第81章 嫉妒
容宁听见那敲门声, 心头骤然一紧。
似有一只无形大手,霍然攥住了她怦怦直跳的一颗心。
她倏然屏住呼吸,怕惊动外头那人。
她不敢应声, 只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木门。
木门在反复轻叩中轻轻颤动。
一声一声,不紧不慢。
却似敲在她心尖儿上一般, 催得她心下酸涩如绞。
容宁生怕那人失了耐心, 会骤然破门而入。
可那敲门声断续良久,却渐渐停息了下来。
容宁额上沁出冷汗,轻轻长舒了一口气, 手指仍攥着衣袖不敢松开。
她定定望着那门扇, 又等了良久, 却再没了动静。
她终是忍不住放轻脚步走到门边,轻轻俯身,透过两扇门板中间那一线缝隙往外望去。
昏暗小道上, 一个女子的背影出现在门缝里, 正匆匆往小巷里走去。
她衣衫素净, 身段单薄,那模样她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小春。
容宁心尖一颤, 眼眶微酸。
她唇瓣微启,几乎要脱口唤她,手也下意识地去拉门闩。
手刚一碰到木闩, 指尖却骤然僵住。
如今她自身难保, 怎能再把小春牵连进来?
她若瞧见自己狼狈模样,难免替她忧心,若因此再惹出祸事来,岂不连累小春平白受难?
念及此处, 容宁心口顿时压了块重石似地,闷得紧。
既盼她转身回眸,又祈她快快离去。
她咬紧唇瓣,眼眶泛热,却只能怔怔望着小春在微光中踟蹰片刻,终是转身离去。
那背影渐渐远了,终于消失在转角。
容宁凝望她良久,双手始终僵在门闩处,终究是没能推开那扇门。
她心头酸楚,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无处能诉说。
容宁低下头,透过门缝瞧见小春在门口留下了一个小篮子。
她心头一颤,忙拉开些许门缝,伸手轻轻把篮子拽了进来。
她揭开篮子上头盖着的布巾,细细翻看了一遍,是用油纸妥帖包裹好的新鲜筒骨和猪蹄,分明是小春特意给她送过来的。
容宁怔怔望着那包筒骨和猪蹄,酸了眼眶。
她伸手抚过那布巾,心下又暖又怕,暖的是人心未凉,还有人真心记挂着她;怕的是自己眼下处境艰难,若稍有不慎,只怕会牵连小春。
她默默良久,终是把篮子提到厨房去了。
炉灶上昨夜余火尚存,她添了些柴火,舀了大锅水,先将骨头飞了水,再下葱姜,任那热气氤氲升腾,白雾蒙了她半边面庞。
锅中“咕嘟”冒着气泡,她垂眸静静守在灶前,厨房里渐渐充满浓郁香气。
她又新蒸了米饭,雪白软糯,盛在大碗里,旁边摆了两碟新腌制的小酱菜,一碟是翠绿的莴苣叶子,微微泛着辣意,一碟是黄澄澄的萝卜片,清爽脆口。
她把饭菜先添好摆进托盘里,又小心翼翼盛好热气翻腾的筒骨汤。
她捧着托盘回房中时,屋内仍静悄悄的。
窗纸上映着雨后天光。
林笙阖眸躺在枕上,形容消瘦,神色憔悴。
容宁缓步走到榻前,轻声唤他:“阿笙,醒一醒,吃些东西吧。”
林笙微微蹙眉,缓缓睁开双眸,似还未从昏沉中完全醒来。
容宁伸手去搀他,动作极小心,生怕牵动他身上伤口。
好容易将他扶坐起来,她又把小几挪到他身边,摆好饭菜,将汤匙递到他手里,轻声劝他:“多少吃一些吧,喝些热汤,伤口能好得更快些。”
林笙抬手接过汤匙,低头舀了一勺汤,慢慢送入口中。
他紧皱的眉心缓缓舒展了几分,抬眸望向容宁,哑声道:“又能喝到你炖的汤了……回家真好。”
容宁一怔,心口被轻轻拧捏了一下似地,说不出的涩然。
家?
她好像早就没有家了。
从前那个温暖安定的家,在一场场风波里,已然支离破碎了。
此刻听林笙说起这话来,竟好似梦中噫语一般。
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当真还能够再重新拼凑起来么?
她勉强笑了笑,按下心底翻涌涩意,低声说:“你喜欢就多喝一些,锅里还有,我一会儿再去给你添。”
林笙点头,又夹了一筷小菜,慢慢嚼着。
他抬眸望向容宁,眸中中透出些许期盼,“你也一起吃些罢。”
容宁摇了摇头,“我去厨房吃。”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她才刚起身走到门边,背后却传来林笙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坚定:“宁娘,等我身子稍好些,就带你回赵国去。”
他声音略冷沉,似乎正极力压抑着什么,“我在那边置了宅院,你随我一同去罢。我会照顾好你,再不会叫你受人欺凌。”
容宁身子一僵,脚步也随之顿住,愣在原地。
她默然良久,张了张嘴,喉中却堵了棉花似地,说不出话来。
林笙长久得不到回答,指尖攥紧了筷子,复又催问:“你可愿意?”
容宁呼吸陡然滞重一瞬,良久,终于低低“嗯”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话音甫落,她没有再停留,快步出了屋门。
院中凉风渐起,天光渐渐昏沉下去。
她站在残败的蔷薇花枝下,胸口起伏。
那一声“嗯”出口,她却根本不知自己究竟答应了什么。
到底是对林笙的承诺,还是对自己心中那份逃避的妥协?
她闭了闭眼,缓缓蜷起指尖,紧紧攥着衣袖。
初夏的天气,孩儿面一般,方才还晴好,乍然便风声呼啸,雷雨交加。
穆琰房中烛火摇曳,酒气弥漫。
他一身玄色常服,枯坐在案前,面前一堆酒壶,皆是空的。
桌上零乱散落着喝空的杯盏,杯盏倾倒,里头残留的酒液蜿蜒淌落在锦布上,湮开一片。
他丢开手中的空酒壶,随手抓过一瓶新的,拔开盖子扔到一旁,猛然一仰头,辛辣酒液自喉咙滚下,直烧到五脏六腑,偏偏心口那刺骨寒意却半分都驱不散。
他抬起眼来,眸光黯淡沉郁,燃尽的灰烬一般,晦涩无光。
枭宁和枭安对望一眼,眸中皆满是担忧,枭宁大着胆子躬身上前劝他:“世子爷,别再喝了,再这样喝下去,实在伤身啊。”
“伤身?”
穆琰冷笑,唇角勾起讥诮。
他骤然挥手,酒盏猛然砸落在地!
怦然一声,碎片乍然飞溅起来,险些割破他掌心。
他浑然不觉似地,只怔怔望着那一地残片,“我即便是死了……”
他嗤笑,“又有谁会在意呢?”
他仰头又灌。
枭宁急忙上前一步,正欲再劝,穆琰一把推开他。
“都给我滚!”
枭安忙伸手拉过他,低声道:“走吧,世子爷烦闷,我们在旁只会惹他心烦。”二人只得无奈退下,远远候在廊下。
屋内顿时寂寥无声,只余烛火明灭,映得穆琰一张阴沉面庞忽明忽暗。
他眉头紧皱,手指紧紧扣住酒壶边缘,眸底血丝密布,喉头滚动,几欲呕血。
他脑子很乱。
乱的他脑仁儿生疼。
无论喝多少酒都根本压不下去。
总是不可抑制地想象着,他的宁儿,现下正在做什么呢?
是陪在林笙身畔,为他烹汤煮茶,还是轻声细语地劝他保重身子,早些歇息?
是不是也像曾经照顾他那般,正温柔替林笙换药疗伤,替他端茶送水?
那双曾温柔抚摸过他的手,此刻是不是正落在林笙身上?
他简直要疯了!
一想到林笙可能正搂着容宁,揽她入怀,他胸口就闷痛至极,几乎要炸开似地。
那厮会不会正俯身亲吻着她?甚至…更多……
一念及此,穆琰骤然浑身血液逆流,心中疯狂生出恨意。
他猛然一掌掀翻案几,酒壶玉盏尽数摔落,碎裂一地。
他踉跄站起身来,双眸血丝密布,赤红一片,额上青筋直跳,胸口剧烈起伏,几欲窒息。
“容宁……”
他哑声低喃。
那一声低唤,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的气力。
他阖眸,甩了甩头,可她的身影却愈发清晰。
她偎依在林笙怀中,浅笑低语。
那画面尖刀似地,生生剜割着他的心。
他踉跄往前走,伸手去拿架上的酒。
烛火摇曳间,他忽地顿住。
眸光倏然直直落在架上的一柄佩剑上。
剑鞘乌沉,寒芒暗隐。
他征然半晌,忽地一步一步踉跄走了过去。
他伸手,指尖渐握成拳,紧紧攥住了那柄剑,骤然一抽,寒光乍现,煞气逼人,瞬间驱散了满室酒气。
他双眸赤红,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阴鸷至极。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折磨。
她怎么能同林笙共度一夜?
怎么能将那柔情蜜意,倾注他人?
他咬牙,浑身血脉翻涌,猛然踢开房门,握紧剑柄,脚步虚浮踉跄着往外走去。
侯在殿外的枭安、枭宁二人骤见此景,皆大惊失色,“世子爷!”
穆琰充耳不闻,锋利剑尖拖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往外扑去。
枭宁赶紧快步冲上来搀扶住他,疾声问他,“世子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滚开!”
穆琰低喝,一把拂开枭宁,继续往外走。
“世子爷!”
枭宁跪地,抱住他的腿,恳求他:“世子爷醉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去做,您千万别冲动伤了自己啊。”
第82章 小兔
穆琰举剑, 酒意催动下,他动作略颤抖,可剑锋所指之处, 仍杀意十足。
枭宁连忙上前阻拦,却被他一把猛然推开。
酒意翻涌, 眼前的花树、回廊、摇晃的风灯, 俱在他眸中晃动不止,讥笑似地,影影绰绰。
他只觉胸中火烧一般, 挽了个剑花, 骤然挥剑朝前劈砍过去。
寒光一闪, 宛若惊电划过天际,他低喘着,奋力劈砍着, 似要将挡在身前的所有阻碍尽数斩尽!
