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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褚瑜安是我的妻,是纪家的……


    张言澈四下张望了一番, 没瞧见纪景和的身影,只好作罢。


    瑜安视若无睹,与张言澈的新妇互相问好过后, 三人便相携进了布行。


    赵氏笑道:“这段时间姐姐做的花样儿可抢手了。”


    瑜安:“有空教你。”


    三个人聊着, 瑜安顺带瞧遍了店铺里的全部料子, 甚至叫老板将最昂贵的料子都拿了来,也没挑中一匹自己心宜。


    一般这里都没有的话, 那便其它地方更没有了。


    纪姝:“最近流行的花纹就是这些, 嫂子如果不喜这些,那就回家看看库里有什么吧。”


    瑜安叹气,“只能如此了。”


    这里的花纹和颜色她倒是接受,就是这价钱,委实贵了些。


    若不是她那些珍贵衣裳都是她娘亲手做的, 她真想把自己衣裳拆了做绣品。


    三人在店铺门口道别, 赵氏拉着瑜安的手说了好些话。


    她待人真诚, 瑜安也不是小气的, 叫她无事时,可以来纪府做客。


    张言澈站在远处远远打量着, 用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纪景和,调笑道:“成婚前,我从未体会到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如今成婚了, 可算是知道其中滋味。”


    “只要她开心,她要什么都好。”他满意道。


    纪景和定定望着, 三人对比下来,赵氏身上的金银珠宝不知能抵得上瑜安全混身上下多少,但她就如众多艳丽中的一抹雪白, 清新亮眼,毫不逊色。


    极其平常的一颦一笑,却从未在他眼中这般生动过,好似全世界唯独她如此耀眼。


    身后突然传来青雀的一声,才给两人提了醒。


    青雀:“大爷,是否同少夫人和小姐一起回去。”


    纪景和:“不必了,晚上再回去。”


    新帝新朝,手头上说不清的事情,纪景和是被张言澈扯着出来透气,待消遣完后,回衙署继续忙了会儿才回去。


    瑜安得了他晚上要回来的消息,老早就叫宝珠备好了他的饭菜,纪景和回来后就能用。


    纪景和洗漱罢后问:“今日见你去了布行,怎得什么也没买?”


    她不爱出门,既然出了门,那便是真的有需,他担心她又是没钱,或是舍不得买。


    “你每月的例银若是不够,那就再加,咱家里就这么几口人,用不着省。”


    可奈何瑜安就是瑜安,不是纪姝,他若是对纪姝说出这种话,纪姝不知得多高兴才对。


    瑜安清楚两个月前,纪景和命人增加了她的例银。


    “规矩就是规矩,家中长辈也在,我怎好单给自己多加例银,已经够了。”她翻身钻进被窝,边说边将自己的被角掖实了些。


    她刚背过身子,就听见纪景和说要明日抽时间带她去布行。


    瑜安不愿。


    纪景和:“你要是不想出门,那就挑个想出门的时候。”


    见瑜安没有动静,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熄了灯就寝。


    纪景和照旧早起去衙署,晚上回来时命青雀叫来了宝珠。


    “少夫人最近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你尽管列下,我明日派人去买。”纪景和坐在书房翻看着文书道。


    宝珠哪敢背着瑜安惹出这么大的人情,直直摇头说无甚。


    纪景和不信,反问:“那昨日去布行是为了什么?”


    宝珠:“是小姐要去。”


    纪景和放下文书,眉眼不待觉察就染上了冷意:“可我刚派人问了小姐,说是少夫人想要买布匹,怎得到了你的嘴里便是什么都没了。”


    纪景和什么性格,宝珠现在也摸得大差不差,立马见好就收,改口道:“姑娘念在快到了太后寿辰,便想挑一匹合适的布用来做绣品,可惜布行的布要么太俗,要么太贵,这才没买下。”


    这才说了他想听的话。


    纪景和:“除此之外,还有何物需要?”


    宝珠摆头,如实说没了。


    “半亩院的例银可够?”


    宝珠点头。


    够是够,只是她家姑娘基本都是花一半,攒一半。


    纪景和默声一会儿,无奈扶额,吩咐道:“你应当知道她喜欢什么,明日你跟着青雀一起出去,挑来一些能用得上布匹,不许提及是我的主意,剩下的理由你自己想,我只想看到她用了我买的东西。”


    “你是她的丫鬟,你应该也希望她不为此类小事操心。”


    宝珠明白,虽内心挣扎,但还是点了头。


    纪景和说得没错,她确实不想瑜安整日为钱财的事情烦心。


    她也多次劝过瑜安想开些,既然做了纪家的管家少夫人,那便尽管用府上的东西,可惜她家姑娘有自己的主意。


    她有意给翻案后的日子留退路,所以才不想牵扯。


    为了以后好脱身离开,宝珠清楚,也体谅她的苦心。


    原打算问完话就要离开的,结果纪景和开口又叫住了她。


    “还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


    因为她们主仆之间太信任彼此,所以待宝珠说出自己突然太累,想临时休息半日时,瑜安什么也没问,便叫她去了。


    哪怕她跟平常无丝毫差别。


    翌日,宝珠抱着两大匹蜀锦就来了。


    “姑娘,你看我在仓库里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宝珠将东西摆放在瑜安面前,“我昨晚突然想起柜底下兴许还压着东西,今早一翻,果然有好东西。”


    瑜安伸手摸了摸,不免生疑:“爹当初给我陪嫁的时候,还拿了两匹蜀锦?”


    宝珠一笑掩过,“这个我不记得,反正能在柜底找到的,应当就是老爷当初给咱带来的,后来大爷那些送来的料子,我都在另外一个箱子里装着,绝不会弄混。”


    她说得太真,叫瑜安也没有生疑。


    宝珠:“这两匹蜀锦足够用来做外衬了,颜色和花纹正好。”


    瑜安点头,“我也觉得。”


    见她脸上露了笑,宝珠心中生出的背叛顿时消散了。


    料子一定下来,瑜安的心也就稳了,说干就干,当即架起地上的绣棚,开始准备起来。


    下午,宝珠从外面带来了一份徐家的请帖,瑜安懒得看,就让宝珠念出来。


    “说是徐小姐过生辰,邀请姑爷去徐府,时间就在五日后。”


    请柬上单单邀请了纪景和一人……


    明知瑜安不会去,还偏生这样写,倒不如直接给纪景和那边递个消息算了,何必在她面前显眼。


    宝珠轻怨,“方才我去门口找的时候,听守门的小厮说,徐家只送来了两份请柬,一份是给晚芳院的。”


    瑜安摆手:“你将帖子放在桌上吧,大爷回来自会看见。”


    宝珠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没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晚上纪景和回来时,瞧见地上的绣棚,上面刚绣了廖廖数针。


    瑜安在净室洗漱,他便未出声打扰,随意在屋内转了转,如寻常般在书架上找了本书,无意中瞧见了桌上的那道请柬。


    他随手翻开一看,仅仅几眼,便随手扔回到桌上。


    昨日,徐家明明差人给他报过信了,为何还要在请柬上写下他的名字,另外送一趟请柬。


    换在之前,他或许还能理解,现下他真的越发想不通徐静书是要作何。


    尤其是听过宝珠的话后。


    “大爷用饭没?”


    正想着,身后传来响声。


    纪景和转身,看见她还滴着水的头发。“用了。”


    瑜安扫了眼桌上的东西,并未开口,她想,纪景和应当是看见了。


    她坐在榻上烤着头发,纪景和则是坐在一侧看书,相较平常两人也是多磨蹭了一会儿才上床。


    明明他可以先睡的,但每次问他,他都要等她,后来两人就共同默认了这件事,谁也不问谁。


    “明晚还回来用饭吗?”


    “不必了。”


    瑜安明了。


    身上病痛渐渐好了,鼻子也不堵了,终得能睡了好觉,第二日早晨除了纪景和刚起来那会儿她醒了,待他走后她便继续睡了。


    起来后,听见宝珠说放在书桌上的请柬不见了。


    宝珠:“姑爷真去啊?”


    瑜安见她脸上竟露出遗憾的表情,纳闷道:“咋了?”


    “若是还没用早饭,快跟着我一起吃。”


    宝珠萎靡摆手,埋头去收拾房子了。


    *


    徐家遭受三年冤屈而洗白罪名,徐静书想趁此大办生辰宴,能理解。


    纪景和同张言澈一道,没等到下值,午后便去了。


    纪景和不打算久待,张言澈恰也无意留到最后用那顿饭,主要是来看望一眼徐母。


    徐母听家仆说他们来了,忙忙守在前厅门口等着。


    “你们二人怎得这般早就来了?这宴晚上才开呢。”


    张言澈拱手笑答:“我和景和兄晚上还有些事情,便想着早些来,看您一眼就走。”


    徐母难掩失望,暗做挽留:“朝中竟这般忙?就连这一日时间都抽不出来……”


    张言澈:“今日都是如此,无可奈何罢了。”


    徐母领着二人坐下,看向纪景和:“景和也是如此?”


    纪景和点了点头。“我们二人前来,本就是为了看师母一眼,知道您一切都好,此行便足矣。”


    左右一些问好的话,三人闲聊间,徐母有意在纪景和面前提起徐静书的状况,纪景和也就顺势聊了起来,叫家仆带着他去了徐静书的院子。


    徐静书瞧见纪景和来了,显得十分诧异。


    “你怎么来了?”


    侍女掀起门帘,纪景和却站在门口迟迟不动。


    徐静书知道他不想进去,也就与他一起站在门口。


    纪景和:“今日你最该邀请的人,应该是师兄,不是我。”


    徐静书微微一愣,叫人看见的姿态却是无所谓。


    “他在九畹山,我怎么请?”


    语气中尽是凉薄,仿若曾经的种种都与她无关。


    “师兄怎么去的九畹山,你我都清楚,究竟是你不叫,还是他不来,你比我更清楚。”纪景和冷道。


    徐静书苦笑:“你以为我们之间还有可能?”


    纪景和:“哪怕是没有可能,也要把话说清楚。”


    徐静书:“我把话说清楚了,他若是再在旁人面前说了什么,那便是他的不对。”


    “究竟是他的不对,还是你的?”纪景和反问。


    “徐静书。”


    他唤了一声,“我不知你为何变了,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同门,你与师兄的事,我尽责了。”


    “我今日来找你,还想跟你聊聊褚家。”


    徐静书缓缓抬头,灰白的阳光下,照得那张脸愈加惨白了一度,她看着逆光下的纪景和,胸口不由悬了起来。


    “老师的死,与褚家无关。”


    纪景和端端地看着她,几近警告般,“除了老师的事,我以后不会多管徐家的一件事,也请你和师母谨记,褚瑜安是我的妻,是纪家的少夫人,不允许任何人践踏。”


    “之前你们在她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动了多少手脚,咱们彼此都清楚,今后若是再冒犯,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此生,只会有一个妻。”


    第42章 闹鬼


    徐静书怔怔看着面前之人, 在他眼中找不到一丝破绽,似乎他就该这般冷酷对她,似乎之前他对褚瑜安的冷淡, 只是她错觉而已。


    他才是变的那个人……


    “我和她的事, 轮不到你插手, 譬如昨日请柬,你当真没必要特意给她送一份。”纪景和不屑道。


    “你何时喜欢上了她?”


    纪景和:“有必要与你说吗?”


    一声极冷的反问叫她彻底尬在原地。


    “你我之间, 只是看在老师的情谊上罢了。”纪景和将视线移向远处, “言尽于此,珍重。”


    他抬脚离开,徐静书上前一步,“她未必对你真心……你,你应当能猜出来, 她是为了什么留下的。”


    纪景和停下步子, 只抛出了一句话。


    “与你无关。”


    *


    瑜安没闲下来, 本想着纪景和晚上一时半会儿不回来, 叫她好好一人坐下绣一会儿,结果下午那会儿, 纪素宜回来了。


    她只好跟着去了荣寿堂,陪着吃罢饭后聊到了天黑才回去,待回去后,纪景和已经端坐在椅子上等她了。


    “大爷怎得回来这般早?”瑜安将脱下的外袄往衣架上挂。


    纪景和放下手中书, 不由朝她看去。“不早,亥时了。”


    瑜安顿了顿, 未接话,而是叫宝珠端进来些热水。


    纪景和见她不说话,解释了一嘴:“我和张言澈今日白日去了趟徐府,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就回了衙署。”


    这话也不好接……


    瑜安默默叹了口气,“你先洗,还是我先?”


    那双眼里没丝毫波动,仿若平常般,他也没了招儿,只好将跟着回了一句“你先吧”。


    她有意避开他说的话,纪景和便也不强求她有回应。


    这两日她正绣的起劲儿,整日不是管家,就是坐在绣棚前,大概就是在午觉起来不多时,外面传来消息,说是林巧燕来了。


    宝珠纳闷:“不是被大爷赶出去了吗?怎得又腆着脸来了?”


