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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仪式在皇宫正殿举行。


    太阳自东山冉冉高升, 晨曦透过薄云,照耀在金殿的琉璃瓦之上,光芒与殿内的上千支烛火遥相辉映。


    殿前广场之上, 旌旗蔽日, 近卫甲士肃立于宫门旁, 天子仪仗排列齐整,晏祁头戴十二冕旒, 着玄黑袀玄, 自御道缓步登殿。


    霎时现场鼓乐齐鸣,百官依制班列殿庭两侧,待皇帝升座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于殿外等候的世子。


    今日这排场,可丝毫不亚于陛下登基那日的场面。


    包括前几日, 晏祁在朝会上宣布要立明瑾为太子时, 同样也叫文武百官都大吃一惊——在场大半都是跟随晏珀去过云英书院的人, 对于明瑾, 自然也或多或少地有些印象。


    但那时只觉得这少年模样生得不错,球踢得也灵巧, 问过只是个商户之子后,大部分人便没有在意。


    谁曾想到,他竟是陛下寄养在府外的儿子!


    并且,还如此得陛下看重关爱。


    晏珀对待他两个儿子, 可以说得上是散养了,平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若是皇子犯了错闹到他跟前,他罚起来也是相当严厉,很符合世人心目中所谓“严父”的形象。


    因此, 突然换了晏祁这么个溺爱孩子的类型,百官们一时都有些适应不了。


    晏珀立太子时,已是接近知天命的年纪,如今的陛下才刚登基没几天,就迫不及待给这收养来的孩子定了太子的名分,丝毫没考虑过自己生一个,不可谓不爱重了。


    当然,也有人私下腹诽,猜测八成他们这位陛下或许是真的寡人有疾,否则,哪个正常皇帝会不想要亲生儿子继承皇位?


    “世子入殿——”


    司礼官的声音响彻大殿,所有人打起精神,望着自殿外逆着光款步走来的年轻世子。


    如此肃穆庄重的场合,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明瑾却只是屏住呼吸,定定地望着端坐于上首的晏祁,一颗心伴随着宏大的雅乐节奏呯呯跳动。


    他一步步走向那御座前。


    但明瑾的脑海中,却仍回荡着那人方才语气平静的询问。


    他明白先生的意思。


    特意提前过来见他,又专门为他办了一场如此宏大隆重的仪式,请来文武百官见证,不过都只是为了让他死心罢了。


    让他知道,从今往后,过去种种便就此一笔带过,而从今往后,他们两人只会是君臣,是父子。


    ……呵,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遮挡住了明瑾的视线,却叫御座前的那道身影愈发清晰。


    他的眼眶莫名开始发热,看到端坐于御座之上的晏祁站起身来,从内侍那里取来缁布冠,倾身为自己戴上。


    似是无意间,晏祁的指尖蹭过在他渗出薄汗的额际,在他耳边低语道:


    “此冠,授汝成人职分。”


    明瑾的睫羽轻颤,四面八方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却只注意到了晃动冕旒下,那道半遮半掩的克制目光。


    “臣,谨受命。”


    是臣,而并非是儿臣。


    大庭广众之下,晏祁对他的小心思不予置评,朝臣们也只当太子殿下是紧张过度,才漏说了一个字。


    现场唯有晏祁和明瑾二人清楚,这从不是什么疏忽,只是一场存在压倒性差异的博弈之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小反抗罢了。


    晏祁的唇角微微勾起,将缁布冠从明瑾头上取下,再从内侍那里取来远游冠。


    此冠较缁布冠更为精致,象征地位尊崇与远大前程。


    他的视线停留在明瑾年轻俊逸的面容上,祝曰:“冠至远游,望汝目及四海,心怀天下。”*


    明瑾略微抬起眼帘,恰好迎上了晏祁的注视。


    两人的目光短暂汇聚交缠,仿佛天雷勾地火,一股奇异的滋味挣开心底封印,如初春破冰的溪水般潺潺流动。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年初见,晏祁被明敖邀来家中为明瑾剪辫,隆隆鞭炮声中,那段随着烟尘一同散去的往事。


    眇眇忽忽,一千多个日月转瞬即逝。


    散落的发辫被远游冠束起,曾经需要仰望才能看见的面孔,如今也已是平视。


    明瑾恭敬地垂下视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朝他躬身行礼。


    随着远游冠被晏祁取下,殿内雅乐齐奏,唱赞声迎来高.潮,盛大的晨光漫上御道,旁观的人群中除百官外,还有一些年轻的宗室子弟,望着御座前少年的背影,都不禁流露出钦羡之色。


    朝臣们的表情大多是欣慰或肃穆,毕竟明瑾单从外形和礼仪上看,着实无可挑剔,举止更是谦逊有礼,令人好感倍增。


    加之陛下亲手三加冠的恩宠,自此之后,他在大雍的地位,便是毫无疑问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也有几人隐于人群之中,面色阴沉,紧抿嘴唇,盯着晏祁和明瑾的视线几乎要将其洞穿。


    不过,这些旁人的神情变幻,并不在此时两位关键人物的考虑范围内。


    晏祁取来玄衣纁裳的太子衮冕,其上共有九旒,他手持冕冠,并未第一时间为明瑾戴上,而是凝视着少年,嗓音沉浑:“三加弥尊,克嗣百福。以兹衮冕,正尔东宫——”*


    “朕今日,授汝太子之位。”


    刹那间鼓乐大作,风起云涌,朝臣们不由得低低惊呼起来,望向天外,一双双眼眸中异色频频。


    明瑾看着晏祁的衣袍被风鼓动扬起,目光怔然片刻,低下头,任由晏祁为他系上冕冠缨带。


    他能感受到晏祁的指尖在他颌下细微的停顿与摩挲,带着一丝不舍,和决绝的斩断,喉结滚动着,几乎想要落下泪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逼到如此境地?


    明明已经拥有了天下至高的权利,却仍不愿放纵那一己私欲,甚至就连仅剩的一点点情愫,都要亲手将它彻底斩断。


    先生,你当真是打算把自己活成一块无心无情的石头吗?


    “太子。”晏祁轻声提醒道。


    这一次,可不能再说错了。


    明瑾闭了闭眼睛,沉声道:“多谢父皇。儿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一旁的内侍见时机已到,便躬身奉上醴酒,晏祁率先执爵,明瑾同样接过,饮酒前,两人的视线再度交汇,随后不约而同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礼成——”


    司礼官朗声宣布道。


    晏祁颁诏天下,宣告储君已立,而明瑾则需在仪仗簇拥下,着太子衮冕谒告太庙,两人就此分别。


    热闹散去,晏祁独自坐在寂静无人的御书房内,望着从门外透进来的金色粲阳,出神许久。


    虽然时值正午,他却感到了一股透入骨髓的孤寂冷意。


    他知道,这种感觉,还会伴随着自己许多年。


    或许会一直到生命尽头。


    若是早知道……


    他垂眸,无奈地笑了一下,心想那天晚上,就应该多抱那孩子一会儿的。


    “陛下,”内侍脚步匆匆地过来禀报,“太子殿下着人来禀告您,今晚想要同您共进晚膳,不知您可否应允。”


    晏祁晃神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抵过内心的思念,加上今天那孩子折腾了一天,估计也是又累又饿,便淡淡点了下头:“可以。叫后厨准备些太子爱吃的菜,多做几份荤的,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是。”


    内宦退下了,御书房内又再度恢复了寂静。


    但奇异的是,那股冷意竟消退了不少,至少,没有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真是完蛋啊。


    晏祁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翻开了摆在桌上的一本奏折,强迫自己将思绪从那孩子相关的事情上抽离,沉心批阅起来。


    夜幕低垂,繁星闪烁之际,明瑾终于急匆匆地再度踏进了宫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晏祁听内侍禀报说明瑾回来后先去洗漱了,不禁皱了皱眉头,“饭菜都要凉了,再叫人热一热。”


    为了等明瑾,他今晚也一直没用晚膳。


    “兴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耽搁了。”内侍陪笑道。


    晏祁瞥了他一眼,倒也不觉得奇怪。


    明瑾这孩子,从小就好奇心重,出去一趟能被八百件东西吸引去注意力。


    像太庙这种地方,一般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进去一回,他在里面多待个把时辰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就是估计饿得不轻。


    他合上奏折,起身走到偏殿,内宦和宫女们已经摆好了满桌子的菜,晏祁率先坐下,听到外面传来明瑾叽叽喳喳的声音:“这香味道不错,帮我……帮孤点上吧,我叫父皇也闻闻。”


    正说着,他迈进殿门,抬头看到坐在桌边等着自己的晏祁,露出了一抹毫无异样的灿烂笑容:“父皇久等了!快吃吧,儿臣站了一天,也要累死了。”


    不对劲。


    晏祁太了解这小子了,相处这么多年,一看到明瑾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肯定没憋什么好主意。


    他拿起筷子,谨慎地看了明瑾一眼,换来了少年一个无辜的歪头,目光霎时一闪。


    晏祁咳嗽一声,移开视线,给对方夹了一筷子烤乳鸽。


    “尝尝吧,宫里大厨的手艺,应该比宁王府的要强。”


    明瑾尝了一口,眼睛立马亮了。


    “真不错唉,父皇您也快尝尝!”


    他有学有样地也给晏祁夹了一筷子,神情期待,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晏祁的脊背霎时绷紧,头皮都有点儿发麻。


    他沉思片刻,挥退身边伺候的人,放下筷子,静静地向明瑾施压。


    直到明瑾的脸色微微僵硬,再也演不下去了,晏祁这才掀起眼皮,紧盯着明瑾的眼睛问道;


    “说吧,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作者有话说:居然还没写到,可恶,明天一定。


    *这一章写得比较卡,关于太子冠礼的很多内容都参考了《宋史》,但也有部分是原创剧情,考据一多就难写,下章肯定就不会这么卡了,大肥章走起~


    第72章 【二合一】 就这么跑了!!!……


    袅娜幽香间, 一室烛光浮动。


    顶着晏祁如有实质的目光,明瑾硬着头皮装傻:“父皇何出此言?”


    “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不必装了。”


    晏祁似乎是想要叹气, 但没来得及——他盯着明瑾讨好地递到自己嘴边的大虾, 顿了顿, 到底还是没忍心拂了这孩子的心意。


    只是,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来堵他的嘴, 这小心思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吧?


    明瑾的确是打着这个主意。


    但他没想到, 晏祁当真会吃自己亲手剥的虾。


    按照他对这位的了解,晏祁应该是先淡淡说一句“成何体统”,或者多此一举地让他把虾放进碗里、接着自己再动筷才对。


    不过……


    他盯着晏祁沾染了些许油亮光泽的薄唇,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心想, 看上去就很好亲的样子。


    算算看, 距离他们上一次亲密接触, 都不知道过去多少日子了。


    明瑾现在每天早上起来火气都大得很,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憋得脑门上都冒出了痘, 还是晴儿专门给他煮了降火凉茶,连喝几天才消下去。


    煎熬等待许久,今天进宫好不容易见到了心上人,又是独处一室, 他想不遐想连篇也难。


    明瑾盯着晏祁的脸,目不转睛地扒了一口饭。


    晏祁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视线移开,落在角落里徐徐青烟飘散的香炉里,神情微微一动。


    “那香, ”他问道,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你叫人动了手脚?”


    “没有!”


    明瑾自然是矢口否认,但晏祁已经起身朝香炉走了过去,走到一半,腰身被一双手臂死死环住,他低头看了一眼死皮赖脸扒着自己身子不让走的明瑾,冷笑一声,一根根掰开明瑾的手指,径直走向了角落。


    他没有打开香炉查看,只是叫人进来把这东西拿出去处理了,也没问里面究竟装了什么,全程都没有再看身后的明瑾一眼。


    待那内宦离开后,晏祁这才从容地坐回座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又给明瑾夹了一筷子白灼肉。


    “好好吃饭。”


    明瑾闷闷地“哦”了一声,低头咬着肉,唇角却悄然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得意弧度。


    哈,多亏他棋高一着!


    其实那香炉里放的,是他从老爹私藏里顺出来的名贵龙涎香,而他叫张牧弄来的那东西,一直都由他贴身带着,就放在他随身佩着的香袋里。


    尽管准备充足,但明瑾还是被晏祁的敏锐惊出了一身冷汗,当然,也有他本身就心虚的原因。


    一顿饭,勉强吃得还算尽兴。


    “吃饱了?”


    晏祁看着明瑾放下筷子,主动问道。


    明瑾摸摸肚子,很没形象地瘫在座位上:“吃饱了。”


    虽说皇室礼仪森严,但现在这里就他们两人,晏祁私下里极少讲究什么长幼尊卑,因此也不要求明瑾过分拘束这些。


    看着明瑾尚带着几分奶膘、吃得红扑扑的脸蛋,他反倒从那散漫的态度里品出了一丝被宠得任性的可爱来——至于是谁宠的,那自然不言而喻。


    “既然吃完了,那就……”


    话音未落,明瑾立马从座位上跳起来,绕到他身后给他捶背捏肩,讨好道:“今日难得有机会,儿臣想去看看您平时批阅奏折的地方,可不可以?”


    晏祁被他捏得暗中紧咬牙关,心道这小孩下手真是越来越没个轻重了,听到他这番恳求,下意识又警惕起来,觉得这孩子怕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天色已晚,等下次吧。”


    “不要!”明瑾开始耍赖,“今天这么累我都坚持下来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先生也不答应我吗?”


    他撑着晏祁的肩膀,低头和坐在座位上的男人对视。


    一个面露恳求,满眼期待,一个微蹙着眉头,眼神中暗含疑虑,视线交错的刹那,两人的呼吸声不约而同地加重了。


    晏祁的眼眸中倒映着明瑾的影子,少年刚从外面回来,换下了那身沉重华贵的太子冕服,身上穿的的是一件应季的太子常服,天青色的锦缎料子,光泽柔滑,套在那瘦挑的身躯上,像是一片薄薄的云雾;


    洗漱完的散发披散在额前,垂落在他的肩膀上,带着几分新鲜蓬勃的潮气,秀气挺括的眉毛轻蹙着,倒是被他挤出了一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只是戏演过头了,着实有点儿假。


    晏祁在心里点评道。


    但……偏生他就吃这一套。


    罢了,也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允了就允了吧。


    于是,晏祁做出了接下来几年内,最让他追悔莫及的一个决定。


    “好吧,”他说,“下次说话,记得把身子站直了,别压朕身上。”


    他刻意咬重了“朕”字,提醒明瑾注意他现在的身份。


    明瑾不情不愿地直起身,退后半步,嘴里嘟囔着“假正经,待会儿就叫你原形毕露”,声音太低晏祁没听见,问他说了什么,立刻扭头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儿臣说知道啦,父皇教训的是!”


