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连拂雪心想,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不是我让他为我哭的。
他不是已经用实际行动说的很清楚了,他只和人上床,不和人谈恋爱、谈感情的吗?
怎么会有这样, 以为上了几次床,就要为彼此负责一生的人?
连拂雪都开始怀疑阮寄水是不是一个只针对他而设定的杀猪盘,毕竟他纵横情场这么多年,还真没遇到过这么爱上赶着往上贴的人。
但杀猪盘所求的无外乎是钱,阮寄水又不想要钱, 光是想要他这个人是什么意思?
钱不比人有意思?
有了钱,想要什么人没有,干嘛非得扒着他不放呢。
思及此,连拂雪烦躁地挠了挠头。
连云里见状,问:“宝贝。”
他说:“不去追吗?”
“不去。”
连拂雪不想给自己找事。
他来容港只呆几年, 攒够了基层工作经验就要回京城,到那时候, 家里会给他安排相亲或者商业联姻, 倒时候和谁结婚, 都未必是出自于他自己的意愿, 他怎么可能还拖上阮寄水。
现在只是和阮寄水不清不楚而已, 一旦保持这样的关系, 一直到京城, 到那时候, 痛苦的人就得多一个了。
不如当断则断, 现在就断了阮寄水的念想,省的以后麻烦。
话虽如此,但回到家中之后,连拂雪还是明显比刚出门的时候, 心不在焉很多。
他帮连云里把菜都塞进冰箱里,随即就进了房间。
为了不让连云里起疑心,他还进连江雪的房间浴室洗了澡,洗完澡后挂着空档,穿着个浴袍就出来了。
他擦着头发,往连江雪的床上一坐,想了想,拿出手机,给连江雪发消息:
“我上你的床了。”
连江雪手骨折了也不影响上网的速度,几乎是秒回了一个铿锵有力的符号来表示自己此刻的情绪:
“?”
见状,连拂雪又觉得有些不对,又补充了两个字:
“我困了,想睡觉。”
连江雪回了四个字:
“我杀了你。”
连拂雪看着连江雪发过来的一行字,到也不怕,心情很好地往床上一躺,腾出两只手打字:
“你今晚不会无家可归了吧。”
“你说呢。”连江雪回他:
“你赶紧从我家滚出来,我要回家。”
“我不。”
在连家有吃有喝,何必回自己家过凄风苦雨的日子,连拂雪开始耍赖皮:
“这样吧,我认你爸当干爹,以后你就是我干弟弟了,我罩着你,怎么样?”
连江雪说:“不怎么样。”
他说:“你小时候耳洞打进脑子里了?”
连拂雪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打过耳洞?你暗恋我?”
连江雪:“去死。”
这两个字一出来,连拂雪差点笑喷了。
他笑完之后,才翻身,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他听见连云里缓慢的脚步声,以及几秒钟后关上门的东动静,随即给连江雪发消息,道:
“你爸爸好像睡了,你要不要回来休息,明天早上我再来替你。”
连江雪说:“行。”
医院是呆够了,连江雪也不想花钱出去开房睡觉,更不想去连拂雪家里睡。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还是回家吧。
连拂雪联系司机,让司机把连江雪送回了福郡。
连江雪下车之后,小区值班的保安看见他,有些惊讶道:
“连先生,你的手怎么了?刚刚看你还好好的。”
连江雪保持微笑:
“上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
言罢,他不管保安是怎么想的,径直刷脸进去了。
保安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一件事,那就是小区现在都是电梯,连江雪究竟是怎么摔的?
“叮——”
电梯门被打开,连江雪回到家门口,用指纹解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客厅黑漆漆一片,没有人。
连江雪关上门,用手机按亮屏幕,往前一照,刚好看见一个人影站在黑暗里,登时把他吓得心脏狂跳:
“”
“是我。”连拂雪用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阴恻恻地一笑:
“特意来迎接你,惊喜吗?”
“傻逼。”可怜连江雪一个病号,回家都得偷偷摸摸的,还得被吓:
“滚开,让我穿鞋。”
“哦哦。”
连拂雪看着连江雪拿着手机身残志坚地找鞋,终究是于心不忍,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顺手给他拿了一双。
两个人做贼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尽量不吵醒连云里,门一关上,连江雪就拿起闹钟砸向连拂雪:
“你怎么还不滚。”
“没办法,你家的床太软了,饭又好吃,我舍不得走了。”连拂雪往大摇大摆连江雪的床上坐下,双腿盘起,活像是个欺负小娘子的恶霸,对连江雪眨了眨眼睛:
“晚上我们一起睡吧。”
连江雪被恶心的一阵恶寒,面无表情道:
“滚远点,我恐同。”
“”连拂雪惊讶道:“都什么年代了,你竟然歧视同性恋?”
“怎么了。”连江雪说:“异性恋没人权?”
“不应该啊。”连拂雪掐指一算,道:
“我算到你会有一个漂亮的男老婆,还会给你生两个孩子。”
“神经病。”连江雪说:“滚远点,我拿一下睡衣,我去洗澡了。”
连拂雪真是个恶霸,赶也赶不走,连江雪还是选择妥协了,懒得和他废话,准备直接洗澡睡觉了。
连拂雪看着他打着石膏的心酸样,贴心道:
“要不要帮你洗澡?”
“基佬滚开。”连江雪面无表情道:
“我对同性恋过敏。”
连拂雪说:“嘴这么毒,小心找不到老婆。”
连江雪说:“找不到老婆没事,赚不到钱我才难受。”
连拂雪乐了:“你掉钱眼儿里了?”
连江雪不理他,直接进去洗澡了。
连拂雪是个话痨,连江雪不和他说话,他觉得没意思,自己玩了一会儿智能手机,二十分钟后觉得有点饿了,就溜出去找了一点吃的。
他把吃的带回屋里,看着连江雪走出来,身上穿着睡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低头一看自己,穿着睡袍露出腹肌的样子,莫名有些无语:
“一个大男人穿的这么严实,怎么,怕被看啊。”
连江雪说:“不怕。”
连拂雪把吃的放在桌上,啃了一口苹果,挑眉道:
“撩起来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腹肌。”
“行啊。”连江雪对连拂雪笑了一下:
“看一次,收费一百。”
连拂雪:“”
他说:“你把自己当景区了?”
连江雪说:“掏不起钱,就别看。”
连拂雪切了一声,说了一声“我才不稀罕,你有的难道我没有吗”,就在床边坐下了。
好在床够大,睡两个大男人也绰绰有余,连拂雪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脑子里就闪过傍晚时和阮寄水在咖啡店门前发生的一幕幕。
他被阮寄水的眼泪弄得心烦意乱的,熄灯了还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连江雪单身三十年,没和人同床共枕过,本来就不习惯,加上睡眠浅,被连拂雪的动静搞得睡不着,睁开眼睛,道:
“你搁我床上练习炒菜呢?翻来覆去的。”
“我睡不着。”连拂雪一点打扰病号休息的自觉也没有,转过头来,看着连江雪,碰了碰他的肩膀,被连江雪嫌弃地躲开:
“诶,我问你,你要是把你女朋友惹哭了,你一般怎么哄?”
“不知道。”
连江雪说:“我没谈过恋爱。”
“我靠。”连拂雪惊讶:“你三十岁了,还是处男?”
“处男怎么了,”连江雪说:“非得出去乱搞才算男的?”
“你该不会是不行吧。”连拂雪说:
“没事,我认识几个不错的男科医生,可以介绍给你。”
“我很好,你自己多看几次吧。”
连江雪说:
“加油,不要讳疾忌医,祝你早日康复。”
连拂雪被连江雪的毒舌气的想笑,深知自己说不过他,又换了一个话题,道:
“别贫了,给我支支招,到底要怎么哄?”
“送花,送包包,送珠宝。”
连拂雪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我看网上都是这样的。”
“能行吗?”连拂雪说:“他好像不是很缺钱,会不会看不上这些。”
“缺不缺是一回事,你送不送又是另外一回事。”
连江雪说:“你不送就等于没道歉,你送了人家不接受,那就是人家的问题了。”
“你说的有道理。”
连拂雪说:“我现在就下单花和珠宝。”
他买完又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道:
“我突然发现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连他住哪,我都不知道这要怎么送?”
“”连江雪对连拂雪的不靠谱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难以置信道:
“谈恋爱了,你竟然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没谈恋爱,就是一夜情了几次。”
连拂雪含糊道:
“只是睡过的关系。”
“”连江雪往旁边挪了挪,道:
“渣男。”
“”连拂雪说:“你不是见过他吗,你是不是知道他叫什么?”
“知道啊,”连江雪说:“叫阮寄情,名诚集团的小公子。”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脑海里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猛地转过头,狐疑道:
“该不会就是你得罪了他,导致之前的合作泡汤吧。”
“可能是。”连拂雪在黑暗中和连江雪面面相觑,陷入了沉思:
“我当时把他当鸭子睡了,他气的没当场砍死我。”
“”连江雪:“你真牛。”
“一般牛吧。”连拂雪说:
“算了,这么着吧,明天我就拿着鲜花和珠宝和他赔罪去,希望他别生我气了。”
他说:“我一想到他哭,就很有负罪感,想的晚上都要睡不着了。”
“你好好对人家。”连江雪忍不住道:
“名诚集团的小阮总,阮泽成的掌上明珠,被从小宠着长大的,年纪还比你小,性格骄纵任性些也正常。你多容忍一些,多照顾一些,别平白糟蹋了,真把人惹毛了,以后腾云还怎么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说:“吵架了先道歉,不要冷战,别管对方是错还是对,先道歉就完了。”
“行行行,我知道了。”连拂雪被说的脸上挂不住:
“啰嗦。”
连江雪伸出脚,踹了他一下,差点被把连拂雪连人带被子踹下床去。
“你爱道歉不道歉。”连江雪平躺在床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面无表情道:
“反正他又不是我老婆。”
第22章
连拂雪没听出连江雪语气里掺杂的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兀自沉浸在究竟要送阮寄水什么道歉礼物的思考中——
想着想着,他就睡着了。
几分钟之后,连江雪听见连拂雪的呼吸声, 感受到对方如同婴儿一般平稳的高质量睡眠,而被吵醒的他此刻已然彻底清醒,睡意全无。
越想越气,要不是手骨折了,行动受限, 连江雪恨不得起来把连拂雪当场掐死拉倒。
带着满肚子的愤怒入睡,第二天一早,连江雪就被早餐食物的香气吵醒:
“宝贝,起来吃早餐了。”
连云里不紧不慢地敲着门:
“等会儿上班要迟到了。”
“知道了,爸。”
连江雪慢慢睁开眼, 应道:
“我马上就起。”
连拂雪显然不打算马上起床,在床上哼哼几声, 像是猪一样转过头去, 背靠着墙, 继续睡觉。
连江雪伸出手, 把他拍醒:
“醒醒。”
他说:“起床吃饭了。”
连拂雪闭着眼睛, 隔了几秒钟才回复道:
“我不饿。
“不饿也得起床吃饭。”连江雪说:“我从来不赖床, 快点起来, 不然要被爸爸发现不对了。”
“啧, ”连拂雪开始后悔在连江雪家睡了, 他现在连赖床自由都没有了:
“麻烦。”
不情不愿地被连江雪拖起来,刷牙洗脸,连拂雪换上连江雪的衣服,打着哈欠出了门, 道:
“爸爸,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沙茶面、芋子包、肉燕。”连云里端上沙茶面,道:
“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连拂雪扫了一眼桌子,发现早餐的种类还挺丰盛的,吃三个人绰绰有余,显然是连云里一大早就起来弄了。
“沙茶面吧。”
连拂雪说:“爸爸,你做好多,吃不完吧。”
“吃不完慢慢吃。”
连云里说:“你出差在外,瘦了这么多,可要好好补补。”
“”
有一种瘦,叫爸爸觉得你瘦。
连拂雪不再和连云里争辩自己的胖瘦问题,拿起筷子,埋头苦吃。
连云里的手艺好,连拂雪很快就把一碗沙茶面吸溜完了,又吃了一点肉燕,这才一抹嘴巴,装模作样道:
“爸爸,我去上班了。”
“好。”
连云里还在慢慢吃:
“记得把门口的垃圾带下去。”
“好。对了爸,我,呃,我浴室的沐浴露好像用完了,待会儿可以给我去买一瓶么?”
“可以啊,我待会儿吃完饭,就去永辉超市买。”
连云里说:“宝贝,快去上班吧,你要迟到了。”
连拂雪“嗯”了一声,往紧闭的房间门瞟了一眼,道:“那我先走了。”
离开连家之后,连拂雪给连江雪发了一条消息,让他在小区的西门等着自己,随即开车去鲜花店随手买了一束芍药,又去梵克雅宝买了一个四叶草手链,放进了花束。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连拂雪看着后备箱包装精美的“道歉礼物”,对自己的审美表示很满意。
买完道歉礼物之后,连拂雪就开车回了福郡,把等在西门的连江雪捎上。
连江雪拉开后座门,发现已经被花占满,无语了一瞬,又关上门,坐在了副驾驶上,拉上安全带:
“一大早就跑去买花啊。”
“是啊,不是你说的吗,送花送珠宝。”连拂雪说:
“暂时就这吧,希望他别生我气。”
“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惹他生气了。”连江雪的印象里,阮寄情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很难相信他会生气闹脾气。
“我也纳闷呢,就是对他语气重了一点,他就哭了。”
连拂雪说:
“嗐,不说了,怪我不该招惹他。”
“既然招惹了就别说这种话了,”连江雪说:
“做男人要负责任,别睡了就跑,渣男会遭报应,天打雷劈的。”
连拂雪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没事,我爸找大师给我算过了,我天生命硬,不怕报应。”
连江雪:“”
一路插科打诨,连拂雪将车开到名诚,正打算下车,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他本来不打算接,但看到来电人提示,眼神忽然一凝,将车停好之后,就接了起来:
“喂。”
“喂,连少。”
电话里传来一阵好听的男声,
“你让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连拂雪的视线不自觉飘到连江雪身上,应了一声:
“人在哪?”
“连少没说怎么处置,我就把他暂时扣在城里的一栋烂尾楼里了。”
男人说:“这家伙走小路逃跑,一路避开监控,我也是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抓住。”
“行,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连拂雪挂完电话之后,转过头,对连江雪道:
“撞你的肇事司机,我找到了。我现在过去一趟,这个花和礼物,你替我送给阮寄情,谢谢。”
连江雪指了指自己,一头雾水:
“又我?”
“对,就是你。”
连拂雪也知道自己不道义,但一方面是抓肇事司机比较急,一方面他也不太好意思面对阮寄水,于是便拜托连江雪帮他送一下花。
连江雪说:“不是,大哥,替你上班也就算了,怎么送花也要我替你送?您觉得这合适吗?”
