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像之前也是这样, 无论江韵书如何歇斯底里,连云里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淡然到甚至有些云淡风轻。
江韵书曾经爱他的冷静和温和, 现在又对他身上至始至终过分的理智、好似毫无波动的情绪而恨之入骨。
所谓喜恶同因,爱也由此,恨也由此。
但这样的话,江韵书自然不会和连云里讲。
因为家世的巨大悬殊让江韵书在连云里面前,大多数时候是骄纵且任性的, 万事都要由着自己的性格和行事方式,稍有不如意的地方,便要大发脾气,故而只有连云里对江韵书低头认错的份,从没有江韵书给连云里台阶下的时候。
要是换做别人这么作, 早就被分手了,只不过江韵书长得漂亮、家中又财力背景雄厚, 因而多得别人的几分容忍, 加之人在感情里, 人多是盲目的, 连云里也不例外。
他出身乡下农村, 先后历经父亲亲人去世、母亲消失, 称得上是小小年纪历经人情冷暖也不为过, 进入大城市后, 面对繁华的都市、完全陌生的环境, 巨大的身份错位和阶级压力宛若石头一样压在了他的肩膀上,而他引以为傲的成绩和天赋,在天才云集的京城,也算不上什么。
谨慎、自卑、隐忍、上进, 构成了他的人格底色,而正是因为那副不同于旁人的踏实和沉稳,让江韵书注意到了他。
有钱人都不是傻子,若是没有利益的交换,谁会与你笑脸相迎。
江韵书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铁律,所以他也厌倦了社交名利场的虚伪和光鲜。
等到他明白连云里的特别时,他才恍然惊觉,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来自农村的穷小子。
刚开始,他还拒绝承认自己喜欢上了连云里,甚至带着些许恶意去欺负他、看着他出丑、看着他站在台上呆愣傻笑、看着他用带着南方沿海的口音说并不熟练的口语英语,随即和大家一起笑。
他以为自己看尽连云里的洋相,那种喜欢就会如同潮水一般逐渐褪去,再也留不下任何痕迹,但当看见连云里在被嘲笑之后,反而更加刻苦地抱着书在图书馆学习、练习英语、骑着车去便利店兼职,他的心不可遏制地再次为夕阳下少年扬起的白色衣角而颤动。
而即便这样,他也始终不愿意对连云里说喜欢,诱导着连云里开窍,让连云里先对他表白,然后再假装犹豫地答应。
所以连云里其实一直不知道是江韵书先喜欢他的,他一直以为是他先喜欢江韵书的,所以对江韵书几乎算得上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每一次两个人吵架,不论是谁对谁错,都是连云里先认错。
所以江韵书习惯了连云里对他的迁就和低头,并将其当成了理所当然,故而二十多年前发生那件导致两个人陷入争吵的事情之后,连云里破天荒的倔强和不认错的态度,便大大激怒了江韵书。
争吵、分居、分手、离婚、安排两个孩子的去处,几乎在不到三个月内就完成了,以至于连后悔的情绪都来不及产生,失败的婚姻就已经成了定局。
会后悔吗?
江韵书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
他心里有了答案,但是却不肯承认。
二十多年前,做错事情的人是连云里不是他,他为什么要先低头认错?
所以这些年江韵书嘴上不说,但其实一直在等连云里来找他,来和他认错,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连云里,但连云里却说,他这一次来京城,只是来旅游的?!
江韵书气地快疯了。
他毫不犹豫地用最恶毒的词汇去刺痛连云里,让他感觉到痛,感觉到离开自己是多错误的决定,可连云里为什么还是这副云淡风轻到不在乎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江韵书有时候甚至想把连云里从容港绑回来,用绳子捆住他的手脚,让连云里除了江宅哪里都不能去。
他看着连云里,连云里自然也在看他。
连云里看不懂江韵书眼睛里的风起云涌,只知道或许再和江韵书待一会儿,他就会露馅。
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他长期呆在户外行动,如今在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之前,他只是想再来看江韵书一眼。
他怕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江韵书了。
如今江韵书亲口告诉他,他过得很好,他就放心了。
或许小宝也可以交给他,有了江韵书在,江雪应该可以活的更好吧。
总比和他一起吃苦好。
思及此,连云里定了定神,再度看向江韵书。
江韵书此时已经沉默了,双眸失神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韵书,”连云里开了口,道:
“我可以走了吗?”
江韵书恶狠狠道:“爱走就走,我管你去死。”
“”连云里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已经走不动了,尽量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一点一点地挪到公交站,走上了车,离开了江韵书的视线。
公交车启动的时候,连云里看见江韵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公交车越开越远,连云里忍不住转过头,看着江韵书的背影,只见江韵书的背影还如同二十多年前那般挺拔,看不清老态,而他在上车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克制不住地踉跄佝偻下去,需要扶着扶手,才能站稳。
他老了。
年轻的时候或许江韵书还贪图他的容貌,愿意和他在一起,而如今他老了,又有什么资本,能和江韵书并肩呢。
年轻时候和江老爷子夸下的海口尽皆化作尘世昏黄的烟灰,不再作数了,立下的承诺轻飘飘的,被无常的世事撕得支离破碎。
上天对他不薄,带走了他的所有亲人,但给了他一个江雪。
他曾经发过誓,一定会把他的小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养大——
可如今,孩子已经成年了,他也到了该放手的年纪了。
或许,让连江雪去江韵书那里,才是正确的选择。
抱着这样沉重的念头,连云里回到了医院里。
连江雪已经醒了,正在满医院找他。
他脸上写满了焦急,额头上也布满了汗,丢了往日的从容冷静的他,活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爸!”
他一看见主动回到病房的连云里,猛地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语气急促道:“你一个人去哪里了!”
“一个人在病房里太憋闷了,我出去走走。”连云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解释道。
连江雪担心他的身体,已经快被急死了,但是看着连云里这副自己都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模样,瞬间也没有了脾气,无奈道:“爸”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你看,额头上全是汗,爸爸给你擦擦。”
连云里伸出手,抽出一根纸,正准备给连江雪擦汗。
但他手还未完全抬起,手就忽然一僵,紧接着,悬在身侧的手就重重落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连江雪早就准备,知道他又发病了,赶紧伸出手,扶住连云里的身体,将他缓缓抱回病床上。
连云里一脸抱歉地看着他:
“对不起宝贝,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叫麻烦。”
连江雪给连云里脱下外套,道:
“爸爸,你在这里躺一会,我去打一盆水来,给你擦擦身体。”
连云里就算想拒绝,也没有了那个拒绝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连江雪端来了一盆水,低下头来,将干净的毛巾浸入水中,随即拧干。
连江雪的手,握过笔,弹过钢琴,敲过键盘,如今却用来,给他拧毛巾擦身体。
连云里心里无端难受起来。
他仰起头,看着连江雪因为没有时间去打理而过长垂落下来的额发,半晌,才轻声道:
“宝贝对不起,是爸爸拖累你了。”
他顿了顿,还没等连江雪出声,就道:
“你说,如果你有个更有钱的爸爸,你会不会过的比现在好?”
连江雪没多想,只当是连云里病重的胡话,故而随意道:
“爸爸,你在说什么呢,我就你一个爸爸,做这种假设,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连云里下定决心,道:
“其实你的母亲并没有死,他还在这个世界上。”
连江雪微微一怔。
他握着连云里手腕的动作停下,随即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连云里,喃喃道:
“爸爸,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没有在玩笑。”连云里摇了摇头,道:
“宝贝,当初我和你母亲离婚,我带走了你,并且把你抚养长大。可你母亲家中有权又有势,你回到他身边,和他相认之后,他一定会好好对你”
他涩声道:“他也很爱你,一定比我对你,要更好。”
连江雪:“”
他没有马上说话,而是伸出手,握住连云里的另一只手,用温热的毛巾擦拭过连云里的皮肤。
等到给连云里擦拭干净身体之后,连云里才将手中的毛巾放进水盆里,随即将水盆拿起来,一手将其放在身侧,一手给连云里掖好被子,随即平静道:
“我不回去,也不要和他相认。”
他尽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语气却是颤抖的:
“爸爸,你说妈妈还在这个世界上,说他其实很爱我但为什么这二十多年来,在我和你都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从来不来看我们呢?”
第32章
连江雪的话, 让连云里瞬间地错愕在原地。
这么多年来,除读小学的连江雪在生病的时候偶尔闹过几次要妈妈,其他时候, 连江雪都从未在连云里面前提过想见母亲的事情。
连云里以为连江雪是不在意,不在乎了,却没想到,连江雪其实一直在意,一直在乎, 甚至在看到别人都有母亲爱的时候,他也会羡慕,也会嫉妒,甚至怨恨。
他怨恨江韵书在他成长里的缺位和消失,怨恨这二十多年来他没有一次来看他。
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能一直爱着自己, 而江韵书这二十多年来的“冷漠”,早就在连江雪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如同伤痕伤疤一般, 去不掉, 抹不除, 经年难以愈合。
所以纵然知道江韵书富可敌国那又如何, 如果他真的爱自己的孩子, 又怎么可能忍心把他和连云里抛弃在容港, 甚至一抛弃就是二十多年?
连江雪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向江韵书低头, 或许从某种角度来说, 他确实是最像连云里的孩子——
沉默、隐忍、坚持、固执,且高自尊。
如果某一个人或者某一种奖励是需要低头才能拿到的,那连江雪宁可不要,也不肯抛却自尊。
这就是他最像连云里的地方。
可连云里愿意为了自己的自尊, 抛下京城的富贵生活回到容港重新打拼,可是他却不愿意看连江雪和他一样,吃苦受累。
他希望连江雪能过得好,为此,他什么都愿意去做。
想到这里,连云里忙伸出手,想要抓住连江雪,可因为肌肉没有力气,只能徒劳地抠了抠被单,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说:“其实爸爸和妈妈当年分开,是有原因的,而且主要的错在爸爸,所以你妈妈才会一怒之下,再也不来见我们的。”
连江雪:“”
他动作微顿,垂下头,看了一眼连云里。
连云里本以为连江雪会问他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会让江韵书二十多年不愿意见他,但连江雪却并没有问这个问题,而是吐出了一句连云里再也回答不了的话:
“那我呢?”
他语气平静地问:“我又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妈妈不高兴,让他这二十多年来,都从来不肯来容港我一眼呢?”
“”连云里彻底失了言语。
他想起这二十多年来,他也从来没有去京城,看看连拂雪。
他和韵书,是一对最不合格的父母。
这样的念头让连云里彻底失去了解释的机会,只是这样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连江雪。
连江雪转身走了。
简单地洗过澡之后,连江雪换好衣服,走出厕所,抬眼看见连云里已经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或许他并没有睡着,只是因为不想让连江雪担心,才假装睡了。
连江雪没有揭穿他,给连云里掖好被角,才转身出了门。
他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靠着墙角,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燃。
这里没有灯,阴影化作背景,将连云里身体的边缘轮廓晕染开来,令他的五官也变的模糊不清,唯有微黄的火光如同星子一般,闪耀在他的指尖,也照亮了他微凉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反而是麻木和疲惫居多,原本漂亮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下垂,瞳仁并不聚焦,而是虚虚地看着面前的地面,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忽然间,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片刻,他拿起一看,是连云里住院的缴费通知。
连江雪眼眸微动,动了动手指,进行了付款。
银行卡又划了一笔钱出去,看着逐步减少的余额,连江雪烦躁地将烟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随即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下午忙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连江雪双手插兜,走出医院,随便去路边的小摊上吃了一碗面。
面没有多少肉,甚至连青菜也没有,清汤寡水的,但因为太饿了,所以连江雪也不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就吃了起来。
吃完饭,连江雪本来想直接回医院,却收到了阮寄水给他发的消息:
“可以出来见一面吗?”
八个字,简简单单的,像极了阮寄水这个人,清冷,话少。
连江雪:“”
自从他离职以来,阮寄水就给他发了好几条类似的信息。
连江雪一开始还会回“抱歉,最近在忙”之类的客套话,来婉拒阮寄水,但阮寄水好像是非要吊死在他这棵树上一般,时不时又诈尸,给他发一条消息,问他要不要见面。
连江雪又不是傻子,哪里会不懂这种成年人之间要见面的暗示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就是闹不明白,他究竟是哪一个动作让阮寄水误会了或者是注意到他了,以至于阮寄水非要缠着他,和他见面?
要是换做之前,有个富可敌国的大美人对他表示出好感,连江雪说不定当场就从了,但是他现在工作又没有,年纪还不小了,再加上一个生病需要时时床前照顾的爸爸,以及他自己说不定年纪大了之后也会发病瘫痪,顶着这样子的身体和家庭情况,他怎么好意思去拖累阮寄水呢?
他配吗?
想到这里,连江雪动了动手指,给阮寄水回了一句“抱歉,阮总,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我不喜欢你,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言罢,他就直接把阮寄水给删除了。
既然不想拖累人家,那就干脆做狠一点,不然不清不楚的,让别人还心存希望,反而耽误了别人一辈子。
连云里的身体依旧时好时坏的,连江雪的意思是多留在京城治疗几天,但连云里却一改常态,十分固执地要回容港。
连江雪没办法,只能去咨询了医生。
医生的意思是连云里的身体只能靠锻炼和药物慢慢治疗,不需要动手术,回到熟悉的环境,或许对连云里的身体恢复也有效果。
听了医生的话,连江雪也觉得有道理,便收拾东西,带着连云里回到了容港。
回到容港之后,连江雪先将连云里安排进了医院住院,随即请了护工照料连云里,自己回家昏睡了两天,睡到朋友联系不上他,都差点要报警的时候,连江雪才醒了过来。
他睡的整个人都有些懵,缓了一会儿,才下了床,换上一身衣服,打了一个电话给连拂雪。
连拂雪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人了,接到连江雪的电话,还有些奇怪:
“怎么了?”
“我最近有些缺钱,想回腾云科技。”
连江雪单刀直入道:“我还能再回去当销售经理么?”
“啊”连拂雪尴尬道:
“你走之后,公司已经招聘了新的销售经理”
“好吧。”这个消息也在连江雪的意料之中,连江雪并没有太失望也没有太意外,正准备挂掉电话,联系猎头找新的工作,连拂雪一句话就让他止住了动作:
“呃,那个”
连拂雪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替我上班的事情?”
连江雪微微扬起了眉:“替你?”
“嗯。”连拂雪说:“我给你开设一个生活助理岗位,工作内容就是负责替我处理工作上或者生活上任何我不想出面的事情。这个岗位不公开招聘,我让人事直接拟一个合同寄到你那里。”
“给我开后门啊。”连江雪笑:
“那你一个月给我开多少钱的工资?”
连拂雪反问:“你想要多少?”
