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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段墨幼时丧父丧母, 是被父亲的好友养大的。他父亲的好友有一个女儿,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刚一及笄,便成了婚, 也算恩爱了许久。


    为了供他科考, 他岳父一家是咬紧牙关,紧裤腰带, 本来还算有些富余的家清贫如洗, 本来就身体不好的女儿为了供自家夫君科举, 更是熬花了眼。


    本以为段墨是个有良心的, 谁知道,他来到京城以后,不仅花钱大手大脚,还频频接触那些贵族小姐,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去年,他的老家遭了雪灾, 家里房子因为没钱修缮, 岳父岳母被大雪压垮的房梁没了命,他的夫人逃过一劫,来了京城寻他。


    若不是他偶然救了他的夫人, 又从她口中得知他的过去, 又亲眼看到他与某个贵族小姐在宴会上眉来眼去,他也不相信那瞧着是端方君子的段墨会是这样的人。


    他夫人都来京城多久了,这京城有人知道他娶亲了吗?


    什么谦谦才子, 呸!不过是狼心狗肺的人罢了!


    听完顾瑾言义愤填膺的话,沈畔烟皱起眉头,眼底也满是不喜。


    “没想到这段墨竟然是这样的人”


    “是啊公主, 你可别信陆大人的话,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一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下,装着什么样的心思呢”顾瑾言目光落在临霄身上,意有所指,临霄面色平和。


    “原是如此,多谢顾公子解惑。”


    顾谨言:“”


    他哼了一声,不再自讨没趣。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嘈杂声,斗诗会开始了。


    段墨果然不负才子之名,拿到了第一名,名声大噪。


    *


    半夜。


    更夫敲着锣鼓走过,“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幽深寂静的小巷里,一间屋子还亮着光,一位容貌清雅的女子正坐在窗前绣花,旁边小声燃着烛火,噼里啪啦。


    女子极为安静,像是害怕吵醒谁一样,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忽然,不远处的木床传来动静,窸窸窣窣,像是有人在翻身,女子动作一滞,忙吹灭烛火,安安静静坐在原地,屏息等待着声音过去。


    室内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女子这才松一口气,拿起一旁的火折子,想要点亮烛火,谁知,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握住了火折子。


    女子身体一僵,一股压抑着怒火的男声响起,“我不是说过,你不要再绣花吗,你为什么不听?”


    ——被发现了!!


    “夫君,我就是想替你分担一些”女子慌忙转身解释。


    “我不需要你为我分担什么,家里现在也不缺银钱了,小云,我不需要你再像之前那样日日熬夜绣花供我读书。”


    “可是,可是京城开销大,夫君你还要结交同窗,那些银子撑不了太久的”女子咬唇。


    “银钱的事情有我来想办法,小云,你不要什么都想着我,也想一想你自己,你身体本就不好,还这样日夜操劳”


    “夫君,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都是我的错,我没能给你一个安稳的日子,甚至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爹娘”


    两人相互依偎的同时,完全没有发现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临霄隐在暗处,眉眼淡漠而又平静的看着他们。


    若非顾瑾言,他定要再花些时日才能知道段墨原来还有一个青马竹梅的妻子,他今夜来,其实是打算把两人带走,交给陛下审问的。


    只是,此刻他看着相互依偎的两人,罕见地迟疑了。


    他不应该有这样仁慈的时候。


    可现在,说不清是什么心思,他只是想看看,看看到底是顾瑾言说的是真的,还是他眼见的是真的。


    *


    为了摆脱顾瑾言,沈畔烟日日都进宫陪伴乾宁帝。


    她自己也想不清楚自己的心思,索性就先把这件事情放下来,好好的讨好父皇,把临霄要过来。


    沈畔烟做事安静,不吵不闹,偏偏她又心细,乾宁帝需要什么,她总能第一时间递给他,研墨,添茶等等。


    他不需要她的时候,她便坐在一旁,乖乖的,哪里也不去。乾宁帝见她这般,叹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能忍住。


    “明月,你近日怎么了?怎么一直围着父皇转?”


    沈畔烟摇头,唇角抿出小小的梨涡,“没什么,就是想陪陪父皇。”


    乾宁帝失笑:“都是大姑娘,怎么还围着父皇转。”


    “京中与你同龄的姑娘那么多,你不去与她们一同出去游玩,在这里陪父皇不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的,而且,我与她们都不熟,不想去。”说着,沈畔烟扯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软声,“父皇难不成是嫌明月烦了吗?”


    她失落的低下眉眼,“若是嫌明月烦了,明月明日不来就是了。”


    乾宁帝:“”


    他伸手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孩子,心思最是敏感,父皇若是嫌你烦,还能让你天天过来。”


    “莫要多想。”


    沈畔烟仰脸,眉眼弯弯,“就知道父皇最好了。”


    乾宁帝却是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你到底是为了陪朕,还是为了躲顾瑾言”


    沈畔烟:“”


    她尴尬一笑,“父皇看出来了?”


    乾宁帝继续批阅奏折,“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父皇?”


    “你实话告诉朕,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否则,你为什么不想成婚?”


    乾宁帝淡淡的话语宛如寒冰,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沈畔烟几乎心脏骤停,身体僵在原地,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了自己,“父皇怎么突然这么说?”


    “前几日,有人看见你进入曲生楼,进了陆云起的厢房,你喜欢陆云起?”


    小姑娘总是喜欢一见钟情的戏码,承乐不就是因为这事对赵允穷追不舍吗,更何况陆云起相貌俊美,明月会喜欢他也很正常,虽然那个不是真正的陆云起。


    乾宁帝皱着眉头,叹气,“陆云起这人是朕的宠臣,明月,你如果喜欢他的话,朕可能没办法答应你。”


    如今昭燕国边境动荡不安,太子狼子野心,正是需要这样有真才实干臣子的时候。


    沈畔烟头皮发麻,“父皇多虑了,明月不喜欢陆大人,只是遇到了,又有救命之恩,这才想着打个招呼,没有别的意思。”


    乾宁帝忽然抬眼,目光锐利,“是真的吗?”


    沈畔烟用尽全力克制自己,“是。”


    乾宁帝收回目光,没再说话,接着批阅奏折,室内寂静无声,沈畔烟以为自己这一关过去了,正想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乾宁帝的声音忽然又响起。


    “明月,你是公主,父皇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身份,你现在不想成婚没有关系,父皇也没想着这么快就把你嫁出去。”


    “只是,婚可以现在不结,但婚约却必须定下来。”


    “你不喜欢顾谨言,还有别的儿郎,父皇已经让人把京中适龄的世家子弟都挑了出来,父皇给你挑的都是家室简单,没有什么通房的,你看看吧。”


    乾宁帝的声音淡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沈畔烟强忍着恐惧,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是。”


    “德元,把画像都拿过来,让明月看看。”


    “是,陛下。”


    沈畔烟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走路都是飘忽的,一路被竹枝搀扶着走。


    德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一声,回去伺候乾宁帝了。


    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事是能瞒得住陛下的呢。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奏折翻阅声起。


    倏然。


    “德元,磨墨。”


    “是,陛下。”


    随着最后一张奏折批阅结束,乾宁帝:“德元,你说朕这样做,明月会不会从此与朕再次生疏了?”


    德元:“陛下也是为了公主考虑,公主毕竟年纪小,不懂事罢了,等她想明白了,会明白陛下的苦心的。”


    乾宁帝摇头,“朕其实没想着拘着她,可陆云起真的不行,而且,明月恐怕不知道,那并不是真的陆云起,她的喜欢终究是无疾而终的。”


    “这件事,终究是暗九越矩了。”


    “暗影。”


    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单膝跪地,“属下在。”


    “任务结束后,让暗九重新训练一遍,他的性子越发肆意了,心思也越来越多了,朕不希望看到他的心思越来越多。”


    “是。”


    *


    回府以后,沈畔烟才感觉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踏入房门的那一刻,她身体忽然控制不住往下跌去,竹枝和青黛忙伸手扶住她,“公主!!”


    沈畔烟脸色雪白,声音低弱,“我没事,你们都出去吧。”


    竹枝和青黛面面相觑,并不想离开,可也不敢违背沈畔烟的命令,只能退下。


    “是。”


    直到房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沈畔烟蓄在眼眶的泪水才大滴大滴顺着腮畔滚落。


    她到底在纠结什么,犹豫什么,其实从始至终,她就没有选择。


    或许是父皇前些日子对她太过温和给了她一个错觉,让她觉得自己在父皇那里是特别的,她可以拒绝,可以选择,可今日他突如其来的发难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父皇或许是在乎自己的,可那一丝在乎,与旁的事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


    是她错了。


    父皇对自己的怜爱,不过是因为看在已逝母妃的份上,可惜她没有看清形势,竟天真的以为,父皇是在乎自己的。


    他没有把自己嫁给需要联姻的世家贵族,让自己自由选择夫婿,已经是他的仁慈了,可笑她还想奢求更多。


    泪模糊了眼,沈畔烟一点一点收紧指节。


    第62章


    沈畔烟病了。


    她躺在床上, 神色恹恹的,食不下咽,下巴清减得尖尖的,竹枝和青黛见她这样, 着急得不行, 劝也劝不动,想要进宫去请太医, 却被沈畔烟阻止, 并勒令她们也不允许把这件事情传出去。


    只不过, 纸包不住火, 这事还是被乾宁帝知道了,连夜派了太医来公主府给她瞧病。


    太医说,公主是受了惊吓,心绪不宁,这才忧思成疾。


    乾宁帝还以为是自己那日说话语气太过严肃,心下懊悔的同时, 从私库拨了许多东西送去公主府


    与此同时, 原本夺得斗诗会魁首,名声大噪的段墨却突然消失在了京城中。


    在观察了两日后,临霄终于动手将他带走, 交给了暗影处置。


    只是没想到, 这人竟然是个硬骨头,什么都不肯说,倒是令人诧异。


    *


    阴暗潮湿的监牢内, 段墨感觉身如火烧,疼痛如潮水般连绵不绝,他低垂着脑袋, 发丝贴在脸上,浑身上下都破破烂烂,沾满血迹,若不是胸口上下微微起伏,还以为人早已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段墨微动了动,抬起脑袋。


    “你们不用费心思了,要杀要剐随意,我是不会开口的。”


    来人缓步行至他身前,弯腰,压低声音,“你这么有骨气,你夫人知道吗?”


    “要知道,她现在为了找你着急得很,你已经三天没有出现了,春闱都过了”


    段墨扭过头:“什么夫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临霄直起身,淡声:“柳眠云,自幼与你青梅竹马”


    段墨身体逐渐颤抖,心渐渐沉入谷底:“你怎么知道她,你把小云怎么了,小云她不知道这些事情,你们就算抓她也没有用”


    临霄:“我没有抓她,但是,如果你再不开口,供出幕后主使,我不能保证她不会出现在这里和你团聚。”


    他的声音淡漠,没有任何威胁力,但却比任何话都有用。


    段墨咬紧牙关,奋力挣扎,锁链哗啦作响,“你们如果对小云动手,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临霄嗤笑,“在这里,我不让你死,你就死不了。”


    “你以为你待的是什么地方,这是诏狱,朝廷的诏狱。”


    他拿出匕首,漫不经心的放在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居高临下,“你以为,你分了两个宅子,把你的夫人放在另外一座宅子,就无人可以发现了吗?”


    “天真。”


    黑衣人轻描淡写的语气瞬间冲破了段墨的心理防线,这么多天的折磨,他不过是靠着一口气撑着,可如今,小云已经被他们找到,他就算再隐瞒也没有什么用了。


    段墨沉默片刻,颓丧地低下来头来,“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动小云,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无辜的”


    临霄收回匕首,“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段墨把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他闹着杀头的风险散播前朝言论,是为了银子。有人通过他的同窗结识了他,告诉他,只要他肯做这件事情,事成之后,他不仅能给他一笔银钱,还能让他一定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段墨本就是寒门学子,仕途艰难,就算科举上榜,入了翰林院,也不过是做一个籍籍无名的同进士罢了,他没有关系,未来被朝廷发配到偏远地方做知县是极为可能的。


    他寒窗苦读几十载,为的是入朝为官,而不是成为一个一穷二白的穷知县。


    他话里话外皆是诉苦,临霄不为所动,“你入京以后,先是结交同窗,后又与林家小姐来往,从她手中骗取钱财,是为何?”