“再合适不过了,弟弟。”连拂雪对连江雪眨了眨眼睛,道:
“求你了,弟弟。”
他拿起手机,给连江雪转了一万:
“跑腿费。”
连江雪:“”
万恶的资本主义。
铮铮傲骨的连江雪在钱面前,还是选择了屈服:
“行。”
他说:“就替你最后一次。”
“辛苦啦。你手不方便,这次就让我替你去会会那个司机。”连拂雪双手曲起,对连江雪比了一个心:
“别太感谢我,爱你弟弟。”
连江雪隔夜饭差点吐出来。
他捂住唇,忍住胃中的翻滚,摆了摆手,随即下了车,将花和礼物从后座抱出来。
连拂雪很快就将车开走了,留下连江雪一个人站在原地,深呼吸几次,才踏进了名诚集团。
集团里穿着套裙和衬衫西装的白领们来来往往,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工牌,忙碌不已,只有连江雪像是个异类一样,右手打着石膏,左手抱着鲜花,面无表情,无视了所有人惊讶的视线,直接走向前台:
“你好。”
他说:“我找一下阮寄情阮总监。”
“”前台被硕大的芍药花束惊掉了下巴,听说连江雪找阮寄情之后,更是半晌缓不过神来,最后硬是用指尖掐着自己手臂的肉,强迫自己清醒:
“好的。”
她说:“我帮您接一下公司的内线。”
言罢,她就拨通了公司的内线,将电话打到了阮寄情的办公室里。
阮寄情昨天都没有回家睡觉,顶着黑框眼睛和蓬乱的头发,熬夜改今年产品宣传的设计图,骤然听到电话铃响,被吓了一大跳。
他工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本来不想接电话,但电话铃声响的不依不饶,他只能怀着熬夜和打工的怨气,接起了电话:
“喂?什么事?”
“喂,阮总监,”前台的语气里带着八卦来临的兴奋:
“前台来了一个帅哥,说他叫连拂雪,问能不能见你一面。”
“什么?!”连拂雪这三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一样,打进了熬夜疲惫的身体里。
阮寄情猛地站起来,此刻心脏狂跳,又是紧张又是期待,捂着胸口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马上道:
“你,你快请他上来!”
挂了电话之后,阮寄情顾不上手头的工作,赶紧冲进办公室后面的小休息室里,摘掉碍事的眼镜,换了一套衣服,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去刷了牙洗了脸,把蓬乱的头发扎成长马尾,忙乱中,还不忘在脖颈和手腕处喷香水。
收拾完之后,阮寄情最后看一眼镜子,赫然发现完美到头发丝的装扮里,竟然还有一丝碍眼的瑕疵——
“怎么办,还有黑眼圈。”
看着镜子里疲惫的自己,阮寄情只恨自己昨天晚上为什么要熬夜。
连江雪还不知道阮寄情这边的“兵荒马乱”,在前台的指引下,来到了阮寄情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来了!”
等了差不多三分钟,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打开,在那一瞬间,首先被连江雪感知到的,是飘过来的一阵清浅淡雅的香水味,紧接着,才是阮寄情白皙精致的面孔,眉目如画,皮肤冷白,混血的面孔像是洋娃娃一般,漂亮的让人呼吸微滞,好半晌才恢复。
“早上好。”阮寄情看着连江雪,紧张道:
“你,你怎么来了啊。”
“呃”连江雪准备速战速决,不打算拖延时间,于是硬着头皮,道:“我来给你送花。”
他第一次做这种事,像是机器人一样,僵直地伸出手,将花近乎强行地塞进了阮寄情的怀里:“你拿着,我先走了。”
“哎”阮寄情不得不伸出手,抱住硕大的芍药花束,想要留住连江雪说会话,但连江雪知道“阮寄情”和连拂雪有一腿之后,显然不太习惯再和阮寄情说话,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阮寄情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连拂雪”送他花了!
阮寄情内心几乎要炸开一阵一阵的烟花。
他脸上的喜色几乎要藏不住,一个人抱着花站在办公室门口傻了好一会,直到同事忍不住八卦,问他是不是追求者上门了,阮寄情才矜持道:
“可能是吧。”
“送花的人好帅哦。”设计总监八卦道:
“小阮总的春天是不是要来了。”
“别胡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阮寄情嘴上这么说着,但关上门之后,开心的恨不得抱着花束来一段华尔兹。
他将花束放在桌上,这才发现芍药花里,还有一个绿色的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个四叶草手链。
手链链条是用18k金做的,四叶草是用百贝母镶嵌而成,看起来精致清冷,很是漂亮。
阮寄情其实更喜欢红色,这么清冷的颜色不适合他,但因为是连江雪送的,所以他很开心地就戴上了,还抬起手,反复欣赏。
“真好看。” 他喃喃自语:
“他送我花,是对我也有好感的意思吗?”
他拿出手机,按照联系方式,再一次给连拂雪发去了好友验证消息,这一次,他标注了自己的名字。
好友申请很快就通过,阮寄情在看见自己和连拂雪成为好友的瞬间,立刻坐直身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编辑打招呼的话:
“你好,我是阮寄情。”
他发完这七个字,忍不住在暗骂自己蠢,马上撤回,又编辑了一句话:
“花和手链我都收到了,我很喜欢,谢谢。”
打完这段话,阮寄情开始紧张地等待连拂雪的回复。
不过连拂雪那边似乎是很忙,没有回复。
阮寄情的神情从紧张期待,又肉眼可见的逐渐低落下来。
他伸出手,戳了戳连拂雪的头像,点进去想要看一看连拂雪的朋友圈,见他设置了三天可见,朋友圈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又叹了一口气,退了出来。
下午下班的时候,阮寄情准备出去随便找一家餐厅吃饭,进电梯的时候,遇到了阮寄水。
阮寄水看着他走进来,视线落在他纤细的手腕处晃晃荡荡的手链上,好半晌,才道:
“听说,今天有人来找你全集团的人都传遍了。”
“嗯。”阮寄情很坦然,手指拨弄着手腕上的礼物,明明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他首饰盒里比这个贵几十倍的手表和胸针也多的是,但阮寄情就是很喜欢这条手链:
“是连拂雪来找我。”
他语气轻快,眼睛晶亮:
“他送了我花和礼物哥,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阮寄水眼神微闪,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插入掌心,撇过头去,道:
“我不知道。”
“啊,我想起来了,今天是七夕!”
阮寄情似乎没有察觉到阮寄水莫名低落的情绪,自顾自道:“哥,你说,他这是不是也对我有好感的意思啊。”
阮寄水:“”
他没吭声,也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向电梯里的镜子。
电梯门很快就打开,阮寄水走了出去,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而他没有带伞。
阮寄情性格开朗外向,很快就搭了一个同事的伞,过马路吃饭了,只剩下阮寄水一个人站在旋转门前,呆呆地看着连绵的雨幕。
雨滴落在地面上,泛起潮湿的雾气,雨丝卷着风往阮寄水的裤管里钻,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有些冷。
他下意识抱起了双臂,又很快放下,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日历。
今天是七夕。
也是他的生日。
没有人记得,也没有礼物。
爱总是流向了不缺爱的人。
阮寄水进入朋友圈,往下翻了几页,见阮泽成带着后妈在马来西亚度假过七夕,动了动手指,给阮泽成点了一个赞,随即退出朋友圈,找出连江雪的微信号。
他抿了抿唇,在微信栏里慢慢打了几个字“今天我生日,能来陪陪我么”。
这几个字一打出,阮寄水顿时觉得有些矫情,又把这行字删掉了。
算了。
阮寄水想,既然他都这么不待见自己了,他何必上赶着呢。
他冒雨进了车库,随即启动车子,回到了离公司最近的家中。
他在公司附近有好几套房产,平时就看心情住。
今天他没有心情吃饭,换下湿衣服,自己用牛奶泡了一点燕麦片,端着杯子坐在了真皮沙发上,也不嫌单调难吃,就这么吃着。
家里很空旷,外面是暗色的天幕和潇潇的雨声,阮寄水没有开灯,双目盯着漆黑的液晶电视,机械地往嘴里塞食物。
吃完麦片之后,阮寄水将杯子丢进洗碗机里洗,随即抱着毯子,躺在了沙发上。
漆黑的客厅里,忽然窜过一个阴影。
很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就趴在了沙发边,紧接着,就抖了抖耳朵,灵巧地跳上了沙发,钻进了阮寄水的毯子里。
“诺诺,宝贝。”阮寄水唤它,毯子里很快就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亲昵地蹭了蹭阮寄水的脸。
阮寄水闭上眼睛,感受小猫的亲近,随即伸出手,搂进了小猫的身体,轻轻吻了吻小猫圆润的脑袋,轻声道:
“你也想有人抱着你睡觉,也想有人亲你的额头是不是。”
小猫喵了一声,伸直四肢,随即舔了舔爪子。
阮寄水躺平身体,任由小猫趴在它胸膛上,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今天是我二十六岁生日,你祝我生日快乐,好不好,诺诺。”即使知道猫不会说话,阮寄水还是伸出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小猫歪了歪头,用圆润的眼睛看着阮寄水,显然是不太理解阮寄水的意思。
阮寄水于是握着小猫爪子,轻轻开了口,自己给自己唱了生日歌,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快乐”
第23章
车马达的轰鸣声响彻街道, 一路风驰电掣,如同游龙一般穿梭在高架桥上,最终停在了一栋废弃的烂尾楼前。
凯迪拉克的车门被打开, 一双做工精致、擦得光洁锃亮的红底皮鞋落在了水泥砂石横行的地面上。
零星的几点火光伴随着烟头的降落四溅,最后被皮鞋踩灭进几乎无人踏入的地面上,归于灰寂平静。
连拂雪顺手关上车门,仰起头,看了一眼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阴森破旧、钢筋外露的烂尾楼, 还有暗色如同玻璃蒙尘的灰色天幕,似有若无的土腥味让连拂雪搓了搓手臂冒起的鸡皮疙瘩,心想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位置,怪吓人的。
他抬脚往烂尾楼里走。
刚走进一楼,站在门口等了很久的两个大汉就迎了上来, 道:
“连少。”
“嗯。”连拂雪双手插兜,说:“人呢。”
“在楼上。”大汉回道:“今天早上还想趁我们不备逃跑, 被老大发现以后抓住了, 用绳子捆了, 丢在了三楼。”
“带我上去。”连拂雪说:“别把人弄死了。”
“放心, 我们下手有分寸的。”大汉嘿嘿一笑:
“身上一点伤口痕迹也看不出来, 全是内伤。”
连拂雪笑了一下, 拿出烟, 抬手丢给大汉, 大汉手忙脚乱地接住, 看清了烟的牌子之后,更加殷勤了,道:
“连少,这边走。”
连拂雪跟着大汉上了楼。
越往里走, 人挣扎呼救的声音就越明显,面无表情地绕过一面墙,连拂雪终于看清了不远处被捆在凳子上,动弹不得的人。
于增坐在他旁边打游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连拂雪,手上的动作不停,嘴上还分心和连拂雪打招呼:
“连少。”
他吩咐两个手下:“还不给连少拿一把椅子坐,没眼力见的。”
手下:“”
话音刚落,手机里传来惨烈的bgm,连拂雪看于增的脸色,简直比吃了屎还难看,就知道对方是输了。
“算了算了,我不坐了。”于增晦气地起身,把凳子搬到站着没动的连拂雪面前,道:
“连少,请坐。”
连拂雪看了他一眼,双手插兜绕过椅子,慢慢坐了下来。
于增掏出烟盒,给了连拂雪一根,又弯下腰,给连拂雪点上烟,在他耳边耳语道:
“封殷,四十三岁,容港本地人,原来是何家的司机,他老婆是何家的保姆。因为两口子手脚都不干净,被赶出了何家,但因为何家的关系,他女儿现在在容港第一中学上学,成绩优异。”
容港第一中学是省重点高中,如果不是成绩特别好,想进去念书,总得靠点别的法子。
连拂雪手指夹着烟,缓缓喷出白色的烟雾,神情被隐没在一片朦胧之中,淡声道:“我知道了。”
他弹了弹烟灰,眼神直直地看向封殷,道:
“就是你,撞了我弟弟?”
封殷双手被绑在椅子后,闻言道:
“我没撞。”
他说:“那天下雨了,视线不好,什么都看不清。我开车好好走在街上,是你弟弟自己撞上我的车的,和我没关系。”
“他自己撞上你的车的?”
连拂雪身体微微前倾,道:
“你不是说下雨视线不好吗?又怎么看到是我弟弟自己撞上你的车的?”
封殷:“”
他想好的说辞被连拂雪一句话就给打乱了,一时间瞪圆眼睛,愣在当场。
连拂雪往后一靠,指尖夹着烟抽了一口,随即指尖一松,未抽完的烟在空中抛出一条线条,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封殷的脸颊上,烫的他吃痛出声:
“嘶”
可还未来得及破口大骂,身边站着的保镖就接受到于增的信号,伸出手,一巴掌拍在了封殷的脑袋上,道:
“连少问你话呢,哑巴了?!”
顶着后脑勺的疼痛,封殷一句话不敢再说,多说多错,索性装死。
我就不说,你能奈我何?
接下来,任大汉如何打骂,封殷都咬死了,不置一词,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撞的连江雪。
“你不说,就以为警察查不出来了吗?你也太小瞧警察了。”连拂雪说:“现场虽然没有设监控,但是有路人证人,谁不守交通规则,谁超速,一问就知道。周边的店铺门口也一定有监控录像,排查一下就知道是谁的责任了。”
他看着逐渐紧张起来的封殷,语气很慢,像是猫逗老鼠:
“你撞了人,还肇事逃逸,原本可以私了的事情,现在得上法庭了。”
他说:“你女儿知道他爸爸犯罪了吗?”
封殷瞬间破防:“大人的事情,为什么扯上孩子!”
“腾云科技和何氏集团的事情,又为什么要扯上我弟弟。”连拂雪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冷:
“要不是他命大,周围又刚好有两个小女生即使送他去医院,抢救及时,不然,他早就死了。”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封殷面前,伸出手,按了按他的肩膀,道:
“他的右手骨折,胸肋骨骨折,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床,这些事情,你知道吗?!”
下一秒,大汉就抓住封殷的右手,用力一拧。
只听清脆的骨折声,封殷疼的大叫起来,额头冷汗遍布,两眼一黑,嘴唇发白,差点昏死过去,
“我操你妈”
连拂雪一脚将封殷踹到在地,皮鞋踩上封殷的胸膛,随即在他的脸上用力一碾,冷笑道:
“□□妈?你找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封殷,道:“你有个女儿在容港第一中学吧。”
他的皮鞋在封殷的脸颊上留下了印记,
“你说,如果她被退学,她这辈子,是不是就完了?”
封殷登时破大防:“你别碰我女儿!她明年就要高考了,你不能”
“我弟弟都差点被你撞死了,我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女儿的前途是前途,我弟弟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他就活该被车撞?!”
连拂雪眼神发狠,厉声道:
“是不是何新非指使你撞我弟弟的!说话!”
“是,是!是他让我撞连江雪的!”封殷被逼急了,大吼道:
“他说事成之后,就给我一笔钱,让我女儿出国读书!”
话音刚落,现场如同被冰封了一般,一片寂静。
天空中乌云拢聚,视线内刹那间暗下来,阴影从左边逐渐漫上连拂雪阴冷的面孔,此刻无人说话,唯余疾风穿过烂尾楼的窗户,呼呼作响,耳边传来雷声轰隆,响彻耳畔,电光如练,照亮了封殷因为惊恐而放大的瞳仁和因为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膛。
“”
于增也没有想到连拂雪一来,不到十分钟,封殷就被逼出了实话,愣了愣,随即伸出手,拿出了录音笔:
“连少,我录音了。”
“嗯。”连拂雪一秒脱离了凶神恶煞地状态,将脚从封殷脸上挪开,拍了拍衣角,活像刚才阎王爷上身的人不是他,淡然道:
“把人送警方那里吧。剩下的事情,就让我的律师去处理。”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朝楼下走去。
封殷还在他身后大喊:
“你别碰我女儿!”