庭院中的花枝树木全都遭了殃。
只听“簌簌”之声不断, 花瓣枝叶漫天溅落, 似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风雪,将院中青石板砸得斑驳零乱。
他踉跄而行,眸中血丝密布, 赤红一片。
眼前的花枝嘲笑他似地,撕扯着融成了幻象。
那娇媚的粉色合欢花枝,仿佛倏然映出容宁温柔的眉眼。
她笑吟吟地, 同林笙并肩而坐。
林笙清隽文雅, 轻轻揽着容宁,两人交颈细语,不时相视一笑。
熏然酒意让这一切更加真切,仿佛近在眼前, 他恍然望见她羞怯倚在林笙怀里,柔情蜜意地低声唤着“阿笙”。
他心口猛然一紧,几近窒息。
“宁儿……”他征然低语,扬手狠狠劈斩向“林笙”。
忽地,“咔嚓”一声脆响,像是劈碎了什么。
四下骤然静寂,合欢花枝旁边的一株樟树应声倒地,连带着压垮了些什么。
紧接着,自断裂一地的废墟处忽地窜出一抹灰影,慌不择路似地,急急窜向院角一隅。
穆琰浑身一震,几乎未及分辨,手中长剑已反手一举,带着酒后的狠戾,一剑斩下。
然而剑锋未落,那抹灰影却倏然凝住,哆哆嗦嗦吓呆了一般,蜷缩僵在那里。
是一只小灰兔。
它毛色顺滑,眼珠乌亮,显然被养的极好,却被惊吓得浑身打颤,耳朵竖得笔直,蜷缩成一团动都不敢动。
方才他一剑,正好劈倒樟树砸碎了它的窝,那些零落的木片溅散一地,骇地它仓皇逃命。
穆琰手中剑悬空半晌。
他眸底猩红缓缓褪去,沉沉垂下手臂。
忽地,他指尖微一松动,长剑“铛”一声坠地,激起一声金鸣。
他怔怔望着眼前那只小兔子。
它本就小小一只,惊惶之下更显可怜,缩在瓦砾草屑之间,四肢蜷得极紧,缩成小小一团。
穆琰心口倏然生痛,酸涩不已。
许是酒意作祟,他喉间发涩,眸底一片空茫。
他缓缓俯下身,伸手去捉那小兔。
小兔子想逃,然四下皆是碎屑,根本无处藏身,只得任由那只大掌揪起耳朵,惊惶蹬腿。
穆琰拎起它抱入怀里,缓缓跌坐在地。
他背脊倚着石阶,垂下眼睫,额前碎发散落下来,憔悴极了。
他怔怔望着掌中毛绒绒的小兔。
兔子动了动耳朵,温顺伏在他掌心里。
他伸手戳了戳它脑袋。
“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说罢,眸底失落一点点漫开,只压得他心神俱碎。
四下静极,只有夜风掠过一地断枝,簌簌作响。
穆琰将兔子紧紧攥在怀中。
他木讷望着远处黯淡灯火,失魂落魄。
穆琰一连数日酩酊大醉。
烛火长明,他房中却似永无天明。
几案上杯盏横陈,洒落的酒液弥散出一股呛人的味道。
他素来清冷自持,极少有如此放纵之举,如今却什么都不顾了似地,只要酒,还要醉。
众人谁也不敢劝。
枭安枭宁侍立一旁,数度欲言又止,终究皆化作了沉默。
纵是近身伺候的小厮们,也全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远远候在檐下,生怕稍稍行差踏错触怒了这位世子爷。
他不与人言,独独只捉着那只毛团般的小兔,低声同它说话。
醉眼迷离里,仿佛那团颤巍巍的小兔便是世间唯一能解他孤寂的寄托。
“你怎么这般狠心……”他下颌抵在兔耳上,声音低哑,酒气萦绕,眼尾泛红。
小兔哪里听得懂,只在他怀里轻微挣动。
穆琰眸光却愈发温柔,俯首轻轻吻在小兔脑袋上,似要将心底所有未出口的柔情,都倾泻在这一点点温暖之上。
他疯得愈发厉害。
或许连那小兔也受不了了。
某日,正值黄昏,送酒的小厮被酒盏砸了,骇地急着离去,匆忙间竟未将门掩紧。
小兔趁隙一窜,灰影一闪,竟倏然消失在回廊尽头。
穆琰伏案昏沈,醉意朦胧间依稀仍喃喃低唤着谁的名字。
直至夜风卷入窗棂,烛火明灭,他被冷风一吹,骤然惊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摸怀中,竟空空如也。
他征然一瞬,旋即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大登时带翻几案,酒盏碎裂,他慌了神,四处翻看不见,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扇低喝:“我兔子呢?!”
屋外廊下候着的一众人登时噤若寒蝉。
枭安心下一沉,忙遣人去寻。
穆琰却已走出门来,他醉意未褪,脚步虚浮,却执意要亲自去找。
“世子爷,属下等自会寻回,不必亲劳……”
穆琰眼神骤冷,“滚开!”
话音一落,竟似疯魔了一般,披散着墨发,踉跄闯入夜色中。
枭宁不敢怠慢,立刻召集暗卫下令翻遍王府。
庭院深深,灯火次第点亮,一众暗卫齐齐出动,悄无声息地搜捕了起来。
月上中天,清辉如水。
终于,在西苑一处花园假山旁,暗卫发现了小灰兔的踪迹。
地上散落着染血的银灰色皮毛,碎骨参差,血肉模糊,早已不成样子。
那是小兔残骸,显然是被潜入的野狗啃噬殆尽了。
枭安俯身一看,面色霎时难看至极。
他不敢迟疑,立刻沉声下令:“搜查全府!一条野狗也不得留!一经寻见,即刻绞杀!”
众暗卫领命,迅疾散去。
夜风冷烈吹动树影,簌簌如泣。
穆琰枯立在假山前,长身玉立,衣衫却凌乱不堪。
他眸光空洞,被抽了魂魄似地。
他垂眸盯着地上的残骸,良久沉默,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酒意仿佛已尽数散去,只余死一般的冷寂。
月色映在他冷峻侧脸,隐没在阴影中的眉宇间阴鸷至极。
他薄唇紧抿,始终未俯身去碰那摊血色。
枭宁小心翼翼低声唤:“世子爷……”
穆琰骤然转身,冷声喝令:“备马!”
枭安枭宁面面相觑。
世子爷近几日沉溺醉酒已近失常,如今忽然要备马,也不知要往哪里去,又要去做什么。
可见他神色决然,终是无人敢再上前劝阻。
月色如洗,映出他阔步离去的背影。
他步伐很大,凌厉决绝,墨靴踏在青石板上铿然作响。
马厩灯火乍燃,枭宁牵出骏马,利落套上马鞍。
穆琰翻身上马,既未回房束发,亦未更衣,就这么披着一身酒气狠狠一夹马腹,策马飞驰出去。
“世子爷!”
枭宁惊呼,急忙拉过旁边一匹马翻身追上去,他痛抽马鞭,渐渐追到他近处,却终究不敢伸手阻拦,只得紧随在侧。
马蹄声骤烈,急鼓般击打在众人心头。
枭安枭宁心中惶惧,只得携卫一路护随,唯恐他猝然坠马。
夜色冷寂,寒凉夜风猎猎掠过耳畔,王府的烛火远远被抛在身后。
穆琰不顾劝阻,策马狂奔。
他肩上伤口尚未痊愈,此刻狂奔之下痛抽马鞭,伤口骤然再次撕裂,渗出鲜血,他却似全然不觉,只一次又一次地扬手抽鞭,直抽的骏马悲鸣,撒开四蹄疯狂奔驰起来。
一路奔袭山涧间,繁星渐隐。
风卷残月,夜色被一点点挤退,远方天际隐约泛起鱼肚白。
待奔至清溪村口时,炊烟尚未升起,天地间只有晨曦微茫,田野寂静。
穆琰骤然勒马,铁蹄重重顿地,扬起尘沙弥散在空气中。
他翻身下马,喘息着,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不已。
他垂下手臂,将指尖掩进袖中,抬步往前走去。
循着记忆中的小路,一步步踏向那个熟悉的小院。
昨夜一路奔袭间,他心头翻覆过无数情景,可当真到了这一刻,反倒脑中一片空白起来。
他停在院门前,伸手欲推。
然而一推之下,那木门却纹丝未动。
穆琰低头看去。
门头赫然悬着一把铁锁,在晨光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寒光。
心口仿佛被人猛地攥住,骤然一缩。
“……”
片刻死寂,他忽地抬起头,红着眼眸,沉声下令:
“破门!”
枭安枭宁不敢迟疑,齐声应诺。
枭宁凌厉一剑生生斩落那铁锁。
枭安随即蓄力,乍然一脚重踹,闩木轰然断裂,怦然巨响。
院门猛然洞开。
穆琰抬步,踏入门槛。
甫一迈入,他整个人却猛然僵在原地。
脚步被钉死了似地,他鸦黑睫羽微颤,眸底赤红渐渐扩散,茫然望着院中。
第83章 疑窦
院中空空如也。
那满架开得热烈的蔷薇花, 枝蔓折断,花瓣儿零乱一地,碾作尘泥。
院角那一处他陪着容宁日日浇水照顾的青菜, 也许久没有浇水了似地,焦黄了原本翠绿鲜嫩的叶片, 蔫成一片, 东倒西歪地歪倒在泥地里。
花架下那把躺椅,也凄凉的歪倒在地上,积了浮灰。
他缓步走过去, 眸光掠过之处, 皆是满目疮痍。
他抬眸, 望向容宁的房间。
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窗扇半掩着,窗纸破裂凌乱,随风轻轻晃荡着, 发出幽幽呜咽般的轻响。
他从前, 最喜欢坐在蔷薇花下的躺椅上, 闲闲透过这扇窗,闲睨着屋中的容宁。
多数时候,她开着窗扇, 他能瞧见她坐在窗下绣花的模样,微微低着头,很是娴静柔美, 偶尔抬起头来, 瞥见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总会娇嗔似地浅浅白他一眼。
即便偶尔晚上她关了窗扇,灯火也会将她的身影映在窗纸上,皮影戏似地, 有趣极了,他常常一看就是半晌,眼角眉梢尽漾起笑意,其他什么事都不想再理会。
眼前明明是同一扇窗,却枯败一片,毫无生机。
仿佛那些曾经的美好时光,都只是他的一场梦罢了。
终是大梦一场空。
他仿佛瞬间被抽尽了力气。
来时满腔翻涌不息的情绪骤然沉落,化作无边死寂。
他怔然僵立片刻,眸底血色翻涌,忽地迈开脚步,踉跄往房中走去。
堂屋的门扇半掩着,推开时发出粗嘎的门轴转动声。
屋内陈设如旧,八仙桌还靠墙边放着,只是上头依然积了一层薄灰,显然已经好几日无人打理了。
穆琰穿过堂屋走进容宁卧房,房里清冷极了,几只箱笼盖子大开,里头原本叠得整齐的衣裳已被取走大半,只余些零散破损的旧物,孤零零散落在四处。
床榻上空荡荡的,原来齐整叠放的粉色小碎花薄被已不见踪影,帘帐也撤了,只余几缕断线,被挂落在木格上,随风轻摇。
穆琰怔在门口,抬手狠狠一拍,指尖蜷起死死攥着门框,青筋暴起,掌心却一片冰凉。
他无数次设想过重逢时的情景。
她是会怯生生拦在院门口,不肯理他,或者干脆连门都不开,见都不肯见他。
哪怕是嘶声力竭地赶他走,他都能咬牙受下。
可他万没想到,竟会这样决绝。
人去楼空。
竟恨他至此么……
她走了。
她竟然真的走了。
彻底,不要他了……
心底那根弦倏然绷断。
他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绞痛似地,捂住心口闷哼一声,颓然往后靠在墙壁上。
枭宁闻声立刻赶进来,关切扶住他,“世子爷……”
穆琰抬手拒了,哑声低喝:“出去。”
枭宁一怔,欲言又止,终是垂首退了下去。
屋内只余穆琰一人。
他缓缓走到床前,伸手抚过那空荡荡的床榻,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冰凉。
空气中仿佛还能嗅到淡淡的蔷薇花气息,却虚无飘渺,若风中残香,一触即散。
他忽地笑了,笑声嘶哑低沉,带着些许自嘲。
那笑意尚未及唇角,已然冻结成彻骨寒意。
穆琰枯坐良久,眉眼冷峻。
他指尖微动,从怀中缓缓取出一枚小小的香囊。
那小香囊精巧玲珑,湛蓝料子丝滑柔软,针脚细密,上头绣着一朵殷红蔷薇,瓣瓣舒展,在他掌心静静绽放。
穆琰指腹轻轻摩挲过小香囊,似在轻抚着珍贵宝物,眸中渐生柔情。
然这份温柔,转瞬即逝。
他倏然低垂了眼睫,唇角牵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那是她亲手绣给他的。
她素来恬淡矜持,若不是心中有他,又岂会在这香囊上费心。
她分明,是对他有感觉的。
可如今,这小香囊尚留在他怀中,她却消失无踪了。
他指尖微颤,蓦地猛然一攥!
小香囊在他掌中被攥得生生折皱,殷红的蔷薇花瓣被拧压得扭曲,仿佛骤然凋残。
他眸底骤然划过一抹狠厉。
“来人!”
枭安、枭宁二人候在门外,立刻齐齐疾步而入,拱手跪地,“世子爷。”
穆琰缓缓抬眸。
那双眸冷得骇人,阴郁至极。
他攥紧香囊,眸光冷冷落在二人身上,冷声下令:“即刻去查容宁去向。”
他咬牙。
“查到,立刻来报!”
“是!”