连江雪算了算,随即缓缓道:“五万。”
他斟酌着说:“我要五万。”
连拂雪没犹豫,爽快道:“行啊。”
“”连江雪愣了愣,道:“你就不再犹豫一下?”
“才五万,你值这个价。”连拂雪说:
“那就说好了,月薪税后五万,五险一金,十三薪,年假十天,年底根据你的表现情况,再给你加年终奖金。”
这个待遇已经对于一个生活助理来说,其实已经很优厚了,加上当初是连江雪自己一意孤行要离开腾云,还拿了三十万的赔偿金,如今不到三个月又舔着脸要回到腾云,还张口就要月薪五万,要是换一个老板,早就把他打死了。
连拂雪或许不是一个好员工,但是真的是个好老板。
思及此,连江雪定了定神,道:
“好的。”
他难得有些感动,道:
“谢谢。”
“不用谢。”连拂雪道:“我先去忙了,拜拜,明天见。”
“再见。”
挂断电话,连拂雪将手机丢到一边,随即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看着部门报告中写的新研发系统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连拂雪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新系统研发的概念阶段已经形成了,但是工程验证阶段的成产可能性却屡屡受阻,研发人员每天越来越忙,但是项目进度却一直赶不出来。
连拂雪不知道问题在哪,每天忙的头痛,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样下去,别说带领腾云走向辉煌,三年内不倒闭都不错了。
可三年后,当他再度拿起画笔时,还能画出自己满意的作品吗?
正在他闭着眼睛养神的时候,手机却忽然响了。
他睁开眼睛,等着瞳仁里的光从涣散到聚拢,缓了一会儿,才直起身,伸出手,拿起了手机。
连拂雪习惯性看了一眼来电人提示,在看清上面闪烁的字的时候,他猛然深呼吸几下,随即接通了电话,
“喂,爸。”
“在干什么?”江韵书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冷的,不带多少情绪,但是连江雪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关心,于是笑道:
“在加班呢,爸爸。”
他开玩笑说:“要不要视频检查一下?”
“不用了。”江韵书说:
“我相信你。对了,你最近在容港,有没有谈恋爱?有没有出去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没有,爸。”连拂雪叫屈:
“我最近一直在老老实实上班,连出去喝酒都没有,哪里有和别人鬼混?更别说和人谈恋爱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听见江韵书轻轻笑了一声。
按照连拂雪对他爸的了解,这笑声绝对不是在满意他的所作所为,连拂雪几乎是立刻就发现这笑声不对,心里咯噔一下,正想找补,谁料江韵书像是刚好等着他这句话似的,马上道:
“没谈恋爱?那正好,我前段时间认识了名诚集团的董事长,他的家里有一个孩子,叫阮寄水,和你差不多的年纪,想和我们家联姻。我查了一下,发现这个孩子长相、性格和家世都很不错,关键是学历高,能力强,短短几年就帮公司的几条产业线产值翻了几番,以后嫁到京城来,可以帮你管理集团。”
连拂雪闻言,目瞪口呆道:
“爸,既然他这么好,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人家?”
“怎么配不上?虽然你一无是处性格轻浮好吃懒做,还爱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纸醉金迷,但你毕竟是我的孩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听话,我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你收拾的人模狗样一点,去见一见这个阮寄水,认识认识,如果感觉还不错,下半年直接订婚吧。”
连拂雪豁然一声站起来,惊疑不定道:
“不是?!怎么就相亲了?!怎么就下半年就订婚了?!爸,你怎么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就擅自做决定?!”
“我现在不是正式通知你了吗?”江韵书无情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要不是家里有关系介绍,你能娶的上这样无论是性格、长相、学历、背景都挑不出任何问题的媳妇?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连拂雪无语凝噎:
“爸有这么说你自己儿子的吗?”
回答他的,是江韵书无视他、直接把电话挂断后的嘟嘟声。
连拂雪:“”
第33章
连拂雪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他心想,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平日里混账,喜欢吃喝玩乐,但到底也有最起码的底线, 知道结了婚就不能再背着老婆或者未婚妻出去乱搞,不管这个老婆或者未婚妻到底是不是他自愿娶的。
有了未婚妻,他还怎么出去和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去鬼混,呃不是,玩乐, 且夜不归宿?
连拂雪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他想打电话回去给江韵书,告诉他自己不想和阮寄水订婚,但当他再打过去时,电话不是未接就是正在通话中,显然是江韵书懒得和他再废话。
江韵书的态度很明确, 既然你这么废物,烂泥扶不上墙, 加上年纪也确实大了, 那我就让你娶一个能干的老婆来治治你, 顺便帮你管理集团。
明江盛世这么大的集团, 江家十几代人几百年的基业, 可不能就这么砸在连拂雪手里了。
至于连拂雪自己的幸福, 谁在意?
如果连拂雪能扛得起明江盛世, 那他爱干什么干什么, 江韵书管都不会管, 但关键是连拂雪在商业上毫无天赋和建树,江韵书和江老爷子从小教他、灌输给他的管理经商之道,都好像是从连拂雪的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就出来了, 不能在他的心里留下半点的痕迹。
那既然如此,也就只有联姻一条道能走通了。
江韵书自己都五十多岁了,早就到了慢慢放手、准备退休的年纪了,可连拂雪这个不省心的,还总是给他找事,江韵书管不动,不如找个能管的动的人来管他。
但不巧,连拂雪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管他。
所以,联姻,在连拂雪看来,是走不通的。
既然江韵书让他相亲,那他干脆把相亲搞砸了,不就好了?
思及此,连拂雪眼珠一转,登时就计上心来。
他让人事拟好一份合同,通过同城速递给连江雪运了过去,在连江雪签好合同之后,又催连江雪来上班。
连江雪安顿好连云里,给他请了护工,随即就回了腾云科技。
因为他身份特殊,所以走的高层专用电梯,等到他进办公室的时候,连拂雪正坐在里面等他。
“你终于来了。”连江雪一走进去,连拂雪就给了他一个很夸张的熊抱:
“老弟,哥哥想死你了。”
连江雪没有防备,迎面差点被连拂雪结实精壮的身体给砸个正着,踉跄的后退几步,才伸出手,推了推连拂雪,道:
“重死了。”
连拂雪松开他,看着连江雪,笑的很暧昧:
“老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生活助理了。”
“嗯,”连江雪莫名有不详的预感:
“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需要你帮我去相亲。”
“我不去。”连江雪断然拒绝:“你自己去。”
“昨天电话里说好了的,你需要帮我解决一切我不想出面解决的事情。”连拂雪振振有词:
“我给了你三十万的赔偿金,现在又每个月花五万块把你聘回来,走的都是我自己的私账,你帮我相一次亲怎么了?难不成,你想收了钱就翻脸不认人?”
“”连拂雪没话说了,找不到理由拒绝,但还是挣扎道:
“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连拂雪靠在桌边,抵着后腰,抱臂道:
“要的就是搞砸。这次相亲是我爸安排的,我不想去,但是不去他肯定会生气,他身体不好,我不想刺激他,所以还是得随便应付一下。不过你也不需要有太大的压力,即兴发挥,只要能把相亲搞黄就行了。”
连拂雪说:“最好是让相亲对象讨厌我,越讨厌越好。”
“”连江雪不吭声了。
“好了,别皱着个眉,就再辛苦你一次,我发誓,下次这种场合,绝对不会再找你了。”
连拂雪伸出四根手指,作发誓状。
连江雪抬起眼睛看他,眼神里写满了怀疑: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连拂雪被当场戳穿谎言,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道:
“这次真的是真的。”
连江雪冷笑一声,不说话。
连拂雪找出连江雪的工牌,挂在自己的脖子上,随即把连江雪按在自己的座位上,俯下身,拍了拍连江雪的肩膀,以诚恳的语气,道:
“以后,这就是你的常驻工位了。”
连江雪那种被坑了感觉更甚,想要说些什么,但连拂雪已经直起身,起身往门外走去了。
连江雪只觉口袋一空,他伸手一摸手机,发现自己的手机都被连拂雪拿走了,桌上放着连拂雪的手机,连拂雪怕他解不开,甚至还贴心的没有设置手机密码。
连江雪:“”
这是真的打算和他彻底互换身份了啊!
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连拂雪只觉空气都清新多了。
不用上班的感觉好爽啊!
要不是江韵书压着他,他真的恨不得一辈子都不上班。
至于媳妇,他就更不想娶了。
谁爱娶谁娶吧!
连拂雪一边哼着歌,一边用手指尖转着车钥匙,坐着电梯,径直去了地下停车场,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他已经想好了不下十种吃喝玩乐的方式了。
而在另一边,同样知道自己要相亲的阮寄水,心情却不如连拂雪那般美妙。
“爸爸,我不想相亲。”相较于连拂雪的阳奉阴违,阮寄水直接了当地和阮泽成表示了自己的不愿意:
“爸爸,我想和我喜欢的人结婚。”
“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不能只靠自己喜不喜欢,还要看对方的人品家世,哪里有那么简单。”
阮泽成说:
“听话,寄水,爸爸给你找的相亲对象是明江盛世集团董事长唯一的儿子,你和他结婚了,日后明江盛世集团就有你的一半,我们家要是想开脱市场,也有了助力。”
“爸爸,其实你就是想用我的婚姻去换取名诚的发展壮大吧。”阮寄水毫不客气地戳穿阮泽成温柔下掩盖的假面:
“你自己娶了禾珠阿姨,和你喜欢的人结了婚,却要求我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为名诚奉献一切,凭什么?”
他的语气和言辞都很尖锐,阮泽成被他说的脸上挂不住,脸色微变,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道:
“寄水,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不懂事了?你让爸爸对你很失望。”
“”阮寄水后退一步,看着阮泽成,随即慢慢垂下头,道:
“爸爸,对不起。”
他说:“可是我我不想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也想拥有自己的幸福。”
“爸爸给你选的人,是经过多方打听打探的。他家世不错,人也很有才华,你嫁过去,他一定会对你好的。”
阮泽成见阮寄水垂下了头,也放缓了语气,慢慢走到阮寄水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
“宝贝,爸爸不会挑错人的。你相信爸爸,即便嫁到京城去,你也一定不会吃苦的。”
“”一声久违的“宝贝”,让阮寄水彻底红了眼睛,没了言语。
自从他母亲过世之后,阮泽成对他的关心就越来越淡,有时候父子两个人坐在一起,都相顾无言,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上一次听到阮泽成像哄孩子一样喊他宝贝,都好似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在公司拼了命地工作,不就是为了得到阮泽成的肯定吗?
可没想到,阮泽成根本不需要他的能力,他只需要一个能和其他大家族联姻的“工具”。
阮寄水明白,阮泽成之所以能提出让他联姻,说明他已经被阮泽成抛弃了。
他一旦嫁去京城,就意味着名诚集团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股份、基金、容港的房产,以后都会变成阮寄情的所有物。
阮寄情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凭空得到所有,包括钱,包括爱。
阮寄水身体微微颤抖,双手成拳用力握紧指尖,来掩盖心中翻滚的情绪,极力掩饰失态。
即便他这么努力了,也还是得不到父亲的认可吗?
正当阮寄水沉默不语的时候,书房的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daddy!哥哥!”
阮寄情才从外面玩回来,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小跑到阮泽成身边,伸出手搂住了阮泽成的腰,撒娇道:
“daddy,你和哥哥说什么呢。”
阮泽成抽出一张纸,笑着看向阮寄情,面对阮寄水的冷淡尽数化成了柔情,和给阮寄情擦汗的动作上:
“你和妈妈去干什么了?”
“去看了珠宝展,买了一只表送给爸爸。”
阮寄情歪头道:“爸爸,你和哥哥在聊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在聊你哥哥的婚事。”阮泽成仔细给阮寄情擦干净脸,随即将纸巾丢进垃圾桶里,道:
“你哥哥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噢噢,”阮寄情半懂不懂道:“哥哥有喜欢的人了吗?”
“还没有,但很快就会有了。”阮泽成摸了摸阮寄情的脑袋,温柔道:
“爸爸给你哥哥找了一个还不错的未婚夫,你有空的话,也可以帮你哥哥掌掌眼。”
“哦!”说到这个,阮寄情当即便来劲儿了,道:
“当然可以啊!我希望哥哥能过的好,过得幸福的!”
“那你哥哥过几天相亲的时候,你也跟过去看看。”
阮泽成不等阮寄水考虑好,就自顾自做了决定:
“就这么说定了。”
阮寄水咬了咬牙,道:“爸爸,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不想去相亲。”
“你有喜欢的人了?谁?”阮泽成眯起眼睛,很是不耐烦道:
“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
“既然没有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去相亲。”
阮泽成的耐心已经逐渐告罄了,也不再采用怀柔的策略,态度极其强硬道:
“你知道和你相亲的人是谁吗?是明江盛世集团大公子连拂雪!跟你同龄的人里面,比他背景硬的人没他年轻,比他年轻的人没有他背景硬,你要是拒绝了他,上哪再去找条件这么合适的人?!”
阮寄水也急了:“可是爸爸,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我不爱他!我,我不要和他去相亲!”
“啪!”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重重地落在了阮寄水的脸颊上,在那一瞬间,阮寄水只觉整张脸的骨头都要错位,整个人两眼一黑,紧接着便维持不住身体的平衡,骤然摔倒在地。
他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听不见阮寄情惊慌紧张的叫声,眼前眼冒金星,世界也好似天旋地转。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半张脸疼的他神经都要麻木,整个人呼吸不畅,下一秒,湿热的热液就从他的鼻腔里淌了下来,阮寄水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却见一点一点的血液从他的掌心晕开,像是朱砂血花一般,转眼便染湿了白皙的手指。
第34章
血淌下来的那一刻, 不仅是阮寄水愣住了,连阮泽成自己都失了言语。
他颤抖着抬起手,看着高高扬起的巴掌, 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些许刺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会亲自动手,打伤自己的大儿子。
最终,还是在场的阮寄情,伸出手推开阮泽成, 让阮泽成远离阮寄水,愤怒地指着他道:
“爸爸,你怎么能打哥哥呢!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阮泽成一个五十多岁位高权重的中年男人被自己的小儿子指着鼻子骂,一时间竟然也不觉得不对劲,甚至还有些结巴:
“我, 我”
“你走开!出去!”
阮寄情气的脸都红了,用力伸手, 使了牛劲把阮泽成推出房间, 不让他再伤害阮寄水, 随即小跑回阮寄水身边, 蹲下身来看阮寄水的情况, 紧张道:
“哥哥, 哥哥你没事吧?”