于增让人看好封殷,用脏抹布堵住封殷的嘴巴,随即跟着连拂雪下了楼。
送连拂雪到了车前,他给连拂雪打开车门,不知道想到什么,俯下身来,问连拂雪:
“连少,那他女儿,我们要不要”
“要怎么样。”连拂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于增,道:
“冤有头债有主,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欺负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儿。”
他说:“刚才都是吓唬他的,封殷认罪判刑以后,估计会因为故意杀人罪,在监狱里呆很久。我会给你转一笔钱,你以别人的名义,资助他女儿出国上完大学。这事就你和我知道,别让第三个人知晓。”
于增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连拂雪摘下手中新买的百达翡丽,随手放进于增的掌心里,道:
“活干得不错。”
他说:“这么多天,辛苦你了。”
于增看见表,眼睛都直了,嘴上还不忘说好话:
“谢谢连少。”
连拂雪笑了笑,直接启动车子,将车开走了。
办完这件事,连拂雪来容港之后,头一次感觉到身心畅快。
他打算当面和连江雪说这件事,于是便掉转车头,朝腾云科技开去。
结果很不巧,半路下起雨,前方出现了车祸,交通管制,路被封了,他只能绕道而行,先找了一家餐厅,吃了个晚饭。
吃完饭后,雨仍旧没有停的趋势。
眼看着一时半会雨停不了,马上又要到下班时间了,公司里有连江雪顶着,连拂雪早起有点困了,就准备回家一趟,补个觉,再替连江雪看看连云里。
刮雨器在车玻璃上刮出一片清明,雨太大了,连拂雪听着广播里传来的关于杨树台风逼近,防汛抗旱指挥部发出IV级暴雨预警的消息,心里骂了一句。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雷,一阵白光从连拂雪的眼前闪过,瞬间劈中了不远处的电线杆,不等连拂雪反应过来,耳膜就好似被重重敲了一下一般,伴随着如同陨石落地的炸响,眼前火光四溅,电线杆顶刺啦一声,被劈出白色的烟雾,沿途街边的路灯和店面便争先恐后地暗了下去。
“”连拂雪本能地心里一惊,脑海里回忆起连江雪说的“渣男遭报应”的事情,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心想卧槽不会吧,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难不成真的人在岸上走哪有不湿鞋,他真要因为渣了阮寄水遭报应了?
他从空格里翻出一根烟点燃,平复着呼吸,单手握着方向盘,跟着车流往前开。
开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发现小区也停电了。
“连先生,我们已经叫人来看了,预计三小时内会恢复用电。”物业很抱歉道。
“行。”连拂雪有家都回不了,只能重新回到车上。
他漫无目的地往街上开,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忽然看见一家宠物店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放缓了车速,靠边停车,发现是阮寄水一个人站在宠物店前,手里抱着一大塑料袋的猫粮,高高的猫粮袋子几乎要遮去他半张脸,阮寄水仰头看着天空,眼神空空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因为不是在公司,所以他穿的很随性,微卷的浅棕色头发披散至腰间,身上穿着舒适的棉质T恤和短裤,露出笔直修长的腿,整个人透着居家的柔软感,圆润的眼珠和微钝的鼻尖使他整个人像是小动物般可爱,配上茫然空茫的眼神,和前段时间连拂雪在酒会上遇到他时的精英模样天差地别。
连拂雪抽烟的速度慢了下来,直直地盯着阮寄水,没有吭声,也没有下车,就这么看着。
十分钟之后,雨小了一些,阮寄水伸出手,试了一下,随即撑开雨伞,一个人提着一大袋猫粮和宠物玩具,往家里走。
连拂雪还是没有下车喊住他。
刚下过雨,地面有积水,阮寄水还没走几步,一辆车就加速飞驰过来,车轮碾过柏油路上黑色的积水,溅起几乎一人高的水墙,随即重重落下,猝不及防地泼了阮寄水一身。
阮寄水没反应过来,手中的伞因为脱力,掉落在地,冰凉的雨丝混着地面的污水,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他白皙的面孔上被路边的积水弄得斑驳脏污,衣服也湿透了,头上还顶着落叶,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错愕地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操。”
连拂雪抽烟的动作一顿,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眼神跟着那辆车离去的方向,立刻打122报了警,和接线员说完时间地点和车辆特征之后,就挂了电话,拿上雨伞,下了车,朝阮寄水走去。
阮寄水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头发以及被水打的湿透,黏在脸侧,脸颊上沾着灰尘和泥水,浓郁的水腥味充斥鼻尖,脱手的伞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一个人狼狈又尴尬地站在路边,手里提着一大袋猫粮,纤瘦的身体像是一棵薄薄的杨柳,随时能被折断。
今天是七夕,没有人送他礼物,没有人愿意和他约会、吃晚饭,也没有人和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他想出来给诺诺买猫粮,还想给自己买一个蛋糕,可还没买到蛋糕,身上就被雨水打湿了。
雨水粘着衣服,贴在皮肤上,冷入肌肤、血液、骨髓,冷的阮寄水忍不住打颤,面对路人异样的视线,他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冲动。
忽然间,头顶的雨丝被人尽数遮挡而去,浓郁刺鼻的水腥味变成了轻浅淡雅的佛手柑和鸢尾花交织的香气,像是舒服的春风,流淌进入阮寄水的四肢百骸,令战栗的神经和心跳逐步缓和下来。
阮寄水的视线缓缓向上,入目先是修长的脖颈,在往上,就是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接着,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五官,极其俊朗的相貌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如同奔腾的江海一般印入阮寄水的瞳仁,令他耳膜瞬间鼓噪起来,几乎能听见心跳盖过雨声,刹那间世界里只剩下那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和为他遮风挡雨的坚实高大身躯。
他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下雨天不知道往家跑,出来干什么,傻子。”
连拂雪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接过阮寄水手里沉重的猫粮袋子,微微俯下身,和阮寄水对视,
“淋成小猫了。”
阮寄水反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咕噜噜转动的眼睛看着连拂雪,闷闷地不说话。
他被雨水淋了,好狼狈,不想连拂雪看到自己脏兮兮的脸。
连拂雪被阮寄水的动作可爱到了,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阮寄水的头,无奈两只手都被占满了,只能上前一步,道:
“我送你回家。”
阮寄水摇了摇头。
连拂雪垂头看他,道:“为什么?因为那天的事情,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你永远不想理我了?”
阮寄水继续摇头。
“那为什么不让我送你。”连拂雪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
“你身上湿透了,再站一会儿,就要感冒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帮你把这个猫粮送进家里,好不好。”
阮寄水继续摇头。
“宝贝,”连拂雪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
“说话。不许闹脾气。”
“没有闹脾气。”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清响,耳边车水马龙穿行而过的声音伴随着路人的脚步声,统统化作背景,被隔绝在伞下的一方安静的小世界内:
“我不想你送我,是因为”
阮寄水垂着头,看着连拂雪的衣角,他的手掌心被沉重的猫粮袋子勒出痕迹,红红的,在连拂雪看来,莫名有些刺眼:
“你每次和我见面,都只是呆一会儿,很快就要离开,留下我一个人。”
阮寄水声音低了下去:
“所以我不想一直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你走。”
第24章
一滴眼泪从阮寄水的眼睛里滑落, 那颗当日没有被连拂雪察觉到的泪珠,几经寂寞,还是印入了连拂雪的瞳仁里。
看美人垂泪, 对曾经的连拂雪来说,原是一件再有成就感不过的事情,但看着那漆黑的眼睫被迫染上沉重的泪水,如同飞不起来的枯叶蝶一般,在痛苦中挣扎, 连拂雪的心便跟着纤长眼睫的颤动弧度微微一颤,思绪被那一滴泪彻底搅乱,刹那间便掀起惊涛骇浪。
一颗,两颗。
眼泪好似断线的晶莹珍珠,大颗大颗地从阮寄水清澈的瞳仁里掉落, 连拂雪下意识将提着的袋子换到撑伞的那只手上,用左手掌心向上托着, 任由那纷纷扬扬的眼泪, 化作滚烫的珠子, 一颗一颗地掉进他的掌心, 烫的他的手腕也跟着颤抖起来。
“别哭了别哭了”
连拂雪难得有些慌, 看着在掌心里凝聚成小小水洼的晶亮眼泪, 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但话说到一半, 他又忽然意识到不能大声和阮寄水说话, 又立刻停下了话头, 微微俯身,看着阮寄水道:
“别哭了。”
他说:“只要你可以不哭,让我干什么都行。”
阮寄水抬起头,用漂亮的浅茶色眸子看着他, 片刻后上前一步,湿漉漉的眼睛里,还带着没有流尽的泪水:
“真的吗?”
“真的。”连拂雪也不嫌他刚刚被路边的污水泼过,身上脸上脏兮兮的,伸出手,用指腹擦掉阮寄水脸上逐渐干涸的污水泥沙,道:
“宝贝儿,这么漂亮的眼睛,别给哭坏了。”
干燥的指腹带着些许的粗糙,如同夏天晚上海边的微风拂过阮寄水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男士鸢尾花香水味,给那冰冷的肌肤带来了些许可以依恋的温度。
可惜连拂雪给阮寄水擦完眼泪,就马上收回了手,这温度一触即分,似乎没有停留多久,就要毫不留情地离开他。
阮寄水心理一紧,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自动作出反应,抬起手,握住了连拂雪的手腕,让连拂雪的手掌继续停留在他的脸上。
连拂雪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个动作,微微一愣,下意识直起身,垂头看向阮寄水。
阮寄水看着连拂雪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片刻后鼓起勇气,上前几步,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手臂穿过连拂雪的腰侧,抱住了他,将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佛手柑和鸢尾花的味道登时浓烈起来,像是冬天壁炉里烤过的橘子,浅淡的香味中还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安全、温暖。
连拂雪右手打着伞,掌心里还挂着一大袋猫粮,左手还维持着给阮寄水擦眼泪的姿势,怀里就忽然满满当当,多了点别的什么——
一个微凉纤细的身体主动靠近、不,可以说是主动扑进了他怀里。
连拂雪没少被人投怀送抱过,但他知道,这一回不一样。
或者说,是阮寄水不一样。
阮寄水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连拂雪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因为钱。
阮寄水像是一只刚睁眼学步的小猫,只知道跟随着喂养自己的主人,不安、紧张、害怕、惶惑,面对情事像是一张白纸,谁都可以将他涂抹成想要的模样。
或者纯洁的,或者淫\荡的。
连拂雪眼神微颤,片刻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伸出手,轻轻圈抱住了阮寄水的身体,手放在阮寄水的后腰,很克制的,隔着一根小拇指的距离,没有用指尖碰到他:
“好了,不哭了,宝贝。”
他:“你想要什么?”
阮寄水没有被他拒绝,一直紧张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将手放在连拂雪的后腰,随即用力用指尖抓住了连拂雪的衬衫,声音发抖,道:
“我,今天是我生日。”
他说:“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过生日。”
他说完,又像是怕被拒绝,马上道:
“就,就今晚。”
他害怕听到连拂雪拒绝他,赶紧闭上眼睛,用脏兮兮的脸颊贴着连拂雪的白色衬衫,连拂雪察觉到他的紧张,伸出手,用手掌摸了摸连拂雪的头发,轻笑道:
“当然可以。”
他说:“今天,我的寿星宝贝最大。”
阮寄水从连拂雪的怀里抬起头,看着连拂雪微微弯起的眼睛,看着对方脸上带着笑意,但神情却无比的认真,攥着连拂雪衬衫的手指轻轻松开,又用力攥紧。
“好了,好了。回家吧。”
连拂雪将沉重的猫粮袋子转移到右手上,因为腾不出手来牵阮寄水,便偏过头,用侧脸蹭了蹭阮寄水的脸颊,像是主人在回应缺爱小猫的亲昵:
“我车没锁,去帮我把车门打开,我把东西放车上,送你回回家。”
阮寄水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连拂雪因为提着重物而微微绷起青筋的手背,还有白皙修长的手指,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颊忽然一烫,转过头去,走到路边,按照连拂雪的指使,打开了车门。
将猫粮和雨伞放到车后,连拂雪打开车门,让阮寄水坐进去,他才冒着雨水,回到驾驶上,启动了车子。
阮寄水刚刚淋了雨,身上还有些湿,连拂雪将空调的温度降低,道:
“冷就和我说,我后面还有衣服。”
阮寄水轻轻吸了吸鼻子。
连拂雪一边踩油门,一边将纸巾整包拿出来,放在阮寄水左手边:
“喏。”
阮寄水不太好意思,用纸巾包住鼻子,看了连拂雪一眼。
连拂雪转动音量旋钮,将音乐声放大。
马达的轰鸣声带着音乐声,一路朝阮寄水的家疾驰而去。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阮寄水用指纹解锁家门,顺手按向了开关。
家具都是智能的,很快,落地窗的窗帘自动打开,露出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和灯红酒绿。
诺诺骑着扫地机器人,缓缓来到阮寄水身边。
“喔,小猫。”连拂雪将猫粮放在玄关,从阮寄水身后探出头来,往前几步,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诺诺的脑袋,像是个奇怪的叔叔:
“你叫什么名字呀。”
除了阮寄水和固定的两个家政阿姨之外,诺诺没有在这个家遇到过生人,当即亮起爪子,给了连拂雪一爪。
一道亮光闪过,连拂雪的手背上登时多了三条血痕,血珠从皮肤沁出来,带着些许的痛感。
连拂雪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后就响起了焦急的声音:“诺诺!”
阮寄水换了鞋,把诺诺从扫地机器人上面提起来,很凶地训它:
“今天饭后的加餐猫条没有了!”
诺诺被凶了,委屈地喵呜起来,阮寄水不理它,把它放回它的专属玩具小房间里,关好门不让他出来,转过头快步来到连拂雪身边,不安道:
“它还小,不懂事,加上没见过生人”
“没事啊,不疼。”连拂雪无所谓,道:
“有创可贴吗?”
“有,我给你去拿。”阮寄水正要走,就被连拂雪拉住手腕,道:
“没事,不用紧张。”
他说:“小猫出生一个月就打过疫苗了吧?”
“打过了,妈妈也是健康的,被接回家后就没有接触过其他的动物。”
阮寄水解释道:“它只是怕生,不是故意挠你。”
“知道了,我还能和一个猫计较不成。”
连拂雪不由得笑:
“你把药箱给我,我自己处理,你去洗澡吧。”
阮寄水眨了眨眼睛:
“噢。”
“噢什么噢,傻子似的。”
话当然是骗阮寄水的,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还是有点疼的,连拂雪强撑着没露出痛苦的神情,一副高冷的男神样,等阮寄水一进卧室洗澡,他就立马垮下脸,拿手机对着伤处拍了一下,发给连江雪,道:
“卧槽兄弟,今天被猫挠了一下,痛死了。”
连江雪隔了十分钟才回他:
“兄弟,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连江雪说:“我今天做了五个决策,开了三个会,还审了两个合同,命都快没了。”
“能者多劳。”连拂雪心虚:
“要不我叫个夜宵,给你补补。”
“不吃了,上年纪了代谢不好,要做好身材管理。”连江雪一句话就把话题拐回工作,很敬业的打工人一枚:
“和名诚的合作都拖了好几个月了,合同我和法务部、财务部那边对接,审核过了,没问题,名诚那边的意思也是不要拖,早点把合同签了对大家都好。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个确定的信号。阮泽成明天从马尔代夫回来,我看,夜长梦多,最好明天就约他把合同签了,我也好早点拿到N+1走人。”
“明天早上不行,我没空,赶不回去。”连拂雪说:“我这边走不开。”
连江雪纳闷:“猫一爪子把你闹成重伤了?你要住院?”