二人齐声应下,立刻起身疾步去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阳光洒落大地。
容宁所乘坐的小马车正一路向北,行驶在不甚宽敞的乡道上,车轮转动的声音伴着路上的鸟鸣,单调又枯燥。
容宁厌厌靠在车壁上,帘外风尘扑面,远山一线线退去,天色灰沉,仿佛没有尽头。
她已记不清走了多少天,只知这条路漫长得似能将人一点点磨碎。
林笙坐在她身侧,替她把风吹起的车帘压下,又伸手把她肩上的薄披风重新理好。
他从身后拿起火漆封缄的水囊递到她手边,轻声劝她:“再喝些水,会稍微舒服一些。”
容宁看着那只水囊,唇瓣轻抿,犹豫了一下,终是接了过来。
水囊里的水是先前停车休整时,林笙去小溪边打来的,带着淡淡的青草气息,她轻轻抿了一小口,清凉润过喉间。
“还好么?”
林笙眸中满是担忧地望着她。
容宁怔了一瞬,低低应了一声:“还好。”
其实并不好。
这一路上颠簸不已,她早已疲惫至极,还有心底那怎么都挥之不去的酸楚,令她总是恹恹地,不爱说话,做什么都没有兴趣。
只是,她不愿意让他看出来。
林笙似是明白,却并不追问,只默默替她拨开车内散落的杂物,又把随身带着的干粮掰下一块递给她。
容宁抬眸望向他,心头微酸。
从出城至今,这几日几乎都是他在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天凉了替她添衣,天热了替她遮阳打扇,行路乏累时,他宁可自己少睡,也要让她在车内多躺着歇一歇。
他待她分明是极好的。
可不知怎得,容宁实在是无法再同从前那般,同他亲近些许。
每每被拒,林笙都没说什么。
只是从他失落的眼眸里,容宁也知道他心里很不舒服。
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只得别开脸去,不敢再看他。
车外风声呼啸,远处的荒草在风中起伏不休。
林笙忽然开口:“前方再走七八日,便能到赵国境内。”
“到了那里,咱们便可以安稳下来了。”
容宁心口微颤。
安稳……
这两个字她早已不敢再奢望。
此刻从林笙口中听来,倒更像是个虚无缥缈的梦一般。
她忍了忍,轻声问他:“阿笙,你怎么会成了赵国的官,还在赵国住下呢……”
话未尽,便噎住。
林笙唇畔笑意倏然僵住,静静望着她,“我不想说这个。”
容宁心里更乱了。
回来的这些日子里,林笙什么都好,温柔体贴,理解包容,仿佛真是可托付一生的良人。
唯独有一处,总像隔着层纱,叫容宁心头不安。
他对自己在赵国的境遇只字不提,只淡淡一句“受人赏识在都城当了个文职小官”,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可容宁心里清楚,林笙当年被抓壮丁充军远征,分明战死疆场,自己为此甚至几度哭得昏厥过去。
可如今他却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岂是寥寥“受人赏识”四个字能解释得通的?
她曾忍不住追问他究竟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是因何得赏识,才得以在赵国立身安家的。
可他每每他只是垂下眼睫,唇角仍挂着笑意,温和又似敷衍地轻声道:“往事已矣,不必再提了。”
说完,总话锋一转,又絮絮叨叨问她许多旁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若不奏效,就会拉起她的手,一遍遍地倾诉着他有多么想她,全是因着想她,才一次次咬牙苟活了下来。
容宁被他绕得心软,话到唇边终究没能再追问下去。
可夜里独自辗转时,心中疑窦却似冷水一般,一点点沁入心底,愈积愈深。
两人都久久没再说话。
容宁有些晕车,连日颠簸下来已是疲惫至极,胸口闷得紧,似有风浪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眼前阵阵发昏。
她索性阖上双眸,靠在角落里,呼吸浅浅。
林笙见她神色倦怠,眸中泛起怜惜,伸手拉过薄被轻轻展开,轻柔披盖在她身上。
马车辘辘前行,不知过了多久,骤然一滞。
马蹄声与车轱辘的碾压声齐齐顿住,容宁身子微微一晃,险些惊醒。
林笙眉头一蹙,掀开车帘,沉声问他:“怎么回事?”
车夫回头,好声好气地解释:“前头好像有官兵在设卡搜查,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话音未落,远处已有吆喝声随风传来。
两个官兵瞥见马车,阔步走过来,腰间佩刀叮当作响。
走到车前,其中一人面目黝黑,生得膀大腰圆,目光一转,鹰隼般扫过整辆马车。
他抬手一指,厉声喝道:“你们从哪里来的?要去何处?车里都坐着些什么人?”
话音刚落,竟不待车夫答话,已伸手去掀车帘。
第84章 内疚
官兵厉声喝问, 容宁心口倏然一紧,手心不觉攥紧了薄被,呼吸都滞了几分。
林笙轻轻握住她的手, 安抚似地冲她笑了一下,“没事的。”
车帘一角被攥住, 眼看就要被掀开, 林笙立刻伸手摁住掀帘子那只手,起身迅速下车去。
他站稳身子,唇角漾起和气笑意, 对两个官兵道:“两位官爷辛苦, 车内是家中女眷, 长途奔波受了风寒,身子虚,见不得风, 实在不便见人。若是要问话, 问我便是。”
官兵一挑眉, 语气更硬:“规矩就是规矩!奉了上头的令,哪能容你遮掩?谁知道车里藏的是什么人!”
林笙神色不动,仍旧温声:“二位爷尽忠职守, 自是本分。但这般无由惊扰闺中妇人,实在于礼不合。”
官兵哼了一声,显然不耐, 又要上前去扯帘子。
林笙一个侧身, 挡在二人身前,从袖中取出随身的通关文碟,递过去,“身份有凭, 我劝两位且先看看再做定夺吧。”
二人低头一瞧,神色都微微一滞。
其中一人压低嗓音同另一人说:“他这身份确实不能动,可眼下风声紧,不得不细查。”
林笙笑意不改,稍稍俯身,靠近二人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官兵听罢,神色登时一变,彼此交换了个眼色,忙收敛了方才的横厉,连声赔笑:“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冲撞了贵人,实在该死,还望贵人恕罪。”
林笙只是含笑一拱手,“两位不过尽职,谈何有罪。执勤不易,辛苦了。”
官兵连忙侧身让路,弯腰行礼,“不敢当不敢当,您请过。”
林笙颔首,一拱手,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两个官兵分立两侧,目送马车缓缓驶过。
容宁终于松了口气,却满腹疑窦,忍不住问他:“你同他们说什么了?他们怎地转眼就这样客气起来?”
林笙笑而不答,只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安慰她,“没说什么,你只管安心歇息,余下的自有我来应对。”
容宁望了他半晌,心下越发奇怪,却也知道即便再追问下去,他也不会告诉她什么,只得闷闷地别过头去。
进城的路比想象中要安稳许多。
一路上没有再遇到盘查,城门的守军只是例行公事般扫了马车外观几眼,便放他们顺利入内。
林笙略舒了口气,却又在抬眸间,瞧见身旁的容宁神色极不对劲。
奔波至今,她脸色越发苍白,额角沁出细汗,指尖也因力气不济微微颤抖着。
纵是她惯常隐忍,从不喜诉苦,此刻却连唇瓣的血色都褪得干净,苍白一片,显然是难受得紧。
林笙心里一紧,暗自盘算路途尚远,再行催赶,实在有些怕她支撑不住。
这座城池是出境前会途径的最后一处城镇。
若要稍作休整,只能在此。
林笙心中已有决定,低声同她说:“宁娘,咱们先寻个客栈歇一夜吧,明日再启程不迟。”
容宁抬眸望他,欲言又止。
她迟疑片刻,却终究是没有反驳。
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若再强撑下去病倒了,只怕会更拖累行程。
林笙寻了一处不甚起眼的客栈。
他先下车去订了客房,小二也不多问,只利落地带路,安置了一间临街的上房。
容宁靠在车壁等待,待他妥帖办好入住来接她,林笙快步走过来,掀开车帘,对她伸出手,“宁娘,好了。”
容宁欲要起身下去。
林笙忽然伸手拦住她的动作,“且慢。”
说罢,他上车来弯下身子,拉开车中那只沉甸甸的箱笼,翻找片刻,摸出一顶素色风帽来。
容宁怔了怔,抬眼看他。
未及开口,风帽已被他轻轻举起,戴在了她发顶。
“你生得实在太过娇美了些,”林笙眸光温柔,半开玩笑似地,“行走在外,难免引人侧目,那些人未必都是善意。暂且委屈你遮一遮,免生祸端。”
他语气很平和,听起来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
容宁动作一滞。
她并非不晓得此中利害,可心底仍生出几分异样滋味。
自小到大,她素来少在外人面前刻意遮掩容颜。
今日忽然戴上这样一顶风帽,似被生生与人世间隔开了一道屏障。
她抬眸望向林笙,眼波微颤,似欲辩驳,却见他神色认真郑重,温柔替她系着绑带。
或许,她实在伤他太深。
又或许他实在怕了,怕再出现穆琰那样的人。
半晌,她终究是没有出声,只轻轻点了点头。
风帽覆下,浅纱轻垂,将她一张小脸尽数掩去。
她伸手理了理下颌的系带,隐有些许不习惯。
林笙立在她面前,目光静静落在她身上。
因着风帽的遮掩,容宁眉眼间的光华被柔和成一抹淡影,模糊不清。
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仍久久未曾移开,眼底漾起深不可测的幽色。
那一瞬,他好似在看她,又仿佛透过她看向更远处,神色渐渐沉凝。
容宁觉察到那道视线,心口微紧,轻轻偏过头去。
好在垂纱轻晃,挡住了外界窥探的视线,也让她不必直面那双过于幽深的眼眸。
她缓缓下车,裙摆扫过车阶,发丝从风帽下散落,随风轻轻拂动。
林笙紧随其后,始终跟在她身后半步,手悬在身侧,指节微曲,像是随时准备伸出手来护着她。
夜色中,两人一同走向客栈,门前灯笼摇曳。
风帽下的容宁神情半隐半现,林笙的目光始终凝视在那抹隐匿不住的清丽轮廓上。
两人回了客房,各自略作洗漱。
林笙吩咐店小二送来几样清淡饭食,摆上桌后,亲手夹了菜往容宁碗里添。
容宁本就身子不舒服,勉强吃了两筷后,唇色微白,便再难下咽,只轻声道:“吃不下了。”
林笙没有催逼,只温柔执起帕子替她擦了手,搁在一旁,温和同她说,“无妨,没胃口的话,早些歇息吧。”
容宁点头,转身走到榻边。
她褪去外裳躺到榻上,神思怠倦极了,没了马车的颠簸,她阖眸养神,昏昏欲睡。
客房里只设了一张床榻,略显逼仄。
林笙将碗碟收拾停当,唤来伙计取走,复又关了房门。
他熄了烛火,静立片刻,才解了外裳,缓缓躺上榻去。
榻窄,容不得两人各自安寝。
他侧身挨近,身上的暖意随之覆来,带着淡淡沐浴后的皂角清香。
容宁呼吸一窒,心口骤紧,下意识闭紧了眼眸,轻轻翻过身去,将背脊对向他。
林笙的手在半空顿了一瞬,却终还是落下,覆在她纤细腰间。
掌心传来热意,她极力屏息忍耐着,浑身微颤。
良久,林笙低低叹息一声,声色里隐隐蕴着难以言说的怅然,掌心轻拍了拍她腰侧,安抚似地,“睡吧。”
榻上气息交织,屋外风声不歇,窗外偶有细雨滴落,敲在瓦片上,声声入耳,愈发显得两人之间的沉默,压抑极了。
林笙怜惜她身子不适,并未冒犯,只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静静守在床榻外侧。
屋外风声渐紧,窗外些许天光映出两人影子,半虚半实地重叠着,他却始终未曾在伸手触碰她,只任由时光缓缓静默流淌。
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睡到天明。
容宁醒转时,身畔已空。
指尖触到被褥,还有一丝余温。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自行洗漱更衣。
衣带方系好,门口忽地传来动静。
林笙推门而入,怀里抱着许多吃食,几乎快要抱不下了。
他用肩膀抵上门扇,快步走过来,将各色吃食一一摆在桌上,回首招呼她,“宁娘,快些过来,趁热吃。”
容宁依言走过去,他已取过一张葱油饼,熟门熟路地撕成两半,挑出焦脆的一角递到她手里,“你爱吃焦一些的,这块给你。”
容宁点头,接了那半块饼,心口微微一涩。
林笙又提壶斟了一杯早已晾好的茶,放在她手边,“慢点吃,喝些茶水,好入口些。”
她抿唇应下,低头咬下一口,齿间尽是香脆,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林笙待她极好,这一路殷切照拂,衣食住行无一不细致周全。
可她却觉察到两人之间,似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始终无法穿透。
她默然良久,目光落在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上。
这样热乎,显然是他一直揣在怀里温着的。
她心下陡生酸涩,觉得自己应该待他好一些。
毕竟,他并未做错什么。
她伸手拈起一只包子,递到他面前,“你也吃罢。”
林笙怔了一瞬,旋即眸中泛出喜色,连忙接过咬下一口。
唇角笑意止不住漾开,“好。吃,咱们都吃。”
吃过早饭,两人商议一同上街去采买一些路上的补给,林笙替她整了整衣衫,又亲手将风帽替她戴好,遮住大半容颜,才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街市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林笙始终温柔守在容宁身边,寸步不离,生怕她在人群里被挤散。
她偶尔停下,目光但凡稍稍多停留在某样物件上,尚未来得及开口,林笙已然付了银钱买下。
无论是小巧的珠花,还是路边摊贩的蜜饯,他都不容她推辞,买了一大堆。
容宁劝阻他,“我只是看个稀罕罢了,何必买这么多?”