    林家靠纪家吃饭,若不腆着脸来,饭碗都要弄丢了。


    瑜安摆手:“你出去给她说,说我还在休息,不便见人。”


    之前闹得那么大,那么难看,她还真不想见。


    宝珠应下,快快去回了。


    因着自己闹出的事情,林巧燕收敛了几分,可到底本性难移,但凡旁人一有忤逆,便又忍不住地憋上了一口气。


    她方才去晚芳院,沈秋兰对她没甚好话,说若是想叫林家有活路,就去求半亩院的人,说她现在做不了纪家的主。


    如今到了半亩院也是如此,总不过是推辞,谁也不想管就是了。


    林巧燕尽量低下身段,浅笑道:“不知褚姐姐何时回来?她要是一时不醒,那我便在这里等她。”


    宝珠连忙拦下,“林小姐,您可别……我家姑娘今日劳累,估计是一时半会儿醒不了,我要是让您在这儿等,也是白等,不若今日就先回去,改日再来。”


    林巧燕正还要说,宝珠便福了福身走了。


    “欺人太甚。”林巧燕暗骂,一股火气就积压在了胸口。


    丫鬟在一旁劝慰:“小姐别气,夫人不是说了么,您以后可以再来纪府,改日再来拜见也行啊。”


    林巧燕咬牙低骂:“你懂什么?”


    丫鬟瞬间低下头,一时说不了话。


    林巧燕望着院中光景,结结实实压下胸口闷气才舍得走。


    宝珠朝着窗子瞅了半晌,看见院门口没了身影,这才舒服了。


    “也不看看自己做的那点事儿,还好意思登门拜访,真是没脸没皮。”


    瑜安笑她,说:“当时若没有后手,咱俩现在都不知到哪儿去了……”


    主仆俩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难得嬉嬉笑笑,恰是这时候,外面送来了一封信。


    外面什么也没写,宝珠将信封拆开递给瑜安。


    瑜安看罢,叫她将信重新装了回去,“将它锁进我的妆奁。”


    宝珠好奇:“信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瑜安:“我爹生前学生寄来的信,想叫我在大爷面前美言两句,这种事情自然不能答应,但也不能叫大爷知道。”


    宝珠:“老爷当初出事的时候,他们个个儿跟缩头乌龟一样,没一个肯帮忙的,现在能用到咱们的时候,又开始腆着脸来求,也好意思。”


    许是来回奔波的原因,纪素宜没在纪府待了几日,旧病便又复发了,来势凶猛,颇有瑜安上次生病的劲头。


    瑜安和纪姝日日去看,却日日见不到病情有好转,换了几个太医,换了几个方子,也见不到任何效果。


    纪姝怀里抱着纪素宜的孙子,听着自己姑母不住的咳嗽声,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你说你们的病真是没来由,我天天在你们跟前,都没给我染上半点,怎得你们就这般弱,吃多少药都不见好呢?”


    瑜安给递向一杯蜜水,安慰道:“再熬段时间,说不准哪日就好了。”


    纪素宜喝了直笑,“我这么舒服得住在娘家,还有你们日日来看我,肯定能好,年轻时候落下的毛病,年年开春就是如此。”


    瑜安:“姑母若是有需要换太医,就给我说,我叫人拿着大爷的牌子去太医院请。”


    纪素宜摆手:“跟这没关系。”


    纪姝顺嘴提到:“国丧也过去了,总不至于是被冲了吧。”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我和你祖母向来不信这些,你就消了这念头吧。”


    纪姝撇嘴,故意调笑道:“我看说不准就是,你看我嫂子,就去昌平躲了三四日,回来身体就好了许多。”


    瑜安不理,“姑母,别听她瞎说,我那是吃药吃好的。”


    纪素宜无奈指了指侄女,“你这孩子,快能出嫁了……”


    纪姝才在众人面前提这件事呢,当天晚上便出了怪事,蒹葭阁总是不断婴儿的啼哭声,吵得叫她睡不着觉。


    彩琦出去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被纪姝拉着一起睡觉,结果将将闭上眼,那声音便如鬼魂般缠了上来。


    最后主仆两人各自顶着一双青目,去找了瑜安。


    “嫂子,你快派人去帮我找找,到底是哪家猫在作祟,我听着像是猫在叫。”


    彩琦后脊发凉:“可是奴婢明明去瞧了,没有猫啊。”


    宝珠也跟着纳闷,“咱府上确实没有养猫的,况且蒹葭阁不邻靠外面街道,怎得会听见野猫叫?”


    纪姝拍桌子,“那不就怪了?没有野猫,那是哪来的声音?”


    瑜安安慰:“不必忧心,许就昨儿一晚。”


    纪姝听着她的话,如常休息,结果到了半夜,又是昨日那般,声音更加尖利和阴森,叫人心里发慌。


    “彩琦,你去找灯笼来,我偏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彩琦不愿意,奈何她家小姐这般发话,只好穿上衣裳起身去了,纪姝套上外袄,不等彩琦准备好,便开门出去了。


    纪姝气势汹汹朝着声音走去,愈走近,那道声音便愈小,直至听不见。


    “什么牛鬼蛇神,有本事出来啊!”纪姝叉腰,“你姑奶奶我不怕。”


    冷风簌簌,单薄的声音甚至传来几声回音,耳边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确定没了那怪声儿后,纪姝才彻底放了心。


    正当她转身往回走时,眼前的高墙上闪过一道人影。


    心口不禁一悬,纪姝抬脚往前走,喊了声“彩琦”,没有回应,打算再喊一声时,就只听见屋内的一声刺耳的尖叫。


    “彩琦?”


    纪姝跑进去时,看见彩琦抱头缩在桌子下面,蹲下问她怎么了,就看见她颤手指着妆台旁的那张西洋镜,“鬼,有鬼……”


    鬼?


    纪姝回头一看,一道黑影恰好就从镜子面前闪过,而顺着方向去看,顷刻便消失在了窗子远处。


    纪姝抬脚掀起门帘张望四周,照旧如常,什么都没有。


    经此这样一闹,彩琦没了胆子,纪姝一人力薄,索性就将整个蒹葭阁的下人叫了起来,整个院子都燃起了明灯,直到天彻底大亮。


    瑜安早起听见宝珠说闹鬼的事情,还是不信,不待她吃过早饭,纪姝就赶过来了。


    “真有此事?”瑜安将信将疑。


    “彩琦说她看得清清楚楚,一个人高,一身缟素,双眼还冒着寒光,面相极其丑陋。”


    纪姝一脸着急地拉上她的手,“我只看见了黑影,没瞧见那鬼的真面目……嫂子,我该怎么办啊?”


    瑜安拍她后背安慰:“彩琦呢?”


    “那女子本就胆子小,昨晚一吓就被吓破了胆子,卧床不起,还离不开人。”


    纪姝摇着瑜安的胳膊,其实也是满心的后怕,“嫂子,我不想在我的院子住了,我要跟你和我哥一起住。”


    瑜安点头,“行。”


    “待会儿我便派人,晚上在府上好好巡逻,看看到底是谁在作祟。”


    纪姝经常往半亩院跑,时间一长,宝珠跟彩琦的关系也好了起来,索性宝珠也将彩琦接到自己身边一起住。


    晚饭时,纪景和回来看见纪姝也在,顺带就听说了这件事。


    子不语怪力乱神,纪景和自然是不信的,就跟瑜安看法一样,吩咐家中小厮在府中巡逻。


    安稳了两日,无甚异常发现,众人以为就是谁故意演戏作祟,纪姝主仆俩便搬回了蒹葭阁。


    风波才平,便又不消停了。


    睡前瑜安多喝了两口茶水,夜间便被闹醒去了净室,刚又躺下,半睡半醒间,头顶响起了那道啼哭和呜咽声。


    她闭着眼,越听越觉着诡异,直至耐不住睁开眼时,眼帘内毫无防备闯进一道直勾勾盯着她看的黑影。


    “啊——”


    瑜安失声叫了出来,窗边的影子顿时消散不见。


    听见动静的纪景和顿时睁了眼,坐起轻问:“怎么了?”


    瑜安忍着胡乱跳动的心脏,长长叹了口气,“我方才看见一道黑影,朝那边飞过去了。”


    纪景和顺着方向看过去,并无异常。


    看她胸口起伏久久不下,他只好穿上衣裳起身道院子外看了一圈,确定一切如常,就回去了。


    “外面什么都没有。”


    纪景和轻抚她后背,静看她受惊后一言不发的模样。


    “大爷方才什么都没听见?”瑜安问。


    纪景和摇头:“许是我睡得太沉,并无。”


    瑜安怔坐在床上,抚了抚自己的脸,缓了一会儿,被纪景和重新安抚着躺下。


    “世上并无鬼神,待我明日派人细细搜查,定是有人装神弄鬼。”


    他将她的被角掖实,随后将床间的厚帘幕放了下来,将床围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也不透。


    “安心睡吧,有我呢。”


    瑜安面朝他侧躺,将小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两人距离肉眼可见近了一些。


    起初,他只以为这是旁人故意戏弄的把戏,经瑜安被人这一吓,他便彻底放在了心上。


    没成想第二日午间,听说晚芳院那边也有了动静。


    沈秋兰平日里是最信这些的,亲眼听见看见之后,彻底也是一病不起。


    全府上下人人自危,除了荣寿堂以外,没有一块干净地方。


    纪景和叫来暗卫巡逻,却并无结果。


    “不若我去西山祈福半月,婆母今日将我叫过去,意思便是如此。”瑜安说。


    纪景和停下筷子,脸上尽是平静,“你也相信是鬼神?”


    “自然不信。”瑜安垂下眼皮,“但如能叫家里人安心一点,未尝不可。”


    如她所想,纪景和并不松口。


    “就算是要祈福,也用不着你亲自去。”


    “我去才显诚心。”瑜安直言,“自我从怀柔回来之后不就,家里就闹出了这种事,自然是要我去才对,说不准真是因为我……”


    “胡说八道。”


    纪景和从不信这些。


    “我与你一道从怀柔回来,照你这么说,我也不干净了?”


    瑜安抬眼看向他,打算再说些什么,纪景和便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


    “西山虽不远,但到底不如京城,你病才好,去不得那里,母亲若是想叫人去,在菩萨面前展现诚意,大可以叫姝儿去,权当是历练了。”


    苦于纪景和不松口,瑜安只能暂时丢掉这个念头,心上难免烦躁,话便少了些。


    纪景和将她的变化瞧在眼里,可又不便说些什么。


    “明晚我有些事情,得在衙署住一晚。”纪景和一早嘱咐。


    瑜安替他整着衣袍:“可要带些什么?”


    “青雀会处理。”


    瑜安了然,没再多问,见他时不时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问了声“怎么了”,纪景和却摇了摇头。


    “夜间若是害怕,可以叫姝儿过来陪你。”


    “我知道。”


    早上时间紧,安顿几句后他就走了。


    衙署并不是真的忙,他住了一夜,听见卫戟报上来同样的结果,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否为真。


    卫戟:“府内外皆一切如旧,并无异常,大爷确定今晚还要继续派人查吗?”


    “继续。”


    卫戟领命下去,纪景和又吩咐了青雀:“回府传消息,说我今日有事,明日再回。”


    青雀道了声“是”。


    亥时一过,纪景和便守在府邸不远处,足足在马车内等了一个时辰,直至丑时。


    青雀起初摸不清头脑,待看见卫戟来后,他便清楚了。


    卫戟:“大爷,查清楚了,闹鬼之人就在府中……”——


    作者有话说:纪姝:[小丑]


    第43章 一意孤行


    不等瑜安脑子彻底清醒之后, 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大快人心的言论。


    “抓住了!抓住了!”宝珠一路小跑,“姑娘,抓住了, 是一只狸花猫。”


    瑜安缓缓从床畔起身, “狸猫?”


    宝珠点头:“对, 大爷刚抓回来的,说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野猫, 在咱府外面搭了一个窝, 还生了一窝猫崽子,方才已经叫家仆收拾了。”


    瑜安一愣:“那黑影哪来的?”


    “哦,对。”


    宝珠一愣,“小姐和您都看见了黑影,那黑影哪来的?”


    府上所有人都没提, 宝珠也就这茬儿给忘在脑后了。


    纪景和去将家中三位长辈一一看过之后, 最后才回了半亩院。


    饭桌上, 瑜安忐忑今早纪景和闹出的这场戏, 心不在焉吃着手里的糖饼,里面的糖浆甚至滴在了衣裙上。


    “想什么呢?”


    瑜安也不掩饰, “我就是好奇,如果晚上的动静全是野猫发出来的,那我和纪姝都看见的黑影是什么。”


    纪景和淡然吃着碗里的粥,漫不经心道:“说不准是你看错了, 我方才去了荣寿堂,姝儿也在, 说她和她的丫鬟应当是那晚看错了。”


    看错了?


    瑜安不相信。


    纪景和看着她渐渐蹙起的眉头,彻底放下了筷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 “许是你病刚好,却一直操劳着家里的事,眼花看错也说不准。”


    瑜安直直对上他的眼,探究不出任何一丝另外的消息。


    “我上次拒绝你去西山,单纯是从你的身体考虑,你若是真的想去,眼下就可以着人安排,只是……”


    纪景和迂回,“半个月太久我不放心,时间最好缩短至几天。”


    瑜安重新拿起勺子,没说话。


    纪景和看出她心思,稳了语气又问:“你是想外出祈福,还是仅仅想出去,不想在这里待。”


    不想见他。


    “自然是祈福。”她回答干脆。


    纪景和:“那叫姝儿也跟着去,有她陪着我放心。”


    “姝儿住不惯其它地方,寺庙条件艰苦。”纪姝去了反而是拖累。


    瑜安回答得认真,仿佛十分确信,可他才问过纪姝,说是愿意的。


    纪景和连连点头,松口道了声“好”。


    当即叫来了青雀和宝珠,开始准备出门用的东西。


    瑜安疑惑他的行径,心底觉得蹊跷,“大爷,你到底要作何……”


    纪景和起身换好了官袍。


    “我只是担心你,希望你能听我的话。”


    那双眸子透着旁意,瑜安注视不过片刻,便移开了视线。


    宝珠进来收拾,看见瑜安失魂的样子,轻声问:“姑娘,咱们真去西山啊?”


