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坤宁宫。
砰!
瓷器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皇后强忍着怒火,冷笑,“长本事了,有脑子了, 知道从本宫手里要不走食邑, 便去找陛下来警告本宫。呵!本宫还当真是小看了这个女儿,到底是淑妃的孩子, 养不熟的狗!”
“娘娘别气。”月见忙端了茶水过来给她顺气, “这食邑本就是公主的公主的食邑, 娘娘一直攥在手中也不占理, 她要拿去那便拿去吧。”
“只是,要过去是一回事,能不能压得住底下的人,又是一回事。以她的性子,娘娘不如坐着看好戏,何必烦忧。”
皇后抿一口茶, 逐渐冷静下来, “你说的是,有陛下看着,本宫也不好做多余的事, 既如此, 月见,去把账本搬来,送去公主府。”
“本宫倒要瞧瞧, 她要怎么理清账本,把那些人管得服服帖帖”
*
皇后送来的账本极多,每一本都每一笔都要认真核对, 沈畔烟忙得晕头转向,完全忘记了迎春宴一事。
如今,跟在她身边的大宫女有两位,分别是竹枝和青黛,是她搬进公主府后,重新挑选的贴身宫女。
有了贴身宫女,倒不用事事烦忧,但沈畔烟并不信任她们,所以平日里,她并没有让她们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存放一些重要账本事物的书房更是不允许她们随意进出。
竹枝和青黛也听话,从不打扰她,安安分分只做自己的事情。
不过现在,她们是不打扰也不行了。
昭和长公主早已得了乾宁帝的嘱咐,迎春宴到的那日,天才刚蒙蒙亮,她便让人架着马车去请人了。
竹枝轻手轻脚走进书房,福身一礼,“公主。”
“何事?”沈畔烟头也没抬,声音冷淡。
“昭和长公主派人来接您参加迎春宴的马车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迎春宴?”沈畔烟这才从堆积如山的账本里抬起头来,揉了揉眉心。
什么迎春宴?
竹枝小声提醒,“就是京城所有适龄世家贵女郎君都会去的宴会。”
昭燕国并无太大男女之防,类似于迎春宴这种表面赏春,实际上却是相亲宴的宴会更是比比皆是。
因着办这次宴会的主家是昭和长公主,先帝之女,当今皇上的姐姐,能得她邀请的人家,自是不必多说。
大家削尖了脑袋也想进去,也就自家公主不稀罕了。
竹枝再次小声,“公主,这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时间不能再耽搁了,昭和长公主毕竟是长辈,这马车清晨一早就过来在府外等候了”
沈畔烟这才想起来那日父皇说的事,叹一声,“我知道了。”
随后,她叮嘱账房好好校对以后,这才起身,往府外走去。
“走吧。”
竹枝见她就这样出门,登时着急,“公主,今日迎春宴,您不梳妆换一身衣裳”
“不必。”沈畔烟本就不想这么快成婚,父皇那边她没办法拒绝,这事能拖一时是一时。
她这身只是素淡了些,并无不妥。
拗不过公主,竹枝只好焦急的跟了上去。
*
昭和长公主当年得先帝宠爱,公主府占地极大,如今正值春日,鲜花绽放,满苑芬芳,府中下人端着茶水糕点来回穿梭,旁边是衣着繁复的各位贵女们,欢声笑语,热闹异常。
这迎春宴分了男女两席,中间以纱帐隔开,双方都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只见窈窕身影和颀长身形,或站或坐,风吹过,纱帘飘动,朦胧之下,无端风雅,令人想入非非。
来得早的贵女早已找了相熟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
这宴会虽说是昭和长公主办的,但上下操持的,并非是她,而是她的女儿南和郡主。
南和郡主为人随和,与京中贵女关系极好,谁都能说上两句。眼看着开宴时辰已到,她却只招呼众人入席,自己不动,顿时好奇,“郡主,难不成还有人未到吗?”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来得这般迟,要知道,这可是昭和长公主办的宴会。
南和郡主笑道:“是还有一位贵人未到。”
“母亲嘱咐我了,一定要好好招待她,你们不用顾我,自去玩吧,一会儿可就要掀帘子玩游戏了,对面好儿郎众多,你们可莫要错过了。”
众人被她说得脸颊泛红,不再追问,纷纷看向纱帘处,各自交头接耳,忍着羞怯,小声讨论起来。
随着迎春宴的纱帘缓缓掀开,沈畔烟也终于姗姗来迟。
“明月公主到!”
眼看着烟罗曳地,仪态端庄,容颜温婉俏丽的少女缓步而来,宴会众人纷纷噤声看去。
“那就是明月公主?”
“听说明月公主性子最是喜静,从来不会参加各种宴会,今日怎么来参加迎春宴了?”
“明月公主已经及笄,早到了成婚的年纪,估计是选驸马吧。”
“也不知道她会看中谁”
众人窃窃私语,南和郡主赶紧迎了上去,笑容热切,“明月妹妹可算到了,我可等你好久了。”
沈畔烟歉意行礼,“抱歉,因为今日晨起时身子不适,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让南和姐姐久等了,是明月的不是。”
南和郡主,“你我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你来得不晚,迎春宴现在正好开宴,明月妹妹快随我入席吧。”
迎春宴是围绕着一条蜿蜒的小溪而办的,上面坐的是男席,下面是女席。
开宴后,主人家会在溪水上游放上酒觞,酒觞会顺着溪水一路往下,在路过男席时,酒觞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得作一句诗。
接下来,酒觞会继续往下流,直到流到女席面前。
酒觞停在哪位贵女面前,她若是对前面的公子有意,便要接上前面的诗。
诗接上以后,前面的公子若是也看中了她,便可叫人把酒觞捞起,饮下这杯酒,若是无意,便要再作一句诗,当做赔礼,两人同出局,换下一人。
不过,贵女若是无意,便要在酒觞上放上一片落花,让酒觞继续往下流去,直到两人要么互相看对眼,要么或者互相出局。
所谓缘分天注定,这个游戏规则不算复杂,众人图得也不过是玩乐,到了后面,甚至成了男女斗诗场面,甚是热闹。
迎春宴中,若是真有看对眼的男女,会起身离席,去旁边水榭游玩。
沈畔烟坐的位置是最好的地方,也是酒觞几乎每次都会停下来的曲折蜿蜒处。
她十分不适应这样的游戏,特别是每次酒觞停下来的时候,面对众人好奇,热切,紧张的目光,沈畔烟就坐立难安,唇角勉强扯了一个笑容,素白的指尖捻起一旁的花瓣,轻轻放在了酒觞里,然后端起茶盏,遮掩住自己不自然的神色。
眼看着一杯又一杯的酒觞从她手中流走,南和郡主早已被叮嘱过,不免有些焦急,起身在她耳畔小声,“明月妹妹难道没有看中的公子吗?”
她以为是沈畔烟常年处在宫里,对这京中的世家子弟不了解,所以一一小声给她介绍。
“明月妹妹你看,那位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叫王凛之,他身量极好”
“还有那位,那位也不错,是吏部侍郎的儿子”
沈畔烟表面听着,实际上心思却是早已飘向远方。直到南和郡主指着一位身穿雪青长袍,面若冠玉的男子,好巧不巧,他的酒觞也正好停在沈畔烟面前。
南和郡主赶紧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忍住眼底的喜悦,“明月妹妹,酒觞来了,快对诗,这位是尚书令之子陆云起,是上一届的金科状元。”
南和郡主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从小洁身自好,一直醉心读书,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不仅性格好,模样也好,今日这迎春宴,有大半贵女都是冲着他来的,你可千万不能错过”
沈畔烟被扯得没办法,只好抬眼看去,哪知,陆云起也仿佛发现有人正在看他,转身望来。
沈畔烟顿时怔在原地,瞳孔猛缩。
那人转头,见是明月公主看着自己,也楞了一下,随后拱手,眉眼笑意温和,无声:“见过明月公主。”
——他的感觉好熟悉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差点以为,是临霄坐在了那里。
沈畔烟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捏着花瓣的指尖颤抖。
“明月妹妹,你怎么了?”南和郡主与她挨得极近,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你难不成认识他?”
沈畔烟忙收回眼神,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不,不认识。”
“他,他叫陆云起?”
“嗯,听说他从小身体不好,一直被陆家养在老家,直到三年前为了春闱才回京的,文采极好,是得陛下御笔亲封的状元。”南和郡主低声解释。
沈畔烟平复下自己慌乱的心绪,把花瓣放在了酒觞中,“南和姐姐,他既然是父皇亲封的金科状元,那心中定是有大抱负的,怎么可能自绝仕途当我的驸马呢。”
南和郡主低声,“明月妹妹,陆家不过是京城新起的勋贵,朝中上下也不过只有陆大人是二品尚书令,其他子弟皆是一些五品小官,别看陆云起这么受欢迎,但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小姐,是看不上他们陆家的。”
“陆家底蕴太薄,万一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如今,又得陛下青睐,如烈火烹油,保不准哪天就一把火把自个燃尽了。”
“你若是肯点头,陆家就等于多了一道保命符,只要不作死,他陆家便可保三代荣华富贵,不过是牺牲一个子弟没实权罢了。世家本就求稳,这样的好事不知是多少人都求也求不来的好事,陆云起怎么可能会如此不识好歹,你别多想了。”
沈畔烟皱眉。
虽说京城世家成婚多是为了利益,可这样明晃晃摆出来任人挑选的感觉,还是令沈畔烟十分不适。
她唇角往下抿成一条线,“南和姐姐,我有些不舒服,先出去走走,失陪了,抱歉。”
说罢,她便起身离席。南和郡主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直叹气。
母亲交代的任务,她恐怕是无法完成了。
第52章
眼下才三月初, 沈畔烟站在长公主府的水榭边,看着海棠盛开,浅粉色的花瓣随风飘扬,悠悠荡荡的落在了碧绿的湖水中, 泛起一圈淡淡涟漪, 美如画卷。
景是好景,但她却没什么心情欣赏。
沈畔烟没让青黛竹枝跟着, 绕过假山, 躲过结伴同行的贵女公子们, 打算寻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坐坐, 却因为走得太急,完全没注意到转角处也来了一个人。
一不小心,她便撞入来人怀里。
沈畔烟被撞得一个趔趄,接连退后,险些摔倒在地,一只手臂赶紧伸手搀扶住她。
沈畔烟站稳, 这才抬头看去, “你”
来人正是方才坐在席中的陆云起,只见他面色愧疚,后退一步, 拱手行礼, “微臣鲁莽,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责罚。
沈畔烟:“”
他说话这语气可真奇怪, 就跟临霄一样,动不动就请罪。
想到临霄,沈畔烟眼神淡了下来, “方才是我没有看到陆大人走过来,陆大人不必道歉。”
说罢,她也没了什么再留下来的心思。这迎春宴来也来了,也算是对父皇有了交代,该是时候回去了。
沈畔烟转身,正准备回去向南和郡主辞行的时候,前方却有两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还没等沈畔烟反应过来,陆云起突然一把拽住她,带着她便是往一旁的假山躲去。
“你”沈畔烟先是怔住,随后心底升起一丝愠怒,哪知,她才刚说出一个字,便被人用手捂住了唇,他的手掌微凉,并不温热。
“微臣一会儿再向公主您解释。”他压低了声音,呼吸密密麻麻的落在了她的耳尖,“您别出声。”
沈畔烟面颊红如血滴,除了临霄,她还从未像这样与一个男子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他的怀抱温热而宽阔,低沉的呼吸就落在耳畔,身体被一股淡淡的沉香萦绕,令她万分不自在。
沈畔烟想要动弹,却被他禁锢在怀里,连手脚都动不了,只好作罢。
但好端端的,突然被人这样对待,饶是她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张口咬了他一口。
感受到掌心传来一阵钝痛,陆云起怔了怔,低下头来,眉眼似乎有些惊讶,又似乎带上了笑意。
他就像是没感觉到痛一般,放下手,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沈畔烟扭过头去,神色不悦。
她又不是不懂,用得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她吗?
沈畔烟屏住呼吸,强忍着不耐,等方才两人过去,哪知,那两人却停了下来,就在转角处,四处张望无人后,这才开始说话。
“徐哥哥,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过段时间便要上我家上门提亲,方才曲水流觞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喝了那杯酒?”