连拂雪瞎扯淡:“对,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被猫挠,朕马上就命不久矣了,公司咳咳咳就托付给你了。”
连江雪一个视频电话甩过来,接起的一瞬间,连拂雪只看到了一个铿锵有力直插云霄的修长中指,矗立在镜头的正中:
“连拂雪,你去死吧。”
连拂雪原本只是假咳嗽,现在是真的笑到咳嗽了,一边笑一边道:
“实在不行,你替我去签。公司的公章和我的私印都在保险柜里,密码等下我告诉你。”
连江雪对着镜头面无表情:“干完这票,我要两倍的n+1。”
连拂雪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没问题。”
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连拂雪的手机就瞬间一黑,紧接着,又恢复了对话框的页面。
“”连拂雪对着镜头微微一愣,心想挂的可有够利索的。
不过,连江雪的工作效率也真是高的吓人,骨折了还这么能干,如果他是公司的副总,估计三年内,就能带着腾云就能从分公司便成子公司,五年内,就能直接上市了。
想到这里,连拂雪脸上的笑意缓缓淡了下来。
连江雪如果真的是他的亲弟弟,那江韵书现在,应该会很放心地把家业交给他继承吧。
“在想什么呢。”白皙的手掌在连拂雪的面前晃了晃,一个人影迎着灯光,白色T恤下透过他纤细的腰,很是性感:
“发什么呆。”
“没事。”
连拂雪回过神来,仰起头,看着阮寄水,道:
“洗完澡了?”
“嗯。”
阮寄水修长笔直的双腿膝盖叉开,坐在连拂雪的身上,主动伸出手,给连拂雪解开扣子,认真道:
“开始吧。”
连拂雪微微一愣,紧接着伸出手,大掌包住阮寄水细腻的手,有笔茧的手给阮寄水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做什么?”
“做\爱呀。”阮寄水歪了歪头:
“你让我洗澡,不是要做的意思吗?”
“不是。”连拂雪哭笑不得:“我是怕你湿着会感冒你把我当什么了,急不可耐的色\魔吗?”
他说:“扣子给我扣回去,扣到第二颗。”
“噢。”阮寄水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指尖微动,又慢慢把连拂雪的扣子扣了回去。
“头发还这么湿。”连拂雪伸出一只手稳住阮寄水的后腰,一只手捞起他的湿长发,道轻声说:“怎么不吹干再出来?”
“”阮寄水轻轻垂下眼睛:
“怕你走了。”
“不走。”连拂雪哄他:
“不是答应过你吗,会陪你过生日的。”
“爸爸也说过会一直陪我过生日,可他现在忘了。”阮寄水眼睛里倒映出连拂雪的脸,认真道:
“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回到家里,爸爸和阿姨都出去过纪念日了,家里只有生日蛋糕和妈妈的骨灰盒陪着我。”
连拂雪:“”
他伸出手,握住阮寄水的手,和他指尖扣着指尖,随即轻声道:
“宝宝,抱一下。”
阮寄水眨了眨眼睛,片刻后俯下身,钻进连拂雪的怀里。
“我不恨爸爸。”阮寄水将脸埋进连拂雪的脖子里,低声道:
“只是骨灰盒太冷了,我抱着睡不着。”
第25章
轻轻的呼吸拍打在阮寄水的眉心, 像是无声的风一样,沉默无言,萦绕在阮寄水的耳畔。
连拂雪没有说话。
他没有安慰阮寄水, 更没有说出自己也失去了母亲的事实。
原生家庭大概是每一个孩子一生难以治愈的伤痛,但若是连拂雪还在十六岁或者十八岁,他或许会安慰阮寄水几句,可现在他已经三十岁了,早就过了缅怀沉溺于过去的时候。
十八岁的连拂雪会去思考为什么妈妈会离开他, 但三十岁的连拂雪已经不会了。
过去已经成为了过去,人总要向前看。
尤其是,他的爸爸江韵书已经五十多岁了。
五十多岁,意味着华发丛生,意味着皱纹显现, 意味着再过几年,他马上就要退休, 已经无力再去承担生活的重担。
而作为他唯一的儿子, 连拂雪必须在他彻底老去之前, 承担起他交给他的担子。
生活还在继续。
不过, 阮寄水还小, 可以再晚一点再长大, 晚一点再成熟。
思及此, 连拂雪低下头, 吻了吻阮寄水的额头, 道:
“好了宝贝儿,别黏着我。”
阮寄水仰头看他:
“你说让我抱你的。”
“嗯,但是得先给你吹完头发再抱。”
连拂雪拍了拍他的腰,好整以暇道:“起来, 把吹风机拿来,我给你吹头发。”
阮寄水坐在连拂雪大腿上,似乎有些生气,牙关咬的紧紧的,眼睛瞪的圆圆的,拳头握的紧紧的,直到连拂雪再催了他一次,他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去拿了吹风机。
阮寄水的头发又多又厚,连拂雪自己也是个大少爷,给阮寄水吹了个十多分钟就累了,关掉吹风机,指尖划过阮寄水的头皮,带来战栗的麻痒:
“头发怎么这么多。”
阮寄水转过头,看向连拂雪,道:
“天生的。”
“好看。”连拂雪比了一下,道:“不过可以剪短一点,差不多道肩膀这里就可以。”
阮寄水认真记下,随即道:
“现在可以抱了吗?”
他这么主动,连拂雪被他逗笑。
连拂雪有点坏,阮寄水越是主动,连拂雪就越是想欺负他,故意道:
“不行。”
他伸出手,闻了闻自己手臂的味道,道:
“我还没洗澡,身上有味道。”
阮寄水从沙发上直起身,忙道:“我不介意!”
连拂雪微微挑起眉,笑着看他:“”
阮寄水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太心急了,复又坐回去,小声道:
“我不介意”
连拂雪伸出手,握住阮寄水的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随即俯下身,凑过去,想亲一亲阮寄水的脸,但最后,又只是低头,亲了亲他的手指。
“上来。”连拂雪说伸出双臂,说:
“我带你进房间。”
阮寄水仰起头,随即伸出手,用掌心攀着连拂雪的手臂,像是小孩一般,被连拂雪抱了起来。
“沉吗?”阮寄水抱着连拂雪的脖颈,双腿夹着连拂雪的腰,道:
“我很重。”
“有点沉。”连拂雪说:“像头小猪。”
阮寄水生气:“你又没有抱过猪。”
连拂雪:
“现在不是抱着一头吗?”
阮寄水猛地动起来,蹬了空气一脚,连拂雪一把按住他,像是捏住了拆家小猫的后颈皮,道:
“别乱动。”
他说:“摔了概不负责。”
阮寄水这才老实了。
连拂雪把阮寄水抱到床上,随机把他放下,道:
“要我留下来过夜吗?”
他说:“如果要,我要洗澡。”
阮寄水点了点头,伸出手,抓住连拂雪的手指,道:“要。”
连拂雪掌心摩挲着阮寄水的指尖,与他十指相扣,道:
“给我拿衣服。”
阮寄水马上爬起来拿衣服去了。
阮寄水买睡衣喜欢买大一号的,连拂雪穿的刚刚好,就是内裤有点紧,连拂雪就没穿出来,挂个空档。
他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阮寄水一直很端正地坐在床上,一看见连拂雪,就道:
“你洗好久。”
“洗了个头发。”连拂雪坐在床上,床很软,连带着他也微微往下陷了一点:
“宝贝儿,往里坐一点。”
阮寄水坐在床上不动,就这么盯着连拂雪。
连拂雪见状,头也不回地将擦头发的毛巾丢到椅子上,随即凑过去,偏头亲了亲阮寄水的唇。
阮寄水眼睛睁的大大的,眼睁睁地看着连拂亲上来,也不躲,片刻后缓缓伸出手,圈住了连拂雪的脖颈,生疏地回应。
连拂雪将他压在床上,亲他的脸,脖颈和锁骨,一边亲一边喘,在他耳边呢喃:
“宝贝儿,今天是你过生日,怎么倒把你自己当礼物送给我了?”
阮寄水想说话,但下一秒,他整个人就往床头移了几厘米,想说的话彻底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换来连拂雪凶狠霸道的亲吻。
情\欲像是浪潮一样,迎面朝他扑来,阮寄水像是在海洋上随风摇摆的小舟,随时有溺亡的危险,唯有连拂雪才是唯一的灯塔,掌控他的情绪和生路。
两个小时之后,连拂雪光着膀子,坐在床头抽烟,阮寄水抱着他的手臂,闭着眼睛,轻轻呼吸着。
连拂雪看着手机,问连江雪是不是在加班,换来连江雪发来的一个炸弹。
聊天屏幕因为炸弹晃了晃,连拂雪知道连江雪有怨气,右臂被抱着,动弹不得,只能拿着手机,给连江雪发语音:
“别生气,明天我请你吃饭。”
他声音压的很低,但是阮寄水根本就没睡,阮寄水微微睁开眼睛,眼睫颤动,张口时嗓音沙哑:
“你约了谁?”
“一个朋友。”
阮寄水不抽烟,家里没有烟灰缸,连拂雪将烟头按在面巾纸上,用大拇指按灭了烟,随即道:
“才一点钟,你再睡一会儿。”
阮寄水“嗯”了一声,说:“那你明天几点走。”
“你想我几点走,我就几点走。”连拂雪看了一点时间,发现已经过了十二点了,道:
“生日快乐。”
阮寄水等他躺下来,才凑过去,将脸压在连拂雪的肩头,轻声道:
“谢谢。”
“想要什么礼物,宝宝。”连拂雪一只手搂过阮寄水的肩膀,掌心抚摸着阮寄水的脸,只觉软软的,像是刚出炉的海绵蛋糕:
“和我说。”
阮寄水睁眼,道:
“不知道。”
“那就先欠着。”连拂雪说:“什么时候你想要了,我再给你买。”
阮寄水道:“真的?”
“真的。”连拂雪长手长脚,从柜子里摸索拿出一根笔,咬着盖子,随即拿出支票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阮寄水。
阮寄水仰躺在床上,借着光,看着上面用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写着“生日礼物”四个字。
“什么时候想好要什么了,就来找我兑现。”连拂雪亲了亲阮寄水的眉心,道:
“三年内有效。”
阮寄水转过头,道:
“为什么?”
“因为,三年之后我要去京城,你就见不到我了。”连拂雪说:
“好了,宝贝儿,我困了,睡吧。”
言罢,他就长手一伸,熄了灯光,留下阮寄水一个人躺在床上,因为他这一句话,清醒着睁眼到天明。
连江雪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在打工的时候,连拂雪是在陪阮寄水过生日,他熬夜处理完工作,一大早,就被车间的负责人叫醒,沟通昨天的产量。
“最近的车间产量一直走低,怎么回事。”
连江雪看着新制出的一批产品,道:
“我记得销售和我汇报说,这批货最晚下个月要交付,下个月要是交不出来,公司就得承担违约的风险。”
负责人道:
“连总,实在是采购部那边来料不齐套,来料不良,导致车间边修边该,产出了一些不符合标准的芯片,这些全部都得淘汰,所以日产量很低。”
“通知采购部的负责人来我办公室一趟。”连江雪对秘书道:“十分钟后我要在办公室看到他。”
秘书忙道:“好的。”
早饭都没有吃,就紧锣密鼓地和采购部的负责人谈了一上午,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公司资金紧缺,上个季度的账款还没有结清,供应商担心拿不到钱,所以给的都是质量不好的料子。
“你去和他们说,我会把欠账结清,让他们像之前一样供应。”连江雪道:
“实在不行,就换一个供应商,重新招标。”
“好的。”负责人走之前,余光看向连江雪,道:
“江总,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事,熬了点夜而已。”连江雪摆了摆手,道:
“你走吧。”
“好的。”负责人走之后,连江雪又让秘书给名诚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签合同。
“我和董事长聊过了,他今天中午就落地容港,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有空。”
阮泽成的秘书道:
“到时候麻烦提前过来,在会议室等一等。”
“好的。”连江雪知道公司缺钱,早点签合同,就能早点催名诚打款,于是痛快应下:
“我会提早到的。”
挂了电话,又有人来找连江雪,说销售部少了连江雪,销售部的业绩一路走低,有几个销售看着到手的工资,甚至想要辞职。
连江雪午饭都没有吃,就让他们来自己的办公室。
聊完之后,连江雪决定替自己找一个接班人。
腾云现在是在快速发展的时候,销售的权力很大,如果这个时候销售部忽然拉垮了,人心不齐,那对于腾云来说,就算研发再多的新芯片和系统都没有用。
看着销售部曾经的下属,连江雪思考究竟是提拔一个人上来接替他,还是直接挖一个人来腾云比较快。
正头疼的时候,闹钟忽然响了。
连江雪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两点了。
从腾云过去差不多要四十五分钟,连江雪不想踩点,便连带着午饭也没有吃,让秘书叫来司机,他则叫上两个中层干部,和他一起去了名诚。
到了名诚以后,阮泽成的秘书将他们带到会议室,还端了铁观音茶上来。
连江雪刚好有点渴了,便喝了几口茶。
但是他早饭和午饭都没有吃,喝了几口茶,就有些想吐。
他体质就这样,不能空腹喝茶或者喝咖啡可可之类高咖啡因的东西,一喝就会想吐。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连江雪起身,对同事都道:
“一会儿就回来。”
“连总,你脸色不太好,”同事担忧道:
“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连江雪摆了摆手。
和阮泽成的秘书问清洗手间的位置,连江雪就去了洗手间。
他有些想吐,但是胃里空空,根本就吐不出什么,只能坐在马桶盖上缓了一会儿,才踉踉跄跄地站起。
熬了一晚上的夜,加上早上和中午都没有喝什么,忽然又喝了高浓度的茶,连江雪几乎要昏过去,脚步越走越沉重,最后两眼一黑,猛地朝前面栽去。
洗手间里刚好进来一个人,被忽然倒下来的连江雪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连江雪。
连江雪毕竟是一个一米九的成年男人,着实很沉,阮寄情被压的往后倒,两个人一起向后倒去,阮寄情的后背撞在厕所的墙上,肩胛骨都泛起了疼。
“赫——赫——”
急促沉重的呼吸声喷洒在阮寄情的脖颈处,他伸出手,艰难地扶正连江雪,抬起头一看,见连江雪满头是汗,脸色苍白。
“是你?”阮寄情没想到能在厕所里偶遇连江雪,惊讶道:
“你还好吗?你脸色看起来好差。”
连江雪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单手撑着墙壁,隔开和阮寄情的距离,喘息着摇了摇头。
忽然一阵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腾至喉管,连江雪踉跄着直起身,低下头,呕吐起来。
阮寄情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接,看着连江雪痛苦的样子,道:
“你是不是想吐?”