    瑜安看着对面吃得干净的碗,“去。”


    她与纪景和仿佛暗中较劲般,他给众人吩咐她要去西山祈福,那就所有的东西都由他说得算。


    纪景和为她挑三日之后启程西山。


    潭拓寺虽是皇家庙宇,但到底是苦修之地,吃穿用度远远比不上京城的样子,瑜安睡不惯硬炕,就靠临走前带的铺盖,能稍微叫她舒服些。


    祈福就是整日吃斋念佛,然后再抄些佛经,听说寺庙附近有灯会,瑜安用过晚饭之后就出去了。


    瑜安看了一会儿便觉着没意思,可是宝珠喜欢转悠,她便在坐在一旁的大树桩子下等。


    “你转完之后来这儿找我,我在这儿等你。”


    宝珠高兴应下,拿了些钱去玩了。


    不过一会儿,瑜安的身旁多了一个身影。


    “小的见夫人来,便跟来了。”


    云岫穿着一身寻常百姓的土布衣裳,挑了一处距瑜安不远,又隐身于暗处的地方。


    瑜安仰头看着别处,“你是怎么出来的?”


    身后声音压得很低,“借小姐之口,出来替小姐采买东西。”


    “少夫人,就在大爷抓住狸猫的那一晚,我恐怕是被发现了。”


    他很早就想说了,可是就连府中,都找不到一点机会跟瑜安汇报。


    瑜安并无意外,那日纪景和的反常,她大概猜到了,只是还心存怀疑,如今确定了。


    “没事,发现就发现,那日在昌平他就见过你,他放我出来,也是想试探我到底作何罢了。”


    瑜安面不改色道,“明日你就回去吧,没必要留在这儿。”


    云岫纠结:“少夫人,对不住,您吩咐给我两件事,我一件也没办好。”


    瑜安轻笑,“怎么就没办好?”


    “你可是将整个纪府都搅得天翻地覆,估计现在府里还有人怕呢,不过你也是,怎得好好地吓在了蒹葭阁?”


    得亏没去荣寿堂,不然将老太太吓出病来,她当真得愧疚一辈子。


    云岫讪讪,“或许那不是小的,但我也说不清……”


    瑜安不以为意,“罢了,反正就那一次,以后你不搞了,自然也就好了。”


    褚行简当初给她陪嫁来的小厮,那日见他在院中打扫,随意聊了两句,才知道他不仅会口技,少时还习过几年武,这便生了心思。


    瑜安望着四周人来人往的景象,叹气道:“你回去吧,眼下说不准还藏着些监视咱们的人,后面若是再用上你,我再给你传信就是。”


    “他不会轻易找你麻烦的。”


    云岫清了清嗓,稍稍凑近了些,“小心西南方向的那棵树。”


    不待瑜安,身后的人便离开了。


    瑜安摸到自己腰后塞的那张纸,正反应抛下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宝珠便提了半包点心回来了。


    “姑娘,方才瞧见卖的枣花酥的,我嘴馋,就买了半斤。”


    瑜安撑起身子,默默将手缩进了袖子,“那便回吧。”


    有好吃的,宝珠便不觉着是苦日子,哪怕要日日早起清修。


    瑜安问了院里的方丈,给自己请了七日闭关静修,在这期间,闭门不出,不见外人。


    宝珠不解,这种日子过于清苦,瑜安怎会主动为自己挑苦头吃。


    瑜安笑她傻,“这日子有啥苦的,还不用出门见人,多好。”


    宝珠苦着脸,“可我要几日见不到姑娘了……”


    瑜安心一软,摸了摸她头,“反正钱在你那儿,你一个人的时候多出去玩玩。”


    跟她这么一个足不出户的主子,连外出的时间都有限。


    宝珠狠狠点头,“姑娘你放心,你有任何需求,只要敲敲隔壁的墙,我就到门口找你。”


    瑜安佯装嗤鼻:“你这个小白眼儿狼。”


    在纪府习惯了抄佛经的,如今闭关起来也毫不费力,就是少了宝珠那丫头在跟前说话,有些无聊而已。


    开春的天阴晴不定,突得寒意乍起,瑜安冷了一夜后,就着凉了,刚好的病又犯了。


    方丈念在瑜安身份贵重,欲将闭关暂停,可瑜安不愿,只要求留下宝珠作陪。


    坚持一夜过后,她身上的病还是不利索,实在没了办法,宝珠只好连夜驾着马车去镇上找大夫。


    寺院的和尚以贵客为主,见状自是乖乖开门。


    这是她头次驾马,处处显着不熟练,但又不能慢下来,只能时刻紧绷地扯着缰绳,在听到身后不远处踢踏不绝的马蹄声,只好又将速度提得快了些。


    一直到了镇上,行至街道深处,瞅准时机,将马头调转,藏进一条小巷内,才躲开了尾随在身后的两匹快马。


    按照云岫提前为她打探好的路线,转了好些圈子,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


    一座闭塞窄小的院子,院门都藏在深巷,她叩了好久的门,才有人打开。


    见之是一位年岁稍比她大了些许的妇人,瑜安没了二话,直接发了狠力将她推开,强行挤门而入。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你到底……”


    对方话还没说完,就被瑜安堵上了嘴,大门也被紧闭起来。


    刘氏正要挣扎,待看见腰腹见那把明晃晃的匕首,后背登时竖起寒毛,彻底警惕起来。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来此处,只是为了问你们一些话,问罢就走。”


    瑜安将匕首收进鞘,“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要进去。”


    刘氏上下打量着她,瑜安刚松开手,便见她又大喊了一声。


    “我是褚行简的女儿,我今日前来就是为了问清楚一年前的事情,你丈夫李延自缢而死,家宅被抄,你带着全家老小流浪于此,求生困难。”


    “你若是个明智的,就该乖乖听我的话,好让我为你指条明路。”


    刘氏软了腿脚,晦暗光线下,那双眼睛渐渐盈满了泪水,她拍了拍捂在自己嘴上的手,随后将瑜安带进了房子。


    “我怎么信你,你就是褚行简的女儿。”


    瑜安看着屋内躺在床上的几岁的孩子,心头轻轻缩了一下。


    她紧握着手中匕首,反问道:“你觉着这世上,除了褚家人,谁还会找你们?”


    刘氏匆匆将床幔放下,冷声道:“你别妄想我可以替你指证什么,李延已经死了,我们家人不会再掺入任何朝廷的事,你要是想让我去做人证,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瑜安:“我来只是想问,李延当初有没有遗漏下的密信,恰如直指夏家,或者旁人,我听说,朝廷只是从你家搜走一些钱财而已。”


    刘氏坦然坐下,“你想多了,李延并未给我留下什么,当初府内上下,该查的不该查的,统统叫朝廷拿走了。”


    料到她不会轻易透露,瑜安索性从怀里掏出那张密信,“你看清楚,这是夏家的章子,李延私下与夏家是何等关系,不用我再给你解释吧?”


    “当初若不是李延靠着贪污每年维修皇陵的钱,他能榜上夏家,叫他一飞冲天,调职在京城,成了兵部侍郎?就凭李延和夏家的关系,他就不可能会什么都不剩。”


    “倘若就算是被朝廷拿走,也不可能会这般悄无声息。”


    瑜安上前一步,眨眼间,那把匕首重新架在了刘氏身上,“你今日若是拿出来,桌上这袋钱随你拿去,远走高飞,远离这是非之地,若是嘴硬不从,你和你儿子今日必亡于我刀下。”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妇人,你能杀了我?”


    瑜安又将刀刃挪近一分,“你觉得我背靠着谁,今日来的就只我一个?”


    “强盗!你以为你跟他们有什么分别……”


    刘氏激动站起,生生又被瑜安的刀子给压了下去。


    “说实话,哪怕你至死都瞒着,只要这东西还拿在你的手里,你就不会安稳,迟早罢了。”


    见刘氏眼神稍有松懈,她继续道:“有钱活命,没钱死,你自己挑。”


    刘氏紧盯着她,不消片刻,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其中的苦楚和辛酸除了老天,大抵谁也不知道。


    瑜安本意不是如此,但她也是被逼无奈。


    看见刘氏从床底拿出一包书信时,瑜安便知自己来值了。


    “这是李延偷藏在卧房墙壁夹层的,有些我看不懂,也不知上面是谁传给谁的,但我唯一亲耳听见他说过,陷害褚阁老不是他的本心,他是被夏家指使的,成了替罪羊。”


    刘氏立马求饶:“褚小姐,李延已经死了,我们该付出的代价也付出了,我把这些东西给了你,孩子还小,我们家再经不起折腾了。”


    瑜安以防万一多问了一遍,确定全部的东西就这些,才勉强放心。


    “你放心,我不会牵扯你的。”


    瑜安将东西揣进怀里,“拿着这些钱,走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


    抛下一句话后,瑜安就立马离开了。


    原路返回时,她能察觉身后有人跟着,就更不着急了。


    瞒不住,那便不瞒。


    天无绝人之路,宛平县典史乃是褚行简之前的学生,整日处理案件,协调衙门巡逻市井,看似品阶小,实则掌握的信息繁多且及时。


    瑜安曾派人暗中与他联系,那日送来的信便是出自他手,告诉了她李延家人的去处。


    这才想办法来了这儿,好歹不是空手而归,为此费的那些周折也就不算是白费。


    待回去之后,宝珠正端坐在桌前,单手托着脸睡觉。


    经瑜安轻轻拍醒,瞧见她手中的那些东西,不自觉地脸上挂上了笑容,“姑娘,事成了?”


    瑜安点头,“拿了些东西,但不知是否有用,明日一早,你传出消息,说是我高烧不退,叫小厮回去给府上递个消息,说我得推迟几天才能回去。”


    宝珠上下快速打量了她几圈,怪她为何谎称自己重病,毕竟此次前来的目的确已达到,犯不着在这儿吃苦。


    瑜安拍了拍她肩头,“你放心,无甚,我就是单纯不想回去。”


    宝珠半信半疑,“姑娘总不是真怕鬼吧?”


    她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第44章 她就是如此坦荡,坦荡到叫他……


    暗中一直跟随在瑜安身后的暗卫, 一早就将得知的全部细节禀告了纪景和。


    刚从床榻起来的纪景和还未彻底清醒,听见瑜安独自一人闯进李宅后,不由担心起来。


    “少夫人可安好?”


    卫戟:“一切都好。”


    “你们怎么看的?李家那么多人, 你们放她一个人进去, 万一出了事情, 你们怎么承担?”


    纪景和不免皱起眉头,语气染上了几分戾气。


    卫戟立马请罪, “底下人说, 少夫人大概是察觉了咱们的人,假扮成丫鬟,一人驾着马车往镇上赶去,路上也是几番躲避,甚至借着夜深, 躲在巷内将人甩开, 等到咱们的人发现时, 少夫人已经进了李宅……”


    “待少夫人出来后, 他们进去问了李延的妻子刘氏,说是少夫人给她们留了二百多两银子, 拿着李延留下的密信离开了。”


    所以她费尽周折,甚至不惜在家中闹鬼,就是为了抽身去宛平,找那些东西?


    禁不住推敲的事实, 叫纪景和不由多想,而越细想她欺骗自己的种种, 胸口就像是漏了一个大窟窿。


    他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沉着脸色站起身,往厅中走去, “还有呢?”


    卫戟:“少夫人病了,高烧,下不了地,说是要在宛平多停留些时日。”


    纪景和:……


    都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找人,还能高烧到连地都下不了?


    平日里念她养在深闺,身娇体弱,可谁曾想到,她还会驾马,甚至能将暗卫甩开……


    她到底还有什么,是叫他不知道的……


    纪景和:“她怎么知道宛平县有李家人?”