阮寄水被这一巴掌扇的耳鸣, 耳边嗡嗡的, 根本听不清阮寄情在说什么。
眩晕感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鼻腔里的血像是止不住一般往下淌,一点一点染红了手背和地面上的地毯,浓郁的血腥味充盈着在场所有人的感官,阮寄水甚至有些想吐。
下一秒, 他身体忽然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危险的失重感传来,让他下意识扶住了离他最近的人——
阮寄情几乎是吃了吃奶的劲儿,将阮寄水打横抱了起来。
阮寄情本身个子就不高,加上常年体弱,缺少锻炼,力气不大,但好在阮寄水本身也不重,再加上阮寄水的血流的实在是太多了,阮寄情担心他,也就顾不上什么,赶紧将阮寄水抱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门外冲去,准备带他去看医生。
以他的小身板,管家都怕他带着阮寄水一起摔了,赶紧指挥人将阮寄水扶上车,随即往医院开去。
一路上阮寄水都不言不语,好似被阮泽成的一巴掌扇去了三魂七魄,整个人麻木地坐在椅子上,双目空茫,呆呆地看着前方。
阮寄情坐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拿过抽纸,给阮寄水止血,但是他不是专业的,血止了一会儿还是没止住,反而把他干净的白卫衣染得星星点点的。
好不容易将阮寄水送到了最近的医院,阮寄情率先跳下车来,着急忙慌地把阮寄水送进急诊科。
阮寄情刚把阮寄水送进去的时候,医生看着两个人身上的血,还被吓了一大跳,以为是他们遇到了什么恶性的事件,赶紧给他们看诊,了解过后,才放下了心。
医生给阮寄水止住了血,随即又让他去做了检查,诊断结果是除了流鼻血之外,还有一点的轻微脑震荡。
“轻微脑震荡会导致呕吐、反胃等症状,如果实在担心的话,可以留院观察一两天,或者回家修养。”医生给阮寄水开好药,看着阮寄水左脸上肿起的老大的巴掌印,有些可惜道:
“怎么长这么漂亮,还会被丈夫家暴呢。”
阮寄水:“”
他动了动唇,最终没说是自己父亲打的,只是转过头,看向急诊室的窗外,片刻后,缓缓垂下了眼睫。
阮寄情在一旁看着阮寄水,眼神担忧。
扶着阮寄水,坐在了急诊室的门外,阮寄情转过头,看着阮寄水,轻声道:
“哥哥,你想回家吗?”
阮寄水摇了摇头。
阮寄情说:
“那你要住院吗?如果要,我去给你办住院手续。”
阮寄水又不吭声了。
他不想一个人留在陌生又冰冷的医院环境里,但又不愿意回到家中,面对阮泽成。
看着沉默的阮寄水,阮寄情也没了法子。
他迷茫地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阮寄水的回答,想了想,便扯开话题,道:
“哥哥,你渴吗?我去给你买水,好不好?”
阮寄水这下有了反应,轻轻点了头。
阮寄情见状,马上站了起来,道:
“哥哥,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言罢,他转过身,小跑着去自助饮料机买水了。
等阮寄情走之后,阮寄水才慢慢直起身,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阮寄情的方向,随即转过身,扶着墙离开了。
他没有恨阮寄情的理由,但却因为阮泽成的原因,总是情不自禁地对阮寄情有怨恨。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概说的就是他和阮寄情。
阮寄水现在谁也不想见,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模样,只想自己一个人呆着,好好冷静一下。
他不想走电梯,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便打开楼梯间的门,沿着楼梯间,慢慢往下走。
楼梯间很安静,只能听到阮寄水自己的脚步声。但是往下走,就能听见一阵对话声:
“宝贝,你经常来医院陪着我,你公司老板不会生气吗?”
“不会的爸爸,我老板可好了,不仅给我开高工资,还给我放假,让我回来照顾你。”
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耐心地看着他上楼梯:
“爸,你小心点。”
连拂雪说:“医生说了,你每天运动一下,走一走,肌肉才没有那么快萎缩。”
因为身体的原因,连云里每天都要做复健,但是他身体状态不稳定,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会双腿酸麻僵直,动弹不得。
连江雪忙着赚钱搞工作,没有时间来看连云里,这个时候,连拂雪就会帮他照顾连云里。
“谢谢宝贝。”连云里愧疚道:“爸爸住院这么多天,住院费和治疗费都不便宜吧。”
“爸爸,这些都不是你需要去考虑的事情,有我在呢。”
连拂雪总算是知道连江雪为什么这么缺钱了,原来是有个生病烧钱的老爸。
想到这里,他莫名有些同情连江雪,于是便道:
“爸,你别担心,我有钱的,能负担的起。”
连云里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怕说多了,连江雪会觉得烦,只能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自己能早点死就好了,这样他能解脱,连江雪也能早点丢掉他这个拖累。
他这样的人,还活着干什么呢?
想到这里,连云里敛了敛眉,扶着楼梯扶手,咬了咬牙,艰难地迈上一层台阶。
淡淡的阴影从楼梯上蔓延开来,挡住了连云里和连拂雪的去路。
连云里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前方,直到视线落在阮寄水的脸上时,瞳仁才微微一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下意识道:
“哎,是你啊。你不就是江雪的”
连拂雪没有想到在医院陪连云里都能看到阮寄水,在连云里惊讶的语气里悬起了心。
他担心阮寄水又是特意来找他的,所以神情颇为紧张地盯着阮寄水,直到阮寄水看都不看他,平静且轻声地开口说了一声“伯父好”,连拂雪才注意到阮寄水红肿的左脸。
突兀的巴掌印像是伤疤一样烙印在阮寄水的脸颊上,显得如此刺目和违和,连拂雪微微一愣,下意识想问写什么,但阮寄水却已经低下头,和他擦肩而过,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他学乖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和连拂雪说话,什么时候不该。
消息发过去,得到的只有敷衍的回答和明确的拒绝,就算阮寄水再笨,也该明白连拂雪是什么意思了。
他垂下头,波浪般的浅栗色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受伤的半张脸,好似将刚刚打开的一点心重新封闭住了。
他垂下头,避开连拂雪探究般的视线,几乎带着些许狼狈和落荒而逃,绕过他和连云里,径直往楼梯下面走去。
连拂雪下意识转过头,追着阮寄水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秒。
连云里看着连拂雪的反应,顿了顿,随即轻声笑了笑,道:
“宝贝,你要是实在心疼,就追上去啊。”
连拂雪愣了几秒,才转过头来,下意识反驳道:
“没有心疼,我们真的是普通朋友。”
“好了,你是我生的,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连云里看着连拂雪,淡声道:
“何况,我刚才也没有问你们有没有在一起啊,你为什么要急着解释。”
连拂雪:“”
大意了。
姜还是老的辣,连拂雪甘拜下风。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连云里伸出手,推了他一把,道:
“快去。”
他说:“爸爸的病房就在楼上,我自己走过去。”
连拂雪还是不放心,道:“爸,我想把你扶上楼梯,再过去看看他。”
连云里笑着点了点头。
等把连云里扶到了病房前,连拂雪才在连云里的催促下,下楼准备找阮寄水,甚至因为走的太匆忙,还与同样拿着两瓶水找哥哥的阮寄情擦肩而过。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阮寄情都怀疑自己看错了,下意识转过头,追着连拂雪的背影看过去,发现连拂雪已经推开楼梯间的门,下了楼。
他愣了几秒,才忍不住抬脚,跟了上去。
连拂雪一路找下楼,都没有找到阮寄水,急的他随便找了几个路人问话,才终于找到了阮寄水的位置。
他看着阮寄水一个人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脱下外套,扇了扇风,直到缓过来了,才抬脚,朝阮寄水走去。
在靠近阮寄水的时候,他看着阮寄水安静的背影,忍不住起了坏心,伸出手,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阮寄水没有被吓到,而是缓缓抬起手,看向连拂雪。
连拂雪的手指轻佻地在他的脸颊和下巴上挠了一下,像是在逗小狗:“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宝贝。”
阮寄水不理他,重新垂下头去。
连拂雪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如果不是,阮寄水早就跑远了,怎么可能安静地坐在这里。
于是连拂雪跨过长椅,坐在阮寄水身边,指尖捏着阮寄水的下巴,强迫阮寄水转过头来:
“让我看看你的脸。”
阮寄水坐着没动,也没挣扎,只是眼睫轻轻颤了颤,像是展翅的蝴蝶。
两个人一时间靠的这样近,连拂雪甚至能近距离地看见阮寄水白皙细腻的脸颊上鼓起的红色巴掌印,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大半张脸,触目惊心。
连拂雪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要碰一碰阮寄水的伤处,但当手指碰上去的一瞬间,阮寄水却吃痛地微微偏了偏头,挣脱了他的桎梏。
“谁打你了。”连拂雪的声音很平静,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越平静,才意味着越生气:
“他还打了你别的地方吗?”
阮寄水默了默,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麻木且空洞地看向前方,被连拂雪捧着脸转过头来,直视连拂雪的眼睛:
“告诉我,谁打的你。”
连拂雪说:“我去帮你出气。”
阮寄水看着连拂雪认真到带着些许亮意的眼睛,动了动唇,半晌,还是没有说话。
他本来就是个话少且敏感的人,几次三番找连拂雪见面却惨遭拒绝,已经耗尽了他本来就不多的勇气,如今又顶着这样一张脸,让他怎么好意思再和连拂雪说话。
他只顾着低头,只顾着沉默,却没有注意到连拂雪见他不吭声,愈发焦躁的神情和语气:
“我再和你说话,为什么不回答?哑巴了?”
连拂雪本来就不算是脾气多好的人,除了对江韵书会更听话之外,对其他人都是无差别地不耐烦。
阮寄水被他捧着脸,连拂雪又不是多细心的人,激动之下难免下手没轻没重的,指尖再度戳碰到捏阮寄水脸上的伤处。
阮寄水吃痛地轻哼一声,想要转过头,却被连拂雪强行固定住身体,不许动。
阮寄水挣扎动弹不得,被打的委屈和情绪原本被死死地压在心底,此刻却因为连拂雪的动作,好似突破闸口的猛兽,忽然冲出桎梏,化作泪珠,猛然冲了出来。
滚烫的眼泪从他漂亮的眼睛里滑落,给他带来了些许生气,但同样也显得他愈发可怜:
“是你自己说的,不喜欢我,说不要和我再见面。”
阮寄水死死攥着指尖,放在身侧,每说一句话就要深吸一口气,这样才能积攒起力气和勇气,说完下一句,但绕是这样,他颤抖的肩膀和唇依旧暴露了他的难过:
“你现在又来找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对我忽冷忽热?”
连拂雪没想到阮寄水在意的重点不是自己能不能帮他报复揍他的人,而是自己说不愿意再见他。
哎不对,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不喜欢他了?
他说过吗?他没有说过吗?
连拂雪都在怀疑人生了,在那刹那间立刻进行了头脑风暴,但搜寻了所有和阮寄水有关的记忆,也没想到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再和阮寄水见面了。
难道阮寄水会读心,他在心里偷偷想,阮寄水也知道?
阮寄水见连拂雪不吭声,心中愈发凉了半截,连说出口的质问都没有了底气。
他忽而心情变得糟乱起来。
他的心像是被阮泽成亲手打破的瓷器一般,碎了个稀巴烂,而连拂雪的沉默就像是又在那堆碎片上踩了几脚。
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够好,不够听话,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阮寄水深呼吸几次,极力想要忍住夺目而出的眼泪,但实在太过于委屈,以至于他即便是强行压抑也无法按捺住那种委屈。
他豁然站起身来,转头就想离开,但下一秒,却被连拂雪牢牢抓住手腕,强行定住了身形。
阮寄水猛地伸出手,想要挣脱开连拂雪的桎梏,却再度被抓的紧紧的,连拂雪的力气太大,大到他几乎感觉到了手腕处传来的密密麻麻的刺痛:
“我没有说我不喜欢你,不想再见你。”
连拂雪说:“不是我说的。”
阮寄水猛地转过身,愤怒地眼睛都红了:“你明明就有说过!”
他见连拂雪翻脸不认人,当即委屈地呼吸不上来,掏出手机,想要给连拂雪看聊天记录,结果手一抖,发了一个字符过去,下一秒,聊天页面就跳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阮寄水这才发现自己早就被连拂雪删除了。
这样的认知让阮寄水当场愣在原地,连手中的手机也因为脱离而掉在地上。
连拂雪见状,下意识弯腰去捡,将阮寄水的手机握在手机里,正打算还给阮寄水,但刚抬起头,就看见阮寄水呆呆地看着他,下一秒,成串的眼泪水就落了下来,伴随着他喃喃的话语:
“你把我删掉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阮泽成扇了一巴掌他没哭,流了一路的血到两眼发黑他没哭,被送到医院诊断出轻微脑震荡他没哭,现在却被删了好友而大哭起来:
“你把我删掉了!”
连拂雪都惊呆了,看着嚎啕大哭地阮寄水,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不知道是该先给阮寄水擦眼泪还是先安慰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左右手是如此的不听使唤,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伸出手,把阮寄水抱进怀里,也顾不上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加过阮寄水的好友,轻声哄道: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我们加回来,加回来。”
他伸出手,一下接着一下地抚摸着阮寄水的后背,给阮寄水顺毛,道:
“好多人看着呢宝贝,别哭了。”
阮寄水大哭:“那又怎么样!你都把我删掉了!”
“……没怎么样,没怎么样。”连拂雪抱着阮寄水,轻轻拍着他的背,等到阮寄水的哭声小了些,才松开他,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和唇,像是安抚:
“好了,别哭。”
他说:“再加回来好不好?”
阮寄水抓着连拂雪的衣角,低下头轻轻吸着鼻子,道:“我好丑,你别亲我。”
“不丑。”连拂雪轻轻吻着阮寄水的伤处:
“你最好看。”
他将阮寄水重新揽进怀里,低下头吻着阮寄水的头顶,心里已经想到了一百八十种方法要弄死动手打阮寄水的人。
一道陌生的视线却忽然从旁边刺了过来,紧紧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连拂雪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以为是谁在偷看阮寄水,于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但当他转过头去时,却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站在树底下,手里拿着两瓶水,正愣愣地看着他。
在和那人对上视线后,连拂雪还未说些什么,树下站着的人在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圆圆的琥珀色瞳仁却猝然放大,整个人的脸一下子变的惨白,毫无血色,双唇颤抖,手中的水也因为控制不住地脱手而滚落在了地上,掉进草丛里,变的无人问津。
第35章
在看到连拂雪和阮寄水抱在一起的时候, 阮寄情心都要碎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和哥哥喜欢上同一个人,而照这个趋势来看,连拂雪对阮寄水的感情, 似乎比对自己的还要深。
他们刚刚都抱在一起了,阮寄情还看见连拂雪低下头来,亲阮寄水了。
他亲阮寄水的眼睛、脸颊、嘴唇和发顶,亲的每一下都很轻、很珍重,或许连拂雪自己没有察觉到, 但作为旁观者,阮寄情热眼旁观,却能看出他对自己态度的不同。
连拂雪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温柔过。
阮寄情的一颗春心彻底碎成了渣渣,眼睁睁地看着连拂雪搂着阮寄水, 朝自己看来,眸中的情绪带着陌生, 冷淡的令人惊心、令人害怕。
阮寄情受不了那样的眼神, 连掉落在地上的水都舍不得捡起, 落荒而逃。
似乎是察觉到连拂雪周身气质的变化, 埋在连拂雪怀里轻轻吸鼻子的阮寄水一顿, 下意识抬起头, 看着连拂雪, 敏感道:
“你在看谁?”