    这小骗子,肯定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他呢。


    晏祁也没戳穿,只是勾了勾唇,叫了人进来收拾,顺便准备轿子摆驾御书房。明瑾在旁边暗搓搓地冒出来,小声问能不能他俩同乘一座,被晏祁一巴掌按回了身后。


    内宦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晏祁的脸色,明智地决定,就当没听见太子殿下大逆不道的发言吧。


    不过,陛下和太子的关系,可真是比寻常民间父子还要更为亲昵几分,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啊。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来到了御书房。


    明瑾迫不及待地跳下轿子,向晏祁抱怨这些人走得实在是太慢了,要换做他自己,一刻钟就跑到了!


    晏祁瞥了他一眼:“你还当这里是明家后院?都这么大的人了,好歹稳重些,况且又不是叫你自己走。”


    明瑾在他身后做了个小小的鬼脸,嘴上说道:“就是有些不习惯嘛,先生您刚从北边回来的时候,难道就能立马习惯这些规矩?”


    晏祁脚步微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还好。”他说,“那时顾不上想这些,能睁眼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就算是胜利了。”


    明瑾沉默下来。


    他跟在晏祁身后迈过御书房的门槛,望着眼前的锦屏明烛,和博古架上不胜枚数的古董珍玩,忽然道:“所以今天的一切,也是您应得的。”


    他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与我无关,都是您应得的。”


    晏祁转过身,探究地看着他。


    “你今晚有点奇怪,”他直截了当道,“是还在怨我?还是说,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或者是……人?”


    想到那个谢婉南,晏祁的双眸一暗,紧盯着明瑾的脸,不放过少年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明瑾没有回答,他像是好奇似的,东瞧瞧西看看,状似不经意地溜达到了屏风后,探头望了一眼,发现和金柳讲的一样,果然放着一张软榻。


    就是这宽度,比他想象中要小一些。


    算了,也不能要求这么多。


    “你们先出去。”晏祁见明瑾一直不回答自己,沉下脸来,对陪在身边伺候的几名内宦吩咐道。


    明瑾的太子之位新立,宫中不能在此时传出父子不和的传言。


    明瑾暗道,这倒是正合他意。


    御书房的门刚一关上,他立马缩回了身子,装模作样地走到桌案边上,帮晏祁整理了一番桌面。


    晏祁盯着那桌面,高高地挑起眉毛。


    嗯,被他这么整理了一番后,看上去倒是比原来乱多了。


    “藏了这么久的话,到现在还不愿说吗?”他的目光犀利,看着明瑾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淡淡道,“别忘了,你是我一手教导长大。”


    “……原来您还记得这个啊。”


    明瑾突然松开手里的镇纸,任由它轻轻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将晏祁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垂着头,低笑一声:“儿臣还以为,您真当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连自己不久前说过的话,都能说忘就忘呢。”


    晏祁刚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这句话,眉毛狠狠跳了两下,盯着明瑾的目光也逐渐不善起来。


    但他却云淡风轻道:“演了大半天,终于演不下去了?也是,你这孩子一向性子急,但朕似乎教过你,若是人只会逞口舌之快,那是全然无用的。”


    他将那枚镇纸从明瑾手边拿走,放回了原位,背对着他,鎏金的眸光中带着几分怅然。


    “御书房你也已经看过了,夜已深,该回去了。”


    身后沉默着,没有传来回答。


    晏祁狠下心来,闭了闭眼睛道:“你若执意想留,那便自己留在这里睡一晚上吧,朕如今后宫并无妃子,将来为了你的太子之位,也不会留下任何子嗣,但或许等明后年国内局势稳定时,会召开选秀……”


    “——晏祁。”


    一道隐忍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晏祁眉头下意识皱起,转身望向后方。


    明瑾猛地抬头,一双点漆黑眸中仿佛燃着两簇如有实质的怒火。


    他上前一步,鼻尖几乎要贴上晏祁的脸颊:“那么多年了,耍我很好玩吗?”


    晏祁下意识想要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但这未免有示弱的嫌疑,身为长辈和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如此行事,于是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朕何时耍过你?”


    “从一开始你隐姓埋名来我家的时候!”明瑾低吼道。


    他现在早就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旖旎心思丢到了脑后,胸膛被愤怒和委屈充斥,只能竭力睁大眼睛不叫泪水掉落——这太丢人了。


    “你自己算算看,你骗我多少次了?”但不可避免的,他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哭腔,“从姓名,到身份,再到感情……小爷我活到这么大岁数,就从来没被人骗得这么惨过!”


    他揪着晏祁的衣襟,狠喘了两口气,看上去恨不得给对方的眼眶来上一拳似的:“要不是……要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像你这样的大骗子,老子早就不伺候了!”


    晏祁终于没能支撑住两个人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身体斜靠在桌沿边上,手掌撑住桌面维持平衡,却正好按到了镇纸上,刺痛自掌心传来,他却只是绷紧了唇线,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少年,胸口后知后觉地传来沉闷的钝痛。


    晏祁抬起手,指尖生理性地颤抖着,这么多年了,这个老毛病仍然好不了,但他却忽然有些庆幸,因为明瑾也知道这一点。


    他想要拭去明瑾脸上的泪水,却被少年猛地扭头躲过了。


    男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最终默默地放下了。


    “你说的没错,”他轻声道,“所以,放下吧,不值得的。”


    明瑾红着眼睛瞪着他,晏祁太熟悉他这样的表情了,倔强得像是头骡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可一而再再而三,就算是无情无义的牲畜,也该知道此路不通了吧?


    更遑论是人。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明明……有些话,只是他一个人的话,完全能够好好藏在心里一辈子的。


    晏祁几乎想要苦笑了,但不等他把这个问题思考清楚,明瑾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金灿灿的玩意儿,强硬地塞到了他手里。


    “这是……”


    他目光一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手中的平安锁,又抬头望向已经松开手,侧身背对着他的明瑾,“它不是落在湖里了吗,你从哪里找来的?”


    “一段孽缘。”明瑾冷冷道,“就同你我一样。你若不想要,随便找哪条河沟扔了便是。”


    晏祁不说话了。


    明瑾知道这句话有多伤人,他恶劣地心想,活该!自己凭什么要给这老东西好脸色?就该让他痛一痛。


    可听到男人陡然急促的呼吸声,明瑾却突然觉得,这法子似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然他按理来说应该畅快无比的,怎么也会难受得要死呢?


    他恨恨地抹了把眼泪,泪眼朦胧间,看到自己别在腰侧的香袋,想到自己上赶着的模样就觉得可笑,咬牙一把拽掉扔到角落里,大步朝门口走去。


    “明瑾!”


    明瑾脚步一顿,但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父皇怕是记错了,今日儿臣已在太庙认祖归宗,如今该叫儿臣晏瑾才对。”


    明瑾这个名字,就和他这段有始无终的感情一起,永远沉在那座湖底吧。


    晏祁弯腰捡起那香袋,那里面不知装了什么,还有些粉末洒出来,也被他小心拢起来,正准备装回去还给那孩子,听到这句话,他脚下一个踉跄,竟半跪在了地面上。


    “咳咳……咳咳咳……”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饶是明瑾在心底对自己说了一万遍不用管,是他活该,和自己无关,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偏转了些许角度——


    “你——你打开它了!?”


    晏祁看了一眼手里半散的香袋,又抬头看了看明瑾如此慌张焦急的模样,嘴唇嚅动着,想要解释,可突然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晃了晃,竟就要这样倒下去。


    明瑾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


    晏祁尚且能说话,但控制喉咙和嘴巴的肌肉也比往常困难许多,他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视线却执拗地追随着明瑾,带着几分复杂的小心翼翼。


    明瑾不答,默默地一手捂住口鼻,一手飞快地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了那堆粉末和香袋上。


    “果然……是你搞的鬼。”


    晏祁肯定道。


    他的目光中没有多少愤怒或是惊恐,和当初就差没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的晏珀不同,晏祁一向主张种什么瓜得什么果,明瑾是他亲手栽培长大,就算再愤怒,也不会冲动之下干出弑君谋逆之事。


    就算他真做了,晏祁也不会反抗的。


    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


    而且从这香袋来看,这小兔崽子明显是早有准备。


    晏祁叹了口气,以一种看着顽皮孩子玩泥巴的纵容慈爱心态,看着明瑾哼哧哼哧地把自己抱到屏风后的软榻上,平躺着放好,然后一屁股坐在自己旁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一会儿又诡异地飞起了一抹绯红,瞥向自己的眼神慢慢变得闪烁起来。


    晏祁:?


    他开始觉得不对了。


    等到明瑾深吸一口气,开始伸手扒他的衣服,晏祁的脸色终于变了:“你、要干什么?”


    明瑾恶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脑门。


    “你!”


    晏祁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身上便被这小兔崽子扒得只剩下了一件里衣,眼瞅着明瑾盯着自己下半.身陷入了沉思,晏祁额头青筋跳动,拼命想要挣扎着抬手,但指尖却分毫未动。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明瑾回过神来,望着男人无能狂怒的模样,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抹全然畅快的笑容,“父皇这模样,倒是比在大殿上、比方才都要顺眼许多啊。”


    他故作轻佻,用指尖挑开晏祁仅剩的衣襟,在晏祁阴沉到极点的目光中,在男人宽阔紧实的胸膛上逡巡游曳,一副誓要把这么多年的憋屈一次性报复回来的架势。


    晏祁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明瑾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团帕子进去,噎得他闷声咳嗽了半天。


    好不容易等缓过来些,再打眼一瞧,这小混蛋已经骑在了自己身上,得意洋洋地耀武扬威,更是一口气顶在胸口无处发泄,憋得晏祁眼睛都红了。


    “哎呀,以下犯上的感觉真好!”明瑾笑得春暖花开,虽然脸上还残存着泪痕,但这会儿他已经完全不伤心了,相反,得意的像是只尾巴都高高翘起来的小狐狸,“父皇应该也许久没发泄了吧?需不需要儿臣来帮您?”


    他故作谦逊地问道,自然不可能得到晏祁的任何回应。


    但明瑾也不生气,径自摸索过去,还主动掂量了一下重量,不禁咋舌,脸颊微红地凑到脸色铁青的晏祁耳畔,低笑道:“骗你的,不答应也帮。”


    晏祁闷哼一声,注视着重新直起上半身的明瑾,眼神像是要冒出火来。


    这小王八蛋……


    紧接着他眼皮狂跳,看到明瑾三下五除二把他扒了个干净,接着自己也脱得光溜溜,少年柔韧白皙的身躯在烛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晏祁浑身绵软动弹不得,却只觉得某处截然相反,几乎刚挺得泛起了疼。


    这小兔崽子,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光着屁.股在衣袍里到处翻找东西!


    晏祁恨不得把目光变为实质,狠狠戳在那股.缝之间,好好收拾一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明瑾问过张牧了,这药只需一指甲缝被人嗅入,就足以叫人动弹不得一个时辰,更何况晏祁是直接打开香袋装粉末,也不知道中间被他总共误吸了多少,但至少今天一晚上,他是别想动弹了。


    明瑾找到自己珍藏的避火图,重新哼哧哼哧地爬回晏祁身上,一边看一边学一边实践,硬生生把晏祁逼得一头都是汗。


    “好难啊。”他抱怨道,“不就是……嘛,怎么还这么多门道?”


    这小混蛋居然还敢抱怨!


    晏祁脸色僵硬,恨得咬牙切齿,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直到身体传来异样的感受,这才猛地重新睁开双眼。


    明瑾被他突然的挣扎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药效过了,吓得脸都白了,等发现这只是晏祁的垂死挣扎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他有些悻悻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香膏,“我只是抹前面呢。”


    晏祁动了动嘴唇,明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的帕子拿走了。


    “你……敢!”


    他立马又把帕子塞了回去。


    晏祁的目光看上去要杀人,明瑾拿着香膏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决定不那么趁人之危了,毕竟虽然他能跑,但爹娘他们跑不了啊。


    “我可不是怕了你啊,我是怕你这家伙小心眼,用爹娘威胁我,”他嘟嘟囔囔着给自己用上,没怎么太认真,注意到晏祁目光炯炯的视线,还有些难堪地一手捂住男人的眼睛,“不许看!”


    这感觉,好奇怪啊。


    他觉得麻烦又尴尬,有些自暴自弃地心想,干脆就这样吧。


    “老东西,便宜你了……啊!”


    身下男人的胸膛早就渗出了一层薄汗,片刻僵硬之后,更是上下起伏得剧烈,呼吸声一下比一下沉重,犹如一头被囚禁在牢笼中的野兽。


    明瑾小声趴在他身上呜咽,根本顾不上晏祁感受如何,因为他实在太疼了。


    怎么会这么疼?!


    休息了半天,他这才强撑着爬起来,咬着牙继续,可只是直起身,就让他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


    明瑾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他很委屈地想,这跟张牧给他的书上画的根本不一样啊!


    根本一点儿也不爽,甚至还疼得要死,见鬼,为什么画里的那些人一脸陶醉享受的样子?还不如他自力更生来得痛快呢。


    但随着慢慢适应,明瑾倒是也得了些趣,虽然他还是觉得有些隔靴搔痒,大部分的感觉就是撑得难受——可能是晚上吃的太多了,他现在甚至有点涨得想吐。


    明瑾恼火地拍了一下晏祁的腹部,抱怨道:“都怪你,长那么大有什么用?”


    晏祁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反抗,闻言,只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冷笑,掀起眼皮,目光森寒地刺过来,满脸都写着“你死定了。”


    明瑾被他盯得心虚,抿着唇,动弹了两下,又累了,趴在他身上继续休息了一会儿,再动弹两下……一直这样折磨晏祁折磨了快一刻钟,这才颤抖着放松下来。


    但他完事儿了,某人可还没有。


    明瑾小心翼翼地跪坐在床边,看了看重新闭上眼睛,额头布满汗珠呼吸粗重的晏祁,哪怕再没良心,也觉得光顾着自己爽,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没道德哈。


    “哪个,我还是用手帮你吧。”他心虚道。


    半时辰后。


    明瑾气喘吁吁地扯下晏祁嘴里的帕子:“你怎么还没完事儿啊?是不是有毛病!”


    被像根玉.势似的折腾了许久,这下终于能说话了,晏祁低低地咳嗽一声,嗓音沙哑得像是三天三夜没喝过水。


    他死死盯着明瑾,说:“你很好。”


    很好。


    这就是他当做亲儿子一般,亲手养出来的孩子,脱了衣服骑在他身上,把他玩得欲.火焚身。


    晏祁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珍视、退让和隐忍,换来的竟然是这小王八蛋急不可耐的——霸王硬上弓?还是应该说别的什么?


    就这么欲.求不满,是吗!


    明瑾看着他的手肘动了动,似乎想要撑起身子,眼睛都直了。


    张牧可是说过,这药的效力都足够弄翻一头牛了啊!


