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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回去以后, 沈畔烟便发了高热,临霄也不遑多让,林太医是忙得焦头烂额,脑袋上的头发都掉了不知道多少。


    他决定了, 等回京以后, 他就向陛下请辞,这太医, 是真做不下去了。


    好在公主这次并未陷入昏迷, 虽发了高热, 但得益于之前的药膳, 身体调理得不错,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一劫,现在除了身体虚弱了一些,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令林太医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临霄那边,就有些难办了。


    他失血过多, 身上又有多处刀伤, 最严重的甚至深可见骨,没个半月时间,是下不了床了。


    沈畔烟醒来以后, 本来是要去看临霄的, 却被木莹赶紧摁下,“公主!!奴婢可求您了,别再下床了, 您到底知不知道您现在的身体有多虚弱,临霄护卫那边有林太医看着,又有武功在身, 死不了的,您还是先关心关心自个”


    沈畔烟蹙眉,“可林太医说了,临霄有旧疾在身,现在又添新伤他这次伤得那么严重,定是又要折寿,我得去看看他!”


    木莹正头疼之时,林太医走了进来。


    他拱手,“公主,微臣上次说错了,临霄护卫是习武之人,有内力傍身,和我们这些不走武道的人不一样,他的血气深厚,就算脉象一时虚弱,只要好好调理,也很快就能恢复,您别担心,临霄护卫定能活得长命百岁。”


    沈畔烟不信,害怕他是诓骗自己,又追问了几句,知道林太医是第一次接触习武之人,经验不足时,这才放下心来,安心养病。


    等回京以后,她定会再为他寻一个好的大夫瞧瞧。


    一连三日,沈畔烟都躺在床上歇息。


    她让木莹拿了杂记过来,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像是在看书,心神却早已飞走远去。


    她在想怎么完成自己的承诺,但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寥寥地好像想了很多,可又到头来,却像是竹篮打水,什么都没有抓住。


    木莹端着药膳走了进来,“公主,该用膳了。”


    又是不好吃的药膳沈畔烟叹一口气,起身下床。


    木莹像往常一样给她摆好了药膳,今日小厨房还添了一道牛乳丸子,只是不知怎么,木莹忽然一个不慎,打翻了牛乳丸子,哐当一声撒了满地。


    沈畔烟抬头,讶声,“木莹,你怎么了?”


    木莹做事一向认真,今日怎么会犯这种小错。


    “奴婢该死,请公主降罪!”木莹跪下请罪,沈畔烟忙起身扶她起来,“不过是打翻了一碗牛乳丸子,没什么的。”


    “奴婢谢公主开恩。”


    随着木莹起身,沈畔烟才发现木莹神色憔悴,眼眶红肿,瞧着像是哭了一整夜的模样,眉眼顿时染上担忧,“木莹,你怎么了?”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若是身子不适,这几日你就别跟在我身边了,好好休息。”


    不说还好,一说木莹便彻底忍不住泪,“奴婢多谢公主关心,但是奴婢若是走了,您身边就没有人了,奴婢还是在您身边伺候吧。”


    她若是歇息下来,心中更要不安了。


    沈畔烟握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是发生什么烦心事了吗?你与我说说。”


    说着,她又懊恼,“都怪我,最近心神不守,忽略了你”


    木莹摇头,泪水止不住落,“没有,是木莹不好,让公主担忧了。”


    见她泪落,沈畔烟忙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的眼泪,“别哭,有什么事你与我说,我会帮你的。”


    木莹咬唇,似是在犹豫什么。


    忽然,她跪了下来,“公主,奴婢求公主放奴婢回家,奴婢要回家救奴婢的父亲和妹妹”


    在木莹哽咽的声音中,沈畔烟总算是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原来,木莹自幼丧母,与她的父亲妹妹相依为命。


    她父亲身体不好,常年喝药,当年,她也是为了救父亲,才进入宫中成为一名粗使宫女。


    这么多年,她的月例都是寄回了家中给父亲治病,让父亲妹妹的日子好过一些。


    有了她的帮助,她父亲的身体也总算有药可医,慢慢好了起来,木莹是打心眼里开心。


    往年,每过年节的时候,木莹都会收到家中来信,因着她如今不在京城,所以这信便送得慢了些,直到昨日负责采买的管事回来,她才收到了拜托他帮忙带回来的信件。


    信上说,她的妹妹被一个大户人家看中,要娶她妹妹为妾,她父亲不允,但哪知,她的爷奶却是背着她父亲收了人家的银钱,等抬花轿的人都到门口了,她父亲才知道此事,当即怒急攻心,倒在地上无法动弹,险些一命呜呼。


    好好的喜事变成这档子事,那大户人家恼怒,把她爷奶的家中打砸一番,强行拿走了他们背地里收的银钱,抬着空花轿回去了。


    她爷奶是又气又怒,直称她妹妹为扫把星,强行占了她家的房屋田地,把她的妹妹连同病重无法动弹的父亲一同赶出家门,让她的妹妹不得不带着父亲栖身于破庙当中,日日乞讨,就为了求一点药钱给父亲治病。


    沈畔烟听完,是又惊又怒。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家人。


    她扶她起身,温声安慰:“木莹,你且安心回去便是,我这里不需要你。”


    木莹泪如雨下,跪下便是要磕头,却被沈畔烟拦住。


    她只得颤声,“多谢公主,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待事情处理完毕以后,奴婢一定尽快回来!”


    沈畔烟宽慰:“不必着急,回家以后,好好和家里人团聚一番再回来。”


    “多谢公主!”


    木莹走了。


    临走前,沈畔烟给了她一些银两,让她带回家中安顿家人。


    想了想,害怕木莹一个女子回去又被她恶毒的爷奶欺负,便又写了一封书信让她带上,必要时候,拿着书信上衙门求助,他们不会不管的。


    *


    木莹一走,沈畔烟身边便没了贴身侍女,那些新来的宫女们她一个都不熟,如今,又经历了临霄受伤一事,对于宫中来人,她实在无法信任,索性便直接不让人随身伺候。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心思便又回到了那个雨天。


    临霄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她知道是谁做的,可她什么也做不了,也没办法给临霄报仇。


    报仇?!


    这个念头一出来,沈畔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以后,神色有些呆愣。


    她心中,何时也会有这样的念头了?


    她一向习惯了逆来顺受,可或许是那日临霄的体温太冷,冷到了她的心尖上,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害怕他真的就此死去,从此,世上便再无临霄这个人她再也无法见到他


    沈畔烟咬唇,猛地站起身来,素白的指节攥得极紧。


    不,她不要再这样逆来顺受下去。


    在父皇的庇佑下,在临霄的保护下,她是可以一直当缩头乌龟,一直在这皇家别苑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因为膳食不好吃,因为一些小事而暗自神伤可那有意义吗?


    就和木莹的家人一样,她的爷奶尚且如此恶毒,她的家人,不也是一样?


    沈畔烟垂下眼睫。


    父皇也不见得是在庇佑自己,临霄不会隐瞒父皇,连她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实,父皇难道看出来?


    一切不过都是默认罢了。


    幼时,皇后只是将她当做一个争宠的工具,对她这个养女根本没有几分真心,父皇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若看不出来,那为什么要让她搬离坤宁宫,挑了最远的芳华宫作为她的宫殿,还让她每年来这皇家别苑养病?


    不就是为了让她避开皇后。


    她只是一个公主,比起母仪天下的皇后,比起将来君临天下的太子,区区一个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蓦地,沈畔烟转身匆匆往临霄的房间而去。


    临霄早已从昏迷中醒过来了,只是因为身体失血过多,十分虚弱,所以一直都在昏睡当中。


    进入房门,看着临霄紧闭的双眼,苍白的唇色,沈畔烟神色犹豫罢了,临霄受了那么严重的伤,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她自己寻找就是。


    沈畔烟开始在他的房间内翻找。


    临霄说过,他带了秋霜遗留的绢帛回来,那定是在这房间内放着。


    她想要知道秋霜留下了什么,秋霜跟在皇后多年,一定知道很多事情。


    只是,临霄的房间实在朴素,除了桌椅和几个柜子外,什么都没有。


    沈畔烟翻完了所有柜子,还是没有找到绢帛,眉眼逐渐染上焦急,临霄到底把绢帛藏到哪里去了?


    难不成在他身上?


    可他的衣裳早已经被换下,不可能藏在身上,定是在屋子里。


    不对,还有一个地方她没有搜过。


    他的床铺。


    沈畔烟起身走了过去,她看着昏睡不醒的临霄,心中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动手寻找。


    她轻轻掀开他的被褥,伸手往里摸去。


    临霄应该不可能会那么傻把绢帛藏在外面,那岂不是早就被人发现了,所以他应该是藏在了床铺里面。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绕过他的身体往里摸去,可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他的身体,温热而结实沈畔烟脸上红霞,努力让自己忽略这些异样,继续往里面摸索而去。


    但床铺本就是柔软的,就算她摸到了绢帛也分不出来啊。


    沈畔烟觉得自己有点傻,她一只手支起自己的身体,身体往里面拱了拱,想要把脑袋伸过去看看。


    她急着找绢帛,根本没有发现身下的人眼睫颤了颤。


    久寻不到,沈畔烟急得满头大汗,能藏东西一共就那么些地方,临霄到底把绢帛藏到了哪里?


    她就不信,把整张床都翻找一遍她会找不到。


    沈畔烟开始在床铺四处摸索寻找,先是角落,角落没有,再是枕下,上半身,还有下半身就在她的手往下面摸去时,突然,一只手用力抓住了她的皓腕,低沉而沙哑声音落在她耳畔。


    “公主,您在做什么?”


    沈畔烟动作顿滞,一点一点转回头,看着原本昏睡不醒的人正睁眼看着自己。


    人彻底傻了!


    第42章


    临霄神色淡然, 看向她的目光明明平静,可沈畔烟却莫名觉得,那双沉黑的眼眸里如黑夜般暗藏汹涌。


    只是,认真看下, 又什么都没有, 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


    “公主,你是在找秋霜留下的绢帛吗?”他问。


    沈畔烟仿佛被烫到, 忙转过头去, 声音结巴, “嗯, 是,临,临霄,你醒了!”


    临霄应声:“嗯。”


    沈畔烟神色尴尬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结果不仅没抽动,反而被人攥得更紧了。


    她脸红血滴, 她慌忙解释, “你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见你睡得正好, 不想打扰你, 所以才”


    临霄:“属下知道。”


    他道:“但是公主,绢帛被属下藏在了房梁上,您拿不到。”


    说着, 他松开了他的手腕,沈畔烟赶紧从他身上下来。


    紧接着,临霄便要撑着身体从床上起身。然而, 他身上的伤太重,只撑起了上半身便控制不住要往下摔去,吓得沈畔烟忙上前用力扶住他的身体。


    “临霄,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躺回去。”


    “属下”临霄伸手抓住立柱,用力得指节泛白,哪怕连站起都极为困难,但还是要固执的下床,“属下去给公主拿绢帛”


    他的声音虚弱得仿佛是冬日里的一阵风,下一刻就会消散于虚无。


    因为他的动作,原本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崩裂,往外渗出血迹,淡淡的血腥味开始萦绕鼻尖,沈畔烟急得不行,“绢帛在房梁上你现在怎么上得去,快躺回去!”


    “可是公主您需要”


    “我现在不需要,你赶紧躺回去!!”


    临霄没说话,但依旧尝试起身的动作代表了他的态度。


    沈畔烟这次绝对不可能再任由他这样任性下去,抿唇,神色严肃攥住了他的手腕,“躺回去,临霄,在伤好之前,你绝对不能再下床一步。”


    临霄抬头,目光望着她,“公主”


    沈畔烟:“躺回去!”


    临霄沉默低下头,似乎是在迟疑。


    见他还不听,沈畔烟是又气又急,再也忍不住:“这是命令,你难道要违背我的命令吗?”


    临霄松开握着立柱的手,慢慢躺了回去,“是,临霄遵命。”


    见他躺了回去,沈畔烟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是真担心他会不管不顾的起身然后崩裂了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明明已经身受重伤,连动弹都难,为何还要执意的要上房梁去给她拿绢帛?


    不过是一份绢帛而已,又不急于今日,以往临霄也没这般固执,今日他是怎么了?


    沈畔烟心中疑惑,但眼下也是深思这件事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渗血,必须要唤林太医来给他看看。


    是以,沈畔烟放开他的手腕,“你好好躺在这里休息,我去喊林太医来给你看看。”


    哪知,临霄却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动作轻而有力,几乎是刹那间,她便被带入一个温热的,泛着血腥味的怀抱。


    她被人牢牢拥在了怀里。


    临霄不说话,只是搂着她,下巴贴在她的脖颈,近得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间,密密麻麻的一片。


    沈畔烟睁大杏眸,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临霄垂着眼,压低了声音,沙哑的嗓音像是在诉说看不清的又说不明的心意。


    “公主,谢谢您。”


    沈畔烟微张唇,心乱如麻。


    谢什么?谢方才她不让他去拿绢帛吗?可这有什么好谢的临霄到底怎么了呀?


    这到底是他的心跳声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怎么跳得如此之快。


    热,好热


    当他松手的那一刹那,沈畔烟匆惶逃离。


    没过多久,林太医背着药箱出现,沈畔烟的身影却没有如之前那般与他一同出现,一连几日,都是林太医背着药箱过来给他看伤换药,至于其他事,则有另外的小太监照顾他。


    公主没再出现过


    看着紧闭空荡的大门,临霄垂下眼睫。


    *


    随着信鸽振翅,暗影的身影出现在了临霄的房间内。


    他也不见外,一进来便自顾自的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躺在床上临霄,感叹一声,“我说暗九,你这日子过得可是不错。”


    “你知不知道,我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又要追查你说的私兵,又要监察太子,暗卫营里的暗卫齐齐出动,就等着你回来了,结果你告诉我,你回不来了。”话到最后,他已是咬牙切齿。


    临霄闭着眼,似是一副不想听的模样,声音淡漠平静:“我现在什么样首领也看见了,你觉得,我现在能站起来?”


    暗影冷哼,“我若是不来看看,谁知道你是不是装的。”


    “四十三上次回来,炫耀了好久你给了他十两银子,我说暗九,你不是一向吝啬,何时这般大方了?”


    临霄:“我不过是对自己的银子有规划,不像你们随意浪费,何时吝啬过?”


    暗影一噎:“这么说,那个,暗九,你知道的,最近几年天灾频繁,国库紧张,陛下那边也没什么银钱,这个月的月银陛下已经拖了好几天了,那个暗九,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也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喝点好酒,你能不能借”


    临霄睁开眼看他,打断了他的话,“不能,没钱!”


    暗影:“”


    “你钱呢?上次你可是给了四十三十两银子的。”他不信。


    十两银子,都够他喝多少壶好酒了。


    临霄掀起眼皮,目光转向他,冷声,“这是交换。还有,什么时候首领还要管下属有没有钱了?”


    “不管属下有钱还是没有钱,首领身为首领,都应以身作则,否则,暗卫营里岂不是人人都如你这般随意找人借银子?届时,暗卫营内还有何规矩可言?”


    果然,暗九还是那个抠门的暗九,从他手里,是借不到一个子的,从来没有变过。


    暗影是又遗憾又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子,满头雾水。


    暗九这是怎么了,他也没惹他啊,不就是借个银子,至于扯上暗卫营的规矩吗?


    但暗九这个人向来软硬不吃,和他争执,吃亏的只有自己,不想再碰一鼻子灰的暗影赶紧转移话题。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今日也不是来找你的说这些的。那些追杀你的人真的是太子的暗卫?”


    临霄收回目光:“是,那日我亲眼看见太子隐藏在暗地里,他一共出动了十五暗卫要致我于死地,每个人实力都不弱,与二十九他们差不多,还擅长合击。”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若不是公主,他现在已经死了。


    临霄兀地低下眼眸。


    “太子的暗卫数量一直都是有数的,这突然出现的暗卫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养起来的,暗九,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线索。”暗影皱眉。


    临霄:“林间的尸体你看过没?”