    卫戟回答不出,刚张开了嘴,便听见头上难以掩饰不悦:“给我查。”


    *


    将暂时不回的消息传到纪府不过半日,纪姝便带着太医到了潭拓寺,好在瑜安早做了准备。


    纪姝一听是前段时间的旧病复发,就禁不住开始发愁,“这好不容易好了,怎得又出了岔子……”


    瑜安安慰:“太医不也说了,这次症状轻,好得快。”


    纪姝:“那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回家,我哥今儿一早就叫我带着太医来,说是要把你劝回家。”


    瑜安一愣,瞧纪姝一脸认真模样,便知没作假。


    纪姝正色:“你别待了,这福你也别祈了,娘已经叫大师给咱家作法了,娘和姑母的病也渐渐好转,不需要你留在西山了。”


    她这才离开几日,怎得就变成了这样。


    见瑜安久久不应,纪姝就直接叫宝珠和小厮开始收拾,待下午用过饭便启程。


    “不用这般快……”瑜安阻拦。


    纪姝一脸坚定:“我哥说了,家中邪祟已被抓住,嫂子你就别担心了,连娘都说没事儿了。”


    瑜安辩不过,也无立场拒绝,只好听着纪姝的话,夜间亥时回了家。


    想了一路的解释,谁知回家之后,纪景和不在。


    正好儿,叫她缓些时间,多想些借口,将那些密信给藏过去。


    一日两日过去,转眼到了阳春三月,纪景和已经有四五日没回家了。


    “听祖母说,都察院那边又开始忙了,新皇帝登基嘛,总有些对前朝旧事的清理和重审,说不准这次太后过寿,天下大赦。”


    纪姝照着瑜安的花样儿一针一针绣着,话也说得极慢。


    瑜安深吸了口气,一时出了神。


    一阵清风从大开的窗口吹来,一声声猫叫传来,察觉到脚底有异样,瑜安低头一看,是纪姝新抱养的小猫崽,黑白相间,与它主人般,浑身透着一股调皮。


    “郑家养的母猫生了好几窝,我去得迟,到了之后就剩下这么一只,我就想着,颜色花一点,也没什么坏的,便养了。”


    纪姝瞧瑜安伸手去逗,笑问:“它是不是可精了?”


    瑜安从乡下长大,自小见惯了猫猫狗狗,因为被拐的经历而怕了狗,时间一久,对猫她也变成了不喜不厌的态度。


    纪姝:“你要是也喜欢,也养一只呗,反正你一个人也无聊。”


    瑜安摇头,“还是算了。”


    她连自己都顾不好,何苦再牵扯一条无辜性命同她吃苦受罪。


    她重新埋头在绣棚,与纪姝边闲聊,边忙着手下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深夜。


    屋内仅仅点着一盏灯,瑜安坐在床上,再细细翻看那些一张张不起眼的纸条。


    其中大多是李延与夏昭的联系,上及君心,下及民生,牵扯之广,密谋之深,其中重中之重便是谈到数年前徐云的事情。


    虽说不能一举定罪,但也能佐证当年徐云之死与夏家脱不开关系。


    当朝新帝既然有重新审查陈年旧案的决心,那她何不乘此东风。


    她一人之力单薄,对朝堂的了解也仅困于旁人嘴中,借外力才是上计。


    胡乱思索一番后,无奈将手头上的东西装好放回去,便去睡了。


    纪姝学女工学在兴头上,日日吃过早饭便来了,午间回去睡一觉后,继续到半亩院,直到天黑才离开。


    姑嫂两人互相打趣彼此,日复一日,时间如白驹过隙。


    有时趁着天好,两人就搬到后花园的凉亭,哪成想一日回去后,屋中满地狼藉,一只得逞的花猫正惬意卧在床边舔毛。


    瑜安心头一漏,忙忙用视线寻着自己的盒子,苦于纪姝在面前才没有显露。


    宝珠瞧在眼里,赶紧上前开始收拾。


    纪姝气得直骂:“你这臭猫,在这儿发什么疯!瞧瞧你干的好事儿……”


    花猫看见势头不对,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叫人连影子都找不到。


    自己的猫闹出这种事,纪姝只得认错再认错,毕竟半亩院不是她的,况书架上还摆放着好些纪景和的东西,万一出了岔子,她就大祸临头了。


    找不到自己的东西,瑜安的好耐性也没了,随意应了两声“无碍”后,便随着丫鬟一同开始收拾残局。


    直到了晚上,她缺的东西还是没找到。


    宝珠:“姑娘,你确定那些东西就是被放在了这里?”


    瑜安:“当然。”


    她几天前还在看呢。


    宝珠翻遍了整个房间,苦恼道:“就这么大点地方,都是些装起来的纸片片,它能跑到哪里,难不成被风吹出了窗子?还是被猫吃进了肚子。”


    那些东西琐碎极多,瑜安为了好安放,都放进了一个大的信封袋中,猫吃不下那硬纸,再加上那日无风无云,何谈被吹到外面。


    唯有一种可能,就是被人拿走了。


    是谁,能是谁……


    “这几日可有外人进来?”瑜安问。


    宝珠肯定道:“除了我,就是小姐和彩琦,其余人都是咱院的自己人,不是端饭就是送水,干这些的时候旁边都有人,怎么可能有机会拿走东西?”


    脑中思索半晌,最后还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纪景和。


    书架那么多东西,什么东西不能偷,唯独拿了最不起眼的。


    除了午间离开房间去花园的那会儿,她整日在家,怎就叫人得了手?


    只能证明下手之人格外熟悉这里。


    等了半个月,见他迟迟不下手,她以为他不知道……原是对方也在等她放松警惕的时候。


    宝珠:“姑娘,这咋办?”


    瑜安深深呼出口气,忍着心中的怒气,吐出两个字:“睡觉。”


    费劲力气才寻来的东西,就这般没了,宝珠也觉着可惜,“要不咱们明天将全府搜查一遍,看是不是谁误拿了……”


    “不搜。”


    瑜安憋着气上床,“这件事你别管了,回去休息吧。”


    纪景和错过上巳,直至十五才抽出时间回来,去荣寿堂时,碰巧所有人都在。


    瑜安正恨得牙痒,平日里还能出声关心几句,今日瞧见人后,连一眼都嫌多。


    “自瑜安从西山回来之后,你就一直在外面,这半个月委实也忒忙了些。”


    纪母面上是提瑜安抱不平,其实也是借着怨自己孙子不懂事。


    忙归忙,也不能一下都不顾及家中媳妇儿,夫妻不是这样生疏的。


    纪景和也没看身旁人,只是笑答:“公务在身,孙儿倒忽略了这些。”


    纪素宜跟着笑:“跟你媳妇儿还说官话,谁家丈夫像你这样。”


    两人笑而不语,无人愿意主动戳破僵局。


    最后还是纪母发了话,“叫我说,待会儿把饭吃完,你们两个自己回去悄悄说,年轻人,有些话当着长辈的面说不出口,我们知道。”


    纪素宜立马点头迎合。


    瑜安无甚所谓,也不应话,纪景和瞧见她半天不说话,只好自己先应承了长辈们的话,接着就将话头转了。


    晚上回去,瑜安也没心情坐在绣棚旁,洗漱罢就直接坐在榻边,等着纪景和洗漱完。


    纪景和瞧见她端坐在旁,淡淡看了一眼后,抬脚去了床榻旁,良久不见她熄灯入睡的打算,不禁出声问:“不睡?”


    “啪”一声合上书本,一道凌厉的眼风扫来。


    “大爷何时将我的东西还回来?”


    纪景和静静瞧着她,冷声问:“什么东西?”


    瑜安不甘示弱:“大爷比我清楚是什么东西。”


    “你就这般确定是我拿的?”他缓缓转身,语调充满了漫不经心。


    “你都这么问了,答案还不显而易见?”


    瑜安见不得他不紧不慢的样子,上前一步站他面前,只吐出二字:“还我。”


    纪景和坐在榻前,一瞬不瞬望着她,眼中不带一丝情绪:“所以你也承认了,你借着祈福远去西山,只是为了找那些东西,就连家中闹鬼,也是你的一手操控的对吗?”


    戳穿后依旧没有体面,她默默后撤了半步:“不是。”


    不是……


    纪景和露出一丝苦笑,“连人都抓到了,还说不是……你的嘴里到底有几句真话?”


    他欺身而来,狠狠钳制住她的手腕,“之前给过你机会,但你选择什么都不说,我以为是我错怪了你,可是你呢?我明明告诉过你,你若有事,尽管与我说就好,何必做出如此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为了骗过众人的眼睛,不惜给自己用药,这就是你以为的正确?”


    纪景和等着她反驳,可是等来的只有一阵沉默。


    那就是他猜对了。


    为了骗过太医,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


    那双含水的眼睛就如上次般,含着狠厉和疏离,与陌生人无甚差别。


    他张了张嘴,忍痛只问出了一句话。“你当初愿意留下来,只是为了翻案,对吗?”


    低沉的声音莫名叫人听出暗含的伤心,瑜安微微后仰着身子,忍着心头浮动,仔细辨别着他眼中的情绪。


    ……


    “是。”她冷冷抛出一个字。


    答案毫不留情地甩在他脸上,甚至无丝毫的缓冲。


    没有解释,没有借口,她就是如此坦荡,坦荡到叫他指摘不出任何。


    她竟连借口都懒得找。


    瑜安:“大爷知道答案了?知道了,那就把东西还给我。”


    纪景和语噎,胸口的火气无处发泄,转而就发起疼来,叫他毫无反抗之力,只见她端端地看着他,视线没有一丝一毫地偏离。


    “我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瑜安任由他把着自己的手。


    “很伤心?可是大爷又以何资格伤心?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拿走我的东西?”


    “当初褚家出事的时候,你有管过我的死活,多看我一眼吗?”


    她讥笑,“大爷眼里只有徐家,哪怕知道我爹是含冤而死,心里也只有徐家,你不愿徐家蒙受不白之冤,便将我家舍弃,去背那黑锅。”


    “你愧疚,那便愧疚去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爷嘴上说着有事找你,可是真找到你面前,你会管吗?”


    纪景和忍着酸涩:“所以你认为裴承宇好?就信了他?这次给你传消息,说李延家人在昌平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第45章 “有用的,我哥很喜欢你的………


    “是。”她回答自然, 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


    “大爷打算如何?”


    轻飘飘的最后一句,毫无征兆地在纪景和耳中炸开,当即冲毁了脑中仅剩下的清醒。


    他发狠把人推倒在床上, 将那副身体稳稳压在身下困住, 一个湿润便重重落了下来, 肆意侵占啃噬,尽是发泄, 她越是反抗, 他就越发力,如雄狮撕咬,彻底将她变成他的味道,才渐渐平息。


    瑜安毫无招架之力,甚至堵得叫她喘不上气来, 面前人眼中倾泻而出的怒意, 仿佛随时要将她吞噬。


    “褚瑜安, 你是我的妻。”


    瑜安毫不示弱, 稍稍将两人距离拉开,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声音响过后, 屋内静得可怕。


    “大爷当真是宽于待己,严于律人,你当初与徐静书不清不楚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他泄了力, 看了她许久,眼中的怒气顿时消失不见, 只剩下了一片茫然。


    杏眼中无分毫动摇,又吐出生冷的话:“之前的事情我也不想计较,大爷若是觉得我有过错, 大可以和离。”


    脸颊刹那红了一片,发着烫,丝丝焦灼着,连带叫纪景和的思绪也跟着蒸腾。


    他久久说不出话……


    半晌,才干巴巴吭声。


    “你将和离说得这般轻松,当真是不在乎。”


    “不在乎。”她说。


    心头一阵绞痛……


    他将自己架在了高处,下不来了。


    “好,那便离。”


    他抽身而出,朝门外走去,甚至连外衣都没穿,直到“砰”的一声门响落地,周身才彻底静了。


    瑜安撑着床坐起,随意擦去嘴边的湿意,手背留下一抹鲜红。


    积压了一年的情绪,今日未经任何挑衅和戏弄,就这么轻易讲实话了。


    她也不知怎么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需有何悔意,行至今日,虽还有事未做,但若是能将东西拿回,休了那便休了。


    纪景和再没回家,而她要的那些东西,第二日一早,青雀便送过来了。


    宝珠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只当是他们夫妻二人将话说开了,旁人也从未多想。


    家中平静了不过两日,又开始出了乱子。


    分明刚刚平息的妖鬼,此时又开始做起了乱,还是在荣寿堂。


    吓到了院中的下人和纪素宜,纪母刚烈,早起听见此消息,当即叫人开始布置下人四处搜查,当晚便一直开着灯,等着那“鬼”来找她。


    没成想“鬼”没去荣寿堂,而是转道去了蒹葭阁。


    不同于上次纪姝瞧见的样子,这次她听见动静,便举着剑冲出门外,确认四下无人后,折身回家,可不等把剑放下片刻,窗外就又有了动静。


    那抹伴有哭嚎的黑影飘荡在廊下,一声接着一声,叫人害怕,叫人无从控制心底的恐慌。


    纪姝后怕,直直将那把剑朝黑影砸去,最后砸碎了琉璃窗,“鬼”跑了,人也病倒了。


    瑜安将人接到自己院子,守在她身边照顾。


    一夜之间,纪姝彻底憔悴,面上了无血色,恍若一片没有颜色的纸,静静躺在床上,连话也难说出口。


    “嫂子,我真怕了……”


    瑜安用帕子擦着她额头发起的虚汗,安慰道:“你就是半夜出去着凉了,别往那处想,这世上就没有鬼魂之说。”


    “你尽管安心睡,我已派人轮流守在家中,今夜由我照着你,不会出事的。”


    瑜安不单要照顾她,一早起来未用早饭就去了趟荣寿堂。


    纪素宜本就害着病,着了吓却也还好,老太太更是不必说,两眼中尽是正气,厉声下令要将闹鬼之人缉拿。


    照看纪姝服下药安睡后,她才得以悄悄出去见了云岫。


    “你闹的?”


    云岫摇头,“没有少夫人的命令,小的绝不会轻举妄动。”


    瑜安自是相信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问:“你可见过那伙人?”


