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两心之隔
提起这个沈秋兰不免又沾上了火气, 在儿子面前才偃旗息鼓,叹气道:“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等到今年这个风口浪尖过去, 她接过来也就罢了。”
“可她褚家的事情才过去多久, 要我说, 她最好连门都不要出,上次不就是个教训, 你不跟着规劝, 还给她派些侍卫……”
如今,朝堂内正是动荡的时候,沈秋兰也怕他就因为这些事情,官途再受影响。
纪家就这么一个成材的人,若是再受打击, 可如何是好, 岂不是要将整个纪家都要毁在她手上?
“好在她这回还没跟我来嚷, 不然又得气我。”
沈秋兰又想起, “姝儿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有事没事往半亩院跑, 连我也不看了。”
她回过神,左右瞧着久久不语的纪景和,心生不耐:“想什么呢?”
纪景和微微颔首:“母亲,舟车劳顿, 我想早些用饭。”
此话说出,为人父母哪还会再做做耽搁, 赶紧叫人将饭菜准备好。
因着身上的伤,纪景和胃口并不好,只能硬撑着多吃了些, 因为还要去看老太太的缘故,便没多停留,吃罢就走了。
廊下寒风吹来,呼啸声不绝于耳,不免叫人生出一层战栗。
“青雀,叫人开辟一间上房,最好距半亩院近些。”
青雀:“大爷可是要将小郎君接来?”
纪景和额角一跳,“你也知道?”
青雀连忙解释:“昨日才听宝珠说的。”
“可还说了什么?”
有此话问出,青雀尽可一语道出,无甚后顾之忧。
“为何不早说。”
他的家事还轮不到去求别人,他自会解决。
青雀:……
正往荣寿堂走的人,突然折过身朝另一方走去,青雀顿时跟不上脚步,下意识喊了一声“大爷”,却只见前头那人步伐越发快,丝毫瞧不出是有重伤的。
半亩院里,瑜安也刚刚准备用饭,不过才拿起筷子,纪景和就来了。
这人真奇怪,方才去找,闭门不见,眼下又是如何了?
本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瑜安面露坦然,照旧老样子。
“大爷可用过饭了?”
她随口问,除了这些话,她实在无话可说。
纪景和不觉,心间念头一瞬闪过,脱口而出“并未”二字。
宝珠添了双碗筷,夫妻二人相对而坐。
按常理来说,纪景和回来是该去晚芳院和荣寿堂的,怎得突然来了她这儿,真是诡谲。
瑜安吃得心不在焉,本就小胃口的人,愈发吃不下饭了。
纪景和自知理亏,先道:“我已叫人去收拾房子了,待琢安接过来后,就住在府上。”
瑜安心一跳,这下才明白他缘何来此了,看来他已去过晚芳院。
她又听见纪景和道:“明日我便叫专人去江陵,剩下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不必了。”
他说得认真,瑜安真怕到时候与裴家的马车在江陵撞面。
瑜安:“我已安排好,就不劳大爷费心了,大爷也不必叫人收拾屋子,就算把人接来,我也不会叫他住进纪府,卓儿与我不同,我已出嫁,可他还是褚家子孙,若是叫有心人发现了,许又不好了。”
既然沈秋兰不愿,她也不想麻烦纪家任何人,总之来了也不待见,还不如直接将人安置在外面,叫他们姐弟见见面也算好的。
见他还要说话,瑜安抢道:“就这样吧。”
脸上的笑似乎带着点点苦涩,她明明在乎,却不说出口。
纪景和不懂,她为何要别扭成这个样子。
还是说,她宁愿相信裴家,也不愿相信他。
她跟那裴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脑中冒出的念头轻而易举打乱了他的思绪,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好似每次见了她,他就像换了个人般,在官场中的冷静克制,此刻全都不复存在。
她这番逃避,就是有意将自己剥离出纪府。
字字不提裴家,便是字字隐瞒,字字维护。
越是这样想,他便越生出一股偏执,“这是我的意思,若是母亲再有怨言,我自会去解释,纪家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对亲家如此苛刻,过年叫人住在外面。”
瑜安微微皱起眉头,看着碗中的饭菜只剩下无奈,顿时也没了胃口。
饭桌上只剩下琐碎的碗筷声,无人说话,不知不觉又将话说死了。
纪景和本就是吃饱的,随便吃过两口后,便停箸了,见瑜安起身要走,鬼使神差间,箭步上去拉住了她。
屋内就他二人,还又什么话是不能说清楚的。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她钝钝抬起头,一瞬不瞬地对上他的目光,眼中有怪异,有嘲讽,又多了些许委屈,那双水润的眸瞳失了往日光泽,却依旧能说会道,说着最复杂的情绪。
“大爷要我说什么?”