    暗影摇头,“看过,什么都没有发现。”


    临霄敛眉沉思,忽然,他抬眼,“他们武功的路数和暗卫营的不像,和江湖中人有些像,不像是真正的暗卫。”


    昭燕国皇室的暗卫都是由同一个暗卫营出去的暗卫教导的,纵然有偏差,也不会差太远。


    “江湖中人?”暗影神色严肃起来:“此事我要尽快回京禀告陛下,你自己小心,你坏了他的好事,导致他被陛下注意到,太子杀你不成,必定还会来第二次。”


    暗九的实力是除他外暗卫营里最好的,若真就这么死了,未免也有些太过可惜。


    “这样吧,你随我回营,太子纵然有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来暗卫营杀你。”


    临霄淡声:“不必。”


    “我若是走了,公主这边再遇到危险,你怎么向陛下交代?”


    暗影奇怪:“以你现在躺在床上爬都不爬起来的重伤,还能保护公主?再说了,公主再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太子不至于还那么丧心病狂出动暗卫对公主下手,只要她待在这皇家别苑内就是安全的。”


    “况且,我还可以换一个暗卫来”


    临霄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暗卫营里现在有实力的暗卫都已经被你派出去了,现在还有哪个暗卫有时间来保护公主?”


    “还有,我是伤了,不是死了。”


    暗影:“”


    “算了,反正你都是养伤,在这里养伤和在营里养伤都是一样的。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记得回营。”


    临霄低头,指节缓缓收紧:“多谢首领。”


    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暗影不再多话,“我先走了,你自己多注意着点。”


    说罢,他便从支摘窗离开,消失在了房间内。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沈畔烟躲了他好些日子,直到今日,才想明白一些,临霄一定是因为受了伤,心中难受,一时冲动,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毕竟,她生病的时候,也很难受,想要人陪着自己。临霄认识的人本就不多,也把自己当做他最好的朋友看待,她如果一直躲着他不肯见他,他岂不是会更难过?


    于是,沈畔烟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告诉自己不必把上次的意外放在心里,和往常一样对待临霄时,这才决定去找他。


    沈畔烟踏入房门,决定把那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假装态度自然:“临霄,你今日好些了吗?”


    见到意料之外的人,临霄猛抬起头,原本凛冽如冰的面容仿佛在一瞬间遇到春日池水,寸寸消散。


    “多谢公主关心,属下已经好多了。”他声音温和。


    听他无碍,沈畔烟担忧的心也不由得放了下来。


    虽然每日林太医都有告诉她临霄的病情,但没见到他本人,心里总归还是担心的。


    “好多了便好,一会儿我再让林太医来给你看看,对了,临霄,我让厨房炖了补气的药膳,晚点就送来,你要记得吃完。”


    “还有,你现在受了重伤,林太医说要好好养着,最好后面一个月都不要再动武,以免崩坏伤口”


    沈畔烟絮絮叨叨的叮嘱了很多,“你记下了没有,临霄。”


    “属下记下了。”临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


    或许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太过直白而又认真,沈畔烟不太自然的神色顿时更不自然了,慌忙偏过头去,小声:“那,那你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看你。”


    听她要走,临霄伸出手,似是想要抓住她转身时漾起的画帛,可它却如春日桃枝般灵动,从他的手中溜走。


    “属下恭送公主。”


    沈畔烟感觉自己臂弯间的画帛好像被人一瞬间抓住,却又再下一瞬落下,太快了,快得她还以为是错觉。


    但不管如何,她到底还是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沈畔烟本是想要离开的,但转身的那一刹那,临霄低着脑袋一个人孤零零的靠在床上,神色孤寂而又沉默的身影狠狠撞入她心房,令她本就柔软的心顿时再也无法假装强硬。


    “那个我现在其实也没有事做,临霄,不如我教你识字吧。”


    学会了认字,以后他就不会再遇到看不懂的绢帛了,她也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不能再想了,脸越想越热。


    沈畔烟忙偏过头去,声音磕绊,“你,你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吧,我教你”


    “公主不走了吗?”


    临霄本以为她已经走了,哪知,却又听见她的声音,顿时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过于纯粹,似乎因她喜而喜,因她忧而忧,和往日的他完全是两个模样,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性。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柄锋利的刀,随时都可收人性命,那么现在的他就像是被缠了一层又一层温柔绢帛,直到刀锋再也不能割人,所有锋利都内敛,只剩下如春雪般纯真的洁白真挚。沈畔烟不知怎么,心脏蓦然一紧,微微后退一步,“不,不走了。”


    “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这次,可不允许和上次一样,随意糊弄我,不然,不然我就不教你了”


    临霄怔住,随后眉眼弯成柔和弧度,“多谢公主。”


    “属下会认真学的。”


    沈畔烟声如蚊呐,“嗯。”——


    作者有话说:从这里开始,就是被小白兔公主彻底折服的暗卫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出临霄的底性本色呢,表面上看他在旁人面前强大冷傲,连首领也不畏惧,但他的底性其实是单纯真挚的,想必前面大家也看腻了无聊的进展缓慢的感情吧,接下来该换小白兔公主成长啦,虽然知道大家不爱看剧情,每到剧情的时候我的点击就大幅度跳水,可是剧情真的不可避免[求求你了]没有跌宕起伏的剧情土壤怎么开除璀璨的爱情花朵,前面已经是我压缩很多的剧情了,后面也会有不少剧情,不过一切都是为了感情服务,我会努力把剧情写有趣的,不要放弃我呀哭哭


    第43章


    这次伤重, 临霄在床上躺了整整十日才得林太医的松口,可以下床在屋内走走了。


    到底是习武之人,有内力傍身,恢复能力较之旁人不知好了多少, 林太医觉得甚是神奇, 原本只是因为公主的命令而医治,如今, 倒被激起了强烈的钻研之心, 那废寝忘食的模样, 连沈畔烟看了都心惊。


    瞧着林太医眼下淤青黑得堪比墨汁, 背着药箱走路一步一晃,沈畔烟实在害怕他就这么倒下去,忙劝道:“林大人,临霄这边已经好些了,我给你放三日休沐假,你先好好休息, 等休息好了再来给他看是一样的, 倒不用这般日日”


    “公主。”林太医拱手,“微臣没事,微臣是医者, 医者的身体没人比医者自己更清楚了。”


    “可是”沈畔烟还是担心。


    林太医难得为自己争辩, “公主,临霄护卫的身体恢复能力实乃罕见,微臣行医多年, 还从未见过如他这般好的人,您就让微臣好好看看吧,给微臣一个月, 哦不,半个月也成,半个月以后,微臣保证,让临霄护卫身上的伤好上七八成。就是,这方法有些凶猛,不知公主可否愿意让微臣尝试?”


    临霄身上这么重的伤,半个月以后就能好上七八成?


    沈畔烟惊疑,“此言当真?”


    林太医直起身来,“若是没有把握,微臣绝不敢轻易妄言,欺瞒公主。”


    但是沈畔烟蹙起眉头:“你说这方法有些凶猛,到底有何凶猛?”


    林太医斟酌着字句,“此方一下,临霄护卫的身体会加快恢复,不过,纵然微臣竭力想要降低损害,但不可避免,还是会损伤一些五脏之气,不过这也不是无解之症,只要临霄护卫用内力护好自己的五脏,再配合之后的汤药,好好调养就行,不会有事的。”


    听起来是好事,但毕竟会损伤五脏,沈畔烟犹豫片刻,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临霄自己。


    她转过头去,抿唇,“临霄,你愿意吗?”


    临霄抬眼,连片刻迟疑都无:“属下愿意。”


    林太医喜悦:“既然临霄护卫愿意,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


    说罢,他写了药方交给沈畔烟,委婉道:“公主,此法是针灸配合药物一起,您在这里,恐怕有些不太合适,不如先把临霄护卫的药方交给下面的人熬好,待微臣这里结束,也正好可用。”


    沈畔烟捏着药方,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红霞,“好我这就让下面的人去熬药。”忙转身出去了。


    随着房门关上,林太医放下药箱,与临霄说起了此方法的凶险,以及他要注意的地方,待一切都准备完毕后,这才开始施针。


    另一边,沈畔烟拿着药方去了一趟库房,把需要的药材都拿出来以后,这才唤了一个小宫女过来,让她下去煎药。


    小宫女领命退下。


    没了木莹在身边,事事都需要她亲自动手,虽有些累,但也还好。


    沈畔烟回了临霄的屋外等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了。


    沈畔烟忙走了上去,“林大人,临霄如何了?”


    林太医笑容满面,拱手,“公主请放心,此法很成功,临霄护卫无事,不过,公主现在可能不太适合进去,不如在屋外等候,待事好以后,临霄护卫会自己出来的。”


    沈畔烟一怔,随后眉眼染上惊喜,“林大人,你是说,临霄现在可以自己出门走了?”


    林太医点头,“可以了,只要不走太远就好。”


    沈畔烟激动,“太好了。”


    说罢,林太医告退,沈畔烟站在门外等候,眼看着房门久不打开,心中的喜悦也逐渐转为担忧。


    临霄这么久都没出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沈畔烟上前抬手,正想要敲门的时候,房门开了。


    吱呀!


    阳光斜入门扉,落在来人之上。


    他站在门后,一身黑衣长身而立,墨发高束,散落在肩头,身上再无之前那般凛冽的气息,温暖的阳光冲淡了那份病弱,显得格外温和而内敛。


    “公主!”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沈畔烟这才从怔愣中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你,你好些了吗?”


    临霄:“多谢公主关心,属下已经好很多了。”


    说着,他拿出了一方柔软的绢帛递与她。


    “公主,这是秋霜的绢帛。”


    沈畔烟一怔。


    所以,临霄这么久没出来,是给她拿绢帛去了吗?


    绢帛在梁上,他是怎么上去的?


    “你,你是怎么拿到的?”


    “属下的内力恢复一些,上梁并无大碍。”


    听到这,沈畔烟顿时焦急,“林太医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不要再动用武力,你怎么又不听,这绢帛什么时候给我都可以,我又不急于一时,你怎么这么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纵然你内力恢复一些,你也不能这般随意动用武力,你再这样随意下去,身上的伤到底何时才能好?”


    她一急,便说了很多。见临霄不仅不认错,反而还弯唇笑起来,沈畔烟顿恼,“你笑什么,我说的这些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临霄忙收敛笑意,低头认错,“属下知错。”


    沈畔烟更恼,“你就知道知错知错,我说的话你是一字未听,你再这样,我就罚你罚你”


    沈畔烟本想说罚他今天不许出门,可想到他受伤以后已经很久没出门了以后又咽了下去,话在唇间转了转,最终改为,“罚你抄写十遍昨日学的那篇文章。”


    临霄:“”


    他不敢再惹公主生气,应声,“好。”


    见他态度还算认真,沈畔烟心底的火气渐消,开始询问他的身上的伤可有崩裂,临霄这次自是不敢再隐瞒公主,回答没有。


    只是,对于他的话,沈畔烟现在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又让人去请了林太医来。


    经过林太医的查看,他身上的伤口确实没有崩裂,这才松一口气。


    “今日日头好,临霄,你随我一起到花园走走吧。”


    “好。”


    *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走廊,念着临霄身上有伤,沈畔烟走得极慢。


    两人都没有说话。


    气氛古怪而又凝滞。临霄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眼看着到了花园,沈畔烟依旧沉默噤声,临霄终于还是开口,“公主,您不开心吗?”


    “是不是,属下做错了什么,让公主您不开心了?”


    说着,他声音急了一分,“若是属下做错了什么,公主尽管说出来,不管是何责罚,属下都认”


    “没有,我没有不开心。”沈畔烟打断了他的话。


    临霄一怔,“那您为何,一字不说?”


    公主以往不是这样的。


    沈畔烟低下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临霄:“什么事情?”


    沈畔烟转过身,目光落在他面上,几次张唇,都想问出心底的疑问,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问不出口。


    沈畔烟不是傻子,回想起临霄最初对自己冷淡恭敬,关系最恶劣的时候,甚至出言嘲讽,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桀骜不驯的模样,再到如今,他看着自己,那漆黑的双眸澄澈如泉,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除了她,别的事物再无法入他的心沈畔烟仿佛被烫到,忙低下头。


    不过是一面绢帛,都让他几次三番不顾自己的身体要为自己拿到,这中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他或许不懂,但她怎么可能也不知道。


    她读过诗书,也看过民间话本,会一时不解,把这种行为误解为朋友,但绝不会一直不解。


    之前,临霄为了救她性命回京被父皇惩罚,后来,不顾自己的伤也要为她寻找真相,回到她身边。


    如今,只是因为她想要,便不顾自己身体也要为她拿到,一刻也等不得,哪里有朋友是这样的


    她看得分明,临霄是喜欢她的。


    而她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她喜欢他跟在自己身边,喜欢他哄自己开心时说的话她很确定,她也是喜欢他的。


    沈畔烟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两情相悦,是人间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好事,可为什么,偏偏她是公主,而他只是一个暗卫纵然她回京想办法把他讨过来,放他自由,他们也不可能会在一起。


    因为,她是公主。


    她的婚姻,是不由她自己做主的。


    父皇不会允许。


    眼泪颤颤而落。


    下一刻,一只手为她拂掉眼泪。


    “公主,您别哭。”


    “是什么事情让您难过了,您告诉属下,属下替您解决”


    沈畔烟摇头,“没有。”


    临霄不懂这事正好,不明白,便不会伤心。


    她低下头,转过身去,用绣帕擦掉眼泪,强装笑意道:“临霄,你之前对我说,你想离开暗卫营,你离开暗卫营以后,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


    公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临霄一怔,想了想,摇头,“属下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沈畔烟:“怎么会不知道,这世间,人有百样事,有的人追寻自由是想看秀丽河山,有的人是想体验人间百味,有的人是想行侠仗义,总有一份梦想在心间的,临霄,你的梦想是什么?”


    临霄:“属下不知道。”


    他从未想过这些。


    想要自由,便是想要自由了,从未想过更多的事。


    沈畔烟:“可你在积攒银子,那说明你心中是知道的,只是你一时还没有想明白,你再仔细想想呢。”


    临霄:“积攒银子是因为离开暗卫营以后陛下不会再管下面的开销,而在民间生活颇费银钱,所以属下才想着攒一些银子,日后也不会因为没有银钱而苦恼。”


    沈畔烟秀眉轻弯,“你看,这不就是了,银子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开一家小店,也可以做一个游行四方的旅人”


    临霄摇头,“纵然是离开了暗卫营,属下依旧是陛下探子,只会在一个地方停留,没有陛下的召令,是无法离开的。”


    真是个傻子!


    她说的,自然是他获得了真正自由,怎么可能还是父皇的探子。看样子,他那日昏迷了,并没有听到自己后面说的那些话,也好,她还未回京,此事也并非一日两日就能达到的,不如等她成功了以后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惊喜,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畔烟唇角轻弯,“好吧。”


    “那临霄,如果,如果你得到了自由,你会你会娶妻生子吗?”说到这时,沈畔烟下意识攥紧自己的衣角,仰脸,目光紧张地看着他。


    如果,如果临霄真的得到了自由,她希望他能开心幸福,可是,若他娶妻生子沈畔烟一想到这,鼻尖便泛起酸涩,眼眶湿润。


    若他真的喜欢那个女子她会祝福他的。


    就在沈畔烟胡思乱想之际,临霄淡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不会!”


    沈畔烟一怔,心底的酸涩悄然散去,有些窃喜,“为什么?”