随着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响起,男子强忍着不耐:“莹莹,你不要多想,那只是一个游戏罢了,大家图得不过是个玩乐而已,当不得真。”
“可是你答应我了要娶我的,今日这迎春宴,你本就不应该来,你要是不来,我肯定也不会来。”
“这可是昭和长公主的宴会,来参加宴会的都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莹莹,你别闹了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为了参加这迎春宴费了多大的功夫,为的就是结交众位世家子弟,我出身微寒,入仕本就困难”
“我可以帮你!”女子急切的声音响起,“徐哥哥,只要我们成婚,我爹爹就一定会帮你的。”
“我知道,但是莹莹,你爹一直在太子,二皇子,还有三皇子之间来回摇摆,我与你爹注定不是同路”
“可是可是徐哥哥,你不能抛弃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了”女子的声音哽咽,逐渐带上了惶恐和茫然,“我有了你的骨肉”
“我爹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他一定会打死我的,徐哥哥”
空气瞬间凝滞了下来。
冷不丁听到这么大个八卦的沈畔烟睁大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陆云起倒是神色淡淡,瞧上去没什么变化。
好半晌,外面才传来声音。
“你有了?!”
“嗯,就是上次,上次在画舫上,你我醉酒的那一次。徐哥哥,我,我已经暗中瞧了大夫,大夫说,大夫说,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一月有余了,徐哥哥,你这个月就上我家来提亲好不好,不然,不然被我爹娘知道”
“不可能!”
女子似乎被震惊住,好大半晌,才嗫嚅出声,“为为什么,你不是说,不是说爱我,要娶我为妻,那些话,那些话,你难不成是骗我”
“莹莹,我没有骗你,可你也知道,我家现在的情况,我本就是旁支,又是庶子,事业未成之前,我是不可能会成婚的。”
女子听到这里,已是嚎啕大哭,“你不成婚,那我怎么办,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你别哭,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男子低声哄了许久,女子才停住哭泣。
“徐哥哥,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门第太低,就算上门提亲,你父亲也不会同意的,这样吧,莹莹,你去同你的父亲说,你就说,你有了我的孩子,你父亲同意以后,我再上门提亲”
“我爹如果知道我没成婚便有了孩子,他会打死我的,徐哥哥,只要你上门提亲,我会央求我爹同意的,他不在意这些的”
“他不在意可我在意!”男子似乎是没了耐心,“我现在就只有这两个办法,要么你去告诉你爹,你怀孕了,与我成婚,要么你自己把孩子生下来,把孩子给我,我不会不管孩子,会将他抚养长大”
“你让我的孩子做无名无分的私生子?还有我呢?”女子痛彻心扉的声音响起。
“不是私生子,待我事业有成,我会上门提亲,你如果愿意,我们也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保持关系,你如果不愿意,那我也愿意给你自由”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女子气到发抖的声音响起,“你竟然,你竟然想让我给你做外室,我堂堂礼部侍郎之女,就算是嫁给阿猫阿狗,也不可能给你做外室!!”
“什么自由,呵呵,我都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还有什么自由。”
“徐永言,我本以为,你才貌双全,人品贵重,没想到,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你根本就不是不愿意成婚,而是嫌弃我父亲的官位太低,给不了你太大的帮助,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都怪我太傻,信你了的鬼话”
说罢,沈畔烟便瞧见一抹烟粉色的身影哭着远去,没过多久,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男子也走了出去,逐渐消失在了蜿蜒曲径当中。
陆云起总算放开了她,沈畔烟赶紧从假山后面出来。
“方才那两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带我躲他们?”
沈畔烟秀眉紧蹙,方才那男子未免也太虚伪了,要她说,那一巴掌打得轻了,应该再打一巴掌的。
陆云起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雪青色长袍,眉头皱起,似乎嫌弃。
“问你话呀,你怎么不回我?”
沈畔烟见身后之人久不回话,转过身去,本就不太开心的语气更不开心了。
陆云起这才抬起头来,拱手,“对不起,殿下,方才是微臣走神了。”
“那男子名徐永言,是徐家的旁支的庶子,虽说是庶子,但学问还算不错,在京中也不算无名,不过,他毕竟是旁支庶子,无法得到徐家全力栽培,仕途难走,微臣猜测,他是想要投靠太子,蓄意接近礼部侍郎的女儿。”
“他为什么要蓄意接近礼部侍郎的女儿?”沈畔烟不解,蓦地,她想起一件事来,眉头紧皱,“她姓楚?”
“回殿下,她不姓楚,姓宁,是右侍郎家的庶女。”
礼部侍郎一共有左右两位,乃平级,只是不管唤左侍郎还是右侍郎听上去太不恭敬,所以大家一般都统称为侍郎大人。
沈畔烟点了点头,陆云起这才接着解释:“今年京城众多世家子弟都要进考场入春闱,还有江南文圣之地来的考生,盛况空前,皆是人中龙凤,他虽有些文采,但若想上榜,也绝非易事。徐永言若想投靠太子,这场春闱便是他敲响东宫的敲门砖。今年负责春闱的主考官是右侍郎,为了春闱的万无一失,从右侍郎的女儿那里探听他的喜好,虽有越矩,但却不算违规。”
沈畔烟唇微张,先是震惊,而又皱眉,“就算他是为了名利,也不该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这等伪君子,就算进了朝廷,也不过是蛀虫一个。”
这位宁姑娘也是可怜,被这等伪君子欺骗。
而且,这伪君子一旦上榜,成功投靠太子,进入翰林院,就必定会得太子扶持。只要是太子的人,沈畔烟就讨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身居高位的朝廷大臣并不容易收买,可这底下的世家弟子还有其他小官便不好说了。
太子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必定是从微末之时开始培养的。
虽说他现在还只是一个白身,什么官位都没有,但只要他踏入官场,焉能知以后会爬到哪一步去。
这件事情,她是不会让他如意的。
“多谢陆大人告知,告辞!”
沈畔烟颔首,转身便往宴席走去,向南和郡主告辞,然后带上竹枝和青黛,径直入宫去了。
这件事她要告诉父皇。
陆云起见沈畔烟转身离去,原本温和的脸色一点一点沉默了下来。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再也看不见时,‘陆云起’这才以指为哨,在唇间吹响,不过一息,一个黑衣人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暗九大人,有什么事?”
陆云起,也就是临霄将方才听到的事一一告诉了黑衣人,让他尽快回宫禀告乾宁帝。
“是。”
黑衣人纵身一跃,顷刻间便消失在了眼前。
临霄看着自己身上雪青色的长袍,眉头皱得极紧。
早知如此,他今日出门的时候,就不穿雪青色的长袍了。
可偏偏,陆云起本人就喜欢青色。
无奈,临霄也只能忍下,大步往宴席而去。
虽然殿下已经走了,但他还不能离开。
*
最近京中表面平静,实际上暗藏汹涌。
真正的陆云起在几日前就已经大张旗鼓秘密离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带走了。现在朝廷中人只要身居高位之人都知道,如今在京的‘陆云起’是假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好方便他行事。
当初,临霄禀告私兵一事,后又遇太子手下围杀,路数不是京中暗卫营而来,而是江湖中人时,乾宁帝便已经开始暗中探查太子的势力,这一查,便查出了许多事情。
太子底下门生遍布,朝廷里的低阶官员几乎有一半都是他的人,不仅如此,今年科考春闱,除却江南来的以及其他各地而来的考生,京城的世家子弟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他的身影,像徐永言这样想要投靠太子的人不在少数。
当初,京城除夕夜出现反贼,表面上看是太傅所为,可实际上,却有太子的身影在。
乾宁帝怀疑太子与反贼有勾结,这才让太子领兵剿灭反贼,表面上看,是信任他,让他在朝中树立威信,实际上,却是给了他一个烫手山芋。
他若是剿灭失败,便会顺理成章的确定乾宁帝心中的怀疑,虽说乾宁帝不会立马动他,可接下来他的所有羽翼都会被砍掉,逐渐成为一个废物太子。
是以,太子此举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可若是太子成功了,反贼又是他的人,便等于是太子自己灭了自己的羽翼,若是不是,那也正好,反贼本就该死,怎么算,乾宁帝都不亏。
太子怎么没没想到,自己会落入这般囫囵境地,气得险些失去理智,不顾自己的身份对一个小小的暗卫进行围杀。
只是他这一出手,便又露出一个破绽来。那便是与江湖中人有染。
朝廷和江湖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太子竟然把手伸向江湖,这是乾宁帝绝不可能会忍受的。
随着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越多,乾宁帝就越平静,可平静之下,是骇人的波涛汹涌。
堂堂一国太子,在朝廷遍布人手,与反贼勾结,把手伸向江湖,豢养私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就那么等不及要坐上他的这把龙椅吗?
以往,他对太子一向信任,从未怀疑过他,可如今,却是不得不怀疑了。
是被迫,还是主动?
皇后出身平阳侯府,乃是百年世家,是太子最坚实的后盾,想要查清楚这件事情并不容易,不仅危机重重,而且还需得要一个十分信任的人。
乾宁帝挑来挑去,挑中了上一届的金科状元陆云起。
他自幼被养在永宁老家,陆家又是新起的勋贵,与京都其他世家并无牵连,也无站队,跟脚浅,只能依靠帝王,是最好的人选。
是以,陆云起领命出京,一是为了吸引朝中太子一党的注意力,二则是为了探明太子养的那些私兵到底藏在了哪里。
暗卫到底只能做一些藏在暗地里的事,独立行动,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出现要求地方官府配合做事,所以此事,还是由朝廷官员来查更为合适与稳妥。
至于京城,陆云起离开后,正好可以替换自己的人,看看这场春闱中,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曾知晓的。
只是想要找一个与陆云起身量相似,聪明又不死板的暗卫并不容易。
暗卫大多习惯了循规蹈矩的做事,暗一到暗五早就已经被派出去做其他事了,暗卫营又无其他暗卫可用,于是,这个任务便落在了刚好回来的临霄身上。
与太子博弈太过危险,连乾宁帝都摸不清他的深浅,临霄本是想告知殿下的,可知道的越多,便越清楚里面的危险,反倒犹豫了下来。
这是一趟浑水,谁轻易踏入,谁就会没命。
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安全的。
第53章
皇宫, 御书房。
沈畔烟自是不可能当着乾宁帝的面说太子的坏话,于是只说了自己看见右侍郎的女儿和徐府的旁支庶子徐永言在一起。
徐永言为人虚伪,明明已经答应了人家要娶她为妻,结果两人有了孩子后, 他却矢口反悔, 不仅不愿意与她成婚,甚至, 还想把人家当外室养。
沈畔烟咬着唇, 低声, “父皇, 这天底下的男子都是这般没有良心的吗,明明有了孩子,答应娶她为妻,临到头来,却又反悔,若是这样, 明月也不想成婚了。”
乾宁帝拧眉, 呵斥,“胡说什么,你是公主, 哪个男子敢这般辜负你, 父皇砍了他的脑袋!”
“可是,可是明月亲眼看见”
好好的一场迎春宴,本是让明月去看看这京中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男子, 结果却让她瞧见这档子事,哪怕乾宁帝没有见过徐永言,此刻也对他产生了厌恶。
“父皇知道了, 此事你莫要在意。”对于这个女儿,乾宁帝是心中有愧的。
他一直怀疑淑妃是死于后宫争斗,害怕她的女儿也会如她那般重蹈覆辙,所以对她一向冷淡。
可没曾想,他的不在意和冷淡,反而差点让他失去了淑妃唯一的女儿。
是他错了,当年,他就不应该答应皇后的要求,把明月交到她手里。
他本以为,她有皇后做养母,哪怕他冷淡了些,以后在定是宫中最幸福的公主,无人敢欺辱于她。
可他没有想到,他以为的庇佑,却正好给自己最在意的女儿带来了风雪。
若真因为这一事,导致明月不敢成婚,徐永言就算是死一万次也不过是死不足惜。
乾宁帝声音冷了下来,“德元,研墨!”
“是。”
德元公公赶紧上前。
“父皇,您这是?”沈畔烟不解的看着他。
“赐婚。”乾宁帝淡声。
眼看着乾宁帝就要落笔,沈畔烟忙出声,“等等,父皇。”
乾宁帝笔尖一滞,抬头,“怎么,你不想让他们成婚吗?”