    卧槽,难不成晏祁比牛还厉害?


    这要是真被他挣脱了,那他今天还有活路吗?


    他吓得立马松开手,也不帮忙了,帮什么帮,毕竟自身难保——却还记得呱唧一下,又把帕子强塞了回去,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到边上,三下五除二地换好衣裳,竟然当着晏祁的面,就这么跑了!


    就这么跑了!


    甚至晏祁还听到,他在门口吩咐那些宫人,冠冕堂皇地说什么“父皇操劳国事,孤已经伺候他在书房睡下了,闲杂人等切勿进入打扰”。


    呵,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的“伺候”!


    这一番感天动地的孝心,真真是叫人刻骨铭心——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晏祁气得浑身颤抖,再也忍不住,倒在榻上,怒极反笑地喘.息起来。


    很好,很好!


    这小王八蛋,给他等着!!!——


    作者有话说:为小明同学点一根蜡[求求你了][求你了]


    推一推下本要开的文!《龙傲天的病美人师尊》古耽仙侠师徒,有喜闻乐见的死遁情节[狗头叼玫瑰]文案如下求收藏:


    宫泊,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天阶炉鼎。


    因遭人设伏围攻,自毁肉身,目前正寄居在一件残破法宝中苟延残喘。


    ——按照前世阅读的龙傲天小说,此时正是收徒复仇的好时机。


    经过数年潜心观察,宫泊拟定了一份预备龙傲天名单:


    第一位候选人是个善良到损己利人的废柴。


    看不上眼,直接pass。


    第二位候选人是个心狠手辣修无情道的废柴。


    他不想被杀师证道,再度pass。


    第三位候选人是个身世凄惨孤苦伶仃的废柴。


    宫泊怀疑他可能黑化变gay,犹豫后pass。


    ……


    …………


    第一千零一个预备龙傲天,是个处处走桃花运的傻小子。


    还是个穿越者老乡。


    很好,buff叠满了。


    宫泊收他当了徒弟。


    但留了个心眼,没告诉这小子自己也是穿越者。


    后来还利用他给自己换了个身体。


    作为补偿,宫泊炼化了原先的炉鼎之身,送给徒弟当了法宝,自己则趁机闭关修炼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十年后。


    他的好徒弟果然没死,没欺师灭祖,也没有黑化。


    不仅如此,还成为了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仙尊。


    但宫泊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么还是变gay了!?


    【cp小剧场】


    “师父师父,您能再讲一次您在一千多个人里选中徒儿的故事吗?”


    宫泊:“……逆徒,先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修真界特级教师·病美人师尊受X史上第一师宝男·穿越龙傲天攻


    双穿越,传统升级流修仙,强强,1v1HE。


    第73章 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张牧!”


    “张牧你睡了没?快开门啊!十万火急!”


    深更半夜, 张牧卧房的窗户外传来一阵急切的呼唤,张牧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推开房门:“你有病吧, 大半夜的不睡觉?”


    明瑾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定定地看着他。


    “好兄弟, ”他说,“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张牧瞬间清醒过来,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震惊道:“你真得手了?这么快?!”


    明瑾干咳一声,躲开他的视线:“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总之出城的马车我已经准备好了,陈叔山也已经把阿囡和我们要带的行李都搬上车了,李司那边, 我怕半夜敲他家门会被管家轰出来, 元栋……元栋我不敢跟他讲。”


    他重重地拍了拍张牧的肩膀:“思来想去, 临走前, 我要打招呼的人就只剩下你了。”


    张牧脸色惨白:“别啊!陛下要是知道你最后来找的人是我,我的九族可担待不住!”


    明瑾不怎么走心地宽慰道:“他没有这么小心眼。”


    ——才怪。


    他想到临走前晏祁紧盯着自己的眼神, 亮得几欲噬人,不禁暗暗抖了下身子,心虚地想,或许等过段时间后就自己消气了吧。


    “而且我来你这儿, 他又不知道。”


    人还瘫巴着呢,就是不清楚那玩意儿消停了没。


    明瑾边说边不动声色地换了边重心站着。


    没办法, 屁股还疼着呢。


    他摆了下手,很没有良心地说道:“走了啊,元栋李司那边, 记得帮我打声招呼,等我和婉南他们到地方了,会想办法给你寄信的。”


    张牧怔怔地望着明瑾月下远去的背影,直到谢婉南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给上车时面有菜色的明瑾搭了把手,他这才倒吸一口凉气。


    以前怎么没发现,兄弟你这么勇呢?


    “她怎么也在?”他指着谢婉南大喊道。


    “嘘!你是想把左邻右舍都吵醒吗?”明瑾被他的激动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她家里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正好要北上,就捎她一程呗,正好阿囡一个姑娘我和陈叔山两个男人又不方便照顾,有她在阿囡也高兴。”


    阿囡坐在车厢里用力点头,谢婉南笑眯眯地搂住了她,抬头对张牧说道:“前辈不必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和阿囡的。”


    我又不是在担心你!


    张牧一言难尽地把目光投向明瑾,在发现自己这个兄弟是真的毫无知觉后,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能和陛下走到一起了。


    从某种角度,这俩真是天生一对。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他抹了把脸,最后叮嘱明瑾,“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需要人手钱财或者遇到什么困难,你就寄信过来,实在解决不了的也千万别硬抗。”


    他着重强调:“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要是你掉了一根汗毛,那我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碍于谢婉南在场,张牧没直接把话挑明。


    但明瑾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下了。


    但在临走前,他偷偷跟张牧说了一声:“赶紧把你珍藏的那些避火图都烧了吧,全是骗人的玩意儿。”


    张牧:?


    等他反应过来,想要询问明瑾这是什么意思时,马车已经走远了。


    依旧是陈叔山负责驾车,旅途漫长,他便没有带上妹妹,而是托给了明家照顾,每日吃喝穿戴不愁,住的也是靠近明府的一栋小院,为了保障安全,还养了两条大狗看家护院。


    晨曦微亮之时,几人赶在头一波出了城。


    “奇怪,怎么感觉城里气氛变了?”


    刚离开城门不远,谢婉南探头回望,看着城门关隘处忽然变多的官兵,不禁生出了些许疑惑。


    明瑾揉了揉鼻子,猜测八成是晏祁能活动了吧。


    不过,还是迟了一步。


    骏马疾驰间,他依靠在车厢壁上,迎着朝阳的清风,举目望去,高山万仞乾坤阔,山川湖景尽收眼底,一时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日月星辰皆可攀。


    这才是他梦想中的人生嘛!


    “话说,方才前辈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记住自己现在的身份’?”


    明瑾扭头看向目露好奇的谢婉南,试探道:“你当真不知?”


    谢婉南莫名道:“我该知道什么吗?”


    “那你先前,为何要同我说太子的消息?”


    “啊,你爹之前不是被二皇子谋逆一事牵连了吗,我就觉得,明家的产业肯定有部分与皇室有关。”她很自然地回答道,“虽然不知道为何这次新皇大赦天下,连谋逆罪也一并宽赦了,但我会有此猜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明瑾仔细观察了她说话时的神情,并无什么异样,这逻辑听上去也的确没什么问题,便笑道:“那若是我告诉你,我就是如今的大雍太子呢?”


    “什么?那我还是皇太后呢!”


    谢婉南明显不相信,哈哈笑了两声,只当明瑾是在同她说笑。


    明瑾耸了耸肩,不信的话,他也没办法了。


    陈叔山有些担忧地凑过来,低声问道:“少爷,告诉她没关系吗?”


    “没事,我也只是试探一下。”看看谢婉南是不是什么人给他设的套。经过这段时间在宁王府的磨砺,和晏祁从小到大的言传身教,明瑾早就不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天真少年了。


    张牧说得没错,以他的身份,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有无数别有用心之人凑到他身边来。


    也正是因此,明瑾就更加珍惜这么多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这几位。


    ……希望元栋知道后不要太生气吧。


    马车颠簸,明瑾默默地又在屁股底下塞了个软垫。


    至于另一位最该生气的人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


    “咳咳……”


    清晨薄雾未消,晏祁扶着墙,踉跄地走出御书房。


    他头发披散,身上只穿了一件皱巴巴的里衣,衣襟还大敞着,一双金眸布满血丝,表情恐怖得像是刚吸了十年份怨气的恶鬼。


    值守的内宦扭头一看,险些惊掉下巴。


    “陛……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他赶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晏祁一把挥开,咬牙道:“叫金柳过来见朕!”


    声音更是嘶哑得仿佛砂纸摩擦一般。


    金柳很快过来了,远远就听见晏祁在吩咐人严查四方城门,城里更是不能放过,要仔仔细细地搜查。


    他唇角隐蔽地勾了一下,当晏祁的视线望过来时,毫无异样地上前见礼:“臣金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好了,这些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晏祁冰冷道,他坐在座位上,指尖揉捏着胀痛的眉心,身体内部的酸软无力让他内心蓬勃的愤怒再上一层楼,“太子人呢?”


    金柳一脸疑惑:“太子?太子不应该在明府吗?”


    “再给朕装傻,朕现在就立刻让你与你的那些前辈们作伴去。”


    金柳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陛下赎罪!臣也实在是没有办法,太子命臣配合他的出城计划,还威胁臣无论如何都不能提前告知您,臣一时惜命……”


    “你惜命!朕看你的胆子都快要比天还大了!”


    晏祁终于压抑不住怒火,狠狠一拍身下座椅的扶手,死死盯着伏在地上的金柳道:“这么多年,朕唯一看不透的人就是你。金柳,你究竟要什么?你跟随朕反了晏珀,又要教唆太子反了朕,求的难不成是功名利禄?这些朕难道没有给你吗!”


    金柳沉默片刻,忽然慢慢直起了上半身,面上重新露出了那抹仿佛万事不挂心的玩味笑容。


    “回陛下的话,”他的语气依旧恭敬,“臣这一生,不求功名利禄,只是打小就有个坏毛病,爱制造热闹,也爱看别人家的热闹。”


    “朕的热闹,你也敢看,”晏祁冷冷道,“就不怕掉脑袋吗?”


    “臣不怕死。”


    金柳笑了笑:“或许先帝临死前,有一件秘闻未曾告知与您——臣出身卑贱,是娼妓之子,在花楼里给人表演过杂耍揽客,也是先帝的入幕之宾,是先帝亲手把臣从那个腌臜地方带出来的,只是不过几日,便又厌弃了而已。”


    “但也正因此,臣得了一笔奖赏,和一个新的身份,一段截然不同从前的人生。”他直视着晏祁阴晴不定的金眸,平静的口吻仿佛是在诉说另一个人的经历,“改名换姓那年,臣才十八。”


    “你说这些,是想让朕同情你,留你一命?”


    “非也。”


    金柳从容道:“陛下并非真心想杀臣,否则就不会唤臣来宫中当面质询,而是派锦衣卫将臣抓捕下狱了。”


    “臣说这些,只是想提醒陛下,色衰而爱驰,太子这次主动离去,反倒对您、对大雍来说都是件好事。殿下不愿继承大统,您也可以趁机放手,避免将来遭到世人的口诛笔伐——”


    “放手?”


    晏祁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冷笑:“若是你早一天来同朕说这番话,朕或许当真会听。只是现在,晚了!”


    金柳一愣,脸上头一次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情。


    他的确给明瑾行过方便,不然凭借现在的太子,想要出宫、出城绝不可能如此简单快速。


    但金柳一直以为,明瑾是打算跟晏祁摊牌后再离开,但从陛下这副激烈的反应看,似乎,不止是摊牌?


    等一下,太子该不会是……


    金柳的视线注意到晏祁锁骨上的牙印,犹如灵光一现,赶忙低下头去,心中震惊不已——太子,也太勇猛了!


    不过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有一点你猜对了,朕的确不打算杀你,”晏祁屈起手指,不耐烦地敲了两下扶手,“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放出去的人,就由你负责抓回来,等见到太子之后,朕再考虑对你的处置。”


    金柳应了声是,又忍不住好奇,询问道:“那臣斗胆询问一句,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太子?”


    晏祁的嘴唇动了动。


    他的视线越过金柳,直勾勾地望向偏殿之外,平静的声线里,莫名让人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放心,一个都跑不了。朕,定会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作者有话说:距离攻受再次见面倒计时开始!让我们恭喜某个老顽固终于想开了[狗头]人的底线就是这样,只要被打破一次后就开始破罐子破摔~


    第74章 叫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三个月后。


    张牧大摇大摆地来到明家名下的酒楼, 在掌柜热情的迎接中,独自霸占了二楼最好的包厢。


    但他只点了一碟花生,两壶小酒, 还有半斤切好的卤牛肉。


    而且坐了还没一炷香的功夫, 就嚷嚷着叫小二打包带走。


    掌柜的也不恼, 好声好气地把这位爷送走之后,旁边的小二不解问道:“掌柜的, 就算他是明少爷的兄弟, 也没必要这样吧?就买这么点儿吃食,还用得着请上二楼吗。”


    “你懂个屁,”掌柜的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脑勺,“张少爷这哪里是来买吃的?明明是……”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警觉地环顾周围, 确认过四周的宾客们都在忙着和同伴交谈畅饮、没人注意他们这边后, 这才松了口气。


    “掌柜的?”


    “总之, 伺候好这位爷就是了, 别的也不干咱们的事。”掌柜的敷衍道,余光正好看见又一位大主顾下楼, 脸上立刻挂起笑容,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忙碌一整天,终于到了傍晚酒楼关门,有了片刻清闲时间。


    掌柜的坐在桌子前, 就这一盏油灯翻看账本。


    忽然,一道阴影自上而下投来, 他唬了一跳,刚要抬头骂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大半夜装神弄鬼,待看到来人模样后, 骂声霎时噎在了喉咙里。


    “李掌柜的,”金柳笑眯眯道,“应该知道我是为何事而来的吧?”


    李掌柜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战战兢兢道:“指挥使大人来此,陋室蓬荜生辉,只、只是咱们今日已经打烊了,大人不如明日再来?”


    金柳笑容不变:“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告诉我,给你寄信的人是谁?”


    李掌柜的愣了:“信?什么信?”


    金柳眯眼盯着他,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诧异。


    “没有信?”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张家那小子,隔三差五来明家酒楼,怎么可能只是为了买那几道下酒菜?


    饶是金柳一向处变不惊,此时心中也难免升起了些许焦躁。他本以为,明瑾只是和陛下闹脾气,最多跑到京城附近,不会超过三百里,住个几天,也就乖乖回来了;


    谁知这整整三个月过去,一行人竟宛如石沉大海一般,丝毫不见踪影!