    临霄:“属下只是想活着,无意与旁人牵连。”


    而且,他现在,已经不是很向往自由了。


    之前,他向往自由,是在暗无天日的黑暗里遇到了风。而现在,他却在黑暗里遇到了比风更为珍贵的东西。


    一轮皎皎明月。


    他想要守在明月身边,永远不离开。


    他会想办法脱身暗卫营,来到明月身边。


    看着她喜,看着她忧,看着她所有的所有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知道他不娶妻,沈畔烟心里很开心,可在知道他的愿望竟然是活着时,又觉得心脏闷痛。


    沈畔烟并不知暗卫是如何训练出来的,但应该也能猜到,这一定是一条鲜血淋漓,荆棘满地的路,唯有如此,才能训练出身手强悍的暗卫,保护帝王安危。


    她是公主,是皇家的人,对于暗卫的挑选与训练,她无法说什么对与不对,毕竟帝王的安危关系天下。可她的心也很小,只希望喜欢的人能够安好。


    她以后,一定会对临霄更好更好的,不会再让他受那些苦难。


    *


    既然决定了要帮临霄获得自由,虽说她还没回京,但沈畔烟已经在绞尽脑汁想办法讨取乾宁帝的欢心了。


    只是以往她素来怕他,怕看见他失望的眼神,经常躲着他,两人关系早已冰冷如冰,如今想要重新获取他的欢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畔烟叹气。


    还有三月便是父皇的寿诞,她一定要在父皇寿诞之前让父皇对自己改观,届时普天同庆,她在那日开口请求才有可能会成功。


    只是,还没等沈畔烟想到什么好办法,西苑内便发生了一件大事,令所有人惶惶不安。


    按着林太医的方法,临霄的身体应该会一日一日好起来的,可不知为何,临霄的身体并无好转,反而隐隐有恶化之意。


    林太医百思不得其解,把自己的方法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方法纵然是没有用,也不可能导致他的伤势恶化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奈,林太医只好先停了这个方法,换了往日的平常药方,将他的身体慢慢养着,可谁知,临霄还是一日又一日的虚弱下去。


    明明之前临霄还能下床与她一同在花园游走,如今,竟是连下床都不能,沈畔烟是又焦急又担忧,林太医心中愧疚,连夜翻找各种医书寻找病因,愁得头发都白了。


    沈畔烟还以为是下面的宫女做事不认真,导致药没熬好,这才出现了问题。于是自己去小厨房,亲眼看着宫女将药一点一点熬好,这才放心把药端了过来。


    哪知,临霄才刚喝完药,血气便不受控制的翻涌,几乎是刹那间,喉间腥甜传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青色的砖石与她的裙角


    沈畔烟站在原地,面颊一寸一寸的白了下来,瞳孔震颤。


    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唇角溢出,在被褥上晕染出一朵又一朵艳红的花。


    临霄撑着身体,捂着胸口的手用力得泛起青白,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胸腔再次翻涌而上的鲜血。


    他颤颤抬起头。


    他嘴唇微张,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下一刻身体却软倒在床上,生死不知。


    “哐当”一声!


    药碗自沈畔烟手中重重摔下,碎得四分五裂。


    “临霄!!”


    沈畔烟神色惊惶,脚步趔趄上前,强忍着眼泪,指尖颤抖地往他的鼻翼而去,在察觉到微弱的气流时,这才猛松一口气,赶紧出去让人寻了林太医过来。


    林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而来。


    “这这是中毒之症啊!!”


    林太医探完了脉,又惊又诧,惶恐起身。


    他就是说,他的药方纵然是没有用,也不可能会导致临霄护卫的伤势继续恶化下去,原来是中了毒。


    沈畔烟站在一旁,听到这句话险些没两眼一黑晕倒在地,“中毒?!临霄怎么可能会中毒?”


    她慌得语无伦次,“今日的药是我看着下面的人熬的,药也是我亲自去库房拿的,临霄怎么可能会中毒呢”


    “或许是药被人动了手脚,公主,今日临霄护卫用的药渣可还在?”


    沈畔烟:“还在的,我并未让小宫女扔掉。”


    说罢,沈畔烟赶紧让下面的小宫女去把药渣拿来。


    哪知,没多过久,前来回禀的小宫女神色惊惶的跑了进来,瑟瑟发抖跪倒在地。


    “公主!!熬药,熬药的莲香死了,奴婢看见,看见她七窍流血,倒在小厨房内”


    沈畔烟脸色雪白,一个趔趄,坐倒在床边,“什么?!怎么会这样”


    林太医肃起神色,“你带我过去看看。”


    小宫女忍着害怕,“是。”


    林太医去了很久,沈畔烟踉跄起身,看着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临霄,还有方才小宫女惊惶害怕的神情,脑袋一阵发晕,她忙抓住了一旁的立柱,这才没能摔倒在地。


    沈畔烟手心一片发凉,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莲香怎么会死,是谁,是谁下的手,还有药渣,临霄的药渣是不是已经不见了?


    倏然,一样东西划过她的脑海。


    绢帛!


    对,秋霜的绢帛,上面一定有答案。


    那日,临霄把绢帛给自己后,因为担忧他的身体,她并未急着打开,后来,更是因为急着想要把临霄从父皇那里讨要过来,把绢帛搁置在了一边,没空理会。


    沈畔烟踉跄起身,神色慌张的回了屋子,指尖颤抖地打开绢帛,刹那间,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


    公主,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奴婢已经死了,奴婢为她做事多年,知道自己已经难逃一死,可奴婢不甘心,奴婢真的很不甘心,明明只差一点,奴婢就要成功了,可如今却功亏一篑奴婢没有怨恨公主,跟在您身边多年,奴婢知道,公主是最心善之人。


    当年,奴婢孑然一身,被父母卖进宫里的时候,遇到主子若是公主便好了,奴婢也不会一错再错,只是可惜,奴婢已经踏上了这条路,无法再回头,如今要死了,心底的话却是连与谁说都不知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公主您信与不信,奴婢是愧疚的秋霜说了很多道歉愧疚的话,直到最后,沈畔烟才看到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公主,淑妃娘娘是死于皇后之手,皇后很恨您,因为您是天命贵女的女儿,而淑妃娘娘就是那个天命贵女,您的性子怯懦也是她刻意养的,为得就是让您被所有人讨厌,被陛下厌恶,她就是要让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您痛苦最后,小心木莹,她也是皇后的人。


    嗡地一声,沈畔烟耳边轰鸣,绢帛字她手中滑落,软软掉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今天是二合一哦


    第44章


    沈畔烟张唇, 合唇,张唇,合唇想要落泪,眼泪却仿佛早已流干, 只剩下剧烈的痛苦堵在胸口, 上不去,下不来, 犹如离水的鱼, 兀自在岸上挣扎, 一点一点变得窒息。


    为什么, 为什么


    沈畔烟不断摇头,步步后退,脸色惨白若纸。


    突然,砰地一声,她身体撞到了木桌边缘。


    疼痛传来,唤醒了她痛苦麻木的思绪, 几乎是刹那间, 血气上涌,她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黑暗袭来, 身体软软倒在了地上。


    前来察看的小宫女见这一幕差点吓疯,“公主!!林太医,快叫林太医!!!”


    才刚查清楚临霄中了何毒的林太医匆匆而来。


    *


    沈畔烟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七日后了。


    她倒在床上,气息羸弱,才刚睁开眼, 就有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落在她的额头,“公主,您醒了!”


    沈畔烟只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好大半天,才费力的看清楚眼前之人是谁。


    “临临霄”


    临霄温声:“属下在。”


    他替她掖好被角,起身出去唤了林太医进来。


    “林大人,公主现在如何了?”


    林太医把脉完毕,收回手,开始写药方,“虽说毒已经解了,但公主这么多年毒素缠身,又两次吐血,伤及心脉,到底还是伤了身体,只能好好养着,日后些许能够恢复从前。”


    沈畔烟怔住,“毒?什么毒?”


    她中毒了?


    林太医解释,“此事也多亏了临霄护卫,微臣在临霄护卫熬药的药罐中发现了毒,而后,微臣在为公主您把脉的时候,发现了您与临霄护卫同样的脉象,随后,微臣又查了公主您熬药的药罐,发现您的药罐中也有与临霄护卫同样的毒。”


    “这毒名为千日醉,擅隐匿,未病发的时候,是怎么也查不出来的,公主您中毒多年,临霄护卫此前并未中毒,再加上他这次本就受了重伤,一中毒症状便显了出来,所以这才会吐血昏迷。”


    “公主您会吐血亦是因为这个原因。”


    沈畔烟愣愣的,“那上次我吐血,太医院院正来都没有发现吗”


    “这”林太医犹豫,“微臣也不知,上次公主您吐血微臣没有看出来,院正或许也没有看出来。”


    “不,他不是没有看出来,他是帮着皇后一起在害我!!”沈畔烟突然激动起来,杏眸睁大,泪止不住流,“是他要害我,是所有人都要害我!!”


    “公主!”临霄忽然出声,声音郑重得像是承诺,“公主,不会的,有属下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你。”


    沈畔烟情绪慢慢平息下来,目光落在了临霄身上。


    她强行扯出一抹笑意,“谢谢你,临霄。”


    谢谢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愿意安慰自己,可是现在,一两句安慰,已经不足以抚平她内心的惶恐了。


    她很怕,她真的很害怕,皇后执掌后宫,她这院子里,到底还有多少皇后的人蓦地,沈畔烟想起一件事来,“我的绢帛呢?”


    “临霄,秋霜遗留的绢帛呢?你有看见吗?”她急道。


    若是绢帛还在,她马上让人送回京城,呈到父皇桌前,父皇若是知道真相,一定会彻查此事的,届时,她也不用再担惊受怕,终日惶恐不安。


    “公主,属下没有在您的房间内看见那份绢帛,或许是被某个小宫女拿走了。”


    临霄声音冷了下来,“属下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的。”


    沈畔烟眼神暗淡下来。


    证据没了。


    就算她把这一切都告诉父皇,父皇也不会相信的。


    毕竟皇后一向贤良淑德,她装得太好了,好到她曾经也以为,她是疼爱自己的,只是自己性子太怯弱了,她恨铁不成钢,才对自己逐渐失望下来,没想到,竟是她故意要把自己养成这个样子的。


    她这院里,恐怕早已成了筛子,在皇后那边,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吧?


    沈畔烟闭上眼睛,早就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内心一片凉意。


    “我知道了,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公主”临霄见她脸色雪白,眉眼脆弱,并不想离开,然而,沈畔烟闭上眼睛,扭过头去,谁都不想看见,无奈,他也只好退下。


    走出房门,林太医看着唇色苍白,强撑着身体的临霄,叹气,“临霄护卫,你毒才解,重伤未愈,还是好好回去休息吧,身体好了,才能更好的照顾公主。”


    “走吧,我替你施针。”


    “多谢林大人。”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离去,沈畔烟缓缓睁开双眼,两行清泪落下。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当初她明明不在皇家别苑,隐藏行踪去了京城,可还是遇到了反贼袭击,落入匪窝,那般有预谋的事情,总不可能是临时起意,原来竟是身边出现了叛徒。


    难怪,难怪临霄会遇到十几个暗卫袭击,身受重伤,毕竟除了她,也没人知道临霄的身份其实是暗卫,旁人都只当临霄是普通护卫。


    她藏得可真好,藏得可真深,她可真的是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沈畔烟合上眼,眼泪颤颤而落。


    她就是说,太子那日怎么会只见到谈论两句便轻易离去,原来,是因为他想知道的东西,早已有了旁人告诉她了。


    木莹突然请辞离去,恐怕也不是家里人出了事了吧?


    可笑她还百般为她考虑,不仅送她银子,还让她好好与家里团聚一番再回来。


    她真是傻,真的是傻。


    木莹从未真心对她,可笑她一直真心对待一个叛徒。


    同一个错,她栽了两次。


    秋霜背叛了她,木莹背叛了她,皇后害死了她的生母,现在还要折磨死她指节一点一点收紧,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开始充盈胸腔。


    她好恨啊!真的好恨啊!


    她这一生,恭敬柔顺,从不与人为敌,可是呢,到头来,不过是认贼作母,被害一生。


    沈畔烟攥紧被褥,把头埋了进去,泪珠滚滚而落。


    ——


    自公主昏迷以后,西苑的小厨房内一直温着米粥,就是怕公主醒来肚子饿了。如今前院传来动静,掌厨马不停蹄将米粥装好,让人送去前院。


    哪知,才刚踏入寝殿,人就被打了出来。


    “我不想吃,端下去。”


    “公主,您身子本就不好,不用膳怎么能行”


    “我说了,我不吃,滚出去!!”


    接连进了好几个宫女都是同样的结局,甚至到了最后,膳食直接被公主抬手打翻。


    她坐在塌上,哪怕额头冷汗津津,身体虚弱到了极致,可依旧强撑着身体,如受伤的小兽般,目光紧紧防备得盯着每一个人,“出去!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谁也不允许再进来!!”


    众宫女惶恐,慌忙收拾地上被打翻的米粥,连声退下。


    “这可怎么办啊,木莹姐姐不在,公主这次醒来,竟是连膳食都不用了。”


    “能怎么办,你现在敢进去劝公主?不怕挨一顿臭骂?”


    “可是”


    “这事轮不到我们操心,公主的身体有林太医看着,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我们还是自个先顾着自个吧。大家别愁了,等公主饿了,自然会用膳的。”


    “也是。”


    众宫女没人愿意再去触公主的霉头,互相看看,叹一口气,各自散了。


    傍晚。


    月凉如水,清泠泠的撒在了青石砖上,屋内烛火摇曳,静谧而又安静。


    沈畔烟躺在塌上,低垂着脑袋,指节攥着被褥,漆黑的瞳孔寂寥而又空洞,泪已经流干,现在只剩下一片死寂,恍若一尊不会动的木偶。


    暗黄的烛火跃在她身上,烛泪一点一点落下,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滞了下来。


    忽然,房门被人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沈畔烟早已成为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声响都能让她心脏跳动。声音传来,沉寂许久的她仿佛终于有了一丝活力,眼睫颤了颤,声音哑着,“我不是说了,谁也不允许进来吗?”


    “滚出去!”


    来人动作微滞,但并未出去,反而继续向她走来。


    “公主。”


    温和而又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沈畔烟微怔,松开了攥着的被褥,抬头转过看去。


    来人黑衣覆身,身量挺拔修长。


    “临霄”


    临霄行至床边,放下了一碗米粥,“今日听下面的宫女们说,公主您今天一整日都滴米未进,所以属下送了熬好的米粥过来。”


    沈畔烟抿了抿唇,又低下头,“方才,我还以为是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呵斥你的。”


    临霄摇头,“公主心里不开心,怎么都可以的,属下并不在意。”


    “公主昏睡了那么多日,想必早就已经饿了,公主不如先喝米粥。”


    说着,那碗米粥便被送到了她身前。


    沈畔烟只看了一眼,便偏开头,“临霄,你先放下吧,我现在吃不下”


    一想到这整个西苑四处都是皇后的人她便坐立不安,小厨房那边更是惶恐至极。


    她不敢吃。


    临霄并未收回手,他看得出她的惶恐与不安,再加上中毒一事,公主现在恐怕对谁都充满防备。


    “这米粥不是小厨房的厨娘做的,是属下自己熬的。”


    沈畔烟一怔,惊讶回头,“你熬的?”


    临霄点头,“嗯。”


    西苑现在叛徒未除,他也不敢再拿小厨房的吃食给公主。公主现在身边危机四伏,他更应该慎之又慎。


    “你,还会熬粥?”


    他往日冷冷淡淡的,实在是看不出来还会做饭。


    临霄搅了搅米粥,“公主如果想知道,不如先把这碗米粥喝了,属下慢慢讲给你听。”


    沈畔烟犹豫一下,伸手接了过来,小口小口的喝起来。


    “熬粥很简单,先把米洗净,然后放入砂锅”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讲说,沈畔烟呆了呆,随后‘噗呲’一笑,“临霄,你讲的这个我也知道,你讲的这个话其实不好笑的”


    但她就是想笑。


    见她笑了,笑容从苍白的面容染上眉梢,临霄也不由得弯起唇角,目光落在她面上,“可公主笑了,那便是值得的,公主现在可有开心一些?”


    沈畔烟低下头,开始喝米粥,小声,“可是我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个啊。”


    临霄:“以往出任务的时候,什么环境都遇得上,风餐露宿是常事,不会做饭的话就要饿肚子了,所以属下才学了一些厨艺。”


    “公主若是愿意,以后您的膳食就由属下来负责。”


    沈畔烟:“可,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


    她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只是之前的事情给她的冲击太大,她才没有第一时间询问他的伤势如何了。


    想到这,她忙问:“临霄,你现在的伤如何了?可有好些了?”


    临霄:“林大人为属下解了毒,属下是习武之人,有内力护身,并没有公主想象中的那般脆弱。”


    沈畔烟抿唇,“你不要骗我。”


    临霄:“属下不敢欺瞒公主。”


    “说什么不敢,就你最不爱讲实话”沈畔烟小声指责。


    临霄无奈,“属下这次真的没有,公主若是不相信,明日可以问林大人,林大人一直为属下医治,属下身上的伤势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沈畔烟这才勉强相信:“那那好吧!”


    喝完了米粥,临霄把空碗拿走,询问,“公主可还要再喝?”


    沈畔烟摇头,“不喝了。”


    “那公主好好休息,属下明日再把膳食送来。”


    见他要走,沈畔烟忙出声,“临霄,等等!”