    “你已有夫人,又为何要与林家小姐来往?”


    “你不在乎你的夫人?”


    若是不在乎他的夫人,他为何又像现在这样这是临霄一直没有弄明白的事情。


    他一针见血,“你若是只是想往上爬,只需要休了你的夫人,娶林家小姐即可,有林家扶持”


    “你懂什么!!”段墨听到这,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恶狠狠的盯着他,“那是我的夫人,我与她自幼青梅竹马的长大,是我的妻,我怎么可能弃她于不顾?”


    临霄看着他,神色毫无波动,“既然你这么在乎你的夫人,那你为何又要做这样的事?”


    段墨扭过头去,冷笑,“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怎么知道我们这些小人物的苦楚。”


    “小云本来身体就不好,幼时就常常生病,后来为了供我读书,没日没夜的绣花,更是熬坏了眼睛,我不能让失望,我想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他在胡言乱语。事实并非是这样的,临霄目光沉静,直到他说完,才开口,“你在说谎。”


    “你来到京城以后,做的打算分明是想借世家之力为自己铺路,你接触林家小姐,也不过是想借她上位,想让她把你引荐给她的父亲,你有学识,有才华,京城欣赏你的人比比皆是,若只是为了前程,你可以有更好的路。”


    “可是你放弃了这条路,自毁前程”临霄目光落在他身上,“是因为你的夫人要死了吗?”


    “她得了病,你想要救她,那人不只是给你提供了钱财,还提供了你怎么也无法得到的名贵药材,为你的夫人续命吧。”


    “你宁愿求死,也不愿意说出幕后之人的下落,是因为,你纵然是死了,幕后之人也会安顿好你的夫人吗?”


    说着,临霄忽然笑了起来。


    “你为你的夫人做了这么多,可惜她根本就不知道,你说,我要是把这些事告诉她”


    被人说中最隐秘的地方,段墨再也稳不住了。


    “我说,我说,求你,求你,不要告诉她”


    泪落了下来,他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哀求,“求你,不要告诉她,小云的身体本就不好,我不想她,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事,有的事,我自己一人承担便是,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您了”


    临霄眼神沉默下来,看着段墨一点一点交代出了幕后主使。


    联系他的人是一个名叫纪德的人。


    纪德,他知道,是上一届春闱的同进士,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投靠了江家,也就是太子,江家是皇后的娘家。


    可是,江家,也就是太子为什么要让他散播这样的言论?


    这事段墨就不知道了,纪德只是让他好好做事,别的,是一概不知。


    交代完所有事情的段墨脸色灰白。他知道,自己已经难逃一死,可小云她终究是无辜的。


    眼看着审完自己的黑衣人就要转身离开,段墨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们,会把小云怎么样?”


    临霄脚步停了下来,“你很在乎她?”


    段墨:“她是我的妻,我为什么不在乎她?”


    临霄眼眸低了下来,“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只要你回答我,你自己不把你夫人说出去,我可以把你还有一个夫人的事情瞒下来。”


    段墨猛抬头,灰白的脸瞬间有了一点血色,“你说的可是真的?”


    临霄:“你若是不信,可以不用回答。”


    段墨苦笑。


    他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您请说。”


    “你对你夫人,这样的感情,是什么?”


    临霄终于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他表面上问的是他的夫人,可实际上,问的是自己。


    他已经迷茫很久了。


    他对殿下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就像段墨一样,可是,殿下不是他的夫人,他也没有资格成为殿下的身边人。


    然而,在知道殿下失约,并且和顾家公子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股陌生的情绪倏然盈满了他的胸腔,不是生气,不是恼怒,而是一种,想要将顾瑾言杀了的杀意。


    顾瑾言怎么配得上自己的殿下?


    他忍了一日,两日,三日,听着下面的人来报,殿下日日都和他在一起,那股情绪便越来越严重。


    他不想让殿下身边有顾瑾言,不想让殿下与他成亲他这样的感情是不对的,他不应该插手殿下的任何事情。


    他查过顾瑾言,他性子纯良,虽然爱玩了些,但是后院干净,若是与殿下结为夫妻,殿下不会受苦,算是一个不错的驸马。


    可是,在京城沸沸扬扬的传殿下属意顾瑾言,并要成为她的驸马之时。哪怕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去见殿下,一旦被乾宁帝知道会受罚时,他还是去了。


    他想去看殿下,想从她那求一个答案。


    殿下她,为什么要失约,她是不是真的属意顾瑾言为驸马,要与他结为夫妻,她是不是不在乎自己了,她,是不是,不要自己了


    段墨还以为他会问什么,没想到竟然是问这个,还楞了一下。


    “这样的感情,自然是爱,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男女之爱吗?”


    “我爱我的夫人,我希望她好,希望她安”


    临霄转过身,声音平静,“我知道了。”


    “我会遵守承诺,你也要记住,你不要把你的夫人说出去。”


    段墨看着他逐渐远去,越走越快的身影:“多谢。”


    暗影看着临霄呈上来的供词,抬眼,“他招了?”


    临霄:“是。”


    暗影:“你用的什么办法?”


    暗十六用了那么多办法都没有撬开他的嘴,暗九一去,就撬开了他的嘴。


    临霄面色平静:“属下跟踪了他许久,对他的性子有些了解,从薄弱处入手,他自然就招了。”


    暗影点头,收下供词,没再多问,反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暗九,那日斗诗会,你为什么要邀请明月公主上茶楼?”


    临霄垂下眼睫。


    这个问题,他不管怎么回答,都是一条死路。


    因为‘陆云起’与明月公主并无交集,这根本就不会是‘陆云起’会做的事情。


    “偶然见到了,见她站在茶楼前犹豫,那日斗诗会人又太多,明月公主不喜热闹,所以我就邀请她上去了。”


    暗影点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看着眼前带着面具,和以往瞧着没什么不一样的暗九,淡声,“暗九,你的心思多了。”


    临霄垂首半跪,“属下知错。”


    暗影:“陆大人回来以后,自己去暗室领罚,时间一月。”


    临霄:“是。”


    看着临霄转身离去的背影,暗影眼眸动了动。


    他忽然出声,“暗九。”


    临霄脚步微滞,转过身来,“首领还有何吩咐?”


    暗影没头没脑一句,“暗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你很看重,并且容忍你屡次违矩吗?”


    临霄:“还请首领明示。”


    暗影:“暗九,我向陛下提议的下一任暗影,是你。”


    临霄猛抬眼,“是我?”


    暗影颔首,“对,是你。”


    “暗九,还有三年,我就会从暗影退下,你就能成为暗影。陛下说,你的心思越来越多了,我们是暗卫,只需要服从就好,不需要有自己的心思,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临霄低下眼眸。


    “属下明白了。”


    暗影是在警告他,让他不要生出别的心思,安安心心做自己的事情,做一柄好用的,没有自己思想的,锋利的刀。


    可他早已无法回头。


    他已经有了自己思想,已经明白了,自己对殿下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若是之前,他会欣喜,可现在,他不稀罕做什么暗影了。


    纵然,暗影可以由暗转明,不需要他付出很大代价就能过上他以前很向往的自由生活。


    第63章


    沈畔烟这次病得并不严重, 不过两三日,就能下床了。


    躺在床上的时间她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在皇家别苑的时候,临霄刚出现的时候,虽然冷言冷语, 但在遇到危险的时候, 还是会不顾一切的保护自己。


    哪怕前方是悬崖,也未曾犹豫过。


    她总觉得他是笨蛋, 不懂自己的心思, 可后来, 他笨拙的哄自己开心, 对自己笑,带自己偷偷出去玩,哪怕自己受了重伤,也要照顾她他怎么不可能不懂她的心思,他太明白了。


    若不是父皇的警告,她可能会一直依赖他下去, 哪怕知道不可能, 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


    可父皇突如起来的警告令她清醒了过来。


    她是皇家公主,临霄是暗卫,父皇是不可能会同意的, 此事一旦被他发现, 她不会有事,可临霄的下场必定不会好。


    幸好,临霄对待感情懵懂, 尚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是什么,若是此时与他断了,想必他也不会执着难过。


    她与他, 本来就没有可能,就这样吧她希望他能好好的,一辈子都好好的。


    心中做下了决定,沈畔烟便再也不再阻拦顾瑾言。


    父皇不可能任由自己不成婚,与其让她挑选一个不熟悉的男子做驸马,倒不如选一个熟悉的。


    反正不是他,与谁成婚她都无所谓。


    而且,顾瑾言有时候,与临霄也有些像,若是与他成婚,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煎熬。


    沈畔烟看着自己掌心的纸月亮,眼泪一滴又一滴落下,砸在上面,润出一片氤氲水泽


    *


    顾瑾言原本还在发愁,该怎么让公主愿意见自己。


    爬墙这种事,两次三次还好,次数多了,公主难免会对自己厌烦,而且,此事传到宫中被陛下知道也不好。他挨罚不要紧,会连累荣国公府。


    是以,他只能锲而不舍的日日登门。


    而原本紧闭的公主府大门,在有一日,悄然打开了。


    *


    临霄从段墨那里,终于明白困扰自己许久的疑问是什么以前,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寻找殿下,出现在她面前,可现在,他却是不敢了。


    他害怕殿下知道自己竟然对她拥有这样的心思。


    殿下如果知道他拥有这样的心思,会不会讨厌他,厌恶他,恶心他他只是一个暗卫,一个连身份都见不得光的暗卫,却对自己的主人有了不该有的感情,他不想看到殿下厌恶自己的眼神,是以,他根本不敢去找殿下。


    可是,公主府紧闭,宫里赏赐却如流水一般进入公主府,明月公主生病了的消息传来时,临霄踌躇许久,还是下定决心,去看一看殿下。


    就算不出现,他也要看一看她是否安好。


    是夜,春雨绵绵,淅淅沥沥,乌云遮盖了月光,夜色如墨一般浓重。


    沈畔烟不喜欢人伺候,她身子已经好很多了,再加上今夜下了雨,便没让青黛竹枝守夜,早早歇下了。


    可这些日来,她没有一日睡得好过。


    自从做了那个决定以后,她内心就如压了一块大石一般沉重,她舍不得,可又不敢不放手,越回想,便越痛苦,食不下咽,寝不得安。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因为她上辈子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这辈子才会这般痛苦。


    她又想起了从前在坤宁宫的生活,冬日寒冷,整个宫殿都冷清清的,像是没有人在,为了让自己生病,让父皇来看她,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雪地里慢慢行走


    身为公主,她确实是吃穿不愁,可也只是吃穿不愁了。


    皇后从不让人与她过多交谈,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自娱自乐。父皇也不管她,每次一来就走。他一走,皇后便也走了,下面的宫女都退了出去,就只剩下一个大宫女守着自己。


    可她身边的大宫女每年都在换,她记不住她们,如今竟是连她们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犹记得,有一年,她很喜欢一个叫小桃的大宫女,死活不愿意让皇后换掉,结果皇后直接让人当着她的面杖责小桃。


    她至今都还记得,小桃那天穿的是一身粉色的宫装,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身体渗出,染红了她粉色宫装,刺目无比。


    鲜血顺着宫装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她看着小桃被身强力壮的太监压在板子上奋力挣扎,惨叫,求救最后逐渐失去声息。


    ——死了!


