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百合耽美 > 君父在上 > 80-90
    第81章 【二更】 浸染着风雪气息的怀抱……


    听着地窖内的阵阵惨叫声, 郑徒惊怒交加,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他只得暂且先答应明瑾的要求,叫人撤去了稻草, 只派人守在外面, 又叫来幕僚商议对策。


    “我们人多势众, 大不了,熬也把他们熬死!”他咬牙道。


    “大人, 这办法估计行不通, ”幕僚眉头紧锁,“太子殿下刚刚大病初愈,这地窖阴冷,又缺吃少喝的,怕不是熬不过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歹人。”


    “是极, ”另一位幕僚也点头应和, “既然他们是绑架殿下而非直接杀害, 不如先问问他们的要求, 咱们再随机应变。”


    郑徒觉得他们说得有理,于是便回到地窖的入口处, 问明瑾到底有什么要求,说出来他们都可以尽量满足,但要求就是不能伤害到殿下。


    虽然按照这歹人的说法,魏伯贤也在地窖内, 但身为太子岳丈,郑徒现在对于这助纣为虐的混蛋半点营救的想法也没有, 甚至恨不得他当场暴毙才好。


    要不是他,殿下也不会……


    “要求?我的要求就是你们现在立刻退到道观外面,然后我们再来谈要求。”明瑾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郑徒心中恨得要死,但表面上仍是好声好气地商量:“你们要是需要什么,不如直接告诉我们……”


    “少废话,按我说的做,否则免谈!”


    “这混账——”


    郑徒险些破口大骂出声,幸好,最后还是被他强压了回去。


    “大人,怎么办?”


    他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大手一挥:“按照他们说的做!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名堂!”


    听到外面远去的脚步声,陈叔山稍稍放松了绷紧的身体,他担忧地望向明瑾:“少爷,我们真的要和他们谈判吗?”


    明瑾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早已疼得昏死过去的太子,还有被堵住嘴巴、惊恐望向他们的魏伯贤,虽说他们是绑匪和始作俑者,可面对眼下的境地,明瑾心中只余满腹沉重。


    “谈判,也要有筹码才行。”


    陈叔山不解地看向角落里的二人:“他们不就是筹码吗?”


    明瑾摇了摇头,并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靠着墙边坐了下来,手中仍紧紧握着刀具:“先休息会儿吧,虽然不知道究竟能拖延几日的功夫,但地窖里储备了足够的水和粮食,捱过半月应该不成问题。”


    就是等到晚上降温时,日子可能会比较难过了。


    不过地窖冬暖夏凉,倒也不必担心冻死,明瑾阖上双眸,脑袋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知道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最大的难关从来不是天气,而是围在外面的那群人。


    至少,太子明日肯定是不可能出兵了,他宽慰自己。


    虽然不知道这种僵持局面能持续多久,但,能拖延一天是一天吧。


    “来者何人?”


    城头上,守城士兵警惕地探出头来,喝问下方领军的将军。


    将军瞥了晏祁一眼,见陛下沉着脸没有回答的意思,便主动驱马上前,举起手中的圣旨:“此乃圣旨!末将奉陛下密令,前来郑城!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那守城士兵却不答应,继续质问:“你说你奉陛下密令,那密令内容是什么?”


    将军大怒:“既是密令,自然是军国大事,国之机要!你一介守城小卒,有何资格知晓?”


    “笑话!依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假冒皇命的土匪!”


    他一面呵斥,一面朝边上人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去城中禀告郑大人。但还不等那通风报信之人转身,一支箭矢便破空而来,没入了那守城士兵的咽喉。


    “杀。”晏祁只冷冷说了一个字。


    将军立刻举起手中长刀,振臂长呼一声,数千精锐军士如狼似虎地扑向郑城的城墙,伴随着“投降不杀”的喊声,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郑城的大门便缓缓向他们敞开。


    “陛下,有些不对劲,”那将军见状,却神色凝重,抱拳对晏祁道,“虽然此战乃奇袭,但城中郑氏既有反心,定会严加戒备,控制城门,防守不应该如此松懈才对。”


    他犹豫片刻,沉声道:“其中可能有诈,陛下,不若您先在此稍后片刻,容末将先进城打探一番,再来迎接。”


    晏祁望着那大敞的城门,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必,朕随你一同入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眉宇间闪过一丝焦急,“即刻命士兵在城内搜寻太子下落,要快!”


    将军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晏祁已经驾马掠过了他,吓得他赶紧夹紧身下的马肚子:“驾!陛下,您等等末将啊!”


    黄龙观内。


    几日下来,郑徒早已看穿了地窖内这人佯装强势的把戏,也渐渐不再把明瑾的呼喝威胁当回事——他不相信,这人真的敢对太子动手!


    太子纵然受伤,至少性命无忧,大不了等救出来再请最好的名医为其诊治,殿下定然不会怪他的。


    他也在赌,赌这些歹人,不敢对身体虚弱的太子用刑,因为从昨日开始,发出惨叫的对象早就换了一人,变成了那姓魏的。


    虽然只有两次,那歹人就看出了郑徒并不在意魏伯贤的死活,不再折磨对方,但后续也没有再动太子,估计是太子早就支撑不住,彻底昏死过去了吧。


    郑徒的耐心在一次次的妥协中逐渐被消磨殆尽,他下令叫人再次进入黄龙观,拆掉了地窖外面的墙体,派了十来号人从上往下挖,势必要把这躲藏在地下的耗子抓出来公开处刑!


    明瑾听着头顶上叮叮当当的镐锹动静,多日的地窖生活也叫他瘦了一大圈,脸色更是比起先前病中的太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和陈叔山对视一眼,摸了摸自己刻在墙上的“正”字,觉得,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接下来的任务,就该如何尽量保住自己和陈叔山的小命了。


    明瑾望着头顶扑索索落下的土灰,无奈苦笑一声,心想这可不怎么容易啊。


    “少爷,”陈叔山站起身,眼中闪过一道厉光,“事已至此,必须要让外面的人知道,咱们是说到做到的人,让属下来吧。”


    明瑾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体力远不如陈叔山,连着几日啃干粮喝冷水,中途还发了一次烧,现在就连话也不太想多说。


    当下他唯一能做的努力,就是尽量保存身体的最后一点力气,至少,不能叫陈叔山独自一人清醒面对这等局面。


    陈叔山走到角落的晏璋身边,蹲下身,举起手中的剔骨刀。


    明瑾轻轻闭上了眼睛。


    纵有不忍,但他很清楚,何为成王败寇。


    或许再过不久,躺在地上惨叫的人就会变成他和陈叔山,但这个结局,他认了。


    “啊——!!!”


    一声非人的惨叫将地上的人全部震住,郑徒脸色大变,不知发生了何事,突然地窖里传来一道微弱而沙哑的声音:“我说过,你们敢进来,后果自负。”


    “大……大人!”


    一人捧着一样血淋淋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跑到郑徒面前,郑徒只看了一眼,就几乎晕倒,周围人吓得连忙将其扶起来,但他的身体依旧软得站不住。


    郑徒看着那根小拇指,捶胸顿足地大哭大骂起来,明瑾只装作没听见,几番折腾后,上面终于清净了。


    “看来还能再撑几天。”他扯出一抹笑容,朝着同样脏兮兮的陈叔山说道。


    陈叔山脸上却丝毫没有半点乐观,他狠狠瞪了一眼再度晕死过去的太子,甚至都不想帮对方包扎。


    他沉重道:“少爷,您忘了,昨晚这混蛋偷偷弄来只死老鼠丢进咱们的水里,咱们今后几日,恐怕都没有干净水喝了。”


    明瑾恍惚了一瞬,喃喃道:“啊,我想起来了。”


    “……抱歉,还是连累你了。”


    陈叔山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只是在他身边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许久之后,他抿着唇,想对明瑾说,等夜深时,他独自突围出去,或许少爷可以趁乱逃跑,但刚发出了一个音节,就听到身边人轻叹一声:“不要说了。”


    于是他闭上了嘴巴,也学着明瑾的样子,靠在墙上闭目养神起来。


    地窖里的气味很难闻,明瑾虽然这么多天下来早就习惯了,但缺水、缺氧和食物匮乏等种种负面影响的共同作用下,他仍是觉得头重脚轻,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亦或是已经死了。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唯一的一线天光就此消隐无踪,陈叔山动了动,想要点燃蜡烛,却被明瑾拉住了。


    “你听,是什么声音?”


    陈叔山定了定神,侧耳听去,只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好像下雪了?”


    “不是。”


    明瑾摇了摇头,他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么多天在地窖待出了幻听,不然的话,怎么会听到外面传来铁戈相交的厮杀声呢?


    在这郑城之中,郑氏家族是毫无疑问的土霸王,谁敢公然与他们作对?


    他屏住呼吸,还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走到了地窖的大门前,陈叔山从地上跳起来,一把将明瑾拽到了身后,手中紧握道具,如临大敌地盯着门口。


    但明瑾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听到那士兵在朝同伴喊:“是地窖!快叫陛下和将军过来,找到人了!”


    陛下,哪个陛下?


    明瑾一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眼睁睁看着地窖的大门被拆下,如霜雪般皎洁的月光倾泻入室,一道他多日来魂牵梦绕的身影匆匆出现在了门前。


    那双金眸死死地盯着自己,晏祁紧抿着唇,锐利的眉眼间闪动着担忧、后怕和愤怒等等情绪,真实得吓人。


    原来不是梦啊。


    明瑾扯了扯嘴角,想要出声,但骤然松懈下来的神经卷起了身体内部积蓄的全部疲惫,残存的力气,只够他勉强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便一头栽倒在了那人的怀里。


    真是倒霉啊,他想。


    怎么每次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最后都会变成这么狼狈的模样?


    “不许……嫌我臭。”


    他最后低低说了一句。


    在得到晏祁压抑的应声后,明瑾终于放松地长吁一口气,任由自己依靠在这个浸染着风雪气息的怀抱中,沉沉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总算见面啦![墨镜]小明同学的战绩+1,秋后算账再再再+1


    第82章 “去城里,给朕找一把戒……


    “人……审问……”


    “尽快处理……”


    是谁在说话?


    明瑾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呆呆地盯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片刻后,突然猛地坐起身,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对, 自己之前不是还在地窖里吗?


    听到动静, 外面的人停止了讲话,推门进来。


    “醒了?”


    明瑾僵硬转头, 看到晏祁的那一刻, 他的大脑瞬间陷入空白。


    先先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嗖地一下缩回了被窝,还用厚厚的被子包裹着脑袋,反复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小混蛋!


    晏祁被他这副掩耳盗铃的架势气笑了,和下面的人吩咐了一声, 将人打发走后, 关上房门, 也不叫明瑾出来, 就这么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径直拿起一本书, 不紧不慢地翻看起来。


    哦,他还不动声色地把屋内的火盆挪近了些。


    明瑾很快就被热出了一脑门的汗,他躲在被子里,呼吸困难, 可外面翻书的声音更加可怕,听起来, 简直像是阎王爷在翻生死帖。


    他战战兢兢地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犯过的错,然后发现,应该是能被阎王爷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还要亲自操刀切片的程度。


    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经过并不那么缜密的思考,勇敢小明决定赌一把,不再当缩头乌龟。


    他大胆地一掀被子,先是贪婪地呼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接着顶着某人似笑非笑的目光,非常从心地跪坐在床铺上,老实低头认错。


    “我错了。”


    晏祁啪地合上书册。


    声音其实不大,却吓得明瑾身体微微一颤。


    因为时刻关注着这边,晏祁自然注意到了这孩子的反应,以及他悄悄抬眼观察自己的小动作。


    像是只雪地里钻出来的受惊兔子,他想。


    说实话,刚见到明瑾时,他真的很生气。


    少年倒在他怀中的那一瞬间,晏祁被他吓得半死,连心跳都险些停止了,随之而来的,是几乎令他五内俱焚的怒意。


    短短半年时间不见,这孩子竟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清减了许多,身上的骨头抱起来都硌人,原本还算丰腴的脸蛋,现在更是瘦得只剩下了一个尖尖的下巴。


    晏祁抱着他离开道观时,少年依靠在他怀里,两条眉毛一直紧蹙着,纤瘦的脖颈无力地弯折出一道弧度,呼吸声微不可察,像是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晏祁气明瑾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更气外面那些叫自家孩子吃了大苦头的混账。


    但他也气自己来晚了,让这孩子受了不少罪。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自己再晚来片刻,明瑾会落入怎样的一个境地。


    区区一个前太子,哪里比得上他半分重要?


    不过这些话,都不适合现在讲。


    明瑾足足睡了两日,中途晏祁还喂了他两碗米汤,只是那时他还昏沉着,基本没有太多意识。


    现在人终于醒了,知道自己要被秋后算账了,倒是给他表现出这么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来,难不成,以为这次还能蒙混过关吗?


    面对主动认错的明瑾,晏祁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淡淡道:“睡了这么久,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来谈别的。”


    别啊!


    明瑾在内心呐喊,这跟断头饭有什么两样?吃饱了才好上路吗?


    可当晏祁叫人送来热腾腾的饭食,闻着那扑鼻的香气,明瑾还是没忍住,肚子咕噜叫了两下,试探着拿起筷子。


    “那,我吃了?”


    “吃吧。”


    明瑾立刻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晏祁见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皱了下眉,给他盛了碗汤。


    “谢谢先生!”明瑾受宠若惊,立马放下筷子双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十分做作地大声夸赞,“好喝!”


    晏祁轻哼一声:“这时候不叫父皇了?”


    明瑾讪笑起来。


    果然还记得这一出呢。


    啧,小心眼儿的老男人,就是记仇。


    “对了,”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赶忙问道,“叔山他人呢?可还有事?”