    临霄转回身来,“公主。”


    他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会唤住自己,是以,一直站在原地等她说话。


    沈畔烟咬着唇畔,指节不自知的绞着被褥,“临霄,你知道什么是天命贵女吗?”


    她低下头,又落了泪,“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和谁说,现在西苑里的人,我一个都不敢相信了,我能说的人,只有你了。”


    说着,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临霄,你会不会,会不会也像他们那样害”


    "不会。"临霄回答的斩钉截铁,“属下永远不会对公主不利。”


    说着,他顿了一下,“亦会永远保护公主。”


    沈畔烟怔了怔,随后破涕而笑,“谢谢你,临霄。”


    “临霄,你知道吗?木莹也是皇后的人,她跟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害我的。”


    临霄眉头皱起,“木莹是皇后的人?”


    “嗯。”沈畔烟点头,笑得苦涩,“连你也没看出来是吧,谁能知道,她竟然会是皇后的人呢,我这西苑里,又有多少皇后的人,临霄,我不敢想”


    “属下会把公主身边的探子一个一个拔出的。”临霄眉眼极冷,他确实没有看出来木莹是皇后的人,她装的太好了,出现的时机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身世上更是无懈可击。


    这样的探子恐怕是属于暗钉,不用的时候就和往常一样,一旦启用,暗钉就等于是废了,只是她比旁人更加聪明,在公主还没有发现端倪之际,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临霄垂下眼。


    他不会让她逃走的。


    “临霄,你知道吗,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一生,都是被她安排好的”沈畔烟声音哽咽,一点一点把自己在绢帛上看到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她捂着胸口,泪止不住流。


    “临霄,我认贼做母多年,糟父皇厌弃,受宫中众人冷眼多年,被她欺辱,连带着你也被我牵连,身受重伤。临霄,我真的好恨啊!”


    “她害死了我的生母,却偏偏把我抱回坤宁宫养着,阖宫上下的人都夸她贤良淑德,可又有谁知道,她这贤良淑德的皮下,是怎样一颗恶毒的心。”


    沈畔烟兀地抬头来,杏眸泪水连连,眼底满是痛苦与绝望,“临霄,你说,我该怎么做?”


    临霄向她走来,“公主想要报仇吗?”


    “撕下她伪善的皮,让她为这一切付出代价。”他顿了一下,“亦让她失去一切,让她体会与您一样的痛苦。”


    “想,我怎么不想。”沈畔烟指节逐渐攥紧,咬牙切齿,“若非她害死了我的生母,我现在该是有一个疼爱我的母亲,我该是在母亲的呵护下安稳长大,幸福快乐,而非是这样终日惶惶不安,胆小怯弱。我甚至我甚至我的母妃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


    “可她是皇后,而我只是一个公主,还是自她膝下养大的公主,我若是与她翻脸,不说父皇,这满朝文武都会让我身败名裂,指责我不忠不孝。”


    “而且,我这西苑里,芳华宫里,又有谁是她的人,我分不清,也看不明,我没有任何人可以用,如何谈论复仇。”


    蓦地,她想到什么,抬起头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一双杏眸在烛光下红得如染血的兰花。


    “临霄,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


    “你是父皇的暗卫,你一定知道很多事情,虽说前朝后宫互不干扰,可有些东西,永远都是藕断丝连的。况且,你直属于父皇,你回去以后,若是帮我,定能让父皇看清楚她的真面目,让她跌下云端,付出代价。你帮帮我好不好临霄,求求你!!”


    她攥着他的衣角摇晃,一字一泣,“你帮帮我,好不好!!”


    临霄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他的身影被黑暗所笼罩,仿佛一层浓厚的墨,令她看不清,也说不明。


    暗卫营的规矩是严苛的,公主的要求无异于是要求他叛主。


    叛主的暗卫一旦被发现,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为了威慑,亦是为了惩罚,叛主的暗卫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首领凌迟而死。


    临霄此前,想的也不过是从暗卫营脱身,虽说脱身极难,但公主亦是皇族中人,这并不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事情,可叛主那代价真的是太大太大,无论他效忠的是谁,帝王的威严不容挑衅。


    见临霄沉默,沈畔烟也慢慢反应过来了,她这是在强求。


    临霄可以保护她,可以对她好,但绝不可能为了自己而背叛父皇,那样,和秋霜木莹又有什么区别。


    她脸色雪白,放下了手,声音嗫嚅,“罢了,你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情,临霄,你”回去吧。


    只是,她话还未完,浓黑的夜色里,他沙哑的声音倏然响起,震耳欲聋。


    “好。”


    临霄抬手,拿下自己的面具,一点一点撕下自己的易容,第一次,也是头一次,露出自己的真容——他生得其实极为俊美,眉眼如墨,眼睫垂落时更是如清晨皑皑雾气。只是可惜,他的神色太过冷淡,如冰霜般凝结,但偏偏,鼻尖一颗小痣冲淡了这份冷漠,抬眼看去,只觉得冷中生艳,宛如阎王殿前,黄泉路上盛开的彼岸花。


    他半跪下身,低垂着头,献上自己的忠诚。


    “从今日起,公主便是临霄的主人。”


    “临霄誓死守护公主,此生不离不弃,绝不背叛。”


    沈畔烟怔在了原地,指节微微颤抖。


    她没有想到,完全没有想到临霄会


    “你,你快起来,没必要这样”


    临霄抬头,一字一顿,“临霄誓言已下,绝不可能反悔。”


    他的心早就已经变了。


    从哪里开始变的,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但他很明白,此时此刻,未来将来,眼前之人,便是他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为了公主,虽死不悔。


    他低下头,恭敬而柔顺,“殿下!”


    沈畔烟睁着眼睛,眼泪簌簌而下。


    这份承诺与忠诚太过滚烫,此刻,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担得起。


    毕竟,从她抓住他衣角,求他帮助自己的时候,她便知道事情一旦事发,临霄会遭受惩罚。


    可她还是那么做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给的竟然是更多。


    她的心变得卑劣,而他却变得赤诚。


    可她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相信,可以用了。


    沈畔烟合上眼,眼泪珠帘滚落,内心无声:对不起,临霄。


    此刻,她竟有些庆幸那日临霄没有听到自己的承诺,否则,她这样出尔反尔,明明已经说了要帮他自由,如今却让他走向了深渊的人,太过卑劣,他若知道真相,是否还会效忠于她?


    沈畔烟此刻开始有些痛恨多疑多思的自己。


    是她对不起临霄。


    可她也,无路可走了。


    第45章


    “临霄, 你知道什么是天命贵女吗?”


    从临霄的口中,沈畔烟知晓了许多从前她从不曾知道的事情。


    原来,当年淑妃入宫还有一事,尚且不为人知。


    当年, 乾宁帝南下, 遇到无父无母,性格率真的淑妃, 与她相爱, 执意要带她回京, 跟随的朝中大臣不允, 可也拗不过皇帝,只能答应。


    一个平民女子要入宫,首先便是要由下面的人探查她的上下三代,但当年乾宁帝有急事回京,等下面的人查,还不知道查什么时候去, 所以便让自己的暗卫去查了。


    暗卫首领带人暗中寻访, 查了许久,才查到了淑妃的过去。


    原来,淑妃并不是无父无母, 而是被人丢弃的, 她不认识自己的父母,而她的父母也早已不认识她了。


    当年,淑妃出生的时候, 得一路过的道人批命,天命贵女,命格极贵, 但因为出生在普通人家,普通百姓承担不起这个八字极贵的女儿,一旦养着,便会克父克母,起初,她家里人还不信,可淑妃出生第三日,她父亲便摔断了腿,这下,也由不得家里人不相信了,于是,淑妃的家人便把淑妃丢弃,而后,被路过的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书生捡回了家,当做自己女儿养了起来。


    老书生身体不好,科考多年早已积劳成疾,在淑妃十岁那年,便撒手人寰,奔赴黄泉,独留淑妃一人生活。


    老书生生前人极好,对淑妃也极好,将她养成了活泼可爱的性格,很得邻里喜爱。


    是以,老书生死后,也无人贪图他那一间屋子,左右邻里反而还十分帮衬,就这样左一家右一家,再加上淑妃自己也争气,和养父一样给邻里写信,帮铺子里抄书,自己把自己养大了。


    谁也不知道,一个路过道士的批言,在十几年后竟成了真的,淑妃跟着皇帝回京入宫,短短一年,就从小小的才人坐到了四妃之一的淑妃位置。


    这不是天命贵女是什么。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红颜薄命,淑妃竟然在入宫第二年难产而亡。


    那年,乾宁帝大怒,下令彻查后宫,淑妃的宫殿前血流成河,然而,不管怎么查,淑妃的死亡原因都是难产而死。


    乾宁帝悲痛,罢朝三日,追封淑妃为懿徳皇后,入皇陵,享后代子孙万世供奉。


    只是,沈畔烟想不通的是,父皇既然这么爱她母妃,那为何又对她那么冷淡。


    幼时,若非是皇后说她生病了,他是绝对不会去看她一眼的。


    但这件事情,临霄也没办法给她答案。


    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是因为他在帝王身边多年才知道的消息。淑妃死后,后宫是严禁提起淑妃二字的,淑妃生前所住的湘月殿也早已被封存,除了帝王,没有任何人能进去。


    沈畔烟蹙着眉。


    秋霜的遗留的信上说,皇后恨她是因为她是天命贵女的女儿。如今看来,沈畔烟倒是觉得,皇后对付自己不是并不是因为自己母妃什么天命贵女的批命,而是因为嫉妒。


    她自幼被养在皇后膝下,没人比她更清楚皇后有多嫉妒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屡次利用她来争夺父皇驻足于坤宁宫。


    她是皇后,她身处在那个位置,不能像旁的妃子那般放下身段,去争夺父皇的喜爱,所以,她只能想别的办法。


    秋霜虽说在皇后的坤宁宫伺候多年,但她毕竟还不是皇后贴身心腹,知道的事情恐怕也不算很多,纵然是知道,也知道的不全。


    皇后出身百年世家江家,太子为她所出,其父更是中书省中书令大臣,位高权重,她若想要扳倒皇后,为自己的母妃,以及自己寻求一个公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但,既然决定了要做,那便要做到底,做到绝!


    沈畔烟缓缓收紧指节。


    毕竟,纵然是她退缩,皇后也不可能会放过她的。


    在小镇上流传的流言,还有她体内积攒多年的毒她与她,从一开始,就是敌人。


    母妃已死多年,当年父皇在母妃宫殿前杖杀了多少人都没能找出来真相,沈畔烟也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再十几年后寻找到当年皇后毒害母妃的证据,况且,她现在手底下也无人手可用,现在能做的,还是尽快把西苑肃清干净,拔出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探子。


    然后,从太子那边下手。


    水至清则无鱼,她就不相信,太子真的干干净净,更何况,现在父皇本就已经开始疑心太子,她只需要在情况合适的时候添一把火就好。


    只是,这样一来,她势必会利用到临霄,让他身处于陷境之中。


    若非他,她是没办法知道京中朝廷格局,事情走向,临霄对她越好,她心中便越是愧疚。


    等事情结束以后,她会完成她的承诺,把他从父皇那里讨要出来,给他自由的。


    沈畔烟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能这样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自己,直到自己都信了以后,这才抬起头来看他,弯唇浅笑,“谢谢你,临霄,今天的膳食很好吃。”


    因着小厨房无人可用,她现在的膳食全都由他负责。


    “殿下不必道谢,能得殿下喜欢,是临霄的荣幸。”


    他的目光专注而又认真,沈畔烟忙低下头。


    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不敢。


    *


    接连半月,整个西苑人心惶惶。


    不知怎么回事,临霄护卫突然抓了七八人关起来,有太监,亦有宫女,都是平日瞧着十分老实的。众人不知他们犯了何事,莫名其妙就被关了起来,但也没人敢去问临霄护卫。


    他那人向来冷漠,除了面对公主的时候十分温和,旁人谁靠近他三尺内都得挨冷眼,怕都怕死了,更别说去找他问话了。


    问他还不如问公主。


    虽然前些日子不知道为何公主突然大发脾气,但公主向来心善,不会为难他们这些宫女下人,于是,趁着晨起梳妆的时候,伺候的小宫女便大着胆子询问,“公主,最近临霄护卫为什么抓了许多人关着,他们,他们是犯了什么错吗?”


    沈畔烟动作一滞,眉头蹙起,“是谁让你来打听这件事情的?”


    瞧她神色不悦,小宫女慌忙跪下,“公主息怒,是,是春喜姐姐。”


    “春喜姐姐和桂圆姐姐两人是好友,桂圆姐姐前些日子被临霄护卫关进去了,直到今日也没有放出来,奴婢们也不敢去问临霄护卫,只能状着胆子询问公主了。”


    沈畔烟蹙眉,“春喜是谁?”


    “春喜姐姐是公主您房里的二等宫女”


    “把她叫过来。”


    “是。”


    小宫女维诺起身,没过多久,便重新回来,身后重新多了一人。


    “奴婢春雪见过公主。”


    沈畔烟看她一眼,是个长得不错的姑娘。


    她唤一声,“临霄。”


    房门吱呀一声,由外向内打开,黑衣少年走了进来。


    “殿下。”


    “把春雪带下去,关着。”


    沈畔烟声音淡淡,“下次,谁再敢替他们求情,便和他们同罪。”


    临霄:“是。”


    “公主,公主饶命,奴婢知错,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公主饶命!!”春雪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撺掇旁人来询问这件事情,便要被关起来,赶紧磕头请罪,一旁的小宫女已经吓傻了,整个人怔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沈畔烟这人向来心软,可这次,她宁愿转过身去,捂住耳朵当做没有听见,也不要再让自己心软。


    临霄直接伸手点了春雪的哑穴,把她带出去了。


    关人的房间是在后院,临霄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厨娘每日会给他们送膳,除此之外,一概不管,但正是因为他不管,才更让人恐慌与害怕。


    纵然是有藏得深的探子,在这个气氛诡异的西苑中,也不由得按耐不住了。


    没过多久,西苑的探子便被临霄一个又一个的拔了出来。


    西苑一共有二十五人,探子的数量将近一半,足足有十二人,得知这个事情以后,沈畔烟怒极生笑。


    “她还真是看得起我。”


    这些探子临霄已经审问过,她们知道的东西极少,于他们无用,除了少数几个,大多都是一些眼皮子浅,被皇后轻易收买,把她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的小喽啰而已。


    “殿下,您想怎么处置他们?”


    若是殿下心软不舍,他会暗中替她除掉——然而,沈畔烟的回答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杀了吧。”


    沈畔烟双手攥得极紧,指节泛起青白,连呼吸都变得不稳定起来,很显然,这个决定对她来说下得极为困难,但是,她并没有打算改变自己的心意。


    “不忠之人,留着也无用,临霄,你帮我杀了他们吧,也好让下面的人看看,背叛我有何下场。”


    以往,她性子太软,没办法拿捏下面的人,所以旁人一点蝇头小利便能将他们收买。


    若是被发现,在她面前哭一哭,求一求,这事便也就过去了,他们顶多会被逐出宫去,不会有任何代价。也正是因为没有代价,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如今,她是绝不会再放任这样的事情下去。


    沈畔烟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唯有死亡,才能让他们收敛己身,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肃清身边的宫人,不过是她踏出的第一步。


    临霄看着她,眼底划过惊讶与意外,可更多的,却是另一种情绪。


    “殿下”他声音低缓,似乎带着担忧。


    沈畔烟强行扯出一个笑容,“我没事的,临霄,人总该会成长的。”


    “你下去吧,这件事情,就麻烦你了。”


    虽说是她下的令,可她还不敢看那样的场景。


    “就劳烦你,帮我好好的警告他们,告诉他们,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


    临霄:“是。”


    他会替殿下做好这一切的。


    在面对下面的人时,他的手段便又冷酷了一些,西苑上下现在谁瞧见了他都害怕,自此,无人再敢对公主不敬。


    *


    春雨淅沥,随着身上的毒已解,沈畔烟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如今,也到了她该回京的时候。


    而临霄,也到了该回暗卫营的时候。


    沈畔烟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倒影着自己的面容,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笑,可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个人心里装的事太多以后,是笑不出来的。


    沈畔烟神色静默,心神不知陷了何方,忽然,头皮一阵刺痛,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嘶——”


    她痛呼一声。


    旁边给她梳头的宫女神色大骇,赶紧跪下请罪,“都是奴婢笨手笨脚弄疼了公主,还请公主降罪!”