纪景和:“你我是夫妻,你无论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向我说,我知道,你是因为褚家的事情有怨言,有怨言就要说出来,之前的反抗,说要和离时的决然,这都是你,为何到了如今你却一声不吭……”
腕间的手掌紧紧攥着,叫她不必用力挣,便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力量。
纪景和说他不懂,可她又何尝懂他,忽冷忽热的关怀,忽远忽近的距离,才真的叫阴晴不定。
他将自己表现得那般无辜,却又是对她最无情的刽子手。
她原以为,纪景和只是想为徐家讨回公道不偏向她,可事实却是,明明知道有冤屈,却也冷眼旁观。
所以说,现在不住地送她东西,也是“愧疚”?
瑜安佯装懵懂:“大爷莫不是忙傻了。”
纪景和怔怔看着眼前人,见她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叫他辨不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大爷既然有意帮我将家人接过来,我自是心存感激,还能说什么。”
手掌的力气渐渐小了,瑜安见势顺手甩开,可惜力没收好,叫纪景和狠狠扯了一下,隐约间,听到了他的一声闷哼。
余光轻轻扫了眼后,瑜安出声叫来了宝珠。
外面天色渐暗,瑜安不由嘱咐:“大爷不是还没去荣寿堂,趁着天没黑,快些去吧,老太太必定念着大爷呢。”
她照常说着,眼神中尽是温婉,就像是初嫁那时,对他说话时,总是顶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不带丝毫杂质,澄澈干净。
纪景和转身离开,身上泛着钝痛,已叫他分不清楚是哪里疼了,那股疼将心中的苦涩掩盖,乃至叫他察觉不出半分。
身后一声门响,瑜安顿时松了口气,坐在榻边拿起绣棚看了起来。
宝珠叫人收拾着餐桌,待结束后,瞧着瑜安的样子,犹犹豫豫提了一嘴:“姑娘,青雀给我说,大爷在豫州遇刺了,肩胛被狠狠砍了一刀……”
瑜安抬起头,只是看想宝珠,并未说话。
许是纪景和受伤的缘故,自从豫州回来之后,便很少上值,几乎整日在府上。
他有意隐瞒自己受伤的事情,以便整个府上也听不到什么风声,既然如此,瑜安便也佯装不知,叫宝珠将此事牢牢藏在心里。
私底下只是叫厨房多给书房做些补气血的饭菜。
宝珠性子开朗,一来二去与青雀混熟了,便能轻松从他的口中套出话来。
青雀说了,但纪景和未必允许说。
宝珠叹气:“你和姑爷可真奇怪,彼此都不把对方放在心里,可尽干些放在心里的事情……”
瑜安忙着手头的针线,不以为意:“哪就放在心上了?这叫在其位谋其职。”
名义上总归是夫妻,不管不顾说不下去。就像纪景和,还知道面上关心她。
时间过得快,愈发临近年关。
瑜安正想整理下柜子,主仆俩就腾出一天的时间,将屋内彻彻底底清扫了一番,才记起褚行简出事时,纪景和差人去褚府取来的几件衣裳。
她当时只顾着着急,丝毫没在意这些东西。
她娘生前给她做的几件衣裳,恰好还就是袄子,颜色也素雅,留下现在穿正好。
瑜安将衣裳铺开在床上,用手细细整理着,摸到缀着兔毛的衣领时,总觉着里面似乎垫着纸般,硬硬的,与其它地方不同。
她翻起内里瞧了眼,看见有剪开缝好的痕迹。
“宝珠,宝珠……”瑜安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慌张,“帮我把剪子拿来。”
宝珠还在状况之外,也没问原因,只是听话将她做女工的小篮子拿了过去。
见瑜安动手要剪,正要开口拦,就见从衣领处掏出一张小纸来——
“延知太多,恐泄旧案,所谓一石二鸟,除之永绝后患。”
上面还印着一个“夏”字。
瑜安僵在一旁,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凝固,怪不得褚行简叫纪景和将这些旧物给她送过来……可惜她没注意,她根本没有意会到,褚行简还有这层意思。
往褚家藏匿黄金的,就是李延,夏家是谁更加不言而喻。
所以她爹冤死的,就是被陷害致死的!