    小桃死了。


    就那么活生生死在了她眼前。


    皇后说,都是因为她的任性害死了小桃,所以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任性了,她越来越胆小,越来越怯弱她很害怕有人死在她面前,很害怕有人因她而死。


    不知不觉间,又是泪流满面。


    她很能理解临霄想要自由,因为她也想要自由。如果可以,她宁愿不当什么公主。


    如果当年,母妃是和一个平常人成婚,而不是和父皇在一起,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宛如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她可以离开皇城,可以离开这个令她痛苦压抑的地方,去看江南的雨,塞北的雪遇上喜欢的人,也能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强行割舍。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过得很好。


    她过得一点都不好。


    她向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母妃的死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拼了命也要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而她呢,在知道父皇会对皇后太子下手以后,就那么轻飘飘的放下了,说到底,还是她不敢。


    她不想让临霄死,也不敢面对皇后,不然回宫这么久了,她为什么不去见她。


    因为她害怕。


    父皇一吓她,她便再也不敢了。还不是因为她软弱。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每一滴雨像是落在了她的心里,密密匝匝,将她围得不透风,痛苦得喘不过气来。


    迷迷糊糊间,沈畔烟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屋内忽然多了一丝凉风,徐徐吹来,令她清醒了一些。


    唇间传来干涩,她有些渴。


    沈畔烟掀开被褥,想要下床,去拿不远处温着茶水喝,烛火摇曳,黑影绰绰,或许是她没睡好,糊涂了,忽然发现自己眼前多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一如初见。


    修长白皙的指节端着一杯茶水在她眼前。


    “殿下,水。”


    沈畔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好大半天,才抬起头,声音似呢喃,“临霄?!”


    “属下在。”


    说罢,他又把茶水往她身前递了递,“殿下,水。”


    真的是他!


    沈畔烟这才回过神来,“谢谢。”


    她伸手接过,小口抿尽。


    见她喝完,临霄从她手中拿走茶杯,“殿下可还要?”


    沈畔烟:“不,不用了。”


    “你,你怎么来了”


    她是在想他,可她没有想到,他真的就这么出现在自己自己眼前。


    开心,喜悦的情绪溢满胸腔,可下一刻,想起父皇对自己警告,她自己的决定,宛如一盆冷水浇头,彻底冷静了下来。


    临霄温声:“听闻殿下您病了,所以属下来看看您。”


    “殿下,您身体好些了吗?”


    沈畔烟低着脑袋,指节不自知的攥住衣角,“好,好多了。”


    因为她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临霄不同以往的目光。


    晦暗,温柔,克制他似乎沉默了一下,仿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干巴巴的,“您,您没事便好。”


    “属下告退”他行礼,转身离开。


    听他要走,沈畔烟脑袋空白一瞬,想也不想出声:“等等,别走!”


    临霄身体顿时停住,转头。


    “殿下?”


    沈畔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咬紧唇瓣,“我我就是”


    她明明是很想要他留下,很想要抱抱他,可说出的话,却又是另外的。


    喉咙干涩,指尖用力得仿佛嵌入肉里。


    “临,临霄你以后,以后”这句话她说得十分艰难,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一般,“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临霄骤然抬眼看她,脸色惨白,似乎是愣住,连空气都变得停滞好半晌,房间内才响起他低哑干涩的声音。


    “殿下,为什么?”


    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后面的话反而没有那么难说了。


    她冷静:“没什么,你是父皇的人,你不该到我这里来。”


    临霄几乎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上前质问,声音悲伤,“可是殿下,您才是临霄的主人”


    她是他的主人,她怎么能不要他了?!


    沈畔烟站起,背过他,“那只是一个玩笑,临霄,我从来没有当真过,你那时,也不过是为了安慰我才”


    “不是安慰!”


    临霄快步上前,半跪在她身前,仰头看她,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带着急躁,“殿下,那从来都不是安慰,属下也从来没有把这个当做一个玩笑,属下是认真的,在属下心里,您就是我的主人。”


    他语速极快,“殿下,是属下哪里做了您不开心的事,所以您才这样吗,您告诉属下,属下下次再也不会”


    沈畔烟迫使自己硬起心肠,扭过头去,“没什么原因,我就是不想让你来了。”


    “怎么可能会没有原因,到底是为什么,殿下,您告诉属下”临霄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殿下突然就不要自己了。


    蓦地,他想起一件事来,“是因为前些日子,属下对顾公子出言不逊”


    “是。”沈畔烟斩钉截铁,“临霄,我要准备成婚了,驸马就是顾瑾言。”


    她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顺利,毕竟,临霄什么都不懂,不与她来往,这对他是好事,可现在他为什么不愿意?


    好像有什么地方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临霄声音颤抖:“属下去向顾公子道歉,属下下次再也不会对他出言不逊,殿下,您可不可不要”


    “不行。”沈畔烟深吸一口气,指节用力得泛起青白,索性直接挑明,“临霄,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说的喜欢,不是之前那种欣赏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她直接挑明了这件事情,临霄顿时怔在了原地,随后慌忙低下脑袋,声音隐隐颤抖,“殿下,属下”


    他手足无措,不敢看她,见他这样,沈畔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缓缓闭上眼。


    终究是棋差一着,他不是不懂吗,连她吻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沈畔烟咬唇,狠下心,“我不喜欢你,临霄,你走吧,下次别来了。”


    临霄颤抖:“对不起,殿下,属下”


    沈畔烟往自己的床榻走去,低着眼,不去看他,“话我已经说完了,我困了,临霄,你走吧。”


    “以后别来了,也别喜欢我,我不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完蛋咯,你主人不要你咯!


    第64章


    室内一片寂静, 空旷到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时间久到她以为他已经离开时,他艰涩沙哑的声音才响起。


    “是,属下遵命。”


    烛火晃动, 临霄走了。


    沈畔烟终于控制不住, 眼泪簌簌而下。因为害怕他还没走,隐在暗处观察自己, 所以她一直克制着自己, 不让自己哭出声, 柔软的唇瓣被咬得泛白, 慢慢沁出血丝,落入唇中,很苦,很苦很苦


    *


    临霄不相信殿下说的那些话。


    明明上一次他来寻殿下,殿下都还很开心,她一直在纵容自己, 自他认识殿下开始, 殿下就从未对他说过重话,她怎么可能突然就他不相信这是殿下的真实想法。


    是以,离开公主府后, 他连夜去了荣国公府。


    顾瑾言本就睡得正香, 谁知,突然被一股凉意刺激得醒了过来。


    “你醒了?”


    一睁开眼,顾瑾言就猛地瞪大眼睛, 随后迅速闭上眼睛。


    “我一定是在做梦,我一定是还在做梦”他声音颤抖,慌得无与伦比。


    任谁半夜突然醒来, 发现自己被一根绳子绑在高台之上,脚下是空空荡荡的都会被吓死,他没被吓晕已经算是定力好了。


    “你,你是谁,有何目的”


    临霄不想与他废话,“你要成婚了?”


    顾瑾言楞了一下,随后茫然睁开眼:“啊?”


    成婚,成什么婚?


    他看着眼前身量修长,头带面具,手中把玩着匕首的黑衣人。凛冽的刀光在夜色中刺目无比,顿时头皮发麻,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你”


    “回答我的话。”临霄眸光锋利冰寒,恍若一柄尖刀直直插入他的心脏。


    顾谨言血液倒流,憋屈开口:“没有。”


    临霄指尖的匕首一滞,锋利的刀锋割破了他的指尖,血液顺着他的皮肤往下流,沁入护腕当中。然而,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一样,大步靠近他,再次确认,“没有?!”


    被他寒冷压迫的黑眸看着,顾瑾言心脏狂跳:“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陛下真的没有给你和明月公主赐婚?”


    “陛下要是赐婚了满京城人都知道了,我还用得着隐瞒吗?”顾瑾言真是委屈,这大半夜的哪来得疯子,绑他出来就是为了问陛下有没有给他和明月公主赐婚等等,这人认识公主?


    顾瑾言心中讶异,眉眼微沉。


    这人和公主是什么关系?


    *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临霄利落收起匕首,连一丝犹豫也无,径直转身离去。


    殿下果然是在骗自己。


    她说她要成婚了,可顾瑾言却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在骗他。


    可是,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临霄想不明白。


    犹记得,初到皇家别苑时,他误伤了殿下,害得她昏迷不醒,差点殒命,犯下那么大的错误,她都没有惩罚她,轻飘飘的一句听她话便揭过了。


    殿下那么好,为什么是因为知道了他的心思,讨厌他了,所以才不要他了吗?


    可是,她明明连他亲手伤她的错都可以包容为什么现在却不愿意包容他了。


    面具的下的面颊惨白若纸。


    他从未奢求过殿下喜欢自己,是他对殿下有了不该有的感情,殿下罚他可以,骂他也可以,她对自己怎么样都可以可她不能不要自己。


    他是不会离开殿下的


    见他一声不吭直接转身就走,顾瑾言傻眼了。


    “诶,你好歹把我放下来啊!!!”


    临霄回头看了一眼不断挣扎的顾瑾言,眸色淡了下来,什么动作都没有,忽然消失了黑夜当中。


    顾谨言:“”


    该死的黑衣人。


    别让他发现他是谁,否则,他一定不会让他好过的。


    顾瑾言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被吊在高台上吹了一整夜的风,再加上春雨绵绵,冷冰冰的砸在面颊上,冻得瑟瑟发抖,后半夜更是发起了高热,若不是巡逻的士兵看见了他,还不知道要挂到什么时候去。


    回到荣国公府的时候,顾瑾言已经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了。


    荣国公夫人听闻这事,又气又急,险些一口气没喘过来,此时也来不及追究是谁做的这件事情,赶紧让人递了牌子进宫,请太医来给顾瑾言看病。


    巳时,公主府。


    沈畔烟恹恹地从床上起身,没见到竹枝来报顾瑾言来了还有些诧异,这些日子他天天往公主府上跑,今日怎么不来了。


    沈畔烟想了想,还是让人去荣国公府一趟,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他日日上门,突然不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沈畔烟有点担心。


    在得知顾谨言昨夜不知被哪个贼子掳走,绑在城西的高台上吹了一整夜的风雨,现在染了风寒正高热昏迷不醒时,沈畔烟两眼一黑,差点没晕厥过去。


    不用想她便知道是谁做的。


    顾瑾言性格讨喜,为人大方,京中极少有人与他有仇。看不惯他,又有这般身手,悄然无声的把他带出荣国公府的人除了临霄,她也实在是想不出来第二个人了。


    昨夜,她本以为临霄离开是放弃了,没想到,是去找顾瑾言了。


    他肯定是去找他求证去了。


    沈畔烟没由来的感觉到一阵心慌。


    临霄向来在她面前向来温和顺从惯了,以至于她都忘记临霄其实是出手利落狠辣的暗卫他审问的人手段层出不穷,顾瑾言不过是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贵公子,在他手上肯定撑不过两个来回,然后就全招了。


    他那么聪明,一定看得出来自己话语中的漏洞,会发现她在骗他。


    昨夜他固执的不愿意走已经让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沈畔烟抿直了唇,努力压下自己慌乱的情绪。


    不能让临霄发现真相。


    临霄若是知道真相,说不定反倒还会不顾一切的想要留在她身边,毕竟,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临霄真的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做下的决定,他不愿意的事情,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能撼动。


    而且,把荣国公府的小公子掳出府,绑在高台之上,沈畔烟不敢想,父皇若是知道这事会有多震怒,若是被他发现是临霄做的想到这,沈畔烟再也坐不住了。


    “竹枝,替我梳妆。”


    她要去荣国公府一趟。


    沈畔烟到的时候,顾瑾言刚喝了药,正在昏睡当中。


    她看着躺在床上的顾瑾言,伸手轻轻探了叹他的额头,好烫!


    临霄此事做的未免也太过分了些。


    她秀眉微不可查的蹙了蹙,温声询问一旁的侍女,“顾公子好些了吗?”


    “回公主,公子刚喝了药,高热才退下一些。”侍女恭敬答道。


    沈畔烟收回手:“太医可有说他何时才会醒,这高热可会危及性命?”