他们没有婚约便珠胎暗结,赐婚于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沈畔烟摇头,小声:“父皇,您是金口玉言,一旦下旨,宁姑娘便再无回转之地,她现在已经看清楚那个伪君子的真面目,万一不想嫁呢,那不是让他们成了一对怨偶吗?”
她斟酌着,小心翼翼,“您不如,再考虑一下?”
乾宁帝放下笔,他这个女儿一向心善,也罢,“德元,你出宫一趟,传朕口喻,右侍郎的女儿若是愿意与他成婚,那朕便为他两赐婚,若是不愿意,此事便罢。”
德元公公躬身行礼,“是,老奴这就出宫一趟。”
沈畔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了一句,父皇便真的改变了主意,还给了这么温和的解决方式,神色是又惊又异,杏眸微微瞪大,指节攥紧手帕。
在她的记忆里,父皇一向对她不假辞色,以至于她面对他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
“父皇,您”她有些犹豫,想要询问,但又不敢开口。
她不敢确定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的。
如果她猜错了,很有可能会迎来父皇的勃然大怒。
但是,不过是因为自己一句话父皇便改变了主意,事实又好像并非是她所想的那样。
她好像低估了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父皇看上去是在意自己的。
或许,有的事情,她可以告诉父皇?
乾宁帝见她神色纠结,欲言又止,知晓她是有话要问,也不催促,自顾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慢慢等待。
沈畔烟咬了咬唇,心中几番纠结,还是下定决心,父皇纵然是勃然大怒,她认罚便是。于是询问出声,“父皇,您知道,皇母后她,她做的那些事吗?”
“儿臣没有不听话,儿臣一直都是最听她话的,只是”
乾宁帝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以为明月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心底竟如明镜,也难怪她回京以后就不去拜见皇后了。
看着她慌忙解释的模样,乾宁帝叹一声,此事,是他不好。
“父皇知道。”
想起淑妃曾经的叮嘱,临死前握着他的手让他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女儿时候,乾宁帝心中便越发愧疚,“以前,是父皇偏听偏信,让你受苦了,以后,坤宁宫那边,你不必去请安了。”
“你在别苑遇到的事,暗九都已经告诉朕了。”
“父皇给你的人都是与她毫无瓜葛之人,你不用害怕,有父皇在,她不会再对你下手。”
乾宁帝从未用这样温和的语气与她说话,沈畔烟一时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睫颤着,眼眸蓄起眼泪。
自从知道真相以后,她的心里便一直压着一层阴霾,如乌云一样层层叠叠,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来气。
身边人背叛的难过,知道真相的沉重,对临霄的愧疚而在此刻,面对乾宁帝温和宽容的面容,彻底忍不住了。
“父皇”眼泪簌簌而下。
她本就是一个软弱的人,强迫自己强硬起来,也不过是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壳罢了,内里还是柔软脆弱的心。
她很累,可又不得不往前走但现在,父皇告诉她,她不用想那么多,他都知道她再也不用背着那么沉重的阴霾行走。
泪如雨下。
乾宁帝哪里见过她这样哭过,又从未哄过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月,都是父皇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父皇对不起你母妃的嘱托。”
“明月,你以前有一次不是看你三哥骑马,也羡慕得想要学骑马吗?前段时间猎场正好新到了一批马儿,你不妨去看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以后,你想去围猎场骑马便去,父皇绝不拦你。”
她想学骑马,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没想到父皇还记得。
沈畔烟破涕而笑,“谢谢父皇。”
*
天清气朗,从御书房出来,沈畔烟从未觉得这般轻松过,连空气都是清凉温柔的。
只不过,还没走出几步,便遇到了不想见的人,原本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奴婢见过明月公主,公主,娘娘有请。”
“您回京多日,却一直不去坤宁宫见娘娘,您这次入宫,难不成还不去坤宁宫见一见娘娘吗?”
“娘娘一直都很思念您。”
是皇后身边的嬷嬷月见。
沈畔烟脚步滞住,“月见姑姑。”
她咬着唇瓣,下意识拧紧手帕。
什么思念,皇后才不会思念自己。
她不想去见皇后。
被月见用训斥,仿佛她不去便是不孝的目光看着,沈畔烟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坤宁宫害怕恐惧的日子,几乎快要妥协答应的时候,指节仿佛嵌入肉里疼痛传来。
原来是她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太过用力,自己把自己给弄伤了。
她现在又不是一个人,有父皇站在她身边,她为什么还要去见皇后?
父皇都说了她可以不去了,她为什么还要去见一个害死自己母妃,对自己不好的人呢?
焉知她是不是又要陷害自己?
沈畔烟想明白了以后,心底沉重的阴霾瞬间散去,露出一个微笑,“抱歉,月见姑姑,明月还有事要忙,母后掌管六宫,恐怕也没时间见明月,明月就不去叨扰母后,惹母后烦心了。”
说罢,沈畔烟便直接转身走了。
月见完全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还有些不敢相信。
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强忍着怒气回了坤宁宫。
果不其然,皇后大怒。
陛下最近都不来她这里歇息了,反而转身去了端妃那里,不仅如此,还极为宠爱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原本平静的后宫又开始暗流汹涌,皇后一时也有些自顾不暇。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原本她顾虑着阮师说的换命一事,担忧太子,这才一直拖了下来。
这个小丫头既然如此不识好歹,那就别怪她了。
*
出了皇宫后,沈畔烟便往公主府而去。
京都热闹,街上人群络绎不绝,路过卖吃食的长街时,更是烟雾缭绕,香味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
这是京都最繁华的一条街,也是去往皇宫的必经之路,每到上值和下值的时候,都会有官员停下来买一些吃食带走。
之前在迎春宴的时候,沈畔烟被众人看着,坐如针扎,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出长公主府后,又急匆匆的往皇宫而去,眼下路过卖吃食的地方,也不免被勾起了馋虫。
“青黛,让马夫停车。”
“是,公主。”
一下马车,沈畔烟便看到了街边卖的糖画,顿时来了兴趣。
“老伯,您这糖画怎么卖?”
卖糖画的老伯抬头一看,见是一温软俏丽的小姑娘带着两个婢女,顿时笑起来,“回这位小姐,五文一个,您看看,您喜欢什么花样。”
“我要这个。”沈畔烟伸手指向一只可爱的兔子糖画,随后又看向青黛和竹枝两人。
既然父皇说她们可以信任,那她也不必再像之前那般防备她们。
“你们有什么喜欢的花样自己选。”
青黛和竹枝怔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当即惊喜,“多谢小姐。”
沈畔烟早已有过叮嘱,在外面不要叫她公主。
三人都选好了花样,画糖画的老伯连忙把糖画递给三人,竹枝掏出银钱付账。
也就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乱,众人惊叫声起,纷纷四散逃离,一声大喝远远传来,“快闪开!!!”
沈畔烟被人群推得东倒西歪,竹枝和青黛着急向她而去,却被人群阻隔。眼看着她被人群挤到马蹄下,坐在马上的锦衣少年着急慌忙调转马头,马儿仰头长嘶,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
马蹄重重踏下。
这变故来得太快,沈畔烟攥着糖画,瞳孔猛缩,想要逃离,双脚却怎么都不听使唤,几乎是刹那间,她的手臂传来一股大力,被人猛地往旁边拽去。
砰的一声!
两人重重摔倒在地。
第54章
饶是有人给她当了肉垫子, 沈畔烟还是疼得脸色一白。
“殿下,您没事吧?”
来人搀扶起她,着急慌忙的看着她,沈畔烟靠着他的身体, 神色懵然, 脑袋嗡嗡的。
“我,我没事”她揉了揉摔得有些疼的手臂, 下意识抬起头来, 随后神色变得讶异, “陆, 陆大人?”
“嗯。”‘陆云起’点头,随后又问,“殿下,您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微臣带您去看看大夫?”
见他面上的着急紧张不似假的,沈畔烟心中顿时升起疑惑, 她与他不过就今日在迎春宴的时候见了一面, 他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紧张她?
她与他好像没那么熟吧?
“不用,方才,多谢陆大人相救了。”沈畔烟摇头。
这时, 竹枝和青黛也慌忙而来, 从‘陆云起’手中接过她,“公主,您没事吧, 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这就带您回去看大夫!”
沈畔烟看两人焦急的模样,宽慰一笑, “我真的没事,你们不用紧张。”
眼看着前方的骚乱还在继续传来,‘陆云起’一个飞身上前将锦衣少年踹下马,然后勒紧缰绳,强行调转马头,让狂躁的马儿平静下来。
锦衣少年被人一脚踹下马也不恼,在落地时,一个翻身稳住身形,这才没让自己摔得很难看。
眼看马儿平静下来,他赶紧上前道谢,“多谢陆大人,若不是陆大人”
哪知,坐在马上的‘陆大人’冷冷瞥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会他,翻身下马就是往沈畔烟所在地方而去。
锦衣少年摸了摸脑袋,一脸茫然。
陆大人这个人的脾气不是最温和的吗?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对旁人甩脸子,怎么这次瞧着,和上次不一样了?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也就在这时,一个圆脸书童慌里慌张地奔了过来,看着‘陆云起’,欲哭无泪,“公公子,您身体一向不好,您,您还记得吗,怎么突然,突然变得这么强健了,您现在,现在还好吗”
‘陆云起’脚步顿时滞住。
他忍不住头疼。
方才一时情急,记了陆云起本人是一个彻头彻底的文弱书生,一点武也不会。
“陆云起”赶紧运转内力,让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弱下来,唇色发白,身形趔趄,书童赶紧搀扶他,“公子,公子您还好吧,都是您方才一时心急,这才没能顾上自己的身体,我们赶紧回去,找大夫给您瞧瞧!”
说着,书童就拽着他赶紧往马车那边走去,再不走,看热闹的人越多,就彻底露馅完了。
天知道他看见自己向来文文弱弱的主子突然身手矫健的从马车里窜出去是什么感觉。
书童两眼一黑,简直不敢回想。
‘陆云起’本想再去问问她的情况,但现在被书童拽着,只能随他离开。
虽说他可以轻易挣开书童的手,但现在还身处闹市,他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能等有时间,再去见殿下了。
*
沈畔烟瞧着方才救自己的陆大人忽然一下子变得虚弱无比,顿感奇怪。
方才瞧他身手矫健的模样,可没有半点虚弱的迹象。
沈畔烟都开始怀疑当初南和郡主说的他自幼身体不好是不是假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畔烟总感觉他的虚弱不像是真的。
‘陆云起’举止文雅,明明是很温润的长相,却偏偏给她一种斯文又凌厉的感觉,日光落在他苍白俊美的面庞上,没有半分温和。
有些熟悉
眼看着他踩着木凳,就要踏上马车,沈畔烟终于忍不住出声,“陆大人且等等!”
‘陆云起’脚步顿滞,转身回望。
沈畔烟领着竹枝和青黛走了过去,“方才还没谢过陆大人的救命之恩,陆大人既然身体虚弱,从长安街回陆府又还有很长一段路程,前面就正好有一家医馆,陆大人不妨去前面那间医馆瞧瞧,也好叫明月安心。”
书童想也没想,站在‘陆云起’面前,替他拒绝,“不行!”
沈畔烟目光落在他身上,“为何?”
“既是救命之恩,明月理当报答,有何不可?”
书童急的满头大汗,“明月公主,真的不行。”
也不知道陛下从哪里找来的人,和他家公子一点都不像,再这么下去,要是遇到熟悉之人,那岂不是大家都知道自家公子是假的了?
不行不行,他可不能任由这个假公子坏了自己公子的计划。
“我家公子自幼身体不好,都是由府医调理的,外面的大夫,恐怕看不”
“外面的大夫不行那就去我府上,我这就让人拿令牌去宫里请太医。”
书童:“”
沈畔烟目光落在了‘陆云起’身上,莞尔一笑,“陆大人觉得呢?”
‘陆云起’眉眼如冰雪融化,柔软的弯了下来,“微臣都可。”
沈畔烟让陆府的人自己回去,把‘陆云起’带走了,
*
才上马车,沈畔烟便让竹枝和青黛都出去,然后看着坐在对面的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许久,才几乎是用确定的语气。
“你认识我!”
“可是我不认识你,我以前也没有与你有过交集,为什么?”