    叔山?倒是叫得亲密。


    晏祁面不改色,语气冷淡道:“他好得很,不需要你操心。吃你的饭。”


    “那太子……”


    “吃饭。”


    明瑾乖乖低头扒饭,时不时偷偷瞟他两眼,像是在判断晏祁是不是在生气,吃饭的速度也逐渐放缓,从一开始的风卷残云,到后面数着饭粒子一颗颗细嚼慢咽。


    晏祁也不催他,就这么默默地陪在边上,静静地看他吃。


    到最后,反而是明瑾先受不了了。


    “我吃饱了。”他小声说。


    晏祁叫人把碗筷都收走,又叫人进来送了趟热水,让明瑾好好洗个澡。


    虽然他这两天已经帮明瑾擦了身子,但因为这孩子的身体太虚弱,怕他染上风寒,后来就没有再动手。


    明瑾方才出了一身汗,又热乎乎吃了顿饭,现在浑身有了力气,确实觉得自己该洗把澡了。只是吧……


    “你,你怎么不出去?”


    “朕为什么要出去?”晏祁八风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挑眉反问,“这里是朕的房间。”


    “呃,那我出去洗?”


    “你哪儿朕没看过?回来,水都给你准备好了。”


    明瑾僵着身体,虽然理是这么个理,但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而且先生这态度,是不是太坦然了点儿?


    以前他不都是会主动回避的吗!


    没办法,这时候再申辩,未免有些显得自己太在意了。明瑾竭力装作放松的模样,背对着晏祁开始脱衣。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亵衣,所以就脱了上身,正准备慢吞吞地跨进木桶,就听身后又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又不是泡温泉,为何不脱裤子?”


    还不是因为你!


    明瑾回头,恨恨地瞪了某人一眼,换来男人一个好整以暇的眼神,终于明白自己今天大约是躲不过这番折腾了。


    他在心里把这恶趣味又小心眼的老男人来回骂了八百遍,表面上,则咬着牙,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脱干净跳进了热水里。


    “唔……好舒服……”


    一进热水,明瑾就像是融化的年糕一般沉进了水底。


    酸痛的肌肉得到了缓解,他舒适地眯起双眼,脑袋放松地靠在水桶边上,神智逐渐昏沉。


    要不是房间里还杵着个人,明瑾估计自己都能在水里睡着。


    昏昏欲睡之际,忽然一道阴影投来,他眼皮轻跳,下意识睁开双眼,被上方低垂着双眸、紧盯自己的晏祁吓了一大跳。


    “你!你干什么?”


    明瑾这才发现,晏祁的双手撑在自己的身体两侧,不知不觉,竟形成了一个类似拥抱、又形同禁锢的姿态。


    晏祁不答,只是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修长指尖轻点桶壁,发出规律的“叩叩”声响,手背上的伤疤在氤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那双犹如幽谷般深邃暗沉的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明瑾,像是掠食者牢牢锁定了猎物,把下方的少年看得头皮发麻、口舌干燥。


    似有若无的草药芳香被热气熏蒸,钻入鼻尖,明瑾深吸一口气,默默地把自己往水里沉得更深了些。


    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半年前那道屏风后发生的种种,明瑾像条红锦鲤似的,在水里红着脸吐出一串泡泡。


    干什么,他不都道歉了吗。


    而且,真要论起来,吃亏的明明是他好吗!


    这老男人,怎么一副老实的良家妇男被夺了身子,找上门来要公子哥儿负责的样子?


    明瑾脸颊通红地想,要是他开口的话,其实……也不是不行。


    “你脸很红。”


    晏祁陈述道。


    “你脸才红呢!”


    明瑾下意识反驳,却被热水呛了一口,连连咳嗽起来。


    晏祁看着他这副狼狈模样,视线在明瑾被热水浸泡出薄粉色的薄肩上逡巡片刻,很短暂地勾了一下唇。


    他直起身子,将汗巾扔给少年:“泡得差不多了就出来吧,你现在身体还虚着,不宜泡太久。”


    明瑾手忙脚乱地接住汗巾,见晏祁一副打算离开的样子,心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


    他还以为……啧。


    但很快他又给自己的这个想法找到了借口,明瑾理直气壮地想,自己当初给先生下药,不就是为了狠狠刺激一下这老男人吗?要是晏祁没被刺激到,那他这药岂不是白下了!


    “你要去哪儿?”


    “还有一些事要去处理,很快。”晏祁抬起手,在明瑾怔然的神情中,温和地摸了摸他的湿发,“这两天你安生待在这里,有事就跟外面人讲,等处理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明瑾急切道:“那先生,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晏祁不容置疑道。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明瑾尚有些不可置信:先生最近脾气这么好的吗?他都那么过分了,居然就只是口头上吓唬他两句,甚至连吓唬都算不上,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


    他呆愣了许久,终于确定自己的屁股应该是保住了。


    兴许是因为,自己这次也算是立下了大功,所以先生觉得功过相抵,就不罚他了吧。


    明瑾又激动又庆幸地握紧汗巾,心里的小人高兴地转起了圈圈,却不知道在晏祁离开房间后不久,便唤来了一名内宦。


    他语气平静地吩咐道:“这两天,记得每日请御医来为太子诊脉,盯着他把药膳都吃完,好好修养,等朕回来。”


    内宦恭敬应是。


    “还有,”晏祁顿了顿,想到方才那小混蛋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窃喜神情,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去城里,给朕找一把戒尺来。”——


    作者有话说:经过多年磨合,忍人终于成功探索出了一套和比格小明【和谐】共处的生存之道,进化成功,偶尔还能处于上风。


    总之先给小明同学尝一点甜头,明天争取多更[墨镜]


    第83章 【二合一】 这才是听话的乖孩子……


    在一天三顿的药膳滋补下, 明瑾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再加上晏祁一来,他立马就不用再操心那些有的没的,没了心理负担, 每天吃好睡好, 以致于当他再次喝完一碗人参鸡汤时, 只觉得鼻头一热,下意识抹了一把, 发现自己竟然流鼻血了!


    “不喝了, 真不能再喝了,”他用帕子捂着鼻子,闷声道,“再喝就补过头了。今天午膳能不能吃清淡点?”


    内宦有些为难:“殿下,这些药膳食材, 都是陛下临走前亲自吩咐的, 正好今日他老人家就回来了, 要不, 您亲自去跟他说说?”


    明瑾听他口口声声“他老人家”,不禁有些想笑。


    先生明明还年轻着呢。


    但他转念一想, 虽说自己认为晏祁身体健康,定能长命百岁,人生的黄金时间才刚刚开始,但实际上, 大雍百姓的普遍寿命也才四五十。


    晏祁当初拒绝他时,一直说自己已经“人生过半”, 这内宦出于敬畏和奉承心理,称呼一句“他老人家”,倒也不算说错。


    但明瑾还是心里不得劲。


    “下次别这么说了, ”他叮嘱内宦,故意说得夸张了些,“陛下年富力强,最不喜欢听人说他老,上次我不小心说了一句相关的,都被他折腾可惨呢!更何况是你们这些伺候他的人?”


    明瑾含糊略过了自己那时候根本就是老虎头上拔毛,不仅干的是混账事,还一边干一边骂晏祁老东西,是个人都要跟他急眼。


    内宦被他吓唬得连连点头告罪,明瑾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过了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心想今日难得出了太阳,不如出去转转吧。


    他已经有两天没见到陈叔山和谢婉南了。


    虽然晏祁说过他们都没事,但明瑾还是有点儿担心,找了位士卒打听一番,在他的引领下,来到了陈叔山被安顿的居所——还好,就在他住的地方不远。


    “少爷!”


    陈叔山原本百无聊赖地待在院子里编竹篓,见到来人,立马快步迎上来,抓着他的肩膀上下打量,激动道:“您没事吧?我听陛下说,您似乎昏睡了许久,就一直没敢过去打扰您……”


    “好得很,都补出鼻血来了。”明瑾笑着按下他的手,“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有什么想要的?等先生回来,我一定帮你跟他讨赏。”


    陈叔山摇了摇头:“属下没什么想要的,只要看到少爷平安就好。不过,谢姑娘那边,倒是出了些事。”


    “怎么回事?”明瑾瞬间紧张起来,“她现在在哪儿?不会受伤了吧?”


    “那倒没有。”


    陈叔山犹豫片刻,瞟了一眼护送明瑾来的士卒,把他拉到了屋里。


    谨慎关上房门后,他方才在明瑾的一头雾水中压低声音道:“少爷,您可知道陛下这几日去干什么了?属下并没有想要窥探圣上行踪的意图,只是事关谢姑娘,故而有此一问。”


    明瑾眨巴了一下眼睛:“应该是去太宁仓那边巡视了,顺便招安收编郑城周边的匪寨,我跟他讲了明光寨的事情,这次咱们能顺利进城还有打探郑氏的消息,都少不了他们帮忙。”


    既然是昭明军旧部,晏祁少不了要亲自去一趟。


    明瑾知道的,先生一直想重建昭明军。


    只可惜,这些年来在晏珀的密切监视下,他就算有心想帮,也没有太多渠道接触到这些曾为大雍出生入死的昭明老兵。


    直到现在。


    听到这个答案,陈叔山似乎松了口气。


    他提醒道:“少爷,当初您真不该把那块平安锁交给谢姑娘的,您是不知道,当时谢姑娘拿出那块锁时,陛下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


    明瑾调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觉得他还会吃醋吗?”


    “…………”


    “不是,你该不会真的这么想吧?”明瑾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连连摇头,“不可能的,他怎么会在意这个?他甚至巴不得——”他顿了顿,偏过头,声音忽然就矮了下去,“巴不得我找个姑娘,赶紧成婚生子呢。”


    “少爷……”


    陈叔山望着他脸上故作洒脱的笑容,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虽然属下不清楚您和陛下之间的具体矛盾,但我能看出来,陛下对您有情。”


    当局者迷,就像陈叔山经常能从明瑾身上看到晏祁的影子一样,尽管他与晏祁接触不多,但少有的几次他在场时,都能感觉到晏祁对明瑾全心全意的关注。


    他看着明瑾的眼神,就像是创造者在注视着自己在这世上最满意的一件作品。


    欣赏有之,骄傲有之,同时,也含着溢于言表的喜爱。


    但陈叔山把自己的感受告诉明瑾时,只换来了明瑾一个“你怕不是眼瞎”的诡异眼神。


    “那家伙死倔死倔的,还喜爱?我承认我在他心目中肯定是很重要的啦,但那也只是因为我的身份,还有我爹娘当初对他的恩情,”明瑾叹着气,一屁股坐在屋里的藤椅上,顺手捏了一粒瓜子丢进嘴里开嗑,“折腾了这么多年,我也差不多死心了。”


    他喃喃自语道:“我对他干了这么过分的事,就连着他都能忍,大老远从京城跑过来,看我保住了自己的小命,转头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干别的事去了,你说,我还能拿他怎么办呢?”


    这两天他不止在休息,还在思考晏祁这副平静到诡异的态度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明瑾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过,是不是就算他干出再叛逆再出格的事,都不会叫晏祁有半点动容?


    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也只能对自己说,算了吧。


    他是真没招了。


    眼见着明瑾神色灰暗下来,陈叔山突然觉得这屋内的气氛太过压抑了,努力想要转移话题:“对了少爷,谢姑娘已经被陛下派人送回京城了,临走前她托属下给您带句话。”


    明瑾动了动:“什么?”


    “她说,谢谢你这一路上对她的包容,等她回去后,一定会在她的游记扉页上专门写一段致谢的。”


    明瑾笑了一下:“她一个姑娘家能有这样的勇气,我也很佩服。指不定等再过几百年,她的书流芳百世,我还要沾沾她的名气呢。”


    “少爷莫要自谦了,”陈叔山笑道,“您可是太子啊,大雍未来的君主,注定会青史留名的。”


    “太子啊。”明瑾感叹了一声。


    出来这半年,他也算见过了不少世面,《秦妇吟》中所写的乱世景象,虽还未到“天街踏尽公卿骨”的程度,却处处都能见到“家财既尽骨肉离”的悲剧。


    多年前丁先生捏着他改写的“情诗”,眼中迸射.出的愤怒,和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痛惜神情,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了来由。


    为何连年丰收,百姓却食不果腹?又为何曾经沙场拼死的士卒,会沦为人人喊打的匪徒?


    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无须胡人南下,这个王朝迟早也会被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掀翻。


    昭,日明也。


    昭明昭明,同样也是大雍数万万百姓的心声:


    他们生存的这片土地,究竟何时才能云开雾散,拨云见日?


    或许这些在先生眼中,才是值得重视的事情。


    那点儿小情小爱,统统不过是少年人还不懂事时,故作深情的自我纠葛罢了。


    比起这些关乎家国天下、黎民生计的重要议题来说,不值一提。


    他曾任性地说不想当太子,只想做皇后,先生那晚勃然变色,厉声斥责他,他还觉得委屈;如今想来,先生是想告诉他,身处其位,一举一动都不能随着自己的喜好,更牵动着朝堂乃至整个国家的稳定吧。


    只是自己那时拒绝听这些大道理,一心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想法不但天真可笑,还平白给先生添了许多麻烦。


    所以,根本不是他想不想做太子的问题了。


    他其实根本就不够格。


    明瑾想明白了这些,也理解了晏祁的立场,觉得先生所做的选择并没有错。


    可是,他还是有一点伤心。


    或许不止一点。


    “殿下,陛下请您回去共用午膳。”


    外面传来通报声,明瑾一愣,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在陈叔山这儿待了一上午。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他拍拍身上的瓜子壳儿,对陈叔山道:“等下我去帮你讨赏,别先想着拒绝,你这个当哥的,总得考虑到将来妹妹出嫁的事吧?收着,好好给她攒笔嫁妆。”


    见陈叔山张了张嘴,明瑾丢给他一个“你自己考虑”的眼神,收回手,踏出了房门。


    回到住处,他心情平和地跟晏祁打了声招呼,不等对方开口,就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晏祁见他好歹没迫不及待地直接动筷,也就没有过分挑剔这孩子的礼数问题,只是打量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


    “补回来了不少,”他说,“看来休养得不错。”


    “何止是不错!”