    不是家里的,那便是外面来的。


    云岫:“从未见过。”


    无从考证,瑜安只得放弃查找的想法,叫宝珠给衙署的纪景和传信去了。


    可没过两日,府上不知从哪儿开始传起了她的谣言,说是府中的鬼成了她招来的。


    “有人说,少夫人身上有戾气,不然为何她回来之后,府上就没一天安生日子,就连去了西山的潭拓寺,都压不住她的戾气,还是这般家宅不宁。”


    “对啊,只要少夫人一走就好了……”


    宝珠气极,指着骂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浑话呢?小心你们的嘴巴。”


    丫鬟们见了瑜安就在身后,忙忙行了礼后,便如避之蛇蝎般跑开了。


    瑜安皱着眉头,“这又是哪儿来的?”


    宝珠:“不准又是从晚芳院传开的。”


    瑜安不觉得是如此,若真是,沈秋兰怕是一早就将她叫去了。


    “给大爷传去的消息怎么样了,还是没回应?”她问。


    宝珠点头:“青雀说大爷整日在忙,分身乏术。”


    瑜安只觉麻烦,她不知纪景和借口“分身乏术”,是真的公务缠身,还是因为不想见她。


    “你再去传消息,这次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说是老太太由此受了惊,经不起折腾了。”


    宝珠应下后,连忙叫人去传消息,等传到纪景和耳中时,已又过去了一夜。


    他公务缠身,还真不是青雀说假话。


    自从那日与瑜安大吵了一架后,他将自己关在衙署,整日除了吃喝,几乎不见任何外人,就连青雀也只能夜间短短见一面而已。


    又一盏烛火燃尽,案牍前的光线暗了又暗,他靠身在椅上,半截身子都埋没在黑影中,乃至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查得如何?”


    青雀:“不是上次少夫人的人……”


    纪景和冷笑,“她就不会换人?”


    “暗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那人一直躲在客房,对府中上下就极其了解,身形单薄,手脚轻快,有时躲着家仆便翻墙逃了出去。”


    “与之接头的,是林家小姐,林巧燕。”


    纪景和皱眉:“她?”


    青雀:“听说林小姐之后拜访过少夫人,可是被少夫人拒绝了,旧仇新恨加在一起,未尝不会做出什么坏事,府中谣传少夫人身上不干净的人不在少数。”


    说得足够明白,纪景和再有何不懂,那就是傻子了。


    起初家中闹鬼,未必是她的手笔,许是仅仅为了去昌平,才叫人借势搞大。


    可是又能如何?她没有一句解释。


    青雀等着他发话,可等了他许久,才听见他说了一句“再去查”。


    “大爷若不回家亲自瞧一眼。”


    纪景和:“不必,下去吧。”


    他缓缓站起身,站向窗口,丝丝细雨被风吹着飘进了屋子,打在了他的手上。


    垂首看去,那枚香囊正完好地挂在腰间,回想两人初初见面的时候,他对她几乎没有印象。


    褚行简说他们很久之前见过面,他却无论如何记不起来。


    如若时间能倒流,他绝不会再那样做了……


    *


    家里也安宁了不少,纪姝的病好了些就搬回了蒹葭阁,谁曾想当天晚上又出了意外。


    下人们这回有了经验,一听见上房那边有了声响,便将全院点亮,不留一丝缝隙。


    府中侍从时刻守着,却几日过去毫无收获,纪姝睡不好,瑜安便也跟着不住担心,索性直接叫来了云岫。


    “调查得如何?可找到了真凶?”


    云岫郑重:“找到了,此人行动矫捷,一直躲在府中的客房,昨夜待他出去之后,我进了他一直待的客房看到了吃剩下的东西和用来装神弄鬼的衣裳。”


    “就跟被人看见的那个样子一样,戏楼里用到的衣裳,瞧身量,是个男人。”


    瑜安蹙着眉,“他躲在客房这般长时间,竟无一人发现?”


    云岫:“小的瞧着那人有客房的钥匙,那屋除了来远客,便不会有人居住,所以就无人会注意了,况且还都在晚上出入。”


    “如今府上四处戍守,他就如困顿之兽,无法出去与自己的主子联系,少夫人何不将计就计,今晚将侍从解散,叫小的跟上去瞧瞧是哪家搞的鬼。”


    瑜安心中没底,“你可有把握?”


    若就此放出去没了踪影,岂不是放虎归山,她还白白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云岫坚定:“请少夫人放心,小的决计不负重托。”


    当即,瑜安便下令撤掉了今晚的守卫,第二日云岫带回消息,叫瑜安好一吃惊。


    云岫:“不知少夫人打算如何处置?”


    瑜安摇头:“不需咱们动手,既然咱们能知道的,大爷那边也必定清楚,装不知道吧,留给大爷回来处理。”


    重新换回府上下的侍卫,瑜安被纪姝留在了蒹葭阁居住,姑嫂二人同吃同住。


    整个人大病了一场,纪姝浑身都发着虚,说话都是软绵绵的。


    “嫂子,府上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谣言,你也不管管。”


    瑜安轻笑,都是收了钱的,她怎么管?


    纪姝萎靡道:“我哥真狠心,我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他也不回来看看我。”


    今早听说,荣寿堂派人去叫了纪景和,不知何时回来。


    见瑜安坐在绣棚前忙着,久久不说话,纪姝忍不住说:“嫂子,你也不催催我哥?这段时间你都睡不好……”


    “大爷主意牢,不回来就是不回来,我催也没用。”


    纪姝摇头:“有用的,我哥很喜欢你的……除非你们两个又吵架了。”


    瑜安:……


    纪姝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怪不得,合着你们又吵架了,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当着瑜安的面,她细细数着自己所知那些事情。


    比如她哥吃裴承宇的醋,她哥埋怨瑜安有事不找他,随意给他纳妾……


    “我很好奇,你到底说啥了,叫他能气到将近半个月都不回家的?”


    在纪姝的认知中,她哥向来是最稳重成熟的,可没想到,也有因为儿女情长而犯幼稚的时候。


    正说着,院子外头传来动静,说是抓到了闹鬼之人——


    作者有话说:瑜安:看谁离不开谁[白眼]


    第46章 “大爷方才就有疑问,但是你……


    宝珠匆匆跑进来, 喊道:“抓到了,抓到了,姑爷在外面抓到了贼人和林家小姐碰面, 此时正在前厅呢。”


    纪姝换好衣裳气冲冲地去了前厅, 瞧见跪在地上的扮“鬼”的小厮和林巧燕, 浑身的窍穴似乎都被气冲了开来,红着脸骂道:“你这个白眼狼, 上次偷我们家东西不说, 现在又开始叫人闹鬼,欺负我们家连个安生日子都过不了。”


    “本小姐真该一剑将你砍死,亏我娘对你们母女那么好。”


    林巧燕跪在地上,瑟缩在椅子旁,脸上挂着眼泪, 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瑜安静站在一旁, 四处瞧不见纪景和的身影, 正要开口问道, 身后有了响动。


    纪景和扶着老太太前来,身后还跟着沈秋兰。


    瑜安福身, 等着长辈一一入了座,又叫人上了茶。


    因为这些事情,沈秋兰近日气色也跟着差,偏头看向别处, 一眼都不多看跪在地上的林巧燕。


    纪母咬着牙,平日里的和蔼全然不见, 不怒自威。


    “来,说吧,是怎么回事?”


    纪景和坐在一旁, 悠悠端起茶,似乎并不想开口,瑜安转头看向地上之人,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早已说不清楚话了。


    听着不断地哭声,纪姝只觉着烦躁,指着道:“她说不清楚,你来说。”


    扮鬼的男人五花大绑在地上,丧着脸回:“念在我学了些按轻功,林小姐拿钱找上我,给了我客房的钥匙,叫我躲在客房,嘱咐我只要少夫人白日里见了谁,就要我在晚上去谁的院子吓谁。”


    “毕竟是侯府,小人还是不敢的,就问林小姐缘由,但是她不给我说,只说事情办的越好,拿到的钱越多。”


    男人结结巴巴,“将近一个月前,小人借着送货郎的名声混了进来,躲在了客房。”


    纪母怒视道:“那府上的流言,也是你传开的?”


    男人摇头:“这个小人不知,小人白日无法见人,甚至不知府上传了什么流言。”


    林巧燕上前跪在沈秋兰跟前,哭嚎道:“姨母我错了,求姨母救救我,巧燕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想要报复褚瑜安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吓你们……”


    沈秋兰懒得理,头偏向一边,脏得未看一眼,身旁的嬷嬷见状,只好上前将林巧燕拖向一边。


    纪母牵唇嗤笑,“纪家的少夫人也是你说报复就报复的。”


    青雀上前将一包裹摊开在地上,“这是小的在客房找到的,其中还找到了这个……”


    说着,便将东西呈到了纪母和纪景和面前。


    是一个贴着瑜安生辰八字的布偶小人,上面还扎满了银针。


    “好啊,连这种招数都用上了。”


    纪姝痛骂:“林巧燕,你就不怕遭报应,我嫂子怎么惹你了,叫你这么欺负!?”


    纪景和堪堪看了眼,心上顿时流过一丝异样,随后就叫人拿下去处理了。


    “因为你一个人,牵连了多少无辜之人,心思这般狠毒,我看也不必私下处理了,直接报官吧。”纪母肃声道。


    林巧燕一听见如此,只好不住地往地上磕头,“那小人不是我的,还请老夫人明察,不能报官,若是报官,我这辈子就完了……”


    纪姝忍着咳嗽:“不是你还能是谁?当初若不是你挑拨,你和娘怎么会上了你的圈套,叫人去查抄我嫂子的院子,你们林家就是一计不成又生二计,别以为我不清楚。”


    “你们每次到府上,我娘哪次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我嫂子不过在午睡的时候没见你,你就觉着受辱,心生了怨恨,若不是我哥查出了真相,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计算将我嫂子赶出家门,换你来做这个少夫人啊。”


    “就连我和姑母的病,都是被你吓出来的。”


    纪姝愤愤道:“哥,就听祖母的话,直接报官才好。”


    林巧燕嘶声嚎哭,连声求饶,见众人都毫无动容,只好又跪在了瑜安面前。


    “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求少夫人开恩,别报官,只要不报官,怎么罚我都行,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她狠狠拽着她的衣角,几近声嘶力竭,脸上的妆容已被泪水弄花得不成样子,往日的高傲和轻浮,此刻都不见了。


    看着她的样子,瑜安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她也曾这般哭着求过别人……


    但区别就是,林巧燕是自作自受。


    瑜安抬头看向上首,“祖母,孙媳全听您的。”


    林巧燕被人拖走时,嘴上还说着不是自己做的,除了纪景和,没人注意到这句话。


    剩下的事情不论众人担心,沈秋兰带着人早早回了院子,纪母留在安顿了纪景和和瑜安两句后,也被纪姝搀着回去了。


    偌大的前厅,突然就又剩下了他们夫妻两人。


    瑜安看了眼跟前的人,犹豫着要不要行礼再离开时,耳边便响起了他的话。


    “你什么时候知道人是躲在客房里的?”


    想到哪一日说不准就离开了,瑜安没了隐瞒之意,直言道:“肯定比大爷晚。”


    “林巧燕怎会知你的生辰?”


    瑜安不置可否。


    纪景和无言以对,心中一下有了数,眉头不住压深,“你这又是何苦?”


    明知他不会轻易放过林巧燕,还多此一举。


    瑜安:“大爷方才也看见了,若我不那样干,她未必会被送至衙门,上次就是大爷惩治不严,才叫她死灰复燃,若是这次也是如此,那我不是又要吃一番苦?”


    那林巧燕也是傻,但凡上次就这般做了,府中上下无人信任她的情况下,她多半会以“不干净”的由头被送走。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纪景和定定望着眼前人,只觉着陌生。


    “大爷方才就有疑问,但是你默认了,不是么?”


    瑜安细细说着,面上无半分心虚,“大爷素来公正,但也默许我的做法了,总不至于待会儿,再去公堂上为林巧燕作证,说这件事是我陷害吧?”


    “那闹鬼的事,你为何不与我解释清楚?”


    家中闹鬼之事不是她挑起的,也不是她一人所为,但全都拦在了自己头上。


    瑜安:“我就算解释清楚,大爷就一定会听我的么?大爷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信我。”


    她临走前冲他笑,坦然之下更是无所畏惧。


    因为她知道,纪景和不会戳穿她。


    这件事她明明可以装傻,但是她偏偏没有,心底的坏心思仿佛在作祟,她就是想让纪景和看清楚,他自诩为君子,实则也是普通小人矣。


    他就是会偏向。


    “真鬼”抓到之后,纪府才算是彻底太平。


    没了心魔,纪姝的病不消两日便大好了,继续凑在瑜安跟前,整日叽叽喳喳。


    林家人又坏又蠢,纪姝可算是开了眼,后续只听说林家人好好将林巧燕教育了一顿,也不知背后花费了多少功夫,才将人从牢里救了出来。


    人被折磨了半死,还毁容了。


    纪姝:“蠢人多作怪,这下看谁还敢要她。”


    要不是她,哥嫂俩也不会轻易吵架。


    纪姝在瑜安跟前盘问了半晌,也没打听出来这两个人是因何吵架,和了一会儿稀泥,为她哥说了几句好话,可未见瑜安有任何松口。


    “我哥是个闷葫芦,从小就不爱说话,也说不了好听话,但是我确定,他是喜欢嫂子你的。”


    瑜安不以为意,埋头做着针线,似听非听。


    纪姝害臊道:“我之前以为我哥喜欢徐静书,所以你当初嫁过来的时候,我特别不满意,但是到了后来,我就慢慢改观了。”


    她嫂子,人特别好。


    “哦,对了。”


    纪姝突然记起来,“就在昨日,我听见风声,说是徐静书订亲了。”


    瑜安意外,“订亲?”