    因着之前那事,现在整个西苑的人都谨小慎微,生怕哪里得罪了公主被临霄大人一刀解决。一想到那日西苑后院的鲜血,小宫女便被吓得浑身颤抖,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沈畔烟见状,沉默一瞬,“下去吧!”


    “我看你状态不佳,今日就不用上值了,好好休息一日吧。”


    不过是一点小事,她怎么也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要她性命。


    这本就不是负责梳头的小宫女,技艺不精也很正常。


    小宫女怔愣,随后大喜,忙磕头,“奴婢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小宫女赶紧起身下去了。


    沈畔烟看着铜镜中自己散落的秀发,未着脂粉的面容,不知想到什么,苦笑一声,伸手拿起一旁的木梳,自己给自己挽发。


    只是,她从来没做过这些,不管怎么挽,头发都是松松散散的,忙活半天,头发也歪歪扭扭,极为难看。沈畔烟先是气馁,而后,一股怒意倏然涌上心头,没了贴身伺候的宫女,她现在难不成连个头发都挽不好吗?


    连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她回京以后,拿什么面对来势汹汹的皇后?


    还不如现在就一抹脖子随她的母妃而去,也省得落入皇后手中,被她折磨痛苦而死。


    一个用力,乌黑的发丝便被她扯下,潦草的缠绕在她的指尖与木梳上。


    沈畔烟神色一怔,看着被自己扯下的发丝,还有发间传来的疼痛,杏眸忽然氤氲起水雾。


    “啪”的一声,木梳被她扔了出去,躺在青石板上,一动不动。


    她看着铜镜中被自己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发丝,红着的眼眶再也忍不住,泪珠滚滚而落,就如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的砸在了刚绽开的娇花上,一下又一下弯了头。


    忽然,丢在地上的木梳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捡起。


    “殿下。”


    来人缓步行至她身后,温和的声音落在耳畔。


    “属下替您挽发吧!”


    沈畔烟没想到他会自己出现,忙低下头抹掉泪水,讶声:“你,你还会挽发?”


    临霄:“会一点。”


    沈畔烟:“那,那就劳烦你了。”


    临霄:“殿下不必与属下客气。”


    临霄伸手轻轻拿起她的发丝,把她自己弄得凌乱的发丝一点一点顺直,神色专注而又认真。


    沈畔烟看着铜镜倒影出自己的面容,在她身后,是临霄的身影,他身量很高,一身武袍显得他身形格外修长,原本是拿刀的手,如今却是划过柔软的发丝,黑色从他的指缝滑落。


    沈畔烟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知的攥着,“临霄,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瞧着变了很多?”


    她开始有心机了,而且,她以前从来不会发脾气摔东西的。


    “还有,我现在看着是不是很狼狈很好笑,连个头发都梳不好”


    “殿下是公主,这种小事本就不需要自己动手。”临霄声音平静,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面容上,“殿下没有变,殿下只不过是现在有些不开心而已。”


    只是有些不开心而已沈畔烟低下眼眸,看着自己素白的双手。


    她这双手,也是杀了人的。


    太多太多的事积蓄在她心中,沉重得几乎将她柔弱的背脊压垮。


    连她都觉得自己变了,可在临霄眼中,她竟然只是有些不开心。


    一想到临霄回京后要做什么心底的愧疚便要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若临霄知道真相,他还会像这样对待自己吗?


    还会像今日这样,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替她温柔的束起发丝吗?


    沈畔烟不知道,她忽然陷入了一种莫大的惶恐当中,她害怕他知道真相,害怕他从此疏远自己更害怕,他在知道真相以后,会和其他人一样背叛自己。


    明明是她的错,她却说临霄背叛自己沈畔烟忽然感觉自己十分可笑,她真是一个卑鄙而又恶劣的人。


    她不会让他知道真相的,至少,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


    临霄动作轻柔,替她挽了一个以往她最常用的简单发髻,看着镜中的自己,沈畔烟扯了扯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临霄。”


    “殿下不必与属下客气,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沈畔烟垂下眼眸,眼眶发红。


    她强忍下心底的情绪,状若无事的询问:“临霄,你何时走?”


    “殿下,您走的那日。”


    他身上的伤早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前些日子,殿下中毒的事情也传回京中,陛下命人送了不少药材过来,让她病好后回京,如今殿下身体大好,她要回京了,他也没有了再继续停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况且,他还要帮殿下获得她想要的消息,跟在她身边,是没办法得到消息的。


    他必须得回去了。


    “这这样啊!”沈畔烟扯唇,笑容十分勉强,“那,临霄,你陪我走走吧。”


    “好,公主想去哪里?”


    “今日下雨,临霄,你陪我去水榭听一听雨吧。”


    “好。”


    *


    莲池细雨绵绵,时而可见锦鲤游动,亭中,两人对立而坐。


    沈畔烟执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给他也倒了一杯酒。


    “临霄,你在暗卫营的时候饮过酒吗?”


    临霄摇头,“未曾,属下不喜欢饮酒。”


    沈畔烟一怔,“为什么?”


    临霄:“暗卫需要保持冷静,饮酒会容易失去控制,整个暗卫营里,除了首领还有暗六,几乎没人饮酒,大家都是喜欢买点好吃的。”


    沈畔烟:“原来是这样”


    因为身体不好,她其实也极少饮酒,就算果酒极少碰。


    只是今日,她想喝。


    临霄不喝,她也不强求,“那这杯酒我喝了吧。”


    说罢,也不等他伸手拦下,沈畔烟便端起他身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紧接着,又给自己接连倒了好几杯酒。


    临霄眉头微皱,伸手拦下她的手。


    “殿下,您身体才刚好,不宜饮酒过多。”


    沈畔烟怔了一下,随即浅笑,“这是荷花酒,每年芙蕖绽放的时候,取花瓣酿的,不醉人的!”


    说罢,她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荷花酒清甜,可酒劲也不小,几杯下肚,她白皙的脸颊便泛起一丝桃红。


    “殿下”临霄眉头皱得更紧,“您心里若是不开心,可以说出来,属下帮您解决。”


    他伸手握住她的酒壶,“您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沈畔烟怔愣,她低下眼眸,指节缓缓收紧,攥着酒杯。


    她心底是有事,可她不敢说出来,更不敢问,她看得分明,临霄虽然性子冷傲了一些,但他的性格亦单纯简单。


    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让他做的那些事情是背叛父皇,一旦暴露,他极有可能


    她不知道叛主的暗卫会有什么下场,但想来不会好过,甚至丢命。


    可他还是答应了。


    但若要说那日后悔了吗?


    没有。


    她没有后悔,她身边无人可用,她只有他,她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人还是没必要知道的太过清楚,稀里糊涂的活着最好。


    “我没事”她抬起头,唇角扬起浅笑,“我就是在想,回京以后我要怎么面对皇后”


    皇后是殿下的养母,然而,她的养母却杀死了她的生母,不仅如此,还要百般折磨羞辱她,身边两个宫女接连背叛,这样沉重的事实真相落在殿下柔软单薄的肩上。她虽从未说过痛苦,可他看得出来,殿下心里很难受痛苦。


    她若是哭出来还好,可那日殿下醒来以后,除了发了一通脾气外,不哭也不闹。


    他没办法劝她,也劝不了她。


    临霄抿唇,松开了捂着酒壶的手。


    “殿下若是想喝酒,属下陪您一起。”


    第46章


    细雨如丝, 飘飘摇摇,淅淅沥沥的砸入莲池中。


    临霄可以用内力把酒劲化解,纵然有再多的荷花酒下肚,他的眼眸也依旧清明。但沈畔烟却是不行的, 她本就不胜酒力, 没过多久,便有些醉了。


    醉了的她有些缠人, 很喜欢追着他问他以前的事。


    殿下心里的事本就多, 临霄不想让殿下更不开心, 所以挑的都是一些听上去很有趣的事情说给她听。


    “属下刚入暗卫营的时候, 有一个孩子很喜欢哭,属下被他吵得头疼,便想了一个办法让他不再哭,殿下想知道是什么办法吗?”


    “什么办法?”沈畔烟好奇。


    临霄弯唇,“暗卫营里常年养得有野狼,属下便引那孩子去看野狼, 然后趁他不注意, 悄悄把野狼放开,偷偷跑掉,那孩子被野狼追得嗷嗷叫。从那以后, 他要是再哭, 属下就骗他有野狼来了,他就再也不敢哭了。”


    沈畔烟听完,噗嗤一笑, “临霄,你幼时这样调皮吗,这样对人家, 不会被被首领发现挨罚吗?”


    “他实在是太吵了,怎么说都没有用,属下也是没有办法。”临霄无奈。


    “那你有被罚吗?”沈畔烟追问。


    临霄:“没有,首领其实挺好的,并没有怎么惩罚属下。”


    只不过是罚了他一天不许吃饭,不过他在入暗卫营前本就是孤儿,不知自己的父母,也不知自己的来处,一个四处乞讨的孤儿,挨饿一天罢了,对他来说是常事。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没有必要讲给殿下听了。


    殿下心肠软,听了会不开心的。


    沈畔烟点了点头,眼眸弯弯,“听起来,你们首领好像对你们还挺好的。”


    “嗯,是的”


    听完了他的过去,沈畔烟的酒壶也差不多空了。


    她倒了倒,壶嘴却只有一滴晶莹的水滴落下,“酒没了。”


    她抬起头,杏眸潋滟的望着他,“临霄,你再去帮我取一些酒来吧!”


    临霄却把酒壶从她手中抽走,“殿下,您已经有些醉了,不能再喝了。”


    沈畔烟蹙起秀眉,“我没有喝醉,我现在很清醒。”


    她十分清楚的自己想要做什么。


    她起身,“你若是不去,那我便自己去。”


    只是,她才刚起身,踏出一步,身体便控制不住的往一旁摔去,临霄赶紧伸手扶住她。


    无奈,他低下头,只得答应她的要求,“属下去去就来,殿下且先坐好,在这里等一下。”


    沈畔烟被他扶着重新坐下,乖乖点头,“好。”


    见她答应,临霄这才转身离开水榭去拿酒了。


    瞧见他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纱帘中,沈畔烟泪水倏然落下来。


    她起身,来到了水榭边缘,看着外面细密的雨丝,眼神逐渐变得落寞寂寥,不知在想些什么。


    临霄回来得很快,一入水榭,却没看见该坐在石桌旁的少女,神色骤然凝重,四处望去,寻找她的身影。


    当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美人靠时,眉眼倏然软了下来。


    “殿下。”


    他走了过去。


    “您怎么在这?”


    沈畔烟趴在美人靠上,听见身后身后传来动静,回过身来,杏眸弯弯,“我在看锦鲤。”


    “临霄,这池里的锦鲤都好圆啊,你看那一条,圆乎乎的,都胖得游不动了。”沈畔烟指着一条圆滚滚,胖乎乎的花白鲤鱼笑道。


    临霄顺着她的动作看去,莞尔,“可能是管这莲池的人很喜欢这些锦鲤,喂得勤了些,它才能长得这样圆滚。”


    说罢,他伸手,替她挡过前方吹来的飘摇雨丝,“殿下,下雨了,您身体本就刚好,还是不要坐在这里了。”


    沈畔烟摇头:“我不要,我就要坐在这里。”


    说罢,她想起什么,转头看他,“我的酒呢?临霄。”


    酒在他手上,只是,看着她桃红的面颊和潋滟的水眸,临霄却是犹豫下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把酒递给殿下。


    殿下看上去已经很醉了。


    他没说话,沈畔烟却是自己看见了,伸手一拿,便把酒壶从他手中夺走。


    没有酒杯,沈畔烟便含住壶嘴一饮而尽。


    她身体本就弱,现在这样大口喝酒如何可以?


    临霄赶紧伸手阻止,眉眼少见严肃,“殿下,您身体不好,不能再喝了。”


    酒壶突然被夺走,沈畔烟剧烈呛咳起来,“咳咳咳——”


    临霄赶紧替她顺气,眼底满是懊恼愧疚,“对不起,殿下。”


    若非他方才动作太快,也不会导致殿下被酒水呛到。


    沈畔烟眼角呛出泪花,双眼通红,好半晌,才缓过气来。


    她抬起头来看他,杏眸如望月秋水,朦胧模糊。


    临霄抿了抿唇,“殿下,您心里难受的话,那便哭出来,您这样不哭不闹,反而让属下很担心您”


    “你担心我?”沈畔烟忽然站起身来,向他靠近,“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临霄完全没有想到殿下会突然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她的动作并不强势,可他却仿佛被她笼罩,眼前是她朦胧的眼,白皙的面颊,莹润的唇,十分难以适从。他有些慌,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因为您是公主”


    “只因为我是公主吗?”沈畔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昭燕皇城的公主有很多,难不成对每一个公主,你都是这样?”


    “如果我不是公主呢,那你是不是就不认我了?”


    “不是!!”他赶紧解释,“也是因为您是临霄的主人”


    “不管您是不是公主,您都是临霄的主人。”


    她是他的主人,是他自己给自己寻找的主人,此生唯一的主人。


    “真的吗?”沈畔烟忽然凑近他,一双杏眸恍若会说话一般,秋水盈盈。


    他知晓殿下长得极好,可像现在这样靠近,她身上的花香与酒香同时拂面而来,不知为何,喉间逐渐干涩。


    “是,是”


    他连连退后,掌心逐渐冒出汗水,哪怕面对再强大的敌人,他也从未这样紧张害怕过。


    只是水榭就这么大,他倏然撞在了栏杆之上,退无可退。


    沈畔烟并没有打算这样轻松放过他。临霄赶紧偏开头去,躲过她的视线,然而,她身上浅淡的花香混杂着浓烈的酒香一同混入他的鼻尖,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躲不了,逃不开。


    沈畔烟看着他,杏眼殷殷,“那你发誓,发誓此生只认我一个主人,永不背叛我。”


    临霄微怔,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少女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要他发誓,只要她不要再像方才那样靠近他就好。


    ——这誓言他发的没有任何迟疑。


    “临霄发誓,此生都只有殿下一个主人,临霄愿意成为殿下手中最锋利的刃,此生永不背叛殿下,永远守护殿下,若违以上誓言,愿受这世间最酷烈之刑,永不超生。”


    他的誓言郑重,真挚而又滚烫,令沈畔烟怔在了原地,羽睫颤抖。


    她慌忙低下脑袋。


    沈畔烟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卑劣的人。明明临霄从未背叛过自己,一直向着自己,可人性的多疑还是让她一遍又一遍的确认他的忠心。


    她指节攥得极紧,她不想说的,内心告诉她,不要再试探临霄了,可她咬着唇,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临霄,你可以,把你的面具拿下来吗?”


    “我想看看你的真容。”


    他说过,暗卫的真容只有他真正的主人才可以看。


    她会是他真正的主人吗?


    虽然已经见过,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临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迟疑,伸手拿下了自己的面具。


    当黑色的面具移开,面具之下是没有再易容的真实面容。阳光落在隐藏在黑夜里的面容,微风拂过,掀起他的发丝,下颔锋利,苍白俊美,因为鼻尖那一颗小痣,明明是冷淡的面容,却又莫名觉得艳丽。


    沈畔烟攥着的指节缓缓松开,随后,弯唇而笑,“临霄,你长得很好看。”


    临霄微怔。


    “多谢殿下喜欢。”


    他也跟着笑起来,笑容单纯,眉眼昳丽,仿佛春日枝头潺潺而过的嫩芽,阳光落入,不知晃花了谁的眼。


    在他面容平凡时,他尚能让她心动,如今面对他真正的面容时,她又怎能控制住自己的心跳沈畔烟攥了攥指节,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犹豫。


    他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她,这份感情太过真挚,让她如何才能报答?


    他喜欢她,那她便给他,她的喜欢吧。


    沈畔烟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醉了,以往,她是绝对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睫颤了颤,忽然踮起脚尖,红唇落在了他冰凉柔软的唇上,一触极离。


    临霄瞳孔猛地放大,直接怔在了原地。


    那清冽酒香与花香映入他的鼻尖,唇边的柔软仿佛是一只蹁跹而过的蝴蝶,只停留了一下,便离开了。


    明明是她先主动的,他却比她看上去更无所适从。


    “殿下”好大半天才反应过来,声音哑着。


    “您”他脑子乱糟糟的,又慌又茫然,整个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心跳得比鼓还快。


    沈畔烟放开他后,原本是紧张的,可看他比自己更紧张茫然的面容,又觉得好笑。


    “我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临霄哑然,“殿下”


    他低下头,“临霄不明白”声音茫然又委屈。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暗影警告他,莫要觊觎公主,可他还是觊觎了,并私自认公主为自己的主人,背叛自己的旧主。若非殿下需要,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到殿下身边。


    可是,那都不包含这样的情况


    沈畔烟弯眸,看着他一脸懵懂的表情,眼底划过一抹狡黠,靠近他,在他耳边:“不明白,那我告诉你啊,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主人吗,那我对你做什么,岂不是都可以?”