林笙却笑道:“往日我不在你身边,没能替你打点,如今既回来了,自当尽力满足你。”
那语气既歉疚又坚定,根本不容她拒绝。
容宁心中微一动,也替他挑了几样衣物,“你也该添置些。”
林笙眼底溢出笑意,点头应下。
两人采买了一阵,满载而归。
正行至街口时,远远瞧见前头有几名衙役模样的人,正将一张张告示贴上墙面。
林笙神色倏地一变,伸手拉住容宁,低声道:“走!”
容宁被他拉得踉跄,几乎跌入他怀里。
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却见那告示上的人影似乎勾勒着一名女子的模样,虽然隔得老远看不分明,但那画像上女子的五官轮廓,似乎隐隐有些眼熟。
她心口猛然一跳,想走近细看,林笙却攥紧了她的手,带着她快步往人群深处挤去。
第85章 林府
容宁被他拽得踉跄前行, 几欲跌倒,不禁惊呼出声。
林笙立刻伸手捞起她腰肢,裹挟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容宁手中还提着许多糕饼果点, 实在走得艰难,好不容易挤出熙攘人流, 离那些贴告示的人远了, 终是忍不住一跺脚,停住不肯走了。
“为何走得这样急,咱们又不赶时间。”容宁皱眉, 抬头望向他, 水盈盈的杏眸中蕴着恼意。
林笙笑了一下, 眸光温和,安抚似地轻抚她背脊,好声好气地同她说:“这里不似京城附近, 靠近边境, 如今外头纷乱, 不甚太平。”
“况且”他压低声音,凑近她耳畔,“我如今又是赵国的官员, 如今两国边境时常交战纷争,我在这里终究身份尴尬,若再惹出事端, 恐怕还会连累你, 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容宁微微一怔,倒是她疏忽了,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环顾四下,心下也跟着有些忐忑起来。
林笙似看出了她的不安, 重新牵起她的手,轻轻握了握,“没事的,待过了边关,到了赵国就好了,到时便不用再如此委屈你。”
容宁抿唇,终是点点头,任由他握紧自己的手,一齐往回走去。
两人一同回到客栈,略做休整后,细细打点安置好买来的东西,便不再耽搁,立刻启程了。
林笙没有再走官道,而是另寻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野道,虽更为颠簸难行一些,但到底没有再遇上过盘查的关卡。
临近关口处时,林笙给了车夫一笔钱,让他自行回家。
他出手阔绰,给的很多,车夫千恩万谢地去了。
林笙亲自驾车,他坐在车头,神情极为专注,紧紧握着缰绳,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容宁心中虽有些疑惑,却终是没有再问出口。
林笙曾经历过怎样的杀戮她不知道,但他如今这样草木皆兵,心神紧绷,定然同从前受过的伤害有很大关系。
两国边境确实征战不休,倘若他当真不愿暴露行踪,另择小路也在情理之中。
她轻轻垂下眼睫,没有多言,只安静随行。
天色渐暗,边关的城门马上就要闭关了。
边塞的风沙呼啸着,车轮碾过荒草丛生的小径,终于,远远望见了边关高耸的城楼。
林笙靠近城门,勒住缰绳,转身略微掀开车帘,神色郑重,“宁娘,你在车里等候,不要露面。”
容宁乖顺点头,望着他下车,清隽的身影被夕阳拉得极长。
林笙径直走到关口,与守卫的官兵低声交涉。
他神情淡然从容,丝毫不害怕自己的敌国身份似地。
容宁却紧张极了,生怕他一句话说错,被当成奸细给抓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容宁屏息凝神,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又过了许久,林笙转身走了回来,冲她笑了笑,“成了,咱们走。”
说着,他坐上马车,握紧缰绳用力一扯,催动马匹缓缓朝城门外走去。
马蹄踏响,车轮碾过关口的青石。
随着“轰隆”一声沉重的闷响,巨大的城门在身后缓缓阖上。
容宁心下又惊又疑,也不知林笙同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些士兵竟然根本没有掀开车帘细细检查,就这么放他们出关去了。
不过她虽讶异,却也并不十分吃惊,她很早就知道,林笙那一张嘴,很是能说会道。
从前他便巧舌如簧,接触过的人里,下至懵懂孩童,上至白发老叟,都被他聊的服服帖帖,以他为知己。
细想下来,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每每她同林笙产生分歧,他都能够轻易三言两语地说服她,令她心悦诚服地听从他的想法。
清风撩动车帘,打断了容宁的思绪。
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回望去,忽然生出一阵说不出的惆怅。
那高墙之内,是她的故土。
此一去,恐怕今生再难回来。
高墙里的那些人和事,终究会随风散去,渐渐湮灭。
容宁怔然望了许久,直到一滴温热水珠砸在她手背上,她才恍然惊觉自己竟然早已雾湿了双眸。
日升月落,轮转了好几次。
入境赵国时,赵国边境的官员似早早得了信儿,早已守候在关口。
望见林笙的马车驶来时,连忙迎了上来,神情恭谨,拱手行礼,一口一个“林大人”。
官员身后早已备下马车,那马车甚为豪华宽敞,车身鎏金描漆,锦缎车帘随风微晃,一看便知规格极高。
马车旁垂首候着一个车夫,亦是衣冠整肃,面色恭谨。
林笙并未理会他们的恭维,只转身轻轻掀开车帘,向容宁伸出了手。
容宁一怔,下意识地去拿风帽,林笙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不必戴了。”
容宁回眸,却见林笙眉眼温柔,含笑望着她,“来。”
容宁起身,缓缓下车,原本还有些羞怯局促,可一出车门来才赫然发现,在场众人皆垂下头去,回避视线,并无一人抬头来看她。
林笙牵着她上了那辆华贵马车,扶她坐在马车里的软榻上,轻声吩咐车夫出发。
车夫得令,扬鞭催动马匹,马车立刻向前驶去,平稳极了。
马车一路驶入了赵国都城,容宁好奇撩开车帘,只见街巷渐宽,楼宇层叠,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商贾往来,车马喧嚣,繁华热闹极了。
容宁抿唇,习惯性地攥紧衣角,林笙坐在她身畔,见状轻轻握紧她的手,拇指轻柔摩挲她手背,侧首过来,在她耳畔轻柔细语:“别怕,我带你回家。”
马蹄渐缓,稳稳停在了一座大宅前。
朱漆高门,兽首铜环,气势恢宏。
大门早已大开,管事已候在阶下,身后奴仆分列两侧,齐声恭谨高喊:“恭迎老爷夫人回府。”
容宁身子一颤,“夫人”二字直震得她耳膜微响。
林笙只温柔笑着,伸手搀扶起她,揽着她一同走下马车。
林笙握着她的手踏入林府大门,径直往正院儿去了。
“一路劳顿,你也累了,先洗漱稍作歇息,待会儿我有话同你说。”
林笙一招手,侯在一旁的婢女立刻迎了上来,轻声请她前去净室沐浴。
净室内热气氤氲,浴桶中早已备好了温水,水面上轻轻浮动着片片玫瑰花瓣,随波荡漾,散发着幽香。
几个婢女一齐动手,轻柔解了她风尘仆仆的衣裳,扶她坐进温水中,又以软布巾细细擦洗每一处娇嫩肌肤。
温柔暖意缓缓划过肩颈,容宁垂下头去,忍不住面颊泛红,有些不习惯。
沐浴过后,婢女为她拭干如瀑青丝,又细致给她浑身都敷上香粉,真真儿是肤若凝脂,清淡芬芳萦绕周身。
婢女取来锦缎裙衫替她换上,那件淡粉色的衫裙漂亮极了,是最时兴的样式,疏密绣着层层叠叠的合欢花,柔软料子泛着柔和光泽,柔滑如水,贴肤极了。
容宁被搀扶到妆台前坐了,有巧手婢女替她挽起发髻,簪上赤金嵌宝的各色钗环,又戴了精美首饰。
若不是她实在忍不住出声拒绝说不要了,只怕不止是脖颈和手腕,就连脚踝她们都恨不得替她也套上几个金镯子。
容宁对镜一照,几乎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了。
林笙也洗漱更衣完了,正巧推门进来,抬头瞧见装扮一新的容宁,骤然呼吸一滞,愣在了那里。
若说从前的容宁是一枝清新素雅的茉莉,那此刻华服珠翠映衬之下的她,就似那娇美绽放的牡丹,顾盼生姿,恍若神妃。
林笙猛地回过神来,他怀里抱着只半旧的梨花木小箱,缓步跨进门,目光越过妆台,直直落在容宁身上。
他走到她身畔,深深凝望了她良久,轻轻拉起她的手。
容宁指尖微颤,被他牵着穿过雕花隔扇,在里间的榻上坐了。
林笙把小箱子放在两人中间。
“打开看看。”
他眸底泛起笑意,盛着细碎的光。
容宁依言掀起黄铜锁扣,箱盖“吱呀”一声被打开。
里头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大叠纸,黄的是宣纸,白的是绵纸,边缘都用细麻绳捆着。
她秀眉轻蹙,抬眸疑惑望向林笙。
林笙望着她,忽然低笑出声,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轻声解释:“这里是我这几年所攒下的积蓄。”
他指尖点过最上面那叠盖着朱印的纸,“还有这座宅院的地契,东边巷子里那处带花园的宅子,城南的三进院,城郊那片水田和几处田庄,西街的七间铺子,地契都在这儿了。”
他说着,手指往下按了按:“底下是府里所有仆婢的身契,从门房到灶上的婆子,连后院养马的小厮都在这里。”
容宁更糊涂了,心头发紧。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林笙握紧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掌心温度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
“你是我林笙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一字一顿,目光郑重,“是这林府名正言顺的主母。”
“从前你不在,这些琐事我暂且理会着,如今你回来了,中馈自然该交到你手里。”
他抬手,轻轻覆在那叠纸页上,“往后,这些都是你的了。”
第86章 夫妻
容宁一时间, 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指尖轻轻绞着衣角,声音低低的,“我并没有打理过田宅和铺子, 恐怕只会平添累赘。”
林笙却似早已料到她会这般推辞。
他唇角微勾,语气极轻, 温和却坚定地同她说:“你不必忧心, 我自会教你安排打理。”
他轻轻拍了拍容宁手背,“你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容宁唇瓣轻动,似还欲说些什么, 却终究没能开口, 只垂下眼睫, 长睫微颤,掩去眸底的情绪。
林笙凝望着她,神色温柔, 不容她再推辞, “就这么定了。”
说罢, 他阖上小箱子,放在她身侧,轻唤了一声:“来人。”
立时便有婢女轻轻推开门扇走进来听命。
他抬手, 吩咐传膳,片刻之间便有婢女们端着食盘鱼贯而入。
她们动作娴熟麻利,一桌精致丰盛的菜肴渐次铺陈开来, 色泽诱人, 满室俱是诱人暖香。