“没看谁。”连拂雪有些哭笑不得, 心想怎么阮寄水看起来清清冷冷的, 实际上这么粘人,连自己看谁都要管:
“好了,不哭了,眼睛都红的像兔子了。”
“我不哭了。”阮寄水抓着他的衣角, 固执地说:
“但是好友,要加回来。”
连拂雪捧着阮寄水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算作安抚:
“好。”
阮寄水闭了闭眼,感受那一触即分的温热,等着连拂雪的唇离开,他才轻声道:
“加了以后,不许再删我。”
“好。”连拂雪应他:
“再也不删你好友了。”
阮寄水这才不掉眼泪了。
他其实很好哄,只要别人给他一点点爱,一点点关注,一点点心疼,他就能很珍惜。
非常珍惜。
所以即便他知道连拂雪对待他的态度轻浮多于郑重,散漫多于真心,但他也可以装作看不见,不知道。
即便虚假的爱会带来伤痛,但虚假的爱也是爱。
有爱,总比没有要好。
连拂雪见阮寄水冷静下来了,揽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在座位上坐下。
他伸出手,拂去阮寄水脸颊上残存的眼泪,阮寄水低下头来看着他,又轻轻垂着眼睛,小声道:
“你手机呢。”
“嗯?在这。”连拂雪给他擦干净眼泪,下意识掏出手机,用人脸解锁,看着手机上连云里和连江雪的合照,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拿的是连江雪的手机。
他和连江雪互换身份之后,连手机也一起丢给了连江雪,方便他联系下属:
“那个,这个手机”
他想说这个手机不是他的,阮寄水就低下头来,用手指戳了戳连拂雪的手机屏,亮出二维码,主动扫码,发去验证消息,自己把自己的好友加上了。
看见添加好友成功的信息,阮寄水这才抬起头来,对连拂雪笑:
“好了。”
他乖乖道:
“这个手机怎么了?”
“没事。”连拂雪看着验证消息上发过来的三个大字,瞳孔地震:
“你,你叫阮寄水?!”
“是啊,”阮寄水疑惑道:“怎么了?”
连拂雪豁然一下站起来,原本狭长的丹凤眼瞪得老大,不可置信道:
“那你爸爸,是不是名诚集团的董事长?!”
“”听到阮泽成,阮寄水的眼神微暗。
他低下头来,手指绞在一起,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
“是。”
“”连拂雪当即崩溃,双手抬起又放下,在原地转了一圈,心想死定了,这下死定了!
他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睡了他的相亲对象,他未来的未婚妻?!
这样,他还怎么拒绝阮家!他睡都睡了!
睡了又不负责,会被阮家人追杀吧!
乱糟糟的念头一股脑地涌上来,堵得连拂雪心头发闷心里发慌,他忍不住低下头,看着阮寄水。
阮寄水显然也很疑惑,仰起头看着他,圆润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是漂亮的宝石,在阳光底下,折过耀眼的光芒。
而此刻,这漂亮的眼睛正盯着他,全神贯注的,几乎分不出一丝余光给旁人。
连拂雪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着魔了一般,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阮寄水,但片刻后又不知道意识到什么,手指悬在空中,并没有再往前。
阮寄水有些不解,思考了半晌,主动靠过去,将脸埋进连拂雪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他的脸很小,几乎只有巴掌大,连拂雪甚至能察觉到他的呼吸喷洒在自己掌心的温热触感,带着些许痒意。
“”
连拂雪好似被烫了一般,下意识抬起手,指尖抵在阮寄水的额心,将阮寄水的脸颊扶正,哑声道:
“阮寄水”
他想说对不起,我不该睡你,我对成家也没有兴趣,所以我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但当他的视线落在阮寄水的发红的脸颊上时,又不再忍心说下去。
他只能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坐下来,抚摸着阮寄水的侧脸,道:
“告诉我,是谁打了你?”
“我爸爸。”阮寄水说:“我不愿意去相亲,爸爸就动手打了我。”
电光火石之间,连拂雪就想明白,阮寄水应该是不知道他就是连拂雪,而是把他认成了之前在腾云科技上班的连江雪。
而他之前加的人,估计也是连江雪,只不过连江雪对阮寄水没有兴趣,才会直接拒绝了他。
稍一思考,连拂雪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问题,但是他看着阮寄水挨了一巴掌的脸颊,最终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问:
“你不想去相亲,你爸爸就动手打你?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混蛋的父亲。”
阮寄水不吭声,只是看着连拂雪,片刻后伸出手,搂住了连拂雪的脖颈,小声道:
“我不想去相亲。”
他顿了顿,用几不可见的声音,道:
“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连拂雪这下沉默了。
他没想到阮寄水竟然真的这么纯情,睡了一次便打定主意要一辈子跟着他。
可是这样怎么行?
他没有成家的打算,而且阮寄水这么好,怎么能跟着他这种混蛋回到无亲无故的京城?
连拂雪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现在他也终于承认,江韵书说的是对的,他确实配不上阮寄水。
真心是珍贵的,但对于连拂雪这种游戏人间的人来说,是绝对不敢碰也不敢要的东西。
一旦接受,就意味着责任和忠诚,连拂雪还没有做好确定一段长久而正式关系的准备。
思及此,连拂雪假装没有听见阮寄水的言外之意,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阮寄水的后背,顾左右而言他:
“你还是去相亲吧。”
阮寄水从他怀里钻出来,看着连拂雪,疑惑道:
“去相亲?”
“嗯。你看啊,如果你不去相亲,你爸爸还会动手打你,那多不划算。”
连拂雪捧起阮寄水的脸蛋,告诫道:
“你就假意答应,等真的到了相亲见面的时候,你就当场拒绝他。”
阮寄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乖乖地点了点头,说:
“那我去,然后当面拒绝他。”
他说:“我都听你的。”
连拂雪敷衍地笑了一声,心里只想穿越回去,锤死几个月前招惹上阮寄水的自己。
而在另一边,在医院目睹了连拂雪和阮寄水接吻的阮寄情则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如果连拂雪和阮寄水还没有在一起,他还能与阮寄水公平竞争,可现在阮寄水和连拂雪都抱在一起了,肯定多半是捅破窗户纸在谈恋爱了,那他还怎么竞争?
去做小三吗?
阮寄情顾不上换下自己沾满血的衣服,将自己重重摔进床里,双目无神地盯着水晶吊灯发呆。
片刻后,他又嫌光线刺眼,让他流泪,翻过身,用被子捂住了眼睛。
好难过,好难过。
阮寄情头一次察觉到心脏抽痛的感觉,那种感觉像是一双大手用力攥紧了自己的肺部,让他呼吸不上来,每呼吸一次,都觉得困难异常,几欲窒息。
他在床上躺了很久,一动不动,连管家上来敲门,提醒他吃饭,他都没有起身。
就这样躺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翻身爬起来,拿出手机,伸出手,点进微信。
看着连拂雪的头像,阮寄情还是忍不住戳进两个人的聊天页面,看着上面停留在两三个月前的聊天记录,阮寄情指尖摩挲着连拂雪的头像,终于鼓起勇气,再度点进连拂雪的朋友圈。
连拂雪的朋友圈很安静,应该是不怎么发动态,只设置了三天可见,阮寄情经常点进去看连拂雪的朋友圈,都是空白的。
但今天这一回,阮寄情却刷新出了连拂雪最新发的一条动态。
只见五分钟前,连拂雪发了一张咖啡的图,背景是虚化杂乱的纸质材料,上面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加班。”
阮寄情心里一紧,心中对连拂雪的喜欢又多了几分。
谈恋爱都不忘加班,真是个有事业心的好男人。
思及此,阮寄情又退出朋友圈,绞尽脑汁思考着,最后谨慎地给连拂雪发去了并不超越朋友之间关心的几个字:
“注意休息。”
打完这四个字,阮寄情就把手机丢在床边的桌子上,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全身,不敢再看手机。
心跳如擂鼓,好似做贼一般。
阮寄情想要连拂雪的回复,但又怕连拂雪的回复。
他怕打扰到连拂雪和阮寄水的相处,但一想到连拂雪和阮寄水在一起,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冒酸水。
正这般胡思乱想着,手机就震了震。
阮寄情立刻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猛地拿起手机解锁,定睛一看,是连拂雪给他回了信息:
“谢谢。”
阮寄情豁然坐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机上的两个字,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直到没有什么血色,他才在键盘上慢慢地敲出几个字:
“你你和我哥哥阮寄水在一起了吗?”
这一行字删删减减,许久,阮寄情才心一横,编辑好又发了出去。
他也不知道他想从连拂雪那边得到什么信息,他既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又希望连拂雪给他一个痛快,让他彻底断了他对他的幻想。
而收到这条消息的连江雪,正拿着连江雪的手机,发愣。
他工作了一天,脑子还有点转不过弯来,心想上次连拂雪不是让他给阮寄情送花送礼物吗,怎么又扯上阮寄水了?
这件事,应该和阮寄水没关系吧?
思及此,连江雪拿起连拂雪的手机,模仿着连拂雪的口气,回复道:
“没有在一起。”
他以连拂雪的口吻回复阮寄情,道:
“我喜欢你。”
“”阮寄情那边没有回复了。
连江雪心想自己这个回复应该没有露馅吧,于是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忙工作。
然而,还未等他全身心投入,放在桌上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连江雪还以为是下属打来的电话,随手拿起,放在耳边接通,
“喂。”
“老弟,我死定了!”连拂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惊慌:
“我,我完了!”
连江雪拿着笔,揉了揉太阳穴,道:
“什么情况?又怎么了?你又闯什么祸了?”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睡过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爸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是我以后的未婚妻!”
“喔。”连江雪敷衍地应了一声,手中的笔不停,在部门交上来的报告上某一行的数字上画了一个圈,又打了个问号:
“好巧啊。”
“巧个屁啊!我不想相亲结婚!我本来都想拒绝他的!现在知道是他,我都不懂该怎么办好了!”
连拂雪急的眉毛都要着火了:
“你聪明,你帮我想想办法。”
“不想在一起,那就拒绝呗。”连江雪心里只有工作,没有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
“哪有这么复杂。”
“我问题是我不想伤阮寄水的心啊!”
连拂雪的叹气声中电话里传出来,成功地让连江雪握笔的动作一顿。
连江雪短暂地将自己从工作的状态中抽离出来,疑惑道:
“什么阮寄水?你喜欢的人不是阮寄情吗?”
“什么阮寄情?”连拂雪比他更疑惑:
“不是啊,我喜欢,呸,我睡的人是阮寄水啊,和阮寄情又有什么关系?你搞错对象了吧?”
“”连江雪登时木了。
在那一瞬间,好似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旋转虚化,感官触觉只剩下手里的一台手机,连江雪已经听不见连拂雪在电话里和他说什么了,低头看着聊天记录里他给阮寄情发的“我喜欢你”这四个字,麻木地动了动手指,想要撤回,但系统显示已经超过了两分钟,无法撤回。
“”
而好死不死,手机那边良久没有动静的阮寄情也给他发了消息,几行字却让连江雪如遭雷劈:
“其实我也喜欢你。”
他说:“所以如果你没有和哥哥在一起的话,那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连江雪:“”
连江雪震惊的都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
他想,我为什么要嘴快给阮寄情回复这句话,让他误会?
现在该怎么收场?
要不我不挣这五万块了,我我还是辞职吧。
第36章
连江雪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他将手机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都没想出解决的办法,直到连拂雪听出他的心不在焉,忍不住道:
“老弟, 你怎么了?”
“没事。”连江雪说:
“我误会了,我以为你喜欢的人是名诚集团的小公子阮寄情,所以用你的手机给他发了消息。”
“噢噢,发就发了呗,那又咋了。”连拂雪说完这句话后, 莫名停顿了几秒,随即才反应过来:
“你给他发了什么了?”
“”连江雪沉默,动了动嘴唇,想说,但又没好意思说, 只能将他和阮寄情的对话截图,发给了连拂雪。
“我靠!”
连拂雪看完以后发出惊天大喊:
“你我你怎么能给他发这个!”
连拂雪目瞪口呆, 下意识道:“这个人, 我都好像没有见过!”
“那你没见过他, 又怎么会有他的微信?”连江雪反问。
“我我忘了。”连拂雪手机里的很多人, 他都没有备注, :
“也有可能是一起睡过一次觉, 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你也不怕得病。”
连江雪对着手机比了个中指, 道:
“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不管, 你惹的祸, 你自己看着办,”连拂雪理所当然地开始甩锅:
“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
连江雪心想男人可真善变:
“你上次不是还让我去搞砸相亲吗,怎么又说他是你的未婚妻了。”
“咳,这不是重点。”连拂雪说:
“反正, 这个阮寄情就交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处理吧,我不管了。”
“哎”连江雪话还没说完,连拂雪就把电话给挂了。
连江雪:“”
他看着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气的牙痒痒。
说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还能有收回的余地吗?
连江雪看着手机屏幕,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和借口。
要不,就说自己发错人了?
以阮寄情的性格,看到这句话,说不定会哭吧?
连江雪想的头都疼了,心想自己当初就不该为了钱,而蹚这趟浑水,现在好了,他怎么解释,估计都解释不清了。
正当连江雪翻来覆去地思考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
连江雪抬起头,看见是研发部的部长,便点头让他进来:
“进。”
“连总,新系统的研发进度依旧不理想。”
研发部部长走进来,在连江雪的身边坐下了,道:
“我们已经让研发人员夜以继日地加班了,但进度缓慢。”
“我记得研发部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了吧,”连江雪说:
“我今天早上看到姜工,他身上穿的还是前天的衣服。”
“是。”
研发部部长承认:
“这次的系统对我们来说,这几天大家都睡得很晚。”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慢慢来,不差这一天半天。”连江雪说:
“我给大家放假半天,大家先回家好好睡一觉。下周,我再放大家去溧水君兰酒店团建一天,大家好好玩一玩,边玩边想该怎么解决问题。”
研发部部长惊讶地看着连江雪,有些受宠若惊道:
“连总,这会不会太破费了?”