连江雪什么也没吐出来,白衬衫已经被冷汗浸湿,耳边耳鸣一片,什么也听不到:
“”
“去我办公室吧,我办公室有肠胃药。”阮寄情扶着连江雪的手臂,带着他往自己的办公室走,道:
“你看起来好难受。”
阮寄情将连江雪扶进自己的办公室,顺手关上门,合上百叶窗,然后给连江雪倒了一杯水,垂下头,找出肠胃药,按在掌心里。
他走到连江雪身边,道:
“吃药,吃了就不难受了。”
连江雪坐在沙发上,仰头看着阮寄情,眼睛微眯,瞳仁微散。
阮寄情坐在他身边,伸出手,将药放进了连江雪的口中,随即,给他喂下水。
连江雪被喂着喝下了水和药,但仍旧难受。
他缓了一会儿,等到能耳鸣声小了,能有力气说话了,才道:“谢谢。”
“不客气。”阮寄情笑:
“你今天,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连江雪说:“我来找阮总。”
阮寄情笑容逐渐消失,“找我daddy?”
“嗯。”连江雪说:“我现在得去会议室了。谢谢你。”
言罢,他起身就想走,被阮寄情拉住手腕,道:
“你来找我daddy,是为了谈生意吗?”
“对。”连江雪转过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阮寄情,道:
“小阮总,我马上要迟到了。”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小阮总,”阮寄情说:
“叫我寄情。”
连江雪:“”
他“呃”了一声,道:“小阮总,其实我”
“你七夕节送我鲜花,手链,我以为你是想在那天约我出去约会的意思,可我等了一晚上你的电话,也没等到你。”
连江雪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以“连拂雪”的身份来签约的,根本不敢对着阮寄水说真话,左右为难、进退维谷之下,他简直要在心里苦笑了,原因是他也忘记了送礼物那天是特殊的日子——七夕,思来想去,只好匆匆忙忙找别的理由:
“抱歉,实在是因为今天要和贵公司签约,我忙着准备合同和材料,走不开。约会的事情,以后再说,可以吗?我最近都没空”
阮寄情不肯轻轻揭过礼物的事情:“那如果你签完合同,就会约我出去约会,是不是?”
连江雪在心里大呼救命!
他根本答不上来,正迟疑间,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打断了连江雪的思绪。
阮泽成的秘书推开门进来,看见连江雪,松了一口气,道:
“连总,阮总来了,正在会议室等你。”
“好的,我知道了,”
连江雪看见秘书也跟看到了救星一样,马上将手从阮寄情的掌心里抽出来,干脆利落,一点也不留恋:
“我马上到。”
阮寄情:“”
他看着连江雪跟着秘书往外走,垂下眼睛,看着手腕上挂着的连江雪送的手链,缓缓垂下了眼睛。
片刻后,他忽然站起来,冲出去,在连江雪马上要迈进会议室的前一刻,一把抓住连江雪的手腕,强迫连江雪转过来,当着走廊一众人和阮泽成的面,踮起脚尖,吻上了连江雪的唇。
连江雪震惊了!
他猛地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用力推开阮寄情,可惜他只能用一只手臂,推了两下才把阮寄情推开,倒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
阮泽成见状也震惊了!
他豁然一下站起来,手指撑着桌面,脸色隐隐有些铁青,表情难看地看着门外,道:
“宝贝,你”
“爸爸,你快点和他签合同,好不好?”阮寄情抱着连江雪的手臂,没看到阮泽成眼睁睁看着自己新鲜白菜被拱了所以看起来好似吃了一斤屎一样的神色,撒娇一般道:
“我还想要和连拂雪一起去约会呢。”
第26章
阮泽成脸都绿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怕掉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小儿子竟然在回国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被合作公司的伙伴给拱了, 对方还比阮寄情大这么多,一时间气的脸色雀黑,整个会议室的气氛也随之冰冻起来, 虽有人都大气不敢出,连喘气都小心翼翼的。
而被所有人行注目礼的焦点——连江雪,更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也不敢看阮泽成的脸色。
他满脑子都是阮寄情刚才说的那句话, 心想最早知道就不帮连拂雪出来签合同了!
现在该怎么办?
他现在说自己其实是连江雪还来得及吗?
正在愣怔之间,阮泽成忽然松了松肩膀,抬起手,往外招了招,命令阮寄情道:
“寄情, 回你的办公室去。”
他声音威严道:
“爸爸和连总谈生意呢,你别来捣乱。”
“我哪有来捣乱。”阮寄情一点也不怕在外人面前看起来有些凶的阮泽成, 但还是听话地松开了连江雪的手, 看向阮泽成, 叮嘱道:
“爸爸, 你快点, 不要为难他。”
阮泽成疼这个小儿子疼到骨子里, 听见阮寄情这句话, 当场破大防:
“我为难他?!爸爸在你心里, 就是这种人吗?”
儿子还没嫁过去呢, 怎么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诶不对,为什么自己会理所当然地觉得阮寄情面对连拂雪时是嫁而不是娶?!
思及此,阮泽成的脸色更黑了,整个人表情凝重, 要是他能操控天气的话,整个会议室此时早已电闪雷鸣了。
阮寄情见阮泽成不高兴了,便走过去,轻声哄道:
“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拂雪来我们名诚集团谈生意,是客人,但是爸爸是主人,面对客人,我们有应有的待客之道,对不对?”
他这番温声细语的话,总算把阮泽成哄好了。
但阮泽成依旧有点冒火,因此绷着脸,道:
“那你也不能这么说爸爸。”
“对不起爸爸,我错了。”阮寄情把阮泽成按在会议室的椅子上坐下,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爸爸,不许生他的气。”
阮泽成斜他一眼,道:
“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回去再说。”阮寄情拍了拍阮泽成的肩膀,卖了个关子,随即站起身,走到连江雪的面前,仰起头对他笑道: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贴在耳边晃了晃:
“结束之后,打给我。”
连江雪绷着脸,没有出声,心里已经考虑回去怎么兵不血刃地宰了连拂雪了。
为什么连拂雪招惹的人,要让他来善后?
等阮寄情走之后,阮泽成才出声:
“坐吧。”
连江雪看了他一眼,见阮泽成双手放在桌上,没有要马萨好难过掏枪出来崩了他的趋势,便缓步走到阮泽成身边,低声道:
“阮总。”
“合同呢。”阮泽成看了他一眼,道。
连江雪让秘书把合同拿过来,给两方的人都看过,确认没问题之后,阮泽成才让人盖上了集团的印章和他的私章。
连江雪见状,心一颤,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赶紧也让人盖上了腾云科技的公章和连拂雪的私章。
四章落下,一式三份,订立合约,按时生效。
连江雪伸出手,和阮泽成握了握,道: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阮泽成和他回握:
“所以,连总是什么时候和我小儿子在一起的?”
感受到左手收到的巨大握力,连江雪用尽了平生的自制力,才没有痛呼出声,但是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了:
“呃,我忘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忘了?!”阮泽成眼睛一眯,随即手上的力道愈发重:
“看来连总并没有把我的宝贝放在心上啊。”
连江雪差点疼的喊出声,心想自己现在是独臂,再被抓着不放,就真的得双手皆废了,于是马上道:
“就,就回国那天!”
他瞎扯:“回国那天见到的。”
“原来如此。”阮泽成松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连江雪,道:
“其实,我很看好连总,毕竟连总年纪轻轻,就能走到副总这个位置,定有过人之处。”
他说:“我原本想将我的大儿子阮寄水介绍给你,但没想到你和寄情竟然已然看对了眼。”
阮泽成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这一次,他不再是名诚集团的董事长,而是以阮寄情父亲的身份,和连江雪对话:
“你和寄情已经到什么程度了?在一起了吗?”
连江雪斟酌道:“应该还没有。”
“那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大儿子,阮寄水。”阮泽成心平气和道:“我这小儿子,自出生起,身体就不太好,为了让他平安长大,我和我太太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虽然现在他已经二十一岁了,但即便要谈恋爱,我也希望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年轻人,照顾他、爱护他一辈子。我不想让他嫁太远,我舍不得。”
阮泽成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他觉得一个小小的科技公司的副总连拂雪,配不上他的对于他的掌上明珠阮寄情。
连江雪心想,那意思是阮寄水就配得上了?就舍得让阮寄水远嫁了?
这心眼子偏的,可有够明显的,也不知道为名诚兢兢业业工作了这么多年的阮寄水听到这话,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连江雪不知道连拂雪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连拂雪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能含糊道:
“我考虑一下。”
“”阮泽成眯了眯眼睛,没有吭声。
连江雪怕再聊下去会有变数,赶紧找了个理由,起身告辞了。
他也没好意思给阮寄情打电话,出了会议室的门,就直接坐电梯下了楼,活像身后有狗撵了一样。
索性阮寄情那边应该是有事情绊住了,没有像之前那样蹲他,连江雪顺利地下了电梯,坐进了车里。
连江雪一坐进车里,就松了领带,用力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打电话给连拂雪。
彼时已经接近正午,连江雪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连拂雪接通他的电话,道:
“喂。”
“合同我已经帮你签好了,”连江雪毫不废话,单刀直入:
“放在你办公室桌上,下午我就回家,你把N+1的赔偿打到我账户上。”
“这么快。”连拂雪惊讶道:
“效率惊人啊老弟。”
“”连江雪扯了扯嘴角,道:“差点被你害死。”
他说:“你和名诚集团的小阮总到底是什么情况?在一起了吗?”
“还没。”连江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被打开的清脆声响:
“我没想和他谈恋爱,他自己要贴上来,我有什么办法?”
“渣男。”连江雪动了动嘴,毫不留情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即道:
“我不管了,你自己惹下的桃花债,你自己去解决。”
他想到自己的初吻就这么没了,心里糟心的很:
“挂了。”
“诶,你等会。”连拂雪叫住他,道:
“我忘了跟你说了害你出车祸的司机已经抓到了,他承认,是何新非指使他去撞你的。”
他说:“我已经让人把他带到派出所去了,检察院很快就会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你到时候可以出席旁听。”
连江雪顿了顿,道:“果然是他。”
“是啊。”
连拂雪说:“我总觉得这何新非不安好心,你最好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不然我怕你出事。”
连江雪说:“我要是不离开你的视线范围,我的贞操可能会出事。”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几秒沉默,随即连拂雪忽然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连江雪都怕他背过去,只听连拂雪道:
“傻弟弟,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说:“不过是亲亲嘴做做\爱,怎么在你这里,就像是要上刑场一样罪恶了?”
“我对这些事情没兴趣。”连江雪说:“我只想搞钱。”
“玩一玩也不耽误你搞钱啊,何况阮寄情这么漂亮,”连拂雪说:“不过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也就算了,到时候你以我的名义当面拒绝他,也没事。”
连江雪考虑的比他全面深刻:
“你疯了?刚达成合作,你就这么不给别人面子?阮寄情,阮泽成的心肝宝贝儿,你让他难受了,你信不信到时候阮泽成让你更难受,硬拖着不给你结款,看你资金周转不过来,以后怎么办。”
连拂雪马上严肃起来: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哄着呗。”连江雪说:“你自己招惹的人,你自己看着办,起码得拖到交定金之后才来拒绝,不然到时候打官司又很麻烦。”
“行吧,我知道了。”连拂雪说:“谢谢你啊,我还真想不到这层。”
“没事。”连江雪烦得很,道:“就这样,拜拜。”
“中午一起吃个饭呗。”连拂雪说:“要散伙,也得先吃个散伙饭再散伙吧,何况你昨天加班也累了,我请你吃饭,犒劳犒劳你。”
“”连江雪想了想,也是,便答应了:
“行。”
“我把餐厅位置发给你,你让司机直接过来。”
连拂雪说。
“好。”
停在名诚集团大楼前的库里南很快就开走了,阮泽成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里,俯视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轻声对身边的秘书道:
“这个连拂雪,到底是什么来头?”
“董事长,这个连拂雪,是明江盛世集团董事长江韵书的亲生儿子。”
秘书手上拿着刚到手的资料,道:
“明江盛世集团?”
阮泽成微微偏过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道:
“竟然是江韵书的儿子?”
“是的。”秘书道:“听人说,江韵书只想把他放在容港基层历练三年,三年后,就让他回京城继承家业。”
“”阮泽成思索了一下,道:
“还有更加详细的信息吗?”
“还没查到。”秘书说。
“再查。”阮泽成说:“如果是江韵书的儿子,那倒是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秘书跟了阮泽成这么多年,阮泽成一句话,就能让他瞬间察觉到阮泽成的意图:
“董事长,你的意思是联姻?”
“寄水已经二十六岁了,也该成家了。”阮泽成没遮掩: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适龄的青年才俊配他。可那些人,不是年纪不合,就是家世不好,如果他能和江韵书的儿子在一起,江阮两家联姻,不管是对明江盛世,还是名诚来说,都是好事。”
“可是阮总监不也喜欢连拂雪吗?如果让小阮总和连总联姻,阮总监会不会”
“他还太小了,哪里分得清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他因为身体原因,小时候一直呆在医院,长大了,因为体弱,无法进行长时间的社交,所以也没什么朋友,更没有谈过恋爱。压抑久了,回国之后,遇到一个长得帅性格又好的男人,一时意动,兴头上来了,想选一个称心如意的玩伴罢了,扯不到情情爱爱上面去,时间久了,离得远了,感情自然就淡了。”
阮泽成俯身看向窗外,低声道:
“何况他是我和禾珠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即便是要结婚,我也不想他离开我和禾珠的视线。我留下的财产,能够让他安稳富足地过完此生。”
“江韵书,外界都在传,是个极其强势的人,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能毫不留情地弄进精神病院,我亦舍不得让寄情嫁到京城江家,免得他受委屈。”
“”秘书静了静,道:“那小阮总若是远嫁到京城江家,或许也并不会好过。”
阮泽成静了静,片刻后直起身,负手道:
“寄水他比寄情要更坚强。”
他淡声道:“我相信他,一定能够肩负起整个家族对他的重任和期待。”
第27章
连江雪走之后, 阮泽成很快就让人查清楚了连拂雪的底细。
一份完整的资料放在了阮泽成的面前,里面有连拂雪所有的资料,大到连拂雪的家庭组成, 小到大学成绩单的分数,事无巨细,但唯独没有连拂雪生母的信息。
阮泽成一张一张地翻看,敏锐地发现不对,于是抬头, 看向秘书:
“怎么没有他母亲的信息?”
“阮总,江韵书和连拂雪的生母好像是隐婚,或者是根本就没有结婚,我压根没有查到连拂雪生母的任何信息。”
秘书道:“而且江韵书对这个人的信息保护的非常好,几乎任何有关‘她’的材料和档案都被封存或者销毁, 无法查询,如果强行找知情人探知或者打听, 可能会被江韵书察觉或者发现, 到时候会打草惊蛇。”
“好吧。”阮泽成继续往下翻材料, 眉头越皱越紧:
“这个连拂雪, 似乎在国外很有名但花边新闻还挺多的。”
“是的。”秘书道:
“他十几岁的时候, 就拿了好几个美术类的大奖, 似乎在国际上含金量很高, 画作也经常在拍卖会上被卖出高价, 因为才华横溢, 加上有家境托底,所以了解他的人,都说他非常玩世不恭。”
阮泽成往下翻了三四页,才把连拂雪得的奖项翻完, 随即道:
“确实是很有才华。”
秘书点了点头,给阮泽成续了一杯茶:
“江韵书之前任由他潇洒了二十多年,但毕竟明江盛世还是需要一个掌舵人,江韵书又只有连拂雪一个儿子,所以才把他从京城下放到容港基层锻炼的。”
“原来如此。”
阮泽成没再多问,收起了连拂雪的材料,随即道:
“我忽然想起来,我上次是不是收到了京海大学95届毕业班同学会,你帮我给组织者回一个邮件,就说我去。”
秘书道:“董事长,江韵书也是京海大学的吗?”