夏家不仅害了徐家,还将罪名嫁祸给了褚家。
所谓一石二鸟,指使李延暗中陷害她爹,一计不成,再剩二计,那便是顺理成章将李延推出去,成了替罪羊,也成了蒙蔽旁人的障眼法。
世人就算想为褚行简辩驳,也只将重点放在李延身上,根本无法分出精力再留意“后招”。
这便,将她爹套在圈套中,无路可走,无计可施,唯有一死。
如若她早早发现,事情是不是还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模糊的视线中,那张纸条上的字依旧深深刻进她眼中。
她一定要让真凶血债血偿——
作者有话说:宝珠、青雀:[无奈]
第32章 “你婆母啊,很喜欢你给她做……
转眼冬至, 难得需夫妻二人一同去晚芳院晨省的,沈秋兰照常嘱咐了些后,就叫人先回去了。
路上, 瑜安迟迟不见纪景和往书房走, 果不其然, 他开始问起那些送给沈秋兰的衣裳。
“母亲和姝儿向来不缺衣物,你怎的不给自己留下, 不喜欢?”
他之前留意看了眼自己送出去的那些料子, 就是今日她裁衣用的。
瑜安温声道:“喜欢,大爷送的我很喜欢,只是我听说婆母和姝儿都没有,所以我就做主裁成衣裳送给她们,本就是一家人嘛。”
他每次真心问出的话, 得来的全是真假参半的回答。
纪景和分不清楚, 究竟是真多, 还是假多。
他也从未想过, 自己也有在乎别人言不由衷的一天。
瑜安:“大爷不是公务很多,快去忙吧。”
不等他说话, 瑜安便福了个身,转身离开了。
纪景和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沉默以对。
瑜安此番,宝珠倒颇是担心:“姑娘, 姑爷好歹是一家之主,咱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若换作旁人, 瑜安这样几次三番地把人往外推,估计早有怨怼,外出寻乐子去了。
瑜安:“本来也拦不住……”
沈秋兰今日晨省什么话也没说, 大抵是将纳妾的事情对纪景和说过了。
她本就不想掺和,那是他们母子的事情。
宝珠语噎,心中却不赞同瑜安所说,“近来一个月,我跟青雀经常聊,从他口中了解,我觉得姑爷并不像是咱们原来想的那般,他心里还是在乎姑娘的。”
可惜,在乎归在乎,做的事情是一件也叫人瞧不上。该开口解释的事情闭口不谈,不该留意的事情却斤斤计较。
他与徐静书的弯弯绕绕,真叫人厌烦。
瑜安轻笑,笑宝珠没出息:“你这女子,叫人家给你的一两支簪子就收买了?”
宝珠鼓气,“我是哪样儿的人嘛!”
瑜安连忙否认,推门而入,站在炭盆烤火道:“在乎也分很多在乎,若是因为愧疚……真是大可不必。”
这份在乎若是在遇见危机后袖手旁观的在乎,她宁愿不要。
冬至又过几日,纪家姑妈来了。
老太太许久不见自家女儿,也是将人留在身边说了好些体己话。
沈秋兰吩咐人办了场家宴,好生庆祝了下才好。
晚芳院,多日不见的姑嫂坐在一起,家里家外聊了不少。
去年纪素宜身子不好,便直接回了夫家老家沧州养病,细细一算,已经离京一年多了。
沈秋兰:“我还原想着你会把月如那孩子一道接来,提前叫老太太和我过过眼,几年未见,我们都不知这孩子出落成什么样子了。”
纪素宜笑自己嫂子,“你急什么,反正我也要在这儿住上个半月二十天,还能叫你见不上?”