    临霄怔住,“是”


    沈畔烟:“那便是了。”


    说罢,她再次在他的唇角碰了碰。然而,当她想退去的时候,却被人猛地搂住腰肢,冰冷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沈畔烟瞪大杏眸,她只不过是逗他一下哪能真的然而,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是不懂,可他会学。


    没有人是天生就会的,就像她的发髻,他最开始也是不会的,可看那些小宫女梳得多了,也就会了。


    不过一息,两人的位置便彻底调转。


    沈畔烟背靠在栏杆上,后脑勺被一只手垫住,不疼,可她很慌。


    他的吻像是初学者的小心翼翼,探索,再到娴熟者的掌控,一点一点想要撬开防备,露出她的柔软。


    若要说强势,那也没有,更多的像是求知,是解惑,是讨好——没错,是讨好。


    她是他的主人,她喜欢,那他便给予。


    呼吸是细细密密的,蹭过她的鼻尖,蹭过她的脸颊,如雪花一样,一点一点,比那外面的春风还要勾人。


    她想推开他,可手臂软得不行。想张开唇,让他放开自己,话语却被尽数堵在唇间。想要逃离,却怎么也逃不开他的禁锢。


    他的身体紧贴着她,近得她仿佛能感觉到他贴身的武袍下,是紧实有力的腰腹。沈畔烟脑海忽然闪过一副画面,是临霄昏迷醒来时,中衣不小心滑落,露出他白皙的肌肤和线条分明的


    ——停,不要再想了!


    身体在他怀中仿佛软作一团春水,沈畔烟面红耳赤。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不受控制。她不抗拒,他便能一直继续当他的吻落在了她脖颈间的时候,沈畔烟迷迷瞪瞪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一些。


    ——不可以!!


    她强撑着身体,软软的手臂推了推他的身体。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若是真沉沦下去,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还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她一动,临霄便瞬间察觉到了,于是,那勾人的春风便停了。


    凉风吹过两人,带走了燥热的气息。


    “殿下”他声音哑着,目光落在她仿佛被揉捻过,如花瓣般柔软的红唇。


    “您不喜欢吗?”


    “您说的,您是临霄的主人,做什么都可以”


    沈畔烟脸红欲烧,不愿回忆起。


    她捂着头,假装头疼得厉害,方才说过的话和现在慌张无措的心齐齐涌来,“我”


    “我我头疼得厉害,临霄,你让我,我要回去歇着”


    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本就是一个胆子不大的人,借着酒劲大胆了两分,可如今酒劲被春风散去,她现在清醒得不得了。


    她害怕自己再不走,就恨不得钻进地里,躲进石桌里,躲进所有没有他的地方。她真的,她都做了什么,她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了,她真的不再喝酒了。


    她推开他的身体,身形踉跄的往水榭外走去,临霄忙伸手扶住她,哪知,沈畔烟却像是被烫到,慌忙躲开他的触碰。


    因为太过激动,她接连退了好几步,一不小心,身体便是往后仰倒摔去,眼看着就要栽倒进莲池。


    “殿下!!”


    腰肢被人猛地捞住,带入怀里。临霄带她直接足尖点水,踏过莲池,直往西苑而去。


    细雨飘摇,她却被人护在怀里,没有打湿她的一缕发丝。


    沈畔烟指节抓着他的衣裳,脸颊又开始红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太坏了。


    明明临霄什么都不懂,她还偏偏引他做那种事情她真的是,太坏了。


    可是,又有一种浅淡的欢喜萦绕心间。


    风吹过,是她跳得极快的心脏声。


    *


    临霄本想道歉的,可回到西苑后,殿下却已经睡着了。


    他只好脱下她的鞋袜,卸掉她的钗环,替她掖好被褥,放下帷帐,消失在了这个房间内。


    *


    沈畔烟并没有睡着。她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临霄,索性便装起了鸵鸟。


    刚开始是装睡,可后面是真睡着了。


    她毕竟饮了酒,晕乎又头疼。


    这一睡,便睡到了下午。窗外飘摇的细雨早已经停歇,守在外面的小宫女听见屋内传来动静,端着温了很久醒酒汤过来。


    “公主,您醒了。”小宫女把醒酒汤递给她,“这是临霄大人交代奴婢给您的醒酒汤。”


    临霄醒酒汤?


    沈畔烟撑着身体起身,揉着脑袋,细碎的记忆逐渐浮现脑海,沈畔烟顿时僵住。


    温热的呼吸,缠绵婉转的吻她只恨不得钻进地里,她慌忙,“我知道了,醒酒汤放在旁边,我一会儿再喝,你退下吧!”


    “是。”小宫女躬身退下了。


    随着房门被关上,沈畔烟猛地把脑袋埋入枕间,被遮住的,是烫得要命的桃红面颊。


    沈畔烟在被褥里是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直到将近黄昏的时候,才平复下自己混乱紧张的思绪,堪堪从被褥里起身。


    虽说她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临霄,可直到傍晚,他都没有出现,顿时又开始担心。


    他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沈畔烟内心慌张,终于决定鼓起勇气唤他出来,然而,他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出现。


    她打开房门,询问小宫女,“临霄呢?”


    小宫女摇头,“回公主,奴婢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临霄大人了。”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听到临霄的踪影,沈畔烟秀眉蹙起,临霄去哪里了?


    想起他上次也是莫名消失,然后身受重伤,若非她寻他及时,他绝对撑不过第二日。


    一想到这,沈畔烟便开始着急了。


    正当她想要带人出去寻他的时候,临霄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她身前。


    “殿下。”


    沈畔烟站在窗前,听见窗外传来声音,抬头看去,只见少年黑衣而立,怀里抱着什么东西,高束的长发湿哒哒的贴在他的身上,还有不少枯叶沾在身上,瞧上去颇为狼狈。


    烛火摇曳,他的面容被照亮,看向她的眼睛也仿佛被烛火点亮,盛满星光。临霄把自己怀里的东西小心翼翼递给了她。


    “殿下,送给你!”


    是一团小小的雪团。


    它通体纯白,唯独尾巴却是黑白相间,瞧着十分有趣。雪团被放在书桌上,睁着宝石蓝般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看见沈畔烟,便一晃一晃向她走来,轻轻蹭蹭了她的脑袋,稚嫩叫一声,“喵~”


    沈畔烟怔住,杏眸微微睁大,讶声,“——狸奴!”


    这只小狸奴可可爱了,耳朵尖尖的,身子圆滚滚的,眼睛圆乎乎的,怎么看沈畔烟都很喜欢,眉眼也不由得带上色彩。


    “谢谢你,临霄。”她抬起头。


    他上哪里去找的狸奴回来?还弄得满身狼狈。


    临霄笑起来,“殿下喜欢便好。”


    说着,他又想到什么,低下脑袋,“对不起,殿下,之前是属下冒犯了”


    沈畔烟正准备询问开口的声音顿滞,眼神飘忽。


    “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向我道歉?”沈畔烟眨巴眨巴眼睛,开始装傻,“你看你,满身狼狈,身上还带着枯叶,赶紧回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下吧。”


    临霄先是一怔,而后抬起头来,双手攀住窗檐便是一个翻身进来,站定在她身前,目光紧紧盯着她,“殿下,您不记得了吗,今天上午”


    “上午,上午怎么了?”沈畔烟眨巴眨巴眼,她偏开头,躲过他的目光,似乎一副努力回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的模样,“上午,我好像有点不太开心,然后邀你陪我一起去水榭走走,后面,我喝了一些酒,然后就睡着了,怎么了?”


    她是不可能会提起这件事情的。绝对不可能!!


    临霄目光紧紧盯着她,沈畔烟被他看得极不自在,但却还是努力撑着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


    “你,你看我做什么?”


    “你怎么了,临霄?”


    “难道我喝酒后仪态很差?”她蹙起眉头,“若是这样的话,以后我是绝对不能再触碰酒水了。”


    临霄抿着唇,殿下的演技并不好,甚至还有些拙劣。


    他能看得出来她的抗拒。


    殿下原来不喜欢自己吗?


    意识到这件事情,心底的欢喜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声音很僵硬,“没什么。”


    “殿下身体不好,以后,还是少饮酒吧。”


    说罢,他拱手一礼,“属下告退。”


    沈畔烟不知他下午出去发生了什么,但瞧他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内心登时咯噔一下。


    他,他该不会看出来了吧?


    看着桌上摇摇晃晃的小雪团,沈畔烟咬紧唇瓣。


    第47章


    蒙蒙细雨, 莹润潮湿。


    沈畔烟暗中观察了一整日,都没有发现临霄有什么不对。


    好像昨日过后,他就再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和往常一样, 给她准备膳食, 他的厨艺也越来越好了,做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虽说厨娘没有问题, 可她还是不想吃难吃的药膳。


    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庆幸, 沈畔烟叹一口气, 又觉得这样挺好的。


    就像是春雨中一场错误的梦。


    梦醒了, 人也就醒了。


    *


    临霄送的狸奴性子活泼,整个西苑的宫女太监都很喜欢它,没过多久,它便混成了西苑一霸,仗着众人的宠爱肆意妄为,谁要是惹了它不开心, 便要凶神恶煞的喵一声, 吓唬吓唬。


    沈畔烟看得直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冬雪。


    因为她在冬雪里,也遇到了这样一个少年。


    临霄看着与众人玩闹的冬雪, 脸崩得紧紧的, 他跨步过去,一旁的宫女太监见他来了,瞬间鸟兽四散, 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临霄走过去,一把拎起冬雪,似乎想要把它扔的远远的去。


    冬雪在他手中张牙舞爪, 直冲他呵气,凶神恶煞的,临霄冷笑,一把便把它丢入草丛。


    冬雪一个翻身,瞬间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为啥,明明是临霄送她的猫,这一人一猫却十分不对付。沈畔烟哭笑不得,“临霄,你别与它计较。”


    一旁的冬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喵一声,仿佛是在附和。


    就是,跟一只小猫较劲,丢脸!


    冬雪鄙夷的看他一眼,竖着尾巴一摇一晃的走了。


    临霄现在原地,目光落在沈畔烟身上,声音似乎委屈,“殿下,属下送它给您是为了让您开心的,不是让旁人开心的。”


    “它不逗您开心,反而和别人一起玩乐”说到这,临霄便有些后悔,他不该选这只狸奴的。


    只是当时瞧它毛色漂亮,尾巴又很特别,想着殿下会喜欢,这才选了它。


    沈畔烟一怔,心仿佛被一枝柔柔的柳枝拂过,不争气的跳起来,她攥着绣帕,偏开头,小声:“我知道,有它在我其实很开心的,只是猫儿顽皮,哪能一直和一个人玩乐呢。它只是一只小猫,临霄你别与它置气了。”


    临霄不吭声。


    他转身消失,看上去并不开心。


    沈畔烟扶额,有些头疼。


    这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她尚能想办法解决处理,但人与猫呢?


    这该怎么解决?


    *


    临霄消失了,就算她唤他,他也没有出现。


    沈畔烟心里咯噔一下。


    他难道真的因为一只猫儿便与她置气不开心吗?


    不应该呀!


    沈畔烟托腮,在她的映像里,临霄不像是这么小气的人。但她也拿捏不准,万一呢?


    他这个人向来沉默,不开心的话从来不会说。说起来,好像除了初见面时,因为秋霜一事她与他闹了一次矛盾,后面他一直都是依着她的,从来没有说过不开心或者难过。


    难不成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沈畔烟开始坐立不安,可他不出来,就算她去他的房间找他也是没有用的,他根本不在。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前来接她回京的禁军侍卫已经到了,明日便要启程回京了,他还没有出现,沈畔烟心中叹气。


    他或许是真的恼她了吧。


    他也应该恼她的,毕竟她不仅让他背叛了父皇,还让他窃父皇的消息给自己,陷他于不义,她这样的人,他应该恼她的。


    他难道已经走了吗?


    沈畔烟想了很多,坐在窗前唉声叹气,手里的毫笔写写画画,寥寥望望,不知道在画些什么,等到停笔以后,才发现自己画了一个黑衣少年。


    他长得极好,五官俊美,宽肩窄腰,特别是他鼻尖那点小痣,更是画得传神。


    ——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她还没与他告别呢,他就走了。


    沈畔烟看着这幅画,眼眶蓄起了泪,她知道她自己讨厌,他应该也应该明白了过来,所以才一声不吭的走了。


    也罢,走了也好,以后也不要再与她接触了,这样才会平平安安。


    沈畔烟咬唇,想要把画收起来时,窗外的大树却晃了晃,一个黑衣少年从树上轻飘飘的跃了下来。


    “殿下。”


    方才还在想的人登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沈畔烟呆了呆,紧接着,便是想起什么,赶紧把手上的画卷收起来,慌得指尖都颤抖。


    “你你怎么来了”


    ——他有没有看到自己方才的那副画,若是看到了,她该怎么解释?


    沈畔烟心慌意乱的,握着画卷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临霄根本没有看到她的画,他站在她身前,犹豫好久,才出声:“属下可以带您去一个地方吗?”


    他没有带面具,站在窗外,双手撑着窗檐,黑曜石般的眼眸望着她,仿佛漾开的晴日阳光,带着期待与小心,“可以吗?”


    沈畔烟别开脸,咬唇,“可可以。”


    她以前怎么没有觉得,他的目光这般让她以承受。


    *


    临霄带她去的那个地方沈畔烟从没去过。


    不远,是在皇家别苑的后山上,飞溅的瀑布直流而下,蜿蜒而下成为一条小溪。


    林间水雾蒙蒙,潮气铺面而来,沈畔烟站在溪水前,看着清澈透底的溪流,游鱼悠悠而过,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


    “临霄,这里是”


    “之前属下偶然发现的一个地方。”


    临霄足尖一跃,便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他摘了一捧野果,在清澈的溪水中洗了洗,递给沈畔烟。


    “殿下可要尝尝这个野果?”


    沈畔烟好奇接过,一口咬下,软软的,特别甜,“这是什么果子,好吃。”


    她杏眸弯弯。


    临霄笑起来,“这是桑枣,殿下喜欢吗,喜欢一会儿属下可以再摘一些回去。”


    “只不过桑枣不能放很久,放很久了会坏掉,就不能吃了。”


    “喜欢。”沈畔烟唇畔浮现两个小小的笑涡,“谢谢你,临霄。”


    “殿下不必与属下客气。”


    在她吃桑枣的时候,临霄已经在一旁把自己准备好的食盒和软垫拿出来,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木桌。


    见这一幕,沈畔烟心中总算有了明悟,她弯起眼眸,“临霄,原来你是要带我游春啊!”


    临霄动作一滞,低声,“嗯。”


    吃完了桑枣,沈畔烟的指尖也被桑枣染出颜色,她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来到溪边想要洗净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比她更快的握住她的皓腕。


    “溪边危险,属下帮您。”


    说着,他便握住她的手,沁入溪水中,一点一点小心的洗净。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生怕弄疼了她,随着溪水潺潺流过,原本脏污的指尖也变得干干净净。


    临霄蹲在她身旁,神色专注而又认真,溪水倒映出两人的身影,在水波下微微漾动。


    沈畔烟忽然感觉有些无所适从,她莫名感觉有些热,开始没话找话,“临霄,你今日怎么不带面具了?”


    临霄:“殿下是临霄的主人,在主人面前,没有人的地方,临霄不需要再掩藏自己的真面目。”


    沈畔烟脸颊开始泛红,“你你怎么老说主人主人的,我没有想当”


    她话还没有说完,临霄动作便忽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她,沈畔烟被他看得滞住,有些想躲,他却不让她躲,攥着她的手腕,她躲不了。


    他犹豫着,迟疑着,似乎那个问题已经在他心中纠结了很久,说话也格外小心忐忑,“殿下您是不是,不喜欢属下”


    沈畔烟怔住,回过头来,“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临霄声音低了下来,“那您为什么躲着属下,为什么偏向那只狸奴”


    沈畔烟愣住,随后一时哭笑不得,“我何时躲你了,不是你在躲着我吗,前段时间你一直不肯出来,原来是因为我向着冬雪不开心吗?”