‘陆云起’微怔,随后笑起来,“果然什么都不瞒不住殿下。”
他语气这般熟捻,沈畔烟只楞了一瞬,便确定了自己心底那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旁人都只会叫她公主,只有一个人,也唯有一个人,会叫她殿下——临霄。
沈畔烟忍住心底的喜悦,想起之前在昭和长公主府,他明明见到自己,还不与自己相认,心底便有些恼,故意板着一张脸,扭过头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对不起,殿下,属下不是故意想要瞒你的。”
“之前在昭和长公主府上,附近一直都有暗卫隐在暗中,属下没办法与您相认。”
临霄不再伪装陆云起,变回了自己的声音,唇角微弯,眉眼温和的注视着她。
沈畔烟本来就不生气的,现在被他这么看着,更是没脾气了。
“好吧好吧,这次算你过了,我原谅你了。”她杏眸弯弯。
“多谢殿下。”临霄莞尔。
“不过,你怎么成了陆云起?”沈畔烟好奇的看着他。
临霄想了想,缓缓道:“这件事情得从属下回营那天说起”
临霄并未隐瞒,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不管这件事情危险还是不危险,殿下都应该知道这些真相,他不应该替殿下做出选择。
如果殿下义无反顾的还是决定要自己亲手报仇,他会帮她,如果殿下选择不自己动手,他亦会帮她。
他说过,他会永远忠诚于殿下,那便绝对不会有丝毫隐瞒。
沈畔烟听完,眼底越来越惊讶。
“所以,你是说,你现在是代替陆云起,在探查京中的太子一党还有哪些?”
临霄点头,“是,也不算是,朝中文武百官有不少人都知道属下这个‘陆云起’是假的,真的陆云起早已出京,属下伪装‘陆云起’,主要还是为了查探这次春闱,看到底还会有多少人投靠太子。”
“春闱?”
“嗯。”说罢,临霄又有些犹豫,他有些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临霄看得出来,殿下其实并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阴谋诡计于她来说,无异于是压在她心底一座痛苦的高山。
她本就是纯粹的明月,为何要让她染上那些不该有的污秽。
他希望殿下能够开心。
她本就不应该承担这些的。
想了想,临霄还是开口,“殿下,陛下如今已经知道太子狼子野心,不必您亲自动手,陛下就已经容不下太子了。”
“迟早有一日,太子会跌下太子之位。”
“当初,别苑的那些事情,属下也都已经禀告给了陛下,因为没有证据,陛下纵然无法彻底相信,但心中也有了疑虑,皇后不会继续安做皇后之位的。”
“殿下,属下”临霄抿直了唇,“属下不希望您涉足其中,太子背后的事情很危险。”
“属下觉得,您可以试着依靠陛下,陛下其实,其实真的很在乎您,您并非是一个人,您还有您的父亲”
沈畔烟抬眼看他,“所以,你就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了父皇?”
临霄半跪下身,“对不起,殿下。”
“殿下若要责罚,属下绝无怨言。”
沈畔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我的允许,你就把我的事情告诉父皇”
沈畔烟其实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在不解,不解临霄为什么要这样做。
临霄低下头,“对不起,殿下。属下属下没办法再继续看殿下痛苦下去。”
“在皇家别苑的时候,属下怎么想要哄您开心,您都不开心,殿下是善良的,一个人想要违背自己的本性是很难的,您本就不该背负这些,殿下,您的痛苦,临霄都知道。”
“是临霄自作主张,把您的事情告诉了陛下,但临霄绝对没有背叛殿下。”
“临霄的誓言从未变过。”
“我没有说你背叛我。”沈畔烟眼睫颤动,再也维持不住自己故作的平淡冷静,低下声音,“临霄,你到底明不明白,你在父皇身边,却把消息泄露给我,父皇一旦知晓,你会”死。
话还未完,临霄认真的声音就已经响起,“属下知道!”
沈畔烟心中震颤,咬唇:“你知道,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送你那柄刀的意思”
“殿下,有的事情是找不出原因的。”临霄抬起头来,打断了她的话。
他声音沉静而又郑重。
“我只希望殿下能够开心。”
“殿下不用感到愧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都知道,我是自愿的。”
“你!”沈畔烟再也忍不住,眼底氤氲雾气,“你,你真是个傻子。”
原来他都知道,他都明白她所有的痛苦纠结,他都知道。
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
沈畔烟起身行至他身前,蹲下身伸手抱住他,声音闷闷的,“临霄,你真是个傻子。”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还要这么做。
这对他没有一点好处。
殿下温软的身躯紧紧贴着他的身体,一股淡淡的兰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临霄身体下意识紧绷。好半晌,才犹豫着一点一点拥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殿下,您别哭。”
“属下希望,您每天都可以开开心心的,做您想做的事,做您喜欢的事,不要再像之前那般难过了。”
“谢谢你,临霄”沈畔烟声音低低的。
这世界上有一个懂她的苦,懂她的难,并真心实意,只是希望她开心快乐的人,何其难得。
第55章
马车缓缓驶离开了闹市。
“临霄, 你现在是‘陆云起’,我如果来寻你,会不会打扰你做任务?”
“不会,殿下永远不会打扰到属下。”
“那, 我明日可以来寻你吗?”沈畔烟杏眸潋滟的看着他。
临霄微怔, 笑起来,“殿下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说罢, 临霄目光染上愧疚, “抱歉, 属下现在是‘陆云起’, 没办法随意离开去找殿下。”
“这有什么,你不能来找我,我难不成还不能来找你吗?”沈畔烟杏眼弯弯,她伸出手指轻戳了戳他胸前的衣裳,“临霄,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我还没见过你穿除了黑衣以外颜色的衣裳呢。”
她似是想到什么, 小声:“你可不可以把易容摘了,让我看看啊?”
“殿下,别闹。”
她的动作很轻, 就像猫儿一样伸出爪子挠了挠他的胸口, 令人心痒。临霄伸手攥住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不许她再乱动,声音低哑, “殿下,这易容摘了再带上去有些麻烦。”
“殿下若是想看,下次好吗?”
“好, 好吧”
右手被他握在掌心,几乎被全部包裹。他的动作很轻,仿佛生怕弄疼她一般。他的手是凉的,温凉的触感透过肌肤传来,却仿佛如蒸腾的热气将她的脸颊蒸热,沈畔烟想要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回,可看着他温和清澈的乌眸,又犹豫了下来。
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舍得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来。
“那,那临霄,你说,你要查探春闱的那些学子,你,你会做诗吗?”
她小声:“如果,人家要是人家出一首诗,你对不出来,岂不是会很尴尬?”
临霄:“”
“殿下,不会的!”临霄无奈,他其实并没有把她的手一直握在手心,而是轻轻放了回去。
沈畔烟看着自己被放回的右手,内心怅然所失,下意识收紧指节。
“陆云起是陛下宠臣,旁人都只会巴结他,不会要求他作诗的。”
“比他地位高的,又都知道属下是个假的,没兴趣做这样的事情来打陆云起的脸,属下毕竟是陛下的人,针对属下,便等于是打陛下的脸,不会有人那么做的。”
沈畔烟:“那今日迎春宴的诗”
临霄:“是旁人写的,属下只管念就好了。”
“哦——”沈畔烟拉长了声音,忽然话题一转,“那你的酒觞最终落在了哪位贵女哪里?”
“‘陆云起’这么受欢迎,肯定会有贵女对诗吧?”
哪怕知道临霄并不是真正的陆云起,可一想到那个场景,沈畔烟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属下不认识,属下把酒喝了以后,就寻着殿下离开的地方走了。”
“你,你是来找我的?!”沈畔烟一怔,随后杏眸闪过惊喜。
“嗯。”
“方才在宴席的时候,属下见殿下好像不开心。”
临霄询问:“殿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在迎春宴的时候,属下见您一直都在强颜欢笑。”
说起迎春宴一事,沈畔烟也不由得卸下气来,“回京那日,父皇说已经给我挑选好了驸马,就是赵允,你见过的,只不过他被我以他和承乐两情相悦给拒绝了。然后,父皇就让我去参加迎春宴,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选一位顺眼的世家子弟做驸马。”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成婚”说到这,沈畔烟便有些烦躁。
她是皇家公主,不成婚是不可能的,除非她自愿绞了头发,去道观做尼姑道士。可就算她自己愿意,父皇也可不能会同意的,好端端的皇家公主,没来由的去做一个尼姑道士,这不是平白叫人看笑话吗?
此事无解。
临霄低下眼眸,沉默片刻,忽然道:“殿下为什么不想成婚?”
他这话问得直白,沈畔烟咬唇,别开脸,“就是不想成婚,能有什么原因?”
她胡乱扯了一个理由,“之前在迎春宴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看见过,那个徐永言,表面装得是谦谦君子,实际上呢,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我会不会也遇上”
“殿下不会遇上的。”临霄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明明平淡,却又仿佛带着彻骨的寒意,“您的驸马若是敢这样辜负您,属下会让他付出代价。”
他一定会杀了他。
只要有他在一日,就绝不允许有人这样欺辱殿下。
他话说得坚定,沈畔烟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
好半晌,她才嗫嚅出声,“嗯”
*
荣国公府家的小公子顾瑾言骑马上街,结果马匹发疯,差点踩踏到明月公主的事情没过多久就传入宫里。
乾宁帝大怒。哪怕荣国公及时带顾瑾言入宫请罪还是没来得及,要重责二十大板,荣国公府的人急得不行,二十大板下来焉能有命在,于是赶紧派人去公主府寻沈畔烟道歉请罪。
沈畔烟没有追究他的罪过,不过他违反禁令,纵然是荣国公府的公子,也不可如此肆意妄为,若那日的马蹄踩的不是她,而是旁的百姓呢?此事难不成就了了?