    明瑾又跟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自己早上补出鼻血的事,晏祁哦了一声,淡淡道:“怪不得没一坐下就动筷子,原来是吃饱了,还以为你终于懂事了,知道吃饭前要等人。”


    “算了吧,就是在等您好吗?”


    明瑾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又假惺惺地双手捧上一双筷子,装模作样道:“父皇不动筷,儿臣怎么敢轻易动弹呢?”


    看你动弹得也不少,晏祁暗道。


    他接过筷子,捏着筷子尖,顺手就在这小混蛋的脑袋上敲了一记,听着他捂着通红的脑门吱儿哇乱叫起来,唇边勾起一道弧度,和明光寨众人交谈完后的沉重心情也骤然放松了许多。


    “吃吧。”他给明瑾夹了一根清炒竹笋。


    这顿是该吃清淡点儿。


    明瑾放下手,恨恨地把竹笋夹进嘴里,磨牙似的一点点啃起来。


    晏祁装作没看见,径自吃自己的,过了片刻,听到这孩子磨磨蹭蹭地问道:“后面,先生还有什么打算吗?”


    “若是明日雪停,就启程回京。”


    “那要是不停呢?”


    “自然是继续待在郑城。”


    明瑾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怎么,不乐意?”


    “也不是,郑城肯定没有江南热闹,又是这大雪天的,街上都没几个人,”明瑾嘟囔道,“我是想问你的打算,难得出宫一趟,除了收拾太子和郑氏那帮人,就没其他什么想干的事吗。”


    “朕和晏珀不同,一向不贪图享乐,”晏祁细嚼慢咽,“但你要是这么问,倒也的确有件事想做。”、


    “什么?”


    “先吃饭。”


    又来!


    明瑾暗暗磨牙,可又拿晏祁没办法,只好胡乱叨了几口菜,便把碗一推:“我吃饱了。”


    晏祁闻言,也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干净嘴角,起身道:“跟朕过来。”


    明瑾不明所以,一路跟他回到了卧房,就是他两天前醒来的地方,见晏祁关上房门,走到桌边,拿起了一件物什——他定睛一看,霎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这这这不是戒尺吗!?


    大事不妙,大大的不妙,他转身就想跑,结果却发现这门栓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把大铜锁,将房门锁得死死的。


    明瑾僵着身子慢慢回头,看到晏祁捏着一枚钥匙,饶有兴致地问他:“你在找这个?”


    他讪笑起来。


    “那个,先生啊,您坐,您坐,”他殷勤地搬来椅子,又把晏祁按到座位上,十分狗腿地给他捶腿捏肩,“看这事儿闹的,我还以为都过去了呢。”


    晏祁由着这孩子即兴发挥。


    反正今日这顿,他肯定是跑不掉的。


    男人轻笑一声,把钥匙随手放在桌上,但那把戒尺仍捏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敲着掌心。


    明瑾被他敲得头皮都发麻,赶忙一脸沉痛道:“其实这么多天在外面,我也想通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在外千日难,方知在家好,先生待我,更是好中好。”


    “要不,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呗?”


    晏祁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转身看了看他。


    明瑾朝他扯出一抹“我很乖”的表情,还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但他的唇却暴露了自己的内心,颇为紧张地抿着,在脸颊上挤出一点药膳养出来的圆润弧度。


    晏祁转了回去。


    脚尖点了点地面。


    明瑾攥紧了拳头,犹豫半天,还是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老实跪下了。


    晏祁弯下身子瞧着他,手里还握着那把尺子。


    明瑾心里憋屈,不想抬头看他,但被尺子挑起了下巴,只得恨恨瞪了晏祁一眼,触及到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又惊觉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露馅了,赶紧调整好表情,僵硬地讨好一笑。


    “先生,”他膝行几步,谄媚道,“一路上骑马辛苦了,要不,我帮你捏捏腿?”


    说着就要上手去捏晏祁的小腿,但被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之前怎么没发现,晏祁默然心想。


    这孩子,不仅欠揍,还欠艹呢?


    “谁教你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询问。


    “啊?”


    明瑾被他问的有些懵,晏祁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叫你罚跪,谁让你乱动的?”


    他的大手捏得明瑾手骨都在痛,少年皱了皱眉头,小声抱怨道:“这不是怕你生气嘛。”


    明瑾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他面对外人可不会这样,但是先生不一样——从小他在先生脚边耍赖打滚抱大腿都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尊严?这玩意儿早就被他团吧团吧自己吞掉了。


    但晏祁可不这么想。


    耍赖打滚是一回事,跪在脚边搞小动作,那又是一回事。


    晏祁捏着戒尺的手紧了紧,忽然朝明瑾露出了一抹叫他毛骨悚然的淡淡笑容来。


    看来,这小混蛋是真的怕这个。


    那就太好了。


    “现在,天色还早,”晏祁的声音在此时明瑾听来,宛如午夜时分的厉鬼低语,“正好适合咱们来共同回忆一下,那天晚上,你究竟都犯了哪些错。”


    屋内一阵兵荒马乱。


    叮呤咣啷的动静过后,是一声声闷哼,伴随着尺子清脆的击打,和晏祁的冷言冷语:“尊师重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说,那药是哪儿来的?”


    明瑾咬着下唇,眼尾通红,眸中带泪,但就是倔强地不回答。


    晏祁冷笑:“你就算不说,朕也知道,无非就是你身边那几个狐朋狗友给你的,无妨,等朕回京之后定会叫人彻查,再给他们安个谋逆行刺的罪名……”


    “这事儿跟他们没关系!”


    明瑾攥紧身下的被子,委屈得上气不接下气,修长纤薄的脊背细细战栗着,随着晏祁毫不留情的动作无力地塌下去一道弧度,片刻后,又艰难地撑起来一点。


    他哽咽道:“点子是我想的,做也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少用他们威胁我!”


    “威胁?朕要是威胁你,早该在你离京的那一天就统统把他们打入大牢审问了!”


    晏祁把沾染了水光的缅铃丢到一边,这东西受温度控制,即使脱离了人体,依然在角落里淫泆地嗡嗡作响,不一会儿,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明瑾的余光瞥见了这一幕,抽泣声都不由得断了片刻。


    他觉得晏祁老变.态了。


    变.态的点不仅在于这老男人玩的花,还在于晏祁明明三番五次地拒绝自己,却还非要勾.引他,等他犯了错,再用这种作践人的方式来惩罚。


    这混蛋把自己的脑袋和身体都搞成了一滩浑浑噩噩的浆糊,扭头一看,他却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君父。


    徒留自己一人,留在泥淖里被淤泥慢慢淹没,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感觉到膝上少年的身躯变得格外僵硬,晏祁的动作一顿,放下戒尺,强硬地把人的脸扳了过来。


    “你哭什么?”他苦恼道。


    “我不能哭吗?”明瑾恨不得一口咬掉他一块肉,一双浸着泪光的眸子亮得惊人,“上次也是,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既然不想跟我有这样不清不白的关系,那你究竟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


    “是你先越线的,”晏祁沉声指出,回忆起那天的往事,声音中也不免染上了几分火气,甚至连自称都忘了,“那天我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你这小王八蛋骑到我身上——你知道那天我有多窝火憋气吗!?”


    明瑾的理直气壮被精准打击,气焰也稍稍回缩了几分。


    晏祁见状,故意冷下脸来,继续质问道:“还有你走后,居然连件衣服也不给我披,就没想过万一有人进来,看到我那副模样躺在那儿,朕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明瑾想到那幅画面,没忍住,当场破涕为笑。


    “活该!”他啐道。


    “没良心的小王八蛋,光顾着自己爽了。”晏祁捏住他的下巴,想把人抱着坐在自己怀里,奈何明瑾捂着伤痕累累的臀痛呼一声,他顿了顿,换了个姿势,岔开双腿,叫明瑾的腿分开环着自己的腰坐。


    明瑾趁机一脚丫把那万恶的戒尺蹬远了些。


    晏祁当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但只当没看见,他的指尖顺着少年光滑的脊背,自下而上地摩挲着,皮革的触感叫明瑾下意识战栗起来,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虽然你是大错特错,但朕这半年来,也思考反省了一些事情,”晏祁叹息道,“朕也有错。”


    他在怒极之下甚至都自暴自弃地想过,要不干脆就满足这孩子的愿望好了,把明瑾变成自己的禁.脔,皇后也罢,男宠也好,不过都只是一个头衔罢了,他想要,给他便是。


    可终究还是不忍心。


    “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凭借你的才华和能力,不能局限于后宫的方寸之中,”晏祁细细抚摸着这孩子的眉眼,耐下性子劝诫道,“如今我们各自分别半年,也都冷静了不少,告诉我,你的想法还是和从前一样吗?”


    明瑾摇了摇头。


    但他嘟囔道:“我可没看你刚才抽我的时候有多冷静。”


    他的屁.股明天肯定会肿的!


    “这是你活该。”晏祁原话奉还,见明瑾嘴撅得老高,都快能挂油瓶了,他忽然轻笑一声,把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凑到明瑾唇边。


    “干嘛?”明瑾没好气道。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像是被戳到尾巴的兔子一样,瞬间警觉地挺直了脊背,捂脸道:“打人不打脸啊!”


    “不打,”晏祁哄道,低沉的嗓音震得明瑾的耳膜都有些麻痒,“只要你听话,以后都不打了。”


    明瑾将信将疑地看着他,慢慢把脸扭了回来。


    “一言为定啊?”


    “一言为定,”晏祁叹息着回答,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薄唇冷酷地吐出一个字来,带着命令的口吻,“咬。”


    少年看了看晏祁的手套,又看了看晏祁,迟钝的大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叫他把自己的手套咬掉。


    ……真变.态啊。


    明瑾再次在心里感叹。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吃这一套,一颗心在胸膛里咚咚直跳,明瑾抿了抿唇,低下头,牙齿咬住了晏祁手套的指尖,一点点、缓慢地将那手套脱了下来,丢到床下。


    “另一只。”


    明瑾也依言照做了。


    晏祁的大手掐住他的腰,这回,他们是真的毫无阻隔地肌肤相贴了。他夸赞道:“这才是听话的乖孩子。”


    明瑾的脸颊泛起了红,这红晕一直从耳根弥漫到脖颈,他的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晏祁今日,好像有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方才还没说完,”晏祁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捏着他通红欲滴的耳垂,金眸暗沉地注视着怀中的明瑾,“经此一遭,朕才突然想起来,关于人伦大事,朕还没有教过你。”


    “今日,便手把手叫你感受一番。”


    白皙的身躯飞快地染上薄粉,明瑾呜咽着拼命摇头,说好撑,吃不下了,但又在晏祁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诲下,颤抖着改了口,抬起痉挛的指尖,在小腹上按了按,恍惚着说是在这个位置,获得了教导者一个奖励的轻吻。


    明瑾努力想要跟上教学的节奏,但他还是很快就崩溃了,对着镜子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自己错了再也不敢了,却只换来身后一声近乎冷酷的低笑:“犯错的孩子就要被惩罚。听话,受着。”


    最后他无力地瘫在床铺上,看着晏祁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自己,本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想法,伸出爪子,捏了一把男人的胸肌。


    晏祁冷笑一声,五指插入发丝间,将被汗湿的碎发向后捋,姿态性.感得叫已经被他敦得神情恍惚的明瑾瞬间直了眼。


    男人俯身而下,用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带着一丝丝愉悦的气喘说道:“长本事了啊。”


    这一天,明瑾终于明白了,一个三十多年洁身自好的老男人究竟有多可怕,顺便亲身体验了一遍,晏祁那方面究竟有没有问题。


    第二日傍晚,雪停了。


    明瑾被裹在厚厚的棉被里,被晏祁抱上了马车,为了防止他染上风寒,晏祁还命人在车厢里放了两个暖炉,烤得明瑾一头都是汗。


    他坐上马车时,看到的就是浑身冒着热腾腾白气的少年喘着气,从春卷似的棉被里奋力挣扎出来的场景。


    晏祁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容,自然地坐在他身侧,将明瑾的上半身搂过来,大手捏了捏那纤细的脖颈:“不再睡会儿了?”


    “再睡就睡成猪了。”明瑾抱怨道。


    他扭了扭身子,还是觉得酸痛,干脆在晏祁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从出发前晏祁特意找来的厚坐垫底下摸出一本书。


    晏祁瞅了一眼,发现是关于灵异志怪的话本,他对这个不感兴趣,明瑾平时要看他也不阻拦,但……


    “别在车上看,太晃。”


    出发后不久,他便将明瑾手中的书册抽走,见少年不满地挣扎起来,晏祁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顶:“等回京之后再看吧,出来太久,这次赶路的时间要比平时少,基本没有太多空闲供咱们下车休息。”


    明瑾闭着眼睛听着,半晌,他蔫蔫地问道:“你不会回京之后又大变活人了吧。”


    “何为大变活人?”


    “就是变脸,”明瑾清清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就像‘你该叫朕父皇了’这样。”


    晏祁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我不对。”他说。


    明瑾重重地哼了一声,心想你这老东西都把我吃干抹净了,要是再死鸭子嘴硬,那他今天非要以下犯上殴帝三拳而走不可。


    晏祁还待再开口,突然车厢一震,马车半路上停了下来。他脸色微变,沉声道:“前面发生什么了?”


    须臾寂静后,内宦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陛,陛下,前方……好像是一支胡人的军队!”——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个大剧情了,今晚请个假捋剧情[让我康康]


    第84章 我也并非圣人


    “胡人!?”


    听到禀报, 晏祁和明瑾立刻绷紧了神经,明瑾更是脱口而出:“胡人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大雍境内?他们有多少人?距离这里有多远?”