    临霄起身离开:“不是。”


    沈畔烟提裙追了上去:“不是?那你为什么躲着不肯见我?”


    临霄来到方才搁置好的木桌前,弯腰拿起酒壶,转身看她,递过去,“属下今日带了殿下喜欢的荷花酒,这里风景极好,殿下想要饮酒赏景吗?”


    沈畔烟登时停住脚步,想到某些本该遗忘,却又怎么又忘不掉的记忆。她转过身去,结巴,“不,不饮了,我不太擅长饮酒”


    ——饮酒误事啊!!


    临霄并未强求,放下酒壶,来到她身前。


    然而,他一开口,沈畔烟就惊得差点跳起来。


    “殿下,您记得的,那日在莲池水榭”他声音平静,却让沈畔烟瞬间脸红欲烧。


    她慌忙伸手捂住他的唇,“不许说!”


    被她捂住唇,临霄便也不再继续说话,只是眼神却暗淡了下来。


    ——殿下确实讨厌他。


    沈畔烟放下手,正想要说话的时候,临霄却已经俯身靠近她,声音低低的诉求,“殿下,您别讨厌属下好不好?”


    “我没有讨厌”沈畔烟愣住。


    临霄抿唇,“您若是没有讨厌,那为何在面对那只狸奴的时候总向着它,属下在您心里难不成还比不过一只狸奴吗?”


    说着,他眼睫垂了下来,“属下知道自己错了,您生气是应该的,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让殿下您不再生气”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茫然。


    殿下是公主,有多少华贵的衣裳首饰,他纵然是再攒一百年月例,也不一定能买得起她发间戴的一只宝石簪子来哄她开心。


    “殿下,对不起”


    “属下下次不会再用这样的方式讨您开心了,您别讨厌临霄好吗?”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之上,他的身量明明比她高,可他此刻的眼神,却更像是仰望与讨好。


    沈畔烟睁着杏眸,眼睫颤着,几次张唇,都没能说出自己的想要说的话。


    少年本就生得极好,眉眼软下来时,便像春涧溪水,潺潺而过,那一点小痣更如溪边野花,本就肆意,此刻却乖巧躺在她手心,晃人心神。


    他他他


    他说了什么?


    好大半天,沈畔烟才缓过神来。


    “你方才在说什么?什么讨厌?”


    临霄一怔,目光缓缓落在她面颊上——


    作者有话说:大灰狼:呼吸。


    小兔子:好看。


    大灰狼:睁眼看她。


    小兔子跳起来:他他勾引我!!


    第48章


    溪水叮铃, 潺潺而过。


    沈畔烟被他看得,白皙的面颊自脖颈一点一点蔓延上红晕,忙低下头,抽回自己的手, 转过身去, “你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讨厌你。”


    “以后, 以后, 面对冬雪的时候, 我一定训斥它, 在我心里,你比冬雪更重要,你,你不要乱想。”


    “还有,还有就是,就是你下次, 下次别这样看我”她语无伦次, “你今天带我出来游春,难道就是要与我说这些的吗?”


    她双手绞着,脑海里完全是他看向自己的模样。


    她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子, 但那些, 那些人都和临霄没办法比他黑衣束身,腰细腿长,冷漠时好看, 眉眼软下来更是好看,就像冬日的雪落在手心,融化成一片沈畔烟只恨不得捂脸, 钻进地里。


    ——她都在想些什么!


    临霄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殿下不讨厌属下就好。”


    接下来,他再也没提起这事,沈畔烟便也松了一口气,极力避开他的视线,不去看他。


    可是有的事情越不去想,便越控制不住,她偷偷看去,见他站在溪边,拿了一根树杈,一个用力,树杈便如利箭射出,定住水里的鱼,溅起一片晶莹水花。


    他回过头来,高束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飞扬,眉眼扬起笑意,“殿下,您想吃鱼吗?”


    晴日朗朗,他的面容在日光下仿佛莹润上光,笑容昳丽耀眼,沈畔烟登时控制不住脸红。


    ——都说了不要这样看她了,他怎么还对自己笑。


    沈畔烟指节绞着手帕,低下头,脸红血滴。


    至于他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


    临霄很擅长做各种野味。


    走也不能走,躲也躲不了,沈畔烟也只能坐在原地,看他烤鱼。


    明明是同样的鱼,她却觉得,和她以往吃过的鱼都不太一样。


    就和这春日晴朗,鸟雀叽喳的林间一样,野花,野果,野草,就连鱼也多了一份清甜的野味。


    最开始,她的目光是落在他身上,可后面,他带她在溪边看鱼,看覆满青苔的鹅卵石下顽强生长的野花,看林间还挂着露珠的野草,振翅而飞的鸟雀她的目光便也就落在了别处。


    临霄话向来不算太多,这次却说得仔细,这林间,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什么鸟雀长得很好看,什么鸟雀长得别致,见她好奇,还带她跃上树梢,看张着嘴巴嗷嗷待哺的小鸟都是一些很稀疏平常的东西,却也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她待在高大的宫墙里太久了,周围都是宫人精心侍弄的娇花,风不能吹,雨不能打,好看是好看,却总觉得缺了一份旺盛的生机。


    如今身处林间,所有的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青石苔下顽强生长的野花,溪水中身形矫健的游鱼,哗啦振翅的鸟雀是她以往在杂记里看过,却从未见过的画面。


    心里欢喜下,便缠着他问东问西。不知不觉间,日头西斜,太阳落山了。


    天色昏沉下来,碧溪的天空开始逐渐出现一轮浅淡的弯月,整个林间都仿佛安静下来,鸟雀不再叽喳,虫鱼也不再吵闹,只剩下哗啦而过的流水声。


    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小声:“临霄,我们该回去了。”


    时辰到了,她纵然是再不舍,也明白自己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


    再不回去,整个西苑上下恐怕都要着急了。


    “殿下再等等!”


    他带她到这里来,还有一样东西没看到。


    沈畔烟好奇又疑惑,“是还有什么吗?”


    临霄温声:“殿下一会儿便知道了。”


    如此,沈畔烟也只好按捺下自己好奇疑惑的心,等待着暮色降临。


    刚开始,微弱的光只是零星几点,慢慢的,微弱的光越来越多,绿莹莹的,在林间飞舞,熠熠光芒如碎星点点,明明灭灭,仿佛置身于天空银河。


    沈畔烟已经惊讶的说不出声音,“这这是?”


    临霄解释:“萤火虫。”


    “属下之前见殿下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杂记,便想着,殿下应该会喜欢这些林间野趣。”


    说着,他目光落在了她身上,月光粼粼下,她的衣裙仿佛被披了一层莹润的轻纱,杏眸如秋水潋滟,微风拂过,发丝衣裙晃动,在漫天萤火中,恍若春日落入凡间的神女。


    “殿下”临霄声音低了下来,“您明日就要回京了,属下无法在您身边保护您,希望您能保重自身,万事小心。”


    话落,沈畔烟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神色变得沉默。


    世上无不散之宴席,她要回京了,而他也要回暗卫营了。


    沈畔烟低下眼眸,小声,“嗯,我知道了。”


    他这次回去以后,不知下次何时,她才能再见到他。


    沈畔烟转过身去,神色犹豫着,衣角攥了又攥,好半晌,才忐忑询问出声,“临霄,你这次回去以后,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临霄并未迟疑:“殿下请放心,此次回暗卫营后,属下会尽快收集太子和皇后的消息把它们传回来。”


    沈畔烟张了张唇——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单纯的,想让他来看自己,可她让他暗中给自己传递消息的话已经说出口,她不可能会反悔,自然也就无法解释。


    今日的一切就像是误入桃源深处,忘却了一切烦忧,而当桃源退去,她总得归家,回到那个属于她的,尔虞我诈的牢笼。


    她把一个本该可以获得自由的人推入深渊,还有什么资格去寻问他何时会来看自己?


    想明白这一切后,沈畔烟几乎是自暴自弃的低下头,“嗯。”


    “你此次回暗卫营,也要小心,别被人发现”


    听到她关心的话,临霄眼眸微弯,“殿下放心,属下会小心的。”


    说完,风平静下来,临霄站在原地,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将那个东西送出来。


    但此时不送,他以后恐怕也没时间再送了。


    是以,犹豫几番,临霄还是说出了口:“殿下,不知您可还记得,除夕那日,您喜欢的一个花灯?”


    沈畔烟怔愣,“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她当然记得,只是后面出了太多的事,那只花灯也早已被她抛却脑后。


    只见临霄转身跃上树间,再下来时,手上便多了一只漂亮精致的花篮灯,与她那日喜欢的那只花灯有些相像。


    “这是?”


    临霄弯唇,把花灯递给她,“那日,属下没能为殿下赢得那只您喜欢的花灯,所以属下便自己做了一只送给殿下。”


    说着,他声音低了下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属下手艺粗糙,与那日殿下您喜欢的那只花灯相差甚远,还希望殿下不要嫌弃”


    他竟还记得这事?


    沈畔烟攥着花灯,杏眸呆呆的,眼眶逐渐泛起湿润,早已经被汹涌而上的情绪给淹没欢喜,震惊,愧疚,不舍


    “你”她怎么可能会嫌弃,这份心意,比那日好看的花灯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张唇的那一刻,眼泪簌簌而下,“谢谢你,临霄”


    见她泪落,临霄反而慌张,“殿下,您怎么了”


    他有些懊恼,以为殿下是因为想到了除夕那日发生的恶事,所以才恐惧害怕落泪,这花灯本就不应该送


    他伸手想要替她擦掉眼泪,沈畔烟却像是被烫到,忙后退一步,自己擦了擦,“没,没有,我很喜欢。”


    她低下脑袋,捏紧了花篮灯,“我只是,只是以前,还没有人送过我花灯”


    见她躲过,临霄动作顿滞,指节微蜷缩,收回手垂自身侧。


    “殿下若是喜欢,以后属下每年都送您一盏灯。”


    沈畔烟咬紧了唇,低下眼睫,眼泪大滴大滴落下。


    他真是个笨蛋,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明明把他推入火坑,他却还想着哄她开心,连自己为什么落泪都不清楚真是个笨蛋!


    他对自己越好,沈畔烟心中便越是愧疚。


    愧疚宛如一座大石死死压在她心底,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沈畔烟指尖颤着临霄看出她的不对劲,忙伸手向她的腕间摸去,沈畔烟躲闪不及时,手腕被他攥住。


    她咬唇,别开脸,心跳得咚咚快,“我,我没事”


    经过他这么一打岔,她呼吸平稳了许多。沈畔烟竭力遏制住自己的心脏,让他不要发现异样。


    临霄眉心微敛,仔细探查半天,除了发现殿下身体本就有些虚,以及心脏跳得有些快以外,并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月凉如水,时辰不早了,殿下或许是因为累到了。


    她本就大病初愈。


    想到这,临霄懊恼,不再迟疑,“属下这就带您下山。”


    说罢,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运起轻功一路疾行,回到皇家别苑。


    此时,皇家别苑的宫女太监正神色慌张的四处寻找她的踪迹。


    公主出去那么久,眼下都天黑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就在众人犹豫要不要找京城禁军寻找公主的时候,沈畔烟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寝殿当中。


    守着的小宫女惊喜上前,“公主,您回来了!”


    沈畔烟点头,脑袋里想的还是临霄方才抱着自己的画面,轻嗯一声,“我没事,你下去吧。”


    见她真的没事,小宫女松一口气,屈身一礼,“是。”


    沈畔烟坐在窗前,烛火摇曳,看着他送与自己的花灯,不知想到什么,泪又落了下来。


    但她知道,临霄此时就隐在暗处,看着自己,所以也不敢真的哭出声来,只能强忍着眼泪,眼眶通红。


    对不起!


    临霄。


    第49章


    翌日, 晴光正好。


    整个西苑灯火通明了一夜,公主回京,所有她用惯了东西都是要带回去的,衣裳, 首饰, 胭脂等等,装了好几辆马车。禁卫军站在马车两侧, 一左一右的等候。


    为了防止再有之前那样的事情发生, 这次随行的禁军极多, 足足有五十来人。


    沈畔烟早早便起了床, 身边的小宫女替她梳妆完毕,便有人送了早膳过来。


    是一碗清粥。


    她怔了一下,往日的早膳都要复杂一些,今日怎么只有清粥。


    “这清粥,是临霄做的吗?”


    小宫女:“回公主,是临霄大人做的。”


    “他说您今日回京, 路途颠簸, 恐胃里不适,所以只做了清粥送来,这样您在马车上也能好受一些。”


    沈畔烟羽睫颤了颤, “他有心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小宫女下去了。


    沈畔烟看着这碗清粥, 长睫垂下,掩住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


    半晌,她忽然出声, “临霄!”


    一道黑色身影瞬间出现在了她身前,“殿下。”


    临霄已经看她许久了,见她不动, 还以为她不喜欢今日的早膳。


    “殿下不喜欢这粥,属下这就去做别的早膳给您送来。”


    “等等!”


    沈畔烟出声制止,“我没有不喜欢这粥,你不必劳烦了。”


    临霄:“侍奉殿下是属下的分内之事,不是劳烦。”


    沈畔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你别去,我唤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今日何时走?”


    临霄:“属下会暗中护送殿下回京,待殿下入京以后,属下才会回暗卫营。”


    “这样啊”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不舍,亦或者是愧疚,不安沈畔烟想问他回暗卫营以后何时会来看她,却又怕他和昨日一样误会,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作罢,“我知道了。”


    明明有很多话在心里想说,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此番回营,万事小心。”她抿了抿唇,“我也不用你时常给我送消息来,一些重要机密,便不要送了,以你自身为重。”


    临霄惊讶抬头,他还以为,殿下会问自己何时把消息送来没想到,却是说这些。


    “是,属下明白了。”他声音温和。


    沈畔烟看着他,寥寥话语在心中往复,挣扎许久,还是一句话都无法说出。


    罢了,说不出来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她起身,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匣子递给他,“这里面装的是我送与你的东西,你且收好,在我到达京都之前,不可打开。”


    临霄一怔,“这属下不能要”


    沈畔烟早已猜到他会拒绝,是以,抬眼看他,话语虽轻,但却格外坚决,“你若是真把我当做你的主人,那就收下它。”


    “若是不收,那我就当你之前说的话都是在骗我的。”


    临霄:“是。”


    无奈,他只好伸手接下,“属下多谢殿下赏赐。”


    东西送了,沈畔烟抿了抿唇,声音低下来,“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


    不过,临霄并没有立马离开,反而站在原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殿下,您回京后,属下恐无法离开暗卫营太久。”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折的月亮递给她,“在联系您之前,属下会想办法在您身边放一只纸折的月亮,亦或者是纸折的其他东西,您看到这个以后,三日内,属下必定来见您。”


    沈畔烟怔怔,咬了下唇,伸手接过,“好。”


    “那如果,如果”沈畔烟视线缓缓落在他的面具之上,“如果我想见你,我该怎么找到你”


    他隐藏在暗处,她看不见他,也寻不到他,她该如何才能见到他?


    临霄微怔,随后唇角弯了下来,眼眸仿佛盈起细弱微光,“殿下若是想见属下,只需要去见陛下即可。”


    “见父皇?!”


    “嗯,除非轮值,或者外出京城做了别的任务,否则属下基本都是在陛下身边守候。”临霄目光落在她身上,黑眸澄澈,如新雪洗过,“属下若要离京,会提前告知殿下的。殿下想见属下,只需要去陛下身边就好。”


    “属下看见了您,就会一定来见您的。”


    沈畔烟拿着纸月亮的手缓缓收紧,“好。”


    *


    “娘娘。”


    有人端着果盘掀开帘子,躬身进来。“明月公主回宫了,陛下派了几十禁军护送,咱们要不趁现在”


    来人在脖子前做了一个动作,“一了百了,一劳永逸。”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瞧给你慌的,都想出什么计了。”皇后笑起来,对着铜镜饶有兴致的梳妆打扮自己,“月兰,来帮本宫看看,本宫这珠钗,可配本宫今日的装束?是否好看?”