    侍女还没开口,与她同行的荣国公府二小姐顾棠华就已经出声 :“公主不必担心,我哥哥的身体一向很好,这高热虽然来得及,但不会危及性命的,等高热退了就会醒了。”


    她笑眯眯的,公主这般关心哥哥,哥哥看来也不是只是自己一头热嘛。


    不危及性命就好。


    沈畔烟松一口气,害怕被顾棠华看出自己的内心真实情绪,微笑道:“顾公子没事就好。”


    她又问:“荣国公府可有查出是谁做的这事?”


    说起这事,顾棠华就一脸愤愤,“还没呢,也不知道是何等贼子这般可恶,我哥哥做啥事得罪他了,要这般折磨他,昨夜的风雨下得那般大,我哥哥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呢。我娘把府里上上下下查了好几遍都没有查出线索,我爹倒是去了城西问了问巡逻的士兵,可是也没人看见是谁动的手,现在我爹和我娘就在等我哥醒来,问问他有没有看清楚昨夜是谁做的这事呢。”


    听见临霄没有留下线索,沈畔烟刚放下心来,下一刻,又猛地提起。


    她随声附和,装作愠怒:“这贼子是很可恶,顾公子为人一向随和,不拘小节,平白无故的,受了这等屈辱,定要将那人找出来,好好惩戒一番。”


    “公主别生气,也说不定是哥哥自己在外面惹了谁,自找的呢,反正他一向不着家。”顾棠华见沈畔烟面色愠怒,忙宽慰。


    “公主,这里药味很重,公主不如移步屋外,一起逛逛我家的花园,眼下花园的芙蓉开得正盛,可好看了呢!”


    顾瑾言的妹妹顾棠华性情率真,说着便是拉住她的手腕带她往外走,沈畔烟微惊,赶紧拒绝了她。


    她若是前脚刚走,后脚顾瑾言就醒来了告诉昨夜掳他的人是谁了怎么办?


    她必须得在这等他醒来。


    “前些日子顾公子对我多有照顾,眼下他生了病,我也该等他醒来,花园还是不去了。顾妹妹若是觉得无聊,可以不用一直陪我。”


    “这怎么行,我答应我娘要好好招待您的。”


    若不是荣国公夫人忙得抽不出时间来,此时招待沈畔烟的人就应该是她。


    沈畔烟不走,顾棠华也只好留下来陪她一起。


    不过,她性子活泼,只待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沈畔烟瞧她趴在桌上百无聊赖,拨弄茶杯的模样,忍不住笑。


    他们兄妹两倒是像。


    此事是她对不住顾瑾言。


    是她自大的以为只要她说出来临霄就能做到,却没想到,临霄对自己也有感情。这才导致他被临霄掳走,吹了一夜的风雨,染了风寒,高热不退。


    临霄心思单纯,爱与恨都十分明显,他一向不遮掩,是她没有考虑好他的感受,就冒冒失失的要与他分割开来。


    现在想想,此事若是换成是她自己,她也不能接受。


    沈畔烟心中叹了一口气。


    是她做错了。


    也就此时,照顾顾瑾言的侍女匆匆走了进来。


    “公主,二小姐,公子醒了!!”


    沈畔烟怔一下,随后赶紧起身,往顾瑾言的房间走去——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了小顾[狗头]


    第65章


    顾瑾言躺在榻上, 面色苍白,浑身虚弱而又无力,想起昨夜自己的遭遇,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想要痛骂出声。


    他真的是,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莫名其妙被一个疯子半夜掳走, 挂在城西的高台之上, 白白受了一夜的风雨。


    他认识公主, 公主肯定也认识他,等他从公主口中问出他的身份,一定会把他找出来,也挂上去,不挂个三天三夜,出不了他心中的这口恶气。


    他顾瑾言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软柿子。


    该死的黑衣人!!


    “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搀扶你家公子起来。”顾瑾言撑着身体从床上起身, 看见自己小厮跟呆头鹅一样站在旁边就忍不住生气。


    “公子,您都生病了,还起来干什么?”小厮赶紧上前搀扶他, 不解。


    “我要去公主府。”


    小厮惊:“公子, 您都生病了还要去公主府”


    顾瑾言心头一团火,“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我说要去就要去, 还不快把你家公子的衣服找出来”


    “可是,明月公主她”


    小厮正想说公主已经来了,可一道欢脱揶揄的声音已经快一步响起。


    “哥哥, 你生病了都不忘记去看公主,才刚醒来,心就飞走了,也不知道想想我!”


    顾瑾言:“”


    他一脸嫌弃,“小二,你怎么来了。”


    顾棠华:“”


    额头青筋猛跳。


    “顾瑾言!!!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叫我小二!!”


    顾瑾言掏了掏耳朵:“耳朵没聋,不用叫那么大声。”


    顾棠华冷笑:“亏我还带了你心心念念的人来,顾瑾言,你这辈子就活该孤寡。”


    说罢,顾棠华甩袖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顾瑾言躺下,长舒一口气,“总算走了。”


    顾棠华每次来都吵得要死,叽叽喳喳的,他现在头疼得紧,才不想和她吵。


    沈畔烟站在一旁,眨了下眼,没想到顾家兄妹平日是这么相处的吗。


    也就此时,原本已经离开的顾棠华又返身回来,抱胸冷笑,“顾谨言,想赶我走,想都别想,我可是奉了娘的命令,要好好招待明月公主呢。”


    她着重咬了明月公主四个字。


    沈畔烟此时也不好再在门外站着,走了进去。


    “顾公子,你好些了吗?”她温声询问。


    瞧见走进来的少女身姿窈窕,面容含笑,顾瑾言瞬间红了耳朵,暗中瞪了一眼顾棠华,公主来了也不知道说出来,诚心看他出丑是吧?


    “公主,您,您怎么来了?”


    瞧他脸色秒变,那害羞别扭的模样,顾棠华一脸惊奇。


    她可还没见过自家无法无天的哥哥这样脸红害羞过,顿时乐不可吱,“顾瑾言,原来你也会脸红啊!!”


    顾瑾言:“”


    他再次瞪她一眼。


    “公主殿下可是早就来了,一直在等你醒来呢。”说罢,顾棠华对他扮了个鬼脸,转身走了。


    她得去把哥哥的醒来的消息告诉爹娘。


    “今日没瞧见你到公主府来,派人到荣国公府一趟问了问,没想到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沈畔烟行至床边,温声道。


    “好些了吗?”


    被沈畔烟柔和的眸光注视着,并且,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温凉的手贴近皮肤,顾瑾言呼吸微滞,嗫嚅:“好,好多了”


    沈畔烟展眉笑:“好多了便好。”


    说罢,她看向顾瑾言的小厮,欲言又止,顾瑾言看出她的意思,赶紧出声:“你先出去。”


    “是,公子。”小厮麻溜地出去了。


    “竹枝,青黛,你们也出去吧。”


    “是,公主。”


    随着房门被关上,顾瑾言看着沈畔烟,低下头,神色慌张,红晕从脖颈染到了耳尖:“公主,您”


    她把人都支出去,是想对自己说什么吗?


    顾瑾言想到了昨夜那个黑衣人的话,难不成,公主是来对自己说要与自己成婚的事?


    正当顾瑾言胡思乱想,不敢看她的时候,沈畔烟开门见山:“顾公子,你还记得昨夜掳走你的人是谁吗?”


    顾瑾言怔了一下,好半晌,才回答:“还记得,说起来,他还认识公主,我见他带着面具,一身黑衣,一开口便是问我与您是否要成婚了”说到这,顾瑾言犹豫:“公主,你知道他是谁吗?”


    果然是临霄!


    沈畔烟心中悠悠叹了一声。她抱歉的看他一眼:“顾公子,你可否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不要去追究他的过错?”


    顾瑾言从公主刚开口询问这件事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下听她这么说,宛如一盆冷水浇头,彻底凉到了心里,满腔委屈不解:“为什么,公主,他把我挂在城西的高台上吹了一整夜的风,害得我”


    “顾公子,这件事说来也是我的错,是我与他起了争执,无端把你牵扯了进来。对不起,顾公子。”


    “他性子冲动,是我没有管束好他,抱歉。”


    沈畔烟认真道歉,反倒叫顾瑾言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张口,哑然半天,颓丧的垂下脑袋,“公主不需要向谨言道歉,是他错又不是您的错我不追究他的错就是了。”


    沈畔烟再次歉意:“委屈你了,顾公子,我会与他说清楚,下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顾瑾言心里堵得慌,原本她来看望自己的好心情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抿唇:“公主,您这般为他着想,谨言可以问问,您与他的关系吗?”


    沈畔烟沉默一下:“一个不相干的罢了,顾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不相干的人?


    顾瑾言低下头,心中苦笑,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她这般大费周章等他醒来,并且为他求情吗?


    顾瑾言想问,但又怕问出来的结果是自己不想听的,索性沉默。


    空气凝滞下来。


    瞧他垂头耷耳,一脸落寞的模样,沈畔烟叹一声,“抱歉。”


    顾瑾言抬起头,犹豫:“公主,我有一个问题,您可以回答我吗?”


    沈畔烟抿唇:“你问。”


    顾瑾言:“他的身份是什么?”


    沈畔烟沉默一下,缓声:“他是我的人。”


    顾瑾言低下头:“我知道了。”


    公主不愿意把他的身份告诉他。


    这般护着他,可真是令人羡慕。


    *


    由于顾瑾言主动不追究贼人过错,荣国公府又什么都没查出来,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无疾而终。


    自那日过后,临霄仿佛真的遵守了承诺,再也不去见她。沈畔烟没办法,只好一直暗中打探他的踪迹,想与他见一面,把话说清楚。


    可谁知,他就像躲着她一般,行踪一向不定,眼下可能在长安街,一会儿就可能出现在平升街,沈畔烟接连扑空了好几次,又气又恼。


    可偏偏,她又不敢把在追踪他表现得太明显,否则被父皇知道就不好了,只能耐心等着他的出现。


    长安街,茶楼。


    沈畔烟靠窗而坐,经过这些日子的追查,沈畔烟发现,临霄每到申时的时候都会经过这个地方,前往陇头街,她就不信了,她今日在这里堵不着他。


    顾瑾言最近几日一直在家里养病,没有随她出来,沈畔烟心下轻松的同时,也有些头疼。


    临霄做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顾瑾言愿不愿意做自己的驸马呢。


    万一他不愿意,那岂不是自己还要重新挑选一个人?


    算了,父皇眼下还没逼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先把临霄这件事解决了来。


    否则,他下次再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岂不是又得去给人家道歉?


    她这次绝对不会再纵容他了。


    沈畔烟低眸,指尖摩擦着茶杯边缘,观察着下方路过的人。


    临霄出现的时间不定,她只能确定是申时,几时几刻却是清楚的,为了蹲到他,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时辰了。


    眼看着底下的人群越来越多,甚至骚乱起来,沈畔烟忽然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面若冠玉,一身衣袍风尘仆仆,正骑着马向皇宫疾驰而去沈畔烟呼吸滞住,瞳孔猛缩。


    是太子!


    太子竟然回来了。


    那岂不是说,陆云起也要回来了?


    沈畔烟心里咯噔一下,眉头蹙起,蓦地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该不会她这几日追逐的都是真陆云起吧?


    不会吧?


    临霄的易容一向极好,演技也极好,若非他主动暴露,她根本分不出来真假陆云起。


    沈畔烟秀眉蹙起。


    这下该怎么办?


    也就此时,一位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徐徐走过楼下,容貌清隽,神色温润柔和,对谁都带着浅淡的笑意,是陆云起。


    这到底是真陆云起还是假陆云起?


    不管了!