    “这……我们只在二里外的山谷里看到了一些零散的士卒,但那里明显有大片生灶烧火的痕迹, 可能这些胡人是专门留下清理痕迹的, 具体有多少人, 暂时还不清楚。”


    “能看出他们是哪支部族的胡人吗?”晏祁问道。


    那人立刻道:“是瓦图尔。”


    “瓦图尔……”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明瑾回忆起那年拍卖会上, 瓦图尔伪装成大雍人潜入, 拍卖不成还想强夺寅将军的野蛮横劲,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们这次回去的线路和来时不同,晏祁有心想带着他去祭拜一番父母,特意选择了稍远的路线,途径数个边境城池。


    危险肯定是有, 但他们的人马合计超过千人, 其中大部分还都是禁军精锐, 如此规模的正规军, 一般中等规模的城镇都能攻打下来,自然不担心那些不成气候的流匪劫盗之徒。


    但胡人可不一样。


    胡人民风彪悍, 在非战时也经常南下劫掠大雍百姓,但通常,他们都是几十上百人抱团,即抢即走, 如同蝗虫过境,很少有大批人马集结出现在边境的情况。


    或许瓦图尔是个例外?


    听说他们的新任首领很推崇大雍的文化, 但同时又对大雍人的软弱嗤之以鼻,颇有种自己才是中原文化正统的诡异自豪感。


    明瑾一边想着,一边把目光投向身边的晏祁, 心道难不成,瓦图尔是打算再度与大雍开战吗?


    可据他所知,瓦图尔应该还没有完全统一北方的各部族吧。


    “再派人去探查一番,但切莫打草惊蛇。”晏祁命令道。


    “是。”


    似乎是感觉到了明瑾的不安,晏祁一边冷静地下达命令,指挥队伍转向离这里最近的城池,一边安抚地握紧了他的手。


    男人的大手干燥温暖,确实叫明瑾纷乱的思维慢慢平静下来,他默默地坐在晏祁身旁,看着他们面前展开的舆图陷入了沉思。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搞清楚胡人的目的,而是他们能不能安全度过这一劫。


    “先生,离这里最近的城县是哪一处?”


    晏祁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是宁昌县。”


    明瑾心头一跳。


    宁昌县这个地方,或许很多人未曾听闻,但他却十分熟悉——宁昌县再向东二十余里,便是居庸关的所在地。


    居庸关作为天下第一雄关,路窄而险,但凡南下者,都将其视为必经之地,占据此处,可以说便占据了北方的军事要道。


    曾经,这里也是当初他爹娘抗击胡人的第一线,爆发过数次极其惨烈的大战,死者数以万计。


    最终昭明军因缺少后援,被迫撤军,他爹娘也因此战死沙场。


    虽然后续与胡人军队的大小交战仍有十几次,但都败多胜少,抵抗再难成气候,究其原因,便是居庸关的失守。


    若不是胡人内部因争权夺利发生内乱,大部队主动后撤回援,恐怕,现在整个南方都要沦陷于异族之手。


    兜兜转转十几年后,从那场战役中逃过一劫的他和晏祁又回到了此处,再度面临着同样的生死危机……思及此,明瑾忽然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他相信,先生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宁昌县是军事重镇,不同于其他地方,此处应该会有驻军,”晏祁盯着舆图,低声道,“届时若情况不对,朕坐镇边关,派人护送你回京——”


    “想都别想!”明瑾瞬间拔高声音,他一把抓住晏祁的手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派人护送,起码是要分出现有的一半兵力吧?胡人野蛮彪悍,咱们大雍军队一对一已经应付得足够吃力了,你再分出一半,纯粹就是在找死!”


    他急切道:“我留下,咱们一起去宁昌县,横竖居庸关已经被毁,这么多年来胡人也没管过,就算现在派了军队过来,肯定也不是叫他们来重建关隘的吧?说不定,这还是咱们反攻拿下居庸关的好机会!”


    晏祁对明瑾大胆的设想不置可否。


    但他也并未再坚持要求明瑾带着人离开,只是盯着那幅绘制详细的舆图,再度陷入了沉思。


    见状,明瑾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凛冬的寒风携着大片的雪花,自帷幕缝隙间钻入车厢,顷刻间便消融了炭火带来的暖意。


    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却见晏祁头也不抬地伸出手,将那帷幕重新拉好扣上。


    明瑾一时怔然。


    因为他方才根本没看到晏祁从舆图上移开视线,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晏祁还能分出一部分心神留意自己。


    尽管外面是风霜刀剑,未来还可能面临真正的利刃相逼,明瑾的内心却忽然有了种小小的雀跃。


    像是在又累又饿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碗热腾腾元宵,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又惊喜地发现这元宵的馅儿正好是自己爱吃的。


    他挪了挪身子,离晏祁远了些,托着下巴,欣赏起了先生难得的蹙眉沉思模样。


    晏祁从思索中回过神来,注意到明瑾毫无心理压力、甚至还表现出几分轻松的状态,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虽然没说一定让你回去,但这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事情,你就不怕朕考虑不周,或是两军交战失利?”


    “不怕,”明瑾坦然道,“我相信先生。”


    “而且我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狡黠一笑,“能悄无声息地越过边境来到大雍地界,他们的人数一定不会超过三千,甚至可能还没咱们的人多。”


    晏祁的眼中划过一道惊讶,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点赞许和鼓励的意味:“继续说。”


    虽然他的确有教过明瑾兵法,但大多都是应用在朝廷和天下局势层面,关于行军打仗的,倒还真没多少。


    晏祁一直觉得,一个国家想要昌盛,那这个国家的人必定要各司其职,君主做君主的事,将军做将军的事,臣民做臣民的事,像行军打仗,就是将军该做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个处处都要对将军带兵作战和战略方针指手画脚的君主,注定只能收获败仗。


    所以他教给明瑾的,是管理将军的驭人之术。


    但他没想到,明瑾这个年纪,对于具体的两军交战,居然也能发表一些颇有见地的言论。


    “道理不是很简单吗?既然知道了他们是偷摸潜入,没派多少人来,那就说明他们肯定不是冲咱们来的,”明瑾笃定道,“这些人如果知道大雍的皇帝和太子都在这里,那肯定会派大军压境,最好直接把咱俩一起打包掠到北地当人质去,等关键时刻,押到城下当个叫门的天子。”


    晏祁笑了一声:“真要到那一天,你待如何?”


    明瑾没忍住,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这还用问?我爹娘——不管是哪一对,要是知道他们儿子敢为了苟活干出这等勾当,估计听闻消息的当天,活着的就得被我气死,死了的也都能被我气活。”


    晏祁伸手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少年的肩膀上,叹息着搂紧了双臂。


    “就凭你这番话,”他轻笑道,“朕这些年在明家,就没有白忙活。”


    “……好哇,敢情你之前还是觉得自己白养我了!”


    怀中的少年不满地嘟囔着,想要挣扎,但被晏祁铁钳似的双臂紧紧搂着,动弹了几下,见没什么成效,也懒得反抗了,就任由他这么抱着,享受这紧绷战备途中来之不易的片刻温存。


    万幸,他们顺利到达了宁昌县。


    不久后,派去打探情报的探子也回来禀报了:“陛下,这支胡人军队一共两千余人,带队的是瓦图尔麾下一个小部族的首领,名叫撒乌楞。”


    这是个陌生名字,明瑾没听过,但晏祁显然对这人有印象。


    他看上去微微有些意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阴沉下来,挥挥手叫那探子继续去探听消息后,扭头对明瑾道:“恐怕你这次是真的要替朕提前回去了。”


    “为什么?”


    “有内奸,”晏祁言简意赅道,“撒乌楞这个人,我认识。他与我有仇,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瓦图尔的首领是个聪明人,在北地未能完全一统前,不会对外招惹强敌。”


    “撒乌楞一定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我不在京城,才会想着打着瓦图尔的旗号,趁机带兵南下报复。”


    明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晏祁说的这些,应该是他曾经身处北地的经历。


    “那我更不能走了,他这次就是冲你来的,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他不一定知道我在这里。”


    “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赌!”明瑾死死盯着他,强压着心中怒火,“万一那撒乌楞不是单纯为了报仇,而是瓦图尔派来的先锋,后续还有大部队跟着呢?你糊弄小孩的那一套,已经对我不管用了!”


    “还是你觉得,只要我能坐上皇位,你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晏祁沉默片刻,轻声道:“我没有这么想。”


    “那就让我留下。”明瑾毫不犹豫道。


    “京城那边的内奸,交给咱们两人的亲信去抓,我相信元栋的本事,只要你愿意写一封圣旨,再给他拨些人手,他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把人逮出来,这可比我亲自过去一趟快多了。”


    不得不说,明瑾这番话说得的确有理有据。


    因此晏祁没有再出声强求,只是抬起手,帮明瑾理了理他鬓角的乱发。


    “按照我从前的作风,我现在应该叫人强行把你塞进马车,哪怕五花大绑,也要先把你带离边境危乱之地。”他淡淡说道,注意到明瑾骤然紧张瞪圆的双眼,晏祁自嘲一笑,“但听你说了这么多,我也并非圣人……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抛开那些身为君亲师长的责任牵绊,我只想与你同生共死。”


    明瑾定定地看着他,良久,粲然一笑。


    “——那便同生共死。”——


    作者有话说:情独私怀,谁者可语——宋玉《神女赋》


    第85章 现在整个人都正经多了……


    “我就知道这混蛋肯定又要给我搞事!”


    张牧气急败坏, 把信往桌上一拍:“本来还以为陛下过去了能让他消停点儿,现在倒好,两个合一起给人出难题!你们说说, 现在该怎么办?”


    荀婴和李司对视一眼, 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苦笑。


    “我怎么觉得, 咱们一介白身,干的却是朝廷大员的活儿呢?”李司弱弱问道, “说是有内奸……可他要是朝中官员, 咱们连宫门都进不去,该如何查证?”


    荀婴倒是没有他这样的担心,尽管他眉头紧蹙,但相对来说态度还是比较乐观的:“放心,这封信只是主公写给我们的, 陛下那边肯定还有自己的安排, 如果需要咱们帮忙, 那些人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张牧冷哼道:“横竖是打白工。”


    虽然嘴上嫌弃, 但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立马叫人去把明敖和他爹请来, 共同商议——这么大的事,显然不是他们几个小辈能解决的,必须要依靠家族的势力才有机会揪出隐藏在陛下身边的内奸。


    只是张牧有一点想不明白:


    又不是大军压境,非战争时期, 谁会没事嫌好日子过够了,非要冒着九族升天的风险甘愿给异族当奸细呢?


    通敌叛国, 这可比贪腐甚至谋反的性质都还要严重百倍啊!


    身处宁昌县县衙内的明瑾,同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想来,当初他能在清沐坊看见瓦图尔的人, 还带着武器大摇大摆地混入拍卖会,便已经说明京城早就被他们渗透成筛子了,否则从北地到京城,这一路的盘查、搜检,他们是如何蒙混过关的?


    可清沐坊又是宁逸的地盘,宁逸是先生的属下,显然先生对他相当信赖,不然不会叫他当自己的替身,明瑾踌躇了大半天,才把自己的想法简单梳理了一下,跟晏祁讲了。


    “你怀疑他是内奸?”晏祁问道。


    来汇报最新情况的将士刚刚离开,现在屋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倒也不是……我相信先生你的眼光,不会看错人,我直觉也应该不是他。”明瑾有些纠结,“但毕竟人心难测,我与这位宁先生接触不多,也没办法肯定。”


    “不是他,”晏祁直截了当地说,“他若想要我们死,有很多种办法,没有必要将胡人引狼入室。”


    而且他既然敢叫宁逸待在宫里,必定也准备好了制约其的办法,晏祁心中暗叹,这孩子还是阅历尚浅,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真心假意已不再重要,比起所谓的“信赖”,他更相信背叛的代价。


    “那……”


    明瑾实在想不出其他人了。


    他这个太子刚当上就跑路了,实在是名不副实,总共认识的官员也就那么几个,总不能每个都瞎猜一遍吧?


    “抓内奸的任务交给京城那些人,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宁昌县。”晏祁屈起食指,敲了两下桌子,“朕已经叫人去修补防御工事了,县内守军共计三百人不到,这些想必撒乌楞也清楚,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趁他们大意之时,反败为胜,而后一举夺下居庸关!”


    明瑾看着晏祁那双亮的惊人的金眸,知道十几年前的居庸关之战一直是他的心结,如今有机会一雪前耻,晏祁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需要我做什么?”他站起身走到晏祁的面前,直视着男人的双眼问道。


    但很快,他又警惕地补充道:“不许说什么‘老实待着’,你想为他们报仇,我也想,更何况那是我亲生父母。”


    见晏祁许久不吭声,明瑾恼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他身上,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襟,换来晏祁一声低低的倒抽凉气。


    “别再把我当孩子,”明瑾按着他起伏的胸膛,哼笑一声,意有所指道,“那天你明明说过,我已经是‘成人’了。”


    那能是一个意思吗!


    但晏祁实在拗不过明瑾,无奈之下,只好交给了他一个不那么危险的任务——从士卒中挑十余人伪装成商队,向西前往太宁仓。


    那里还有这次晏祁带来的一千余禁军驻扎,以及丰富的粮草储备,有了他们的帮助,对于接下来的宁昌县保卫战和居庸关之战,大雍这边的胜算都会大上许多。


    明瑾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觉得晏祁还是想把自己调开。


    但看在太宁仓离此处不远、快马来回只需一天多的份上,他忍了。


    “行,我快去快回,”他认真道,“东边这些胡人的目的暂时还不清楚,先生谨慎一些,守好宁昌县,假如他们不经过此地,也要等我回来再出兵,听到没?”