褚家的事情闹得太大,叫远在沧州的她也听得一清二楚,纪景和因为此事还降了职,真是可惜。
沈秋兰叹气:“我瞧着,景和自成婚之后,人就跟中邪了般,你知道他为何被降职?”
纪素宜堪堪放下茶盏,不等咽下茶水就听见自家嫂子无奈中裹着操心:“他这桩婚事,就是跟人家褚行简交换来的,褚行简看中他做女婿,他看中了人家能带他进内阁,为的就是调查清楚徐云当年被害的事。”
“结果,顾着给褚家洗冤屈,反手被褚家的家仆出卖,告在了圣上面前,要不是有齐王誓死护着,他现在早不知道被贬到哪里去了。”
“啊?”
别提纪素宜了,就是当时纪景和当着她和老太太的面前坦白时,她又何尝不是这副吃惊模样。
“这孩子莫不是傻了?前路坦坦荡荡,平日里踏踏实实的人,怎得突然做出这般糊涂事。”纪素宜惋惜道。
换在这事上,沈秋兰是真的说不出她该生谁的气。
既是气纪景和不争气,又恨褚家人养不出忠心的奴仆,将自家主子告了不说,还牵连了旁人。
沈秋兰直摆手:“所以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兄长走得早,景和年纪也大了,我管不住了,我唯一能管的,就是这后宅,人家孩子亲爹没了,守孝三年,成婚快一年了,两个人连房都没圆,若再不抓紧想办法,什么时候能抱孙子?”
瞧见小姑子坐在一旁半天不说话,她又急着指道:“连你都抱上孙子了。”
纪素宜笑了一声,她嫂子这么多年还是没变。
“家宴的时候我也细细打量过,褚家那孩子本本分分,不是挺好的嘛……”
沈秋兰:“没人说她不好,是不适合,自她嫁过来,这纪家就没太平过,早知,当初就该下定决心,叫景和直接娶了徐家那位。”
纪素宜笑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你儿子不愿意跟人家离,你能怎么办?”
沈秋兰嗔怒:“这不是才叫你把人给我叫来嘛。”
“再过两天就来了,你急什么?”
纪素宜端详她身上的衣裳,打趣道:“要是真不喜欢人家,你把人家给你做的衣裳穿在身上干嘛,故意在我面前显摆?”
似是心思被戳破,沈秋兰当即喊着要将衣裳换下来,被纪素宜拦下后,又差人去叫瑜安过来。
她要细问问,交代她的事情到底认真办没。
嫂子听风就是雨,纪素宜也没法儿,只得任由去了。
习惯了白日管家,夜间做活的日子,瑜安竟也觉得日子舒适起来,瞧着自己做出的香囊,一个一个卖出换成白银,心里也渐渐满足。
正打算歇歇,却见沈秋兰身边的嬷嬷前来叫她,瑜安估摸着就那么几件事,去时心里有底,便没什么小心的了。
看见纪素宜也在,一一行礼过后,瑜安老实站在一处。
纪素宜笑着挥手:“你婆母这儿,来了直接坐下,生分什么。”
沈秋兰瞥了眼小姑子,不轻不重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桌上。
纪素宜压根儿没管,依旧冲瑜安笑,招呼叫她坐下,还叫她坐近些。
本是很稳的心,此举一出,叫瑜安摸不着头脑。
“不知婆母姑母把我叫来,有何要事相商?”