看在荣国公府当年是昭燕国开国时便追随的老臣份上,最后顾瑾言的杖责免了,但却要给那日受惊的百姓摊贩们赔礼道歉。乾宁帝那里,荣国公也被停职一月,回家好好教导孩子,罚俸半年以视惩罚。
沈畔烟本以为此事结束,正打算第二日去寻临霄的,哪知,顾瑾言却提着礼物上门来了。
顾瑾言是荣国公最小的一个孩子,自小不太爱拘束他,养得锦衣玉食,所以性子一向随意又赤诚,才刚一进门,就老老实实跪下给沈畔烟磕了一个响头,给沈畔烟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顾瑾言:“对不起,明月公主,那日谨言纵马上街,差点伤到了公主”
沈畔烟忙道:“此事父皇已经惩罚过了,你也已经赔礼道歉过,下次莫要再这样便好。你且起来吧。”
“是,谨言谨遵公主教诲。”顾瑾言这才起身,抬起头来。
他生得极好,瞳仁是清亮的琥珀色,一笑起来,便如弯月入杯中温酒,清澈而又赤诚。
“公主殿下不生气了便好,谨言是真的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看上去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一站起来就开始喋喋不休,“昨日我爹我娘把我好一顿臭骂,还罚我跪了好久的祠堂。其实我不是故意纵马的,那马儿在我出门前一直都是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骑上街就开始发疯,后来我爹查了一下,是有人给我的马下了药,这才导致马匹发疯。若不是陆大人及时救了公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大宅院里的阴私极多,更何况是荣国公府这样的世家。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并不光彩,顾瑾言只潦潦提了两句后,便说起了其他。
他摸了摸脑袋,有些好奇:“说起来,公主殿下,你也认识陆大人吗,我以前听旁人说,陆大人的身体一向不好,没想到传闻竟然是假的,他的身手那般好,我怎么都没办法制服的马儿竟然被他给制”
——这当然是因为那是假的陆大人。
沈畔烟轻咳一声,打断了顾瑾言的话,“顾公子,你今日来找我就是来说这些的吗?若是只有这些的话”
“当然不是!”眼看沈畔烟就要逐客,顾瑾言赶紧出声,“公主殿下不用对谨言这般客气,不用叫我顾公子,叫我谨言就好了。”
沈畔烟:“”
他们好像还没有熟到可以称呼名字的份上。
沈畔烟一向不太擅长拒绝旁人,可偏偏顾瑾言又是个热情自来熟的人,让她连拒绝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
“谨言听说,公主殿下身体不太好,所以今日送的多是一些补身体的药物,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哦对了,我府上还有一位厨娘,特别擅长做药膳调理身体,今日我也一并带了过来,一会儿让她来见您”
“还有这个,这个是平洲来的翡翠做的手镯,听说京中很多贵女都喜欢,不过我也不太懂,是我娘准备的,公主殿下您看您可还喜欢,不喜欢的话,我回去再让我娘换一样送来”顾谨言摸了摸脑袋,抬头笑容灿烂。
沈畔烟也跟着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强。
昨日荣国公府夫人登门的道歉的时候就已经送了不少赔礼,今日顾瑾言登门又送了这么多赔礼,太多了。沈畔烟张唇,想要拒绝,可她一开口,顾瑾言便接连追问。
“公主殿下是不喜欢这个吗,那这个呢,这个也是不喜欢吗,那谨言回去让我娘再重新挑别的礼物送来,或者公主殿下您随我去荣国公府一趟,看看我库房里有没有你喜欢的”
这话一出,沈畔烟还能怎么办,只好把拒绝的话都咽下,硬着头皮让竹枝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劳顾公子费心了,顾公子若无要”
“有的有的,有要事的!!”眼看公主又要逐客,顾谨言赶紧出声打断,他可是承了爹娘的命令,一定要把明月公主哄得开开心心的。
虽说明月公主并未追究他的过错,可上京谁不知道明月公主的性子,焉知她是不是将昨日那事闷在心里,万一届时一病不起此事本就是他的错,由他来道歉逗公主开心也是应当。
“公主殿下,谨言今日在曲生楼订了上好的酒菜,那里挨着翠云湖,用过膳后还可以去湖上的画舫游玩,公主殿下不如随谨言一同前去”
也不知道荣国公府是怎么养得顾小公子,热情得要命,一黏上就怎么也扒拉不下来了,沈畔烟本是打算去找临霄的,如今,却因为顾谨言非要跟着她,只得与他一同去了曲生楼用膳游湖。
*
昨日殿下便说了要来见他,临霄特地从陆云起的柜子里选了一件不是青色的衣裳出来,并准备好了殿下喜欢的点心等待,结果,直到日落,殿下也没有出现。
碍于身份,他无法离开,只得以陆云起的口吻询问殿下的事。
临霄昨日也算救了沈畔烟,除了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书童,其他人都以为他是陆云起,在下面的人看来,问一句不算奇怪。
“回公子,小的去公主府打听了一下,听说今日荣国公府的小公子登门道歉,带明月公主出门游玩去了,明月公主回府的时候,瞧着也十分开心,想来,想来明月公主的身体,应当是,应当是无碍了”
下人看着他的脸色,声音越说越结巴,公子的脸色,怎么瞧着这般黑沉骇人以往,公子最是温和,从未见过他黑过脸,怎么突然,突然就变了
第56章
下人战战兢兢, 就在他以为公子要发怒火的时候,他的面色却又在瞬间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我知道了。”
然而,掩在宽大袖袍下的苍白指节却一寸寸收紧。他的面色明明看着温和, 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冷静淡漠。
“我近日多有不便, 劳烦你后面再帮我看看明月公主殿下的踪迹。”
说罢,临霄拿出一锭银子给他。下人先惊后喜, 赶紧伸手接过, 连连弯腰, “是, 小的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下去吧。”
“是。”
当下人退出房门的那一刻,临霄原本温和的神色骤然沉了下来,他低下眼眸,长长的眼睫让他的情绪笼罩在了阴影里。
整个房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
沈畔烟本以为,顾瑾言只会找她一日, 谁知道, 自那日以后,他日日都登门来约她出门,她不想去, 偏生他又是个缠人的, 没有办法,她只好随他一起出去。
顾谨言对京城极熟,今日带她去这里看戏, 明日带她去那边游画舫,事情安排的紧紧有条,沈畔烟从一开始的无奈, 也不由得慢慢被吸引了些许兴趣。
不过,她并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两日三日还好,时间长了,沈畔烟便开始躲着他,直接不见。
趁着这个时间,沈畔烟也总算是把皇后给她的账本理清楚了。
皇后这么多年从她的食邑里拿了多少银两走,就要补多少银子出来,可她收到的银两却是缺了整整两万纹银。
不仅如此,她手底下的那些庄子的人还不服管教,开始闹事,沈畔烟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些人,可她可以去寻找能够解决这件事情的人———父皇。
有了父皇开口,此事不过两三日便迎刃而解,但却也因此彻底惹怒了皇后。
只不过沈畔烟根本不进宫,就算进宫,也只会去乾宁帝所在的御书房,根本不会与她的人有任何接触,皇后就算再恼,也寻不到机会下手,只能无能狂怒。
如今,沈畔烟也算是卸下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她十分清楚的明白,自己其实并不是皇后和太子的对手,所以也并不会自寻死路没头没脑的和太子皇后对上。
有父皇在,她只需要坐着看他们的好戏便好,所以,日子也算是清闲了下来,除了不能出门以外,和以往没什么差别。
还有就是,再过两个半月就是父皇的生辰了,她得想个好办法趁那日父皇高兴的时候开口把临霄从父皇那边要过来。
她其实不是没有试探的问过,但父皇的态度是可以送给她一个暗卫,但绝不会是临霄。
临霄不仅武功极高,做事也不像其他暗卫那般死板,很有可能是下一任的暗影,乾宁帝是不会轻易松口把他送出去的。
此事便陷入了僵局,只能徐徐图之。
*
阳春三月,桃红柳绿,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天如水。
沈畔烟正坐在石桌前,素白的指尖执着毫笔,正在撰写着什么,神色认真。她的肌肤本就白皙,阳光落在她的面颊之上,胭脂色的罗裙仿佛披上一层金纱,乌黑的墨发柔柔顺着肩膀垂下,温柔又明媚。
不知过了多久,竹枝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弯腰在她耳畔小声,“公主,顾公子来了。”
沈畔烟:“”
自从那日过后,顾谨言就像是缠上了她一般,日日都要来寻她,就算她不见,也总会来公主府门前问,害得她都不好出门了。
“就说我不在。”沈畔烟放下笔,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已经来了。”竹枝伸手指了指。
只见不远处的院墙上,顾谨言趴在上面,伸出一只手对她挥手,眉梢扬着,笑容明媚,“公主!”
沈畔烟:“”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不见他以后,他竟然直接爬她府上的院墙。
“你”
顾瑾言费劲吧啦的爬上院墙,“公主不愿意见谨言,谨言只好爬院墙来见公主了。”
公主府的院墙极高,但对顾瑾言来说并不算太难,他是有些功夫在身的。
不过,或许是为了让自己飞檐走壁看上去更赏心悦目一点,他在翻身过来的时候,衣角没太注意,被一片瓦片勾住,原本利落的身手瞬间卡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惊叫声响。
“啊啊啊啊!!!公主殿下救命!!!”
“砰”地一声。
顾瑾言狼狈落地。
沈畔烟扶额:“”
她赶紧起身,去查看他的伤势,顺便吩咐,“竹枝,快去请大夫。”
“是。”竹枝匆匆忙忙走了。
沈畔烟快步行至顾瑾言身前,“顾公子,你还好吧?”
顾瑾言趴在地上,一脸狼狈的抬起头来,头发沾染上草屑,忍着疼痛,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嘶,可真疼!
好在这下面是草地,否则,他这摔一下,铁定要断肋骨了。
沈畔烟如何看不出来他是强撑,叹气,“你还能动吗,顾公子?”
“还,还能。”
说着,顾瑾言撑着身体从草地上起来,瞧他狼狈又费力的模样,沈畔烟忙伸手搀扶他,“你想找我从正门进便是,何必爬这院墙”
顾瑾言被他搀扶起身,声音失落:“可是谨言让人通报了好几日公主殿下都不愿意见我,我只好翻院墙来见公主殿下了。”
沈畔烟看着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年垂头耷耳的站在自己面前,身上的衣裳沾满草屑,颇为头疼,“不是我不愿意见你,只是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
“公主殿下不喜欢热闹那谨言可以安排去人少的地方,我听我爹说,陛下送了一匹马给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如果喜欢,谨言可以教公主殿下骑马,只要公主殿下喜欢。”顾瑾言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眸紧紧注视着她。
沈畔烟:“”
她转过身去,指节扭着手帕,“顾公子如果只是因为那日愧疚想要道歉不必如此,我是真的不怪你。”
“我不是”顾谨言赶紧围着她解释,眉眼焦急,“公主殿下,谨言不是因为那日的事才一直”
“不是因为那日的事那你又为何一直缠着我?”沈畔烟抬眼看他。
顾谨言被她一双清澈杏眸注视着,瞬间卡了壳。
“我,我就是”
那日,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都已经做好了自己会被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的结果,哪知,明月公主却出现了。
她纤弱的身影路过他的身旁,裙袂曳地,掀起一股淡淡的兰花香萦绕鼻尖。他跪在地上,并不敢看她的面容,只知道她站在了他身前,对着上方盈盈一礼,并未苛责于他,只是让他去给那些因为他而受惊的百姓们赔礼道歉,此事,便算了了。
从那时起,他便记住了她。
顾瑾言说了半天,“我就是,就是觉得公主殿下您身体不好,整日闷在府里对身体不好,所以才想带您出去玩”
沈畔烟:“”
她如何看不出眼前少年小心翼翼的目光,带着期待,仿佛害怕被拒绝。
这让她想起了那日,临霄消失半日,忽然出现,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送了她一只毛茸茸的狸奴。
他现在的目光,和那时的他是一样的。
顾瑾言,好像喜欢她?
沈畔烟神色骤然沉默下来。
*
“公子,小的今天没看到荣国公府的小公子是怎么进去的,但确实看见荣国公府的小公子是从公主府的大门出来的,而且,还换了一身衣裳。”
临霄手中的笔一折。
“我知道了,继续帮我盯着。”
他的声音平静得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接下来的几日,下人不断的向他回复。
明月公主刚开始并不愿意见荣国公府的小公子,后来,不知为何,又突然愿意见他了,只要他一上门,就铁定能进公主府的大门,一待就是许久,直到日落之时才出公主府的大门。
王公贵族间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不过些许日子,京城就有人开始沸沸扬扬的传明月公主属意顾瑾言,荣国公府要尚公主,这消息甚至还传至了宫里。
乾宁帝吃惊,赶紧命人宣了沈畔烟进宫。
“明月,你果真喜欢顾瑾言?”
“父皇,我没有!!”沈畔烟赶紧解释,“我不喜欢他。”
“那京中人人都在传你留他进府”
对于这事,沈畔烟也十分无力。
她不让他进府他便爬公主府的院墙,回回都能摔得狼狈,万一有一日真摔伤了怎么办?只能妥协,让他进来了。
她本来是要赶他走,但偏偏顾谨言这人又是个厚脸皮,一说要走他便抱着柱子撒欢,怎么也肯离开,她又是个脸皮薄的,能怎么办,只能让他留下来了。
这段时间,她是又头疼又心累,乾宁帝倒是听得哈哈一笑。
“没想到这荣国公的小儿子竟然是这样的性子,朕倒是觉得,他与你挺配的。”
明月本就是个怯弱性子,又不爱出门,这宋国公府的小儿子性格活泼,一静一动,倒是相配。
沈畔烟大惊,脸色雪白,“父皇,儿臣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儿臣对他只是普通的朋友感情”
“瞧你说的,朕又没说马上给你们赐婚。”不过,乾宁帝倒是把顾瑾言纳入了驸马考虑范围。
荣国公府虽是开国勋贵,但如今传承三代,已然不复当年荣光,顾瑾言上头又还有两个大哥,是小儿子,尚公主也没什么乾宁帝越想越觉得两人合适,只不过看着明月被吓得煞白的脸,还是缓了一下。
毕竟是小姑娘,脸皮薄,往年又一直被皇后逼着压着,好不容易过些清闲日子,她现在不想成婚那便不成婚吧,缓一两年也可。
他还是希望明月能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做驸马,就和当年他与淑妃一样。
沈畔烟好不容易把乾宁帝应付过去,一脸心有余悸,回府路上,又遇上了顾瑾言。
不仅如此,这次还有另外一人。
——临霄。
他站在公主府门前,看着沈畔烟走下马车,笑容温和,“殿下,您回来了。”
顾瑾言快步上前,“公主殿下,谨言给您带了你喜欢的礼物,在这等您好久了。”
临霄:“殿下,微臣也带了您喜欢的礼物。”
他脚步虽未动,但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眸光沉沉。
沈畔烟后退两步,看了看临霄,又看了看顾瑾言,手足无措,一种久违的想要钻进地里不要再出来的情绪冒上心头。
他们两人,怎么今日都出现了?!