“不是,他是隔壁京华大学的。”
阮泽成说:“不过我总得找个由头去京城,会一会他。”
“好的,董事长。”秘书听话地下去办事了。
一个月后,阮泽成飞往京城,连江雪正式离职,离开了工作八年的腾云。
“n+1”赔偿一共到账了三十万,连江雪暂时不用担心房贷问题了。
但连江雪走之后,连拂雪整个人就忙成了陀螺。
即便只是副总,但需要他干的活实在太多,尤其是他没有任何基层工作的经验,所以从头开始干,就显得难上加难。
光是选新的销售总监这件事,就让连拂雪选的头疼。
他对选人没有什么经验,hr报上来的几个候选人之中,连拂雪看着觉得条件都差不多,不知道该选谁,就干脆一个电话call过去,问连江雪的意见。
“我没有和他们面对面聊过天,我也不知道该选谁。”
连江雪说:“你自己凭感觉选一个吧。”
“别这么不耐烦。”连拂雪笑了一下:
“帮我选一下吧。”
“我现在没空。”连江雪说:“我这几天准备出门,离开容港一趟。”
连拂雪立刻警觉起来,忍不住直起身,放下指尖的笔,道:
“你去哪?”
“想去京城。”连江雪说:
“我爸不是身体一直很不好吗,他去跑了好几个医院都没有什么效果,我就想着京城的医生水平可能会更高,就打算带他去一趟京城,把病给看了。”
“好吧。”
连拂雪也没招了。
他总不能让连江雪别去京城,不给连云里看病吧。
挂掉电话之后,连江雪把手机放到一边,继续收拾行李。
连云里从房间里慢吞吞地走出来,看见连江雪蹲在地上收拾衣服的模样,眼神闪烁片刻,随即走过去,坐在连江雪身边,道:
“宝贝,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京城了吧。”
他声音很慢:
“其实,我觉得容港的医生也很好,只是我人老了,恢复慢,所以才”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觉得你一点也不老。”
连江雪转过身,蹲在地上,握住连云里的手:
“我当年一毕业就工作,又从研发技术岗转到销售岗,不就是为了多赚一点钱,给你看病吗。”
他说:“爸爸,你这么多年,一个人把我养大,不容易。我现在赚到钱了,自然要带你去大城市,帮你把身体养好。”
连云里看着孝顺的连江雪,口中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打击连江雪,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宝贝,你今年都三十岁了,也老大不小了。爸爸觉得,你还是把这三十万攒起来,娶一个乖媳妇,陪你走完下半生,这样,爸爸才能放心地走。”
“爸爸,你说什么呢。”连江雪觉得荒谬:
“我没有成家的打算。我现在就想您的身体能好好的,这样我才能放心地继续出去工作。”
连云里似乎是还想再说什么,但连江雪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转过身,继续收拾行李去了。
思及此,连云里也不好再开口,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连江雪收拾东西的侧脸,半晌,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三天之后,连江雪带着连云里,登上了去京城的飞机。
连云里已经很久没有坐过飞机了,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的云层出神。
连江雪早就戴上眼罩睡着了,直到飞机落地,他才堪堪醒过来。
“爸爸,到了吗?”
连江雪掀开眼罩,眯着眼睛往外看。
“到了宝贝。”连云里似乎自上飞机起,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回答连江雪问题时,也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一直频频地看向窗外,而且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下梯子的时候,甚至还差点摔了一跤。
连江雪只当他这是到了新环境之后的不适应,并没有多想。
两人到了酒店之后,便去前台办理了入住。
为了省钱,两个人住的双人间。
酒店环境还不错,拉开窗户,巨大的落地窗外,还能看见不远处的京华大学。
“爸爸,你大学是不是就在那里念的。”
连江雪指着不远处的京华大学建筑,道:
“好像有在你的柜子里看到京华大学的毕业证书。”
“对。”连云里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子,看着窗外出神:
“18岁那年,我拿着京华大学的通知书,坐了三十小时的火车,第一次从农村,来到大城市。”
连云里第一次看见连云里和他谈起过去,于是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看向窗外,道:
“那时候爷爷奶奶还在吗?”
“不在了。”连云里说: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发起了烧。你爷爷心急如焚,骑着摩托车走山路去给我买药,但农村的山路有些路段没有路灯,那天晚上又恰好下起了暴雨,他的车打滑,翻进山沟里摔死了。”
连江雪第一次听说自己的爷爷原来是这样去世的,心里一惊,道:
“然后呢?”
“然后,母亲也离开了家里,外出打工,没有了音信,家里只剩下你太爷爷。政府的工作人员了解到我的情况,为我们家申请了低保,让我读完了高中。”
“后来,我考上大学,你太爷爷在那时,又因为肠癌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村里的人凑钱,给我凑齐了去京城的车票钱,我就坐车,来到了京城。”
连云里陷入了回忆:“那时候,是我第一次来到大城市,在那之前,我连火车和公交车都没有坐过。我不会坐公交车,去学校的路上甚至还坐反了方向,闹了笑话。”
连江雪有些心疼连云里,闻言顿了顿,道: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嗯。”连云里仰起头,对连江雪笑了笑,道:
“后来,都遇到了一些好人。”
连江雪见连云里笑的温柔,忍不住道:
“那你和我妈妈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吗?”
“”听到连江雪提起他妈妈,连江雪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动,随即偏过头,避开了连江雪的视线,是他一贯的做法,这次沉默的时间,也比往常思考的时间更久:
“嗯。”
连江雪说:“你和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连江雪沉默了,没有吭声。
对于三十多年前的事情,连云里向来讳莫如深,直到现在,连江雪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又为什么会离开他们父子两人。
如果不是连江雪带着连云里重新回到京城,说不定连云里会带着那些秘密进入坟墓,永不对连江雪吐露一丝。
见连云里又保持了沉默,像之前所做的无数次那样,不愿意提自己的母亲,连江雪顿了顿,又换了一个问法,道:
“那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连云里回答的快了一些:
“是个性格很好的人,以及,他非常、非常、非常的漂亮。”
连江雪颇为惊讶道:
“真的吗?”
“嗯。”连云里说:“我第一次见到他,还以为见到了神仙。”
“爸爸,那你还有没有妈妈的照片。”
连江雪说:“我想看。”
连云里闻言,局促地搓了搓衣角,好半晌才垂下头,轻轻道:
“没有了。”
他在撒谎。
和连云里相处了三十年,连江雪怎么会不知道他这个搓衣角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但连云里不愿意给连江雪看自己母亲的照片,连江雪也不愿意勉强。
他故意扯开了话题,父子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暗,连江雪便带着连云里去了外面吃饭,吃完饭后,绕着京华大学外围,走了一圈,消消食。
就在两个人消完食,准备回酒店的时候,京华大学的校门处,忽然走出来了一个肩膀上背着书包,穿着T恤的男子。
他应该是有五十多岁了,头发白了一半,但精神状态还不错,后背挺的很直,没有上了年纪的佝偻感,鼻梁上架着眼镜,一副儒雅随和的模样,正在和身边的学生聊着天。
他原本没有注意到连江雪和连云里这边,直到学生和他道别,往公交站走去,他的视线稍稍一转,才落在了马路对面的连云里和连江雪身上。
连江雪还在拿着手机导航,准备往酒店走,没想到刚抬起头,就感受到了一阵极其强大的视线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下意识朝那阵视线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像大学老师模样的人正站在街边,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看向他。
连江雪没当回事,继续等红绿灯,却没想到,当他走过人行道时,那个男子却大踏步地朝他走来,甚至因为怕赶不上,还小跑了起来,最终气喘吁吁地走到了他和连云里的面前。
连江雪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开口问道:
“您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男人喘了一口气,抬起头看向连江雪,随即又扭过头,目光投向连云里,在和连云里视线相接的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
“云里,是你吗?”
“”连云里看着昔日的好友,半晌,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我都老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能认出我。”
“我第一眼其实也没有把你认出来,我是看到了他,他长的和你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
许和兆伸出手,指了指连江雪,感慨道:
“一转眼,你和韵书的孩子已经长的这么大了,想当年,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他面前的连云里不知道听到了哪个字,脸色骤然一变。
他猛地伸出手,拉住许和兆的手,几乎是强行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急促道:
“我们到那边去说。”
言罢,他很是紧张地看了连江雪一眼,随即在许和兆疑惑的神情里,与他并肩走到了不远处的路灯底下,没有让连江雪跟着。
“怎么了?反应这么大。”许和兆说:
“我还没多看几眼你和韵书的孩子呢。”
“你别在他面前提起他母亲。”连云里神情很严肃:
“我没告诉他,有关他母亲的名字。”
“为什么?”许和兆惊讶道:“虽然你们已经分开好多年了,但也没必要连彼此的名字都不告诉自己的孩子吧,要做到这么绝么?当年你们分手,到底是因为什么?”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就别再提了。”
连云里含糊道:
“我和他之间,早就没关系了。”
“哎,真可惜,想当年,你们俩的恋爱谈的我都羡慕,结果毕业后,竟然就这样,说散就散了。”许和兆又是遗憾又是无奈,道:
“因为和你一个宿舍的缘故,韵书这些年,几乎也不怎么愿意见我了。你离开京城之后,当年的那些人,也都散的差不多,即使是在同一个地方,但京城太大了,彼此几乎都没有再联系了。”
所谓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连云里想到过往,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半晌,才轻声问出了心中压抑很久的问题,
“这么多年了,韵书他还好吗?”
“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联系,也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许兆和说:
“不过我听别人说,有个小他八岁的人一直在追求他,叫什么我忘了前段时间,他们还一起去了F国,媒体和圈内人都在传,他马上就要把明江盛世交给连拂雪,然后和那个男人一起去国外定居养老了。”
“”
连云里猛然收紧拳头,片刻后,又像是意识到什么,缓缓松开了指尖,再度说话时,已经感觉半个身体都要麻木了,连说话,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
“是吗”
他双眸失神,丝毫没有聚焦地看向不远处,喃喃自语,整个人好似瞬间被抽干了魂魄,颓然似玉山倾倒,身形摇摇欲坠,无力道:
“挺好的,那挺好的”
许和兆似乎是察觉不到不对,赶紧伸出手,扶了他一把,胆战心惊道:
“云里,你没事吧?”
连云里脸色煞白煞白的,一句话没有说,只是这样站在原地,随即整个身体都向后倒去。
许兆和被这个突然的变故吓了一大跳,赶紧扶住连云里,情急之下,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连江雪,道:
“那个谁,快点过来扶一下你爸爸!”
许和兆抓着几乎要脱力往下倒的连云里,紧张的话都说不全了:
“他他好像要晕倒了!”
第28章
连江雪原本站在不远处的水池喷泉旁边没动, 没有贸贸然过去打扰连云里和许兆和的对话,正低头处理着手机上的信息,结果手机里编辑的字句还未打出去, 就听见许兆和拔高音调的呼唤。
他猛地抬起头,顺着许兆和的声线看过去,见连江雪往下倒的身形,瞳仁倏然紧缩,几乎是想也不想, 就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疾步奔到连云里的身边,伸出手揽住了连云里的后背,稳稳地将其扶住。
“爸,爸你没事吧?!”见连云里似乎半身动弹不得, 连江雪咬了咬牙,将他半拖半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随即拿出手机, 准备拨打救护电话:
“我现在给你打救护车电话”
一双修长的手搭在了连江雪的手机上, 连江雪被迫止住了动作, 下意识抬起头, 看向连云里, 困惑道:
“爸”
“我没事, 只是遇到昔日好友, 心情难免激动了一点, 控制不住情绪,所以才会眩晕。”连云里感觉下半身都有些麻了,动弹不得,但是他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 让连云里担心,只勉强调动起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丝难看的笑:
“江雪,你去那边坐着,让爸爸再和你许叔叔说说话,好么?”
他慢声细语道:“我和你许叔叔,有很多年没见了,趁此机会,想多聊聊天。”
许兆和根本不知道连云里怎么了,站在公共长椅边,有些傻眼,不知所措道:
“云里,你”
“爸爸,和许叔叔久别重逢,多年未见,想聊聊天,这很正常,我也理解。但是我们会在京城呆上半个月左右,在此之后,你要是想见许叔叔,可以再约时间。”
连云里心急如焚,根本来不及注意许兆和的问话,蹲在地上,握着连云里的手,像是小时候连云里哄他一样,耐心地哄连云里:
“但是你的身体不能耽误。我先送你去医院急诊,好不好?”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要是换做往常,连云里肯定听自己儿子的话,但是自从来到京城之后,连云里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变的分外执拗:
“我想和你许叔叔再说说话。”
“可”连江雪有些为难,想了想,抬头看见连云里略带感伤的眉眼,好半晌,还是叹了一口气,道:
“爸爸,既然你想和许叔叔再聊聊天,我也不反对。只是外面不好说话,我们回酒店再说,好不好?”
连云里动了动手指,感受到身体逐渐恢复了力气,才慢慢道:
“好。”
许兆和见状,也道:
“那我送你回酒店吧,云里。”
连云里是很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但这一回,他却没有拒绝。
连江雪和许兆和联手,将连云里扶上车,随即一行人朝酒店而去。
到了酒店之后,因为连云里想和许兆和单独聊一聊天,所以连江雪便去酒店大堂坐了很久。
他不知道连云里和许兆和聊了些什么,只知道许兆和从连云里房间出来的时候,连云里的表情并不是太好看。
这么多年,连云里一直是一个很乐观积极的人,但自从来到京城之后,许是勾起了很多关于之前的往事的回忆,导致他一晚上心情似乎都不太好,连江雪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都只能看见连云里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江雪擦了擦头发,坐在床边,看着连云里的后背,想了想,轻声道:
“爸爸,我预约了京华协和医院明天早上十点的专家号。我们明天早上早点起,在酒店吃完早饭后坐地铁过去,可以吗?”
连云里隔了几秒钟,才轻轻“嗯”了一声,
“好。”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连江雪看出连云里心情不好,他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看着连云里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算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咽进肚子里,闭嘴躺下床,关上了灯。
一夜难眠。
连江雪有点认床,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迷迷糊糊睡下。
第二天一早,他又被早上的闹钟响起,意识模糊间倒下去睡了个回笼觉,再度起床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意识到马上要错过看病的时间,连江雪迷蒙的眼睛瞬间瞪大,猛地坐起来,慌里慌张喊了一声,道:
“爸!”