    不管是真还是假,先堵了再说。


    沈畔烟当即放下茶杯,匆匆往茶楼下方走去,然而,她走得太急,就连竹枝和青黛都跟不上她,绰不及防间,猛地撞上一人,撞得她鼻尖生疼,眼角沁出泪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说罢,她连来人的面容是何模样都没有看清楚,就急着要绕过他往前方走去,谁知,那人却一把抓住了她胳膊,几乎是刹那间,沈畔烟就被人拉进了一个无人的厢房当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沈畔烟又惊又慌,抬头看去,人是彻底怔忡在了原地。


    少年眉眼平淡且普通,神色淡漠,这是她最熟悉的易容。


    “临临霄?!”她几乎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临霄现在不是陆云起了,那外面那个又是谁?


    真陆云起?


    临霄目光注视着她,眸色低沉:“殿下不是要与属下不再来往吗,为何连着追了属下好几日,还特意来这茶楼蹲守?”


    被说中心思,沈畔烟尴尬别过脸,气鼓鼓:“你果然知道我在找你,所以前几日你是故意的?故意溜我,害我几次扑空?”


    临霄淡声:“属下只是在遵守殿下的命令,以后不再与殿下有联系。”


    沈畔烟气结,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说话这么气人呢?


    不对,他一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很气人。


    第66章


    “你要是不把顾瑾言带出荣国公府, 把他绑在高台上吹了一夜的冷风,害他感染风寒,高热不退,我也不会找你。”


    被沈畔烟指责, 临霄抬眼, 看一眼她,神色毫无波澜:“所以殿下找属下, 是想给顾瑾言出气吗?殿下是想让属下去给顾瑾言道歉, 还是让他以牙还牙, 以眼还眼?”


    “你”沈畔烟皱眉, “你这是什么话?”


    她若是让他去道歉,还用得上在这里日日蹲守他吗,直接派人去陆府不是更快?


    临霄神色淡淡,拔出自己腰间的匕首,把刀柄塞入沈畔烟手中:“殿下若是想给顾瑾言出气,现在就可以, 属下绝不反抗。”


    匕首入手冰凉, 锐利的刀面白光刺得她反射性收回手,仿佛被烫到般,刹那间,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沈畔烟趔趄后退, 再抬头看他表面顺从,实际上桀骜不驯的模样,沈畔烟只感觉心中一团无名火燃烧起来。


    她怒极反笑:“临霄, 你是故意的吗?!”


    “你在故意惹怒我,还是在试探我的态度?”


    她本是想与他好好谈一谈的,结果他一来便是这样。沈畔烟真是气得头疼。


    临霄垂眼:“属下不敢。”


    “你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沈畔烟这次是真生气了,她从未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


    “你到底知不知道,顾瑾言是什么身份,他是荣国公府的小公子,是国公之子,身份高贵,你去绑架他,还把他绑在高台之上,你真是亏你想得出来顾瑾言是无辜的,你把他牵连进来做什么,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你做的这件事情被荣国公府查出来,被父皇知道,你会有什么”


    “殿下不是不在乎属下吗?!”


    临霄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声音,黑沉的眸子注视着她,如一汪望不到底的深潭:“殿下不是已经不要属下了吗,那属下如何,做了何事,殿下又何必在意。”


    “我”被他这样看着,沈畔烟咬唇,后退两步,心底的火在这一瞬间被堵在胸口,无法反驳。


    临霄移开眼,声音平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殿下既然不承认您是属下的主人,那属下的生死,您也不必过多在意。属下做了这样的错事情,本就该挨罚,若是被发现那便发现了,是生是死,属下并不在”


    “你闭嘴!”听到这,沈畔烟额头青筋猛跳。


    “我何时说过不要你,我若是不要你,又何去寻顾瑾言向他道歉,让他把看见你的事情瞒下来,让他不要寻你麻烦。”


    “我难道是整日闲得没有事做,给自己找麻烦上身吗?”


    沈畔烟真的是气极了。


    她百般为他着想,想保住他的性命,然而,他却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那弃之敝履的模样,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命,而是别人的命。


    临霄偏开脑袋,低下眉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直的线,一声不吭。


    沈畔烟目光注视着他,见他喉咙上下滚动,束起的墨发散落在胸前,一身黑衣傲然又锋利,神色平静,看上去毫不在乎的模样。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了他紧握的双拳上,见他明明想说什么却又不说,一脸倔强的模样,沈畔烟心中的火又忽然散去。


    罢了,这件事本就是她处事不当。


    她吐出一口气,“也罢,这件事我索性就与你说明白了吧。”


    “临霄,我已经及笄了,婚约一事本就该定下来了,这些天与顾瑾言相处,我觉得他还算不错,所以我选了他,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与父皇说这件事。”


    “可是殿下,您不是说您暂时还不想成婚”临霄猛回过头,目光惊慌,不安,无措落在她身上。


    沈畔烟扭头,不去看他的眼,淡声:“临霄,我是公主,不可能不成婚的。”


    “就算不成婚,我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属下,从来没有想过能和殿下在一起”临霄声音艰涩。


    他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奢望,他只是只是


    沈畔烟咬唇,努力平复下自己不平静的心绪:“临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不追究你的过错,下次,你也不许再做这样的事情。”


    “顾瑾言是无辜的,他不该遭这个罪。”


    临霄抿了下唇,看着她,沉默片刻,声音低下来,“属下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对不起,殿下,属下给您添麻烦了。”


    “殿下”他伸手小心翼翼的抓住了她的衣袖衣角,眸光仿佛盛满碎光,低声祈求:“临霄知道错了,您别不要临霄好不好”


    瞧他恢复了往日低眉乖顺,眼尾泛起一抹红,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沈畔烟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这本来是她希望的事情,但真见到这一幕,她心里又仿佛有一根刺梗在里面,密密麻麻的难受。


    她暗中深吸一口气,压下这股情绪,故作平静诉说:“临霄,我让你以后不要再来寻我,不是说不要你了。”


    她抿了下唇,到底还是不忍,说出了一点心底的真实想法。


    “临霄,你是父皇的暗卫,受父皇掌控,上次在曲生楼,你邀我进去,被父皇知道了,父皇以为我和‘陆云起’有牵扯,他不同意‘陆云起’成为我的驸马,所以催促我尽快定下婚约。”


    临霄怔了一下,缓缓松开了她的衣袖,眸光暗淡下来,“对不起,殿下。”


    原来是他的错,是他害了殿下不得不尽快定下婚约,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日看见殿下和顾瑾言在一起他哪有资格去质问殿下为什么不要自己。


    他害了殿下,殿下不要他,也是应该的然而,殿下温和的嗓音响在耳畔。


    她没有怪罪他。


    “临霄,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也有我的错,我那日若是拒绝了你,没有进曲生楼,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其实,就算没有那日的事情,我也总要成婚的,父皇不可能让我把这件事情一直拖下去。”


    她身为皇家公主,亦身不由己。父皇能让她挑选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做驸马,而不是作为赏赐嫁与其他功臣联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不能贪心。


    沈畔烟垂下眼睫,蓦地,又想起一件事来,忙抬眼看他:“对了,你老实回答我,曲生楼这件事情,父皇有没有惩罚你?”


    临霄言辞模糊:“没属下还在做任务”


    沈畔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神色躲闪,神色顿肃,厉声:“不许骗我。”


    “你若是骗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临霄神色顿慌,“殿下”


    这次,他哪里还敢隐瞒,把一切都说了出来,不过,他并没有详细说暗室是什么,只说了会这惩罚不折磨皮肉,并不痛苦,只是时间长了些,有一个月。


    沈畔烟听完,眼睫颤了颤。


    果然,连她都被父皇斥责了,临霄怎么可能不会受罚。


    就算这个惩罚并不痛苦,可被称为惩罚的,又哪里有好受的呢?


    她之前的决定果然没有做错,她本就该与他远离,只是,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冒冒失失的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了。


    沈畔烟唇角抿出一抹小小的弧度,有些勉强:“我知道了。”


    她帮不了他,只能看他去受罚。


    沈畔烟心中闷闷地难受。


    父皇虽然表面上看着很关心自己,可经过警告一事,沈畔烟已是看得十分明白。


    父皇是关心自己没错,可他的关心是有底线的。


    说到底,他只不过是在弥补对自己的,对母妃的愧疚罢了。


    如今,想要把临霄从父皇那里要过来,以她之前想的那般去讨好父皇的想法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必须要想一个更激进的办法,迫使父皇对自己还心怀愧疚的时候答应这件事情。


    否则,一旦等父皇心中的愧疚消散,她就真的没有办法把临霄要过来了。


    只不过,这事她有点不知道该不该与临霄说。


    若是不说,她又害怕他做出什么冲动行为来,更何况,他还要去受那一月的惩罚,一整个月沈畔烟真的很担心他,心中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


    “临霄,你愿意来到我的身边吗?”她温声问。


    临霄怔愣一下,似乎是不敢相信,神色紧张,“殿下,您的意思是”


    沈畔烟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会想个办法,把你从父皇那里要过来的。”沈畔烟还有后半句没说完。


    那就是给他自由。


    临霄颤声: “殿下,您说的,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您,不讨厌属下了吗?”


    “我何时讨厌过你?”沈畔烟无奈,“说起来,难不成是你讨厌我吗?”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唇边浮现浅浅的笑涡,揶揄:“当初在皇家别苑的时候,我可是问了你好多遍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结果呢,你什么话都不说,还说什么,照顾我是陛下的命令”


    临霄:“”


    他声音闷闷:“是当时的属下狂妄自大,让殿下受委屈了。临霄错了。”


    沈畔烟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委屈不委屈不知道,但当时难过是有一些的,毕竟,我可是把你当做最值得信赖的人的。”


    “殿下”临霄目光落在她身上,黑色的眼眸里泛起浅淡的光,如清泉池水,潋滟生波。


    被他这样看着,沈畔烟顿时脸颊泛起红晕,扭过头去。


    明明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与他分别的,可看到他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向他靠近。


    可她必须割舍。


    沈畔烟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生硬转移话题,“对了,临霄,方才我看太子骑马匆匆而过,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67章


    说起正事, 临霄神色正了下来:“殿下,京中最近可能会发生大事。陆云起已经找到私军的藏身之地,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这是太子的私军。”


    “此次剿灭反贼, 太子大获全胜, 只不过,在回京路上, 京中忽然起了流言, 说太子杀的反贼首领其实是死囚, 并不是真正的反贼首领, 真正的反贼首领早已被太子暗中放走。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抨击太子,吵得极凶,甚至有人请废太子,太子这才匆匆回京。”


    沈畔烟秀眉蹙起,不解:“太子难道真的放走了反贼首领?”


    临霄摇头:“不知, 暗卫来报, 反贼首领确实是死了,并不是死囚。”


    说着,他顿了一下, 神色倏然变得极为严肃。


    “殿下, 当初属下在他的追杀下没死,导致他多年布局被陛下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暴露在陛下眼中, 他对属下必定恨之入骨,只是他并不知道属下是谁,所以难免会迁怒于您, 您在京中这段时间,要小心。”


    “除太子外,殿下,您还要小心皇后和江家。”


    “皇后和江家?”沈畔烟疑惑,心中咯噔一下,疑惑紧张,“为何?”


    临霄:“殿下,您还记得那日在曲生楼的时候,属下与您提起的那个段墨吗?”


    “段墨?”沈畔烟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忙追问:“他与皇后江家有关系?”


    “是。”临霄颔首,缓声解释。不过,他并未说起别的,只是说了段墨散播贬低本朝,吹捧前朝的言论其实是授了江家的意。


    “属下最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暗中调查江家,属下发现,江家不仅暗地里养得有暗卫,还有”倏然,临霄声音压得极低,“殿下,江家家主的书房藏有前朝皇帝的贴身佩剑,江家,很有可能是前朝余孽。”


    “什么?!”沈畔烟眼睫一颤,差点没惊呼出声。


    她语无伦次:“江家若是前朝余孽,那太子岂不是岂不是”是前朝的人?


    他该不会不是父皇的孩子吧?江家想要做什么?复辟前朝?