“不是要事就不能叫你?”沈秋兰下意识出口呛道。
纪素宜太清楚她的性子,便就没理她,和声问:“我们把你叫来,就是为了商量给景和纳妾的事。”
这便对了。
瑜安如实回:“我是打算给大爷说的,可总被耽搁,久而久之,就将事情拖到了现在,我以为,婆母是将此事给大爷说了的。”
沈秋兰略微带着几分不满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总不能处处为你们操心,叫你办个事,总是这么拖沓。”
瑜安站起身:“不若趁着大爷在家,我待会儿便去给说。”
沈秋兰不住挥手,总是懒得嘱托,却又不得不说,“你呀,在景和身上有点心吧,他是你丈夫,不是仇人。”
再见瑜安垂头不语的样子,纪素宜算是明白这对婆媳之间到底如何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还嫌弃自己儿媳妇总是话多,如今对比下来,话少的也不行。
她不由解释:“你婆母的意思是,想着你得守孝,还得管这么一大家子人,就想找个帮衬你的,叫你们夫妻二人下去自己商量,这人到底是要不要,不是逼你们,你们若是不同意,这事也就作罢。”
瑜安正色道:“我自然是听婆母的意思,只要大爷点头,这事就成。”
纪素宜笑了一声,“这不就成了?”
“你婆母啊,很喜欢你给她做的衣裳,直在我面前夸你呢……”
沈秋兰轻咳了一声,一记眼刀飞了过去,示意她闭嘴。
偏生纪素宜不听,出声叫瑜安回去休息。
“我还有事儿没说呢,你怎么就让人走了……”
“诶呀,以后再说……”
只有过于亲近之人才能说出的话,瑜安出门时听得清清楚楚。
原以为这位姑母对她必定是颇有怨言,这般瞧着,倒让她稍微放下些心来。
回了半亩院后,才知纪景和也来了。
这个时辰来,估计就是要一道用饭,瑜安叫宝珠下去吩咐小厨房,换些温补的菜肴。
她还在守孝,平日里的饭菜也清淡,纪景和必定是吃不惯的。
纪景和看着她小几上绣了一半的香囊,不禁伸手拿起,想起了她之前送给自己那枚。
她似乎很爱女红,还都是一个花样儿。
“夜间烛火不亮,做针线伤眼。”他随口道。
瑜安不放在心上,也是随口回了一声“会注意”。
给纪景和倒茶水时,正打算如何提纳妾的事情,谁知纪景和先开了口。
“听说姑母家的侄女要来,估计就这两日时间了,下榻的房子记得收拾。”
原来他知道。
瑜安:“已命人收拾好。”
纪景和端起茶盏,嘱咐:“都是一家人,得叫人好好住下。”
他说得自在,瞧不出有什么特别,似乎很早之前便与李月如相熟般,正如沈秋兰所说那般。
那便是同意了,他一愿意,她也好办了,不必叫她两面夹击。
“听婆母的话,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了,来日必定顺利。”——
作者有话说:纪景和:[问号]
第33章 “今日姑爷去问了小姐,您和……
两日过后, 李月如果然就来了,是个扉颜腻理的美人。
瑜安一手招待,叫底下人好好伺候着, 沈秋兰问她纪景和的意思如何, 她也就照常说了, 终于叫沈秋兰高兴了些。
依照沈秋兰的意思,纳妾礼就赶在年前办了, 省得又拖沓。
瑜安哪敢怠慢, 挑了纪景和在的一日,领着宝珠就去书房找了。
难得瑜安亲自来寻他,纪景和始料未及,尤其是知道她是给自己来量衣的。
“怎得好端端给我量身?”他明知故问。
“给你裁衣啊。”
瑜安纳闷他为何会多嘴问出此话,抬眼瞄向他, 那双黑眸泛着前所未有的盈盈笑意, 看来是真的喜欢李家姑娘。
只可惜了与徐静书的情缘。
瑜安心中暗想, 听见头顶上面又传来声音:“临近年关, 届时我会叫人给全家买布裁衣,你也紧着给自己挑几匹好看的料子, 上次豫州回来,是我欠妥,才叫你把那些料子都送了出去。”
那日见她将东西送出他就有疑,奈何瑜安一味地遣他离开, 叫他也忘了这层缘故,回来后才想明白。
旁人没有, 唯独她有,恐引起什么不好的口舌。