第57章
春日桃花盛开, 纷纷扬扬。
沈畔烟,临霄,顾谨言三人同坐一桌,沈畔烟低着脑袋, 指节不自知不断绞着手帕, 整个人坐立不安。临霄面色平静,瞧上去什么情绪都没有, 只是目光落在她身上, 顾瑾言这人性格大咧, 完全不知道临霄会上门寻找沈畔烟, 要知道,两人以前可从没交集。
“陆大人今日怎么来找公主殿下了,我记得你们以前好像并不认”
“顾公子可能记性不太好,上次你骑着疯马上街,是我救了殿下。”临霄目光终于从沈畔烟身上移开,落在了顾瑾言身上, 声音淡漠。
顾瑾言这才想起来上回沈畔烟惊马确实是他救的, 事后,荣国公府也给了谢礼。
他还是不明白,“但是事后我们荣国公府也送了谢礼上门, 这事和公主殿下没关系, 你为何来寻公主”
“你来寻得,我就寻不得?”临霄掀起眼皮看他。
顾瑾言轻哼,“公主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 我自当应该关心爱护公主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来者不怀好意,说话自然也不像方才那般温和。
临霄:“殿下于我亦有救命之恩。”
顾瑾言:“我可从未听过公主殿下何时救过你, 陆大人位高权重,每日恐怕忙得都没办法歇脚,若是只是想来关心一下公主殿下,现在见也见了,公主殿下很好,你也该走了,否则公务堆积如山,你今日恐怕处理不完了。”
临霄冷嗤,“我的事不用你管,若是殿下开口让我走,我自会离开。”
顾瑾言皱眉。
他怎么觉得,眼前这个陆大人一点也不像京城中传言的那般。
上次惊马也是,京中都说陆大人身体不好,可他明明身手极好。顾谨言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把话题转移到了沈畔烟身上。
“公主殿下,陆大人公务繁忙,恐怕没时间多在这里耽搁,不如让他回去”
临霄声音紧跟而上,目光落在沈畔烟身上,“殿下也想让我离开吗?”
沈畔烟坐在一旁,看两人唇枪舌剑,只觉得坐如针毡,浑身不自在,想要逃离,可偏偏她是主人,如何能离开,只能坐在这里看两人说话。
竹枝怎么还没把膳食送过来?今日的厨房上菜怎么如此慢?
眼下两人把话题移到她身上,沈畔烟满脸心虚,根本不敢看临霄的目光。
上次她说了要去寻他的,结果被顾瑾言缠着食言了,如今,临霄不顾自己伪装的身份也要找上门来,定是生气了。
“我我”沈畔烟张了张唇,被两双乌黑的眸子盯着,急得满头大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在,危机时刻,竹枝出现。
“公主,要上菜吗?”
——上上上快上!!!
沈畔烟松一口气,“陆大人和顾公子坐了这么久想必早就饿了,竹枝,快把饭菜呈过来!”
她挤出笑容,用热情的态度招待两人,“方才我叫厨房做了好几道拿手菜,陆大人恐怕还没尝过,一会儿一定要多尝一些”
顾瑾言不满,“公主殿下,您怎么只招呼陆大人,不招呼谨言?”
临霄冷声,“你日日都缠着殿下,还缺了这一顿饭菜?”
顾瑾言狐疑,“你怎么知道我缠着殿下,你监视我?”
临霄:“这京城谁人不知道顾公子日日登门公主府,传得人尽皆知的事情,我还用监视吗?”
沈畔烟尴尬一笑,“顾公子,你以后,还是莫要再来了”
顾瑾言委屈,“为什么啊,不过是一点风言风语,您就要与谨言生分了吗?”
临霄:“殿下与你又不熟,何来生分与不生分之说。”
沈畔烟用力点头,十分赞同临霄的话。
“是啊,你我都未婚嫁,你日日登门不好,若是让你未来的妻子知道了,恐怕要与你生嫌隙,顾公子,你以后还是莫要来寻”
顾瑾言:“我不要!”
他委屈,“殿下,不过旁人的一两句话,你就要否定谨言吗,谨言还没想着成婚,就算成婚”
临霄:“你不成婚也别拖累了殿下的名声,殿下还未成亲。”
顾瑾言不服,“殿下若是愿意,那我也可以尚公主。”
“我爹娘都同意的!”
此话落,满堂皆静。
沈畔烟惊得都握不住手中的绣帕。
好半晌,临霄低哑,声音仿佛从喉咙里一点一点挤出,目光注视着沈畔烟,“殿下,您呢,您是怎么想的?”
他的目光好像带着期待,难过,彷徨,紧张太多太多,看得沈畔烟心脏一紧,慌忙解释,“我没有,我现在还不想成婚的,你别误会。”
临霄垂下眼睫,声音很低,“我知道了。”
顾谨言被拒绝,神色不免也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殿下,谨言知道,您现在还不喜欢谨言,但没关系,谨言可以等您,总有一日,您会喜欢上谨言的。”
听到这,临霄忍不住冷笑讥讽,“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殿下不会喜欢你的。”
顾瑾言反唇相讥,“殿下不喜欢我难不成喜欢你,陆大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陛下身边的宠臣,陛下是不会让您尚公主的,你别想了。”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临霄双手骤然攥紧,指节青白,压下心底情绪。
“我什么身份我自己心里清楚,殿下不喜欢你,你也别整日缠着殿下”
“我乐意,你管得着?陆大人该不会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眼看着两人越吵越凶,再吵下去,还不知到要吵到何时,害怕两人一会儿又把话题引到她身上,那时她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畔烟忍不住,“好了好了,大家都别说了,饭菜都上了,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
如此,两人才停歇,各自看了一眼,开始端起碗筷用膳。
饭桌上,顾瑾言十分热情,“殿下,您喜欢吃这个,多吃一些。”
哪知,一双筷子比他更快,“殿下不喜欢吃这个,你别夹给她。”
顾谨言扭头看去,不服,“你怎么不知道殿下不喜欢吃这个,我陪殿下都用过多少次膳食了,我难道还不知道殿下的喜好吗?”
临霄:“我知道。”
顾谨言夹的是一块素丸子,两人争得不分上下,沈畔烟嘴里咀嚼着米饭,可愣是吃不出一点味来,额头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这个她其实是爱吃的,但看了看临霄,又看了看顾瑾言,还是决定违心的偏向一边。
“那个,你们别争了,这个我不爱吃,多谢顾公子好意了。”
顾谨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明明记得公主喜欢吃这个啊,这次怎么不吃了?
但公主已经开口,顾谨言只好收回素丸子,自己吃了。
“好吧,那公主尝尝这个”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一块糖醋小排轻轻落在了沈畔烟碗中。
“殿下尝尝这个,您之前很喜欢的。”
沈畔烟:“谢谢陆大人。”
顾谨言:“”
这个陆大人怎么这么讨厌?
亏他之前还觉得他是好人。
他不甘示弱,也夹了菜放入她碗中,“殿下吃这个,这个也好吃。”
沈畔烟:“多谢顾公子。”
这一顿饭,沈畔烟吃得是神色紧张,坐立难安,食之无味,两人一直在不停的给她夹菜,眼看着碗里的菜越来越多,沈畔烟浑身不自在,只想要逃离。
不要再给她夹了啊啊!!
沈畔烟转头看临霄,临霄虽然面色平淡,但她最熟悉他,看得出来他平静之下的期待与不安,看顾谨言,眼睛亮晶晶的,他的情绪一向在脸上,十分好懂。
沈畔烟只好收回目光,默默咽下拒绝。
看着碗里堆成小山般的菜,沈畔烟喉咙干涩。
她是真的吃不了这么多啊!!
沈畔烟艰难的夹起一块鸡丁放入唇中,决定这次吃完以后,她一定坚定拒绝,不要他们再给自己夹菜了。
否则她会撑死的。
顾瑾言见临霄不动,不再给公主夹菜,还以为他是放弃了,顿时眉梢微扬。
连公主都照顾不好,还想与他争。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顾谨言伸手,还想再夹一块小排给公主,哪知,却见一旁的陆大人突然把公主碗中的菜一一夹走,放到自己碗中。
他不满,“陆大人,桌上菜这么多,你做什么要夹殿下碗中的菜?”
临霄掀起眼皮,“你没看出来,殿下胃口不大,吃不了这么多吗?”
害怕顾瑾言会再夹菜给她,两人又斗起来,沈畔烟连连点头,“嗯,是的,我已经吃饱了!”
说罢,她便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擦嘴。
“那个,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一点事,你们慢用,先失陪了。”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场景,再坐下去,她恐怕她的心疾会复发了。
明明两个人都没有做什么,但偏偏她就是坐如针扎,浑身上下都仿佛被裹在潮水般,连呼吸都不自在了。
沈畔烟命竹枝招待好两人,然后匆匆逃离。
青黛跟在她身后,一个劲的偷笑,“公主是害怕了吗?”
“奴婢瞧着,陆大人好像对您也有意思呢,而且,陆大人比顾公子要细心一些,顾公子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年轻气盛,不如陆大人来得贴心。”
“奴婢要是公主,就铁定选陆大人。”
沈畔烟脸颊滚烫,“青黛,你别乱说,我对他们两人没意思。”
“没意思那为什么公主老向着陆大人,那素丸子,公主您明明喜”
沈畔烟忙转身捂住她唇,又惊又羞,“青黛,不许胡说。”
青黛眨了眨眼,眼底的笑意却是更深。
沈畔烟松开手,低声,“你别乱说,青黛,他们两个人我都不喜欢。”
“陆大人是父皇身边的宠臣,日后可是要娶妻的,你莫要胡乱说,坏了他的名声。”
青黛眨了下眼,“可是”
沈畔烟:“可是什么?”
青黛也有些惊:“可是陆大人在你身后”
陆大人出现怎么跟鬼魅一样,说出现就出现,一点声息也无。
沈畔烟:“”
她头皮发麻,身体僵硬的一点一点转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怎么没有人了!!
第58章
“陆, 陆大人怎么来了?”沈畔烟结结巴巴。
临霄怎么突然出现了?
他该不会,听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吧?
可是,可是她说的是真的陆大人,不是他。
沈畔烟想要解释, 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她根本无法解释, 而且, 这种事情, 本来就不该叫外人知道。
就在沈畔烟慌乱之时, 临霄平静而温和的声音响起。
他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就像是没有听到她之前说的话一般,“微臣是来向殿下辞别的。”
春闱在即,京城学子间突然冒出一股吹捧前朝,贬低本朝的言论,乾宁帝大怒, 命他一定要在七日内追查到是谁放的流言。
是以, 他近些日子一直都忙得脱不开身,今日也不过是百忙之中抽空而来。
听他要走,沈畔烟有些着急, “你, 你不再多坐一会儿吗?”
临霄摇头,“微臣还有公务缠身,今日来只是想看看殿下是否安好, 见殿下无事,微臣便心安了。”
说罢,他拱手一礼, “微臣告退。”
而后,转身离去了。
他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沈畔烟想要去送送他,然而,他的脚步极快,不过几息,便消失在了游廊拐角处,她根本追不上,只好作罢。
沈畔烟望着他离去的地方,咬紧唇瓣,内心不安。
临霄定是生气了,否则,他怎么会走得如此之快。
要不,她明日去向他解释?
心中做好了打算以后,沈畔烟便想着去找他。只是他离开前匆忙的背影始终令她胸口闷闷,神色郁郁,也没有什么心思再招待顾瑾言。见她好像不太开心的模样,顾瑾言难得识趣,没有再打扰她,起身告辞离开了。
—
夜间灯火通明,公主府向来安静,沈畔烟卸了钗环,一身素衣坐在铜镜前,满脸苦恼头疼。
陆府是勋贵之家,她不可能贸贸然便去敲陆府的门,若让外人知道,传到父皇的耳朵里,肯定会给临霄添麻烦。
上次她去陆府还可以借着救命之恩去,可如今惊马一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了,那个理由已经不能再用了。不用这个理由,她又能以什么样的理由去陆府一趟呢?
头疼。
沈畔烟叹一口气,也就此时,竹枝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公主,奴婢方才在您的窗前瞧见了一只纸折的月亮,也不知是哪个小丫鬟折了放的”
纸折的——月亮?!