林笙携容宁落座后,伸手先替她盛了一碗鲜香鸡汤,搁到她手边,“先喝些汤暖暖身子。”
说着, 他自己筷子一探,先挑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在自己碗中,却并不急着吃,只低着头,神情专注,执筷细细挑去里面的鱼刺。
他动作轻缓,极尽耐心,直到确认再无一根细小鱼刺,这才将那一小块鱼肉轻轻放进容宁碗里。
“你爱吃鱼,又不会吐刺,总懒得吃。我替你去了鱼刺,放心吃吧。”
容宁心头微颤,她抿了抿唇,心底忽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
半晌,才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句,低头夹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鲜美滋味在舌尖化开,她却几乎尝不出味道,只觉心间微热。
林笙静静望着她小口吃着鱼肉,眉眼间尽是柔和笑意,眸底泛起细碎的光,仿佛满室灯火都落进了他的眼眸。
他看了她一会儿,低头又夹起一块鱼肉,耐心剔刺,仿佛这世间再无可以让他挂心的事,所有心神都凝在这件小事之上。
用完膳后,天色已深,初夏起了风,眼看着似乎又要下骤雨了,烛火明灭在风中,轻轻摇曳。
二人漱了口,回到内室。
容宁抬眸望去,瞧见房中只摆着一张雕花床榻,雕工精美,榻上铺着锦被,幽幽暗香随夜风轻柔散开。
她心中一阵怔忡,脚步生了根似地,唇瓣紧抿,迟迟没有上前。
林笙看在眼底,眸底一黯,眸色幽暗望了她一会儿,终是佯作不见,自己先解了外裳,动作自然,仿佛礼应如此。
脱罢衣袍,他缓缓转身,神色仍旧温和,伸手覆上她前襟的纽扣,“不早了,咱们也安置吧。”
他指尖温凉,带着暖意,落在她襟口盘扣上,似烙在她心口。
容宁心头一震,眼睫颤了颤,垂下头去避开他灼灼视线,却终是没有动。
林笙低垂着眼,目光落在那精致的纽扣上,耐心又克制地,一颗一颗解下。
衣襟松开,雪色肌肤在烛影里映得格外耀眼。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指尖微颤,眸色更暗。
容宁垂首,不敢看他,手却忽然紧紧捏住衣襟,声音轻而急:“我……我自己来。”
短短几字,带着隐隐颤意。
林笙指尖顿住,深深望着她,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心,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只缓缓收回手。
他转身坐到榻边,背脊笔直,姿态安静又克制,抬眸凝望着她的背影。
那眸光幽沉若海,却又灼热滚烫。
容宁被他注视得心慌,唇瓣抿得更紧,背过身,缓缓褪下外裳,光洁肩头在烛光里一寸寸显露,细若瓷雪。
她不敢抬眼,只俯首要去吹熄那盏摇曳的灯火。
唇瓣才刚靠近烛台,背后忽而传来低沉的声音:“别熄灯。”
容宁微微一愣,身子一僵。
林笙嗓音沉缓,带着克制的压抑,却清晰坚定:
“我想看。”
容宁耳尖倏然红透。
她没有听他的,低头轻轻吹了一下。
烛火被她一吹,倏然熄灭。
屋内顷刻陷入黑暗,只余窗纸上映着微微月色。
容宁心口无法抑制地跳动起来,本想让自己安稳些,却不料黑暗更令人无处可逃。
忽然,一只灼热的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她身子一颤,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便被扯入炽热怀抱里。
林笙自背后环拥住她,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揉进他身体里。
他气息急促低沉,带着些许雨后青草的清润气息,胸膛滚烫。
他额头搁在她肩窝,呼吸扫过她的颈侧,低低唤了一声:“宁娘……”
叹息似地,沉甸甸压在她心口。
容宁浑身僵住,手足无措,心中乱作一团。
她想要推开他。
可理智告诉她,这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是他唯一的丈夫,她不应该拒绝他。
可他抱得实在太紧了,她忍了又忍,终是实在忍将不住去推他,可他看着清隽消瘦,手臂却仍铁钳一般,她根本挣扎不动,只能紧紧攥着他衣袖,声音微颤,“阿笙…我好痛……你能不能……
她听见自己心跳声急促到近乎要破胸而出,呼吸急促,仿佛连空气都被他的拥抱压迫得稀薄起来。
他俯首在她耳畔,喃喃低语,带着难以掩抑的炽热颤抖:“我好想你……想得要疯了。”
容宁耳根瞬间发烫,脸颊烧得滚烫。
她想开口拒绝,却唇齿发颤,只能吐出支离破碎的呜咽,“不……不要这样……”
林笙抱的愈发紧了,生怕她一挣脱,便会再度失去她似地。
他的呼吸越来越炽烈。
胸口一下一下起伏,灼人气息扑在她的颈间,令她浑身战栗。
容宁觉察到那股无可忽视的异样。
自心口往下,一层层染上火意。
她慌乱想要偏开脸去,却偏偏被他侧首紧贴着,脸颊炙烫得几欲被灼伤。
黑暗中,她紧咬着唇瓣儿,心中数度翻涌挣扎。
既想推开他,又被那声声低诉和炙热气息撕扯着,无法作为。
她觉得自己像被困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
呼吸急促到几乎要窒息,手指一点点收紧,却终究没能将他推开。
林笙终于松开片刻,只为将她转过身来。
容宁措手不及,被他逼视着。
微弱月光映照下,他眸光炽烈得近乎狂乱,深情渴望交织着,令她心头骤然一颤。
“宁娘,”
他喉头滚动,声音低哑,“我再也忍不住了。”
容宁眼眶一热,呼吸急乱,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似乎也被这句话击碎。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不要”,已被他炽热呼吸笼罩,他重重拥住纤细腰肢,将她整个人覆向枕褥。
今夜,终究是逃不过了。
窗外骤然炸开一声惊雷。
整个屋子都被白光映得一瞬通亮,随即又沉入阴沉的黑暗。
雨点像万千声鼓点,密匝匝拍打着窗棂,似要将这整座宅院都吞没殆尽。
容宁心跳急促,林笙俯身覆下,炽热呼吸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
门外骤然响起急促的敲击声,沉闷有力,被雨声裹挟着,清晰迫人。
“主子,宫里来人传信,请您即刻入宫去一趟!”
管事的声音透过风雨,略带惊慌,急迫传进来。
林笙动作瞬间僵住。
那只覆在容宁鬓侧的手尚未收回,却骤然失去了力道似地,仿佛被突然夺去了心神。
他胸膛起伏剧烈,却压抑着不出声,只紧紧将容宁拥在怀中。
容宁怔住,能清晰感觉到他心口急促鼓动。
甚至比方才更重更乱。
夜雨的腥湿气息混杂着廊下风灯烛火将尽的残烟气味,缭绕在二人间,空气沉郁得令人几欲透不过气。
良久,他才低声吐出一口气。
像是用尽力气克制住什么,只在她耳侧低喃:“我得进宫一趟。”
容宁被他紧抱着,未及思索,脱口而出:“这都……后半夜了,还要进宫?”
林笙没应声。
他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间,眷恋停留片刻,似乎还想多汲取一分安慰,才缓缓松开怀抱。
廊下风灯摇曳,昏黄光晕照出他脸色,难看得出奇,阴影将原本清隽的眉眼勾勒得愈发沉郁。
“乖,你先睡吧。”他声音压得极低,似要将一切暗涌都掩藏在自己身后,不教她窥见半分。
说罢,他起身拢好衣裳,衣袍擦过桌角时,带落残烛,烛台倾倒声混入雷鸣,更显仓促狼狈。
容宁望着他的背影,只见他垂着头,肩线塌陷,几乎未再回头看她一眼,疾步往外而去。
门扉被风雨灌开,寒气瞬间扑入。
门外管事手中的烛火猛然一颤,焰心晃动明灭,将屋中孤身伫立的容宁映得愈发孤清。
容宁虽觉奇怪,却还是长长舒出一口气。
胸中那股濒临窒息的紧绷,终于稍稍松开些许。
她终究还做好同林笙坦然相对的准备。
倘若今夜他执意非要,她实在不知还能怎样去拒绝。
思及此处,她垂下眼帘,眸底泛起细碎凉意。
她缓缓躺回榻上,侧过身,蜷缩成一团。
耳畔风雨声声,仿佛连夜色都被压得愈发沉冷。
窗外檐角雨珠簌簌滴落,溅出急促碎响,好似在提醒她,纵使暂时捱过了今日,那明日呢?后日呢?
还能捱得过么?
她与林笙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朝夕相对,日夜相处,躲得了一时,终究躲不过一世。
容宁指尖紧扣在被角上,心口一片萧索凉意。
夜渐深,廊下风灯中的烛火渐次熄灭,只余一缕残焰在风口摇曳,时暗时明,照得屋中影子虚浮不定。
容宁阖眸躺在这幽暗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她听着漫天风雨,直至天色隐隐泛白,林笙却再未归来。
直到日上三竿,他仍未出现。
容宁终是忍不住,唤来府中管事。
那管事显然也心神不宁,被问及林笙去向时,只是支支吾吾,讳莫如深,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
“林笙究竟去了何处?”容宁问他。
管事拱手低头,“……老奴也不知道。”
“只晓得,昨夜宫里传来急信,主子便进宫去了,余下的,老奴实在不敢妄言。”
说完这话,他头垂得更低了些,神色窘迫,显然心中另有隐秘,不便吐露。
第87章 新郎
林笙第三日夜里才回。
月色阴沉, 夜雨未歇。
檐角的水滴声淅淅沥沥,似在敲打着容宁心中的焦灼。
那焦灼如藤蔓疯长,缠得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府中灯火寥落, 只剩几处残烛,将光影摇得支离破碎, 凄清一片, 更添几分孤寂。
容宁正枯坐在房里,派去府门口守着的婢女急急来报,说主子回府了, 已然醉得不省人事。
容宁心头一紧, 未及思索, 便裹了披风起身匆匆迎出去。
院中湿气沉沉,夜风吹过,混着酒气和泥土气息, 呛得人鼻尖发涩。
林笙被人搀扶着, 踉跄而行。
他长衣湿透, 鬓发凌乱,面色酡红却又苍白交错,全然失了平日里的清冷端方, 多了几分颓唐不堪。
他脚步一顿。
眸光蓦地撞见她,恍若梦中忽然照见光影一般,呆呆立在那处, 半晌动弹不得。
“宁娘……”
他痴痴唤着。
他眼神空茫, 却执拗地伸出手来,像要攫住什么虚无缥缈的幻象。
话未落,胸口忽地一阵翻涌似地,弯下腰又剧烈呕吐起来。
似乎早已吐尽胃中残酒, 只剩几滴苦涩胆汁从唇齿间溢下,呛得他面色更苍白,整个人虚脱着跌扑进花丛里。
湿泥溅起,花枝折落,凄迷之态愈显狼狈。
“阿笙!”
容宁急忙跑上前伸手去扶他。
他身子滚烫,却带着酒意的寒。
容宁的手触摸到他手臂的那一瞬,他蓦然猛回过头来。
他眸底的迷离一瞬被烛光映亮。
他伸手覆上她面颊,掌心带着凉意,轻轻摩挲着,低低喃喃:“这梦……好真啊。”
“好像……你真在我面前一样。”
烛火在婢女提着的灯笼中摇曳,烟气缭绕。
他的声音被夜雨压得低沉破碎,几欲听不真切。
容宁望着他这副模样,心口一酸,有些难受,终是轻声回道:“是真的啊……”
容宁扶好他,“怎么喝成这样?很难受吧?”