    纪姝点头,“这种话应当不是假的。”


    这就奇怪了,按徐静书对她说的话来说,不该会轻易舍弃纪景和,嫁与旁人的人。


    纪姝喟叹:“徐姐姐变了好多,她之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她之前从不会因为某件事而动怒生气,但是近一两年,完全变了。”


    瑜安对徐静书的认识本就少,何谈变与不变,听着听着也就含糊过去了。


    纪素宜的病好了之后,有时就会带着孙子到半亩院找她聊天,有时跟纪姝碰见,一屋子坐满人说说笑笑。


    “瑜安的手艺可真好,你说你一人怎么能做得下来?”


    纪素宜看着绣棚上栩栩如生,宛若画像的绣品,惊叹道。


    纪姝笑着说:“可不是,我嫂子练就了一身好手艺,打算把这绣好给太后做寿礼呢。”


    纪素宜:“太后必定入眼。”


    太后寿辰不过剩余三四天,瑜安就余下了一些收尾,待明日便可装裱好,装进盒子里了。


    纪素宜照看着怀中的孙子,说:“这次圣上隆重举办太后寿宴,全朝百官都会前去,你早些叫景和回家,届时你俩一起去,有他那个当朝红人在,也好叫宫中贵人好好多看你两眼。”


    三人正聊着,在榻上的孩子不知怎么就耍了起来,一手将小几上的茶盏打飞了。


    杯中茶水飞溅,在素白的缎子上落下一滩浅褐色水渍。


    第47章 退步


    纪素宜立马冷了脸, 将孩子抱在怀里,在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你这死孩子, 要玩就好好玩, 还知道摔东西了。”


    纪姝倒没注意这边, 而是心一跳,看向了瑜安, “嫂子, 没事吧?”


    瑜安没说话,连忙叫人找来了干净帕子,试着擦拭了两下,却毫无作用。


    绢体素白,哪怕只是淡淡的印子, 也瞧着十分明显, 何况是要献给太后的东西。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毁了。


    纪素宜连忙叫人将孙子抱了下去, 上前询问道:“可有补救的法子?”


    瑜安摇头:“若是再绣东西上去, 就突兀了,可是这东西又不能洗。”


    纪素宜:“听说京城有专门清洗名贵料子的铺子, 要么送去那里?”


    瑜安没说话,滞滞看着,脑中一片空白。


    寿宴在即,她真不知还能如何做。


    面对这种突发情况, 她也不能跟着一个孩子发火。


    “没事,我再想想办法吧。”


    东西出了问题, 瑜安的精神头蓦地变得低迷起来,茶不思饭不想,一连两日的心思都系在了绣品上头。


    这般出了问题, 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和宝珠一起小心洗了一次,后又拿熨斗抚平,印子瞧起不是很真切了,但是就怕有人凑上去瞧得仔细。若是被人点出来,她也算是完了。


    前一晚,纪景和回家与瑜安歇在了一处,当天不待天亮,他们便要起床洗漱。


    瑜安换上命妇的礼服,与纪景和坐在同一辆马车。


    因为心里担心着事情,所以一早起来,脸上便是毫无表情,整个人靠在马车上,眼神都是迟缓的。


    纪景和瞧见她头上的那支金钗,心中明白了她今日目的为何。


    前些天纪姝给他传消息,说是姑母家的孙子闯了大祸,毁了瑜安的绣品,他本想出言帮忙的,可是一想到两人近日的关系,便将念头断了。


    “朝臣和命妇不在一处,待会儿到了宫门后,会有女官接应,你跟着走就是了。”他嘱咐。


    瑜安应了声“好”,没再说话。


    此时她只在乎能不能继续攀扯上太后这个人脉,就连旁人说的话,也开始不过脑子。


    女官将她们一路带到寿康宫,去时,已有了许多的人候在甬道。


    她识人少,唯独一个认识的,就是上次愿意在下雨天送她回家的女子,只可惜,她不知对方姓名,只能看多几眼。


    直到殿门前的黄门唤了瑜安的姓名,她才从宝珠手里接过贺礼进去。


    曾经的贵妃成了威严的太后,端坐在宝座上,供众人参拜。


    瑜安始终垂着眼皮,直至太后发话叫她起身后,她才缓缓对上那双漾着笑意的眼睛。


    “这是臣妇为太后准备的贺礼,以此恭贺太后娘娘千秋圣寿。”


    仅仅一年过去,却已沧海桑田。


    太后瞧着面前消瘦的人,笑问道:“近来可还过得好?”


    瑜安福身:“谢太后娘娘记挂,瑜安一切都好。”


    将说罢,太后身边的女官便拿出了两副绣品,惊叹道:“纪夫人好绣法,一人竟能完成上下两幅作品。”


    瑜安回神一瞧,心中不免紧张起来,何来的两幅?


    只见一副用色鲜艳的蝶戏牡丹图被人展开,与她的那幅绣品的素雅风格完全不同。


    殿内不只太后,就连着身边的宫女和娘娘们都顺着方向看去,无一不为之赞叹。


    “听说去年端午献礼,便是纪夫人的最佳,甚至叫全京城的贵女都为之模仿,今日瞧来,当真是出神入化。”


    坐在太后身旁穿着皇后礼服的明艳女子开口,紧接着,身后便是跟着不断地夸赞和应承。


    皇后看向太后,浅笑道:“母后可要好好赏赐,这般上等的两幅佳作,世间罕见,待会儿明嘉来了,必定是要眼馋的。”


    太后抬手去摸,笑道:“这次不光明嘉,连我都甚是喜欢啊,就算是请宫中最好的绣娘来,也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你真是有心了。”


    瑜安:“为太后献礼,自当用心。”


    四周尽是一片称赞之声,唯独瑜安悬着心,暗中打量着那幅多出来的蝶戏牡丹图,猜测此物究竟从何而来。


    绣品被重新安放起来,被赐座在太后旁边,瑜安的心才彻底放回道肚子里。


    不论如何,两个多月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被人看到了结果。


    她带着太后和皇后赏赐下来的东西回府,车厢内,夫妻俩身上在宴会上沾染的酒气混杂在一起,一时也闻不出是谁身上的更重些。


    目的达成,瑜安的脸上明显比早上要好上许多。


    “多出的那幅绣品,是大爷干的吧?”


    戴了一日的礼冠,待上了马车之后,宝珠便替她拆了下来,此时,她只剩下满头盘起的黑发。


    面上带了些饮酒后的红润,吐字间带着微微的酒气。


    纪景和也不遮掩,“那是母亲年轻时做下的。”


    瑜安稍稍一愣,这才想起纪母之前在她面前提过的,沈秋兰的女工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只是没想到,她竟会愿意帮她。


    纪景和移开视线,看向脚底放的那些赏赐,“林家几次三番伤你,母亲觉得有愧于你,那日得知你的绣品被姑母孙儿弄脏后,便主动找上了我。”


    此事信也不信,瑜安除了意外,也没有旁的什么感觉,心似乎被封死般。


    “原是想直接调换的,但怕你不愿,便两幅都交了上去。”


    两幅对比之下,太后是细细看过的,必定能从针法上认出是两个人的手笔,可又为何当着众人的面是出自她一人之手?


    “太后能认出来,那幅不是我做的……”她紧盯着纪景和说。


    纪景和和声道:“只要旁人不知便好。”


    太后未在众人面前点明,那便是默认是她所做。


    “这件事我没打算瞒你,但是母亲的意思是不想让你知道,往后你不在她面前提就好。”他又嘱咐了一句。


    除此之外,其余的他什么都没说,瑜安以为他会生气的那些事情,他仿佛就此翻篇,没有再提的打算。


    第二日一早,毫不意外,晚芳院的人找瑜安过去。


    婆媳二人见面不多,瑜安坐下之后,才彻底瞧清了沈秋兰的气色。


    府上这段时间不太平,她也过得不好。


    瑜安:“不知婆母叫我来此,是要作何?”


    沈秋兰悠悠地端起茶杯,“听说昨日进宫贺寿,太后十分看重你的绣品。”


    “人情罢了,哪有什么看重不看重。”她浅笑着回答。


    屋内静了一会儿,沈秋兰招手,叫嬷嬷给她端上来一盒首饰,“林家是我招进来的,几次三番冤枉你,我有错,这些首饰就当是给你的赔礼,你别见外。”


    沈秋兰向来性子傲,能从她口中听到说自己有错,当真是不易,瑜安听了也很不习惯。


    她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大都是昂贵的金玉制品。


    “婆母见外,这些事情我本没放在心上,赔礼倒也不必。”


    沈秋兰摆手:“不用说客套话,你就算是怨我也是应当的,我之前对你多有偏见,那林家在我面前甜言蜜语一说,我便糊涂了,如今你将家宅管得井井有条,又因为那些小人平白受了恶名,这东西你该收着。”


    她意已决,瑜安便不打算再出声拒绝,待会儿不拿就是了,总不至于两个人因为这个东西来回牵扯。


    沈秋兰长长叹了口气,“前些日子,我和你姑母聊起你兄弟的事情,如今新帝登基,已然是另外一片天下,不若你就将你兄弟接回来,在纪家住下。”


    瑜安闻声微愣,张了张嘴,一时回答不出。


    翻案在即,眼见着马上瞧见势头,她就没想过要把褚琢安接回来。


    若是真到了大仇得报的那一日,也该是她回江陵。


    “不用的。”


    瑜安回,“谢婆母好意,琢安住在江陵也不是一人,还有我外祖那些人陪着,若是搬到纪府,他未必会自在,况且舟车劳顿,他才回去月余,再派人去接他,他也不一定会愿意。”


    也不知她何时开悟,竟退了这么一大步,若是早些时候,她前面倒也不必费那么大一番周折。


    瑜安心中暗想,坐在上头的沈秋兰只当她是被苛刻太久,与她过于生分才至于此。


    “你姑母近日开导我许多,这么多事情过去,我也瞧明白了,之前是我对你太过严厉。”沈秋兰垂下头,“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是想让你和景和好好过日子。”


    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过来,母子之间从去年开始便时不时对峙,可不管闹成什么样子,纪景和都从未动摇过。她这个做娘的,除了跟儿子硬刚到底,就是认命。


    起初是下狠了决心不再管的,可是现在回心转意了。


    “你家当初出事,我们没帮你,景和虽帮了,但没帮上忙,反而被降了职,我补偿不了你,就只能多给你些钱财。”沈秋兰涩声道:“你就拿着吧。”


    瑜安回看手旁的那只雕花盒子,默默捉摸她说的话。


    之前在荣寿堂也隐约听到过类似的语气……


    这就是,纪景和那日跟她坦白说过的话。


    第48章 “你是哀家的救命恩人,好日……


    又一年清明, 瑜安照例带着宝珠去城外。


    正是一年春季,宝珠掀起帘子瞧见一路上开得烂漫的花,笑道:“等以后抽出时间, 必要出来转一转。”


    瑜安朝着窗口望去, 远处是一片粉莹莹的花。


    “等姝儿什么时候出来玩, 我叫她把你带上。”


    宝珠撇嘴,“我就知道姑娘肯定不会陪我出来。”


    主仆俩正笑着, 宝珠再一侧目, 城门外正跪着一列要饭的乞丐,其中一个虽披散着头发和胡子,但也着实眼熟。


    这不是庄叔?


    宝珠连忙叫瑜安去看,瑜安定睛一瞧,还真就是。


    褚家出事之后, 府上的仆人便被官服遣散到各处, 连瑜安也不知他们的去向, 但也不至于会沦落到四处乞讨的地步。


    叫小厮赶紧靠边停了车, 瑜安连忙下车去找。


    “庄叔?”


    跪在路边的人顺着声音看去,不过是对视一瞬, 便将视线偏向了另外一处,似乎要躲得远远的,装作陌生。


    越发走近,瑜安便是越发能确定, 就是他,但见到对方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 她只觉着奇怪。


    “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


    褚瑜安蹲在他面前,扬起笑道:“自从我爹出事之后, 你们也不见了,官府把你们怎么样了,怎么叫你出来乞讨了。”


    满身肮脏的老头跪在地上,将自己的位置一挪再挪,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什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宝珠将瑜安拉开,只好自己上前:“庄叔,这是大小姐啊,你不认识了?大小姐现在还在纪家,不若叫我们把你带回去,还能教你有口饭吃,啊?”


    老头始终跪着,膝盖在土地上拖出两道痕迹,浑身发着颤,因为满脸糊着黑,她们也认不出是什么神色。


    罪臣之家的奴仆,都会被官府没收后指派道其他地方,他如今这样,不是瞒着家主逃出来的,就是被家主赶出来的。


    看了半晌,瑜安发觉他的双腿是折的,不说话应当也是不能说话了。


    瑜安抬脚站在他面前,又问了一遍:“庄叔,你真不认识我了?”