    陛下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暴怒,逐渐到后来沉默压抑,虽自那日后未再同他提过什么惩罚之事,但金柳反倒真的担心起来——多年习惯了刀尖上跳舞,他对真正的危险一向嗅觉敏锐。


    要不是京城这边,太子的几位要好同伴都还老实待在城内,尤其是张家那小子还是吃吃喝喝一如往常,估计陛下早就……


    金柳啧了一声,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主动向明瑾示好了。


    他看得明白,晏祁和明瑾之间,根本不能用传统的君臣父子关系来定义,也正因此,向明瑾效忠的效果,反而比单纯向晏祁效忠更好。


    这也是那日被传召至宫中,他敢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


    但要是太子一直不回来,那他这番作为,就无异于作死了。金柳就算再爱看热闹,也没想过真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


    “把今日张家小子来酒楼的前后经过,详细复述一遍,”他回过神来,朝李掌柜温和一笑,却叫对方下意识哆嗦起来,“不然的话,就只好请李掌柜随我们走一趟了。”


    李掌柜欲哭无泪。


    少爷啊!不是他不想帮您,实在是敌人太恐怖,他一个人招架不住——


    还好,明瑾摇身一变成太子的消息,在册封仪式后就传遍了京城,而金柳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代表着的是陛下的旨意,李掌柜又恰好是明家少数几个知晓陛下就是宁先生的人。


    这会儿被金柳一恐吓,根本不用屈打成招,他就乖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坦白了。


    “居然想到在牛肉上写字传达消息,”晏祁看着金柳递上来的报告,表情复杂,“这小混蛋,这次可真是卯足了劲儿对付朕啊。”


    他的确教过明瑾一些战时加密传达军情的方法,只是没想到,这小混蛋受此启发,竟然把这招数用在了他身上。


    “陛下,可需要把张家那小子捉来审问?”


    “不必了,要真这样,那小王八蛋就算回来肯定也要闹翻天,”晏祁冷着脸道,“继续严密监视吧,这次的动静明家的掌柜肯定会告诉他们,等他们换了其他的传讯方式,再想办法抓到传递消息的人。”


    “是。”


    金柳露出了一脸了然的表情。


    虽然一口一个“小混蛋”、“小王八蛋”的骂着,不过陛下这番态度,看上去倒还挺满意的?


    难道只是因为太子长本事了,没这么快被锦衣卫抓回来吗?


    ……果真是溺爱啊。


    只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么让陛下高兴了。


    “陛下,那明家掌柜还交代了一件事,说前些日子,明敖特意吩咐他们这些掌柜,若是谢家人上门,价钱一律便宜一半。”


    金柳垂首道:“臣后来又派人去谢家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那谢婉南,早在三月前,便不见了踪影,只是谢家一直对外宣称是小女抱病。”


    说完,他静静等待着怒火的降临。


    但几息过去,上首的晏祁除了呼吸粗重了些外,竟再无其他动静。


    “朕知道了,”许久后,冰冷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若有其他关于太子的消息,记得第一时间上报。”


    “臣遵旨。”


    晏祁能保持冷静的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明瑾不是那种会随意带着姑娘私奔的登徒子,如此没名没分,叫那姑娘将来如何被人看待?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但这并不妨碍他压在心底的怒火再度高涨三分。


    很好。


    他在心中原本就画满了道道痕迹的小本子上,又狠狠替那小混蛋记了一笔。


    跑吧,再跑远点。


    要是有能耐,最好一辈子都别让他找到!


    晏祁冷笑着想,不然的话……


    那天晚上屈辱的画面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少年紧抿着唇,骑在他身上,眉头将蹙未蹙,白皙俊秀的脸庞上露出了一种介于欢愉和痛苦之间的神情,只是那身子被他养得娇气精贵得很,才动了几下,就趴在他身上,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任他忍得血脉贲张满头大汗,恨不得用眼神上去帮忙,也懒得再动弹一下。


    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洁身自好几十年的老男人来说,这简直是比酷刑还可怕的惩罚。


    天知道那时候,晏祁有多想起身把他按在身下,先把这小王八蛋的屁.股打得通红,再叫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啊嚏!”


    瑟瑟寒风中,明瑾裹紧了身上的裘衣,疑神疑鬼道:“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骂我?”


    “是衣服穿少了吧,少爷,”陈叔山扛着柴火从外面回来,闻言关切地问道,“要不要我去街上再给您买件袄子?”


    明瑾摇了摇头:“不用,添俩柴火就行。”


    出身江南,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北方冬日的威力,明瑾哆哆嗦嗦地坐到火炉边上,一边烤火一边望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心有余悸地想,这只是大雍边境,还没到真北边呢,也不知道胡人是怎么在那种严寒之地生存下来的。


    谢婉南拿来了几个红薯,放在炉子上烤着,身为目前队伍里唯一的姑娘,她看上去倒是对这严寒天气适应良好。


    而阿囡早在几日前,就被他们送到了她的家人那里。


    自晏祁登基后,出于稳固统治和笼络人心的需要,也出于他的某些私心,曾经遭受晏珀迫害的那些老臣陆续被免罪提拔,流放的家眷们也都得到了赦免。


    但其中大部分人,都没能真正等来这一天。


    只有他们遗留于世的家人为之痛哭哀悼,跪谢新帝的恩典。


    一路走来,明瑾已经看到了太多这样的场景,不免为之唏嘘,也更加确定了,先生一定会成为一位远胜前任、青史留名的明君。


    所以身为太子,他只要躺平就好了嘛!


    明瑾接过谢婉南递来的烤红薯,道了一声谢,但并没有立刻吃,而是用帕子包了,用来捂手。


    “你今天上街,可有打听到什么消息?”他询问陈叔山。


    谢婉南遵循约定,在出城后就告诉他了关于前太子的事情,她说谢家书香门第,到了她父亲这一代,虽未曾入朝为官,但也曾和朝中一些坚定的太子党交好。


    其中就包括了魏家的长子,魏伯贤。


    明瑾实在不明白,魏相死后,魏金宝那家伙不都被他带着人扭送进大牢了吗,为什么这里也能有魏家的事?


    但按照谢婉南的说法,魏相那时已经看出了宁王之势不可阻挡,自己有心想争,却因为身体问题无力回天,为给魏氏血脉留下一线生机,便佯装与长子决裂,将魏伯贤逐出了家门。


    事实上,在新帝登基前,魏伯贤一直与京中有联系,但他比魏金宝要强,也更有耐心,即使魏相去世、弟弟魏金宝被下狱都未曾露面过。


    同一日内,先帝死于大火,太子落水惊厥,虽说宁王是被先帝自己传召入宫,中途还参与了救火,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但很多人仍觉得太过巧合,魏伯贤自然也在其中。


    谢婉南说,新帝登基后,她父亲曾在家中说过,接下来一段时间京中恐怕不会太平。


    果然,没过多久,太子便“疯了”,与此同时,太子母族所在的郑城,就传出了家主重病,要闭门谢客的消息。


    明瑾听她说完,顿时恍然大悟。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趟旅程为何会处处有惊无险,偷溜得这么成功了。


    一方面是他的确害怕被晏祁秋后算账,警惕心十足,前期的计划也做得相当完备;另一方面,也有晏祁有心想让他离京避避风头的缘故,锦衣卫才没有大张旗鼓地找人。


    不然晏祁一声令下,全国通缉,他们一行人,恐怕连京城外两百里都走不出去,就得被人乖乖押送回去。


    明瑾想通了之后,在外面待的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就像是谢婉南父亲所说的那样,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他这个现太子暴露在人前,难免会成为心怀不轨之人针对晏祁的靶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张牧来信说,元栋他们很生气,觉得自己走之前都不跟他们打声招呼,很不够朋友。


    还说陛下天天派锦衣卫暗中盯梢他,实在受不了,问他能不能早点回来,也叫他消停点。


    前两天把阿囡送回她家人身边团聚后,明瑾给他们留下了一笔钱,可以在当地置办一处地段不错的别院,又用加密信的方式给张牧寄回了消息,告诉他自己这边一切平安,兄弟你就在京城好生待着吧,不用担心我。


    他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哈哈哈!


    “等这场雪停了,咱们就继续上路。”明瑾啃了一口热腾腾的红薯,烫得呼了两口白气,含糊着对其他二人道。


    陈叔山好奇问道:“少爷,咱们要去哪儿?”


    明瑾勾唇一笑。


    “自然是——郑城。”


    那位前太子殿下,究竟在暗地里搞什么名堂,他可要好好去瞧一瞧!——


    作者有话说:时间大法好~三个月都过去了,半年还会远吗[狗头叼玫瑰]


    第75章 大雍太子殿下


    “张小哥, 听说你们是从京城来的?”


    明瑾坐在火堆前,手里捧着一根羊骨头,闻言, 饿了几天正忙着填饱肚子的少年抬起头, 抹了把嘴上的油光, 朝对方应了一声。


    这里是胡人、大雍人乃至少部分大宛人混居的地带,民风彪悍, 盗匪横行。而他们现在身处的位置, 便是郑城大名鼎鼎的“明光寨”所占据的一处山头。


    和他说话那人,则是明光寨的大当家,孙洛,也是曾经与陈叔山文叔他们并肩作战过的昭明军同袍。


    这也是他们眼下为何能安生坐在山寨里,还能有顿饱饭吃的原因。


    “这个天气, 为什么不待在京城?北边可是会冻死人的啊。”身穿厚皮袄的孙洛感叹了一声, 见明瑾吃得喷香, 豪迈地大手一挥, 叫人再给他盛一碗热腾腾的羊杂汤来。


    陈叔山没有告诉这些人明瑾的真实身份,虽然有曾经的同袍情谊在,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面对孙洛的打探,他主动接过了话头:“我家少爷虽是京城长大,但父母都葬在边关,少爷今年及冠, 便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前来祭拜一番,了却一桩心事。”


    明瑾丢给陈叔山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么说可不算错, 因为他的确有这个打算。


    虽然郑城并非宁昭公主夫妇主要驻军之地,但大雍边关数郡,哪座城里没有立着他们的长生牌位?


    更别提郑城内部, 还有一座著名的昭明军军祠了。


    孙洛笑道:“我大你几岁,就斗胆称一句大哥了,为兄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忠孝之人,张小兄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却有这份心,敢千里迢迢冒雪来这边境苦寒之地,佩服!”


    “来,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明瑾立刻放下手里的羊杂汤,和陈叔山一同起身。


    “承蒙孙大哥相救,”他恳切道,“张牧感激不尽!”


    说完,便不顾陈叔山阻拦,仰头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孙洛举碗大笑道:“好,爽快!干了!”


    他们相遇时,明瑾几人因为遭遇劫匪,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全靠陈叔山进山打野味,再加上明瑾雇来的人去四处收集些野果填饱肚子。


    但遭遇这些,并非他们不谨慎,事实上,他们选择的路线都力求稳妥,还花钱请了当地有名的镖师护送,只要在当地打听到附近哪条路有劫匪,宁可走远路也会绕开。


    用陈叔山的话来说,就是明瑾千金之躯,不可轻易涉险。


    明瑾却觉得,他有责任负责同行人的安全,既然把谢婉南和陈叔山他们带出来,那就必须要好好地、全须全尾地带回京城。


    因此,在遭遇劫匪时,他们的队伍很顺利地占据了上风。


    谁料半山腰天降落石,把劫匪连同他们的马一起砸落山崖,万幸的是,他们的人虽然也有受伤,但倒没什么人员损失。


    为了得到及时救治,护送的人一部分原路返回,剩下一部分则跟着他们则继续前进,可没多久,山里又下起雨来,官道垮塌大半……总之一路上倒霉到家,简直不堪回首。


    作为队伍中唯一的女性,谢婉南在淋雨、饥饿和赶路劳累的几重磋磨下,很快便发起了高烧。


    但当时的队伍里却根本没有草药救治,甚至连个叫她安稳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虽然谢婉南表示,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一次离京游览大雍的机会,能亲眼目睹如此壮丽河山,她纵然是死也能瞑目了。


    只愿明瑾将她一路上写下的游记手稿带回谢家,交给她父母,替她转告说女儿不孝,无法尽孝了,但明瑾一向倔脾气,这还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怎么可能就这样认命?


    他想过出发前当地人告诉他们,这附近山里的寨子不少都是曾经的昭明军残部组建,便一咬牙,带着陈叔山二人勇闯明光寨,天无绝人之路,碰上了孙洛这位为人仗义的大当家。


    现在谢婉南已经躺在了山寨搭建的木屋里,几服药剂下去,烧基本退了大半,而明瑾喝了两碗浊酒,脑袋也微微昏沉。


    他坐在火堆旁,撑着下巴,看到那边的陈叔山和孙洛、还有他手底下的一帮汉子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地讲着当初的昭明军往事,时不时发出几声豪迈大笑,这才认识不到两天时间,关系就热络得像是共穿一条裤子了。


    火光映照着这些汉子们黝黑的脸庞,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回忆感慨,明瑾甩了甩脑袋,捧起那碗飘着滚滚热气的羊杂汤,视线投向夜色下屋棚外纷纷扬扬飘落的大雪,不仅幻想起来:


    或许多年之前,宁昭公主……他的母亲,还有父亲木帆,也是这样吧。


    坐在军营里,和手下的士兵们围炉而坐,分食一锅汤,笑容洋溢地与同袍分享着胜利的喜悦,同时,也在等待着下一场战争的号角吹响。


    这一路走来,明瑾见到了太多从前他在京城见不到的人和事,江南的细雨和风养不出边关铁骨铮铮的战士,这里的人半生挣扎在血与风中,宛若沙土里钻出的荒草新芽,精神之坚韧,叫明瑾无论看见多少次,都会忍不住惊叹,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这样活着。


    难怪张牧说过,此生一定要来边关待上几年;也难怪陈叔山会养成那样一副义字当先的性格;


    还有先生。


    明瑾喝了口汤,感受着那滚烫的热流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将他整个身子都由内而外地温暖起来,不禁又开始思念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先生肯定很生他的气,明瑾心虚地想。


    但也肯定会担心他。


    希望别想到连觉都睡不好,他暗道。


    不过,也不能不想,最好白天多想一点,等晚上睡觉前再骂他两句,出出气就行。


    他砸吧了一口羊汤,忽然抬头问道:“孙大哥,听说最近郑城里出了些变故,您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


    孙洛半醉半醒地掀起眼皮:“郑城?啊,你问那个啊,没多大事,就是当地那几个狗官又收了城里那几个大户的钱,又准备集结兵马来周边剿匪了呗。”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隔三差五来一回,说白了,就是做做样子而已,老子都看腻了!”


    明瑾却皱起了眉头,直觉没有这么简单。


    来到明光寨时,他也有留意过,寨中的青壮满打满算也就两三百号人,放在附近,的确可以算得上是比较大的山寨了,但对比郑城内部的数千官兵,却远远不够看的。


    现在明瑾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和其母族,与驻守郑城的官员沆瀣一气,联手反叛。


    郑城虽非地处险要,但距离城外八十里的位置,可是大雍第二大粮仓、太宁仓的所在地!