她搀扶着他,正欲回房,林笙却骤然惊醒了一般,醉眼朦胧中死死攥住她的手,力道之大,指尖几欲嵌入她掌心,低低急切问她:“真的是你?你是……宁娘?”
容宁一时不明所以,抬眸怔怔望向他,喉间的话被堵住了似地,不知该如何答他。
管事忙不迭上前扶住他,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您醉了。”
说着望了一眼容宁,“您仔细瞧瞧,这就是夫人啊。”
林笙目光在她脸上凝滞良久。
迷离中似终于辨认出她。
忽然,他触电般猛地撒开她的手,慌乱抓住管事的衣袖,急切道:“快……快去偏院,我要沐浴……”
“不能……不能让宁娘看见,不行……”
管事神色猛地一变,眼底惶急,忙捂住主子溢出的言语,慌声掩饰:“主子醉了,说的醉话罢了。”
“老奴送您去洗漱安歇。”
管事安抚好林笙,随即转向容宁,恭声道:“夫人,主子醉得厉害,若回正院安歇,恐扰您歇息,不如……”
容宁静默半晌,胸口起伏。
她忽而上前一步,扶住林笙,望向管事,声音虽轻,却很是坚决:“他是我夫君,自当由我亲手照料。”
说罢,她吩咐管事:“你去备水吧,我来照顾他。”
林笙醉得厉害,满面绯红,意识迷蒙,伏倒在容宁身上,呼吸沉重,几乎人事不知,全然失却了知觉。
管事极力阻拦,又恳切好一番劝阻,奈何容宁执意要亲自照料夫君,他实在拗不过她,只得长叹一声,心下一横,仿佛豁出去了似的,躬身应声而退,命人去净室内备好热水。
夜风寒凉,骤雨未歇,打落一地残叶。
净室内灯火微明,烛焰摇曳不定,昏黄光线勉强映照着室内的浴桶。
浴桶中已然灌好了热水,容宁伸手探入水中试了试,又舀了两瓢冷水进去,她搅到水温适宜,才转身去扶林笙。
窗外雨点淅淅沥沥,风声呼啸着,偶有一阵凉气袭入,裹挟着湿冷气息,容宁怕他酒后见风着了风寒,又过去关上了窗扇。
她做完这些,才缓步走到林笙跟前。
林笙歪躺在椅上,头歪在一侧,冷白的脸上透出绯红,已然醉过去了。
容宁叹息一声,伸手亲自替林笙宽解衣衫。
那衣襟刚解开一角,不过才微微露出胸膛,她的手忽然一僵。
只见那衣衫下的玉色肌肤,竟无一寸是完好的。
鞭痕交错,紫红新旧参半,掌痕淤痕错落相叠,更有几道狰狞血口未愈,她凝眸细看,竟全是近日方才落下的。
她越往下揭,心口越是揪紧,呼吸也急促起来,胸口闷的慌,几近窒息。
更令她惊诧的是,那些交错密布的伤痕之间,竟还夹杂着女子的抓痕。
她绝不会看错,那分明是女子的长甲抓入皮肉,痕迹清晰极了,带着说不出的屈辱挑衅意味。
容宁骤然心口一震,整个人僵立当场。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那些伤痕,手指颤抖着覆住唇瓣,眼眸圆睁,踉跄后退了半步。
管事捧着沐浴用物推门而入,正巧撞见容宁怔在林笙跟前的模样。
他眼角一瞥,便已了然。
他沉沉叹息一声,快步走上前去,放下手中的用物,轻声同容宁说:“夫人,还是老奴来吧。”
容宁唇齿紧咬,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眸中隐隐泪光闪烁。
她怔怔望着昏睡在椅上人事不知的林笙,心口像被什么生生撕裂开,根本说不出话来。
眼泪自她面庞滑落,一滴滴砸落在地砖上,洇开不见。
管事叹息声更重,没有再请示她,径自上前去解林笙的衣裳。
他驾轻就熟似地,麻利替林笙除去余衣,缓缓抬起他,将他架入浴桶中。
热雾蒸腾而起,氤氲缭绕,然而那雾气却更衬得他遍体鳞伤,青红交错,狼狈极了。
容宁立在旁侧,泪水滚滚而下,几乎模糊了她的眼眸。
她看得真切,那些伤痕几乎遍布全身,竟无一处幸免。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唇瓣也跟着颤抖。
胸腔内骤然涌起一股撕裂般的痛意,刀割似地。
她再不愿多看一眼。
她猛然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净室,直冲入内间。
她扑倒在榻上,衣袖掩面,终是再也压抑不住,痛哭出声。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地,淋漓不尽,胸中万般滋味翻涌着,绞痛不已。
她只觉一颗心似被生生绞碎,痛不欲生。
窗外风雨不休,夜风呼啸,烛火摇曳。
净室内热雾升腾,浴桶里的人却依旧昏睡不醒,仿佛全然不知,心上人正在隔壁榻上哭得肝肠寸断。
容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这一夜的。
只觉得心中似有一块巨石沉沉压下,甚至连每一次呼吸,都骤然生痛。
她就那样枯坐在榻边,死水一般。
手指一点点摩挲过衣角,衣料被捏得褶皱发紧,心神却早已麻木了似地,任凭风雨呼啸,也察觉不到分毫。
坐着坐着,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
些许晨光从窗纸透进来,她才怔怔回过神来,浑身都灌了铅似地,沉重酸痛极了。
她一夜未阖眼。
恍惚间,门轴轻响。
直到那人脚步声缓缓走近,她都没有反应,即没有回头,也没有挪动半分。
林笙停在她背后,静静望着她的背影,眸光戚然。
他的呼吸浅而急,胸口起伏着,似有千言万语欲出口,几度张了张嘴,却终是压抑着,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就那么静静地凝望着她。
半晌,他哽咽低低唤了她一声。
“宁娘……”
容宁缓缓回首。
她眸中一片空寂,仿佛死水蒙着一层寒霜,不复半分昔日温柔。
她望向林笙,看见他已然换了一身素白长衫。
雪白衣料将昨夜的狼藉不堪隔开来,仿佛他也竭力地想要洗净些什么,想要将那满身污秽尽数遮去。
她久久凝望着他,眸光冷极了,没有说话。
眸光疏离,带着决绝。
林笙走近她,在她眼底一点点看见自己的影子,从无措,到颓唐,再到绝望。
心底那一丝希冀被生生碾碎。
他忽地几步走上来,紧紧扑捉住她的手,指节泛白,颤声哀恳着:“宁娘,别……别这样望着我。”
容宁仍然静静地望着他。
她唇角忽而牵起一丝冷笑。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暖意,自嘲似地。
良久,她漠然启唇道:“那我该怎么看你呢?”
她声音低缓,带着极轻极淡的讥讽,似冰冷尖刀轻轻碾在他心口。
“你在赵国究竟当得什么官?”
她轻笑,望着他。
“新郎官儿么?”
第88章 强迫
林笙骤然听到她这一句话, 当头一棒似地,神色骤然一震,抬眸不可置信地望向容宁。
他怔怔望着她, 浓长睫羽颤动不已。
“宁娘”
他唇瓣翕动,微微张合, 眸中的震惊渐渐转为伤心, 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容宁亦冷冷望着他。
她早已红了双眸,就那么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
林笙深吸了一口气, 良久, 方才哽咽出声:“你怎么会这样说?”
他抿唇, 红了眼眸,“你难道当真不知道我的心么?”
“这些年来,我只有你一个妻子, 往后, 也只会有你这一个妻子, 我林笙一颗真心,早已全交付与你,断无再娶之理。”
容宁却只是勾唇淡淡冷笑了一下。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眸光冰冷,讥讽望着他,“你说只有我一人。”
她眸光转动, 凉凉落在他身上。
“那你背上那些抓痕, 又作何解释?”
林笙面色骤然一变,垂下头去,哑口无言。
容宁冷笑,笑着笑着, 眼角竟落下泪来。
她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林笙身边,忽然伸手猛地扯开林笙衣襟。
领口骤然敞开,露出不堪入目的斑驳痕迹。
“别!”
林笙一把攥住衣襟,拢好衣裳咬紧牙关,恳求似地,“别”
容宁泪如雨下。
她攥紧拳头,狠狠砸在他胸膛,哭喝:“既然如此,你何苦又来找我?!”
她哭着,一拳接着一拳,劈头盖脸地狠狠胡乱砸在他身上。
“你还找我做什么?!”
林笙咬紧牙关,生生受着,没有动弹分毫。
“你接我过来”容宁揪住他衣襟,仰头望着他,嘶声力竭,“难道就是为了如此羞辱我的吗?!”
“我只当你死了!”她狠狠揪打他,“也好过如此被你作践!”
“宁娘!”
林笙低喝,捉紧了她的手。
容宁怔了一瞬,望着他盈满泪水的琥珀色眼睛,忽然自嘲似地,笑了一下。
“怎么?”她笑得凄然,“是因着我做了初一,你便要做下十五么?”
“我没有!”林笙大声喊道,握紧了她的手腕,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
“宁娘,你听我说好么?”
他眸中盈满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滴落在她仰起的脸上,滚烫极了。
“我不想听。”
容宁冷冷地,别开脸去,手臂狠狠一挣,抽出手来。
“你做的很好。”她咬唇,忽而嗤笑了一下“确实报复到我了。”
泪水滑落脸庞,她垂下头,转身往屋外走去,“只当我们扯平了,从此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不要!”
林笙伸手,骤然拽住她手臂将她拉向自己,另一手紧紧箍住她腰肢,俯身紧紧拥抱住她。
“宁娘,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好不容易才回到你身边”
“我不能没有你!”
他哽咽落泪,再不顾其他,紧紧拥住她。
容宁冷脸,狠狠挣扎推拒他,“你别碰我,你让我觉着恶心。”
“我没有对不起你!”林笙低喝,低头望着她,“我从没有,碰过其他女人!”
容宁抬眸,眸中尽是痛意,“你都被她抓成那般模样了,还说没碰?”
“那你告诉我”
“什么才叫碰?!”
林笙眸中惊痛不已,几度哽咽,终是没能够说出话来。
容宁望着他,半晌,终是狠狠推开他,决然往外走去。
“容宁!”
林笙疾步冲上去,俯身死死拥住她,哑声恳求,“你信我,你信我好么,我真的没有碰过其他人,只是我实在无法同你说这其中的事。”
“本来也犯不着同我说。”
容宁望着前方,僵硬着身子,并不看他,“按律,你大可三妻四妾,想娶几个都是你的自由,何苦理会我。”
“又何苦巴巴儿地找了我来,扰得你不尽兴。”
她抿唇,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决然道:“既如此,也别委屈外边的了,我自请下堂,给她腾位置便是!”
说罢,挣开林笙就往外跑,林笙眉头狠狠一皱,快步冲到门前,转身抵住门扇,冷了脸色。
容宁蹙眉,“你让开。”
林笙没动,也没作声。
“你让开!”容宁伸手去拉他。
“够了!”
林笙骤然冷喝。
容宁一怔,僵住动作。
林笙缓缓抬眸,眸中阴鸷幽暗极了,深深凝望着容宁的双眸。
“你心底,究竟是想腾什么劳什子位置”他眼睛微眯了一下,缓缓地,“还是想,趁机回去找他啊?”
容宁皱眉,“你说什么?”
“我说”
他垂下手,低头望着容宁,缓步向她靠近。
天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背脊上,他面容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你这么着急要走,”他俯身,伸手扣住容宁单薄肩头,“急着去找他啊?”
容宁望着他,也沉了脸色,“莫名其妙。”
她推开他,要走,林笙霍然攥紧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眸光愈发阴翳。
“是我待你太好了么?”
他冷声靠近容宁耳畔,“才让你觉得,随时能够这样抛弃我?”
“你在说什么啊?”容宁挣扎,“你弄痛我了,你放开我!”