    地上之人捧着碗,几近将头藏进怀里,连一眼都不看向她。


    宝珠欲上去再劝,却被瑜安拉住了手。


    “回吧。”


    “啊……不管了?”


    瑜安转身上了车,宝珠见状,从袖子里摸出四五个铜币,放在他碗里后,便快跑上车了。


    “庄叔不知道咋了,竟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宝珠还掀起帘子瞧。


    纪景和那次对她说过,再加上沈秋兰的话,瑜安相信了。


    她自认为忠心耿耿的仆从,竟将她父亲背叛了。


    就像沈秋兰和纪母的话,纪景和帮了,但是没帮上。


    “亏我临走前还给他几个铜板,早知道就不给了,活该他饿着。”宝珠才知道,咬牙道。


    瑜安依靠在榻上,回想当初的事情,脑中大概清楚了事情经过。


    不管是被胁迫,还是为谋利益,总归是受到了该有的“恶报”,她还能纠结什么。


    再说,那本来就是事实。


    宝珠喟叹:“当初若是庄叔没说这事,老爷的事情说不准有转机。”


    起码不会被处置得那么快,叫人连喘息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瑜安重新拿起书本,低声道:“我爹也是糊涂……”


    为她犯糊涂了。


    书本密密麻麻的字,往日里不消片刻便一页看过去的人,眼下却半晌都连着读不完一句话。


    命,都是命。


    她脑中就剩下这一句话。


    瑜安一忙起来,日子就过得极快,身上换上了夏装,眼见着就到了端午。


    从寿宴结束后,她就算是彻底入了宫中贵人的眼,宫里不管办了什么,她大都能收到帖子邀请,今年端午,太后带着命妇到皇家寺院祈福,祈福过后,便是乘坐轿辇到不远处的御苑观赏作乐。


    一众贵妇里面,数瑜安穿得最素净,一眼望去,犹如万花丛中的一抹白茉莉,平凡却又扎眼,不容人忽视半分。


    她服侍在太后身边,所引来的目光自然也就多了些。


    “这御苑的荷花开得正好,除了这处,外面都瞧不见这么好看的荷花。”


    “可不是,听说是圣上为了太后开心,特意命人从江南移植过来的。”


    瑜安听着耳边的话,也跟着一起细细打量着。


    待众人入座之后,话就扯回到了她身上。


    “听说纪夫人的茶艺也是极好的,不知今日可否能一品其芳。”皇后说。


    瑜安:“拙劣手艺,怎可入了娘娘的眼。”


    太后笑称:“都是自己人,这怕什么,你只管做,我们只管喝,就怕是到时候一个人做的还不够我们这些人喝。”


    此话一出,瑜安也没了再推脱的必要,若是再有一项本事能叫人记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黄门和宫女一一为她供上茶具,瑜安自是将本事尽数显露出来,一刻后,将作出的第一盏献上。


    擅茶艺者,单看汤花和茶色,便知不是次品。


    一口入喉,味清甘醇。


    太后连连颔首,想瑜安投去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你母亲教会了你很多,今日才叫旁人知道,未免太可惜。”


    “快些再多做些,叫旁人也能尝上一尝。”


    听到太后说好,瑜安也不住高兴,应了声“好”后,就马不停蹄地继续点茶,好叫在座的众人都能尝上一盏才好。


    有人笑道:“瞧瞧,都把纪夫人给忙坏了。”


    太后笑瑜安太老实:“你尽力做,后面累了就别弄了,叫她们一人能尝上一口就好。”


    皇后尝起也觉着甚好,不禁与旁边的太后搭起了话,“明嘉向来就喜欢这些,可惜宫中没有这样的师傅,不若往后就叫纪夫人为明嘉开导一二。”


    重新看向忙得有条不紊的人,太后不禁考量起,正要说话时,远处却猛地传来一阵慌乱的打斗声。


    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手持砍刀破门而入,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两颗黄门的人头便血淋淋地掉在了地上。


    没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妇人旋即尖叫起来,纷纷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可惜未等直起腰迈开步子,就一命呜呼了。


    “护驾!护驾!”


    场内瞬间大乱,每个人都像是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宫内侍卫与贼人厮杀起来,不消片刻,刺鼻的腥味便直冲脑袋。


    命妇们不住往太后身边涌去,瑜安被挤在了人群中。


    幸得侍卫围了上来,牵扯着一个两个涌上来的贼人,刀剑之间互相拼杀,几次都险些落在她们身上。


    宝珠死死抓着瑜安的手,带着她往人群里靠,可惜瑜安偏不听话,挣开她的拉扯,当即往太后身边走去。


    “人呢?还不快来护驾……”


    嘶吼和惨叫声在院中交织,一度盖过宫女和黄门求救的声音,即使喊了多少遍,依旧是老样子。


    院中死了大半人,院外又涌进一大批持矛的侍卫,又是一阵混战。


    人影交错,鲜血飞溅,放眼望去只剩下狼藉一片,青石灰地板已有半数都被染红。


    当务之急就是要唤人将她们护送出去,而不是困在这院子里等死,瑜安正要说这句话,身边的宫中侍卫便接二连三倒下了,贼人直逼过来。


    电光火石间,一道寒光倏地飞了过来。


    “太后!”


    不由细想,怀着后怕的瑜安蓦地冲向前面,利刃毫不留情地没进了肩胛。


    “姑娘!”宝珠喊了一声,奋力往前挤去,眼见着太后身边的黄门拾起地上打斗剩下的刀,狠狠往贼人的脖子砍去,鲜血喷溅而出,瑜安也应声倒地。


    瑜安只觉着双腿发软,渐渐的,剧烈的疼痛将她吞没,只听见太后和皇后的喊声在她耳旁回荡,喊着旁人,喊着她。


    起初她还能听得见,到了后来就竟连眼皮都疼得掀不开,觉着伤口汩汩留着温血,将她大半的衣裳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烈日照下来,越发地叫人难受。


    半昏半醒间,宝珠哭嚎声隐隐传入她耳中,瑜安再一睁眼时,已经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了。


    “还不再把马车赶快些,再快些!”


    太后在旁边催促着,看着躺在马车里不省人事的人,忍不住冲着她喊:“褚瑜安,好好挺着,你是哀家的救命恩人,好日子在后头,只要你挺过来,哀家什么都答应你。”


    瑜安将话听在心里,本该说些为好,可惜实在没了力气说出口,任由宝珠在她面前掉眼泪,缓缓闭上了眼。


    车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百姓见太后马车,纷纷避在两边让开路来,待驶入宫门时,正遇上一众朝臣议事出来。


    “怎得驾得这般快?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朝臣举目望去,七嘴八舌猜测起来,见着太后身边的黄门跳下车,向守在附近的侍卫和黄门大喊出太后遇刺的消息。


    想到瑜安亦是去了今日宴会,纪景和顿时心漏一拍。


    当朝太后当众遇刺,朝臣不禁留下步子,计量着事情该如何,一下子七嘴八舌起来,打算返回到乾清宫中。


    又一辆马车驶来,驾车的黄门嘴里喊着传太医。


    “纪夫人受重伤,快传太医!”


    第49章 “我会封她诰命,赐她珍宝田……


    消息一时在脑中炸开, 不及旁人说什么,就见纪景和向着马车飞奔而去。


    马车进不了后宫,待听在宫门口时, 纪景和才看见了瑜安的样子。


    太后:“你来的正好, 快把她送到寿康宫, 其余的人,速速去传太医, 把最好的太医们都叫来。”


    被浑身是血的模样刺红了眼, 纪景和尚顾不得礼节,俄而将瑜安抱起,跟着黄门的引路,朝着寿康宫跑去。


    “玉娘,玉娘……”


    不知道喊了多少声, 怀中的人愣是没有一下反应。


    整张惨白的脸没有丝毫血色, 衣裳到处晕染着血, 全然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才记着她今早换上了玉白色的新衣裳,此刻却成了另外一幅天地。


    他将人安放在床上, 不过顷刻,三四个太医涌上前,开始给瑜安处理。


    “纪大人,就先出去吧, 这里留下一个夫人亲近的侍女便可。”太医说。


    “她伤情如何?可还有救……”


    太医行礼:“我们自会全力救治,请纪大人放宽心。”


    三言两语没说在纪景和心坎上, 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听话退了出去。


    太后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清楚此刻不能随意进出, 便只是朝屋内望了眼。


    纪景和抬手行礼,声音沉到了极致:“不知内子如何就受了伤。”


    语气中颇有了些怒气和怨恨,太后见他手上沾着血,也能体谅他的心情。


    她如实答:“她是为了救哀家,哀家不会忘了她的忠心。”


    “你也一样,皇帝不会忘了你的赤诚之心,我也自不会忘记你妇的勇毅。”


    太后缓了口气,“这段时间,她会一直住在我身边,直到彻底康复为止,我会封她诰命,赐她珍宝田地,绝不辜负。”


    纪景和将腰深弯下去,“微臣替内子谢太后娘娘恩典。”


    他这就是替瑜安讨恩典,并且要来了实打实的承诺。


    能预谋刺杀当朝太后,左不过就是楚王那一支手下的人。


    他们要的是太后和皇后的命,旁人的命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瑜安为太后挡了一劫,该得来的东西,自该一个都不能少。


    半个时辰过后,那道门才被打开。


    太后从椅上站起身,“情况如何?”


    院判:“夫人伤在肩胛,虽未伤到要害,但伤口过深,加上救治不及时,才至失血过多,昏迷不醒,我们已将伤口缝合,待麻沸散的药效过后,夫人大抵会疼痛难忍,并且会持续发热,身边必须有人时刻看守。”


    “这个好办,还有呢?”太后追问。


    院判垂头:“失血过多,气血亏损严重,往日的日子要好好将养,不然容易留下遗症。”


    太后:“滋补的好药尽管开,有寿康宫管着,明白吗?”


    院判连声道几声“是”,清楚了此话的份量。


    待众人退下,纪景和才跟在太后身后,看清了瑜安的样子,心中迫切,但又因为君臣有别,碍于礼节,他不得靠近。


    远远望着,那张憔悴的小脸被被子掩盖了一半,只见她无比安详地睡着。


    屋内遗留下的腥味,便足以想见方才发生了何事。


    后宫不宜朝臣久留,仅仅不过半刻,他便得离开,只好安顿宝珠仔仔细细伺候着,他明日再来看。


    宝珠红着眼睛应下,坐在脚床上守着瑜安。


    瑜安昏睡了两日,纪景和便连着来了两日,每日事情一忙完,便雷打不动来了。


    身上热退下后,瑜安便渐渐转醒,每日醒来的时间渐长,太后也放下心。


    纪姝在纪府担心,特意拿着纪母的牌子请了道入宫探望的口谕,大包小包带了好些东西来看望。


    去了之后才发现,瑜安的房子已经被东西堆满了。


    “都是宫里的妃嫔送的,不要不行。”


    瑜安费劲儿半晌才被人扶着靠在床头,咬牙笑道:“等会儿你挑些喜欢的拿回去。”


    “我才不要咧!”纪姝嘟囔,“宫里送来的东西,左不过就那几样东西,你拿命换来的,我才不要。”


    这姑娘带着几分埋怨,瑜安知道是因为心疼她。


    对她来说,受罪是受罪,但是她赌赢了。


    挨一刀换来太后的信任,难道不值吗?


    纪姝看她被缠得肿肿的肩胛,抬手准备去摸,没等碰到就又缩了回去。


    “看着就疼,真不知你逞什么能。”


    “那日我哥满手是血的回家,委实把我和祖母吓了一跳,就连母亲也是几番派人去问我哥。”


    瑜安微愣,这时宝珠才说了那日是纪景和将她抱回到寿康宫的事情。


    “你眼下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那些官家夫人和小姐明知你不在府上,还一个塞着一个的往来送东西,等你回去,你的半亩院也要被塞满了。”


    纪姝刚刚湿了的眼眶,等说起这些事后,便忽得好了许多。


    瑜安惊讶:“那我岂不是要变成富人了?”


    “肯定是不愁钱花了。”


    纪姝陪着瑜安在宫里吃了顿饭后,便回去了。


    瑜安暂时还下不了地,醒着的时候就只能同宝珠闲聊,或者在床上坐着看书。


    太医说只要好好将养着,便不会留下遗症。


    她不在乎气血足不足,只是担心伤了肩胛,会不会影响到以后拿笔和做女红。


    这段时间她总觉着她的手都不灵活了。


    宝珠:“姑娘别担心,有太后施压,太医院那帮人不敢怠慢的,您那样好的手艺要是因为这件事再拿不了绣花针,太后得多遗憾啊。”


    瑜安躺在床上发呆,随口问起:“那日怎得是纪景和送我来这儿的?”