    太宁仓乃是当初宁昭公主所建,也是昭明军与北边胡人作战时最大的依仗,要是太宁仓失守,晏祁所面临的压力,可就不是一两座城池被攻占那么简单了。


    “孙大哥,”这些想法在他行踪飞快地转过了一圈,表面上,明瑾表情如常,恳切地对孙洛说道,“不瞒您说,咱们这些打京城来的人,别的没有,但各地的消息还是颇为灵通的,您可知道,新帝下旨,说各地官员只要剿匪有功,来年便有机会调入京中?”


    孙洛将信将疑地摇摇头:“没有。”


    明瑾面不改色道:“那现在便是有了。这新上任的皇帝,以前当王爷的时候都杀了不少人,手段可狠了,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主!这新官上任都还三把火,更何况是皇帝呢?皇帝下令剿匪,各地官员哪敢不从呐。”


    孙洛还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大笑几声道:“张小兄弟有所不知,这郑城的官员啊,个个都是酒囊饭袋!别说剿匪了,叫他们骑个马,都能把他们胆吓破!”


    周围山寨的兄弟们也都哄笑起来,明瑾察觉到,他们的神情中有嘲讽,有戏谑,但也有那隐藏极深的一丝不甘心——


    他们毕竟,并非一开始就是匪。


    身为大雍士兵,还是大名鼎鼎的昭明军出身,如今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境地,谁能甘心?


    “再说了,这天高皇帝远的,哪怕京城换一百个皇帝,也管不到郑城。”孙洛满不在乎道,“皇帝老儿和百官在京城过他们的富贵日子,咱们虽然比不上,但也有酒有肉,逍遥自在,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没错!!!”


    众人哄笑起来,纷纷碰碗庆贺,俨然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狂欢姿态。


    但明瑾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孙洛皱起了眉头:“怎么,看张小兄弟这表情,是不赞同我说的话了?”


    明瑾微微一笑:“非也。我只是在想,孙大哥有勇有谋,纵然一时虎落平阳,龙游浅滩,也定然心怀抱负,想着有朝一日一鸣惊人才对。”


    孙洛冷哼一声:“一鸣惊人?”


    他喝了一口闷酒,咬牙道:“就那些狗官得过且过的鸟样,就算拿一百只公鸡在他们耳边叫,也叫不醒这些混账!你说,我还能怎的?”


    明瑾起身拱手道:“孙大哥有所不知,小弟方才说的那番关于剿匪的话,并非空穴来风。郑城近日,可是从京中来了一位大人物!正是在他的督管下,郑城内部才会出现种种变动,望您别觉得扫兴,小弟只是担心孙大哥和明光寨会不会遭其连累,才特此多说一句。”


    “哦,是谁?”


    孙洛混不在意地问道。


    明瑾正色道:“大雍太子殿下。”


    现场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直到陈叔山被呛得咳嗽起来,孙洛才从震惊中猛地回神,死死盯着明瑾问道:“太子?你在说笑?”


    “孙大哥,小弟怎敢用这等大事开玩笑。”明瑾无奈道。


    孙洛起身喝道:“那太子是何等尊贵人物,怎么会来郑城这种地方!怕不是你在胡说八道,故意叫我等提心吊胆吧?”


    “我张牧愿对天发誓,关于此事,绝无半句虚言!”


    明瑾举起手,义正言辞道。


    见孙洛表情变幻莫测,他紧接着又添了把火,肃容道:“孙大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太子为何要来这郑城吗?”——


    作者有话说:明天争取更新大肥章,助力老草追赶小牛进度[让我康康]


    第76章 【一更】 许久不见


    “太子来郑城, 关我们明光寨何事?”


    孙洛嗤笑着灌了一大口酒:“他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老子管不了他,他也管不了老子!”


    明瑾摇摇头:“若我说, 他这次来郑城, 其实是为了与胡人商谈, 割让边境国土呢?”


    孙洛眼睛一瞪,怒道:“他敢!”


    在场可都是曾经为大雍死战不退的昭明军遗部, 要说他们这辈子最恨的, 就是这些恬不知耻的卖国贼,若不是他们,宁昭公主夫妇当初也不会因孤立无援而战死边关,昭明军更不会因此而解散!


    旁边有人插.嘴:“他不是太子吗,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诸位有所不知, ”明瑾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虽然先帝驾崩了, 新帝登基上位, 但太子可还是原来的太子啊,据说新帝多年未曾娶妻, 依我看,八成是不行。”


    陈叔山再次咳得惊天动地。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他忙捧着碗惶恐摆手:“你们聊你们的,我再喝两口汤顺顺气儿。”


    明瑾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 继续对面色奇异的孙洛游说道:“但是我还听说了,新帝有个过继来的儿子, 这一山不容二虎,之前的太子和现在的继子,必定只有一个能当上皇帝。你想想, 太子能甘心吗?”


    前太子得了疯病,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情。


    明瑾知道晏祁有意限制消息的传播,因此,目前除了大雍一些上层人物知晓此事外,民间的普通百姓,暂时都还不知道前太子出事的消息,新任太子是谁就更不清楚了。


    离京城越远,传递消息的速度也越慢,在边境村落,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甚至认为宁昭公主还活着。


    明瑾在跟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还会向他这个外来者打听询问宁昭公主身体是否安康,有没有和胡人继续打仗。


    “如此一来,这位太子必定要组建自己的势力,郑城是太子母族势力所在,郑城外的太宁仓是当初宁昭公主所建,”明瑾循循善诱道,“若是再加上和胡人联盟,他岂不是便占据了大雍的半壁江山?想要竞争皇位,那可是绰绰有余啊。”


    孙洛脸色阴沉,这对于他们来说着实不是个好消息,但他嘴上还是道:“就算你说的没错,可那些狗官都投靠了太子,皇上不急太监急,我们明光寨又能有什么办法?”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看孙大哥一表人才,义薄云天,在这方圆百里内,定然都是鼎鼎有名的好汉!”


    明瑾见他似乎有被说动之意,立刻笑眯眯地送上一记马屁,“小弟有一计,不仅能保住明光寨的诸位兄弟,还能叫孙大哥一展宏图,从此脱胎换骨……”


    一番酒酣耳热后,众人各自散去休息。


    孙洛边上的一位青年低声道:“老大,你真信这小子说的话?”


    虽然明瑾说得他们的确十分心动,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事儿可是牵扯到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乃至于大雍最尊贵的那一位!


    孙洛剔了剔牙,哼笑道:“这个嘛,自然是不能全信的。日后如何,还要看他接下来进城的表现。”


    就让他看看,这姓张的小子究竟有多大的本事,敢夸下如此海口吧!


    另一边。


    真正的张牧也在京城干着急。


    今年冬日的雪下早,大雪和落石切断了边境数城的道路通讯,张牧起初还能保持镇定,每日去羽林军点卯训练值班,到后面,他自己都开始坐不住了。


    “这都快两个月没个音信了,那小子,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他把荀婴和李司唤来家中,一起商量对策。


    荀婴脸色不太好看,显然对明瑾和张牧先斩后奏的做法仍心怀不满,但当下最重要的是先联系上明瑾,于是他耐下性子问道:“你和主公最后一次联络,是在什么时候?”


    “上个月月初,那天我照旧去明家酒楼切了些牛肉,他在牛肉片上传讯给我,说自己已经到了边境,准备再向西走,去郑城。”


    “郑城?难道说,主公是打算……”


    荀婴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


    张牧皱眉道:“郑城怎么了?”


    李司忽然开口:“太子的母族郑氏,就是郑城当地最大的士族。”


    张牧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这话要是荀婴说出口,他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惊讶;但被一直反应比别人慢半拍的李司脱口而出,这就有点儿惊悚了。


    他谨慎问道:“郑氏的人跟你们家有仇?”


    “没有,”李司低落道,“只是最近我上官嫌弃我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就只让我去整理卷宗,我恰好翻到了不少关于郑城郑氏的,就记下了。”


    “谁敢说你笨?除了咱们几个以外,要是有人敢说,老子去把他牙打掉!”


    张牧说着就要撸起袖子去找李司那上官算账,被荀婴赶紧劝下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还是早日联络上主公要紧,”荀婴心累道,“快坐下!一天天的,就知道打打杀杀。”


    张牧悻悻然坐回座位,兀自哼道:“那你说,怎么联络?我们现在连他人都找不到!”


    “以主公的性子,肯定是路上出现了什么意外,否则绝不会这么久都不传讯回来,”荀婴思索道,“若李司所说为真,那此事,应该与前太子有关。”


    “他不是疯了吗?”


    “他没疯。”


    突如其来的凝沉嗓音叫几人同时愣住,他们抬头望去,待看到门口转出晏祁那双冷郁金眸时,更是吓得纷纷从座位上跳起。


    “陛……陛下!!?”


    “啊……啊嚏!!!”


    明瑾再次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肯定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偷偷骂我。”


    搞不好就是张牧那个家伙。


    拄着锄头,他站在道观后院的荒田边上沉思了一会儿人生,觉得肯定不是自己的问题——郑城位于群山环绕之中,向外的道路只有那么一条,现在此路不通,他的信送不出去,怪他咯?


    反正也就才一个多月时间,张牧那小子向来没心没肺的,肯定不会当回事的啦。


    他喝了口葫芦里的水,被冰得一个哆嗦,赶紧又举起锄头,哼哧哼哧地干起活来。


    自打进了郑城,明瑾就和陈叔山兵分两路,各自执行起计划来。


    若是太子想要起兵谋反,那必定要先掌控郑城的军械所,再依托郑城为根据地,夺取太宁仓。


    就算他说动了明光寨的几百号青壮,叫他们能在关键时刻出力给太子使绊子,但要是太子胆子大些,直接举起叛乱封锁城池,就靠他们这点儿人,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明瑾的计划就是,先掌握城中太子谋反的证据,暗中记下那些跟随他谋反的官员姓名,再将密信叫张牧转交给先生,叫先生派人带兵过来,与他和陈叔山里应外合,将这帮人一网打尽。


    这样的做法,也能避免打草惊蛇,狗急跳墙。


    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想到今年冬天大雪封路,等路被打通之后,估计都要等到来年春天了。


    没办法,明瑾只好先来到这处位于军械所旁边的破烂道观里,跟里面唯一的一位老道士说,自己想要在此借住一段时间,作为报酬,可以帮他把道观后面的地翻一翻,再每日给他烧水做饭。


    老道士答应了,还说明瑾与我教有缘,要不要出家做个道士。


    明瑾连忙拒绝,但干了几天活后,看着自己脏得一塌糊涂的衣裳,还是十分诚实地换上了那件打满补丁但还算暖和的道袍。


    现在的他,乍一看,倒也有几分青年小道的模样了,走在街上,还会有年轻姑娘笑盈盈地找他算命呢。


    “张小友,”正想着,老道士从外面回来了,咧着豁牙的嘴,朝他招了招手,“过来,跟你讲件事。”


    明瑾一看这老道士白须上沾着的油花,就知道这位一定是又去酒楼里忽悠人骗吃骗喝了。


    这道观虽然破烂,但这么多年没倒,全靠老道士一张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嘴。


    且郑城不似江南,信道教者众,这里的人多信佛,佛寺遍地,但道观却只有这么一家,道观香火算不上旺盛,供养天尊和这老道士一人却是绰绰有余。


    “你知道,我今日在街上看见了谁?”


    明瑾嗯嗯敷衍道:“谁?”


    “一个年轻人,”老道士大惊小怪道,“身怀天子命格,贵不可言呐!”


    明瑾面无表情道:“当初第一次见我时,你也是这么说的。”


    还吓了他一跳,以为这老头儿是个有真本事的民间高人,后来发现这位见谁都这么讲,一天能在大街上看见七个公侯八个王爷,剩下的就用元始天尊转世来凑数。


    老道士干咳一声,眼神飘忽道:“这次不一样,他是真的有天子命,我还免费给他算了一卦,可惜啊……”他摇头晃脑道,“是个短命鬼。”


    明瑾接过他手里的米面,掂量了一下,觉得不对劲。


    他把米袋子放在地上,再一翻找,果然从里面挑出了几块压秤的石头。


    老道士气得差点跳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诅咒着那个卖给他粮食的黑心商贩,也顾不上什么天子不天子了,扭头就要出去找对方算账。


    临走前他丢下一句话:“哦对了,那后生说了,两天后来观里上香,要是老道我不在,你记得招待一下。”


    明瑾应下了,又随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郑璋。”老道士说。


    这郑城里最多的便是姓郑的人,但真正的郑氏族人却只有数百,因此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留下一个名字便急匆匆出门找人算账去了。


    但明瑾却不能不在意这个名字。


    前太子姓晏名璋,他才知道这位来了郑城,城里又出现了个叫郑璋的人……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合?


    第二天,他便找到了正在城中四处打探消息的陈叔山,跟对方说了这件事。


    “你觉得,这个郑璋就是晏璋的可能性有多大?”明瑾沉着脸问道。


    陈叔山沉思许久,回答道:“属下以为,不足三成。”


    “为何?”


    “晏璋虽是假疯,但重病可做不得假,少爷,咱们这些身体康健之人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尚且劳累,更何况大病初愈之人?”


    明瑾想起谢婉南的病,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说的没错。还有吗?”


    陈叔山继续道:“太子应该也清楚,自己一旦被发现,下场定不会比先帝好到哪里去,因此他现在就算不是卧病在床修养,事成之前,也绝不会离开郑家半步,又怎么会有心情在街上闲逛?想必那老道士看见的,只是恰好姓郑名璋之人吧。”


    他说的有理有据,但明瑾还是很在意这个名字。


    “就算不是太子本人,也有很大可能是与太子有关之人,”最后,他拍板道,“总之,为了以防万一,后天你同我一起待在观内,等看到本尊,便能真相大白了。”


    “是。”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谨慎起见,明瑾还叫陈叔山带回来两把菜刀用作防身。


    而在城内客栈修养的谢婉南在听说此事后,也强烈要求过来帮忙。


    明瑾被她缠得一个头两个大:“你过来做什么?要是连我和陈叔山都搞不定,你岂不是白送么!”


    “什么叫白送?你可别忘了,这人要真是前太子,那他一眼就能把你和陈大哥认出来,”谢婉南理直气壮道,“别忘了,当初书院里办蹴鞠比赛,你和陈大哥都是在决赛上露过脸的。”


    明瑾这才想起此事,立马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


    见状,谢婉南狡黠一笑:“所以说嘛,你们还是需要我帮忙的,只是幸好你选的是家道观,换做寺庙,我岂不是还得铰了头发才能假扮尼姑?”


    明瑾干笑起来,赶紧给这位姑奶奶倒了一杯茶。


    “那今天就靠你了,婉南,”他郑重其事道,“我们躲在天尊像后面,你要是有事,就把烛台推倒,我们立刻冲出来救你!”