“精神放松了,工作才能获得突破和进步。”
连江雪说:“去吧,先回去休息,大家这半个月都辛苦了。”
研发部部长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还顺便带上了门。
连江雪给行政发去消息,让她安排团建的事情,随即就把阮寄情的事情忘在了脑后,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之中。
而等在手机那头的阮寄情,没能等到连江雪的回复,则一直睁眼,直到天明才抵抗不住困意地睡去。
连江雪这几天一直忙的连轴转,不仅把阮寄水和连拂雪的事情忘在了脑后,甚至连相亲的事情也给完全忘了。
他甚至还出了一趟国谈生意,回来的时候为了倒时差,倒头就睡,第二天实在起不来,只能忍着困意打电话,让连拂雪先去上班。
“这两天我要在家倒时差,公司那边你亲自盯着吧。”
连江雪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是一点也起不来了,声音也沙沙哑哑的:
“没什么急事,不用找我。”
“噢,行,今天换我去公司。”连拂雪知道他也累着了,便道:
“你醒了就去医院看看伯父,他好几天没见你了。怎么说呢,我感觉他最近心情好像有点不太好,我和他说话,他都不怎么爱理我晚上也经常失眠,找医生开了点安眠药吃”
“嗯”
连江雪实在太困了,听着听着,眼睛就缓缓闭上,声音也很快就小了下去,手机脱手,掉落在床底,将连拂雪的声音隔绝在床板之间。
连江雪睡到下午才起床。
他醒来的时候都有些睡懵了,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窗外紫红色的夕阳,缓缓地抬手,将刘海捋到头顶,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随即下了床。
他刚睡醒,有些饿,去厨房找了一些东西吃,一边吃一边刷朋友圈。
刷朋友圈的时候,他看见阮寄情的朋友圈,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忘记回复阮寄情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的瞬间,连江雪就差点被食物噎住。
他锤了锤胸膛,把面包咽下去,随即点进和阮寄情的聊天对话框,看着停留在几天前阮寄情发给他的信息,犹豫地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不好意思,前几天太忙了,忘记回你了”
阮寄情没有回复他。
连江雪自己都觉得尴尬,发完这句话后,犹豫了一分钟,又选择了撤回。
他吃完面包,拿上钥匙,开车前往医院。
正开着车,手机忽然震动几下,连江雪瞄了一眼手机,见是阮寄情给他发了消息:
“刚刚在健身,没有看到。”
阮寄情问他:
“你给我发了什么?”
连江雪纠结了几秒钟,随即拿起手机,按住对话条,道:
“不好意思,前几天太忙了,忘记回复你了。”
“没事。”
阮寄情秒回:
“所以,你想好了吗?要不要我在一起?”
“对不起,”连江雪学着连拂雪的渣男口吻,道:
“虽然我喜欢你,但我暂时还没有谈恋爱成家的打算。”
阮寄情:“”
他沉默了几秒,随即回复道:
“好的,我知道了。”
他说:“谢谢你那天对我的帮助,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来找我。”
“好的。”
看着连江雪发过来的那两个字,阮寄情将手机关机,随即倒进了床里。
等了好几天就等来这样一个结果,这让阮寄情怎么能不难受。
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却惨遭拒绝,阮寄情用被子将自己包裹成一个蚕蛹,将身体尽数裹了进去。
就这样闷闷不乐了好几天,直到朋友看不下去,邀请阮寄情来溧水君兰酒店度假散心。
“别不开心了,不就是个男人吗,以你这样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没有,何必把自己搞成这样。”
朋友谢千珏劝道:
“刚好,我新交了一个男朋友,是溧水君兰的少东家,我带你见见他,顺便一起吃个下午茶。”
阮寄情伤心的要命,哪里有心情喝下午茶,但是在谢千珏的坚持下,阮寄情只好丧着脸去了。
“哎呀,干嘛拉着脸,活像是别人欠你几百万一样。”
谢千珏道:
“要不,我让我男朋友给你介绍几个人?”
“不用了,”阮寄情坐在泳池边,用吸管搅着果汁,直到杯子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
“如果对象不是他,我也不想谈恋爱。”
“别啊,谈恋爱多有意思啊。”
谢千珏正打算再劝劝他,忽然看见余光处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应该是第一次来这里,硕大的体型将游泳裤撑得有些大,他一走到泳池边,随便热了热身,就径直跳下去了。
噗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溅了谢千珏和阮寄情一身。
谢千珏也是个受尽千娇百宠的富家公子哥,当即就怒了。
他猛地坐起来,快步走到泳池边,指着泳池里的人大声道:
“你他吗谁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跳下去的人在泳池里游了一圈,听到谢千珏的怒吼声,缓缓浮上岸,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谢千珏,道:
“你又是谁?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这家酒店是你家开的?”
“你!”谢千珏气的想要上前,被阮寄情拉住,道:
“算了算了。”
他说:“千珏,我们先去换一身衣服,再换一个地方喝下午茶吧。”
“不行!”谢千珏咽不下这口气:
“这座游泳池我包场了的!”
“包场?”游泳池里的人轻哼一声,不屑道:
“装什么啊,你包场,长成这样,被包养了还差不多。”
“”谢千珏气的差点要晕倒。
两个人正大声争执的时候,腾云科技研发部其他人也到了。
他们看见姜工正在和别人吵架,有些疑惑,其中一个同事忙走过去,道:
“姜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人说他把这间游泳池包场了,让我去别的地方游。”姜席也很生气:
“这个酒店又不是他家开的。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工作人员也没有和我说过不能进来,他凭什么赶我走?”
谢千珏冷笑说:
“这家酒店是我男朋友开的,我想让你进来就让你进来,想让你走,你就得走!”
“凭什么!我也是消费者!”
眼看着一场大战就要一触即发,阮寄情赶紧上前,想拉开谢千珏,以免事情闹大。
但谢千珏和姜席显然都为了自己的利益寸步不让,阮寄情不仅没有拉住谢千珏,反而因为夹在中间,被怒火中烧的姜席用力推了一把。
游泳池边有水很滑,阮寄情身体摇晃几下,没有站稳,踉跄几步之后,身体向下倒进了水里。
他会游泳,但好死不死,他摔倒的时候头先着地,翻滚一圈后才掉进水里,谢千珏只听耳边炸起一声水花的响声,下意识转过头去,才发现阮寄情掉进了水里。
他知道阮寄情会游泳,所以一开始便没有很惊慌,直到看到水面上浮起淡淡的红,脸色才变了:
“寄情!”
姜席和其他腾云的员工显然也没有想到这场争吵会波及无辜的人,正惊慌失措间,刚忙完工作赶到酒店陪员工团建、甚至还没换好衣服的连江雪从门口走进来,看着乱哄哄的现场,每一个人脸上都似乎有些凝重和紧张,没有预想到的和睦的场面,有些疑惑道:
“你们怎么了?一个个站在这里干什么?”
“连总,刚刚姜工和人吵架,失手把那人的同伴推下水了。”同行的人道。
正在解释间,阮寄情神情痛苦地挣扎着从水面浮起来,但因为头昏眼花,眼前发黑,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挣扎几下之后,又重新沉入水底。
连江雪见状,脸色大变,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下西装外套,跳入了水里。
他一路往下潜,眯着眼睛,搜寻着阮寄情的身影,直到看见那往下沉的纤瘦身躯,才如人鱼一般,轻巧地扶住阮寄情的腰,带着他浮出水面。
浮出水面的那一瞬间,无数的水珠从头顶纷纷往下落,直到视线重归光明。
连江雪看着怀里脸色惨白,额角还流着血的阮寄情,将他抱到岸边放下,随即上了岸。
“寄情!寄情!”谢千珏跑到阮寄情身边,看着阮寄情额角上的伤口,急的脸色都变了:
“快,快帮我打120!”
他伸出手,捂着阮寄情额头上的伤口,转过身,对着连江雪吼道:
“他有凝血障碍,快帮我打120!”
连江雪微微一怔,下意识拿出手机,正准备拨打“120”,可没想到,他刚刚拿起手机,医院的电话就打了进来,他不得不接听:
“喂,你好。”
“你好,请问是患者连云里的儿子连拂雪吗?”
连江雪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连拂雪留了他的电话号码,以免连云里出事的时候,能联系到其中一个人:
“对,我是。”
“患者连云里于今天早上尝试吞吃安眠药自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了。”
电话那边传来的女声让连江雪的心在瞬间就沉了下去,几乎要跌入谷底:
“您现在能抓紧时间,来医院一趟吗?”
第37章
连江雪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机, 深呼吸一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声应道:
“好的, 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之后,连江雪看着地上昏迷的阮寄情,大踏步上前,蹲下来撕下衣角,将衣料撕成一缕缕, 冷静地给阮寄情包好伤口,随即用自己的外套盖住阮寄情,防止他失温,才转过身对谢千珏道:
“你有车吗?”
谢千珏愣了愣:“有,在酒店外面的停车场。”
“我现在抱他出去, 你马上开车带他去最近的医院就诊。”
连江雪说:“我这边也还有事,需要现行一步离开。关于责任的认定, 如果有需要赔偿的地方, 请在后续联系我。”
言罢, 他将湿透的名片塞进谢千珏的衣兜里, 随即打横将阮寄情抱起来, 谢千珏在他理智的声线里也逐渐恢复了冷静, 将沾满血的手往身上一抹, 随即跟着连江雪往门外跑去。
阮寄情在昏迷中尚且还有一丝清醒, 仰躺在连江雪的怀里, 眯着眼睛,逆光看着连江雪的侧脸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透亮的光泽,风因为他的急速移动而吹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 其下的下颌线优越,流畅清晰,眼睫毛又浓又黑,鼻梁高挺,俊朗的令人惊心动魄。
他脸上的水珠顺着汗淌下来,滴落在阮寄情的脸颊上,阮寄情下意识动了动指尖,只来得及再看连江雪一眼,又彻底陷入了失血的昏迷之中。
连江雪将阮寄情抱到谢千珏的车上,关好车门,叮嘱道:“辛苦你了。”
谢千珏对这个礼貌又处变不惊的领导者很有好感,于是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降下车窗,看着连江雪,道:
“你是不是也有急事?我看你表情不好。”
“家里出了一点事,需要去第一人民医院一趟,”连江雪正准备关上车门,就听谢千珏道:
“我刚刚导航,这里离人民医院很近,我送寄情去医院,你也一起上来吧,省的你还要去开车停车。”
连江雪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谢千珏便道:
“快点上来吧。”
连江雪只好坐上车,关上车门。
人命关天的事情,谢千珏一路将车开的飞快,连转弯都不带减速的,阮寄情躺在后座,差点被甩飞出去。
连江雪只好伸出手揽着阮寄情的身体,将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掌心扶着阮寄情的肩膀,不让阮寄情掉下后座。
等到了医院,谢千珏刚一停好车,就有医生和护士推着移动床过来,把阮寄情抬上车,这样的速度和效率,显然是提前打好了招呼的。
连江雪见状,便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电梯间人很多,连江雪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便直接往楼梯口跑。
等到他跑到急诊室的时候,联系他的护士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了。
“您好,请问我爸爸怎么样了。”连江雪浑身湿透,也不知道是水是汗,额发凌乱且狼狈地落在眉眼处,挡住了视线,被他重新捋到头顶:
“有生命危险吗?”
“病人是在洗手间被发现的,因为吞吃了太多的安眠药,所以被送去洗胃了。”护士说:
“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好的。”连江雪送走护士,片刻后疲惫地靠在墙上。
手里的外套还沾染着血迹,水液顺着衣服布料淌下来,在地面上逐渐凝聚成一个小水洼。
连江雪蹲在急诊室的门口,片刻后用掌心捂住了眼睛。
一个小时之后,连云里被推出了急诊室。
他还没有醒,但脸色不太好,脸颊苍白,人也瘦了一大圈。
连江雪跟着医生一起进入病房,医生看着连江雪,摇了摇头道:
“患有这个病症的病人有30%会选择自杀,作为家属,还是要耐心做好心理疏导工作。”
“好的,医生。”连江雪给连云里掖好被角,轻声道:
“我知道了。”
等医生走之后,连江雪给连拂雪打了一个电话:
“喂。”
“喂,老弟,怎么啦。”连拂雪应该是一晚上没睡,声音哑的不行:
“我熬夜画了一幅画,一晚上没睡,准备补个觉,有什么事吗?”
“我爸爸自杀了。”连江雪简单的一句话像是一个重磅炸弹,猛地在连拂雪耳边炸开,惊得他手中的画笔都掉落在地:
“所以这两天,我得在医院陪他,没法替你去公司了。”
“啊行。”连拂雪那边传来画笔滚落的声音,很快被他弯腰捡起:
“我一会儿也过去看看叔叔。”
连江雪隔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连拂雪顿了顿,收了戏谑的语气,低声道:
“连江雪,你还好吧?”
连江雪沉默了几秒,直到朦胧的视线重新变的清晰,他才抹了一把脸,带着气音道:
“有点累。”
“”连拂雪没有安慰太多,闻言只道:
“我马上过来。”
言罢,他便挂了电话。
而在另一边,阮寄情也终于醒了过来。
他躺在病床上,甫一睁眼,还未等视线从漆黑模糊到明亮清晰,就看见谢千珏的脑袋探了过来,吓的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你”
“寄情,你终于醒了!”谢千珏的声音大的像是在号丧:
“你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如果你醒不过来,你爸妈会把我杀了的!”
“”阮寄情眨了眨眼睛,忍受着刚清醒时视线里时不时出现的小黑点,想要避开视线里的谢千珏,但无奈谢千珏的头太大了,他只能微微侧过头,却不慎牵动伤口,疼的他轻嘶一声:
“啊”
“哎,你别动,别动。”谢千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阮寄情的头摆正,随即道:
“你的头还有伤口,血还不容易止住,可别又出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什么身体情况,受伤了可是会要命的。”
谢千珏在阮寄情的病床边坐下来,絮絮叨叨道:
“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有事叫我。下次遇到事别这么冲动了。”
阮寄情闻言,饶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到底是谁冲动?”
“”谢千珏一噎,片刻后不服气道:
“要不是你突然冲上来,我早就吵赢了。”
“行行行,是我多管闲事了,行吧。”阮寄情用被子蒙上脸,不打算打理谢千珏,却被谢千珏强行拉下被子:
“宝儿,医生说了,你刚刚落水差点窒息,不能用被子蒙脸。”
“落水”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阮寄情,昏迷前的记忆宛若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地进入到阮寄情的脑子里,最后定格在连江雪把阮寄情抱起来时的画面上。
救他的人,是连拂雪!