沈畔烟先是怔了怔,随后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什么纸折的月亮,拿过来让我瞧瞧。”
竹枝走了过来,把那只纸折的月亮递给了她。
“就是这个,奴婢瞧着,折得还挺好看的,就带进来了。”
这是一张宣纸折成的纸月亮,跳动的烛火给它渡了一层淡淡的光芒,温润皎洁。
沈畔烟忍住内心的喜悦,握住纸月亮,故作平静道:“我知道了,这纸折的月亮很好看,下次你若是再遇上了,记得一定拿给我。”
遇见一次也就罢了,还能有第二次?
竹枝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点头,“是。”
纸月亮的到来正好解了沈畔烟的燃眉之急,她正发愁该怎么去找临霄的时候,他自己却递了消息过来。
接下来,她只需要在公主府内静静等候他到来就好。
掩下内心的喜悦,沈畔烟忙叫了竹枝备水,她要沐浴。
也不知临霄会何时来找她,但她猜,肯定不会是白日。
白日他还要伪装‘陆云起’,抽不开身,肯定是夜晚,所以她一定要早些休息,否则明日后日纵然是临霄来了,她也不知道。
寝殿内烛火摇曳,把她的影子染成一团浓黑的墨。
沈畔烟洗浴结束,正坐在床榻前用帕子绞着头发。
今日守夜的人是竹枝,她让她拿香膏去了,如今,偌大的寝殿内安静得就剩下她自己一人呼吸声,落针可闻。
忽然,前方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沈畔烟楞了楞,还以为是竹枝回来了。
她不是才走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畔烟正要抬头看去时,她的发丝却被人轻轻拢住,一道声线偏冷,如玉石击盘的声音响起。
“殿下,属下帮您。”
话落的同时,她手中的绣帕也一道被人拿走。沈畔烟怔楞了一瞬,随后不可置信地抬头,瞧见眼前带着面具,一身黑色劲衣的少年,眨了眨眼。
“临霄?!”
“你怎么今夜就来了?”她声音惊讶。
临霄的动作轻而有力,“今夜有空。”
“你”
他声音言简意赅,平静淡漠,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若不是他还帮她绞着头发,沈畔烟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与他初遇时。
毕竟他刚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就是这般,态度恭敬而又疏离。
沈畔烟忐忑,“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临霄动作并未停下用帕子绞干头发速度太慢,而且现在还是春日,夜里很凉,所以他直接用内力帮她把发丝弄干。
“殿下为什么这么说?”临霄放下帕子,“属下没有生气。”
沈畔烟:“你就是生气了。”
她与他相处多日,又对旁人的情绪一向敏感,她还不至于迟钝到连他生气了都察觉不出来。
她伸手攥住他的衣袖,仰脸看他,“是因为今天白天那话吗,其实我不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侍女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格上,沈畔烟赶紧闭上嘴,神色慌乱起来。
不是去拿香膏吗,竹枝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眼看着她的身影离房门越来越近沈畔烟心乱如麻,不能让竹枝发现临霄,但现在让临霄躲别的地方去也来不及了。
沈畔烟咬牙,转头看向自己的床榻,一把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便是把他往被褥里去,她语无伦次,“临霄,快,你快藏起来,竹枝来了,她是父皇的人,不能让她看见你。”
临霄漆黑的眼眸动了动,不知想到了什么,竟顺从的躲入了她的被褥当中,可被褥中无端多了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沈畔烟赶紧自己也钻了进去,盖好被褥,顺便把床帐放下,几乎是她躺下的那一刻,竹枝推门而入。
“公主,您要的香膏奴婢拿来了。”
沈畔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心跳的咚咚快,临霄就躺在她身边,温热的身躯紧靠着她,她慌得不行,指节攥紧了被褥。
“我,我知道了,你,你放下吧”她故作平静,然而舌头却像是怎么捋也捋不直一样,结结巴巴。
“公主,您怎么了?”竹枝一走进来,便看见公主的床帐已经放下,“您刚沐浴,头发没干就睡觉会得头风的,奴婢帮您把发丝绞干了您再睡。”
说着,竹枝便往床帐而来,要帮她绞头发。沈畔烟那里敢让她掀开床帐,她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是一座大山压在她心上,“不,不用了竹枝,我的头发已经绞干了,不用你帮忙了。”
她慌里慌张的回答外面的话,哪知,躺在身旁的人却忽然动了起来。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身躯轻轻向她贴近。
她本就身着中衣,他一靠近,温热的呼吸便透过薄薄的中衣落在她的肌肤上,沈畔烟身体一抖,脸颊涨红,差点叫出声来,好在她及时咬住自己的舌尖,这才止住了声音。
临霄他在干什么,他怎么忽然沈畔烟心跳如鼓,脑子乱七八糟,好在他就做了这么一个动作,接下来,便安安静静的,没再动过,令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更加慌张。
“竹枝,夜已经很深了,我困了,你出去吧,今夜不用你守夜了。”
竹枝走近床帐,满脸疑惑,“可是公主,您不是还要擦香膏的吗?”
竹枝的身影就矗立在床帐外,漆黑沉沉,沈畔烟根本不敢大口呼吸,生怕她掀开床帐发现不对劲。
“不了,今天不擦了,我今天,今天很累竹枝,我困了,你出去吧。”
公主断断续续又慌里慌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一直赶她走,竹枝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公主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她之前虽然也不常让自己和青黛贴身伺候,但态度是温和淡漠的,说话也一向平稳,从未有过这样慌张的时候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有什么贼子进了公主府胁迫公主?
想到这,竹枝也不免有些慌张。她必须得确认公主的安全。
竹枝声音故作平静,“这样啊,那公主早些歇息,奴婢就不打扰您了。”
说罢,竹枝便躬身后退了。沈畔烟见她的身影远去,紧张的心顿时松懈下来,想要掀开被褥,让临霄出来。
天知道他的身体一直紧贴着她她有多慌张,特别是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肌肤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她完全可以想象到他此时是怎么贴在她身上的,脑袋靠着她的手臂,劲瘦有力的腰身贴着她的胯部她从未与男子这样亲近过,更何况是同床被褥下,沈畔烟脸颊滚烫,手脚发软,越想要快点掀开被褥。
哪知,临霄却是攥住了被褥,不让她掀开,不仅如此,还与她身体贴的更紧,沈畔烟又羞又恼,伸出软绵绵的手推了推他,示意他不许这样,谁知,他却是更加用力的揽住了她的腰肢。
他强势而又亲密的态度令沈畔烟双颊红如血滴,身体紧绷,可偏偏,他又只是抱着她,又不做别的,令她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沈畔烟眼睫颤颤,心跳如雷,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纵容临霄下去,决定起身从床榻上起来的时候,一旁走远的竹枝却突然转身回来,一把掀开床帐。
“公主,您没事吧?!”
几乎是刹那间,沈畔烟心脏骤停。
第59章
烛火摇曳, 床帐内影影绰绰。
沈畔烟的乌发如墨般铺散在床铺上,攥着被褥,杏眸含水,潋滟生波。
大概率是床帐已经被掀开, 她反而有一种事情来了的平静感。
临霄就在她身旁, 身体紧紧贴着她,滚烫而灼热。
“我没事, 你出去吧, 竹枝。”
竹枝暗中将床铺上下打量一下, 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这才放下心来。
“您没事就好。”
不过,她也有些疑惑,“公主,您的脸颊为什么这么红?”
“今夜很热吗?”
沈畔烟:“”
她心跳如鼓,临霄的呼吸轻轻盈盈的落在她的肌肤上,掩在被褥里指节越收越紧。
“是有一些, 竹枝, 你去将窗户打开一些,我要歇息了。”
说罢,她便合上眼。无人知她藏在被褥里的身躯有多颤抖, 除了他。
竹枝见公主平安, 也没多想。这可是公主府,有守卫的公主府,哪有贼子能毫无声息的进入公主府, 甚至还躲在被窝里胁迫公主。
她果然是多想了。
竹枝放下床帐,“是。”
害怕竹枝又杀个回马枪,直到房门关闭的声音响起, 沈畔烟都闭着眼睛,假装睡觉,没敢掀开被褥。不过,这次临霄主动掀开了被褥,下了床榻。
“殿下”他乌黑的眼眸注视着她,沈畔烟低着脑袋,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因为,她倏然想起一件事来,临霄的身手极好,他的出现和消失都是悄无声息的,别说竹枝还没进来,就算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刹那,临霄也能瞬间消失在她的房间内。
她也是急慌头了,竟然想了这个馊主意,把他藏在自己的被褥里。
“你你今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沈畔烟脑子一片浆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方才,方才是我没想起来,我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临霄看着她,眸光粼粼,弯起唇角,“殿下不用解释,属下明白。”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腰肢如弱柳,墨发如漆点黑,脖颈处肌肤雪白,蓦地回到了方才被褥中,她温软的肌肤,因为刚洗沐完,淡淡的香味萦绕鼻尖,没有哪一处不令他喉咙干涩。
方才的事于她是煎熬,于他,又何尝不是。
到了后面,他甚至开始后悔不该那般顺从的。
他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躲起来,可看着殿下因为关心自己而慌张的面容时,他又停下了。
他想看,想知道殿下会怎么做。
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殿下会把他塞进自己的被褥里,用自己来遮掩他的身形。
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体,明明慌张还故作冷静的语气,没有一刻不在叩击他的心房。
他的殿下很在乎他,亦没有忘记他。
他今夜来寻她的答案已经找到了。
“殿下想不想出去玩?”
听到他的话,沈畔烟混沌的思绪这才回过神,抬起头,茫然的眨了眨眼,“什么?”
出去玩?
他话题跳得太快,让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口半天,才不可置信,“你今夜来寻我,就是为了找我出去玩?”
他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问自己的吗?
临霄颔首,“嗯。”
他靠近她,声音平静,但沈畔烟却听出了一种控诉,“之前殿下说来寻我,结果殿下却和荣国府的小公子出去游湖了。”
沈畔烟尴尬:“”
“我,我不是故意的他非要缠着我,我”
临霄:“那属下也想要带您出去玩,可以吗?”
他静静注视着她,好看的眉眼软下来,带着祈求,好似她不答应,他也会如顾瑾言一样缠着她。
沈畔烟最是受不了他这样看着自己的,别开脸,咬唇,“我,我答应你就是了。”
“你,你别这样看我。”
临霄眉眼微扬,唇角勾着,“好。”
“属下帮殿下梳妆。”
*
京城的宵禁很晚,夜晚也很热闹。
走入长安街,一整条街全是卖好吃的好玩的,香味弥漫,炊烟袅袅,吆喝声四起。
临霄第一次没有遮掩自己的容貌随她出来。
沈畔烟本来有些担心,他用自己的容貌会不会被旁人发现,但临霄说,自他八岁起,就一直带面具,除了她,无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便也就放下担心。
不过很快,沈畔烟便发现自己放心早了。
临霄容貌俊美,她一直都知道,特别是身着黑衣,腰细腿长,往那一站,锋利冷冽的气势与他反而有些妖魅的长相相互融合,成为一种致命吸引力,令街上路过的女郎频频回望。
“二姐,快瞧,那个公子长得可真好看,若是我也有”
“人家身边有姑娘了,小声些,别惹人家误会。”
沈畔烟看了看身旁一脸毫无知觉的临霄,又看了看路过窃窃私语的女郎们,顿时气闷。
临霄是笨蛋吗?没发觉那么多人在看他吗?
沈畔烟四处张望,目光倏然落在了一旁卖面具的摊上,滞了一下,随后快步走过去。
“这个面具怎么卖?”
沈畔烟伸手指着摊上的一只精巧的狐狸面具。
摊主热情介绍,“姑娘好眼光,我这面具是卖得最好的,不贵,五十文。”
临霄以为殿下喜欢,下意识要付钱,沈畔烟却拦住了他。
“我带了银钱出来的。”她现在可不是贫穷公主了,沈畔烟从荷包里拿出银钱递给摊主,“给我来两个。”
“好勒!”卖面具的小贩利落拿下两个狐狸面具给她。
沈畔烟伸手接过,握着狐狸面具,看向面容疑惑的临霄,有些心虚的低下眼睫。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思很不好,可她就是不喜欢他被旁人那样看着,所以纠结犹豫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把面具递给了他,“快带上!”