    沈畔烟神色又惊又异,完全不敢想这件事情如果被父皇知道,京城会起什么动荡,恐怕血流成河。


    临霄一看便知道她想歪了,摇头:“殿下,太子是陛下的亲生子,这是不可能有假的,不过,皇后的母家是前朝余孽,此事一旦被陛下知道,太子必定被废,绝不可能登上皇位。太子很有可能是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才勾结反贼,豢养私兵,不顾一切想要登上皇位。接下来京城肯定会动荡不安,殿下若是无事的话,就不要出门了。”


    沈畔烟点头,也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知道了。”


    “除了这一事外,殿下,属下还在江家查到了淑妃娘娘当年死亡的真相。”


    “当年,淑妃娘娘是中了千日醉,才会在生产当日血崩而死。”


    沈畔烟怔一下,呼吸顿滞:“千日醉”


    又是千日醉,当初,在皇家别苑的时候,若不是临霄,她身上隐藏的千日醉恐怕还不知道会藏到什么时候去。


    “千日醉出自江家的一个民间医者手中,名叫阮师,他擅长蛊毒,前些日子刚从江府逃离,属下查了她逃离的路线,是去往南平朝的,她并非昭燕国人,而是南平朝的人。”


    “这么多年,她一直隐在皇后身边,撺掇皇后听信什么换命之术,对陛下众多子嗣下手,目的恐怕是为了动摇昭燕国的根基。”


    “她现在虽然已经逃走了,但是这么多年她都在为皇后做事,皇后手中肯定还有她留下来的蛊毒。殿下,接下来的时间,若非必要,最好不要接触皇后和江家的任何人。”


    阮师,南平朝,动昭燕国的根基临霄说的每一个消息都把沈畔烟震惊得无以复加:“我,我知道了。”


    临霄知道了这些事情,便等于父皇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皇后和太子的好日子已经不会太长了。


    这么多年来,皇后一直如一座大山砸在她心上,如今知道他们命不久矣以后,沈畔烟心中情绪十分复杂。


    临霄见她不说话,犹豫片刻,继续道:“殿下,陆云起已经回京了,待把江府的事情查明之后,属下也会回暗卫营了,您”


    临霄忽然顿了一下,眸色深深地看她一眼,“您多加小心。皇后这么多年一直偏信什么换命之术,太子出事以后,她难免不会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地对您下手。”


    “属下没在您身边的时候,殿下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罢,他垂下眼睫,躬身行礼:“属下还要继续追查江府,不能离开太久。”


    他声音低了下来:“殿下,属下告退。”


    说罢,他便是要从厢房的窗户翻身出去,沈畔烟见他离开,呼吸微滞,下意识出声:“临霄。”


    临霄身形停了下来,转过身来:“殿下。”


    他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不舍


    少年长身玉立,日光透过窗户,斜斜的洒在他身上,明媚而又耀眼。沈畔烟被他看着,喉咙滚了滚,本是想让他多加小心,可看着他直白而又真切的情愫时,到底还是把想说的话掩入肚子里:“你从正门出去吧。”


    临霄眼眸暗淡一下,摇头:“不了。”


    他若是与殿下一同从这个房间出去,万一被旁人看见,于殿下的清誉有损。


    “属下告退。”


    下一刻,他便利落翻身从茶楼的窗户出去,消失在了房间内。


    沈畔烟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日光犹如洒金,倏然落下泪来。


    他总是这样,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可每一次,都出现得正好。


    *


    四月十八,残阳如血。


    京城最近人人自危,太子被废,皇后被打入冷宫,江府被抄家,连带着九代亲族皆于午门斩首,血流成河,法场的人用水冲刷了整整十日都没能冲洗干净,整个京城上空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经此一事,原本热闹的京城冷清了许多,百姓出门都轻手轻脚,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沈畔烟这一月里一直待在公主府内,哪也没去,倒不是她不想离开,而是她不能离开。


    或许是怕太子皇后反扑,于她不利,禁卫军于公主府门前守了整整一月的时间,只进不出,直到昨日才撤离回宫。


    这一月内,沈畔烟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直到禁军撤走,才知道外面的情况。


    江家乃是前朝余孽的消息已经传满整个京城,这么多年来,他们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在昭燕国生存下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复辟前朝,为此,他们甚至不惜与敌国合作。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除开国皇帝外,后面两代天子都勤勤恳恳,矜矜业业,开拓不足,守成有余,几次叛乱都被镇压下来,江家走投无路,这才想了这么一个偷天换日的主意。


    皇后因为不知江家的事,得以保住性命,太子却因与江家纠葛太深,被贬为庶人,此生不得出宗人府半步。


    得知这一切后,沈畔烟去了慈宁寺一趟,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逝去的淑妃。


    幼时,她被养在皇后膝下的时候,时常羡慕旁人有那么好的母妃,也希望自己的母后能像旁人一样疼爱自己,为此,她甚至不惜伤害自身,也要讨好她。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傻得可怜。


    她真正的母妃早就已经死了,爱她的人,早在她出生的那一日,就已经命赴黄泉了,怎么还有旁人能像母妃一样疼爱自己呢。


    明月,皎皎明月,多么美好的祝福之语。


    “母妃”


    沈畔烟跪在蒲团上,看着那被擦得干净牌位,仿佛想到了自己幼时,她受了委屈,抹着眼泪扑进母妃怀里,母妃温柔地抱着自己,笑着替她擦掉了眼泪,笑她是小哭包这其实是她出京的时候,坐在马车上看见一位母亲这样哄着自己的孩子,而非是她自己。


    她连自己的母妃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哪能想象得到她是怎么哄着自己的呢。


    这么多年来,皇后一直都如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压在她的心底,令她喘不过气来,她怕极了她,真的怕极了她在此刻,在最疼爱自己的母妃面前,沈畔烟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把这么多年的苦,这么多年的痛,以及对她的思念,大声宣泄出来。


    夕阳西斜,慈宁寺静谧无声,供堂内更是寂静无比,只余下她哽咽的哭声。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连带着整个供堂都漆黑如墨,只剩下橙黄色的长明灯轻轻摇曳着,为冰冷牌位渡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仿佛是在无声的安慰。


    沈畔烟跪在淑妃的牌位前,直到哭够了,哭累了,才止住哭声。


    天色已经很晚了,摇曳的灯火把她的身影拉成长长一条。沈畔烟看着淑妃的牌位,嗓音因为大声哭过而沙哑无比:“母妃,明月过几日再来看您。”


    说罢,沈畔烟便缓缓起身,双腿因为跪得太久而有些发麻,缓了好一会儿,才上前去给淑妃的长明灯添了灯油。


    此时夜色已黑,再回公主府是来不及了,沈畔烟也没执着回府,而是就在慈宁寺住了下来。


    用过晚膳,沈畔烟支着下巴,望着皎洁的月色如霜雪般撒满庭院,神色淡淡,并没有什么困意。


    瞧她心情不好的模样,竹枝提了灯笼过来:“公主,今晚的月色极好,您在府上闷了一月,要不要去慈宁寺的后山赏月?”


    “后山?”沈畔烟转过头来。


    “对,后山。奴婢听寺里的僧人们说,慈宁寺的后山上有一棵百年老树,许愿可灵验了,几乎有求必应,公主心里的愁事多,不如也去许一个愿望,说不定,您的愿望就实现了呢?”


    沈畔烟低下眼睫,她的愿望,哪里是一颗树能替她实现的。


    “多谢你,竹枝,不过后山还是算了,我不想去。”


    竹枝劝道:“公主,您反正此刻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看看嘛,就算是不许愿,散散心,晚上睡觉也能睡得安稳一些。”


    几番劝解,沈畔烟心中叹一口气。


    也罢,闲着也是闲着,那便去看看吧。


    “好。”


    第68章


    月凉如水, 粼粼的撒在长阶上。


    慈宁寺的后山并不远,沈畔烟提着灯,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辰便到了。


    竹枝说的那棵大树在山顶的最高处,晚风拂过, 树影婆娑, 揉碎了一地的月光倒影在不远处的池水当中,美轮美奂。


    竹枝把沈畔烟喜欢的果酒点心摆在了湖边的石桌上, “公主, 这里赏月风景正好。”


    天穹之上的明月倒影在池水当中, 一动不动, 偶有微风拂过,才会泛起丝丝涟漪。


    “辛苦你了,你也坐下来吧,一同赏月。”


    竹枝带了不少东西上山,走了一路,早已累得额角是汗。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笑:“多谢公主, 不过奴婢不累,站着就行。”


    “坐吧。”沈畔烟摇头,示意她坐下。


    这次, 再推拒未免有些不识好歹, 竹枝犹豫坐下,“奴婢谢公主恩典。”


    沈畔烟笑:“小事罢了,不用道谢。”


    说罢,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轻抿一口。


    品酒赏月,再感受着这柔柔的晚风, 沈畔烟心底的尘埃也仿佛被这晚风拂去,只剩下窗明几净。


    沈畔烟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竹枝,说起来,她来了自己身边这么久,她还没有怎么了解过她,是以,沈畔烟好奇的问起了她的过去。


    “竹枝,你来我身边之前,是在哪里当差?”


    竹枝没想到公主会问这个,楞了一下,笑道:“回公主,奴婢来公主府之前,是在御书房当差。”


    御书房?


    那岂不是父皇的人。


    沈畔烟怔了一下,讶异:“你是自己来的,还是父皇让你来的?”


    留在御前当差的宫女都是会察言观色,心灵手巧的人,不仅俸禄高,爬到一定高度,还能被册封为女官,以后到了时间出宫,到哪里都是被争抢的存在。


    留在御前,可比留在她这个公主身边有前途多了。


    竹枝:“奴婢是自愿来的。”


    沈畔烟不解:“为什么?”


    竹枝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沈畔烟看出了她的犹豫,道:“你直说便是,今晚我们就是闲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若是不想说,也没有关系,就当我没问。”


    说罢,她端起果酒抿了一口。


    这么多年来,她身边的人几番背叛,于她来说,身边的一切都像是虚假的,她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不该相信谁。


    只要她不害自己,有秘密便有秘密吧,哪个人心中没有一些秘密呢,沈畔烟无意深究。


    竹枝踌躇片刻,才吞吞吐吐道:“公主,这事也不是不能说,就是,就与奴婢家里有一些关系,奴婢怕您听了恶心。”


    “哦?”沈畔烟好奇,“说来听听。”


    “就是,奴婢其实是出身小官之家,这么多年来,我爹在官场上一直都不得志,所以,他就想把我送进宫当娘娘,只不过,陛下毕竟好多年没有选秀了,所以他就想了一个法子,让我进宫当宫女,并塞了银子让我成为御前宫女,一直一直”说到这,竹枝低下头,脸颊爆红,神色十分难堪,“我爹一直,一直想让奴婢爬龙床,几番写信逼迫,奴婢不想,所以才”


    听到这,沈畔烟明白了。


    她叹一声:“你现在来了我身边,你爹肯定不高兴,他以后若是再来逼迫你,不必害怕,让他来寻我便是。”


    “有我在,你父亲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多谢公主!!”竹枝怔了一下,又惊又喜,赶紧起身道谢。


    父亲这事确实也是她的心病,自从她来了公主府以后,父亲时常写信前来斥责于她,她纵然是尽力忽视,可也没有办法避免。


    “不过是一点小事,你且起来吧。”


    “多谢公主。”


    经过这一事,两人关系也有了些许亲近。竹枝出身小官之家,入宫以后又一直在皇上身边伺候,她的见识不少,闲聊间,沈畔烟也算是知道了不少有关父皇的事情。


    蓦地,她想起一件事来,“竹枝,你知道宫中的刑罚有哪些吗?”


    临霄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出现了,也不知他说的暗室是什么样的惩罚,竟然要受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刑罚?”竹枝疑惑,“公主您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我有一个认识的人,他被就是,反正就是,去什么暗室受罚了,竹枝,你知道宫中有什么暗室的惩罚吗?”