    “你还指挥上朕了。”


    晏祁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在明瑾的惊呼声中,抱着少年劲瘦腰肢掂量了两下,重新将人抱好,交换了一个深入的吻。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久到结束时,两人的气息都变得凌乱错拍,鼻尖轻碰,热气喷洒在彼此颈间。


    外面是数九寒冬的严寒天气,静谧室内,两颗火热的心却在激烈跳动着,眨眼间恍若隔世。


    明瑾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晏祁,两条胳膊揽着他的脖颈,弓起脊背,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男人的颈侧,忽然颓丧地叹了一口气:“这杀千刀的胡人,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好不容易才得手,他还没抱够呢。


    这帮胡人,不知道打扰人谈情说爱是要被马踢的吗?


    晏祁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虽然他也很想跟明瑾关起门来再昏天黑地一番,奈何现实情况不允许。


    甚至他能纵容自己匀出片刻闲暇与明瑾亲热,已是打破晏祁一贯的原则了。


    罢了,他心道,看在这孩子马上要离开的份上。


    “早去早回。”晏祁握紧明瑾的手,语气低沉,仿佛一个在丈夫即将远行前担忧叮嘱的妻子——明瑾忽然升起这样一股既视感。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面跟晏祁说。


    先前的那次经历已经很让他心有余悸了,明瑾头一次知道,原来干那事时,是真的能体会到濒死的刺激的。


    跟由他主导的那次完全不同,要不是晏祁最后心软放了他一马,恐怕他能在床上抖到脱水。


    明瑾实在又怕又爽,暂时……不,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回了!


    “我,我走了。”他佯装淡定地要推开晏祁,却见晏祁忽然执起自己的手,垂眸在凸起的骨节上落下一个吻,虽然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明瑾硬生生被他这温情的动作闹了个大红脸。


    见鬼,怎么这感觉比亲嘴儿还暧昧呢?


    明瑾同手同脚地离开了,连晏祁后面说了什么都没听见,脑袋晕乎乎的,脚踩地都打飘。


    毛头小子,晏祁轻笑一声。


    在明瑾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几息间,他脸上那点温存柔和的神情便彻底消失无踪,晏祁负手走到檐下,一双金眸锐利如电,直直注视着天空中堆积的云霾,直到一片冰凉雪花落在额上,这才回过神来,眼眸一闪,唤来值守在外的内宦,低声吩咐了几句。


    只有晏祁才知道,从来没有什么内奸。


    若硬要说告密者,那便只有他自己。


    晏祁惯会隐忍,但他更擅长的是把握时机,虽然自己登基不久权势尚未稳固,但要是耽误了这一时片刻,放任瓦图尔一统北方,那大雍未来的几十年内,将再难有翻盘机会。


    他需要师出有名,更需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收拾太子和郑氏只是目的之一,这趟秘密出行,晏祁的打算是一箭三雕——另外两样战利品,他挑中了朝堂上对自己不满但平时隐藏极深的势力,和已经从大雍版图分离十余年的居庸关。


    不过,现在看来,最大的收获还是那孩子。


    那小不正经被他狠狠收拾了一顿,现在整个人都正经多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闹腾,但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像明瑾不好意思跟晏祁讲,只敢偷偷在两人私下亲昵时捏捏男人的胸肌、摸摸胳膊上紧实的肌肉一样,晏祁也爱死了这孩子无意识对自己着迷依赖的模样。


    仅仅那一次……不够。


    远远不够。


    虽然这份欲求不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自找的,但打搅了他们好事,晏祁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责任转嫁给了那些杀千刀的胡人。


    要不是胡人占据了居庸关,叫他这个做皇帝的身在京城都日日寝食难安,他怎么会牺牲和那孩子在一起的时间,转而费心思去对付这帮蛮族?


    木先生曾对他说,得居庸关,可保大雍百年安稳。


    晏祁觉得他有些夸张了,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么多年,他做了梦都想把这里夺回来。


    那年只能抱着襁褓中的明瑾狼狈逃离的屈辱,晏祁一直铭记在心,刻骨难忘。


    “陛下,按照您先前吩咐的,属下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那曾经在郑城下方指挥作战的将军疾步走来,抱拳禀告道,说话间浓浓的白气弥漫在他眼前,却难掩这将军脸上的激动之情,“随时可以整军出发!”


    “不急,等天黑。”


    晏祁微微一笑:“十几年了,也该叫那些胡人回忆一番,曾经昭明军所向睥睨的夜战——你说对吗,樊将军?”


    曾经的昭明军旧部、宁昭公主最器重的左右手樊淮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垂首恭敬道:“您说的没错,陛下。”


    “兄弟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足足十几年!”


    “驾!”


    明瑾夹紧了马肚子,手握缰绳,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县衙。


    “殿下,怎么了?”边上有人询问。


    “没什么,”明瑾回头道,忽略自己心上的那一丝异样,镇定道,“再往前一个山头,就到明光寨所在的位置了,诸位,届时我会叫孙大哥他们”


    晏祁虽然招安了明光寨,但因为这周边匪寨林立,他便让明光寨先保留着,待吞并了它们,再统一纳入官府麾下,方便管理。


    “那您呢?”


    “我?我自然是带着明光寨剩下的弟兄,回援宁昌县了,”明瑾冷笑一声,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被晏祁坑出经验来了,“真以为我是那种用……用一点小恩小惠就会昏头的傻子吗?”


    他一开始没想明白,后来反应过来了:


    既然是求援,那直接派两名使者过去不就行了?还伪装成商队,何必多此一举!


    “我的那位好父皇,肯定又在背着我搞事情了!”——


    作者有话说:这一大一小加起来都是八百个心眼子,只不过大的四百零一个,小的略逊一筹,三百九十九[狗头]


    一边算计一边搞纯爱,斗智斗勇互相坑,没事儿再来点angry sex调剂生活(没错这就是在下的xp[墨镜])


    第86章 又被这老家伙坑了一把……


    虽说打定主意要留下, 但明瑾并不准备立刻出现在晏祁面前。


    以他对这老家伙的了解,只要是晏祁不想让自己参与或是知道的事情,他绝对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编故事忽悠人。


    自己躲得了一次躲不过第二次, 不如先在暗处蹲守, 随机应变。


    但随着时间推移, 明瑾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咦,奇怪, ”他遥遥望着宁昌县的方向, 眉头紧锁,“马上天就要黑了,按理说,巡逻驻防的人不该增加吗?怎么反而变少了?”


    孙洛蹲在他边上,也盯着那边:“或许是到饭点了?”


    “……都是有轮守的人的, 那些都是先生亲自挑选的精锐将士, 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明瑾无奈道。


    孙洛傻笑一声, 见明瑾发愁, 立刻主动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为太子殿下分忧, 待他过去打探一番,定能查清楚事情的原委。


    在知道明瑾的真实身份是大雍太子时,明光寨上下的确大吃一惊,但随之而来的, 更是被欺瞒的愤怒——


    这小子口口声声用“太子在郑城可能对他们不利”做幌子,欺瞒他们这么多天, 还利用兄弟们对他的信任骗吃骗喝骗进城,就算他身份高贵,也实在是叫人不齿!


    但当晏祁告诉他们, 明瑾其实还是宁昭公主的儿子,他的兄弟时,孙洛和一众明光寨弟兄们霎时把那份不满丢到了九霄云外。


    不仅连声夸赞起明瑾这孩子机灵,知道随机应变保住自己和同伴的性命,还夸他有情有义,愿意为同伴两肋插刀,一看就知道是公主殿下的后人。


    没错,昭明军出身的人,就是如此双标!


    虽然不明白同样作为宁昭公主的儿子,为什么明瑾成了晏祁的太子,而且两人岁数查了这么多,公主殿下又是怎么生出晏祁这么大的儿子的——为了伪装身份,当初晏祁回京时把自己的年岁报小了不少,后来登基为帝后又改了回来。


    但孙洛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等待了这么多年,除了不甘心沦为匪徒终老山林外,同样,也是渴望亲眼看到昭明军的旗帜再度飘扬于沙场之上,叫他们这些老兵,再跟着昭明英烈旧魂冲锋一次!


    如今能有机会为明瑾驱使,孙洛简直是求之不得,尤其是再次见面时,明瑾还一口一个“孙大哥”地喊着,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却丝毫没有郑城那些芝麻大官员摆出的臭架子,孙洛内心更是油然而生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来。


    “好吧,”明瑾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孙洛脑海中竟闪过如此多的想法,他叮嘱道,“你带两个兄弟过去,注意安全,可别被自家兄弟误伤了。”


    “放心吧殿下!”


    孙洛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了,立马从手下人里点出两个机灵的,跟着他一起朝那边走去。


    明瑾从渠沟里探出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们的动向,身体绷紧,随时准备见情况不对便跃出渠沟出面救场。


    就算自己被发现,也好过孙洛他们被误伤。


    但明光寨的其他人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的担心,还在身后窃窃私语地聊着天:


    “哎,你说咱们这次被招安,是不是将来就算陛下的人了?”


    “不对吧,咱们现在是跟着太子殿下啊。”


    “可那天是陛下亲自来招安咱们的啊。”


    “你傻吗?”那人嗤之以鼻,“陛下身边又不缺人,咱们只有跟着太子殿下,才有机会立功,要不是殿下,这次你能有机会下山打胡人?”


    “谁说我没有?”另一人争辩道,“那天傍晚,我和大壮不是就抓了一个鬼鬼祟祟溜到山寨外面的胡人吗?虽然他狡辩说自己祖上是大雍人,切,鬼才相信呢。”


    明瑾霍然扭头:“你们在哪抓了胡人?!”


    那两人吓了一跳,见明瑾神情凌厉,还以为是他们说小话惹怒了殿下,赶忙惶恐请罪。


    “不,你们先把那胡人的事情说清楚,”明瑾直觉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或许跟这次的撒乌楞偷偷潜入大雍有所关联,他严肃道,“好好回忆一下,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两人对视一眼,先前那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殿下的话,那胡人是我和刘大壮,呃,就是刚被孙老大挑过去那个高个子,是我们两天前的傍晚,在山寨东边一条水沟边上发现的。”


    “这人也是倒霉,正好猜到了我们放在那的捕兽夹,脚踝都断了,这才被我跟大壮逮住了。”那汉子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显然是吹牛被当面揭穿,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大壮问他是来干什么的,他也不回答,我俩就来气嘛,本来就对这些蛮子没啥好感,干脆就把人揍了一顿。”


    “他被揍到奄奄一息才开口,说自己是奉命来找祖先留下的劳什子宝藏的,但我和大壮在那山头上待了这么些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宝藏,就当他是在说谎,又继续揍,问他真有宝藏的话,那也该有藏宝图才对,藏宝图呢?”


    “他说没有,唯一知道的线索就是一个字,我们叫他写下来,结果这人写完之后就挂了,”他悻悻然道,“早知道当初就不揍那么狠了,虽然这混账的确欠揍。”


    明瑾皱了皱眉:“是哪一个字?”


    那人一脸为难:“殿下,咱也不识字啊,要不等大壮回来您问问他?或许他知道怎么写,从前他老娘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


    正说着,孙洛那边也有了动静。


    明瑾听到他招手呼唤他们,眼眸一闪,将遮挡面容的巾帕往上拉了拉,然后主动走出了渠沟。


    见状,原本趴在他身边的那些明光寨弟兄们也赶紧跟上。


    “怎么这么多人?”此处负责驻防的长官一见他们乌压压上百号人走过来,为首那年轻人还鬼鬼祟祟地蒙着脸,脸色都变了,当即握紧了武器喝道,“都站在那儿,不许动!”


    明瑾立刻依言停下,为了让他不那么警惕,还主动举起了双手表示他们没有恶意。


    “这位……咳咳,这位是我们明光寨的二当家,”孙洛瞥了明瑾一眼,赔笑道,“这位兄弟,咱们真是明光寨的人,是陛下亲自招安的昭明军旧部,按理来说,也算是同袍了。”


    “真是陛下叫你们来的?”那长官有些将信将疑,“我怎么没从上官那儿听说过这件事?”


    “这是陛下交给太子殿下的秘密任务,你那上官自然是不知道了,”孙洛义正言辞道,“好了兄弟,咱们人一共就这么点,就算真动什么心思,在诸位面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他主动提议道:“不如这样,你要是真担心的话,就单独放我和我这小兄弟进去,只要见了陛下,不就真相大白了?”


    谁知那长官却沉默下来,明瑾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再看看他们身后莫名显得空荡的街道,心头一跳,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巾帕,厉声道:“先生——陛下他人呢?”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县衙了!”


    长官见到他,吓了一大跳:“太,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是孤在问你话!”


    长官一脸为难,这回他是不担心这一行人可能是奸细或是别的什么了,但陛下那边又提前吩咐过,要是太子提前折返,务必要将他控制住,不可透露大军的动向,违者按泄露军情处置。


    听着他支支吾吾的解释,明瑾内心火气高涨,他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冷意灌入肺腑,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我不为难你,但既然我回来了,先让我去县衙。”


    长官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他抢断:“还是说,你打算让我和这些弟兄们一晚上都待在这儿,饿着肚子被冻死?”


    “……殿下请吧。”


    他最终还是让出了道路,明瑾冷着一张脸,领着一众人越过他,直奔县衙的方向。


    果不其然,人去楼空。


    很好。


    倒是还记得给他留下一封信,晏祁在信上说,他去去就回,时间不定,可能要数日,让他看守好宁昌县,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


    明瑾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某人明明之前还答应得好好的——哦不对,他根本没答应,只是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瑾不得不承认,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自以为已经看破了晏祁的计策,却没想到这老家伙给自己下的还是连环计!


    现在他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宁昌县不能没人镇守。


    一想到又被这老家伙坑了一把,明瑾就恨得牙痒痒。


    最可恨的,还是这人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哪家皇帝有了太子之后不是处处提防,求长生求飞升求万载千秋的?


    他倒好,立自己为太子之后,就彻底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所以,自己现在只能在这里干等着了?