    宝珠:“顺带碰见的,当时黄门急得到处大喊,估计当时宫门口的朝臣都听见了,姑爷就追过来了。”


    她搅着手里的药,细细道:“姑爷那日抱着姑娘跑得极快,我什么都不拿,试了全身的力气都追不上。”


    “药凉了,姑娘快用了吧。”


    天热,瑜安却觉得冷,哪怕肩胛绑着厚厚的布条。


    看见宝珠微潮的鬓角,叫她将药放在了床头,“忙了一日,我这边也用不到你照看,先下去休息吧,我看会儿书也就睡了。”


    宝珠不放心,可奈何说不过瑜安,放下药后就走了。


    门紧紧关上,瑜安悠悠起身,将那碗药倒进了窗边的花盆。


    眼见着瑜安在寿康宫住了七日,后面稍好能下地时,瑜安便每日叫太后留在身边,一聊便是一下午。


    皇后恰好也就重新提起请瑜安为师的事情。


    明嘉公主为皇后嫡长女,尚在妙龄,再过两年才及笄,平日里最爱点茶和女红,宫中嬷嬷古板严厉,比不得瑜安更有耐心。


    “况且这孩子还就喜欢你绣的,在太后面前讨要了多次,我便想着直接请你为师,那孩子必定高兴。”


    瑜安受宠若惊,推脱道:“瑜安怕是不能胜任……”


    太后笑道:“你就应下吧,明嘉次次来我这儿讨要,我又舍不得给,索性你给她教会,让她自己就能做出来,明嘉待人和善,和你性格很合。”


    既然她们都这般放心,瑜安还能再说什么,见好就收,立马答应了下来。


    因着瑜安伤口久久不愈,以至于一品诰命的旨意下来后,就取消册封的礼节。


    她的身体不宜去来回折腾,明嘉便主动找上门。


    小公主粉腮朱唇,圆圆的杏眼映着水,可爱至极,待人接物就如太后所说,亲近大方,一口一个“老师”喊着她,不消两日,两人就熟络了。


    “公主已经很厉害了,我头几年学的时候,做出来的可比这丑太多。”瑜安鼓励。


    明嘉红着脸嬉笑,“老师这是暗着夸我呢。”


    瑜安坐在榻上,一手举着书,待二人不说话时,就看几眼。


    通常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老师,其实你很像一个人。”明嘉低着声儿说,“像我姑母。”


    姑母?


    明嘉嘴角的笑容渐渐消了下去,“不过她生病去世得早,我只在皇祖母宫里见过画像。”


    难怪瑜安从未听过,原是这样。


    “听母后说,皇祖母格外喜欢姑母,当时姑母病逝,她也生了好久的病才好,现在宫里都很少人提起这些事。”


    明嘉凑上前:“老师要替我保密。”


    瑜安点了点头,心头悄无声息地又不稳起来,过了许久才压了下去。


    送走人后,瑜安便躺下休息去了。


    这段时间纪景和忙,通常都是派人来看她,每日准时天黑前到,带来些她兴许用到的东西。


    纪姝说府里人都盼着她早些回去,但凭心而论,她还真没想过回去的那日。


    宫里她该干的事情没干完,她不能回去。


    静静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会儿便不觉入睡了,就连纪景和来她都不知。


    宝珠从窗子望了眼,压着声音说:“姑娘刚招待完公主,该是刚睡下,大爷不若先回去。”


    纪景和顺着视线望去,隐隐瞧见帘幕后熟睡的身影,心便安了几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儿站会儿就好。”


    宝珠微微愣了一下,只能回句“好”。


    纪景和站在窗外,观察着屋内的摆放,他几日未来,变化不大,只见角落里堆满的各种东西。


    他暗自长呼出口气,打算多待会儿便离去时,身边却总是传来若隐若现的药味。


    抬手摸了摸窗台放置的那盆盆栽,指尖不可避免沾染上微干的泥块。


    药味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第50章 何时开始,她与裴承宇这般好……


    近几日他一直从太医那里打听她的消息, 总听说她伤口不愈,时时说疼。


    他还责怪太医院不上心,如此看来, 该是她故意的。


    心疼, 酸涩, 纠结……多重刚说不清的情绪交杂在胸口,他却只能一味从窗口望着, 心生阻拦之意, 可又无可奈何。


    她有她的主意和打算,他无法插手,也没资格插手。


    而他能做的,就是默不作声,装作全然不知。


    他试图改变这些, 但是却做不了任何。每次他越近一步, 她便离自己越远……


    这段时间, 瑜安总是一觉睡得很长, 若不是宝珠进来叫她用饭,她都醒不来。


    “姑爷下午来了, 见姑娘还睡着,就没打扰。”


    宝珠边上菜边说,还把刚熬好的药一同放在了桌上。


    “姑爷亲自嘱咐的我,叫我看着姑娘把药喝完。”


    宝珠坐在床畔, “姑爷叫太医将方子给换了,姑娘大可再试试, 说不准比上副药效果好。”


    瑜安的伤口好得极慢,这都快半个月过去了,才拆线, 平日里拿笔的时间也不能久,一久就发疼。


    宝珠认认真真说着,瑜安心里倒是闪过一丝心虚,下意识看向了窗边,这才发现没了东西。


    “窗台那盆花呢?”


    宝珠“哦”了一声,随意道:“大爷说那长得无趣,叫人拿下去了,说是过几日给姑娘换些开花的来,颜色亮丽,叫姑娘瞧着也舒服些。”


    心头依稀泛上丝丝不安。


    莫不是被发现了?


    “来了多久?”她又问。


    宝珠:“就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瑜安拿起筷子,如常吃着饭,再不做别想。


    就算是被发现了,又能如何?


    他既不会戳穿自己,也不会将她如何。


    重新换作淡然,抿嘴一笑,已然揭过。


    翌日,明嘉还是准时来找她。


    瑜安有心思,待熟稔之后便藏不住了,尤其是知道自己遇见这么一个单纯的人。


    两人聊得多,片刻就被瑜安扯着聊到了其它事情上。


    “这些日子,我见父皇不多,听弟弟说,父皇总是跟夏阁老吵架,此次下朝都能憋一肚子气回来。”明嘉耸肩。


    瑜安含笑:“竟这般夸张,次次?”


    小明嘉点头,“是呢,有次我都听皇祖母和母后聊起过,不该是假的。”


    瑜安将画好的样图递去,换言道:“瞧瞧,像不像是你昨日给我说的花样?”


    待图案映入眼,明嘉顿时不住点头,“像!太像了!”


    “皇祖母之前最常用的帕子就是这个花样,据说是姑母生前最爱的,可惜后来丢了……”


    明嘉目含星子,“老师,这要是送给皇祖母,她肯定高兴。”


    瑜安摇头,“与其是我送,不若你好好学,届时你做好送给她。”


    不等明嘉回答,瑜安便接过,开始重新修改起来。


    “若是我做的话,不知得等多长时间,能行吗?”


    “公主悟性好,手也巧,叫我看,只需半年便可。”瑜安安慰。


    明嘉被夸的害臊,话还未接,耳垂便迅速染上了一片红。


    “我觉着还是老师做得好,皇祖母喜欢你,若是知道你对她那么上心,她必定欣慰。”


    毕竟她跟姑母长得那般像。


    眼见着在寿康宫住了半月,耍心眼也到了时间,这几日顿顿按时服药,伤口好了不少,她也计算着要走了。


    因为教养女官要考察功课,明嘉便暂时停了两日去找她。


    没有明嘉的日子,瑜安就是顺当在宫里陪着太后。


    “太医说换了副方子,你也好了不少,干活的时候还疼吗?”


    “不了,好了很多。”瑜安笑答。


    太后坐在上首,深深瞧着她,嘴边似乎含了很多话,却未将一句说出口。


    她总觉着,太后是透着她看旁人。


    “皇帝子嗣少,妃嫔也没有几个能跟我说上话的,你不若就多留在寿康宫几日,等伤彻底好了再回去。”


    瑜安愣了愣,不由垂眸苦笑:“可瑜安已经在宫里住了半月,如再待下去,怕是传出去不好。”


    “连哀家都不说,他们敢说什么?难不成是纪家人催你回去管家?”太后微嗔。


    瑜安连道不是,“家中有婆母和妹妹帮衬,无需我操心,她们也从未催过我。”


    “那就是纪景和催你了?”太后自顾自说着,“他就是跟那徐云尽学了迂腐规矩,不近人情惯了……”


    瑜安轻笑出声,见到太后在她面前如此轻松,又舍得当面打趣朝臣的模样,心安了不少。


    人只有熟悉才会这样。


    太后这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


    瑜安起身,行礼道:“太后这段时间对我多加照拂,瑜安感激不尽,瑜安知道,这是太后看重我才会如此,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瑜安终得回去。”


    “太后的恩情,瑜安永远记得,待日后若再做出了好看的绣品,瑜安必定进宫来看望您。”


    太后咋舌,“做不出绣品也要来,我说过,只要拿着那根金钗,阖宫上下就无人敢拦你。”


    瑜安不断点头,连说了几声好。


    临走前,明嘉抽出时间道宫门口送别,瑜安笑她太正经,本就不是去多远的地方,何必。


    明嘉:“等我这段时间把功课忙完,我就去侯府找你。”


    瑜安笑:“公主不必兴师动众,只要你想见我,派人传我一声,我进宫就好。”


    两人各自嘱咐了几句后,瑜安就乘着马车离开了。


    一辆马车带着她和宝珠,一辆马车里装的全是在宫里收到的东西。


    回府后,瑜安叫宝珠挑了些,分别往晚芳院和荣寿堂送去。


    纪姝从她到家时,就一直站在府门口等候着,见她确实气色好了许多,聊了些常话,就回去了。


    沈秋兰念着她才遭过异常大病,便一直没将管家的事情放在她手上。


    瑜安也懒得去管,加上纪景和几日在外忙着,落了几日清净,整日就是写写画画,然后有精神的时候,就坐在绣棚前绣一会儿。


    认真用着药,身体养回了大半,纪姝见她如常,就扯着她外出溜达。


    姑嫂两人去城南赏荷,去城西赶集,痛痛快快耍了一日后,在附近挑了一家生意特好的餐馆用饭。


    餐馆内的陈设布置格外独特,立在楼上的走廊,对京城街道的景色一览无余。


    纪姝下楼去买点心,瑜安正靠在栏杆旁观赏着脚下风光,谁知恰巧就碰见了前来酬酢的裴承宇。


    太后遇刺闹得太大,几近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裴承宇早有耳闻,可惜不得见,今日到时机缘巧合。


    “伤养得如何?”


    瑜安噙笑:“宫里一直好吃好喝伺候着,好得差不多了。”


    “瞧你脸色也确实无甚大碍。”


    裴承宇不免安下心,调笑道:“只记得你小时候英勇,却不知这么多年了过去,仍旧没变。”


    瑜安听出他是调侃,也丝毫不让步,笑道:“我也奇怪,当初连小狗都怕的人,现在都是冲锋陷阵的大将军了?”


    “瞧你这话说的,我当初不是还替你打死了一条蛇。”


    “那是替我?我当时都没见过水蛇,明明是你自己好奇,想捉那条蛇玩,结果没抓住,怕蛇咬你,情急之下才打死的吧。”


    瑜安一丝不留地戳破,叫二人好一阵发笑。


    年少的事情聊起来,依旧少不了趣味和纯正,是瑜安心中一片难得的净土,以至于顾不上其它,笑得格外开朗。


    买完东西的纪姝看见此景,连脚步都不住放轻了起来。


    裴承宇还有客人招待,适时收住离开了。


    纪姝上前,望着裴承宇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问:“你们聊啥呢?能把你笑成这幅样子。”


    “江陵的一些陈年旧事。”


    纪姝半信半疑地看向她,心中狐疑。


    何时开始,她与裴承宇这般好的关系了?怪不得总与她哥吵架,难不成还有这其中的原因?


    瑜安见她手中提的纸包儿,笑问:“买到了?”


    纪姝露笑,“那是自然。”


    吃罢,姑嫂俩又在街头消了会儿食才回去,如此轻松自在的日子,瑜安过得新鲜又舒坦。


    “往后若是无事,多跟着小姐出去,今日姑娘脸上的笑可是要比之前加在一起都要多。”


    宝珠手上准备着明日要穿的衣裳。


    瑜安躺在床上伸着懒腰,发觉自己肩胛那块不疼了。


    “我也这样觉得。”


    窝在床上,窗外悠悠吹来丝丝凉风,不冷不热,惬意十分。


    “姑娘,一会儿记得关窗子,太医嘱咐少见凉风。”宝珠端着水盆,走前提醒。


    瑜安似听非听,躺在床上,浑身发酸的身子正休息得舒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心里记着宝珠的安顿的话,强撑着自己醒来去关窗时,猛地发现远处端坐着一个人影,而窗子也早就合上了。


    “大爷怎么来了?”


    纪景和举着书静看,眼皮动也没动,“瞧你睡得熟,便没打搅你,听纪姝说,你们今日出去玩了一日,可还玩得畅快?”


    他抬眼望向她,不偏不倚对上她的眸子,眼中的那股沉静叫人看了,心中也跟着平静下来。


    瑜安:“自是畅快。”


    屋内静得滞了一瞬。


    纪景和放下书,“那便好。”


    瑜安觉着他奇怪,自知已晚,两人便顺当睡下了。


    方才眠了一会儿,现下再睡,睡意便丝毫不见了。


    瑜安侧身背过,脑中正胡思乱想着下次进宫要给太后献什么时,身后却搭上来一条胳膊——


    作者有话说:纪姝:哥,怪不得嫂子见不得你[捂脸笑哭]


    纪景和:小心我扣你零花钱[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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