    “暗室?”竹枝摇头,“宫中没有什么暗室的惩罚,犯错的奴婢大多都是罚去浣衣院,不过,我爹在大理寺当值,我倒是知道宫外的一些刑罚,其中有一种刑罚,就是叫暗室,可能与公主您说的暗室有关。”


    “是什么?!”沈畔烟呼吸一滞。


    竹枝回想:“大理寺面对那种性格顽固,怎么受罚都不张嘴的犯人会用一种特殊的刑罚,就是把人关进一间屋子里,然后把所有的门窗都封上,不留一点光,整个屋子一片漆黑,也没有声音,每日就送一些馊水馊饭进去,无人询问,也无人出声。人在里面,就像是被封闭了五感,什么都感知不到,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整个世界一片漆黑,会被慢慢逼疯,然后就会想要寻死,要寻死的时候,大理寺就会派个人去和他说话,犯人见了光,就会有活下去的欲望,若是张口了还好,若是不张口,就会把房门再关上,见了光的人怎么可能再次忍受黑暗,性格再顽固的人,再这样的刑罚下,也会张嘴的。”


    听完竹枝的话,沈畔烟已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脸色惨白若纸。


    沈畔烟颤着声音:“竹枝,犯人在这样的刑罚下,他们,能撑多久?”


    “我听我爹说起过,短的三五日,长的十来天吧。”见她面色不好,竹枝目光担忧的看着她,“公主,您怎么了?”


    沈畔烟竭尽全力控制自己,可声音还是不自知的颤着:“我,我没事,竹枝,你有听你爹说起过,有人在里面过一个月的吗?”


    一个月?


    竹枝楞一下,摇头,“没有,这个刑罚虽然不折磨皮肉,可却比折磨皮肉的刑罚更为可怕,黑暗会折磨吞噬掉人的心智,人在里面待个三五日就会发疯想死,怎么可能还待得了一月。”


    “我,我知道了”沈畔烟指节寸寸收紧,手背泛起青白。


    没知道暗室是什么刑罚的时候,沈畔烟还尚且可以安心,宽慰自己临霄只是去受罚了,只是刑罚是她没听过的,有些特殊罢了,或许是受一些皮肉之苦,可从竹枝口中得知暗室真正的刑罚是什么以后,她就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


    这个刑罚,太残酷,太残忍她不敢想,临霄被关在这样一个无声无息的黑暗屋子里,度过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眼睫颤着,泪水簌簌落下。


    “公主,您怎么了?”竹枝见她忽然落下泪了,忙起身拿出绣帕要给她擦掉眼泪。


    “我没事,竹枝。”沈畔烟苍白的唇角勉强扯出笑容,“我就是,就是听你说起这个刑罚,有些被吓到了。”


    竹枝懊恼:“都怪奴婢,好端端的与您说这些做什么。”


    沈畔烟没再说话,她突然从石桌上起身,快步来到了竹枝说的那棵许愿十分灵验的大树下。


    晚风吹过她的衣摆,带起一阵涟漪。沈畔烟强忍着泪,在心中许愿。


    这棵树若是真的有灵,她想请它保佑临霄平安沈畔烟本是不信的,可是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他在哪里受罚都不知道,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虚幻无物的大树。


    想起临霄临走前几次提醒自己不要离开公主府,没过几日,公主府便被禁军围住,只进不出,她便知道,定是临霄对父皇说了什么,父皇才会这样做。


    如若不然,父皇是不会派禁卫军围住公主府的。


    父皇虽然在乎自己,可他的在乎是有限的,她生病后,父皇除了第一日派人询问自己,又送了许多赏赐进府后,接下来,一句问询也无,沈畔烟便已经知道,父皇对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也是,他都对她冷淡了这么多年,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在呢,就像她,她不也没有吗,进宫也无非是想讨好他,把临霄要过来罢了。


    若不是临霄说了什么,父皇怎么可能动用禁卫军来守公主府。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担心自己受罚以后,没办法保护好她吗?


    意识到这个事情,沈畔烟心中密密麻麻的痛,就像是一根根针狠狠扎在了她的心口,疼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他为什么不说?


    他为什么不说他受的是这样的刑罚?


    她若是知道,她若是知道早知今日,她就不该对他好,就应该在他冷冷淡淡的时候,与他割席,他做他的暗卫,她做她的公主。


    可她偏偏,偏偏贪恋他的那一丝温暖,想要从他那里获得更多,她希望他在乎自己,希望他可以一直在自己身边他出现的时间太好了,在她最惶恐最害怕时候,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一根浮木。


    他带给她的安心是她永远没办法舍弃的东西。


    只要她一回头,他还在,她便不怕了。可是,她没有想到,她的不舍与依恋,带来的后果竟是如此的严重。


    这还不过只是一次见面被父皇知道而已若是父皇知晓更多沈畔烟不敢想,低着头,眼泪如珠帘滚落。


    她咬紧唇瓣,双拳缓缓攥紧。


    回京以后,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临霄要过来的。


    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忽然,风起了,树叶沙沙作响,满池清水泛起涟漪,银月碎成粼粼波光,竹枝快步走来,“公主,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沈畔烟自是不愿意回去的,她若是离开了,树灵以为自己的心不够诚,愿望无法实现怎么办?


    他现在还好吗?


    她真的好想见他,想知道他是否还安好沈畔烟是感受过那种孤独孤寂的绝望的,她害怕得想要疯掉,夜里整夜整夜亮着灯,若是纯黑没有声音的世界


    她不敢想,真的不敢去想临霄是怎么度过这一个月时间的。


    乌云渐渐遮蔽了天空,明亮的月色暗淡下来,眼瞧着要下夜雨了,竹枝见公主不动,神色着急,想要再劝。哪知,还没说一个字,便感觉后颈传来一股大力,紧接着,身体软软倒下。


    沈畔烟本是在祈求,她发现自己好像出现了幻听,这棵树真的有这么灵吗,她许的什么愿望都能完成,连他的声音都出现了再了耳畔。


    “殿下。”


    他低沉沙哑,带着疲惫与虚弱的自身后响起,沈畔烟怔楞,腮畔还挂着泪,转回头去。


    下一刻,瞳孔猛缩。


    第69章


    “临霄!!”她慌张出声。


    黑衣少年站在暗淡的月光下, 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全是汗珠,整个人孤寂而又沉默,明明就近在眼前, 他却犹豫了下来, 站定在原地,只是目光注视着她, 一动不动。


    仿佛害怕这是一场梦, 梦醒了, 她也就不再了。


    黑暗中, 他的身体细微颤抖。


    沈畔烟瞧出他的情绪不太对,提裙奔去,抬头看着他,抓住他的双手,紧张询问:“临霄,你怎么了?”


    “”


    仿佛如梦初醒, 他终于确认了自己身在何处。


    当风拂过沈畔烟的面颊, 带起她鬓角发丝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也拥住了她,怀抱宽阔温暖, 将她死死地禁锢在了里面。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支离破碎的颤抖, “属下见到您了,属下终于见到您了。”


    “这次是真的,您是真的。”


    沈畔烟怔住, 鼻尖酸涩,眼眶一热,任由他拥住自己, 低声:“我在这里,临霄。”


    就这一次,就放任她这一次,他受了那么大的折磨,刚从暗室出来,定是恐慌害怕的,她不能推开他。沈畔烟这样安慰自己。随后,伸手轻轻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声音低低的诉说:“临霄,我在这里。”


    沈畔烟从未这么后悔过。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可世上哪有什么早知如此。


    *


    烛火摇曳,一室寂静。


    沈畔烟坐在榻上,寺院房屋简陋,除了一张床外,再无任何遮挡。她目光落在前方少年身上,他墨发高束,宽肩窄腰,烛影摇曳在他的面容之上,忽明忽暗,瞧着竟有几番虚幻。


    “临霄。”她张唇,心中有很多话想说,可真在面对他的时候,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她想知道他过去的一月经历了什么,可又怕自己关心的太多,让他更加误会。


    良久,她才出声:“你,现在还好吗?”


    “多谢殿下关心,属下没事。”


    方才的脆弱与无助仿佛只是昙花一现,临霄此时恢复了往日平静淡漠的模样。


    沈畔烟低下眼睫,指节不自知的攥着自己的衣角,捏的皱皱巴巴。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竹枝说的暗室惩罚,她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临霄他是人,不是无情无欲的工具,他怎么可能在那样寂静无声的黑暗里无动于衷呢。


    他定是在骗自己,可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关心他。她害怕自己越陷越深,也害怕他越陷越深。


    最后,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唇色苍白,“你没事就好。”


    方才下山时夜色就黑沉得很,现在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给本就沉默的房间更增添一份沉闷。


    沈畔烟沉默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临霄沉默是因为他发现殿下对自己,或许是不一样的。


    他并非是一个迟钝的人,此前是因为不懂,后来是因为沈畔烟突然要与割席,以至于令他慌了心神,这才没察觉到更多。


    暗卫向来擅长剥丝抽茧的查探真相,临霄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此刻,看着殿下单薄柔弱的身姿,乖巧柔顺的面容,心里陡然有了一股冲动,他想要问,问殿下是不是很在乎他可这样的话他不能问出口。


    临霄虽说向来肆意惯了,但却并非是不知轻重之人。只是殿下素日里对他太好,以至于他时常忘记自己的身份,几次三番越矩。


    若是换做是旁人,他做的这些事情,早就让他下去领罚了,可殿下不仅没有责罚他,还对他极尽关心。


    她几乎从未拒绝过他,哪怕他的行为越来越越矩冒犯。


    在暗室里的那一个月,他摸着自己腕间的平安扣,不知产生了多少不该有的心思。


    八年前,他被关进暗室训练的时候,感受到了风,所以,从那以后,他便极度向往自由。八年后,他再次被关进暗室,这次,在那个没有声音,失去五感的世界里,他握着殿下送他的平安扣,就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光,宛如飞蛾赴火,怎么也无法松手。


    “临霄。”最终还是沈畔烟打破这份寂静的沉闷,“你何时回去?”


    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过幽深晦暗,沈畔烟下意识蜷缩指节,不自然的移开眼。


    临霄:“暗影给了属下三日休沐,接下来的三日属下可以一直待在殿下身边。”


    沈畔烟动作一滞,微微睁大眼眸,神色有些慌。


    她才刚下定决心以后要对他冷淡些,结果他说,他不走了?


    “你,你不走了?”


    不行!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被父皇发现了怎么办?


    经过曲生楼一事,沈畔烟现在已是草木皆兵。


    临霄颔首:“是。”


    他反问:“殿下是希望属下离开吗?”


    沈畔烟:“我”


    看见他平安以后,她已经安心,现在不是她愿意不愿意,而是他不能留在这里。


    沈畔烟想了想,认真道:“临霄,你现在毕竟还是父皇的暗卫,父皇的耳目遍布京城,若是你一不小心被你的同僚发现了怎么办?”


    “你不能留下来。”


    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再者说了,你才刚从暗室出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临霄,你回去吧,最多一个月,我就会想到办法把你从父皇那里要过来的。”


    害怕他再像上次一样冲动,沈畔烟说得是情真意切,诚恳无比,生怕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本以为,这次他会像上次一样固执不肯走,哪知。


    “属下知道了。”临霄低下眼睫,转过身去,“属下这就走,不打扰殿下了。”


    “属下告退。”


    说罢,他便是转身往屋外走去,背影在烛火下行单只影,拉出长长一条。


    他就这样直直推开房门走入雨中,此时雨下得大,风雨飘摇,淅淅沥沥落在他身上,不过一会儿,便把他的衣服头发打湿,雨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直往下淌,湿淋淋的淌进胸口,整个人瞧着狼狈又可怜。


    沈畔烟本以为他会用轻功离开,毕竟他内力高深,就算下了雨,也能做到雨不沾身,结果谁知道,竟然这一幕。


    沈畔烟屏住呼吸,忍不住揪紧了衣角。


    临霄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内力?


    难不成是受伤了?