“哗啦——”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瞬间,阮寄情猛地将被子压在大腿上,坐了起来,在坐直的那一瞬间,差点头重脚轻栽倒下去,好悬被谢千珏扶住:
“他他人呢?!”
“谁?”谢千珏傻了:“谁人呢?”
“就是抱我来医院的那个男人!”
阮寄情扶着头,忍着眩晕的头部,生怕再迟一步就见不到连拂雪了,指尖死死抓着谢千珏,仰起头看着他,着急道:
“他,他在哪里?!”
“噢你说是那个人啊。”长得好看的人总是让人印象深刻,谢千珏显然很快就想起了连江雪,便道:
“我看他好像去别的楼层科室了,貌似是有急事吧。”
“我去找他。”阮寄情闻言,立刻就要下床,但身体还未恢复,还未穿好鞋子就因为眩晕而闭上了眼睛,身体往下倒。
“哎呀宝儿,你就别折腾了,行吗。”谢千珏说:
“我有他的名片,我现在打电话给他,让他过来。”
言罢,谢千珏就将阮寄情扶靠在床头,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湿淋淋的名片,照着上面的电话,念出连拂雪的名字,随即打去了电话。
“嘟嘟嘟——”
电话那边响了近一分钟,但没有人接起。
谢千珏不死心地隔了几分钟,再打了一个,依旧没有人接。
“我去,这人不会打算不负责吧,”谢千珏愤愤道:
“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又不是他推的我,他需要对我负什么责。”
阮寄情道。
“可是他看起来像那些人的领导啊,属下过失伤人,领导在场,总该负一定的责任吧。”
“和他没关系。”阮寄情说:“是我该谢谢他。”
谢千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阿情,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和我唱反调的。”
“”阮寄情懒得理他,扶着床头下床,忍着眩晕感,道:
“我现在去找他,和他当面道谢。”
“阿情”谢千珏追了出来,想从后面扶住他,却被阮寄情轻轻挣开了。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对于自己的朋友在背后悄悄说连江雪坏话这件事,阮寄情其实是有些生气的,所以他现在暂时不想理谢千珏。
但是医院太大了,他不知道连江雪究竟在哪里,只能凭着谢千珏残存的记忆所指导的方向,一间一间的找。
他身体不太好,又失血过多,只能站一会儿,歇一会,一个小时过去后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没有一点血色,额发也重新被汗浸的湿透,像是要当场晕过去一般。
谢千珏心疼朋友,扶着阮寄情道:
“宝儿,要不咱别找了。”
“不行。”阮寄情坚定摇头说:“今天这件事,是我给他添麻烦了,我要当面向他道歉。”
“阿情”
谢千珏就看不得他这幅恋爱脑样子,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臂,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看见阮寄情的脸色一变,直直地看向不远处。
谢千珏下意识跟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只见人潮拥挤之间一个身材笔直高挑的男人正站在走廊尽头,周身气质沉凝稳重,嘴唇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和面前的医生说些什么,神色凝重,手里还拿着几张纸,应该是检查报告之类的。
“啊!就是他!”谢千珏下意识想伸手,示意给阮寄情,但下一秒,一个和连江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就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站在连江雪的身边,伸出手,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将手中的检查报告接了过去。
“”这样意料之外的变故,让谢千珏不自觉愣住了,想说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好半晌,才艰难地咽了下去。
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连拂雪,当场傻在原地,嘴巴慢慢长大成“O”型,良久都没有变回原样。
而阮寄情更是没有想到会有两个长相一样的心上人出现,扶着墙站在原地,连眨眼的速度都放慢了,瞳仁小幅度震动,倒映出连江雪和连拂雪的身影,目光死死地落在连江雪和连拂雪身上,来回游移,试图分清哪一个才是自己喜欢的人。
越看,眼前便越是晕眩,几乎要到了看不清的程度。
他开始怀疑,开始迷惑,最终陷入崩溃。
雨夜好心将他送回家、酒会上陪他谈天说地、七夕节送他花和手链、毫不迟疑地跳入泳池将他救起来的人,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喜欢上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第38章
阮寄情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直到连拂雪转过头来,将正脸对着他的时候,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才彻底消失。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呢?
难不成说, 连拂雪和身边这个人,其实是双胞胎?
似乎是察觉到了一道极其强烈的视线,连拂雪敏感地抬起头,下意识朝前方看去,但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人影交错, 很快就将阮寄情的身影掩盖,而几秒钟之后,原地也早没有了阮寄情的身影。
“”连拂雪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而连江雪还沉浸在医生刚才的对话和叮嘱之中,垂头看着连云里的报告单,凝眉不语。
“好了, 别太担心了,医生不是说叔叔没有生命危险吗。”
连拂雪将阮寄情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撇去, 垂下头, 掌心拍了拍连江雪的后背, 轻声道:
“医生说, 叔叔现在更需要的心理层面的介入。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心理医生, 或许可以帮到你。”
“谢谢。”连江雪抬起头, 眼睛里已经有了红血丝, 瞳仁也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 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多谢。”
连拂雪叹了一口气, 伸出手,又拍了拍连江雪的肩膀。
和连江雪一起进了病房,连云里还没有醒,躺在病床上, 原本瘦削的容貌因为病痛而愈发棱角分明,细看只有一层皮贴在骨头上,瘦的让人触目惊心。
护工说:
“连先生吃的很少,有时候脾气上来,就会把碗打翻。他脾气倔,也不让我帮他洗澡,宁可一个人用一只手慢慢洗,也坚决不让我进浴室的门。”
连江雪知道连云里看似脾气好,实则自尊心极高,闻言也并没有怪护工,只是微微敛下眉眼,轻声道:
“我知道了。”
他说:“等他醒了,我会再劝劝他的。”
护工点了点头,随即也出去了。
连拂雪看连江雪浑身湿透,情绪状态似乎也不太好,于是便道:
“你身上怎么湿成这样?去外面买一件衣服换了,这里有我看着。”
连江雪站着没有动。
连拂雪便伸出手,推了他一把,“快去。不换的话,当心感冒。你感冒了无所谓,要是传染给你爸,那该怎么办?”
连江雪闻言,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连拂雪,缓缓出去换衣服了。
连拂雪站在原地,看着连江雪精神不济的背影,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连云里,不自觉按了按眉心。
医生说,连云里不仅身体情况不好,连心理状态也不佳,如果有条件的话,还是带连云里定期看一看心理医生,以免再次出现自杀事件。
临床上患有肯尼迪病的患者自杀的概率不低,所以医生的提醒,并不是危言耸听。
家里有生病的老人是最头痛的,何况连江雪还要忙工作挣钱,带入连江雪,连拂雪都快要窒息了。
他坐在连云里的病床前,陪护了一会儿,片刻后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连拂雪下意识拿出手机,见是阮寄水给他发了消息——
【在做什么?】
连拂雪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回复:
【想我了?】
【】
连拂雪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一分钟,阮寄水才发过来三个字:
【有一点。】
看到这三个字的一瞬间,连拂雪差点笑出声。
他没想到阮寄水不仅纯情还挺诚实,看起来生人勿进的,实际上像是个白嫩的糯米团子,一戳下去,不仅软软的,还能淌出甜丝丝的水来。
连拂雪给对方发去一个定位,随即道:
【你来吧。】
他说:【我陪我爸呢。】
阮寄水那边没了动静。
连拂雪坐在床边,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阮寄水的回话,就起身把护工叫了进来,嘱咐护工看好连云里,便起身出了病房。
让连江雪去联系心理医生显然有些难度,毕竟连江雪平时忙于工作,一心扑在事业上,估计人脉圈子也有限,连拂雪便走到医院停车位前,一边抽烟,一边给人打电话。
他联系好了一名圈内很有名的心理医生来给连云里做咨询,并很快约好了时间,承诺自己会报销来回的机票和酒店价钱。
电话刚刚挂断,很快,一辆劳斯莱斯就开了进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连拂雪眯了眯眼睛,走过去,伸出手,拉开了车门。
阮寄水拔了车钥匙,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站定在连拂雪面前,歪头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连拂雪将打火机抵在阮寄水的衣服前,上面的余热透过衣料,传进阮寄水的身体里:
“因为我和你,心有灵犀。”
阮寄水抿了抿唇,漂亮的眼珠子盯着连拂雪使劲儿看了看。
连拂雪知道他什么意思,故意不理他,转过身道:
“我去看看我爸。”
下一秒,他的衣角就被阮寄水攥住:
“我和你一起去。”
慌乱的脚步声从连拂雪身后响了起来,连拂雪故意转过身,阮寄水没有防备,一头栽进了连拂雪的怀里。
“又投怀送抱。”连拂雪坏心眼地垂头看阮寄水,故意往他眼睛里吹气,道:
“这么不矜持。”
“没有不矜持。”阮寄水抬起头看着连拂雪,片刻后鼓起勇气,做了自己从看到连拂雪开始,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伸出手,抱住了连拂雪的腰,小声道:
“你都不来找我。”
所以,只能我来找你了。
“最近忙。”连拂雪听出他语气里的埋怨之意,终于不再逗他,伸出手,抱住阮寄水的身体,掌心抚摸着阮寄水的发顶,道:
“最近很忙。”
“噢。”阮寄水也不问连拂雪在忙什么,连拂雪随便找个理由,他竟然也信,
“是叔叔又住院了吗?他身体不好吗?”
“嗯”连拂雪借坡下驴,故意道:
“其实,我爸爸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很多钱,我马上要破产了。”
他本意是想吓退阮寄水,但阮寄水是个有钱还傻的,马上道:
“我借你。”
他仰起头,用圆圆的眼睛看着连拂雪,很认真道:
“你要多少?”
连拂雪随口说了一个数字:
“五百万吧。”
“噢。”阮寄水说:“你把你的银行卡号给我,我送你钱。”
“”连拂雪低下头看着阮寄水,道:“你真的给我啊?”
“给你。”阮寄水毫不犹豫地说。
连拂雪闻言笑了一声,俯下身来,双手捧着阮寄水的脸,轻轻吻了吻他的唇,道:
“宝贝,你怎么这么好骗。”
言罢,他便推开,阮寄水在他吻上的那一刻瞳仁就变的迷离了,见连拂雪退开,手指还情不自禁地抓住连拂雪腰间的衣料,踮起脚尖仰起头,追了上去。
连拂雪见状,又垂下头,“大发慈悲”赏了他几个吻,才伸出手,按住阮寄水的头顶,不让他再往前靠,
“好了,我们走吧。”
阮寄水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湿乎乎的,是被亲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像是个乖巧的小动物,闻言依依不舍地点了点头:
“噢。”
连拂雪摸了摸他的头发,揽着他的肩膀往连云里的病房里走。
而等他回去的时候,病房里的连云里已经醒了。
他刚刚洗过胃,身体极其虚弱难受,只有一双眼珠子能转,听到连拂雪进来的声音,下意识转过头,看向连拂雪。
他原本想说话,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不自觉地颤抖,最终他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垂下眼睛,看向前方,还是连拂雪主动开了口:
“爸。”
他说:“你醒了。”
“嗯。”连云里哑声开了口,声音粗粝的不似往日:
“江雪,你身边这位是?”
“我的朋友,阮寄水。”连拂雪给他掖好被角:“爸,你再睡会儿吧。”
“”连云里视线直直地看着阮寄水,连拂雪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还想劝他再睡一会儿,但阮寄水已经主动低下头来,蹲在连云里的病床边,像是个小猫:
“叔叔。”
连云里动了动指尖,积蓄起全部的力气,才缓缓地将手掌心,放落在阮寄水的头顶,慢慢道:
“他是个好孩子。”
连云里掀起眼皮,看向连拂雪,语气难得严肃道:
“江雪,你要好好对他。”
连拂雪开始后悔把阮寄水带到连云里的病房了,脸上尴尬,嘴上依旧死鸭子嘴硬道:
“爸,我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你是我生的,是我的孩子,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
连云里其实没有什么力气说话,完全是在强撑着:
“爸,你别说了”
“你咳咳咳”连云里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护工见状,赶紧把连云里扶起来,轻轻拍他的背。
等到连云里缓过神来,他才靠在床上,看着连拂雪和阮寄水,随即颤抖着伸出如同枯槁般的手,握住了连拂雪和阮寄水的手腕,轻声叹道:
“爸爸这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和你妈妈走到最后。江雪,现在你遇到了喜欢的人,可千万不要错过,爸爸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阮寄水的手指放在了连拂雪的掌心里,道:
“宝贝,你答应爸爸,早一点成家,让寄水陪着你,这样爸爸以后要是走了,也能安心一些。”
“”连拂雪完全没有想到连云里会突然说这个,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但连云里知道自己状态不好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所以对连江雪格外不放心,因此执着道:
“好不好?”
“行。”连拂雪不想让一个刚刚自杀过的老人家再受刺激,于是便咬牙应了下来,
“我答应你,爸爸。”
连云里闻言,这才开心了:
“我房间的保险柜里,放着一枚婚戒,是我当年结婚时所戴的。我们家穷,拿不出太多的钱,寄水你要是不嫌弃,就让江雪给你,你戴着也好,卖了买新的戒指也罢,都可以,就当就当是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吧。等我身体好一些了,就给你们挑一个好日子,你们早点把婚订了,我好放心。”
阮寄水没有马上回,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连拂雪。
连拂雪沉默几秒钟,随即点了点头。
阮寄水这才应了:“好。”
连云里体力不支,说不了太久的话,没一会儿,就重新躺会床上,睡着了。
连拂雪心情有些沉重,看着连云里苍白的面容,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出门了。
连拂雪关上病房门,靠在墙边,想要抽烟,但又顾忌着这里不是抽烟区,因此只把烟咬在唇边,烦躁地咬着。
阮寄水比他慢一拍走出病房,站在了连拂雪面前。
连拂雪撩起眼皮看向阮寄水,想了想,道:
“我爸病糊涂了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嗯。”阮寄水说:“没关系。”
他要是作一下,连拂雪可能会厌烦他,但是他这么乖,这么听话,连拂雪反倒对他有了愧疚。
连拂雪咬着烟看了阮寄水一眼,随即将烟收回烟盒里,伸出手将阮寄水拉过来,低下头,亲阮寄水的唇。
医院里人有点多,但大家都只顾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连拂雪和阮寄水。
但阮寄水的脸还是悄悄的红了。
他掌心抵在连拂雪的胸膛上,眼睫轻轻颤抖着,圆润的瞳仁很专注地盯着连拂雪,直到连拂雪松开他的唇,笑着说了一句“闭眼啊宝宝”,阮寄水才慌忙把眼睛闭上。
柔软的唇舌相交,阮寄水的每一次呼吸都要跟着连拂雪的节奏,他努力踮起脚尖,借力靠在连拂雪的身上,即便告诉自己不能沉沦,但依旧开始迷恋由连拂雪带给他的生理或者心理上的快感。
妈妈过世之后,就没有再在乎他,没有人再将多余的注意力分到他的身上,但是连拂雪会夸他漂亮,会抱着他吻他,还喊他宝宝,尤其是连拂雪在床上,总是会全身心地亲吻他的脸和身体,这让阮寄水觉得自己此刻也被看见,也是被爱着的。
这种两个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生理性的喜欢让荷尔蒙在血液里急速沸腾,直冲大脑,几乎要将仅有的理智和冷静烧光殆尽。
就当连拂雪的掌心掀开阮寄水的衬衣,掌心往阮寄水柔韧纤细的腰间探去时,一声幽幽的“你们在干什么”把阮寄水吓了一跳。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按进了怀里,他贴在连拂雪的胸膛上,听见连拂雪同样急促的心跳,但带着笑意的镇定音调此刻却从耳边传来:
“走路怎么不出声?”