瑜安细细量着,两人的距离不可避免贴近了些, 她听着纪景和悠悠说着,心中并未多想,直言道:“大爷不必考虑我,我有衣裳穿,只管给姝儿和婆母置办就行了,老太太那边虽有我管着,但如大爷想给老太太买,也只管买就是。”
她还是把自己往外推,纪景和听着心中照旧不是滋味,但想着她眼下还顾及着自己,便觉山高水长,不甚着急了。
花总有重开之日,他与她的日子也总有过好的一天。
“家中来的亲戚可还招待的好,依照母亲的意思,大抵是要留在府上过年。”
纪景和嘴角漾起丝丝笑意,“今年过年可热闹了。”
他向来正经,是绝不说废话的人,可近来瑜安越发觉得,他废话愈来愈多了,尤其是在她面前,甚至到了没话找话的架势。
她不由蹙起眉,有些不想搭理,单还是稍作敷陈,略微答上两句,“李小姐自然是要留在咱府上过年的,姑母自然也要留下来。”
似是闲聊,但语气却又带着几分怪异,纪景和道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环着自己的腰身,鬓角几近贴在了他胸口,腕间的银镯子不经意碰在他腰间玉带,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她的味道连同他身上清冽檀香的馨香混在一起,缠得二人竟觉得四周狭小异常。
见她够着自己的腰身吃力,纪景和想也没想,便将手向后伸去,从她手中接过软尺的两头,然后绕着腰身缠好,叫她看。
瑜安脸上闪过一丝促狭,佯装无碍,抬手接过,开始再量他的臂长。
“三尺,记住了?”
瑜安心中无奈:“……知道。”
宝珠:……
“冬日的衣裳,稍微做宽些如何?”
“听你的。”
瑜安:……
又不是她纳妾。
一量结束,她们就回去了。
宝珠拿着那张写有尺寸的纸,还是犹豫:“姑娘,咱当真不管不顾吗?”
纪景和也是叫人生气,怎得突然就又看上了亲亲表妹,哪来那么多姐姐妹妹……
瑜安拿起桌上的绣棚,面无表情:“大爷同意的事情,我怎么拦?”
宝珠:“那李小姐才来了一两日,咱们根本不知是何等性情,若是就像林家那般,咱们不是引狼入室?”
“照我的意思看,姑娘起码要细细观察后,才好叫人进门,不若像个办法拖延个几天。”
见瑜安摇头不应,宝珠着急着再劝:“姑娘三思,此事可大可小,姑爷对您有愧疚,咱要好好利用好这份儿愧疚,才好办以后的事不是?”
褚行简几番周折留下一封密信,为的就是有一日能申冤昭雪,水落石出。
若李月如是个明事理的,怎样都好;若不是,那她们在后宅的日子必定难过,哪儿还能抽出精力去管旁的事情。
倘若真的要纳妾,也得找个省心的,向着她们的才好。
瑜安都明白,可是现在反悔晚了,箭在弦上,叫她怎么拦。
宝珠:“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为何不再试试,随便给姑爷扯个理由,拖到年后也好啊。”
瑜安穿着线,听宝珠这般说,不由得多看她两眼,“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不像是她能说出的话,像是开窍了般。
宝珠全然不在乎,一门心思劝着她,瑜安本不觉着如何,听宝珠这样一说,心底生起一层浅浅的烦躁。
*
纪景和外出巡察,正好错过了张言澈的婚宴,待他回朝后再见,对方已是红光满面。
“可以啊纪兄,你这一招便把楚王的摊子给掀了。”张言澈揣着手,用胳膊撞了撞纪景和。
朝廷命官奉旨巡察,不欲与当地富商同流合污,便差点被其灭口,再往深查,却发现皇子也参与其中,偷税漏税,动摇国本。
这番叫朝中中立的老臣们一个一个开始上弹劾的折子,楚王怕是再难翻身了。
纪景和不以为意:“紧要关头,是他自己作孽。”
这件事一经暴露,楚王可算是丢尽了圣上的脸,气得圣上将将见好的身子,再次病倒。
张言澈喟叹:“夏家这次算是下赌错了,那老头估计也没料到,风水轮流转,不过几个月,你就把他告状的仇给报了。”
如不是夏家威逼利诱了褚行简身边的管事,也不至于叫纪景和差点项上人头难保。
该办的事情办完,出了宫门,纪景和便不想再谈这些了。