“嗯。”
连云里坐在一旁的小桌子边,抬起头看着连江雪,道:
“衣服已经帮你从行李箱里拿出来了,放在厕所的架子上。牙膏也给你挤好了,你洗漱一下,我们就出发。”
“好。”看着连云里这幅平静看不出端倪的模样,连江雪险些以为昨日连云里那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是他的错觉。
他慢慢下了床,穿上拖鞋,进浴室洗漱。
出来的时候,可能是领子没有弄好,连云里还是上前,帮连江雪弄了弄领子,随即退后几步,欣赏道:
“我儿子真帅。”
“像你。”连江雪没谦虚,上前一步,揽住连云里的肩膀,惊觉记忆里那高大的父亲,似乎因为生病,所以矮小了不少:
“爸,走吧。”
“好。”连云里笑了笑,跟着连江雪,往门外走去。
两个人一起在酒店用过了早餐,就坐地铁前往协和医院,紧赶慢赶,终于在十点钟的时候,来到了医院。
连江雪一直以为连云里经常晕倒摔倒,可能是骨质疏松或者是风湿之类的问题,所以给连云里挂的骨科。
但医生看完连云里的拍片之后,对连云里道:
“你爸爸的骨骼很健康,之所以会经常摔倒,可能是神经方面的问题,建议转神经科。”
连江雪闻言,心里顿感不妙。
毕竟骨质疏松或者风湿,都只是可以慢慢调养、从而不影响生活的慢性病,但神经方面的疾病因为涉及的原因比较复杂,所以影响的范围更大更广,也更难治愈。
抱着这样忧心忡忡的态度,连江雪带着连云里去了神经科。
连云里的情况似乎有些复杂,医生根据简单的报告,并不能马上判断连云里具体得了什么病,只先将连云里诊断为运动神经元病,进行了入院治疗。
连江雪没有想到连云里竟然会这么严重。
也许是连江雪想到了,也许并不是骨质疏松或者是风湿那么简单,但医生的诊断,仍旧大大超出了连江雪的心理预期。
连江雪不敢相信连云里竟然会得运动神经元病,连云里刚确诊的那两天,他比连云里还震惊,整个人每天心不在焉,甚至怀疑是误诊。
第三天的时候,有经验的肌肉萎缩科的主任给连云里安排了详细的进一步的检查,发现连云里的肯尼迪的CAG的重复序列达到了44次。
“脊髓延髓肌萎缩症?这是什么?”
连江雪捧着诊断书,有些懵了:
“会影响寿命吗?”
“如果能进行长期的治疗和预后的话,是不会影响寿命的。”医生解释:
“这个疾病由雄性受体基因第1号外显子中的三核苷酸重复序列异常扩增所致,会导致运动神经元功能异常。一般都是中年发病,缓慢进展肌无力,最后出现肌肉萎缩、肢体疼痛。”
连江雪手腕在发抖:
“那能治好吗?目前还没有特效的治愈办法,主要是对症治疗和支持治疗。针对肌无力症状,可以进行康复训练。”
“”连江雪没有想到连云里竟然会得这样罕见的病,整个人懵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找回神智,只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这种病是一种x性连锁隐形遗传病,患者之所以会患病,应该有家族基因方面的因素。”
医生看了连江雪一眼,道:
“患者的家属是否患有此病?”
“我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因此我不知道。”
连江雪缓缓抬起眼睛,道:
“医生,你说这是个遗传病,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以后也会得这样的病?”
“不一定。”医生说:“这种病一般要四五十岁之后才会发病,你现在还没有出现类似的症状,我不能给你下定论。如果你担心,可以提前去做携带者基因检测,为未来生育提供参考依据。”
“”连云里的眼睫微微颤动,半晌,他才轻轻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你也别太担心。”医生宽慰他:“如果坚持做康复训练,病人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国外现在也有针对此类疾病进行研究,说不定过几年,就能研发出新的特效药。而且这种病不会致死,就是要长期做训练服药,开销方面可能会比较大,经济负担比较重。”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连江雪麻木地站了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那我先去看看我爸。”
医生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连江雪走出诊室,拖着沉重的步伐,朝连云里的病房走去。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往前走,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声“对不起”和“抱歉”,才来到连云里的病房前。
连云里正坐在病床上,抬起头,看着他。
病房是多人病房,周遭嘈杂不堪,隔着走廊都能听见家属的说话声、病人的呻吟声和小孩子的哭闹声,但此时连江雪什么也听不到了,只站在病房前,愣愣地看着连云里。
连云里也看着他。
他眸中全是镇定和平静。
似乎是早就知道,也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连云里看着失魂落魄的连江雪,知道连江雪或许已经明白了什么,所以并不紧张,只是伸出手,轻轻招了招:
“宝贝,到爸爸这里来。”
连江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抬起脚,慢慢朝连云里走去。
他在连云里的床边坐下,再度开口时,嗓子沙哑的像是被砂石磨过,自己听见都吓了一大跳:
“爸”
“医生都和你说了,是不是?”连云里还是像之前那样,笑着看向他:
“别太担心,宝贝,这个病并不致命。”
“可是,你的肌肉以后会逐步萎缩,严重的话,以后只能一直躺在床上。”
连江雪难受的很:
“爸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却没有早点告诉我?”
“”看着连江雪这幅模样,连云里眉目微动,片刻后,他轻声叹了一口气,随即伸出手,颤抖着摸了摸连江雪的头发,
“宝贝。”
他缓缓道:“其实,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会得这个病了。”
连江雪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时候你还小,我又还没有发病,所以我并没有告诉你。等到你工作之后,赚钱又那么辛苦,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告诉你,怕你分心。”
连云里说:“其实后来我才知道,你爷爷当初之所以会摔进山沟,一方面是因为天黑路滑,他没有掌控好方向;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本身就患有遗传病,当时又恰好病发,身体没有力气,没有控制住摩托车把手,才会摔进山沟里的。”
连江雪肩膀慢慢垮了下来,似乎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双眸都失了色彩:
“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宝贝,这些事情,到了现在才告诉你。”连云里很是抱歉道:
“这个病不能完全治愈,所以我我不想让你知道,以免你早早地就为我焦虑或者紧张。但如今我已经五十多岁,没几年好活,或许再过几年就走了,你现在知道,并不会难受太久。”
连江雪难以置信道:“爸爸,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什么叫没几年好活?!你明明才五十四岁!”
“我这一辈子,娶过世界上最漂亮的美人,有了你这么帅气又孝顺的儿子,早就活够本了,我没有遗憾。”连云里伸出手,摸了摸连江雪的脸,片刻后,因为没有力气,左臂缓缓往下掉落,被连江雪握在手中:
“宝贝,对不起,对不起。”
他直到此时,还在为了连江雪:“如果如果我早知道我有这样的病,或许,或许我不会考虑要孩子,不会把这样的基因带给你。”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掉出眼泪,滚烫的水珠,落在了连江雪的手背上,烫的他心头一颤: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连江雪猛地闭了闭眼睛。
他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但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他面前的,还是小的时候,连云里抱着他,一边轻声哄他一边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做饭的场景。
那时候的连云里,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容港,作为单身父亲,隐藏着生病的秘密,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努力工作,努力将连江雪拉扯长大,供连江雪读书,让他上最好的小学和大学,拼命挣钱,直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才遗憾地离开了岗位。
或许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有满腔的抱负和事业心,可惜做父亲的责任感拖住了他,让他选择了离家更近更有空闲的岗位,来全心全意陪伴孩子。
连云里说,如果早知道他有这个病,他就不会要孩子,把这个基因传下去,但连江雪知道,如果没有他,连云里一定会比现在过的更加轻松。
一个人从落后的农村里走出来,生着病,没有依仗,独自带着孩子在大城市打拼、立足、还清助学贷款债务、租房买房,还要让连江雪吃饱穿暖,让他享受着和其他城里孩子一样的教育、医疗资源,这对于谁来说,都是一项极其了不起的事情。
可连云里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好,相反,他还对连江雪有着极其强烈的愧疚,愧疚到他甚至不愿意多花连江雪的钱。
“这么多年,你给我的钱,除掉必要的生活费,我大都攒起来了,加上我之前的积蓄,一共大概有五十多万左右。等我走之后,你就拿着钱,先把房贷还了,剩下的钱,就当做彩礼,娶一个你喜欢的人,两个人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辈子。”
连云里嗓子发哑,一遍一遍地想要伸出手去,擦干净连江雪脸颊上的泪痕,但最后却因为上肢无力,只能哑着嗓音,道:
“宝贝,我的钱,都留给你。回容港之后,我就一个人回乡下老家住,这样就花不了多少钱。”
他说:“你安心留着这些钱娶媳妇,我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第29章
听见连云里说的话, 连江雪的一颗心好似被泡在了不加糖的柠檬水之中,又酸又苦。
酸的是连云里竟然想将自己的全部身家留给自己,苦的是连云里毫无求医的心志, 一门心思只想回到农村老家等死。
从农村里走出来的京华大学的优秀高材生,毕业后来到容港,顶着千辛万苦,奋斗不息,好不容易在容港扎下了根, 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孩子,又只能拖着病体,黯然回到那个偏僻的老家小农村。
可农村,又哪里有可供连云里疗养恢复的医疗条件呢?
思及此,连江雪握住了连云里的手, 轻声又坚定道:
“爸爸,你不要这么想。”
他说:“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 唯一的亲人, 你要是走了, 我一个人留在容港, 又有什么意思?”
连云里说:“你早晚有一天, 会组建你自己的家庭, 拥有妻子和孩子, 他们会代替我陪着你, 留在你身边的。”
“可他们都不是你。”连江雪说:“这个世界上, 只有一个连云里,我也只有一个爸爸。”
连云里:“”
他微微沉默了片刻,几秒钟,下意识动了动唇, 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到底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偏过头,看向了窗外。
连江雪坐回他身边,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肩膀,像是小时候那样,从后面抱住连云里,将头抵在连云里的脖颈后,轻声道:
“爸爸,你别丢下我。”
放在被单上的指尖猛地握住了单薄苍白的布料,连云里无力地垂下头,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滚烫体温,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二十多年前,他一只手托着行李,一只手抱着睡着的连江雪,从江宅的大门走出来,回过头看去时,只见江宅的大门缓缓关上,门后的管家神色肃穆,将朝他哭喊着扑过来的连拂雪小小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时候的连拂雪还那样小,软软糯糯的一小只,被人死死地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哭的脸颊都红了,几乎要喘不上起来。
而与他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连江雪,似乎也听到了连拂雪的哭声,在连云里的怀里,不安地动了动。
但那时候他还太小了,还不懂什么叫骨肉分离,还不懂这一走,他就会与自己的兄弟分开,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都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大人之间的争吵,受伤的永远只有孩子。
思及此,连云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像是彻底失去了力气一般,身体缓缓向后倒去,连江雪察觉到他的发病,心里陡然一惊,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连云里,见连云里也在看他,而双手却平静地放在身侧,没有任何支撑身体的意思。
连江雪扶住连云里的身体,将其慢慢放在了病床上。
连云里的身体似乎早就受不住了,多年的劳累尽数挤压在他身体每一寸血液与关节里,终于在某一天忽然爆发。
他的骨头再也支撑不起他的血肉,忽然坍塌下去,整个人连走路都困难,身体时好时坏,有时候能自己洗漱,有时候却连吃饭都控制不住地手抖。
连江雪陪他一起住在了医院,每天陪他聊天,给他喂饭。
连江雪毕竟是连云里一手带大的,作为他的儿子,连江雪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但自尊心极高的连云里却感受到了强烈的难堪。
尤其是当他发现有一天,他甚至连坐都坐不起来的时候,精神几乎要崩溃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江雪给他擦洗身子,帮他穿好衣服。
连云里知道,或许有一天,他的舌根会萎缩,到时候连吞咽吃饭都困难;脸上的肌肉会抽搐,无法连贯地说出一句话;如果情况恶化,再加上年事渐高,他甚至可能会得其他的并发症,半身瘫痪,终身无法行走,需要人一直在床边伺候。
连江雪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被他这么拖累?
如果连江雪的另一半知道他有一个这样的父亲,他的另一半该怎么想?
想到这里,连云里微微偏过头,看向坐在床边,给他按摩肌肉的连江雪。
他的腰间没有力气,只能躺在床上,似乎是察觉到连云里的视线,连江雪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连云里,手上的动作不停,问:
“怎么了,爸?”
“没事。”
连云里轻轻摇了摇头,道:
“江雪。”
他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容港?”
“还不急,爸,”连江雪低下头,继续给连云里按摩肌肉:
“爸,我和医生聊过了,你现在这里接受治疗,等情况好一点了,再转院回容港。”
连云里继续追问:“要待多久?这里每天的住院费很贵吧?”