    明瑾不甘心。


    他叫人点上油灯,找出晏祁一直在看的那副舆图,回忆着男人当初一直盯着的方位,仔细思考起来。


    居庸关,难不成他们是去打居庸关了?


    可撒乌楞那边呢,就不管了吗?


    明瑾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只觉得千头万绪和对晏祁那老混蛋的担忧都纠葛在一处,让他心乱如麻,脑海里全都是那些最坏的念头闪过:


    万一兵力不敌怎么办?万一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万一……


    万一他和他的父母一样,战死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那他又该怎么办?


    他独自瘫坐在座位上,望着空荡荡的县衙,忽然格外思念起了京城的那几位友人。


    张牧,李司,还有元栋……对了,元栋!


    明瑾忽然直起了身子。


    假如光靠自己一人无法破局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外援呢?——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的外置大脑闪送即将到达~


    话说小明同学的辈分是一路上升啊,从晚辈到弟子再到儿子,现在已经成功晋升为兄弟了[坏笑]虽然他俩本来的实际关系就是兄弟,皇位兄终弟及也说得过去(你说是吧赵二)


    ps:争取这个月正文完结,到时候十一月写番外,再搞点小情侣甜甜的互动,毕竟床头吵架床尾和,就算是对抗路情侣也得过日子不是[狗头]


    第87章 恰好是一个“明”字……


    明瑾兴奋了没一会儿, 忽然又蔫巴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先前自己给张牧他们送信,还拜托他们帮忙抓内奸来着。


    虽然现在明瑾深切怀疑, 就连这内奸的事情也是晏祁诓自己的, 但万一真的有呢?


    而且战场瞬息万变, 晏祁在信上写了数日可归,明瑾没看过宁昌县的粮仓储备, 也不知道这个“数日”具体是几天, 指不定他千里迢迢把元栋打包北上,人还没到呢,这边就打完了。


    哎,难啊!


    明瑾忧心忡忡地叫来目前值守宁昌县的最高长官,是个叫樊通的小将, 比他大不了几岁, 据说, 是这次跟随晏祁北上的樊淮将军的子侄。


    他仔细询问了樊通宁昌县目前的守备情况, 包括了军械、粮草和人员等等,之前尽管跟在晏祁身边已经听过了一遍, 但现在大部队离开,他还是要重新将这些清点过才能放心。


    对于明瑾的问题,樊通都一一认真回答了。


    见明瑾神情紧绷,似是有些魂不守舍, 他没忍住,最后又补充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陛下给您在仓库里留了足够的粮食,箭矢什么的也都管够。宁昌县虽然只是边陲之地,因为常有零星胡人南下劫掠, 当地百姓也在县外修筑了土墙,足以御敌了。”


    明瑾叹道:“我就是这样才会担心啊!粮食都给我们了,那他们行军路上吃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活腻歪了,要去当敢死冲锋的呢。”


    这话樊通可不敢接,只能干笑一声。


    明瑾却越说怨气越大,“况且,他这么多年都待在京城,也没见过他打仗,结果现在居然要御驾亲征?也不怕朝廷那些大臣知道了,当场撞柱子给他看!”


    樊通和他的长辈显然是一个性子,都是性格秉直不会说话的军中汉子,绞尽脑汁,也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


    “行了,你下去吧,”明瑾瞅了他两眼,觉得这小子有点儿木楞楞的,不禁扶额,“晚上记得叫巡逻的人切莫懈怠,周边几公里内,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是。”


    樊通如蒙大赦,快快地走了。


    晏祁离开,明瑾也没心思好好休息,干脆叫人把县衙内的一间偏房收拾出来,方便他随时休息办公。


    但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明瑾一直忙着查漏补缺,直到后半夜才有空闲入睡。


    天尚未亮时,县衙外面传来一阵闹腾的动静,他意识虽疲惫倦怠,却还是猛然从沉睡中惊醒。


    明瑾睁开眼睛,从枕下摸索到自己藏好的匕首,紧握在手中,扬声朝外面喊道:“是谁在外面?”


    喧闹声刹那寂静。


    明瑾一颗心高高悬起,暗想该不会睡一觉起来,整个县就都被胡人给攻占了吧?他不是叫樊通有情况就汇报的吗!


    还是说他昨晚根本就是被人下药了,其实睡得比猪还死?


    他飞快地跳下床,环顾一周,发现这屋子着实选的不好,竟然只有一扇门,连窗户都没有,没办法,只得藏身在门后,准备等人进来时出其不意地突围或是挟持人质离开。


    千万……先生那边,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咚!”


    一只脚狠狠踹开了门,明瑾眼神一凛,当即便扑上去勒紧那人的脖颈,躲藏在那人身后,匕首一横威胁道:“滚出去!”


    那人被勒得咳嗽了两声,嗓音沙哑,气急败坏道:“白眼狼,老子千里迢迢跑过来帮你,你叫谁滚呢?”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瑾呆了一瞬,然后瞬间松开了手臂。


    他退后一步,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张牧:“你怎么来了?”


    张牧忙着咳嗽,只是白了他一眼,没空搭理他,边上的荀婴帮他说了:“主公,不止他一个,您不如瞧瞧这边呢?”


    明瑾刷地扭头,视野中一张张久违的熟悉面孔叫他瞳孔震颤,尤其是,当他在人群中看见了明敖和文轻尘时,更是鼻头一酸——


    明敖笑眯眯地张开怀抱:“好久不见了,儿子……”


    “娘!”


    他看着明瑾毫不犹豫地越过自己扑进文轻尘的怀抱,脸上的微笑险些没撑住。


    明敖悻悻然放下手,气不打一处来地瞪着这臭小子的背影:“有了娘忘了爹,真是白疼你了!”


    明瑾才不理他,虽然看到明敖他心里也是高兴的,但最重要的肯定还是娘,“娘,您怎么来了?您才生完弟弟,身体吃不消的!”


    “这都在家休养多长时间了,早恢复了,”文轻尘还特意抱着他掂量了一下,又拍拍自己腰侧的佩剑,豪迈一笑,“你娘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上了战场,你小子估计还不如我能打呢!”


    “娘……”


    明瑾激动了好一会儿,又和李司以及带他们过来的樊通打了声招呼,这才看向明敖:“爹,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满打满算,他和先生那封信送到京城也没多长时间,除非他们一收到信就整装出发了,否则怎么能这么快?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给张牧他们写的信吧?


    “是我自作主张,叫明家主他们过来共同商议的,”荀婴开口道,“明家的人脉广泛,打听到了一些情报,正好当时金指挥使前来,也同我们说了一些事情,我们便决定北上来找你了。”


    李司补充道:“明家、张家还有我们李家押运的粮食还在路上,这些辎重运起来比较慢,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到。”


    李家经营茶庄生意,虽然不如当初的明家家业大,但胜在做生意的范围广,对于各地的镖局运输、人情打点,就连鼎盛时期的明家也要稍逊一筹。


    明瑾无言,最后只是用力拍了一下李司的肩膀,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他们之间,无需言谢。


    这样就足够了。


    果然,李司只是一如往常地憨憨一笑,明瑾收回目光,叫他们先进正堂就座,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元栋,到底是什么情报?”


    “这个我来说吧,”明敖抿了一口茶,抬头道,“瑾儿,想必你知道,但凡是酒楼或是大些的当铺,都要养一些‘闲人’作为眼线。”


    明瑾点点头。


    这些闲人平日里作用不大,但往往把控着整条街的当铺价格,这也是为何一个人进了一条街上的不同当铺,获得的报价往往统一、甚至一次比一次更低的原因。


    他们的工作,就是替掌柜收集情报、传递消息,如有必要,也会帮忙在街头巷尾散布一些风言风语。


    “我们明家的闲人,近来就听说了这样一则消息,”明敖放下茶杯,神色凝重,“有几位边境来的商贩,在暗中打听当初宁昭公主留下的那笔财宝的消息。”


    “那闲人跟我说,他过去曾经在边境待过数年,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商贩,虽是大雍人,但必定常年跟胡人做生意!”


    明瑾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为何?”


    “因为他们手上的那些玛瑙松石,都是只有北边的贵族才能佩戴的,一般的人,根本没门路弄到这么极品的货色。”明敖看着他说道,“瑾儿,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明瑾神情阴晴不定,他从小生活在商贾之家,自然清楚某些商人的无利不起早。


    不是人人都像他们明家这样,从不与民争利,这些人为了获取利润,什么丧尽天良之事都愿意做,区区叛国算什么?


    “但他们只是商贩,手上没有私兵就成不了什么气候,打听消息,或许是出于贪财的缘故。”


    明敖并不完全赞同他的想法:“瑾儿,你在江南待久了,不知道这边的商贩若是坐大,完全可以做到官商勾结,只手遮天,一旦真正开打,就算断不了陛下的粮草,拖延一段时日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他们为何要尽快北上,并且私下筹集粮草送来的原因。


    当初宁昭公主和木帆夫妇两人的悲剧,明敖和文轻尘两人,决不允许再重演在明瑾的身上!


    明瑾心中熨帖,为爹娘这份拳拳爱子心意,更为友人对他的牵挂之情。


    但他其实更在意另一件事,“对了,那金柳又说了什么?”


    荀婴接过话头:“金柳没有跟我们讲太多,就说内奸的事情由他和宫里那位宁先生负责,叫我们不必操心这些,应该是陛下对他们另有安排。”


    “但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


    “他走之前,问了张牧一个问题。”


    明瑾望向一直揉着脖颈没发言的张牧,张牧瞥了他一眼,放下手,“他说我跟你从小就认识,关系应该不错,问我有没有从你这儿听说过陛下在北地的事情。”


    “比如,陛下有没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胡人朋友,或是仇人。”


    明瑾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


    撒乌楞。


    好好的,金柳为什么问起他?


    明瑾陷入了沉思,在座众人都默契地没有去打扰他。


    “这个人,就是此次率军潜入我大雍境内的胡人首领,”许久之后,明瑾缓缓出声,“虽然不知道他与先生当初究竟有什么过节,但关于你们所说之事,我这边,也正好有一个人证。”


    他叫人把原先明光寨的刘大壮喊了过来。


    “殿下!您有何吩咐?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您一声令下,小的……咳,属下必定拼死完成!”


    刘大壮被私下传唤,显然极为兴奋,就差没拍着胸脯给明瑾立军立状了。


    明瑾问道:“听说你识字?”


    刘大壮脸色一僵,冷汗霎时就下来了,含含糊糊道:“属下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不算睁眼瞎罢了。”


    “那你可还记得那天你们抓到的胡人探子?”


    刘大壮松了口气,点点头,恍然道:“您是问他写的那个关于宝藏讯息的字儿吧?巧了,这个我还真记得!”


    他用沾了水的手指,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大字,横不平竖不直,丑陋得能叫但凡上过几年私塾的人看了都忍不住皱眉。


    但在场所有人,都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偏旁几乎和右边一般大、形状极为别扭的字体,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寂之中。


    究其原因,不是因为刘大壮写的字不堪入目。


    而是那个字,不偏不倚,恰好是一个“明”字——


    作者有话说:一个埋了很久的伏笔,几十章了终于要收回来了……


    第88章 怨气还挺大


    “这是什么意思?”


    明敖盯着那个字, 又抬头看了看同样神色凝重的明瑾,明显有些坐不住了。


    刘大壮挠了挠头说:“回大人的话,属下也不清楚, 那胡人当时说的, 这字儿是当初开战前, 公主殿下对身边人说的线索,还信誓旦旦地说这笔财宝大到足以颠覆一个国家, 听着就玄乎。”


    荀婴追问道:“那除了这个明字以外, 他就没有更多旁的信息留下了?”


    刘大壮实诚地摇了摇头。


    “我有个猜测,”张牧佯装思索,一脸深沉道,“这次胡人偷偷进犯,说不定并不是打算与我们大雍开战, 而是那瓦图尔的首领贪财好色, 缺钱了, 派手下来找宝贝的!”


    李司恍然大悟:“这样就说得通了, 张牧你好聪明啊。”


    一听到张牧这个名字,刘大壮不禁露出了侧目之色, 飞快地瞥了一眼那真张牧,脸上的表情略显微妙。明瑾注意到了他这个小动作,赶紧咳嗽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如果只是为了找宝藏, 撒乌楞没必要带这么多人,”他说, “而且你们忘了,金柳还特意问过,先生在北地是否有仇人?”


    “虽然我不知道他当初怎么和先生结的仇, 但胡人性格多直来直去,睚眦必报,这撒乌楞想必也并不例外。”


    张牧反应很快:“你是说,这人是在公报私仇?”


    明瑾点了点头。


    “应该有一部分原因,”荀婴接上了明瑾的话,“但也有一种可能,他想借此机会,把宝藏和大雍边境一部分土地统统笑纳,借此来向瓦图尔的首领邀功。”


    “瓦图尔部族占据王庭后,至今还未曾对手下各部族的势力范围进行划分,撒乌楞若想帮自己的族人争取到更大的地盘,眼下便是他最后的时机。”


    张牧嘶了一声,在座位上有些坐立难安,明瑾见他一副屁股底下长钉子的刺挠样,没好气地问道:“你干什么呢?”


    “没干啥,就是不明白,”张牧闷声道,“管他想干什么呢?那个瓦什么撒什么的,总归是不安好心,要是想来搞事情,打跑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考虑这么多?”


    一直没吭声的樊通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明瑾翻了个白眼,典型的武夫想法,不过,说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多想无益,还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地库里火铳的数量可有统计过?”他问樊通,“这次咱们粮食应该不用再担心了,只是土墙到底不比城墙,撑不住胡人几次冲锋的。”


    樊通点点头,报上了一个不算多、但同样也并不少的数字。


    明瑾却一听就气笑了——宁昌县一共才多大?就算是边境地带幅员辽阔,正常来讲,也不可能有这样多的火铳储备。


    唯一的解释就是晏祁还特意留下了一部分,说明这老家伙这次出行肯定带了不少武器,他是早有打算!