阮寄水耳边传来另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
“你你亲的这么入迷,自己没有听到。”
阮寄水耳朵红了,往连拂雪怀里又埋了埋。
连拂雪将他抱的更紧,下巴抵在阮寄水的头顶上,道:
“你换好衣服了?”
“嗯。”连江雪疑惑的视线落在阮寄水身上,道:“这位是”
连拂雪拍了拍阮寄水的腰,示意阮寄水抬起头来。
阮寄水听话地抬起头,掀起眼皮,视线和连江雪对上的一瞬间,微微怔了怔:
“你”
“阮总?”连江雪惊讶地看着阮寄水,
“你怎么会在这?”
阮寄水面对连江雪时,非常疏离冷静,音色淡淡,用一副很不爱搭理人的语气道:
“路过。”
连拂雪道:“好好说话。”
“”阮寄水仰起头,看着连拂雪,垂下眼睛,似乎有些委屈了,但还是重新说:
“我来找他。”
“喔”连江雪心想连拂雪不是说他不喜欢阮寄水,要自己在替他相亲的时候拒绝阮寄水吗,怎么这会子又抱在一起了?
这俩口子是把自己当套使了?
连拂雪听不到连江雪心里的腹诽,但他知道连江雪现在心里肯定很疑惑,加上他又在连云里面前答应了订婚的事情,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低下头,吻了吻阮寄水的额头,小声道:
“我这里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去车上等我。”
阮寄水乖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连江雪目送他离开,随即和连拂雪走到医院尽头的围栏前。
连拂雪拿出打火机,丢了一根烟给连江雪,随即点燃了唇边的烟。
连江雪凑过去,和他借了火,点燃了烟,各自靠在墙边,沉默地抽着,想着心事。
好半晌,还是连江雪开了口:
“你爸刚刚给你发了消息,让你后天去相亲,地址和时间已经确定了。”
“哦。”连拂雪敷衍地应了一声,视线却看着走出楼下的阮寄水,狠狠抽了一口,才道:
“你帮我拒了吧。”
“你不是喜欢他吗?”连江雪说:
“为什么要拒绝?”
“第一,我不想成家,我对我自己很有自知之名,我就是一个混蛋。第二,你知道我爸让我娶他的目的是什么吗?他是想让阮寄水嫁到京城去,帮我管理集团。”
连拂雪说:“我爸不仅想把他当做给我生孩子的工具人,还知道我不靠谱,想给集团找一个靠谱的经营者。而在所有关系里,最牢固且利益连接最深的,无非就是婚姻。”
连拂雪说:“可他是人,不是工具,我不想他离开他的父母家人,远离家乡,和我这个混蛋去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不仅要给我生孩子,还要帮我管理集团。设身处地想一想,换做是我,被当做联姻的工具,会很痛苦崩溃的。”
“”连江雪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才点了点头:
“行,我会帮你拒绝的。”
“多谢。”连拂雪总算松了口气,随即伸出手,拍了拍连江雪的肩膀,道:
“我已经帮叔叔请了国内知名的心理医生过来给他看诊,也是约的后天,那天我会早早地去接机,你不用操心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再度默契地互换了身份。
连拂雪还惦记着在车里等他的阮寄水,抬脚就要走,道: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言罢,他转身想要离开,而好巧不巧,他身后的连江雪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疑惑道: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带着阮寄水站在我爸床前,像是在说什么,我怕露馅,就没进去所以你们刚才,到底在谈什么啊?”
连拂雪:“”
他身体一僵,脑海中忽然想起来他答应连云里的话,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些许的尴尬:
“也没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连江雪,努力装作真诚道:
“你爸以为我是你,还把阮寄水错当成了我的男朋友,让我们早一点订婚。他刚刚洗过胃,身体虚弱,我怕拒绝了之后他受不了刺激,就答应了。”
连拂雪心虚道:“你不会生气吧。”
连江雪:“”
他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地看着连拂雪。
连拂雪被他这幅无悲无喜的表情看的更加心虚,赶紧上前道:
“没事的,等过了一段时间,你爸爸身体更好了,我就和他说我和阮寄水分手了,他自然就不会再提起订婚的事情了。”
“”连江雪深吸一口气,随即猛地伸出手,掐住了连拂雪的脖子,愤怒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我这么多年单身就是不想在我爸面前开这个口子!谈恋爱了就要订婚,订了婚就要结婚,结了婚就要生孩子,生了孩子就要二胎!你现在答应了他,给了他希望,到时候又说分手了,他会更难过的!”
连拂雪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单纯不想让连云里难过,被连江雪这么一说才傻了眼。
他抓着连江雪的手,让连江雪松开他,轻咳几声,道:
“那,那就结婚呗!”
“我和谁结?!”连江雪气的脸都黑了:
“和阮寄水?!”
“那不行。”连拂雪断然拒绝:
“他是我的未婚妻。”
连江雪说:“都要拒绝了,还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
“没拒绝前都是,他是你嫂子,你就别惦记了。”连拂雪说: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大不了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呗,你早点结婚,你爸爸说不定因为想抱孙子,就不想自杀了。”
“有病。”连江雪顿了顿,道:
“没有喜欢的人。”
“你刚刚是不是犹豫、迟疑了?”连拂雪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连江雪的情绪,马上道:
“你刚刚想到谁了?”
“没想谁,别发神经。”连江雪伸出脚,踢了他一下,随即道:
“快滚。”
“你这么凶干嘛。”
连拂雪说:“真不要我帮你介绍?”
“我这样的人,娶谁,谁都会被我拖累。”
连江雪说:“还是算了吧。”
连拂雪看着连江雪,沉默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道:
“不是。”
他说:
“连江雪,或许你自己不这么觉得,但其实你这样的人,真的很难得的。”
第39章
连拂雪的话让连江雪微微一愣, 片刻后才道: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因为你乱说话的事情原谅你。”
“按我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连拂雪知道自己理亏, 所以不接这茬,走到连江雪身边,道:
“你爸爸现在不就是觉得拖累了你,所以不想活了么,你现在早点娶媳妇, 让他安心,说不定他看到你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就不想死了呢。”
连江雪横他一眼:“你不要乱出馊主意。”
“你管主意馊不馊,有用就行呗。人活着全靠一个念想, 你总得给你爸一个活着的目标吧。”
说完这句话,连拂雪就拍了拍连江雪的肩膀, 随即抬脚离开了, 给连江雪留在单独思考的空间。
他就等电梯不到, 就走楼梯, 快速下了楼, 打开劳斯莱斯的车门, 坐进了副驾驶。
他刚一坐进去, 怀里就落进了一个温软纤瘦的身影。
阮寄水应该是等了他很久, 连拂雪刚一落座, 他就扑到连拂雪怀里,眼巴巴地看着他:
“好慢。”
连拂雪把阮寄水抱到自己的大腿上,道:
“去你家还是我家?”
他这个人做事不喜欢废话,一举一动都有目的, 虽然不能和阮寄水长久,但和彼此当个固定的炮友也是不错的。
毕竟阮寄水无论是从长相、身材、性格还是身世背景都挑不出一丝毛病,唯一的缺点就是缺爱,特别没有安全感,所以黏人。
但是那又怎么了,人无完人,人生在世哪有十全十美的?
连拂雪伸出手,摸了摸阮寄水的头顶,五指插入他柔顺的发丝指尖,一路往下,最后落在他的腰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一只猫:
“要不去你家?”
阮寄水往他的脖颈处埋了埋,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是小猫用鼻子蹭了蹭主人,发出轻轻的喵呜声:
“好。”
他说着好,但并不松开连拂雪,连拂雪等了十分钟,最后被他抱的很热,实在受不了,只能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阮寄水的额头,道:
“好了,我去开车。”
阮寄水又“嗯”了一声,这才松开连拂雪。
连拂雪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室,启动了车子,朝阮寄水家开去。
两个人刚走进玄关,就迫不及待地吻在了一起,阮寄水还是有些笨拙,需要引导,好在连拂雪吻技高超,把阮寄水亲的喘不过气来,眼睛也湿漉漉的,像是浸了水的宝石。
连拂雪一把把阮寄水抱了起来,抵在了墙上
两小时之后,阮寄水躺在床上,一张小脸埋在蓬松浓密的浅栗色长发里,呼吸微乱,身上还盖着连拂雪的衬衫。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磨砂的玻璃门里,看不清连拂雪的身影,但阮寄水却比谁都清楚连拂雪的身上每一寸带着紧致的肌肉都带着怎样惊人的爆发力。
想到前两个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阮寄水不自觉地脸红了。
他将连埋进连拂雪的衬衫里,轻轻嗅了一下,闻到熟悉的香水味之后,又用力深吸了一口气。
水声停了。
开门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很快,阮寄水身边的床便陷了下去,下一秒,阮寄水的腰便一重,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拉了过来,阮寄水被迫翻身,面对着连拂雪的胸膛。
“一个人对着我的衣服闻个什么劲儿啊,本人在这里呢。”
连拂雪伸出指尖,点了点阮寄水的鼻子,道:
“小狗。”
阮寄水不满意这个称呼,但并没有表示反驳,只是轻轻哼了几下,随即将脸埋进连拂雪的怀里,小声道:
“做了那么多次,万一怀孕了怎么办。”
连拂雪脸上的笑容一滞,随即道:“不会吧,我刚刚带套了。”
阮寄水说:“最后一次没有。”
连拂雪头皮发麻,道:
“应该不至于。”
阮寄水又不说话了。
连拂雪老婆都不想娶,怎么可能要孩子,将阮寄水搂进怀里,敷衍地拍了拍,道:
“别想太多了,睡吧。”
阮寄水搂住他的腰,挪进他怀里睡了。
他累得很,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连拂雪见状,起身关了床头灯,任由黑暗逐步笼罩房间,随即也闭上了眼睛,调好空调温度,给怀里的阮寄水掖好被子。
夜色静悄悄的,月光如水,很快就漫上飘窗。
乌云层层叠叠,挨挨挤挤,半夜的时候,天幕中闪过白色如练的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随之而来,如同数万匹象蹄轰隆隆踩在摇摇欲坠即将碎裂的木板之上,沉闷的让人心惊。
连拂雪被怀里人过高的体温热醒,他在闪电劈落的下一秒睁开眼睛,闪电透过窗户,如同失灵的灯泡一般闪了几下,照亮了连拂雪琥珀色的瞳仁。
连拂雪瞬间清醒,下意识低头看向阮寄水。
阮寄水此刻已经满脸泪水。
他应该是困在了某种梦魇之中,挣扎着醒不过来,手指死死地抓着连拂雪的衣角,几乎到了指骨泛白的程度。
“妈妈”
他在梦里喊:“别走”
连拂雪:“”
他眼神闪烁,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看着阮寄水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有怜惜,也有同情,还有一点感同身受。
他忍不住伸出手,一点一点地擦掉阮寄水脸颊上的泪水,随即低下头,吻了吻阮寄水的头顶,轻声道:
“宝宝。”
也许是连拂雪的声音太过于温柔,无端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阮寄水流泪的眼睛终于停止住了。
他在连拂雪不间断的轻吻里睁开眼,对上了连拂雪的双眸。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瞳仁,注视着人时,总是带着多情和温柔,阮寄水在那一瞬间,有一种自己在被深爱的错觉。
“宝宝,做噩梦了。”连拂雪将他搂紧,拍了拍他的后背的,道:
“不哭了。”
阮寄水吸了吸鼻子,像是失去庇护的小仓鼠重新搭建了一座专属于自己的柔软巢穴,低头,蜷缩进了连拂雪的怀里。
屋外狂风夹杂着暴雨,冰凉的水丝混着夜色,蔓延上被褥,寒气袭人,令阮寄水在醒来后无数次失魂落魄的梦魇此刻却被一双温柔的大手亲手打破,让阮寄水有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只有在连拂雪的怀里,是绝对温暖且安全的。
第二天阮寄水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几乎腰被折断了。
纵欲过度的结果就是很容易显现在脸上,阮寄水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漱,洗完脸抬头看向镜子里时,几乎要被吓一跳。
这个眼角眉梢都泛着春情、一看就是被男人疼爱过的人究竟是谁?
阮寄水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伸出手按在镜子上,试图挡住自己的脸,掩耳盗铃,随即努力调整面部表情,做出冷冰冰的模样。
正在他洗漱的时候,浴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宝贝。”
阮寄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连拂雪走了过来,自然地搂住他的腰,低头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我给你做了早饭,你吃了再去上班。”
阮寄水听出他声音里的潜意思,转过头,和连拂雪接了一个吻,道:
“你爸爸那边,要是缺钱的话,要联系我。”
“知道了。”连拂雪怎么可能要他的钱,低下头又亲了亲他,道:
“走了。”
阮寄水恋恋不舍地抓着他的手,送他送到门口,连拂雪摩挲着他的手指,放到唇边亲了一下,道:
“走了宝贝儿。”
阮寄水慢慢点了点头。
连拂雪笑了一下,转头打开门,但在迈出脚的一瞬间,被面前忽然出现的人头吓了一跳:
“?”
他瞪着面前这个人,又看向阮寄水,问:
“这人是谁?”
阮寄水看着门外的人,收了脸上的依依不舍和乖巧,淡淡道:
“我弟弟。”
“噢。”连拂雪上下打量了一眼阮寄情,心想还是阮寄水这样的冰山美人符合自己的审美,但面上还是对阮寄情笑着打了招呼:
“嗨,美人弟弟。”
他这副轻浮的神情惹得阮寄水警铃大作。
他瞪圆眼睛,看着连拂雪,又转过头,看向阮寄情,眼睛里有了很明显的不高兴:
“你来干什么?”