林笙没有放开她,一咬牙,将她狠狠向内室拽去,长臂一挥,将她狠狠推在榻上。
“你做什么?!”
林笙不答,压了过去。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
容宁哭着,踢打不止,林笙轻易钳制住她,登时令她动弹不得。
容宁这才骇然发现,男女之间的力气悬殊竟如此之大,即便他斯文清瘦,也全然压倒性地胜过她数倍不止。
原来从前,她总能轻易推开他,只不过都是他在刻意让着她罢了。
可不知怎得,他此刻却丝毫不再退让她半分,几乎使出全力,轻易将她折成了迎合的姿态。
“我不要!”
泪水不可抑制地划过脸庞,她徒劳挣扎哭喊着。
“就这么不愿意啊。”
林笙眸光黯了一瞬,贴近她。
“我是你的夫君,”他说。
他抬手,掐住她双颊将她的脸掰过来,迫使她望着自己。
“看清楚了,”他咬牙,“我才是你的夫君啊。”
容宁泪流满面,呜咽哭泣。
林笙眸中晃过一抹茫然,掐住她双颊的手稍稍卸了些力道,拇指轻轻抚过她脸颊滑落的泪珠儿。
“你哭什么呢?”
他笑了一下,眸光缱绻游移在她姣好面容上。
“夫君疼爱你,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他俯身,容宁挣扎不过,阖上双眸,泪水自眼角滑落,呜咽哭着。
“我不要!”
林笙松开她双颊,抵住她,双手扒开她眼皮,“不许闭眼睛。”
“好好看着,”他沉声,“好好看着夫君是如何疼爱你的。”
容宁再也忍将不住,狠狠踢了他命门一脚,他骤然痛不欲生,容宁趁机推开他,爬起身就要往外跑。
林笙闷哼,低低咒骂一声,一把捉住她后颈狠狠掐住将她扯向自己。
容宁惊呼出声,一阵天旋地转间再次被他钳制住。
他眉头紧皱,抬眸望向她,眸中翻涌的情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满目惊痛和愤怒。
他死死掐住她脖颈,将她摁在榻上,任她如何哭泣挣扎都不肯放手丝毫。
“怎么?”他俯身,厉声质问她:“你同他就可以!同我就不肯?!”
容宁浑身一震,倏然僵在那里。
林笙感受到她的颤抖,冷笑了一下。
“说到你心坎儿里了是吧?”
他抓住她脖颈将她拎起来抓到自己怀里,他从身后紧紧拥住她,唇落在她耳畔,“我告诉你,容宁,你是我林笙的妻子。”
“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你甚至不知道我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每每我都是心里想着你才熬过来的,若是没有你,我早自尽了!你根本想像不到,我究竟有多爱你!!”
容宁惊骇至极。
她浑身颤抖着,手脚冰冷一片。
林笙低头,脸颊贴上她的,痛苦闭上眼眸,低低唤了一声:“宁娘”
他深吸了一口气,“别离开我。”
“好么?”他紧紧拥抱住她,哽咽着:“别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我可以不在乎你和他发生了什么,真的,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当做没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么?”他眸中的泪水滑落眼尾,洇在她脸颊上,“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我会对你好的,不,我加倍对你好,比从前还要好,好上千倍万倍,行吗?”
他陡然卸了全身力气,颓然垂下脑袋,深埋在她肩窝里,声音闷闷地,“若是没有你”
“我也活不成了。”
容宁早已泣不成声,她被他钳制地根本动弹不得,茫然无措地望着眼前脚下的地砖。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那温柔斯文的夫君,怎么竟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令她觉得,陌生的可怕。
“宁娘”
久久得不到回应,林笙抬起脸来,又轻轻唤了她一声。
容宁还是没有说话,只泥胎木偶一般,散了视焦,茫然望着前方。
林笙见她这般模样,眸中痛意翻涌,泛起悔色,抬手轻轻去抚她黏腻在雪白腮边的发丝,想要替她掠至耳后。
微凉指尖才刚一触碰到她耳廓,她狠狠一偏头,避过了他的手。
林笙指尖一僵,悬停在半空,眸色幽黯,深深凝望着她。
他抿唇,正要开口,门口忽然响起叩门声。
门扇被轻轻叩动,管事略急促的声音低低传了进来。
“主子,不好了,元昭长公主闯进来,已经进府门了。”
第89章 公主
林笙听见管事的通报, 浑身一僵。
他脸色骤然煞白,眸底肉眼可见地惊惶起来,慌得几乎失魂落魄。
那声“公主来了”, 惊雷似地,慌得他额际立时沁出冷汗来。
他不假思索, 下意识去拉容宁, 近乎狼狈地握紧她手腕,将她拉到房中的衣柜前。
“快进去!”他焦急低声催促她,仿佛那闯入府门来的是什么恶鬼一般, 但凡她稍慢一步, 便会招来灭顶之灾。
容宁尚未反应过来, 他已拉开柜门,半推半拽地将她往衣柜里塞。
他攥住她手腕的力道极大,几欲将她腕骨捏碎。
容宁蹙眉, 被迫往后退了两步, 心底却屈辱不安极了, 正要张口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门口忽地“吱呀”一声。
雕花门扇被人自外头猛然推开,那人力道极大, 撞得门轴直发颤。
“笙郎。”
一声低唤。
容宁和林笙两人骤然滞住动作,齐齐抬眸望去。
撞门的侍卫拱手退开,显露出傲然站在他身后的赵国元昭长公主, 赵夕妍。
她生的娇美非常, 带着与生俱来的华贵冷傲,一袭淡金华服,头戴九凤紫金冠,珠环翠绕, 贵不可言。
她缓缓抬眸,眸中尽是不屑讥讽,殷红唇瓣一勾,步履轻移间衣袂生风,缓步踏进屋中。
赵夕妍的脚步很缓,脚步声也很轻,却极具迫人威压,一步一步,似碾踏在众人的心口上似地,令人不自觉地,望而生畏。
她站定,眉眼间皆是贵气天成,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冷意。
她睨着不远处的林笙。
“见了本宫,还不迎接,躲什么呢?”
林笙浑身一颤,猛然僵住,仿佛整个人被生生定在那里。
他僵硬地松开握在容宁手腕上的指尖,缓缓转过身来。
容宁望见他背影,竟觉得他倏然生出了几分可怜的卑微之态。
“微臣参见公主。”
他声音低沉沙哑,尾音似乎还带着颤意,拱手垂首,整个人微微躬着,丝毫不复往昔翩然之姿。
赵夕妍睨了他一眼,唇边笑意更冷。
她缓步上前,步步生威,近至他跟前,才抬眸盯着他。
她盯着他那一眼,似嗔似怨,似笑似怒,任人根本无从知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的目光并未在林笙身上停留多久,只淡淡盯了他一会儿,便越过他冷冷落在了容宁身上。
容宁心头一颤。
被那双眸子紧紧盯住时,她恍然错觉,自己似乎是被毒舌盯住的猎物,那条冰冷的毒蛇,正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她,冲她吐着信子。
她几乎要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赵夕妍的眼神带着长久浸淫在诡谲宫廷中的压迫感,似能骤然剖开一切虚饰的尖刀,从头到脚将她看了个通透。
沉默良久,赵夕妍才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看向林笙。
她轻笑了一下,嗓音里带着几分凉意,“这就是你妻子?”
林笙喉结滚动,声音艰涩,沉声应道:“是。”
话音落下,屋里反倒沉寂了下来。
赵夕妍又转过头来,盯着容宁,眸光来回打量着,仿佛在端详一件新得的古玩,从容貌至衣衫,不放过一丝一毫。
“倒也挺漂亮的。”
她忽而轻笑,声音里却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诮,云淡风轻似地,却又似无形重锤,狠狠压捶在众人心口。
说罢,她缓缓转眸,重新看向林笙。
“不过”她话音一顿,笑意更深,眸光却锐利得叫人不敢直视,“比起我,又如何呢?”
林笙喉咙似被狠狠掐住了一般,呼吸都滞在胸膛里,有些喘不过气来,倏然涨红了脸。
他一双手微不可查地蜷紧,手背青筋暴起,垂着的眼睫却始终不肯抬起。
赵夕妍却不打算放过他,就那么静静望着他,等着他说出答案。
容宁看着眼前情状,只觉心口闷痛,酸涩难言。
赵夕妍轻轻地一句话,绵密细针似地,明明是冲着林笙,却偏偏扎进了她心口。
她忽然觉得好可笑。
可她还未扬起唇角笑出来,那笑意已化作眸底的湿意,模糊了视线。
三人对峙着,各怀心思,谁也不肯先打破这份沉寂似地。
屋内寂静极了,天光漏进雕花窗棂,恰好拢在容宁身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明明是初夏的时节,她却恍然如坠冰窟,寒意直逼心口。
几人都长久不说话,寂静地隐约能听见垂首候在房门口宫人们屏息的些微气音。
赵夕妍久久等不到回答,眉头一点点拧紧,眸中陡然生出恼意。
“怎么。”她望着林笙,骤然喝道:“说不出来吗?”
惊雷似地,震得林笙身子一晃。
他指尖蜷得极紧,甲缘几乎嵌进掌心。
片刻迟疑后,他艰难启唇,拱手垂首,字字都似从喉咙中艰涩碾出来似地。
“公主天人之姿,国色天香。拙荆”他咬牙,“不过蒲柳之姿,岂敢同明月争辉。”
似有凉风透过窗棂吹了进来,掠过容宁心口,她胸腔起伏,攥紧衣袖。
赵夕妍听了这话,眸光一转,冷笑自殷红饱满的唇瓣间逸出。
带着些许不屑讥讽,“是么?”
“既然如此,你为何执意不肯休弃了她,做本宫的驸马?”
惊雷似地,轰然炸响在众人耳膜里。
林笙骤然倒抽一口凉气,呼吸一窒,猛地转头望向容宁。
她正怔怔望着他,瞳孔震颤,眸中尽是不可置信。
那一眼,直刺得林笙心口骤痛,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慌乱收回视线,胸腔几乎要炸开似地,他赶紧上前一步,拱手急切道:“微臣已有妻室,微臣的妻子并无过错,岂能休妻?”
他缓缓抬眸望向赵夕妍,眸光决绝,“公主金尊玉贵,乃千金之躯,微臣实在不堪匹配,不可高攀。”
气氛瞬间凝固。
赵夕妍眸中寒意骤盛,唇角勾起一抹凌厉弧度,“你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一堆大道理,满口仁义道德。”
她嗤笑一声,清脆刺耳。
“若不是本宫,你早死在万人坑里了!”
她倏然走近他,衣袂翻飞间凤钗轻颤,一声声逼问着他:“你这条命,是本宫的,你懂么?”
“是本宫,给了你第二条命,给了你尊荣地位,荣华富贵!”
“本宫如此爱重你,甚至想让皇弟赐婚,封你做驸马,你却屡屡推脱!”
她说到这里,眸光猛地转向容宁。
那一瞬,她眸中泛起森冷杀意,几乎要凝为实质,直刺容宁面门。
“所以”
她字字缓慢低沉,毒蛇吐信般阴寒。
“都是因为她么”
“是她,阻碍了我们!”
容宁心头猛然一震,林笙骇然色变,骤然回身上前,毫不犹豫地挡在容宁身前,伸手将她扯到自己身后。
“不关宁娘的事!”
“是微臣一人的决定。微臣此生,绝不负她!”
赵夕妍怔了一瞬,旋即仰头大笑,渐渐笑不可遏,笑声尖锐又张狂,回荡在屋内,令人头皮发麻,心生寒意。
“绝不负她?哈哈哈哈”
她大笑许久,笑声忽然戛然而止,冷冷盯着他,眸光淬了毒似地,森冷幽暗极了。
“林笙,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也配说这话?”
她勾唇,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逼近,红唇轻启,“你都负了她多少回了,你可还记得?”