    “算了,”他叹了口气,抬头道,“爹娘,你们大老远过来,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反正咱们也没什么事,我叫张牧他们留下帮我就行。”


    毕竟上了年纪,熬了一通宵,明敖和文轻尘的确有点儿撑不住了,见儿子体谅他们,两人也没推辞,很痛快地随着明瑾安排的人一同离开了。


    剩下一群人,则乌泱泱地来到了宁昌县的地库。


    张牧盯着那些火铳武器,眼睛都像是在放光,忍不住怂恿道:“明瑾,有没有想过咱们也可以主动出击?”


    “你当我不想吗?”明瑾发愁道,“可我们连胡人在哪儿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陛下去哪儿了?”


    “只约莫知道个方位,我猜他可能现在在居庸关附近,但也不完全确定……”


    张牧看着他,上下打量了许久,明瑾被他看得后背发毛,不由得退后一步,谨慎道:“你看什么?”


    “看你啊,”张牧理直气壮道,“怎么,你俩都见面这么久了,还在闹矛盾呢?”


    “……谁跟他闹矛盾了!”


    一听这话,一旁的荀婴立马和李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不是闹矛盾,还是什么?


    明瑾气道:“少来,我也是受害者好吗?这老混蛋打发我去外面找援军,我半道上提前跑回来,结果发现他竟然跑得比我还快!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怎么,当我是洪水猛兽,跟防贼一样?”


    怨气还挺大。


    张牧乐呵着弯腰拾起一把钢刀,握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又舞了个刀花,嘴上道:“我是不懂你俩这弯弯绕绕,但陛下这么做,肯定是因为担心你啊,自古有御驾亲征,也有太子带兵出征,可哪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明瑾不吭声。


    他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也知道,如果当时自己要在场,肯定会要求随晏祁同去。晏祁就是太了解他了,自己一遇到关于对方的事情,情感就很容易压过理智,因此根本就没给他选择的全力。


    但果然还是很生气!


    “等他平安回来再说吧。”明瑾扭开头,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什么,他疑惑地咦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角落的柜子里,放着一把陈旧破损的长剑,剑柄上刻着阴阳双鱼的图案,绑带被血色浸染,应是曾经大战时留下的,一看就知道很有年头了,那血的颜色暗得近乎发黑。


    “这是……”


    明瑾抬高剑柄,看到侧面刻着两个小篆字体。


    这字他不认识,但在场有人认识。


    “是‘木帆’。”荀婴看了一眼,肯定道。


    “所以这是我爹的佩剑?”明瑾有些发愣,他盯着那把边缘都已经钝化的剑许久,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遍。


    冰凉的触感,仿佛深夜的寒雾,只一瞬间,便又将他的思绪拽回了那个通宵翻阅《宋史》的夜晚。


    而他甚至都未曾见过那个男人。


    明瑾有些发怔地想,他犹如此,那先生呢?


    他曾与爹娘共同在这里生活过,或许自己不经意间路过的某个地方,先生也曾经来过。一把旧剑、一处旧屋、一棵老树……他身处其中,怎能不怀念,又怎能不恨?


    明瑾又走到那柜子前,仔细翻找了一通,在确定没有其他的遗物后,他带着众人走出地库,将剑交给了宁昌县中的铁匠。


    “看来你是想通了。”张牧枕着脑袋说道。


    “什么叫想通?”明瑾望着头顶的蓝天,今天又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只是觉得要是那老家伙真有个什么万一,我肯定也会做跟他同样的事情罢了。”


    他站在原地,怅然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不禁心中一暖,心想张牧这人虽然平时咋呼欠揍了点儿,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兄弟义气的嘛。


    刚要转头别扭地道声谢,就发现左右早就没人了。


    明瑾神色一僵,飞快环顾一圈,发现这混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马厩那边,正跟孙洛聊得火热。


    明瑾:“…………”


    他就不该指望这家伙有良心!


    他大步走过去,远远就看到张牧抚摸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于痴迷的神情来。


    张牧压根儿没注意到明瑾正气势汹汹地奔着自己而来,只顾着抚摸爱马,连眼神都舍不得移开。


    他问孙洛:“这马可有主人?”


    “暂时没有。但若是大人想骑,您可以自便。”孙洛看到了张牧是和明瑾一起的,以为这位也是什么京中来的大人物,赶忙回答道。


    “不错。”张牧夸奖了一句,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孙洛,曾是昭明军旧部,”孙洛自豪道,又紧接着询问,“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张牧。”


    “…………”


    “怎么了?”张牧一脸奇怪地看着他,“怎么这么看着我?”


    “咳咳!”明瑾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走过来把张牧拉走了,“你先别忙着骑马,县衙里的活还不少,快来帮忙。”


    “等等!我就骑一会儿!”


    明瑾敷衍道:“等你干完了再骑。”


    张牧追问道:“那俸禄呢?”


    明瑾佯装吃惊:“什么?为国尽忠,你还要什么俸禄?”


    “滚蛋!你这是空手套白狼我跟你说,等陛下大胜归来,我一定要当面告状……”


    孙洛望着两个年轻人拌着嘴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忽然笑了笑,拍拍马儿的脊背:“小家伙,看来你不用等太久了。”


    他比谁都明白,一匹战马,最大的不幸,不是死于战场,而是老死于骈枥之间。


    活了这么多年,孙洛自然能看出来,这位太子殿下,虽然性格还略显幼稚,行事作风也并没有陛下那般成熟稳重,但同样是个有大志向、心怀百姓的人。


    陛下离开,他纵使再担忧再气愤,也未曾放下过手头的后勤工作,甚至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和随时支援前方的准备,发号施令时有条不紊,简直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孙洛想了想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还在军营里跟那群老兵比赛谁上树爬得更高呢,为此还被上官责骂了一番,洗了足足一个月的脏衣服。


    有这样的储君,乃是他们大雍最大的幸事啊——


    作者有话说:明小比在外人面前一向很乖[狗头]放心,马上就要重逢了


    第89章 让这老混蛋也尝尝心急如……


    晏祁走后的第三日。


    清晨, 一股更加汹涌的寒流席卷了边境地界。趁着天寒地冻,明瑾下令,让县内的青壮年们在宁昌县周边的土墙上再浇筑一层冰水。


    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时节, 铸造一座冰城, 是最简单、也是成本最低的防御胡人骑兵的方法。


    虽然这样一来, 里面的人出县麻烦了些,但作为非常时期的防守, 却是远远利大于弊的。


    而一群血气方刚的男人聚在一起干活时, 免不了要闲聊几句八卦。


    有的人吹嘘说他们亲眼见过陛下,有的则赌咒发誓先前太子殿下来巡查时跟他讲过话,更有甚者,直接放出豪言,说自己二表哥家的邻居的二姑妈生的儿子就在县衙当差, 还亲自伺候过陛下和太子, 个个都说得那叫一个信誓旦旦, 煞有其事。


    人群中, 一个身材矮小、长相其貌不扬的汉子一直闷不啃声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


    等到晌午时分,众人都闲下来吃饭休息时, 他这才期期艾艾地凑到其中一个人的身边,正是那位二表哥家……总之是在县衙当差的那位,“兄弟,你真认识那位在县衙当差的?”


    那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 哼笑道:“那当然!我诓你做什么?”


    “就好奇,想问问, ”矮个子讪讪一笑,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你那二表哥可知道, 咱们县总共有多少兵啊?”


    那人刚要张嘴回答,忽然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担心嘛,”矮个子叹气道,“听街上都在传,说陛下御驾亲征去了,县衙里是太子坐镇,咱们要是没有个重兵把守,万一胡人偷袭,岂不是全完蛋了?”


    “嗨呀,这个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儿了,”那人好心劝道,“而且我看太子殿下也挺有本事的,这段时间县里人出不去,也没断粮啊,连米价都没涨呢!你呀,有这个闲心操心人家贵人的事儿,不如老老实实把手头的活儿干完了,早点去衙役那儿零工钱。”


    矮个子暗骂这人油盐不进,但表面上只是憨笑了两声,应和下来,没一会儿,就扭头又去找其他人问了。


    被他问的那男人觉得此人很是胆小,还有点儿莫名其妙,也没当回事,直到傍晚结算工钱时,有个士卒走过来,大声宣布太子殿下有旨,若有人敢在战时勾结外人,与异族传递县内情报消息,一律按照叛国罪论处。


    他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就把今天这事儿跟媳妇说了,还好媳妇是个有见识的,沉思片刻后,告诉他咱没有确切证据,不能随便诬告。


    因为那乌老三跟他们住在一条街上,勉强也算得上是邻居,在宁昌县这个算不得大的地盘上,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算乌老三这人是个怪人,向来独来独往,但也毕竟在这儿生活了这么些年,问这些问题,也可能只是出于担忧自己的小命而已。


    “那……难道就不管他吗?”那人犹疑道,“万一他真把情报出卖给胡人,岂不是咱们都得遭殃?”


    “这样,以后白天上工,你盯着他,早晨傍晚我上街采买,我来留意他家的动静,”媳妇提议道,“反正晚上县周边防守森严,他就算想干什么也溜不出去。”


    他点了点头,深表赞同。


    “要是真能抓到一个奸细,咱们家肯定能得到太子的一大笔赏钱!”他眯眼笑道,一脸心驰神往,“前两天不就有一个,牛二毛他们家,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那奸细慌不择路竟然躲到他家牛圈里去了,被牛二毛逮住送到了县衙。”


    “听说当时太子殿下不仅亲自接见了他,还赏了他足足拳头那么大的金子!这可是足金啊!”


    他的语气不无嫉妒,搂紧身边的媳妇,忍不住畅想起来。


    甚至恨不得乌老三就是奸细,赶紧被自己抓到再领了赏,叫他们一家人都过上天天能吃上一顿肉的好日子。


    媳妇倒没他这么乐观,还劝他小心着点儿,别打草惊蛇了,他嗯嗯啊啊地应着,不知为何,想到白日里乌老三那副小心翼翼来询问的样子,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鬼。


    贼眉鼠眼,定然是奸细没跑了!


    果然,又过了一日,乌老三在上工时佯装肚疼,跟监工讲了一声就捂着肚子跑了。


    他一看,立马也待不住了,匆匆找了个借口就跟了上去,见乌老三压根儿没去茅厕,更是坚定了内心这人就是奸细的想法。


    只是他也疑惑,乌老三一个人,该怎么通过外面的层层封锁,把消息送到胡人手上呢?


    直到他看见乌老三一路跑回了家,近半个时辰都没有再出来过,他暗骂一声,立刻冲上前一脚踹开房门,结果正好逮住了刚准备从自家炕洞里冒头钻出来的乌老三。


    “好哇,你个龟儿子果然是在捣鬼!”


    他一把抓住乌老三的衣襟,瞥了一眼对方身后黑漆漆的地道,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破口大骂道。


    乌老三被他骇得脸色惨白,险些魂飞魄散,嘴里不住地告饶。


    还求他放过自己这次,等接下来胡人大军到了,他可以帮忙引荐胡人的头领,不仅保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还叫他后半辈子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又过了一会儿,乌老三见他不吭声,还以为是被说动了,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些:


    “你可别不信啊石头,我是亲眼瞧见的,陛下的军队被那胡人将军三两下就打跑了,全都四散逃开了!现在陛下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呢,光凭咱们一个县,还有一个太子,能打得过这些凶神似的胡人?”


    “陛下败了?!”


    “是啊,”乌老三还有点儿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是个先知,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呢,“指不定太子那边也早都收到了消息,只是装作没事,哄咱们底下这些人呢。”


    他拽了两下石头的手,苦口婆心道:“石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疼媳妇孩子也疼得紧,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该给你们一家人找个好出路不是吗?你想,当初宁昭公主和木将军那么厉害,也都败给胡人了,更何况她儿子……”


    谁知,一听到他提起昭明军那两位,石头原本沉默不语的表情立马变了。


    “你也好意思提他们二位?当初咱们一县人能活下来,全都是因为昭明军!是公主殿下和木将军救了咱们!后来,也是宁王……是陛下给了乡亲们一口饭吃,一条活路,叫俺们不至于饿死!”


    他咬牙骂道:“况且胡人给的荣华富贵老子可没看见,但太子殿下赏的金子,满县的人都瞧见了!我石头虽然不是什么英雄,但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小人,更不是睁眼瞎的白痴!”


    接着毫不客气地打晕乌老三,把人扛到了县衙门口。


    在士卒们警惕的眼神中,石头把昏迷不醒的乌老三往地上一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喊道:


    “羊头沟石头,求见太子殿下!”


    明瑾当时正好在县衙里,很快便接见了这个叫石头的县民。


    听完他三言两语的叙述后,他明白其中厉害,不仅叫人重重赏了对方,还带着人亲自去了一趟乌老三的家。


    樊通握紧钢刀,跳进那地道里率先探查了一番,但他没走多远,约莫一炷香就爬上来了。


    “殿下,这是通向县外头的,”他言简意赅道,“应该是百来年前刚开国时,大户修建的地道。”


    大雍刚开国时,土地面积可比现在要大多了,北边的胡人被打得年年都要进京朝贡,还要时不时地送质子过来,宁昌县从前也不是个县,而是座面积算不得小的城池。


    明瑾脸色凝沉,边上的张牧几人也不好开口,因为他们都刚刚从石头口中得到了陛下兵败的消息——虽然荀婴提出这可能是陛下的诱兵之计,但这毕竟只是个猜测。


    “把人叫醒。”明瑾下令。


    一瓢水浇上乌老三的脸,冻得他猛地哆嗦一阵,睁开了眼睛。


    等看到眼前站着的一群人,和为首模样气质一看就知道身份贵重的明瑾,他更是眼前一黑,恨不得当场再晕过去。


    “殿下……殿下!”乌老三能屈能伸,等反应过来后立刻就要膝行向前,抱住明瑾的大腿求饶,“小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啊!!!”