“爸爸让我来找你。”
阮寄情说。
阮寄水侧过身,让他进来。
连拂雪伸出手想要摸他的头,被阮寄水躲过了。
阮寄水将他推出门外,关上门,彻底将阮寄情隔绝出连拂雪的视线之内,才转过身,抱臂对阮寄情道:
“爸爸让你来干什么。”
“爸爸说他发给你的消息你没有回复,所以让我来提醒你,明天记得去相亲,不要迟到。”
阮寄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没有睡好,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看向阮寄水的眼睛里也全是疲惫:
“哥哥,你,你喜欢连拂雪吗?”
“不喜欢。”阮寄水走到岛台,拿起蔬菜沙拉的叉子,干脆道:“我对他没感觉。”
“那,那你明天还要去相亲吗?”
阮寄情走到阮寄水对面坐下,紧张地看着阮寄水,道:
“你会答应联姻吗?”
“不会。”
阮寄水说完这句话后,意识到不对,下意识撩起眼皮,看向阮寄情,疑惑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阮寄情躲开阮寄水的视线,将目光落在锁骨的红痕上,停顿了几秒,似乎是有些疑惑,但是在意识到什么之后,又像是被烫了一样,火速移开视线。
阮寄水见状,低下头,看了看,眼神闪烁,指尖下意识覆盖在衣领上,到底没有掩饰,很快又松开了,大大方方地让阮寄情看,颇有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要吃早饭吗?”
“我陪爸爸吃过了。”
阮寄情小声道:“哥哥,你和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
“是什么?”阮寄水掀起眼皮,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是不是zuo\ai了?”
阮寄情捂住脸,垂下头,“哥哥”
他不敢相信在他心里像是冰雪一样不染尘埃的哥哥竟然会做这种事情,而且与他做这件事的人,还长着和自己喜欢的人一模一样的脸,他简直难以接受:
“哥哥……那个人是谁?他为什么能和你做这种事情?你……你们都没有结婚!”
“他为什么不能和我做这种事情?”阮寄水歪头看着他,反问道:“难不成,你也喜欢他?”
“我,我不知道”阮寄水被问的心下慌乱,好班上,才迟疑道:
“我不知道我和哥哥喜欢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阮寄水闻言,这下连沙拉也不吃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将银质叉子恶狠狠地插进玻璃碗的小西红柿里,不顾溅起的汁水弄脏了他的衣袖,原本冰冷疏离的瞳仁此刻愈发森冷,几乎是到了凶狠的地步,让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完全失控模样的阮寄情悚然一惊:
“阮寄情,你什么意思?”
他说:“你,抢走了我的爸爸,这么多年,我看着爸爸偏爱、偏心你,把所有我喜欢的、想要的东西都给你,即便这样,我也依旧努力不去记恨你,报复你,所以自认为我这个与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做的还算合格。可你现在,光是有爸爸阿姨的爱还不够,连我唯一喜欢的男人都要抢走,是吗?”
阮寄情闻言,大脑顿时宕机。
他没想到阮寄水其实一直对他有怨气,莫名有些心慌,说出的话都没有过大脑,胡乱道:“不是的哥哥,其实我还有爸爸也是爱你的”
阮寄水打断他,直直地看向阮寄情,道:“名诚集团的股份、爸爸的房产和钱,还有爸爸的爱,我都不要了,我现在只想要一个连江雪,我只想要他,为此即便是和阮家脱离关系我也不在意反正爸爸也不在意我,我在阮家和透明人有什么区别?我不知道爸爸爱不爱我,我只知道他即便再生气,也绝对不会像打我一样当众甩你一个耳光,不会放心让你远嫁京城,让你成为一个给男人生孩子、管理集团的联姻工具人。”
他第一次对阮寄情放了狠话,“阮寄情,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爱你尤其,你希望爱你的那个人,还是和我上过无数次床的男人。”
第40章
阮寄情听到阮寄水说出“连江雪”三个字的时候, 就已经意识到不对了。
但阮寄水似乎是太生气了,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密的阮寄情几乎要插不进去, 等阮寄水一口气说完之后,他才急急忙道:
“不,不是的哥哥,我没有想抢你喜欢的人。”
他看着阮寄水阴沉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
“我, 我喜欢的人,应该不是连江雪。”
他说:“我喜欢的人,应该是连拂雪但是他们两个是不是长的一模一样,特别像?”
“”阮寄水闻言,缓缓垂下眼睫, 重新拿起了叉子:
“我不知道,我没有细看。”
他把小西红柿塞进口中, 道:
“你说像就像吧。”
阮寄水看起来冷冰冰的, 是个很好哄的人, 阮寄情见他在吃东西了, 看起来没有很生气了, 他才从椅子上下来, 绕过岛台, 大着胆子, 圈住了阮寄水的手臂, 觑着阮寄水的脸色。
阮寄水没有甩开他。
见状,阮寄情像是个蜗牛一样默默靠近阮寄水,小声道:
“哥哥,你明天相亲的时候, 可不可以带我去啊。”
阮寄水继续吃沙拉,虽然他不喜欢吃这个,但因为是连拂雪做的,他还是忍了,决定吃完:
“你去干什么?”
“我,我想去确认一下,和你相亲的人,究竟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阮寄情央求道:
“哥哥,你就带我去吧。”
他双手合十,眼睛里全是祈求,道:
“求求你了。只要让我看一眼,让我听听他说话的语气,我就能认出他来的。”
阮寄水看了他一眼,嘴角挂起嘲讽的笑:
“是么。”
他端着沙拉走到沙发边坐下,说:
“可是就算你确定你喜欢的人是,爸爸也不会舍得让你嫁到京城的。”
“毕竟,你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啊。”
阮寄情听出阮寄水语气里暗含的阴阳和嘲讽,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坐到阮寄水的身边,锲而不舍地挽住阮寄情的手臂,轻轻晃了晃,还用白面团子似的脸颊蹭阮寄水的脖颈,小声道: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我现在就只想知道,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阮寄水微微偏过头,看了阮寄情一眼。
忽然间,一个很邪恶的念头就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如果阮寄情确定他喜欢的人就是连拂雪,并且爱连拂雪爱的不能自拔,坚持要嫁到京城去,那阮泽成岂不是会被他气死?
一想到阮泽成被气的脸色铁青的模样,阮寄水就忍不住想笑。
但他面上却不显,心中有了计较,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等到阮寄水都有些急了,他才假装犹豫道:
“行吧。”
他说:“但是,我相亲的时候,你不能捣乱。”
“我绝对不捣乱!”
阮寄情眼睛一亮,立马弹坐起来,四指并拢对天发誓:
“我一定乖乖的!”
阮寄水这才“嗯”了一声,道:“你想去就去吧。”
“嘿嘿,谢谢哥哥。”阮寄情用脑袋蹭了蹭阮寄水的脖颈,被阮寄水嫌弃地推开。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去了公司。
约的相亲时间是晚上七点,差不多是晚餐的时候,阮寄水才给阮寄情打了电话,让阮寄情和他一起去餐厅。
两个人一起开车来到一家西餐厅,刚停好车,走到餐厅门口,服务员就迎了上来,问:
“你好,几位?”
“我预定好了位置,”阮寄水给服务员看vip凭证,随即指了指阮寄情,道:
“你给他随便安排一个离我位置近的小桌吧。”
“好的。”服务员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做了。
在服务员的安排下,阮寄情在阮寄水的斜对面坐下了。
这个位置,可以保证他一抬头就能看到连拂雪,但连拂雪却要转过头来,才能看清他的脸。
为了保险,阮寄情还把装饰用的花瓶往自己面前挪了挪,遮挡视线。
就当他看似专心致志、实则偷感很重地看菜单的时候,阮寄水的指尖敲了敲桌子,随即喝了一口水。
这是阮寄水和阮寄情约定的暗号,代表连拂雪来了。
阮寄情见状,赶紧拿起菜单,挡住了自己的脸。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耳边传来椅子被移开的声音,阮寄情偷偷摸摸地放下菜单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侧脸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阮寄情微微一怔。
就是他!
连江雪还没想到其实阮寄水和阮寄情都知道他的性格和真实的连拂雪差十万八千里了,自顾自抱歉道:“不好意思,公司有点事,所以来晚了。”
“没事。”阮寄水将菜单卡往连江雪的面前推了推,本着友好礼貌的姿态和连江雪对话,但其实如果不是连拂雪让他来,他估计懒得和连江雪吃饭:
“连总,你看看今天的菜合不合你的口味,如果没问题,就叫服务员上菜吧。”
连江雪拿过来一看,发现竟然没有家常菜,愣了愣,仔细又看了一遍,见里面的东西都是他没吃过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犹豫几秒,道:
“可以,上菜吧。”
阮寄水:“”
他敏感地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连江雪,没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响指,让服务员上菜。
一共九道菜,开胃菜是芦笋草莓和椰子慕斯。
连江雪看着碗里红红绿绿的一坨,心想这叫什么开胃菜,看完更没有食欲了好吗。
还不如自家腌制的萝卜干。
连江雪抬头看了一眼阮寄水,见他拿起了勺子,面不改色地吃了一口。
连江雪只好硬着头皮也吃了
好难吃啊!
第二道菜是意式番茄面包、薄荷西瓜和罗勒雪芭,分量依旧很小,连江雪吃完之后,依旧觉得很空虚。
接下来又继续上了鲈鱼、烤黑虎虾几样主菜,大大的盘子里放着小小的一点菜,向来冷静淡然的连江雪也有点绷不住,忍不住思考自己究竟是来相亲的,还是来挨饿的。
阮寄水往口中放了一口天使面,看着连江雪略显痛苦的神情,忍不住道:
“今天的菜,不合连总的口味吗?”
“没有,很好。”连江雪有点想念连云里的手艺了,但嘴上却依旧道:
“挺好吃的。”
阮寄水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等菜上的差不多了,阮寄水也吃的差不多了。
他优雅地放下勺子,用纸巾擦了擦嘴,随即看着依旧低头吃饭的连江雪,轻声道:
“连总。”
连江雪意识到阮寄水似乎有话对自己说,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阮寄水:
“怎么了。”
“你好像忘了我们来这里的最终目的。”
阮寄水说:
“我们来到这里,是带着任务来的。”
连江雪将黑松露馄饨咽下,随即道:
“我没忘。”
他说:“阮总,我想,我们不合适。”
“我也正有此意。”阮寄水双手交叠,下巴压在手指上,轻声道:
“我有喜欢的人了,所以恕我不能答应联姻的请求。”
连江雪有些惊讶地看着阮寄水,想了想,随即点了点头,道:
“既如此,我不会勉强。回去我会和爸爸说,取消联姻。”
“多谢。”
阮寄水没想到“连拂雪”还挺好说话的,轻轻挑起眉,随即笑道:
“既然如此,大家都很忙,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账我已经接过了,我先走了。”
言罢,他站起身,正打算离开,就看见阮寄情坐在他身边,对他打着手势,眼睛里带着急切。
阮寄水下意识顿住脚,盯着阮寄情看了一会儿,片刻后福至心灵道:
“连总。”
连江雪根本没吃饱,还在思考晚上要不要回去给自己炒一份面吃,闻言仰起头,看向阮寄水,道:
“怎么了?”
“我有个弟弟,叫阮寄情,不知道连总有没有见过。”
阮寄水低下头,长发扫过肩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连江雪,像是在探寻:
“他比我小六岁左右,但今年也已经二十一了。如果连总不嫌弃的话,或许可以考虑,和我弟弟联姻。”
阮寄情闻言,对着阮寄水比了个大拇指,随即将视线落在连江雪身上,紧张地等待着连江雪的回答。
连江雪沉默了。
他不是真的连拂雪,没有办法代替连拂雪去做决定。
何况刚拒绝阮寄水,就答应和阮寄情联姻,这算什么,把阮寄情当备胎吗?
思及此,连江雪下意识摇了摇头,道:
“抱歉。”
他说:“可能不行。”
阮寄水微微一愣:
“为什么?”
“我没有成家的打算,何况我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满打满算也比你弟弟大了八九岁,年龄上就不合适更何况,我对他无意。”
连江雪站起身,和阮寄水面对面,随即道:
“阮总还是转告小阮总,让他另寻良配吧。”
阮寄水闻言,视线往旁边瞟了一眼,看了一下阮寄情的反应,随即又转回目光,和连江雪对视:
“好的,我明白连总的意思了。”
连江雪对他笑了笑,本着绅士的原则,送阮寄水走出了餐厅的门,留下阮寄情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好半晌,才放下了遮脸的菜单。
阮寄情呆呆地看着连江雪坐过的位置,片刻后低下头,将脸埋进了手臂里。
“连拂雪”说他对自己没意思可是,可是他对他没意思,为什么要在七夕送自己手链和花呢?
想到这里,阮寄情忽然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站起来,冲向餐厅。
连江雪本来都替阮寄水打开车门,准备送阮寄水坐进车里了,没想到刚俯下身,身后就传来一阵大力,将他往回拽。
连江雪差点没站稳,踉跄几步回过身来,正想问问是谁那么没素质,结果扭头,就对上了一个红彤彤的眼睛:
“等一下!你先别走!”
“怎么了?”连江雪心里那点芝麻大小的愤怒在对上阮寄情愤怒中又带着些许委屈的神情时,一下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口时,连声音都放轻了不少:
“有事吗?”
“你说,你对我没有意思,那为什么要在七夕节送我花,还要送我手链。”阮寄情伸出手,抓住连江雪的手腕,带着哭腔道:
“你到底是真的不喜欢我,还是只是拿着年龄做借口?”
阮寄水坐在车里,仰头看着连江雪,显然也对阮寄情的问题很好奇。
连江雪被夹在两兄弟之间,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示好。
他没想到阮寄情竟然分得清楚他和连拂雪的区别,想狡辩的心思又歇了。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阮寄情猛地上前几步,用力揪住了连江雪的衣领,指尖用力到几乎发白:
“你说话呀!”
“那,那个花和手链,原本不是送给你的,我没想到你会误会。”
连江雪没办法了,只好解释道:
“其实那是我朋友托我送给阮寄水小阮总的。”
“”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阮寄情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瞪大瞳仁,不可置信地将连江雪的话在心里反刍了好几遍,直到彻底理解了连江雪的意思,才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耳边嗡嗡作响,整个人脸色苍白,双目失神地踉跄地向后倒去。
连江雪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住他,却被反应过来的阮寄情用力甩开。
阮寄情身躯摇晃,勉强站在原地,脸颊白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额头出了一层冷汗,好似剧烈运动过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片刻后,才一把扯下宝贝了很久的手链,流着泪用力丢进阮寄水的怀里,随即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