    可他身上看上去没有伤啊?


    忽然,她瞧他身形趔趄一下,身形颤巍摇晃,明明要摔倒,却又在极力克制,雨夜中,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几乎快和夜色融为一体,再这么走下去,万一他坚持不住,晕倒在哪里了怎么办?


    想到这,沈畔烟终于忍不住了,拿起不远处的竹伞冲入雨中。


    “临霄!”


    今夜本来就下了雨,她何必现在就赶他走呢,明日天晴了也是一样的。


    而且,他看上去还受了伤。


    临霄的速度不算快,不过片刻,沈畔烟便追上了他。


    茫茫夜雨中,雨水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沈畔烟拿伞撑在他头顶,伸手扶住他的身体,语气焦急,“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殿下。”临霄面色苍白,虚弱抬眼看她,却又在下一刻低下眼眸,眼睫脆弱颤着,“属下没事,不过是一点小伤,殿下不必在意。”


    “等回暗卫营后,属下就去包扎。”


    不过是一点小伤?!


    沈畔烟蹙眉,“你伤哪里了?”


    “既然受伤了,你为什么不给我说?”


    沈畔烟懊悔,之前他表现得太自然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他受伤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让他走了。


    “你”她忍不住开口,“伤得是哪里?让我看看!!”


    临霄摇头,声音低低的:“属下没事的,殿下。”


    说罢,他把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本就不稳的身体更是颤巍,“属下是暗卫,受伤是常有的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您的身体不好,小心感染风寒。”


    他的衣裳已经湿了,不能再打湿殿下的衣裙。


    沈畔烟见他明明自己都已经站不稳了,还顾虑着不要将自己的衣裙打湿,顿时有些生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你都受伤了,这怎么能是小事?”


    “我衣裙打湿了便打湿了,再换便是,你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说罢,她忙扶住他颤巍的身体,抓住他的手臂,抿唇。


    罢了,左右也不过就三日,他都受伤了,这三日就留在这里吧,大不了这三日她不回京,就在慈宁寺住着。


    这样,总不会有人发现他。


    心里做下了决定以后,沈畔烟便带他往回走,“走,跟我回去。”


    “接下来的三天,你就先留下来吧。”


    “殿下”眼前少年似乎不敢相信,诧异抬头,眸中星光点点,“您,不让属下回去了吗?”


    “你都受伤了,我怎么让你回去?”


    “走吧。”


    沈畔烟要带他走,临霄却犹豫了起来,“可是殿下,属下留下来,会给您添麻烦的。”


    殿下心中的顾虑极多。他垂下眼眸,“属下还是离开吧。”


    “属下会在暗卫营内等殿下有一天把属下带走。”


    “”——


    作者有话说:今天来晚了


    第70章


    她是会把他带走, 但这不是现在立马就能做到的事情,他都受伤了,她怎么可能放心放他回去。


    “不急于这一时,这三日你就留下来吧。”


    说罢, 沈畔烟不由分说的把他往自己屋里带去。


    临霄抬头看她一眼, 又低下眼眸,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乖巧顺从的被她带走。


    进入屋内, 昏暗的烛火落在他身上, 显得他浑身湿漉漉的模样更是可怜。


    沈畔烟微不可察的叹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真是瞎折腾。


    “你先在这里坐好, 我去给你拿一套干净的衣裳来。”


    说罢,沈畔烟便往外走去,才走到门口,她又想起什么,转回头,“对了, 临霄, 我记得你自己会医,你伤哪里了?”


    这件事情不可能瞒得过去,临霄也没想隐瞒:“回殿下, 在手臂上。”


    “手臂?”沈畔烟不解, 但没追问,“我知道了,你先好好歇着, 我马上就回来。”


    出房门后,沈畔烟去了住持那里,问他借了一套干净的, 没有被旁人穿过的僧袍。


    今夜的雨下得急,有人被雨水淋湿是很正常的事情,主持也没多想,让小沙弥拿了一套干净的僧袍过来。


    “多谢住持。”


    “明月公主客气了。”住持双手合十,微笑摇头。


    沈畔烟抱着干净的僧袍回去了。


    有关于临霄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沈畔烟谁都没唤,自己抱着僧袍走进了房间内。


    只是,一进屋子,她便怔住了。


    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少年湿漉漉的身影。临霄呢?


    他去哪里了?


    不是让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吗?


    沈畔烟心下微恼,都受伤了还乱跑,他怎么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


    她折身出去,这院子一共就那么大,里面有几间屋子,哪间亮了灯她瞧得一清二楚。左边那间屋子根本就没人住,眼下屋内却有微微的烛光传来,肯定是临霄。


    沈畔烟抱着僧袍快步走了过去,伸手推开房门,几乎是刹那间,她脚步滞在了原地。


    里面的人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回来,慌忙抬头。


    只见他解了上半身的黑衣,手中拿着干净白洁的绷带,正要往腰腹缠去。


    少年的身形精壮强悍,肌肤冷白,肌肉线条流畅而又充满力量,腹肌块块隆起,若不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过多,腰腹处还有一条不长不短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这应该是一具极为匀称漂亮的身躯。


    但——还是很好看!


    沈畔烟脸红欲烧,几乎想转头就走,可目光落在他缠好绷带的左手臂和腰腹处的伤口时,又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故作没事的走了进来,把门关上,看着他的血肉翻飞的伤口处,“这就是你说的只伤了手臂?”


    临霄不自然的移开眼,“殿下,这只是小伤,只伤及了皮肉。”


    这么长的伤口,若是落在她身上,她恐怕疼得整日整日睡不好觉,他却说这是小伤。


    那翻开的血肉还在渗血,上面瞧上去没有任何药粉便要包扎,万一伤口变得严重感染怎么办?


    他怎么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沈畔烟心里生气,但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时,咬紧唇瓣,指节蜷缩,说不出一句重话来。


    是因为受了太多次这样的伤,所以才不在意了吗?


    沈畔烟眼眶微红,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把僧袍放在一边,伸出手,“药给我!”


    临霄怔一下:“殿下”


    “把药给我,我帮你上药。”


    临霄犹豫,“殿下,属下只是小伤,过几日便好了,用不着上药。”


    药粉珍贵,暗卫每个月的份额都是固定的,超出多余的药粉,是要花银子买的,临霄不想把银子花在这没必要的地方上。


    没药粉的时候,比这更严重的伤他都挺过去了,现在这点伤,实在没必要他动手的时候是考虑好了的,只是瞧着可怕而已。


    沈畔烟才不听他讲这些,“快给我。”


    无奈,临霄只好把药粉递给了她。


    沈畔烟伸手接过,打开木塞,唇角抿着,“我小心一些,若是疼了,你与我说。”


    说罢,她便小心翼翼的往他伤口撒去。


    或许是常年身着黑衣,不见天日的原因,他的皮肤很白,是以,那血肉被划开的模样便瞧着格外可怕,沈畔烟从未见过这样的伤,有害怕,亦有心疼,指尖不自知的颤抖着,一不小心,便触碰到了他一旁的肌肤,是冷的。


    沈畔烟生怕弄疼了他,缩回手,忙抬头问,“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临霄唇角崩成一条直直的线,“没有。”


    沈畔烟这才松一口气,懊恼,“我会更小心一点的。”


    说罢,她便低下头,继续为他上药。只是她从没做过这事,动作又实在生疏,几次三番,屡屡触碰,沈畔烟心中慌张,越慌手便越抖。


    她本就靠他极近,因为弯着腰,乌发柔柔自肩膀垂下,时不时便扫过他的肌肤,带起阵阵颤栗,有时,温热柔软的指尖还如蜻蜓点水般划过他的腰腹,明明只是一条不重的伤口,可却比他受更重的伤还要难熬临霄闭眼克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慌张不解的面容上,低哑,“殿下,属下还是自己来吧。”


    沈畔烟十分不好意思,以为是自己动作太粗鲁,弄疼了他,愧疚道:“对不起,我以前没做过这样的事,所以”


    “殿下,属下不疼。”临霄打断了她的话,“这种事情,还是不劳烦殿下了,属下自己可以。”


    可是不疼的话,为什么不要她继续帮他上药,伤在腰腹,他自己不好上药粉的。


    “还是我帮你吧。”可这次,她怎么说,临霄都意外的坚持,沈畔烟犹豫片刻,见他的伤口药粉已经上得差不多了,就差一点点,便把药粉递给他,“那,那好吧。”


    临霄伸手接过,洒下药粉,动作利落的缠上绷带。随着他的动作,原本血肉模糊的伤口被绷带扎紧横在腰间,只剩下匀称漂亮的肌肉线条,沈畔烟呆了呆,猛然想起一件事来,他他现在又不需要她帮忙上药了,那她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而且,而且她还未出阁,这样看一个男子的身体沈畔烟忙转过身去,脸红欲烧,“你,你自己好好包扎,我,我走了”


    “这间屋子,暂时没人住,你今晚,就住这里吧。”


    说罢,沈畔烟便是快步往房门走去,只是,才走出两步,她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脚步顿滞。


    “你怎么了,临霄?”沈畔烟想转身,却又想到了方才的那一幕,脸红血滴,不敢转身。


    “属下没事。”临霄有些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沈畔烟心脏微紧。


    临霄本就受了伤,方才又淋了夜雨,万一他感染了风寒,后半夜的时候发起了高热,到时候无人发现怎么办,他的身份又不能叫外人知晓。


    沈畔烟咬紧唇瓣。


    罢了,反正都已经把他留下来了,她难不成还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伤生病吗?


    她做不到。


    沈畔烟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临霄,你一会儿换完衣裳后,到我的房间来。”


    “今夜,你与我宿在一起吧。”


    说罢,沈畔烟心跳如鼓点,脸颊滚烫,一刻也不敢再继续待下去,推开房门便是大步而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慈宁寺的房间简约,整个房间内除了一方紫檀雕花拔步牙床,就只有一张清雅的墨色屏风立在屋内,不远处的香炉燃着燃着袅袅香气,清雅温和,是她最喜欢的雪中春信香。


    方才话说得快,眼下回到房间,看着简单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房间,沈畔烟又开始懊悔,她让临霄过来与自己睡在一间屋子里,可屋里没有多余的小塌让他住了怎么办?


    难不成与自己睡在一起?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便被沈畔烟否决。


    她都已经下定决心了要与他淡了关系的,怎么还能宿在一张床榻上?


    沈畔烟神色纠结,整张脸都快皱成了一团。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的房门被人细微敲响。


    肯定是临霄。


    他怎么这么快?


    她还没想好呢。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畔烟吐出一口气,“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殿下。”


    临霄走了进来。


    少年容貌极盛,哪怕穿着一身格格不入的僧袍,也并不奇怪,反而削弱了他身上那份锋利寒冷的气势,显得人温和了许多。


    “你,你今晚”沈畔烟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让他宿在哪里,毕竟,这事连她自己都没想好。


    临霄声音平静,“殿下,属下宿在房梁上便可。”


    说罢,他足尖一跃,便消失在沈畔烟眼前,整个房间又恢复安静,只剩下悠悠摇曳的烛火。


    她纠结许久的问题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解决了。


    可是,房梁今夜下了雨,再加上他本来就受了伤,身上就穿着一件薄薄的僧袍,房梁上那么冷,万一,万一他风寒严重,伤势加重了怎么办?


    沈畔烟咬紧唇瓣,努力平复下自己紊乱的心绪,轻唤:“临霄。”


    下一刻,少年轻飘飘落下,站定在她身前,疑惑:“殿下?”


    沈畔烟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好半天才鼓起勇气,“你,你受伤了,方才又淋了夜雨,今夜,今夜便不要宿在房梁上了。”


    “你”她闭上眼,下定决心,“你与我睡同一张床吧!”


    临霄猛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说:宝宝你的原则呢!!(敲头)


    你还记得你要把人赶走吗?


    抱歉啊大家来晚了,呜呜呜呜昨天没来得及码字


    [爆哭][爆哭][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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