毕竟这里是京城的协和医院,寸土寸金的地方,在这里看病住院吃药,简直是在烧钱。
“没事的爸,你安心住院治疗,钱的事情,不用你担心。”连江雪说:“钱没了可以再挣。”
但是人没有了,就是真的没有了。
但连云里看着连江雪不愿多说的样子,就知道,即便两个人现在有积蓄,但按照连江雪和他现在都没有工作和收入的情况来看,一直花钱,却没有进项,早晚有一天,会顶不住的。
连云里想要说些什么,但连江雪没一会儿就出去抽烟了,连云里只能将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耳边吵闹的声音,鼻尖的消毒水味是如此的刺鼻,让他在异地他乡,久违地产生了孤独的感觉。
面对病痛时的孤独像是一头猛兽,能逐步蚕食人的心智和勇气,尤其是当连云里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连江雪抱着他去洗澡擦身的时候,心中的绝望更甚。
一日晚上,等到连江雪连日累到在床边睡着的时候,连云里感受到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转过头,摸了摸连江雪的头发,确认连江雪短时间不会醒来之后,才拿着手机下了床。
他的行走不便,坐着电梯下了楼,等到出了院门,直接坐上出租车,去了刺桐路街。
这里和三十年前,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来来往往忙碌的行人,亮着明灯的高楼大厦,每一处场景,似乎都在告诉连江雪,今时不如往日。
人也不再是当年的人。
他早已不再年轻了。
“到了。”司机的声音将连云里的思绪从倒影着自己白发的窗上收回来,他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师傅”,随即便抖着手,打开门,下了车。
现在已经是入秋了,天气有些冷,连云里穿着薄外套,轻咳一声,缓缓挪下车。
面前是耸立的高楼,高楼的最顶端,红色的标牌闪烁着“明江盛世集团”六个字。
二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改变不了的是江家在京城愈发炽手可热的财富和权势。
连云里明江盛世集团在不远处的花坛边缘坐了下来,仰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和江韵书在这里奋斗工作的一幕幕。
那时候他们的恋情还不为江家人所知晓,谈着公司同事都心知肚明的地下恋情,直到他们谈恋爱的事情暴露,江老爷子暴怒,硬生生地将两个人拆散。
想到过去的事情,连云里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时过境迁,江老爷子也早就去世了,可他和江韵书,却再也回不去了。
他默默地在明江盛世集团的门口坐了一小时,直到夜深人静,加班的人也渐渐离开,旋转门里走出一个又一个西装革履、光鲜亮丽却又满脸疲惫的年轻人,连云里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年轻时候。
正出神间,旋转门的玻璃后面,却忽然出现了一个挺拔纤瘦的人影。
他身量不高,但后背却挺得直直的,因为保养得当,一头浓密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天生带点波浪的自然卷,柔顺的垂落在肩上。
即便能从他凌厉且睥睨一切的眼神里看出一点年龄感,但其白皙看不出瘢痕的皮肤和精致的打扮和穿搭,却能让人情不自禁地仰望他,只觉其像一朵难以采撷的高岭之花,令人心生敬畏,却又按捺不住,想要一览芳泽。
在那个网络和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江韵书已经是京华大学众所周知的美人。
而今虽然美人迟暮,但依旧是美人,连云里依旧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年轻时候的影子,冰冷,生人勿进,且强势,但独在他面前,却难得的乖顺、听话。
江韵书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表,等着司机将车开过来。
他刚刚从F国回来不久,就去参加了同学聚会。
因为提前听说了同学聚会到底会有谁去,江韵书衡量了一番,认为此次去能够结识一些有用的人脉,这才答应赴约。
聚会上,他因为不胜酒力,出包厢透气,走廊上偶遇了同样前来参加京海大学同学聚会的容港首富阮泽成。
两人都对对方有一点印象,交换名片后,攀谈了一番,阮泽成不经意间提起了自己的儿子阮寄水,并直言阮寄水也是京华大学的学生,还和当初的江韵书是就读同一个专业的,还和江韵书的儿子差不多大。
江韵书在心里思忖了一番阮泽成提起这话的意思,并没有贸贸然开口,只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聊,最后阮泽成果然没有再藏,表明了此行来的意思。
联姻,在他们上层人的圈子之中,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打天下简单,但守天下难,谁也不想好不容易积攒的万钧财富在几年后分崩离析,于是费尽心思拉上盟友,用婚姻彼此联结,共同支撑起整个家族的兴衰。
江韵书知道阮泽成的意思。
要是换做十几年前,按照他的心性,他肯定当场拒绝,但他如今也老了,除了钱之外孑然一身,只剩下一个让他操碎了心的、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扛起重担的玩世不恭的儿子。
如果阮寄水是一个不错的儿媳妇人选,或许能帮助连拂雪一起管理集团,这样,他百年之后,也能放心。
于是江韵书答应了联姻的事情。
但他并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会尽量创造机会,让连拂雪和阮寄水尽快认识。
想到连拂雪,江韵书又是一阵头疼。
他伸出手,按了按额角,随即抬起头,出神地看着不远处的绿灯。
忽然间,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一道谨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存在感极强,甚至带着热烈。
江韵书敏感地下意识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身躯却微微弯曲的男人坐在花坛边,背对着他。
男人脸上戴着口罩,夜色浓郁,江韵书看不清他的脸,很快,一辆迈巴赫就看了过来,停在了江韵书的面前,彻底挡住了江韵书的视线。
司机从车上下来,打开门,恭敬道:
“董事长。”
“嗯。”江韵书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坐进了车里,脑海里却一直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身影究竟属于谁,直到司机关上车门,启动车子,他的手习惯性地落在中指的钻戒上,轻轻转动。
迈巴赫缓缓驶入波油路上,江韵书不知为何,总觉得车内的空气有些闷,他降下车窗,下意识往车窗外看去。
他看见,在他走之后,在花坛边不知道坐了多久的男人,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应该是没有察觉到江韵书在看他,摇摇晃晃地直起身体,随即朝前面走去。
江韵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舍得将注意力分到他身上,心中疑惑不已。
指腹抚摸钻戒的速度愈快,微微尖锐的钻石割着柔软的皮肤,带来鲜明的刺感。
江韵书缓缓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着和这个背影相关的人。
忽然,电光火石之间,从尘封的记忆深处,江韵书终于想起了,那个熟悉的背影,究竟属于哪一个人。
不需要看到正脸,不需要听到声音,跨过二十多年的时光洪流,江韵书终于还是想起了,那个他最不愿意想起的人。
“停车!掉头。”江韵书猛地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细看似乎还能察觉到他的瞳仁因为不可置信而微微颤抖:
“回公司。”
“”听到这句话的司机转过头,从镜子里看了一眼神情凝重的江韵书,默不作声地调转车头,将车开回明江盛世。
江韵书降下车窗,任由风吹过头发,将他打理精致的长发吹的微乱,再无平日里的体面。
他心急如焚,视线一寸一寸地搜寻着路边走过的人影,直到那个缓慢移动的人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才控制不住地大喊:
“停车!”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而江韵书甚至等不到车完全停稳,就猛地打开车门,跳下了车,甚至因为走的太急,还因为惯性崴了一下脚。
一瞬间,剧痛从错位的骨头蔓延到头皮,江韵书咬紧牙关,忍住到口的闷哼,抬起头,视线跟随者那个向前走的背影,扶着车门,一瘸一拐地往前追去。
他受了伤,走不快,最后实在跟不上,只能吃力扶着树,任由冰凉的空气灌入因为剧烈运动而火辣辣的肺部,只觉喉咙里都刺痛不已,但仍旧颤抖着喊出了那个二十多年来,再也没有说出口的名字:
“连连云里!”
前面正在走路的人身形微微一僵,片刻后并没有理会江韵书,而是加快了往前走的步伐。
“”
江韵书见状,用力攥紧了拳头。
血腥味从喉咙里涌了上来,又被江韵书用力咽下去。
二十多年的分别好似一道再也逾越不过的高墙,年轻时候爱的太热烈,爱的太不顾一切,以此滋生了数不清的怨与怖,以至于面对彼此,说出了太多狠心绝情的话,而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收回的余地,以至于现在分隔两端,再次相见时,已经近乡情怯,无法再以当初的心境坦然面对彼此。
在和连云里分开之后,江韵书曾经无数次思考,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会放任连云里带着小儿子,就这么离开他吗?
时间会给他答案,却再也不能帮江韵书回到过去。
那时他还太年轻,也太高傲,不听解释,也不问缘由,就这样残忍地给连云里判了死刑,以至于在最后,痛苦的人变成了他。
江韵书俯下身来,忍下蔓延到喉咙里的血腥味,片刻后慢慢直起身,摘下手中的钻戒,猛地向前一扔。
钻戒掉在地上,叮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碎了。
耀眼的钻石落进路边清亮的积水里,泛起一阵涟漪,往前滚了滚,终于停落在了连云里的身边。
连云里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他低下头,看着浸在水里的钻戒,顿了顿,片刻后,忍着左手的脱力,缓缓弯下了腰。
他还是低下头,捡起了那枚戒指。
第30章
Harry Winston的钻戒在夜色下闪着耀眼的流光, 像是情人的眼泪一般,晶莹剔透。
钻戒是定制的,白金戒指的内壁刻着一个深深的“L”。
连云里动了动手指, 缓缓收紧掌心,将坚硬的钻戒握在手心,随即闭了闭眼,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缓缓转过身体, 面向江韵书。
他瘦了。
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即便很多年都没有在一起,但彼此的心里依旧默契地闪过相同的念头。
年少相识,青年相恋,轰轰烈烈几年后, 却因为撕破脸而分开,用罪恶的语言指责谩骂过对方, 在对方的心理留下了最难看的模样, 最终落得一个劳燕分飞、相隔两地二十多年的结局。
隔着口罩, 江韵书看不清连云里的模样, 他尽量装作平静地走到连云里的身边, 用命令的口气, 轻声道:
“摘下口罩。”
连云里沉默片刻, 没有动作。
江韵书忽而来了脾气, 用力握紧拳头, 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一字一句,用力且咬牙切齿道:
“摘下口罩!”
“”连云里沉默片刻, 看着江韵书咬紧的后槽牙,放在身侧的手指用及不可见的弧度抬起,用克制地落下,轻声道:
“韵书,你别生气。”
熟悉的话语和强调让江韵书瞬间恍惚了。
记忆的闸门不受控制地被纷乱如洪流的画面重开,曾经恋爱和生活过的点点滴滴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里播放,好似在瞬间就将江韵书拉回了两个人还没有吵架、撕破脸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感情好的即便是江老爷子也无法完全拆散,无法阻止他们相爱。
江韵书甚至记得那年江老爷子为了不让他和连云里见面,将他锁在房间里,而他为了能见到连云里,竟然大着胆子,用被单做缓冲绳索,直接从四楼的窗户上一跃而下,因此而扭伤了脚腕,但依旧没有停下步伐,拖着受伤的脚,在大雨天的高架桥上疾驰,江家派出的三辆车都没能拦得住不顾一切的他。
爱可以让人做出惊天动地的傻事,连从小被当作江家接班人培养、绝对精致利己主义的江韵书也一样。
看着江韵书发红的眼睛,连云里深吸一口气,随即缓缓地摘下了口罩。
口罩一寸又一寸的落下,最终露出连云里的完整面容。
岁月侵蚀了他的身体,也苍老了他的面容,他的模样不再如记忆里那般年轻。
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了往日的青春年少。
二十多年的时光横流在江韵书最爱的人的瞳仁纹路和脸颊上留下了刻痕,即便江韵书曾经深深爱过他,岁月也不曾因为这热烈的爱而对连云里有过丝毫的偏爱。
他也会老。
江韵书曾经设想过无数个两个人重逢的场景,但无论哪一个场景,画面里的连云里始终是年轻风华的模样,他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象,再一次见面,连云里竟然会老成这个样子。
江韵书用力握紧了手指,转过头,将视线落在连云里右肩处,语气冷硬的像石头,几乎是质问般道:
“你回来做什么?!”
他不断在心里要求着自己不将视线落在连云里的身上,但却依旧控制不住飘忽的视线,听见连云里慢慢开口道:
“我带儿子来旅游,晚上散步的时候,恰好经过这里。”
他停了几秒,又补了一句说:“儿子长这么大,还没有来过京城。”
“你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来。”江韵书冷冷地看着他:
“离婚的时候,不是说过,你永远不会再回京城吗?”
“”连云里慢慢沉默,不再说话了。
江韵书最恨他沉默的样子,像之前无数次吵架一般,非要用尖锐的语言化作刀,撬开连云里紧闭的蚌壳:
“你说话!”
江韵书说:“连云里,你不要以为你装哑巴,我就会原谅你。”
连云里无奈道:“我没想过你会原谅我。”
他顿了顿,道:“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我好得很,至少比你过的好。”江韵书马上回嘴:
“连云里,你看看你现在都老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熟悉要不是我的司机认出了你,我都不敢相信你是连云里。”
连云里被刺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
但他不是愤怒,而是难过。
可惜他难过也依旧是那副温和到可以包容一切负能量和情绪的样子,轻声道:
“应该的。”
他说:“我老了,但是韵书,你还是很漂亮。”
江韵书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连云里,嗓音微微颤抖,片刻后几乎是失控般道:
“你,你从容港来到京城,还特意来到明江盛世集团的楼地下,遇见我,就只是想和我说这几个字?!”
连云里解释:“没有特地。”
江韵书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连云里的衣领,几乎是粗暴地往下扯,连云里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和他四目相对:
“连云里,你就是个混蛋!”
他大脑一片空白,只顾的上用最恶毒的话来报复连云里,好让他也尝到这二十多年来,他体验过极致的伤和痛:
“你不是说你再也不会回来吗?现在又回来作什么?是没有我,离开了我落魄了,混不出个人样了,所以才想着再来找我了,是不是?我现在告诉你,晚了!我现在身边,有更多比你年轻比你好看的男人,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一点也不爱你了!”
听着江韵书近乎撕心裂肺的话语,连云里眼睫轻轻颤了颤。
他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冷了,整个人如同置身冰天雪地,灵魂也好似即将要脱离躯壳一般,令他失去了思考的余地和空间,整个人就这么愣在原地,好半晌,才一点一点运用起生锈僵硬的声带,机械般吐出几个字:
“那那也挺好的。”
话音刚落,江韵书眼睛红的几乎要滴血,手腕抖得不成样子,他后槽牙咬紧,脸颊微微鼓起,没有给连云里任何反应的空间,就猛地一出手,泄愤般将连云里往外推。
连云里猝不及防,踉跄地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他勉强稳住身形,似乎是察觉到了江韵书的怒火,不安地抬起头,道:
“韵书。”
“别这么叫我,听着就恶心。”
江韵书早已没有了刚才的精致和体面,夜风吹过,将他的头发蓬乱地吹落在肩膀,脸部的表情也失了管理,愤怒中又夹杂着数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说你带儿子来旅游,儿子呢。”
连云里心头一跳,不敢说连江雪连日来为了照顾他,累的在他病床前睡着了,只心虚道:
“在,在酒店。”
“让我见见他,然后,把他还给我。”
江韵书语气嘲讽:
“早知道你现在混的这么差,当初就不该把小宝给你。”
“”连云里无言以对:“我,我还没有告诉他,你的存在。”
当初他把连云里和连江雪带走的时候,两个孩子都还太小了,不到记事的年纪,为了防止连江雪想妈妈找妈妈,所以连云里从来没有和连江雪说起江韵书的存在。
连江雪也很懂事,小的时候睡醒,还抱着娃娃找妈妈,找了几次,见连云里的脸上都会露出悲伤的神情之后,他就再也不提起这件事了。
相较于哥哥,连江雪要更加懂事、乖巧,要不是为了公平起见,江韵书都未必会让连云里带走孩子。
“那你现在就告诉他,我是他母亲,是我费尽千辛万苦、差一点死在手术室,才将他生下来。三岁之前他都喊我妈妈,因为他不负责任的父亲的过失造成了家庭的破裂,他才会离开我,才会在外面吃了这么多的苦。”
江韵书说:“连云里,请你把我的儿子,我的小宝,把我的江雪还给我。”
连江雪是江韵书生的,但却是连云里养的,连云里视连江雪为自己的第二条生命,让连江雪离开他,无异于当心一剑,要从跳动的心脏里活活剐下肉来。
撕心裂肺的疼痛。
连云里看着江韵书,轻声道:
“韵书是我背叛了承诺,是我食言,带着江雪来到了京城我明天就回容港,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江韵书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刻就回答了连云里,打定主意要将连云里逼上绝路,打定主意要看见连云里求他,打定主意要连云里无路可退:
“把我生的孩子还给我。我会给他更好的未来。”
他说:“这么多年,江雪跟着你,受了很多苦吧。”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连云里,连云里的脸霎时如同失了血色,比冬日的雪还要更加的惨白。
江韵书几乎是在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就有些后悔了。
但他没有说出别的什么话来弥补,而是用视线紧紧地盯着连云里,目光在连云里的眼睛和脸上搜寻那刹那间可以通过表情和眼神暴露的情绪。
懊恼,后悔,不甘,什么都好,只要连云里向他求饶,承认他这些年离开自己确实过的不好,他就可以不计前嫌,让连云里再回到他身边。
只要连云里愿意说一句软话,愿意低头,他就可以原谅连云里。
有时候江韵书甚至觉得自己都贱得慌。
他想,连云里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为了他一次次破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又为什么,心心念念这个男人这么多年?
明明他早就不再年轻。
他看着连云里,连云里也看着他。
连云里的眼睛很漂亮,清透的琥珀瞳仁,即便上了年纪,眼睛也依旧干净清澈。
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江韵书略显狰狞的江韵书,许久,才动了动手指,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唇,轻声道:
“我会把你的存在告诉孩子。”
他说:“但孩子愿不愿意回来,是孩子自己的选择,我们要给他选择和接受的余地。”
“韵书,再给我一点时间。”
连云里说:“我相信,江雪会想通的。”
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回答,江韵书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他,道:
“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有”
夜风静静吹过,吹起连云里鬓角的白发,江韵书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被自尊心拖着,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想说,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想过回京城,来找我吗?
明明都已经过的这么不好了,也从来没有想过,回来找他吗?
只要你愿意低头,愿意认错,我就容忍你之前做过的一切事情。
连云里,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不愿意为我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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