    张牧一脚把人踹翻,居高临下道:“谁允许你过来的?”


    乌老三捂着剧痛的肩膀,蜷缩在地上,疼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明瑾盯着他,右手按在腰侧的剑柄上,眼神并无半点怜悯:“说,你这些天都给胡人传了什么消息过去?”


    乌老三怕死,不等张牧继续动手,就忙不迭地全部交代了。


    “一共有几个胡人跟你接头?”


    “约莫十几个,一支小队。”


    “你们下一次见面定在什么时候?”


    “后、后天下午。”


    “行。”明瑾随即转向樊通,“樊小将军,麻烦你这两日清点出一百士卒,提前埋伏,孤要将这帮胡人一网打尽。”


    樊通当即抱拳应下,明瑾还欲讲话,荀婴忽然给他递了一个眼神,他怔了怔,闭上嘴巴,看着荀婴上前一步,淡淡道:“你所说的这些,我们一个字儿也不信。”


    乌老三吓得连连后仰,求饶道:“这位小爷,不对,这位老爷,我说的这些,句句都是真话啊!陛下是真的败了,我亲眼看见的……”


    “闭嘴!”


    明瑾突然忍无可忍地出声喝道,荀婴见他情绪不对,立刻追问乌老三:“既然如此,那胡人为何这些天来没有其他动静?为何不进犯宁昌县,或是别的城县?”


    “这……小人也不知……”


    “你不知?”荀婴笑了一声,“那你为何信誓旦旦地跟石头说,胡人的大军马上就要来了?”


    明瑾看到乌老三抖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顿时恍然。


    “还好元栋你在,”他由衷道,“不然就真被这混蛋蒙骗过去了。”


    乌老三所说可能的确不假,但有时候,选择性省略的真话反而比十足的谎言危害更大。


    “你知道胡人主力的目标其实是宁昌县,并且还知道他们的进攻时间,是不是?”


    大势已去,乌老三也只能认命。


    他承认自己确实知道一些,但具体的时间不清楚,只大概知道胡人进犯的时间是在三天之内;同时,还坦白了其实他根本没见到晏祁兵败溃逃,只是听那些胡人嘲讽过,觉得他们所说不像是假的而已。


    把他身上最后一点有价值的情报都榨干后,明瑾挥挥手,叫人把他先带下去关押在县衙的地牢里,然后又当众夸奖勉励了石头一番,把人激动得脸颊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等处理完这些后,他这才带着人回了县衙,准备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事宜。


    “奇了怪了,”张牧有一点不太明白,“既然陛下他们没碰上胡人的主力,也就是撒乌楞他们,那为何胡人会说他们兵败?”


    荀婴分析道:“居庸关易守难攻,可能这是陛下诱敌出谷的计谋,只是没想到那撒乌楞也有两把刷子,打算先攻宁昌县,再和居庸关的胡人守军行成掎角之势,两面合围。”


    “现在比拼的就是时间,接下来的局势,就看究竟是胡人更快攻占宁昌县,还是陛下更快拿下居庸关了。”


    明瑾听荀婴这么一分析,虽说情况严峻,但他心里还有些窃喜。


    自己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援助晏祁那边,现在看来,反倒是晏祁该想方设法地回援了?


    哈哈,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他恶狠狠地想:活该!人算不如天算,就该让这老混蛋也尝尝心急如焚的滋味。


    一旁的张牧纳闷道:“可要是这么说的话,都过去好几天了,胡人怎么一直不来?”


    李司猜测:“可能是有事绊住了?”


    张牧无语,刚想说你还是少动脑子吧,主座山明瑾眼眸一闪,忽然道:“有道理。”


    “别忘了财宝的事情,”他说,“他们可能是在边境地界找和‘明’有关的事物,只是一直未曾找到而已。”


    荀婴脸色一变,张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他们应该还没找到吧?”


    “不……”


    荀婴强迫自己定了定神,抬头望向明瑾:“我想,他们可能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


    明瑾是宁昭公主之子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但他从小被寄养在明家,改姓的事情,在这边远地界却少有人知。


    就连樊通,对此事都是一知半解,直到他们几个从京城到来,除了他习惯唤主公外,而张牧和李司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直呼其名的。


    乌老三执着于打听县衙的消息,或许就是在这个时候,传入到了他的耳中。


    明瑾靠在座位上,单手支着脸颊,闻言,冷冷地勾起一抹笑容。


    “那就让他们来好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下章见面~


    第90章 “我是太子的人。”……


    “陛下, 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又一次挑衅诱敌失败,风雪之中,樊淮勒马回到晏祁身旁, 神情凝重道:“咱们已经出来好几日了, 连撒乌楞的影都没看见, 以臣之见,恐怕他是刻意避开了咱们, 另有打算。”


    晏祁同样眉头紧蹙。


    按理来说, 无论是从利益最大化还是私人仇怨出发,撒乌楞都该率军直奔自己所在方位才对。


    然而这些天来,居庸关内的胡人守军一直不肯离开关隘,与他们正面交战。


    他耐心等了几日,本以为撒乌楞也同样在等待时机, 准备趁居庸关守将支援撒乌楞时, 一举拿下居庸关, 但派士在关隘下卒挑衅数日, 却连这家伙的影都没看见。


    一定是自己忽略了某个关键因素,晏祁想。


    以撒乌楞对他的仇怨之深, 晏祁毫不怀疑,对方估计做梦都想要取他的性命。


    毕竟当初若不是自己,撒乌楞也不会被胡人王庭鞭笞驱逐,直到数年后, 才因立下大功重掌兵权。


    但经此一遭,撒乌楞的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曾经能与瓦图尔平起平坐的部族首领,现今却沦为了瓦图尔麾下的追随者,这份落差, 足以叫本就记仇的撒乌楞对他恨之入骨了。


    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他暂时搁置了复仇?


    晏祁按下内心莫名的不安,他深吸一口气,抬首望着眼前被漫漫风雪遮蔽、几乎难以窥见全貌的高耸关隘,在樊淮的注视下,沉声下达了命令:“既如此,那便不用再等了。”


    “今夜,全军强攻!”


    另一边的宁昌县内,明瑾等人也在紧锣密鼓地开展着战前准备。


    乌老三被他们来回审了几遍,在榨干了最后一点情报后,终于确定胡人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宁昌县。


    为了确保不打草惊蛇,明瑾还叫樊通带着乌老三又进地道去找了一趟胡人,虽然过程惊险了点,但好歹有樊通全程监视,这乌老三也没翻出什么浪花来。


    他乖乖地把明瑾他们准备好的说辞对胡人讲了一遍,又期期艾艾地问道各位老爷打算什么时候来,他好和旁边这位兄弟一起偷偷去县衙放把火,里应外合接应他们。


    胡人显然不相信乌老三这个三寸丁有这样的能耐,领头那位嘲讽地笑了一声:“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情,老家伙。”


    乌老三一张脸涨得通红,瞥了樊通一眼,低下头没说话。


    樊通则不卑不亢地与那胡人对视:“如果我说,我知道宁昭公主那笔财宝的线索呢?”


    那胡人脸色微变,立刻几步上前揪住他的衣襟:“你是什么人!?”


    樊通冷笑,毫不避讳道:“我是太子的人。”


    不等对方动手,他就再度补充道:“是——那位太子殿下。”


    他意味深长的语气叫那胡人动作一顿,而樊通在想的是,荀小先生所料不错,这人果然被带偏了:“你是前太子的人?”


    “不是前太子,”樊通立刻沉下脸来,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是太子殿下。这大雍朝,有且仅有一个太子殿下,这个位置,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冒牌货可以胜任的。”


    那胡人虽然被冒犯了,却也没有生气,盯着他的目光反倒比看那奴颜婢膝的乌老三更欣赏些,“所以,你想代表你那位太子殿下,与我们胡人进行合作?”


    樊通略一点头。


    “笑话!宁昌县早就被我们首领看中,大军一到,顷刻便能踏平此地,你有什么资格来与我们合作?”


    “真若如此的话,你们就不会联系乌老三了,”樊通淡淡道,“还有,别忘了,晏祁还有一支军队在外头等你们呢。”


    他在心里默默冲陛下告了一声罪。


    直呼其名,实在是大不敬。


    那胡人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手也按上了刀柄,但最后还是松开了,转而扯出一抹生硬的笑脸来。


    “可以,”他用略显生硬的大雍话说道,“我记得,你们大雍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樊通也勾起唇角,但眼中却不带丝毫笑意。


    “我也相信你所相信的。”他说。


    那胡人本想强留下樊通,当做人质和筹码,然而明瑾那边早就预料到了他们会这么做,便提前教了樊通应对的策略。


    在樊通半是威胁半是劝告地说,县内目前对他这样的青壮每日都有点名统计,自己和乌老三若是消失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时,那胡人也只好勉强同意放他们回去了。


    总的来讲,过程略有波折,结局不出所料。


    当樊通完好无损地带着乌老三从地道回来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殿下不必担心,”樊通认真道,“就算那胡人想动手,埋伏在四周的兄弟们也能一举把他拿下。”


    这也是他们本来的打算,但在从乌老三那儿听闻胡人即将进攻的消息后,明瑾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以,他们是打算提前进攻了。”他看向樊通,见对方微微点头,竟露出一丝笑来。


    明敖这次随着他们一起过来了,见状,不禁问道:“马上要开战了,这有何可高兴的?”


    “我是在替先生高兴。”


    明瑾的拇指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目光越过众人,投向外面天光大亮的街道,“若是胡人当真大败我军,那一定会不计代价地追捕残军和先生他们,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做联系县中内应这等麻烦事。”


    只要皇帝在手,区区一个县,还能有抵抗的余地吗?


    “既然先生没事,那咱们就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他收回目光,语气肯定道,“出来太长时间,京城那边估计也快发现不对了,先生登基不久,正需要一场大胜仗来巩固人心。”


    届时,朝廷某些大臣们对晏珀、前太子和魏家的忠心与怀念,就会像这漫天雪花一样,风一过,便彻底了无痕迹。


    夜色归阑。


    持续了近一天一夜的风雪仍未止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白日里刚被清理的街道再度被积雪覆盖,仿佛一切都悄无声息。


    乌老三家中,那条地道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挡板被一个胡人推开,趁着夜色,他警惕地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外面没有其他动静后,这才回头招呼起了同伴。


    他们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整座宁昌县,但撒乌楞将军并未下达攻击命令,而是先派他们潜入进县内,和前太子的人接头,准备趁县衙内乱时,用最小的代价拿下这里。


    毕竟宁昌县虽为县,百年前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边境要塞城池,面积宽广,易守难攻。


    加上明瑾之前为了巩固防线的种种举措,这里早已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冰城”,人脚踩上去都容易摔跟头,更何况是他们的马?


    就算撒乌楞生性好斗不惜命,但也没有轻易牺牲珍贵马匹的想法。


    “此人性格警惕,从他先前派探子到明光寨周边打探,还刻意避开与陛下的交锋便可见一斑。”


    行动开始前,荀婴对张牧和李司叮嘱道:“你们两个,要小心行事,一旦情况不对,立刻赶到主公身边,护送他离开。”


    “放心吧!”


    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忐忑和跃跃欲试,尤其是张牧。


    他从小做梦都想带兵打仗,如今明瑾居然一口气拨给他数百人的精锐军,叫他和樊通将军一道,给撒乌楞来个瓮中捉鳖,怎么可能叫他不兴奋?


    明瑾则在一旁默默地收拾着东西,他垂眸注视着那枚平安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放进了自己怀中。


    爹娘,保佑我一切顺利吧。


    要是顺利,后面就去给您二老烧纸;要是不顺利……那他就只能去地底下跟您二老抢饭吃了。


    “呜——”


    随着茫茫夜色中,不知何处的一声号角声响起,一道火光顷刻间蹿上县衙的房梁,照亮了半壁夜空!


    “走水了,走水了!”


    望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呼喊声,和那明亮灼人的火光,撒乌楞的嘴角缓缓扯出一抹狰狞笑意。


    听说,晏祁很在乎他这个太子?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经受的种种屈辱和折磨,撒乌楞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太子的脑袋踩在脚下,再狠狠凌.辱他一番了!最好折断他的四肢,再砍下一只手,装盒送到大雍人的面前。


    到时候,晏祁那混账的表情,一定会很好看吧?


    “所有人听令,随我进城!”他举起手中砍刀,高声呐喊,“活捉大雍太子,其余人等,统统杀光!”


    山呼的应和声中,战争一触即发。


    “杀——!!!”


    居庸关之上,飘扬的胡人旗帜在几番争夺厮杀后,最终还是在胡人守将死不瞑目的注视下,被樊淮一刀砍断。


    他浑身浴血,呼出一口几乎能凝成冰碴的白气,一刻也不停地砍翻又一名袭击的士卒,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大雍龙纛。


    “守将已死,投降不杀!”


    火光映耀出那面象征着皇权的龙纛,就连四周震天的喊杀声,仿佛都停了一刹那。


    这也是晏祁的冒险之举,他有八成确定,撒乌楞不可能把自己亲至的消息告诉居庸关守军,就算告知,肯定也只有守将一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果然,在看到那面龙纛后,再听着大雍军队欢呼陛下万岁的场景,胡人军心很快便溃败一地,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但晏祁只是在那面龙纛树起时,仰头深深望了一眼,像是要把那面染血的旗帜铭刻在心中,待此处战事方才停歇,他即刻便翻身上马准备折返,樊淮吓得连忙点上数百精兵跟上,只匆匆吩咐了一声自己的副官去处理这些降兵,连句多余的话都来不及说。


    他望着晏祁迎风冒雪疾驰而去的背影,本想劝说两句,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夹紧□□马屁,再度扬鞭。


    “驾!”——


    作者有话说:看来见面还是要留到下章写了(下次一定)不过突然发现,不知不觉都九十章了,正好凑个整,百章完结[让我康康]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