说罢,她也不管他,自己给自己也带上。
面具只给他一个人带显得她的心思太明显了,所以她买了两个。
沈畔烟没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买面具,还送了一个给她。她带上面具就背过身去了,临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面具,眨了下眼,眉眼忽然弯了下来,把面具带上。
“是。”
接下来,果然没多少人盯着他们看了。
临霄买了一串兔子糖画给她,“殿下,糖画。”
他还记得,上次惊马,她手中碎掉的糖画。
沈畔烟看着那串兔子糖画,并没有伸手接过。
他总是这样,每次出门都只买她的,他自己从来不买。前两次是因为她没带银钱,这次她肯定不会允许他再这样。
沈畔烟当即再买了一串糖画送给他,同时伸手接过他手上的,“你的我收下了,但是你也必须收下我的。”
临霄怔了下,“谢谢殿下。”
他捏着手中的糖画,低下眼,看着眼前带着狐狸面具的少女,指节下意识攥紧。
殿下总是这样,对他很好。
好到他都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
长安街的冰糖圆子很好吃,糯米糕也好吃,还有皮影戏也很好看。沈畔烟玩得很开心,在月光下,在人群喧闹中,她喜欢什么,他便带她去哪里,有时候围观的人太多,临霄便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带她跃上屋顶,坐在屋顶上看。
沈畔烟刚开始还有些害怕,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可慢慢的,她越来越放得开,甚至还敢握着他的手臂走在薄薄的屋脊上,因为她知道临霄不会让自己掉下去。
看到感兴趣的,她便开心拍了拍他的手臂,伸手指,“临霄临霄,我想去那里看看!!”
“好。”他弯眸。
临霄的轻功真的特别好,纵身一跃便能带她想去的地方。
直到月色渐深,困意袭来,沈畔烟盎然的兴致才低了下来,“临霄,我有些困了,我们回去吧。”
他弯腰抱起她,“好。”
他纵身一跃,温声,“殿下可以先靠着属下歇息一下,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
“嗯。”沈畔烟搂住他的脖颈,低低的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脑袋软软的靠在他胸口,不过一会儿,便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回到公主府时,她已经彻底睡着了。
临霄把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脱掉了她精巧的绣花鞋子,然后,看着她身上的衣裙犯了难。
殿下身着外衣睡觉肯定是不舒服的,而且,明日侍女会来唤殿下起床,若是发现殿下身着外衣,恐怕会生出麻烦。
临霄站在原地踌躇许久才下定决心,伸手向她腰间的衣带解去。
他快速将她的衣裙解下来,只剩下雪白的中衣,然后给她掖好被褥,将一切都恢复到殿下从未离开的模样,这才悄然离开了公主府。
月明星稀,一夜无梦。
沈畔烟是被竹枝唤醒的。
“公主!公主!”
沈畔烟昨夜玩了许久,困倦得要命,怎么也不愿意动,直接赖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雪白的中衣,脑子还有些没转过来。
竹枝一边给她梳妆,一边说着外面的情况,“公主,顾公子来了,听说您还没起,一直在前厅等着呢。”
沈畔烟:“”
顾公子三个字瞬间让她朦胧茫然的思绪清醒过来,揉了揉眉心,头疼。
“他怎么又来了。”
面对缠人的顾瑾言,沈畔烟是真不知道拿他该怎么办了。
昨日她话说得那般清楚,他怎么还是和之前一样上门了。
竹枝捂唇轻笑,“顾公子的心思奴婢都看出来了,公主难不成还没看出来吗?”
就是因为看出来了,才觉得麻烦。
沈畔烟叹一口气,“走吧,去见他。”
第60章
沈畔烟来的时候, 顾瑾言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用手指拨弄着茶杯。听见前方传来动静,他瞬间直起身来,大步走向她,眼睛亮亮的。
“殿下, 您可算来了, 谨言今天包了一艘画舫,我们一起出去游湖吧。”
沈畔烟:“”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对顾瑾言没有意思, 他这么缠着她, 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她并不想辜负一个人的真心。
她斟酌着用词, “顾公子,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京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误会,于你日后成婚不利”
“殿下,谨言昨日说的话是真心的。”顾谨言打断了她的话。
沈畔烟抿唇, “可是, 我对你并无那个意思。”
顾瑾言:“我知道,是因为我缠着殿下,殿下心地善良, 所以才一直容忍我。”
沈畔烟:“你既然知道”
顾瑾言语速极快:“正是因为知道, 所以谨言才不愿意放手。”
“殿下可能不知,我虽然是荣国公府的公子,但我头顶有两个大哥, 我爹娘向来不管束我,对我也没什么要求,我自己对自己也没什么要求。”
“国公府三代承爵, 内里一团乱遭。”说到这,顾瑾言满脸厌恶,“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可现在的国公府已经不堪重负,我二伯三伯都被分了出去,我大哥不喜欢我,他若是承了爵位,我以后也一定会被他分出国公府。”
“只是,我这人向来随意惯了,又没什么本事,若是被分出国公府,日子指不定过得有多惨,京城没几家贵女愿意嫁给我的。”说完,他笑嘻嘻的凑近她,“殿下就当是我给自己求一条荣华富贵路,这样,就算以后我被大哥赶出国公府去,也不至于过上寒屋瓦舍的日子。”
沈畔烟连连后退,哑口无言。
他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了,她还能再说什么。
他说的坦率,求的是荣华富贵,又不是真心,不愿放手,她又能如何。
“随你罢!”沈畔烟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她态度冷淡下来,顾瑾言面色依旧,笑嘻嘻的,“殿下可要一起出去游湖,殿下不喜欢热闹,谨言包了画舫,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殿下的。”
沈畔烟昨夜才和临霄一起出门玩了,再加上他方才说的话,更是兴致不高,恹恹的,“不了。”
“好吧。”被拒绝是常事,顾瑾言也不恼,“那殿下平日喜欢做什么,谨言陪您。”
沈畔烟:“”
让他留在府内,外头传言指不定又会传成啥样。与其让旁人瞎猜两人之间的关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让旁人看见,沈畔烟妥协,“那我们还是出去游湖吧。”
顾瑾言怔一下,随后笑容灿烂,“好。”
“殿下”
“顾公子,你还是别叫我殿下了,叫我公主吧。”沈畔烟忍不住打断他。
他每次叫她殿下都令她浑身不适,这个称呼,只有临霄才会这么叫她。
她不希望他这样唤她。
顾瑾言愣一下,随后委屈,“为什么,昨日陆大人都是这么喊你的,殿下您也没拒绝啊。”
沈畔烟:“没什么,顾公子若是不答应,以后就不要再来寻我了。”
“好吧!”沈畔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瑾言也不敢真惹恼了她,委屈巴巴,“公主。”
*
三月三正是杨柳依依的时候,还有几日就是春闱了,京城三大酒楼之一的曲生楼办了斗诗会,热闹异常。
沈畔烟本来是往画舫去的,但在路过曲生楼的时候,却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进去,脚步顿滞。
顾瑾言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本高兴的面容瞬间垮了下来。
又是他!
沈畔烟站在原地踌躇,不知道该不该去寻他。
讲实话,她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她的内心很纠结,不知道自己是该斩断这份感情还是继续往下走。
在皇家别苑的时候,她不得不利用他,她与他中间夹杂了太多,令她没办法去正视这份感情,只需要抛弃就好。
可现在,他告诉她,他一直都是自愿的,他从来没有怪过他,他与她之间,一直都没有那么多的误会,不过是她单方面的愧疚自责罢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知道该怎么做。
是继续和他像以前一样保持关系,还是昨夜她玩的真的很开心,她的心神会被他牵引,她会在意旁人在看他,她不喜欢旁人像他一样唤自己殿下只要看见他,她的眼神就会不自知落在他身上
算了,在她没有想好之前,还是不去了。
现在是白日,她不想给他添麻烦。
沈畔烟低下眼睫,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个书童走了过来,面色瞧着不是很开心,“明月公主,我家公子有请。”
她看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又何尝不是看到了她。
沈畔烟站在原地纠结,临霄却是没有犹豫。
书童很是不开心,自己身边的这个假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他家公子志在仕途,对尚公主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可别败坏了自家公子的名声,导致公子不好娶亲,否则,等公子回来以后,他定然要在自家公子面前好好说一说这个假公子。
被书童邀请,沈畔烟怔了一下,到底还是没能拗过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踏入了曲生楼。
顾瑾言一脸不开心,但这是公主的决定,他没办法改变,只能臭着一张脸走了进去。
才刚一进门,顾瑾言就率先出声,“陆大人真是好眼力,我们不过是路过,你便瞧见了,要知道,我可是邀请了公主去游湖的,结果你横插一脚,导致我们现在不得不窝在这个小地方喝茶。”
面对顾瑾言阴阳怪气的话,临霄神色从容的替两人倒了茶水,“殿下,顾公子,请坐。”
今日的他十分平淡,不管顾瑾言怎么刺他,他都从容不迫,淡定回应,仿佛是个没脾气的人似的,和真正的陆云起倒有些像。
顾瑾言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脸郁闷,也不自讨没趣,自顾自坐下喝茶,不吭声。
有旁人在一边,沈畔烟也不好露出自己的偏向,否则给临霄带来麻烦便不好了,也没说话,只是看向他的眼眸带着担忧。
她叹一口气,早知道,自己就不进来了。
临霄对她微弯唇,表示自己无事。
“今日曲生楼有斗诗会,众学子文采极好,唇枪舌斗,乃是京城难得盛事,殿下不妨看看热闹。”
顾瑾言忍不住回刺,“公主不喜欢热闹。”
沈畔烟:“”
转头看了看顾瑾言,不敢吱声。
临霄淡声:“我们在厢房里,外面的热闹吵不到殿下。”
顾瑾言:“”
他嘟囔,“就你会讨公主欢心。”
临霄挑眉,不置可否。
害怕两人再吵下去,沈畔烟决定转移话题,“陆大人今日来曲生楼也是为了看斗诗会的吗?”
临霄颔首:“嗯。”
其实是他查到了是谁暗中放的流言,昨夜离开陆府也是为了去皇宫向乾宁帝禀告此事。
今日他来这曲生楼,也是为了监视那人。
春闱将近,太子剿灭反贼已经过去月余,大获全胜,如今正在回京路上,陆云起也查到了私兵的踪迹,不出意外,还有几日也要回京了。
陆云起一旦回京,他便失去了这个身份。
届时,他将不会再有这样光明正大,与殿下同起同坐的机会。
临霄低下眼睫,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神色。
沈畔烟没有看出他的异常,继续寻找话题:“陆大人觉得,今日的斗诗会,谁会夺魁?”
曲生楼的斗诗会邀请的多是京中有名气的学子,不论地位,只要学问出众,就能得到曲生楼的请帖,夺魁者可得千两纹银,于很多贫穷学子来说,是一笔极大的巨款。
不仅如此,这也是一个扬名的好机会,当初,甚至还有人因此被帝王看中,上榜以后,连翰林院都没入,便直接进了工部做事。
是以,哪怕只是民间玩乐的斗诗会,众学子也牟足了劲想要得到一个好名次。
接连多天摸索,临霄早已对京中出名的学子心中有数,缓缓道:“今日曲生楼邀请的学子中,大多才学出众,不过,最出名的还是一名叫段墨的寒门学子,他博古通今,满腹经纶,微臣觉得,他最有可能夺魁。”
“段墨?”一旁没吭声的顾瑾言忽然开口嘲讽,“他算什么寒门学子,吃人家的,穿人家的,结果娶了人家的女儿还不好好对待,害得人家缠绵病榻,命不久矣,只怕原配一走,他就迫不及待要另娶新妻。这种白眼狼,陆大人也能夸一句满腹经纶,呵!”
“顾公子知道他的事?”被他嘲讽,临霄也不恼。
段墨正好就是他查出来的那个人。
顾瑾言白眼:“想知道,自己查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临霄:“”
“也罢,既然顾公子不愿意告知,那我也不勉强。”他笑容温和,低下眼睫。
沈畔烟见他失落,忍不住道:“顾公子既然知道这人的真面目,不如说出来,让我也听一听。”
她也想知道,顾瑾言为何这般看不起他。
“好吧。”顾瑾言好不容易压他一头,心中正得意呢,哪知,公主开口,只能瘪嘴,“这事说起来也是一个巧合。”
“我平日不是爱去京城郊外骑马吗,那日正好遇上了一位发病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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