    谢婉南比划了个放心的姿势。


    对于自己这位小学妹,明瑾大部分时候还是很佩服的,为人处变不惊,口才更是了得。


    可当真见到来人时,饶是谢婉南已经有所准备,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这位施主……”“怎么是你?”


    谢婉南刚开口,就被对面的年轻人用同样吃惊的口吻打断了。


    她定了定神,宛然一笑:“许久不见,魏学长。”


    魏伯贤显然也没料到,京城与郑城相隔千里,自己居然会在这偏僻城镇的一座破烂道观里,见到曾经同在书院就读的小学妹。


    谢婉南的事情当初闹得很大,正好那也是魏伯贤毕业的最后一年,他虽只和这位学妹有过一面之缘,却对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微微蹙眉,有些警惕地问道。


    谢婉南不疾不徐道:“囚鸟不愿身处樊笼,便只有逃离,方能在天地间重获自由。学长竟还不知晓我的志向么?”


    魏伯贤见她神情如常,身量清减了许多,好似大病初愈,一身旧道袍也不似作假,想来应该是在这偏远苦寒之地待了不少时日。


    他与这位学妹不怎么相熟,想着就算晏祁的人要给他设套,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把谢家姑娘从京城带到这里,于是也稍稍放松了些心神,笑道:“是我多问了。不过,能在这里见到谢姑娘,可真是缘分呐。”


    “魏居士说笑,请吧。”


    听到外面传来的交谈声,藏在天尊相后的明瑾和陈叔山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这化名叫“郑璋”的年轻人,竟是魏伯贤?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今晚还有一更!大家可以早点睡,明早再起来看[狗头叼玫瑰]


    第77章 【二更】 大雍第一孝子


    虽然内心暗暗惊讶, 但谢婉南没忘记,这位今日是来道观上香的。


    她果断闭上嘴巴,引着明显对她同样好奇的魏伯贤来到天尊相前, 一副“贫道已不沾俗物, 莫提往事”的云淡风轻模样。


    魏伯贤恭恭敬敬地给神像上了三株清香, 起身时,听到他这已经出家的小学妹轻声问道:“贫道见魏居士愁眉不展, 不知, 可是有什么心事?”


    明瑾暗暗握拳:问得好,学妹!


    魏伯贤动作一顿,随后,长长叹息一声。


    他乡遇故知,遇到的还是位清秀貌美的小学妹, 他到底还是放松了警惕, 主动倾诉道:“不瞒谢姑娘, 在下……其实家中遭遇了些变故, 无奈之下,只能远赴他乡, 冀图重振旗鼓。”


    谢婉南微微一笑:“那便祝愿魏居士,心想事成了。”


    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这叫魏伯贤对她的好感又再度增添了几分,思索间, 他忽然注意到谢婉南秀丽的眉眼,不禁心下一动——


    “谢姑娘, ”他情难自禁道,“听说,当初你回家后向父母发誓, 愿终生不嫁侍奉左右,可有此事?”


    对于他冒失突兀询问,谢婉南内心恶感顿起,暗道果然就算装得再谦谦君子,本质上这人还是同他那弟弟魏金宝一样,是个轻浮浪荡的家伙。


    但表面上,她仍是一派平静:“是的。”


    “那……”


    魏伯贤刚要出声,忽见谢婉南眉头紧锁,顿时脑袋嗡的一声清醒许多,讪笑道:“是我唐突了,谢姑娘,今日叨扰了,在下告辞。”


    谢婉南淡淡道:“贫道接下来还有功课,恕不远送。以及,魏居士,您现在应该称呼贫道为道长了。”


    魏伯贤有些不甘心地抿了下唇,又道:“道长不好听,还是叫仙姑吧。不知仙姑三日后可有空闲?近日我夜不能寐,正想着时常向天尊敬香,祈祷静心。”


    谢婉南感觉到有人在桌案下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袍角,本想拒绝的她话锋一转,答应了下来。


    魏伯贤得到肯定的回答,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明瑾和陈叔山从天尊像后面绕出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咋舌道:“居然是这个家伙,没想到,还真是一条大鱼。”


    “怎么样,我表现不错吧?”


    褪去了装模作样的道长伪装,谢婉南很快恢复了她平日里那副活泼生动的模样,笑盈盈地向明瑾邀功。


    明瑾下意识想伸手从怀里掏钱袋子,这是他被阿囡养出来的坏毛病,只要阿囡一向他撒娇,就主动掏钱给她买买买。


    但等他探入怀中摸了个空时,才想起自己的财物早就和那匹可怜的马一起滚落山崖,现在的明大少爷,穷得连根糖葫芦都买不起。


    可悲啊!


    谢婉南也注意到了他的尴尬,噗嗤笑道:“我又不要靠你养,这几日我在城里给人抄书,也赚了些小钱,吃饭穿衣的足够了,若是你这边需要,我还能再给你点儿。”


    “不必不必,”明瑾忙道,生怕她再提包养自己的事情,立刻咳嗽一声把话题拉回正经事上,“那个,三日后,还要麻烦你了。”


    “你想做什么?”谢婉南问道,“我可不想一直应付这家伙。”


    “既然魏伯贤在这儿,那想必他肯定已经和太子搭上线了,”明瑾说,“甚至很有可能,太子就是他接来郑城的,魏家和太子早就是一丘之貉,魏伯贤想着靠太子翻身,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婉南,我需要你帮我打听到他和太子的计划,越详细越好。”


    他的表情凝重:“但这可能会对你造成一定的危险,若是你拒绝,我也可以另找他人,你不必介怀。”


    原本一个在郑城只手遮天的郑氏就足够让他头疼了,现在又来一个魏伯贤,对于现在完全和外面联系不上的明瑾几人来说,着实是个雪上加霜的坏消息。


    谢婉南冷哼道:“当初我病得那么重,拖累了整个队伍,你也没说要把我丢下,还为了我甘愿冒那么大的风险单枪匹马进了土匪窝,现在你跟我说这个?”


    陈叔山在边上默默道:其实少爷不是单枪匹马,他也在呢。


    但他识趣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望天,觉得自己这一趟出来,实在是看到也听到了太多不该他知道的东西。


    明瑾笑起来:“好,那既然这样,明日我再去一趟城外,找明光寨的人,他们应该有办法找小径翻山出去,只要信能送到隔壁城池,那先生就一定能收到!”


    谢婉南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但还有一点,她心生疑虑:“你不是说,这次你是偷跑出来的吗?要是被抓回去,陛下不会重罚你吗?”


    “我给他留信了,不算偷跑——况且,先生怎么舍得罚我?”


    明瑾理不直气也壮,说得他自己都快信了:“我都给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了!功过相抵,大不了,我就不要奖赏了呗。”


    “……这是明、太子殿下给您留的信。”


    张牧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双手将明瑾交给他的信笺双手递上。


    晏祁瞥了他一眼,没有立刻接信,只是低头抿了口茶。


    待到张牧的冷汗都快浸湿衣襟,他这才接过信,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多谢陛下!”


    张牧大大松了口气,如蒙大赦地退下了。但等离开厅堂,他才反应过来,傻眼了:不是,这就是他家啊,他还能走到哪儿去?


    荀婴默默旁观了全过程,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陛下绝对是在公报私仇。


    “知道为什么单独留下你吗?”晏祁头也不抬地问道。


    荀婴身体微微一震,立刻躬身行礼道:“草民明白,接下来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排忧解难!”


    闻言,晏祁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孩子,跟朕说过你的事情,”他说,“你的祖父和母亲,把你教的不错。”


    荀婴眼眶一热,抿着唇一言不发,却将身子弯得更深了些。


    那么多年来……他寒窗苦读,为母亲的疾病、家中的琐事四处奔走,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将这一身学问报效朝廷,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如今,圣上竟亲口对他说,知道他荀婴的事情。


    这是何等殊荣!


    “那孩子大了,有时候总会有些自己的心思,”晏祁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朕本以为,等他再长大些就好了,没想到,一时放纵,竟叫他胆大包天至此。”


    荀婴听得心惊肉跳,张牧可没告诉他明瑾临走前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他只能隐约猜到,可能是同陛下发生了些不愉快。


    但听陛下这口吻,主公该不会是……抽了陛下一顿吧?


    想到明瑾有时候在晏祁那儿受了憋屈,回来在他们面前骂的那些话,什么“一定要叫他尝尝小爷的厉害”、“迟早用铜头皮带把他抽成陀螺让他服软”……荀婴实在是越想越担忧。


    虽然他相信陛下对主公情谊深厚,可再深厚的情谊,也经不起铜头皮带的考验啊。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晏祁不知道荀婴的思绪早已漫游天外,他手里捏着那封信笺,蹙眉道,“郑城如今已经不安全了,以那孩子的性格,若是到了那里,必定会为了朕以身犯险。”


    荀婴一点就通,立刻道:“草民愿带人前往郑城,寻回主公,但太宁仓那边,还需陛下派重兵把守。”


    晏祁轻轻摇了摇头。


    见状,荀婴神情焦急,还想开口再劝,就听晏祁说道:“朕会亲自带兵前去。”


    “什么?”


    荀婴呆住了,下意识道:“那京城这边……?”


    “朕记得,你之前同瑾儿他们一起去过一趟清沐坊?”


    晏祁忽然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关之事,但荀婴只是一愣便反应过来,了然道:“您是说,由那位清沐坊的坊主,宁逸先生来假扮皇帝,代替您坐镇京城?”


    和聪明孩子说话就是省事。


    晏祁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注意到荀婴高挑的个头,和身上那股江南士子狂热追求的文绉绉书卷气,他刮了刮杯中茶沫,慢吞吞道:“你也及冠许久,还取了表字,不知,可有婚配?”


    荀婴:“…………”


    他可不像张牧,立马就反应过来晏祁突然说这番话是出于何种目的,张口便谦逊道未曾婚配,但任凭家里长辈做主。


    晏祁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便赏了他几百两银子打发出门。


    荀婴自然是满口谢恩地离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某种哭笑不得的情绪,和为友人多年付出浇灌终于得到果实的由衷高兴——


    要是这两位在一起后,别再牵扯到旁边的无辜人士,比如他,那就更好了。


    望着荀婴恭敬退下的背影,晏祁心道,明瑾身边这几个,也就这个荀婴荀元栋最机灵,看着也舒心。


    寒门士子想要在朝中立住跟脚,首当其冲的便是被身居高位的老丈人榜下捉婿,但这条路不适合现在的他。


    以他的家世,将来再娶一位书香门第出身的小姐即可,等将来明瑾登基,必定能提拔他成为宰执之臣。


    想必这一点,他自己也能想明白。


    晏祁收回心神,展开信笺,准备看看明瑾都给自己写了什么。


    不可否认,他虽然期待,但动作不免也带了几分怨气——居然过了快半年,他亲自找上门了,才知道有这封信,看来八成是这小兔崽子早就料到他可能为难那姓张的小子,提前写了封信充作免死金牌呢。


    在那小混蛋的心里,他就是这种小心眼的人吗?


    晏祁板着脸打开信。


    看着看着,他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嗯,看来那孩子也不算太没良心,还知道让自己保重好身体。


    虽然当初他给自己下的那包粉都能药翻一头象了。


    再往下看,晏祁的目光平静,呼吸却情不自禁地加快了些许。


    这小兔崽子,脚软还有闲心给他写情诗……不过,这些诗经里的典故,是这么用的吗?


    也不知道都在云英书院里学了些什么歪门邪道。


    啧,肯定是丁弘毅教得不行。


    看到最后时,晏祁的视线陡然凝固了。


    那几行字写得匆忙,看笔墨深浅,也和前面的不大一致,明显是临时添上的。


    晏祁死死盯着那一段话,捏着信笺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薄薄的纸张在他指尖颤抖着,几乎要被他当场捏碎。


    因为明瑾是这么写的——


    老登,叫你嘴硬!这就是话比活儿硬的下场,知道你生气,这么多年我也很生气,这下咱俩就扯平了(鬼脸)


    对了,我走了,注意身体,可别太想我啊!还有,关于没法泄阳.精的事儿,你也不用伤心,反正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娶妻成家抱儿子的打算,况且再过两年就该抱孙子了,看开就好,到时候我给你养老送终,肯定不会叫宫里那些太监欺负你。


    落款:大雍第一孝子。


    晏祁猛地把信笺攥成了一团,胸膛震动,压抑数月的怒气终于被彻底点燃,变成了压抑不住的阵阵冷笑。


    好,好个孝子!!!——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是真的很勇[坏笑]屁股完好倒计时章节-1


    第78章 是该换种惩罚方式了……


    三日后, 魏伯贤如期而至。


    老道士已经被明瑾几人联手忽悠出门了,明瑾还提前给了他常去的酒楼掌柜一笔钱,确保他这次能喝个痛快, 至少傍晚前都不会回来。


    没了打搅的人, 计划顺利进行, 谢婉南带着魏伯贤进了道观,照旧在天尊像前上了香。


    她正思索着, 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套话, 就听魏伯贤说道:“魏某有一事不解,不知仙姑可否为在下解惑?”


    谢婉南听出他语气不似上次热络,眉头微蹙,但表面上仍旧一派淡定:“居士请讲。”


    “那日魏某回去后,曾向城中居民打听过, 所有人都说, 这处黄龙观内, 只住着一位道号为‘黄龙老人’的老道士, 当地人时常看见他独自上街沽酒买菜,身边并无他人作陪。”


    魏伯贤转过身来, 紧盯着谢婉南的双眸,喝问道:“请问仙姑,究竟为何要骗魏某?!”


    不可否认,被他厉声这么一吓, 谢婉南的确心跳错了一拍。


    但她很快想起来,魏伯贤不可能查到她跟着明瑾一起进城的事情, 因为他们的行李包袱早就丢了,是靠明光寨的人帮忙伪造身份,偷渡进城的。


    再者说, 明瑾离家出走,为了保证他的安全,陛下肯定会帮他遮掩,魏伯贤没了魏家做依仗,孤身一人在外,即使投靠了郑家,消息也远不如从前在京城时灵通。


    所以,他八成是在诈自己!


    躲在一旁的明瑾也听出来了其中门道,但他不知道谢婉南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屏住呼吸,握紧手中的棍棒,给陈叔山使了个眼色,打算若是看情况不对,第一时间冲出去把人护住,将那姓魏的一棍棒敲翻,捆起来慢慢审问。


    ——虽然有打草惊蛇的嫌疑,但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还好,谢婉南没有让他失望,只是淡淡一笑便应付了过去:“魏居士说笑了,贫道一介弱女子,只身在外,潜心向道,难不成,还要宣扬得满城人都知道吗?”