    月兰急得不行:“娘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看珠钗。若不是秋霜那个小贱人临死前摆了我们一道,让沈畔烟知道当年真相,她也不会对您心生怨恨。陛下当年对淑妃宠爱有加,如今对她的女儿也是百般呵护,您就不怕她回京以后,会对您对不利吗?”


    “月兰。”皇后放下手中的珠钗,悠悠起身,“她在本宫手底下做了十五年的女儿,那么多年都没能翻出本宫的手掌心,如今不过是拔了身边的几个探子,瞧给你急的,好像她这就能翻出本宫的手掌心了。”


    “本宫不仅是她的养母,还是皇后,这昭燕国的皇后。”


    “她除非是想受天下人唾弃,冒大不讳顶撞本宫,否则,在本宫面前,永远都只能是乖巧懂事的女儿。”


    “你说,这样的女儿,本宫有必要害怕吗?”


    月见跟在她身后,逐渐冷静下来,“娘娘说的是。”


    “那娘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就那么放任不管吗?陛下现在对您也有些怀疑”


    “急什么?只是怀疑罢了,本宫和陛下多年夫妻,他不会对本宫如何的。”


    皇后笑容淡了下来,“当年,淑妃没能赢过本宫,现在,她的女儿也不可能会赢过本宫。”


    “月见,你让人出宫去江府一趟,告诉母亲,让她递牌子进宫,带阮师来见本宫。”


    “是。”


    *


    公主回京的车队极长,前后左右都有禁卫守护,宫女们走在前面,太监们跟在车架后面,将最中心的那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围在中间,马儿站在原地,甩了甩脑袋,打了一个响鼻。


    “都准备好了吧?”


    “回首领,都准备好了。”


    沈畔烟在众宫女的簇拥下走出皇家别苑,身如春柳,聘聘袅袅,罗裙如轻烟般晃动,行至马车前。


    随行的宫女伸出手,要搀扶她上马车。只是,沈畔烟在伸手的那一刻停了下来,转身往皇家别苑看去。


    皇家别苑风景秀丽,是当年工部花了大价钱修建的,飞檐斗拱叠如云,往里走去,曲廊婉转,湖石叠嶂,处处精巧。她明明往年每年都会来这个地方小住,却从来没有如这次一样不舍。


    素白的指节一点一点收紧,杏眸仿佛盈起潋滟水雾,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不舍,依恋,沉默她的目光落在了每一处角落,繁茂的大树,青灰的围墙似是在寻找什么。


    一旁的禁军首领见公主久不上马车,踏步走来,“公主,时辰不早了,还请上马车,否则我们恐怕要晚一日才能到京城了。”


    没能找到想看的身影,沈畔烟回过头,低声,“好。”


    她提着裙角,在宫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随着车帘放下,公主精致温婉的面容被车帘缓缓掩盖住,禁军首领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出发,回京!”


    “是。”整齐划一的声音回响林间。


    随着啪嗒脚步声响起,马蹄声动,马车轱辘轱辘而动,长长的队伍启程,往京城而去。


    临霄隐在暗处,看着殿下一步步走入兵马簇拥当中,进入那辆低调却极致奢华的马车,金铃响动,清脆悦耳,垂在身侧的双手一点一点蜷缩,直到用力到青色血络凸起,才敢抬头。


    他如何不知,殿下方才是在寻找什么。


    可他不敢出去他的殿下对他太好了,太纵容了,纵容得他几乎差点忘记,他的殿下金枝玉叶,乃是昭燕国尊贵的明月公主。


    是昭燕国开国以来,第一个在刚出生就拥有自己封号的公主殿下。


    而他,只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身形都不能随意出现的暗卫。今日过后,临霄这个名字,除了殿下,无人再这么唤他。


    他是暗九。


    暗卫营排行第九的暗卫。


    *


    “阮师,如何了?”


    “回娘娘,明月公主回京,命格异动,一涨一低,太子殿下最近恐有祸发生,娘娘需得小心了!”


    皇后蹙起眉头,“已经补命这么多年,太子为何还会有祸发生,你莫不是诓骗本宫?”


    “草民不敢!”被称为阮师的女子忙跪下解释,“娘娘,补命一事本就有违天伦,淑妃娘娘的命格本就极贵,她若生的是个儿子,给太子殿下补命自然不会这么麻烦,但草民也没有料到,她生的是个女儿。”


    “男女本就不同,这补命一事更是复杂,不如男子那般简单,娘娘莫急,只要您稍微出手,让明月公主的日子恢复从前,太子殿下的命格就会恢复从前。”


    “她过得越苦,太子殿下的命格就会越好。”


    皇后沉思皱眉,“可现在有陛下看着,本宫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下手”


    阮师:“娘娘莫急,草民有一个方法,能让明月公主的运势重新低迷”


    皇后听完,眉眼舒展开:“如此,本宫便再信你一次。你若敢诓骗本宫,你这项上人头,也别想要了。”


    “草民不敢。”阮师忙磕头表忠心。


    *


    二十年前,皇后早产,生出的孩子如猫儿般细弱,几次高热差点殒命,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广召天下名医,阮师便是在那个时候自荐入宫的。


    她一身医术出神入化,几次将太子从死门关拉回来,深得皇后信任。


    可惜太子早产,不仅体弱,时不时会生病外,还经常倒霉,记忆不好,丢三落四,作为未来储君,再这样下去,恐无法服众。


    皇后无法忍受,于是,阮师便提出补命一事。


    太子是未来储君,命格自是贵不可言,只是这世间一饮一啄,自有定数。有道是说,月满则亏,正是命格太贵,所以太子才会这样虚弱,需要有人给他补命,太子才能健康长大,坐上皇位。


    这后宫,有多少孩子是死于补命一事。皇后记不清了,若非淑妃入宫,如今的后宫,还不知能有几个皇子能活下来。


    当年,皇后与淑妃一同怀孕,太医院诊断,皇后与淑妃怀的同是男胎,皇后喜悦的同时,也下定了要除掉淑妃的决心。


    她本就因陛下宠爱而碍眼得很,如今又怀了男胎,不管是何原因,她都必须死,把孩子留下来,给自己的皇儿补命。


    可还没等她找到机会下手,她自己的孩子却先一步死在淑妃手中。


    是个成型的男胎。


    皇后悲痛欲绝。


    她不仅要让淑妃死,让她的孩子给自己皇儿补命,还要百般折磨她的孩子,如此,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哪怕,是个女儿。


    第50章


    皇宫, 御书房。


    乾宁帝皱着眉头,刚听完暗卫的汇报,德元公公便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陛下, 明月公主回来了, 现在正在殿外等候,您可要见她?”


    乾宁帝皱着的眉眼微微舒展开, “明月回来了, 让她进来吧!”


    “是。”


    德元公公出去了。


    没多久, 他身后便多了一人。她衣着淡雅, 面容不染胭粉,背脊单薄而又柔软,恍若风一吹,便会如柳枝一般落地。


    沈畔烟上前,屈身行礼,声音轻盈细弱, “明月见过父皇, 愿父皇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起来吧!”乾宁帝看她比之前清减了不知道多少的身体,眉头皱着, 叹一声, “前些日子,你受苦了。”


    沈畔烟起身,唇角弯起一抹小小的弧度, 摇头,“有父皇关心,明月不苦。”


    看着这个如小猫一样瘦弱, 胆子比兔子还小的女儿,乾宁帝也不敢太板着脸,怕吓着了她。


    他示意德元把凳子搬来:“坐吧。”


    “多谢父皇。”沈畔烟轻轻坐下。


    乾宁帝看着她,说起了一件他早就已经决定好的事,“明月,你如今已经及笄,也不必住在宫里了,朕让人在京城给你翻修了一座府邸作为你的公主府,里面的东西前些日子就朕就已经让人添置完毕,今日,你便搬进公主府吧。”


    沈畔烟惊讶抬眼,“父皇,明月还没有成婚,按理来说,应该住在宫里”


    乾宁帝:“无妨。”


    “驸马一事,朕心中已有人选”


    驸马?!沈畔烟秀眉紧蹙。


    父皇以前不是从不过问她的事情吗,怎么突然管起了她的婚事?


    她还不想这么快就成婚。


    沈畔烟暗中攥紧了衣角,表面上却是温顺柔和,“不知父皇为明月挑中是哪家公子,可否叫明月看看?”


    乾宁帝笑起来,“说起来,这人你也见过,正是镇国将军府赵允,他”


    “他不行!!”沈畔烟心中一跳,想也没想便开口拒绝。


    赵允绝对不可以。


    乾宁帝脸上笑意淡了下来,声音不辨喜怒,“为何?”


    沈畔烟起身跪下,“回父皇,赵允与承乐两情相悦,儿臣不愿插足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望父皇明鉴。”


    “两情相悦?”乾宁帝拧眉不解,他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事。


    将军府一直都不喜欢承乐,再加上惠妃出了事情,如今承乐性子越发不讨人喜欢,再给承乐和赵允赐婚,恐怕此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有些事情,纵然是帝王,也不能做得太过分了。


    “你说的这事可是真的?”


    沈畔烟低着脑袋,双手放在膝上,一脸乖顺,“回父皇,这自然是真的。”


    说罢,她把当初自己偷偷回京在戏楼听到的话“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当然,赵允的被迫与承乐的威胁在她口中一转,便成了两情相悦。


    她不喜欢赵允,更不喜欢镇国将军府,承乐本就喜欢他,这婚事,还是让她自己接着吧。


    乾宁帝听完后,陷入沉思,“既如此,那此事便罢了。”


    “你性子软,朕本想着,将军府人口简单,你若嫁进去,也不会叫人明里暗里的拿捏,只需要过自己的日子就行,既然赵允和承乐已是两情相悦,那朕就重新为你挑选一个驸马。”


    “你先起来吧。”


    沈畔烟恭敬起身,“多谢父皇。”


    乾宁帝:“过几日,昭和长公主要办迎春宴,届时,京城的世家子弟们都会去参加宴会,明月,你也去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男子,若是有看上的,父皇替你做主。”


    这是不插手她的婚事,让她自己选择?


    沈畔烟压下心底的惊讶,温声,“多谢父皇。”


    待把这件事情说完,乾宁帝才问起正事:“你来找朕,是有什么要事?”


    他这个女儿,向来爱躲着他,若非正事,是绝不可能会来见他的。


    沈畔烟起身,“明月确实有一事想请父皇帮忙。”


    乾宁帝讶声,“哦?什么事?”


    沈畔烟低下头,似乎是不好意思提起这事,神色百般犹豫,万般纠结,白皙的面颊逐渐泛起红晕,乾宁帝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好奇,并不催促,等着她慢慢说。


    半晌,沈畔烟才下定决心,声音艰涩为难,“是这样的,父皇,明月的食邑此前一直都在母后手中,如今明月长大了,手中手中多有拮据”她似乎难以启齿,“就连就连明月身上的这套衣裳,都还是前年的样式,明月,明月想求父皇,给明月涨一涨月例”


    说罢,她似乎是无颜再面对乾宁帝,咬着唇瓣,脑袋低垂了下去,双手死死的绞着绣帕。


    乾宁帝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早知皇后对明月表里不一却不知,皇后连公主的食邑都还要捏在手里,之前那么多年,他见明月穿吃极好,一直以为食邑是在明月自己手里


    皇后,江家乾宁帝强忍下怒气,“此事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过两日,朕会让皇后把你的食邑还回来的。”


    沈畔烟抬头,似乎很开心,但又努力的克制了下来,唇畔浮现两个小小的笑涡,“那明月便多谢父皇了。”


    “明月告退!”


    “去吧!”


    看着沈畔烟带着欢喜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御书房,乾宁帝再也忍耐不住,猛地一拍桌子,下面的德元慌忙跪下,战战兢兢,“陛下息怒!”


    乾宁帝:“息怒,你让朕怎么息怒,朕本以为,皇后只是不喜欢明月性子软弱,却不曾想,她身为一国之母,竟然连公主的食邑都要拿捏在手里,下一次,她是不是还要垂怜听政,把整个天下拿捏在手里?”


    德元公公听得背脊冷汗直冒。


    他一个奴才,哪里敢附和陛下的话?


    发了好一通怒气,乾宁帝才起身,冷声,“摆驾坤宁宫!”


    “是!”德元公公赶紧起身,命人准备銮驾。


    沈畔烟离开御书房后,原本怯弱的神色逐渐淡了下来。


    她身边无人可用,想要收买人心,让人忠心耿耿的替她做事,银子是必不可少的。


    人心易变,唯有利益才可收买人心。这是秋霜,木莹,以及那数十个背叛她的宫人教给她的道理。


    只是,她的月例太少,想要收买人心,银子远远不够,所以,食邑是必须要拿回来的。


    不过,这件事情,她是无法对皇后主动提及的,她毕竟是皇后的养女,更何况,皇后也不可能会答应。


    是以,这件事情,只有父皇,也唯有父皇能够做到。


    她本来以为,父皇对她并不在意这也是她今日为何穿得一身寡淡,气色极差的缘故。


    或许,是她相岔了,就如临霄所说,父皇是真的在意她的。


    只是不知为何前十几年,对她态度极为冷淡,除了学问方面,其他地方从不过问。


    沈畔烟怎么想也想不通原因后,便不想了。


    只要父皇向着自己,那么这对她来说,便已经是成功了一半。


    *


    暗卫营并不在京城里面,而是在京城郊外。


    看着护送殿下的队伍一路进入京城,临霄站在原地许久,直到黄昏落下,沉重的城门开始关闭,他这才仿佛回过神来,神色沉默转身,往暗卫营而去。


    暗影平日里都是跟着帝王,极少留在暗卫营内,眼下,暗卫营里的人并不多。


    暗九的回归就如一滴水滴落入大海,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临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打开了殿下送他的木盒。


    咔嚓一声。


    一柄极为好看的匕首越入眼帘,入手冰凉。


    匕首不长,通体为金黑色,黑色为底,金色为繁复的花纹层层围绕,做工精巧,绝非凡品,乃是上等精铁所制。


    随着刀鞘退下,刀刃在烛火下折射出一片暖色的光芒,削弱了那份冷意,清清冷冷。


    他曾经送给殿下一柄匕首,而如今,殿下也送了他一柄匕首。


    临霄的目光落在了刀刃之上,眼神越来越沉默。


    他的指尖落在了刀刃之上,轻轻划过,刀刃锋利,一不小心,便带起一串血珠。


    临霄却像是没感觉到一般,用干净的绢帛把血珠一点一点擦拭干净,直到刀身澄澈雪白,才停下手来,把匕首插入刀鞘之中。


    在匕首之下,还有几张轻飘飘的银票,一共是一千两。


    临霄神色沉默的收好匕首和银票。


    殿下的意思,他明白了。


    殿下其实不必用银票收买他。


    他永远不会辜负她。


    他会成为,她手里最好用的一柄匕首。


    *


    是夜,公主府燃灯如昼。


    沈畔烟坐在窗前,望着夜空那轮明亮的弯月,晚风缓缓吹过她的面颊,发丝轻摇。


    月凉如水,春日的寒意还未退去,带着微凉。


    临霄此时恐怕已经打开了木盒,看到了她送与他的东西吧!


    他很好,她不想辜负他的心意,与其让他一直错下去,倒不如让他早日看清楚明白,自己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人心易变,她是很喜欢临霄,可接二连三的背叛已经让她无法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从她回京的这一天起,所有的一切,便已经开始变了。


    她无法再让自己像从前那般不谙世事,她可以哭,可以软弱,可险些被人侮辱的屈辱,被人机关算尽的恐慌,生母的死亡的真相已经让她犹如惊弓之鸟般燃尽了泪水。


    她没想过让他送死。


    她希望他能保全自身,好好的活下去,直到她完成承诺的那日,去追寻他想做的事情。


    他的心意,她注定永远无法回应他了。


    沈畔烟伸出手,看着清凉的月色从她素白的指尖流走,落下一片漆黑的阴影时,终是忍不住落下了泪。


    以前,她曾在书中看到一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她还不曾服气,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何时无情了?


    那只不过是少部分人而已,为何要一杆子打死一船人?


    而如今现在,她终于明白。


    原来真的,最是无情,帝王家——


    作者有话说:这个阶段应该不会很长,只是一个过渡阶段,过渡完了就是临霄回到明月身边成为她的暗卫啦!


    我的点击为什么一直掉?难不成我写崩了?可是我是跟着大纲走的呀。[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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