赵夕妍缓缓踱近,华美裙摆曳地摩擦轻响,眼角眉梢俱是带笑。
然而那笑意似春水泛波,表面温柔,内里却寒凉至极。
她微微仰起精致脸庞,柔了嗓音,软软地似一缕丝绦绕在人心尖儿上,软中带钩,“若是笙郎的记性不大好了,本宫也不妨提醒提醒你,我们当初,是如何共度那些漫漫长夜的。”
林笙指节骤然一紧,却并不作声。
容宁立在一旁,心神轰然一震,眼前一黑,恍若置身于梦魇之中。
她尚未来得及细想这话中的深意,赵夕妍又笑了。
她纤纤玉指轻扬,若柳絮般轻轻落下,缓缓搭上了林笙肩头。
“要不然”她声音愈发暧昧缠绵,仿佛故意压得极轻,带着几分醉人的娇媚和狎昵,“示范一下?”
她媚眼如丝,眸光流转,忽地落在容宁身上,故意似地,斜睨了她良久,才轻轻一笑,“兴许,连你的妻子,都还未曾见过你那风情万种,惹人怜惜的模样呢。”
容宁唇瓣紧咬,蜷紧了手指,再也忍将不住,抬起头来就要张口,林笙骤然攥住她的手,狠狠握了一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林笙浑身紧绷,肩头那一点温香软玉,恍若千钧重负。
他垂下头,隐忍至极,耳尖脖颈俱是通红一片,也不知是羞耻,还是惶惧。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公主请自重。”
这几个字一说出口,屋中暧昧气息陡然凝结成霜。
赵夕妍原本微扬的朱唇顿时僵住,眼尾的笑意湮灭,面上血色褪尽。
她缓缓收回那只搭在林笙肩头的手,凝眸望着他,似毒蛇被踩了七寸,眸中登时泛起凛然杀意。
“自重?”
她忽地笑了,笑声尖锐,叫人心头发颤,“你竟敢叫本宫自重?”
“林笙,你如今,倒是学会了护着旁人了?”
林笙沉声道:“公主若有气,冲我便是,与她无关。”
赵夕妍眼尾猛地一挑,冷笑声更盛。
“与她无关?”
“若不是她,你会拒我?会在本宫面前,说出自重二字?”
她眸光骤冷,猛然扬起衣袖,“来人!”
门外侍卫登时闻声而入,拱手躬身,“末将听令。”
赵夕妍指向容宁。
“拖出去,杖毙。”
第90章 取悦
赵夕妍话音一落, 侍卫齐声应“是”。
两人铁塔般逼近,一把扣住容宁双腕。
容宁只觉腕骨几乎要被捏碎,指尖血液瞬间冰凉, 面上血色尽褪。
她心口狂跳,一颗心仿佛随时会从胸腔中蹦出去。
林笙神色骤变, 眼底血色瞬时涌漫, “公主!”
赵夕妍缓缓转过身来。
她衣袂曳地,步伐极缓,眸色却如浸了烈火, 赤红一片。
殷红唇瓣轻勾, 神色带着几分癫狂狰狞。
“林笙, 本宫为你,也算是付出了甚多心力,你今日, 竟在一个无名妇人面前, 弃本宫颜面。”
她冷笑。
“好啊。”
“既如此, 本宫偏要叫你亲眼看着她死。”
“看着她在你面前,人头落地。”
她笑意乍盛,眸光愈发癫狂, 似笑似泣,指尖无意识绞着袖间金线,那金线在她掌心勒出红痕, “你以为护着她便是情深?”
“今日本宫便叫你尝尝, 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剜心之痛!”
容宁浑身一震,几欲窒息。
她望着眼前金玉满身的长公主,却只觉得这奢华之下皆是森冷毒蝎。
权势之可怖,竟能在一念之间草菅人命。
林笙指节绷紧, 青筋暴起,眸底冷意深沉。
赵夕妍盯着他,笑意凉薄至极:“你这般护着她,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够护住她。”
话音未落,她轻轻一挥衣袖,声脆而寒,“拖出去,杖毙!”
侍卫应声而动,铁钳似的手死死扣住容宁臂膀,生生扯拽间,她腕间那只林笙亲手为她戴上的翡翠玉镯“当啷”坠地,登时碎溅一地。
容宁被扯得踉跄,腕骨传来钻心剧痛,几乎惊呼出声,却生生咽了回去。
她心底惶惧如潮,喉间却像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半句求饶也吐不出。
她望着林笙跪在地上的背影,忽然明白,此刻的沉默,是她仅存的尊严。
林笙肝胆俱裂。
“住手!”
他整个人扑至赵夕妍身前,双膝重重跪倒在地,砰然一声,震得地砖微颤。
“殿下!”
他额头抵地,声声急切哀恳,几乎将自尊碾碎在泥尘里。
“容宁无辜!”
“若是微臣有罪,理当一人担之。”
“臣愿以身,侍奉殿下!”他嘶吼出声,“只求殿下开恩,饶她性命!”
言至此处,他全身抑制不住地抖若筛糠,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
那是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崩溃哭喊,羞辱像冰水从头顶浇下,冻得他指尖发紫,却仍死死盯着容宁的方向。
望见容宁被人粗暴拖拽,那双惊惶眼眸中尽是无助,他便只觉一切都不值一顾,宁堕地狱,也要护住她!
赵夕妍低首睨着他。
凤眸阴鸷,眸底幽暗,既似被刺痛了一瞬,又似泛起快意。
“哦?”她轻嗤,冷意沁骨,“笙郎,你这话,可是当真?”
“为了她,你终于情愿,伏在本宫裙下?”
容宁颤然望着他,心中翻涌难言。
她全然不曾料想,他竟然在公主面前,弃尽尊严,只为护她。
林笙咬牙,额头死死抵在冰凉地砖上。
他哑声,却坚决至极:“是!”
“只要殿下饶过她,臣……甘愿侍奉。”
赵夕妍闻言,胸口骤然翻涌起伏。
她双颊殷红,眼尾颤抖,忽而冷笑,“好极了!”
“本宫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
“本宫何曾亏待过你?你却宁死不肯从了本宫!”
“今日倒好……”
“为了这贱人,你一口便答应了?”
她声线陡然拔高,似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怼决堤而出。
流苏摇曳,紫金凤钗轻颤,她双眼渐渐盈泪,既似痛极,又似愤极。
“林笙……”
她凄然一笑,“原来在你心里,我赵夕妍,竟不值她一分?!”
顷刻,她冷笑转眸,笑中带泪,“好啊!你既愿侍奉,那此时此地,本宫便要你证明!”
“来呀,给本宫看看你的真心!”
她纤指一挑,指向锦榻。
她眸中尽是折辱和狠厉,“现在就立刻向本宫证明。”
“你侍奉好本宫,取悦本宫,本宫便成全你,饶过她一命。”
屋中骤然死寂。
容宁面色惨白,唇瓣颤抖。
林笙如遭雷击,整个人一瞬僵住,神情说不尽的羞辱绝望。
赵夕妍眸光凌厉,既有屈辱的恣意,也有报复的狠决。
她故意压低声调,刀尖似地剜在林笙心口,“来呀,既然你愿意,那便现在就来!”
“本宫倒要看看,你为了她,究竟能够做到哪一步。”
两个侍卫屏息立于两侧,死死押着容宁。
容宁面色惨白,被钳制的根本动弹不得。
她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狠狠拧捏着,心底恐惧和屈辱交织着,己欲令她痛不欲生。
她低垂眼眸,面上灼热,血色涌至耳根,羞辱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赵夕妍伸手,缓缓搭上林笙的衣襟,指尖带着蔻丹的艳红,轻轻一挑便挑开系扣,眸光扫过他紧绷的胸膛,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她缓缓侧过头,眸光缓缓落在容宁脸上。
挑衅似地,又挑开一颗。
林笙面色黯然,浑身紧绷。
他骤然抬手,紧紧攥住赵夕妍那只莹白如玉的手,声音低沉压抑:“微臣愿意侍奉殿下,但……可否不要在此处?”
赵夕妍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眸中划过一抹意外之色,又斜瞥向容宁,唇角的笑意冰凉又残酷,“好啊。”
她笑得得意,睨着容宁,“我也不愿意叫旁人看了去。”
说罢,她伸手一把扯住林笙衣襟,拽着他缓步走向隔壁厢房。
容宁心口一震,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上前,“阿笙!不要……”却立时被两名侍卫捂了嘴死死押住肩臂,连挣扎都无从施展。
门扇轻响一声,不消片刻,隔着薄壁便传来了轻微动静。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廊下的风灯也哑了声,只有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毒蛇般钻进容宁耳朵,同她急促的心跳撞在一起,震得她心口突突直跳。
每一声,都尖刀般扎进了容宁心口。
她胸口仿佛被烈火灼烧着,又似刀尖一下下割裂着,耳边每一声动静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痉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呼吸变得艰难至极。
泪水悄然滑落。
浸湿了她衣襟,她肩膀颤抖不已,想要伸手掩住耳朵,却被那两人死死抓住双腕,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那些羞辱的孟浪声音,尽数落入她耳中。
时间仿佛凝滞。
她万念俱灰,痛不欲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幕初临,隔壁厢房内传出来的声音才逐渐止歇。
房门轻响,赵夕妍缓缓步出。
她衣袂飘然,眉梢眼角俱带着得意春色,唇畔笑意盈盈,如同受尽雨露滋润的鲜花,娇嫩欲滴。
她走过容宁大敞的房门前时,故意顿住脚步,抬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特意垂眸瞥向了她。
“笙郎待你再好,终究还不是要匍匐在本宫裙下。”她勾起唇角,“你这滋味,是不是比死更难受?呵”
那眸光中的轻蔑畅快,直直刺入容宁心底,令她脊背生寒。
待赵夕妍餍足的身影远去消失在尽头,林笙才踉踉跄跄地从厢房走出。
他身上的衣衫虽已重新披好,却歪歪扭扭系不上腰带,领口敞着,根本无法掩尽那些暴露在外的痕迹,每走一步都踉跄着,似被抽去了骨头。
锁骨处青紫斑驳,暧昧的红印纵横延至修长颈际,甚至冷玉般的面颊上,还残留着恣意的齿痕。
他抬眸,望向容宁,踉跄着朝她走过来,每一步,都似在容宁心上重重碾过。
容宁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垂下头,不肯去看他。
林笙踉踉跄跄上前,伸手去拉容宁,低声哽咽:“宁娘……”
才刚触到她衣袖,容宁猛然一震,狠狠推开他。
“别碰我!”
她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决绝。
林笙被推得踉跄,却仍未退开,只是怔怔望着她。
林笙眼眶通红,泪水顺着他满是齿痕的面颊滑落。
他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却执拗得不愿后退半步。
“宁娘……”
他声音颤抖,眸中尽是痛楚,“我若不这样做,我们……我们都会死的。”
他渐渐靠近容宁,哀声道:“公主要杀你,我也活不成。”
“若你死了,我立时随你而去!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啊!”
“只要你还活着,不管你如何看我,不管你如何厌我……都好。为了你,哪怕万劫不复,我也愿意。”
容宁心痛至极。
她望向林笙,泪眼模糊,“若是要你出卖自己来换我活着,我宁愿不要这条命!”
话音甫落,她颤抖着爬起身,决然一头撞向墙壁。
林笙眼底骤缩,几乎是本能般扑上前,将她一把抱紧,“宁娘!你不能这样!”
容宁挣扎,泪水打湿他肩头,“你放开我!”
他用尽全力箍紧她,整个人颤抖不已,生怕一松手,她下一瞬就会做傻事。
“你别这样!”
林笙声嘶力竭,泪水滚烫,落在容宁鬓边,“我们都不要死,好不好?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才有活着的感觉。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
林笙嘶声,绝望祈求似地,“我知道我脏了,我不该…不该这样……可我若不这样,你真的会死啊!”
“宁娘,我情愿背负一切,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不离开我,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去做!”
容宁被他紧紧困在怀中。
泪水在两人相贴的脸颊上汹涌流淌。
林笙哭得痛不欲生,双眸通红,额头抵在她颤抖的肩头,不断重复着:“不要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好不好,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宁娘,求你,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