    她转过身,一副有打算送客的姿态:“魏居士今日的敬香已毕,既然如此……”


    “且慢!”魏伯贤忙道,“仙姑赎罪,是魏某唐突了,请仙姑切莫怪罪,魏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一番好说歹说,又是行礼赔罪又是道歉的,这才勉强叫谢婉南的脸色好看了些。


    明瑾本以为她要开始进入正题了,谁知道,谢婉南用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走了,说魏伯贤心不诚,之后便不必再来黄龙观了,还是魏伯贤苦苦哀求,这才争取到了一个明日再来敬香的机会。


    待他走后,谢婉南扭头望向面色呆滞地从天尊像后钻出来的二人,不禁笑道:“你们怎么这样一副表情?”


    明瑾敬畏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位妙龄少女竟拥有如此高超的手段!不仅几句话便反客为主拿回了主动权,还把魏伯贤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是……


    “请务必教教我。”他恳切道。


    但他绝对不是想把晏祁玩弄于股掌之上,只是单纯想要拜师学艺,想要知道如何叫人对自己死心塌地。


    嗯,除此之外,绝对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


    谢婉南笑眯眯道:“这有何难?对付男人太简单了,他们想要什么,就别给什么,但同时必须要表现出你有,就算再没底气,也要装出有底气的样子。”


    明瑾忍不住道:“听你这形容,怎么感觉像是弄根萝卜吊在毛驴前面,只给看不给吃?”


    谢婉南欣慰颔首:“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恭喜,你出师了。”


    明瑾干笑一声,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干的好事,似乎,一不小心踩中了谢婉南所说的全部点。


    可先生那时候的表现,明明很生气啊。


    “路还要多久才能打通?”


    望着前方被大雪覆盖的道路,晏祁站在破败的屋檐下,呼出一口白气,语气平静地询问边上的将士。


    “陛下,若是大雪一直不停,按照这个趋势,起码还要十日。”那将士有些忧心忡忡,“今年冬天天太冷了,滚水泼上去,没多久就会结冰,等隔夜一上冻,原本清理出来的路又毁了一半。”


    “那若是绕开官道,走山间小路呢?”


    那将士神情一凛,当即单膝下跪道:“陛下,请您三思!这种天气,山里冬眠的熊都要被冻醒,饿红了眼,可是什么都吃的,而且万一迷了路,您乃千金之躯,不可轻易犯险呐!”


    “只是问问而已,”晏祁也知道厉害,不会为了一时的情绪耽误了大事,“叫下面人加紧打通道路,你另派一支队伍,绕道前往太宁仓,无论如何,太宁仓不可有失,否则朕定不会轻饶了你。”


    “是!”


    将士领命离开,随行的内宦见他们谈完了事情,连忙拿来一件狐裘披在晏祁身上,絮叨道:“陛下,您可要爱惜身子啊,太子吉人天相,定不会出什么事的。您不都收到他派人寄来的信了吗?”


    和前几日的阴云密布不同,今天虽然外面依旧风雪大作,晏祁唔了一声,心情却明显晴朗了许多。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那封由明光寨的人准备送到京城的信。


    说来也是幸运,要不是这两天雪下得太大,城里的人都出不去,他也不会滞留在当地客栈里,无聊之下只得跟人喝酒吹嘘;如果他不是牛皮吹上天,说自己的兄弟的兄弟是在给皇帝当差,他这次是要回京给皇帝送信,也不会被恰好路过的士兵听见并留意,还一路上报到了晏祁这儿。


    只是,为何又是那姓张的小子?


    晏祁现在只要听到那姓张小子的名姓,就有种莫名的恼火。


    他把这归结为看到自家孩子被坏小子拐带的正常现象,并再次狠狠在心里那本小册子上给那个小混蛋记了一笔。


    这场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他仰头望着灰霭沉浑的天空,抖了抖狐裘上沾染的飞雪,思绪飘忽不定。


    每次看到这样的天气,晏祁总是会回忆起在北地的那几年苦寒日子,心情也不自觉地低落暗淡。


    但这一次,却不同于以往。


    候在旁边的内宦见陛下望着天空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弧度,试探着插.了句话:“太子殿下,应当还不知道陛下已经来了这里吧?”


    “嗯。”


    要是叫他知道,那还得了?


    晏祁太了解明瑾了,虽然这小混蛋做事勉强还算分轻重缓急,知道遇到大事得向他写信求助,及时调兵防止延误军机。


    但大军压阵前的那一晚上,以他的性格,肯定睡不着觉,担心自己狠狠罚他,八成会连夜卷铺盖逃跑。


    晏祁扪心自问,自己这次会心软吗?


    ——不可能。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气氛和恼怒之余,晏祁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那个小混蛋的思念也在与日俱增。


    自打明瑾十二岁那年,两人重逢后,他和那孩子,从来没分别过这么长的时间。


    年轻人,总是一岁一风貌。


    晏祁都快想不起自己十八岁是什么模样了,但明瑾从小到大的每一点变化,他都记忆犹新。


    以致于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明瑾那一声声“老流氓”骂得的确没错,他总是顾虑太多,试图用伦理道德束缚自己,可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内心的渴望。


    甚至就连这层枷锁,也是他强加给那孩子的。


    他与明瑾缘分的起始,是在宁昭公主将他抱出村落废墟的那天,可归根结底,他们原本是这世上毫无关系的两个陌生人。


    他想要明瑾成为下一任君主,想要让他当太子,想要让他唤自己父皇,这些都在他的推动下实现了;


    而明瑾想要的很纯粹,至始至终,只有一样,却被他用尽各种方法和借口阻挠,这么多年来,也算是苦了那孩子。


    想到这里,晏祁甚至都开始理解明瑾的出格举动了,若不是他叛逆这一把,估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通这一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虽然有些事情,尽管不愿,出于责任也必须要去做,但人生苦短,明瑾既然愿意为了他妥协,那他为何不能也放纵自己一把,与所爱之人相伴余生呢?


    北风朔朔,晏祁转身进了屋,叫人给外面疏通道路的士兵们送些热乎吃食,又挥退内宦,独自坐在炭火盆边,凝视着那烧红的木炭许久,从床下摸索出了一个木匣。


    这里面装着的,都是多年来他与那孩子相处的点点滴滴。


    有第一次去明府拜访时,明瑾给他爬上树摘下的果子,那么多年过去,早已晒干发黑,依稀能看出原来的形状;有教明瑾下棋时,这孩子耍赖偷藏起来的棋子;还有……


    晏祁拿起那块平安锁。


    男人微颤的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平安如意四字。


    它的全名是坠铃鎏金玉麒麟长命锁,明瑾的那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晏祁最常见到它的时候,是春夏季节,少年只穿着一件鸳鸯肚兜,露出藕白的纤瘦胳膊和腿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躺椅或是院中的凉席上,手里捏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念远心如烧,不觉中夜起。*


    屋外大雪纷飞,晏祁呼出一口白气,伸手将炭盆挪远了些。


    他的指尖捏起木匣里最后一样,也是他当时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才鬼使神差收纳进去的,那枚曾经叫明瑾挨了一顿胖揍的缅铃。


    指尖温热,缅铃嗡嗡震动起来,幅度不大,却叫晏祁想到了明瑾那时委屈含泪,咬牙看向自己的模样。


    孩子大了,不能老打屁股。


    晏祁把缅铃放回木匣,修长双手轻轻按在其上。


    他神情平静地想:


    是该换种惩罚方式了——


    作者有话说:希望下章能写到重逢[墨镜]


    第79章 给他一个痛快吧!


    谢婉南的几番欲擒故纵之下, 魏伯贤很快上钩,不仅日日前来道观敬香,还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他乡知己。


    都不必谢婉南多费什么心神, 魏伯贤就主动向她吐露了不少秘密。


    但最关键的、太子与郑氏接下来的打算, 他却一直守口如瓶, 只信誓旦旦地说,让谢婉南等着他, 待到他与太子还京正名的那一日, 定会亲自登门去解家,明媒正娶,将她用八抬大轿抬回魏家。


    “我真的快受不了了,”再一次送走这人后,谢婉南向明瑾和陈叔山大倒苦水, “我也没做什么叫人误会的事吧?”


    “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脸, 只是好声好气讲了两天客套话, 他怎么就觉得我对他有那方面的意思了?都跟他说了八百遍, 我已经出家了!出家了!结果还是一副‘我懂我懂,你只是没遇到疼爱自己的男人’的恶心样子, 真想一拳揍歪他的鼻子!”


    咣当一声,谢婉南一巴掌拍在天尊像前的供桌上,震起阵阵香灰。在场的明瑾和陈叔山身躯一震,赶忙离这位姑奶奶远了些。


    自打在明光寨住过一段时间后, 她现在的行事作风也带上了些北地的豪爽习气,明瑾倒不觉得一个姑娘家, 在外表现彪悍些有什么不对,他只是有点,呃, 轻微的不习惯。


    毕竟在跟他们出来前,谢婉南虽然性格不羁,但说话好歹也是轻声细语的呢。


    “见谅,我这也是被那听不懂人话的混蛋逼的,”谢婉南揉了揉手腕,终于消了气,“看来他比魏金宝要有点脑子,太子殿下,您说该怎么办吧?”


    明瑾皱起眉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他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出太阳了。雪应该快停了,少爷。”


    陈叔山走到外面看了一眼,回头对他说。


    明瑾眼前一亮,他快步走到屋外,看着时隔多日再度照耀大地的冬日暖阳,伸出手,接下了一片飘落的雪花。


    陈叔山见他表情变幻莫测,似乎还在犹豫,再添了一把火:“少爷,前段时间郑氏一直在城内招募青壮,说是修缮祖宅,但今日上街时,我打听了一圈,他们都说不再招人了。”


    谢婉南也看着他,笑了笑:“放手做你想做的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拖累你们的。”


    “好。”


    这一次,明瑾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地收拢五指:“等明日姓魏的再来,就先把他拿下!”


    他们前面铺垫了这么多日,差点还让谢婉南陪聊聊出工伤来,就是为了叫魏伯贤和他身边的人放松警惕,方便下手。


    果然,第二天魏伯贤一大早便兴冲冲地来了,刚进道观,就被躲藏在门后的陈叔山一闷棍打晕,连声儿都没吭,就一头栽倒在地。


    “干得漂亮!”


    明瑾跟陈叔山击了一下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麻绳,利索地将人绑了个结实。


    谢婉南还趁机踩了他两脚,狠狠出了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


    “舒坦了。”她满意地拍了拍手,看着明瑾和陈叔山把人搬到道观存冬菜的地窖里,点上蜡烛照明,又拿了块湿帕子盖在魏伯贤的脸上,把人冻醒过来。


    不直接浇水的原因可不是他们有道德,而是郑城冬天太冷,要是真浇上去,只消半个时辰,魏伯贤就可以笔直抬走了。


    “咳咳!什——婉南!!?”


    魏伯贤被一阵刺骨的冰凉从昏睡中冻醒,呛得撕心裂肺咳嗽了几声,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周围一片昏暗只有一根烛火照明,也不知道身处何处,一颗心霎时凉了。


    抬头时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谢婉南,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对方,神情悲愤惊怒,一时竟忽略了边上站着的明瑾和陈叔山。


    明瑾起初诧异,后来想了想,倒也觉得不奇怪。


    魏伯贤离京早,没去看那场蹴鞠比赛,就算从前在书院见过自己,也不会放在心上。


    估计他以为自己只是谢婉南找来的帮手吧。


    “喂,兄弟,往这儿看,”他蹲下来,很有土匪作风地拍了拍魏伯贤的脸颊,“人家姑娘对你没那个意思,下辈子注意点,可别再自作多情了,听到没?”


    这一通操作,成功把魏伯贤的注意力转移了,他咬牙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晏祁派来的探子吗!”


    “陛下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


    陈叔山一脚踹翻了他,魏伯贤痛呼一声,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嘴里还不住地骂骂咧咧,陈叔山脸色阴沉地还欲再踹——说起来,他与魏家和太子都结过梁子呢,但被明瑾一把拦下了。


    “少爷?”


    “稍安勿躁,”明瑾宽慰道,“这些京城的公子哥儿身体都虚的很,可别被你一脚踹断气了。而且你没看出来,他是在故意激怒我们吗?”


    陈叔山一愣,倒在地上的魏伯贤闻言倒是有了反应,他转过头来,死死瞪着明瑾:“看来,你才是主谋了!”


    “恭喜你,猜对了,但没有奖励。”


    明瑾重新蹲下,慢斯条理地掸了掸他衣襟上的灰尘,魏伯贤有心想躲,奈何后背已经抵在了地窖的墙角,他又被五花大绑,根本无处可逃。


    “太子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他直截了当地问。


    魏伯贤面色苍白,他深深地看了明瑾一眼,忽然闭上了眼睛。


    “你杀了我吧。”他说。


    明瑾笑了:“怪不得魏相最后会选择弃车保帅,你这个长子,的确比魏金宝那蠢货要强上不少。”


    魏伯贤霍然睁开双眼:“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下来做出的决定,”明瑾直截了当道,“现在京城魏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都在我手里,包括你弟弟魏金宝,你们魏家,冒这么大的追随太子,不就是为了重振家族吗?”


    “若是你现在坦白从宽,魏家至少还能留下一丝血脉,你要是执意不说,那我现在把你一刀抹了脖子,回去就将你魏家满门抄斩,连条狗都不留。”


    “是生是死,你自己选吧,我只给你三息时间考虑。”


    魏伯贤的嘴唇哆嗦着,额头冷汗涔涔,但明瑾铁石心肠,直接开始了计数:“三……”


    “等等!你等一下!先让我考虑考虑!”


    见他竟然真的只给三息时间,魏伯贤顿时慌了。


    “二。”


    明瑾才不会真的给他慢慢思考的时间,晏祁教过他,与人博弈,要的就是先让对面乱了阵脚。


    “……一。”


    “看来魏公子是打算杀身成仁了,在下佩服!”明瑾感慨了一声,直接后退两步唤道,“给他一个痛快吧!”


    陈叔山杀气腾腾地抄起菜刀:“是,少爷!”


    “等等!我说!我说!!!”


    魏伯贤绝望地喊道。


    看着烛光下陈叔山凶神恶煞的神情,还有他手里那把寒光凛凛的菜刀,他竟吓得都尿裤子了,一股尿骚味弥漫在封闭地窖内,谢婉南嫌弃地捂住了口鼻,忙不迭地跑出去透气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早这样不就好了。”


    明瑾也很是嫌弃,但表面上,他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既然魏公子愿意配合,那就太好了,咱们长话短说吧。”


    魏伯贤被他突然的变脸梗了一下,仍是不死心:“我说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的身份。要是我说了,你又反悔怎么办?”


    明瑾佯装吃惊地看向陈叔山:“你听到他在说什么了吗?”


    陈叔山勾唇一笑:“听到了少爷,听得清清楚楚。阶下囚居然还敢跟咱们谈条件,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那人就先交给你了,我也出去透口气,待会儿在进来。”


    明瑾果断起身离开,不顾魏伯贤在后面撕心裂肺的呼唤和惨叫,他走到地窖外,在朔风扑面吹来的那一刻,明瑾脸上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色瞬息便冷了下来。


    “怎么了?”谢婉南担忧道。


    明瑾沉默许久,低声道:“就算按最快的速度来算,那封信送到京城,先生点兵赶来也至少还要五六日的功夫,这还是中途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的情况下。”


    但从魏伯贤今日的反应来看……


    “我们没有时间了。”他说,“恐怕太子那边,很快就要动手。”


    “那该怎么办?”谢婉南惶然道,“咱们只有三个人啊!就算加上明光寨的那些人,也不过是螳臂当车,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匪徒,肯定不会愿意与叛军殊死搏斗的。”


    明瑾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曾经与晏祁在风亭中下过的无数盘棋,棋盘上黑白纠葛你死我活的厮杀,变成了如今以江山为赌的天地局。


    若是先生,他会怎么做?


    “事到如今,只有冒险一搏了。”


    无论如何,太宁仓绝不能失守——


    他果断道:“擒贼先擒王,必须要抓住太子,这局棋才有翻盘的可能!”


    “少爷,可以进去问他了。”


    陈叔山沉着脸走出来,谢婉南递过来一块帕子,他低声谢过,但还是先去一旁的水桶边洗去了指缝间的鲜血,这才用帕子擦干了手指。


    “你想用魏伯贤钓太子?”谢婉南只瞥了一眼,就脸色苍白地移开了视线,这画面对她来说还是有些过于刺激了,她定了定神,把心思专注于和明瑾的讨论上,“这分量,似乎有些不够吧。”


    “是不够。”


    明瑾淡淡道:“这世上,有且只有一个人,能叫晏璋百分百上钩。可惜,那个人已经死了。”


    “但在某些时候,他也可以活着。”


    谢婉南被他宛如天方夜谭般的构想震惊到了,呆立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倒是陈叔山默默地站在一旁,他静静凝视着明瑾的侧脸,少年思索时下意识紧皱着的眉头,和那双临危不乱的漆黑眼眸,总是让他幻视起京城中的那一位。


    不愧是陛下亲自带大的孩子。


    从少爷身上,真是处处都能看见陛下的影子啊——


    作者有话说:捋了捋剧情,下章争取多写点[狗头]


    第80章 【一更】 替我跟他说声抱歉


    “你的想法……很大胆, ”谢婉南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看着明瑾,“可是, 要怎么执行?”


    太子经过一遭变故, 只会比魏伯贤更加谨慎, 而且他们只有三个人,怎么才能叫对方相信, 原本早已死去、连尸体都被烧成焦炭的先帝, 竟一朝复活出现在距京城千里之外的郑城?


    明瑾不答,只是扭头问陈叔山:“这姓魏的身上,可有什么能代表他身份信物?”


    陈叔山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立刻回答道:“有的,我看他腰侧别着一枚鸾鸟翠玉佩, 这是魏家话事人的象征, 当初魏金宝那厮也有一枚。少爷若是需要, 属下这就替您取来?”


    “麻烦了, ”明瑾颔首,又对谢婉南道, “婉南,我记得你馆阁体写的不错?这样,我来讲,你来写。”


    心腹干将的贴身信物, 再加上一些只有皇室内部才知晓的秘闻,明瑾认为, 应该有六成把握将太子引来。


    晏珀虽死,但太子那时并未亲眼目睹,毕竟就连他自己, 也是个在外界眼中早已死去的人。


    既然如此,那为何晏珀不行?


    而这件事,若是交由他人求证,第一未免有怠慢父皇的嫌疑,第二则是以太子的性格,肯定只有他自己亲自确认过了才会放心。


    “那要是太子不上钩,怎么办?”谢婉南写好了信,盯着上面规整的墨迹,仍有些忧心忡忡。


    “那便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明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释怀一笑,从怀中掏出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平安锁,交到了谢婉南的手中。


    见她似乎着急想说什么,他开口打断道:“别着急拒绝我,婉南,这一路上你已经帮了我们不少忙了,但你应该也清楚,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情,你掺和进来是起不到多少帮助的。”


    “我想拜托你最后一件事,”他恳切道,“要是万一……可不可以,帮我把这个交给先生?顺便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


    说什么呢?


    明瑾也没有想好。


    但总要说些什么的,于是他叹气道:“就替我跟他说声抱歉吧。”


    自己对不起他那么多年付出的心血,离开前还那样对他,着实辜负了先生对自己的一番谆谆教诲。


    生死面前,明瑾甚至觉得,爱不爱的,都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想要的,其实只是再见晏祁一面。


    “报——”


    “陛下,前方道路已经完全打通了!”


    正披衣坐在炉火前查看边境地图的晏祁霍然抬首,他立刻站起身,就连肩头的披风悄然落地也丝毫没有察觉。


    他沉声命令道:“传令全军,即刻出发!”


    “是!”


    *


    “伯贤传来的紧急消息?”


    太子一边咳嗽,一边接过密信,脸上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在看完信件的内容后,霎时变得五彩纷呈。


    “怎么……怎么可能!?”


    他失声叫道。


    见他如此失态,一旁的郑家家主郑徒、同时也是太子岳丈不禁皱眉:“殿下,发生了何事?”


    明日便是他们约定好的起兵时间,在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容易叫人神经紧张,郑徒紧盯着太子,生怕他一张口就说出什么坏消息来。


    但太子紧接着的话,几乎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什么叫陛下可能没死?”


    郑徒惊得当场站了起来,双手颤抖地夺过晏璋手中的信飞速看了一遍,神情变幻莫测,但整个人倒是勉强冷静了下来。


    “殿下,可能有诈,”他分析道,“此人写信时用的是馆阁体——若真是先帝,为何不亲自写封书信,也好叫您辨认出字迹?”


    晏璋沉默片刻,缓缓道:“有可能。但也有另一种情况,就是父皇现在,难以握笔,或是被人监视,只得通过口述,叫他人传讯给我们。”


    郑徒连连摇头:“殿下,这不重要,先帝就算没死,毕竟也……年事已高,您才是大雍未来的正统!待您还于旧都,自可放心把先帝接回宫中奉养,现在的话,还是置之不理为妙。”


    晏璋也不想管啊。


    但郑徒不知道的是,他父皇哪里是在跟他倾诉思念之情?哪里是在担心他蜗居在西北偏僻小城?


    明明就是在威胁他,要是他不管自己,就向晏祁告发自己和郑氏的勾当!


    这说起来荒谬,哪里有父亲会帮着仇人害自己亲儿子的?


    但太子偏偏真就有这样的担心——究其原因,还是晏珀当初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深了。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旁观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晏珀生性多疑,多年来对待他们两个儿子以及宁王,可以说是刻薄寡恩,甚于防川。


    甚至太子觉得,有时候相比起对宁王,他的好父皇对待他们两个还要更加提防些。


    假使晏祁不是夺了自己的位置,太子恨不得为那老头子的死拍案叫好呢!


    但他嘴上却犹疑道:“父皇若身陷囹圄,身为儿子,怎能坐视不管?不如这样,我按照上面所说的地址,亲自去接父皇一趟。”


    他抬手阻止郑徒焦急的劝说:“岳丈不必担心,区区一座破道观,就算有诈,里面能藏多少人?您带着人守在外面就是,叫那些宵小之徒插翅难飞。”


    但郑徒还是颇为担忧,认为太子不该以身犯险,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不要亲自过去,还说要先把魏伯贤招来询问一番。


    晏璋觉得也有道理,就先派了人到黄龙观找魏伯贤。


    那人很快便回来复命了,说魏大人一直在衣不解带地照顾一个躺在床上的男人,那位看上去老得厉害,须发花白,好像还糊涂了,一直抓着魏大人的手说他有天子命格,把魏大人吓得都哆嗦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定就是父皇了!”晏璋肯定道。


    他在内心阴暗道,只有那个老头子,都病得快死了,还惦记着他的皇位不撒手,想着用这一招试探身边人呢。


    “小子,可以了吧?”


    等那人走了许久,躺在床上的老道士突然一骨碌翻身坐起,动作利索得像是个二八小伙。


    “可以了可以了,”明瑾鼓掌,“道长果然演技精湛!”


    老道士得意地哼了一声,又瞥了眼地窖的方向,出乎明瑾的意料,竟没有多问关于魏伯贤的事情,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老道这几日都准备夜宿王寡妇家,小子,你们自己折腾去吧,只要别把我这道观折腾塌了就行。”


    明瑾微微一怔,随后正色朝他行了一礼:“多谢道长,大恩不言谢,待此事了了,在下必有重谢。”


    “放心,贫道届时可不会跟你客气!”


    望着老道士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明瑾的唇角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仰头望着再度被灰云遮蔽的天空,和秋日的辽阔晴爽不同,冬日北方的天,连云都是浊白的。


    北风阴郁地掠过街道,带来砭骨的冷意。


    明瑾忽然格外想念起了身在江南的爹娘晴儿他们,还有阿囡,也不知道她现在和家人相处得如何了,他的内心微微有些担忧,觉得自己那时应该再多待个两三日,陪陪她再走的。


    “少爷。”


    陈叔山走到他身后,轻唤道。


    明瑾呼出一口白气,头也不回道:“抱歉,这次可能要连累你了。”


    说是六成的把握,其实他只是为了安慰谢婉南,如此冒险大胆的举动,就算明瑾一直主张富贵险中求,这次也觉得未免有些太过了。


    他真正的把握,其实不足三成。


    “少爷说的什么话?”陈叔山似乎是笑了一下,“我早就发过誓的,会保护少爷一辈子,就算是死,也会死在您前面。”


    明瑾垂眸,盯着院中尚未清扫干净的积雪,眼睛有些发酸。


    “是我太任性了,”他低声道,“要是我多带些人来,或是路上更小心些,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少爷为何要自责?咱们可是赶了个正巧呢,再晚两天,郑城和太宁仓说不定就都易主了。”


    陈叔山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当初那场拍卖会上,少爷的出现叫我明白了,何为天不绝人之路。事情定会有所转机的,放心吧。”


    “……承你吉言。”


    虽然说是听天由命,但该尽的人事,还是必须要尽的。


    明瑾和陈叔山通宵未眠,一晚上都在道观内准备接下来要用的东西,待到次日太阳升起,终于在观外迎来了等待许久的客人。


    “我父皇呢?”


    太子脸色苍白,穿得很厚,身形比明瑾几次见面时都要更加消瘦,一双漆黑眼眸竟显出了几分阴鸷的味道。


    看来,那一场大病到底还是伤到了他的根本。


    “还有,”他的目光移动到明瑾身上,语调沉沉道,“藏头露尾,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明瑾穿着一身黑衣,黑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他暂时还不能叫太子发现自己的身份,因为太子这次并非按照信上所写的,单独前来,而是带了不下百余号好手,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郑氏现在的家主,就是那位正紧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老者。


    最坏的情况,他想。


    但木已成舟,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明瑾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低头道:“陛下在观内静养,你们人太多了。”


    他选择先发制人,质问对面,掌握主动权。


    就凭他们两人,那么大的道观肯定守不住的,所以只能依靠地窖和太子这个重要人质,牢牢把守住出入口,才能有一线生机!


    “摘下你的面罩,”郑徒冷冷道,“至于里面那位,是不是真的陛下,我们自有定夺!”


    明瑾只是冷笑一声,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的视线落在太子身上,淡淡道:“诸位的回应,我会向陛下如实禀报的。”


    说罢,转身就要入观,却被横斜里插过来的一只手拦住了。


    “什么意思?”


    太子微微一笑:“不劳这位小兄弟了,孤自会亲自向父皇禀报。岳丈,咱们进去吧。”


    郑徒刚抬起脚步,就又被拦住了。


    “你!”


    “我说过,只有太子一人能进。”明瑾分毫不让,把郑徒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就要叫人来把他拿下,太子赶紧阻止道:“岳丈消消气!只是暂忍片刻而已。”


    他附耳低声同郑徒说了几句话,然后朝明瑾道:“走吧,孤同你进去。”


    郑徒冷哼一声,站在原地没有再动弹,但神色相当不善地瞪了一眼明瑾。


    他叫人把道观的前后门全部牢牢把守住,就连院墙外,也每隔十步都安排了一位岗哨,确保这里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这才强迫自己耐下性子,抱臂站在门口等待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


    郑徒神色逐渐不耐。


    一个时辰过去了。


    郑徒脸色黑沉,正要不顾明瑾的阻拦大步向前,就被他再度拦下了。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他忍无可忍道,“这都快一个时辰了,陛下就算有话要和殿下讲,也早该讲完了吧?”


    明瑾故作犹疑,和他对视一眼,似乎是服软了:“我进去替你看看吧,稍等。”


    郑徒恨声道:“你最好是快些!”


    然后他就这样又在门口干等了足足一个时辰。


    眼看着那黑衣人一去不复返,而此时时间都已过晌午,郑徒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不对了:“来人,给我进去搜!”


    一群人呼啦啦地冲进道观,四处翻找,把明瑾新开垦的院子踩得稀巴烂,连水缸都砸了几个,终于,有人喊道:“大人,这里有个隐藏的地窖!”


    郑徒立刻快步赶过去,听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入、入口这里,还有一封信,大人,好像是给您的。”


    “信?”


    郑徒接过来一看,勃然大怒。


    “狂徒大胆!”他骂道,“竟敢绑架太子威胁老夫——来人,给我把这地窖撬开,老夫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呜呜呜呜!”


    几人刚费劲地拿来石锤,想要砸开地窖大门的锁,就听里面传来一阵沉闷的嘈杂动静,像是有人在呼救。


    “殿下!”郑徒顿时慌了,阻止他们,撅着屁股仔细贴在门上听,一边听还一边喊,“殿下您还好吗?里面的鼠辈给我听好了,若是殿下有个什么万一,老夫一定将你们抽筋拔骨!”


    “有本事你就进来,”明瑾喊道,“看看是你先弄死我们,还是我们先弄死晏璋!”


    郑徒气得半死,奈何投鼠忌器,也不敢太放肆,只能先放了两句狠话,同时偷偷叫人去准备稻草点燃,想要把地窖里的人用烟熏出来。


    奈何里面的混账就跟他肚里的蛔虫一般,还特意高声喊道:“要是想用烟熏火烧,或是水淹等办法逼我们出来,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明瑾一脚踩上晏璋的手指,任由太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目光沉沉地盯着地窖入口处的一线天光,一字一顿道:


    “我等贱命一条,且都是陛下的死忠,生死不惧,放心,你要是敢踏入这地窖半步,或是想要逼我们出来,在我彻底失去意识前,一定会让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与我等共赴黄泉!”——


    作者有话说:想了想还是准备拆成两章发,今晚还有二更,大家可以明早再来看~


    小明同学豁出去了,罪加一等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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