天气严寒,张言澈依旧没脸没皮,蹭纪景和的宽敞马车回家。
纪景和上下打量了他身上那件娇艳的藕色圆领袍,面露嫌弃,张言澈将他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硬气道:“啧,看什么看,这是我娘子亲手给我做的。”
张言澈一副“你有吗”的表情,若换作平日,必然是入不了纪景和的眼,可今日,偏生叫他嗅出一丝挑衅的味道。
纪景和抬手将腰间的香囊摆正在腿上,无声胜有声。
素来不将情爱放在眼里的天之骄子,也有今日“攀比”的一日,张言澈瞧见那小动作只想发笑,“纪兄啊,你也有今日……”
纪景和稳坐在车内,面上无一丝多余的表情,颇有一副理所应当的味道。
张言澈故意调笑:“原来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你说你早干嘛的,早些这样,如今怕是都快要当爹了。”
纪景和懒得应话,不耐地闭上了眼。而张言澈今日的一言一行,不知怎么就刻进了他脑子,时不时跳出来,叫他心烦意乱,不得安稳。
分明他也不缺,那日她来书房给他量衣,不就是亲手为他裁衣的意思。
思来想去,纪景和忍不住往半亩院走去,通常借着旁的小事来“打探”情况。
瑜安也开始奇怪,她一坐在榻上拿起绣棚,这人就像是闻着味道,准时准点来了,还就瞅准了坐在榻的另一旁。
她原本装作毫不在意,可他时不时投来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实在叫她分神。
“嘶”——
瑜安吃痛。
“怎么了?”
不等瑜安反应,纪景和便伸手将她的手抓过,拿起一块手帕将扎伤的手指裹起攥着,过了两瞬拿起后,血便止了。
被针扎是常事,瑜安从不放在心上,也不似纪景和这般当紧,更不适应他这般没来由的亲近。
她若无其事将手收回,一声没吭继续做着手中针线。
“我瞧着你近来总是不住做这些。”他有意无意地说,也不知自己是想问些什么。
瑜安轻轻“嗯”了一声,尽量稳着自己的性子,叫自己不说出遣人离开的话。
那日宝珠对她说的话,她夜里仔细思量了,确实说得没错。
她正是因为需要纪家少夫人的名头,才留了下来,再说不好听的,她现在就是要靠纪景和。
不论是他的钱财,还是他手中职权的便利。
前路漫漫,她说不出绝对不需纪景和的话,既然他有意缓和关系,她又何必将自己架起,闹得两方都不好看。
她为的是报仇,是纪景和能给她的便利。
纪景和突然想起什么,“昨日传来消息,大抵一两日,琢安就回来了,我已着人安排好他的住处,母亲那边你也不必理会,自有我给说。”
说着,他起身将远处的一盏烛台放在了小几上,“小心伤眼。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了,早些休息。”
直到他要走,瑜安才注意到那枚被他重新挂在腰间的香囊。
她以为,会像那盆兰花般扔掉或送人,没成想还在……
瞧着面前的那盏烛台,瑜安的心思不由往外跑去,找都找不回来,直到一声门响,才将她拉了回来。
宝珠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见小几上放的那本书,便知那位又来了,且刚离开不久。
瑜安瞧见宝珠鬼鬼祟祟凑在她跟前,一时提起警惕。
“姑娘,方才蒹葭阁的彩琦跑来给我递消息,说是今日姑爷去问了小姐,您和裴家小侯爷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张言澈:(捧腹大笑)[笑哭]
纪景和:切[白眼]
纪姝:我向我嫂子[吃瓜]
第34章 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脚下步……
正如纪景和所说, 将过两日,褚琢安就回来了。
瑜安早早站在门口相迎,瞧见马车上下来的人, 眼眶依旧止不住的酸涩。
半年未见, 褚琢安身量又高了许多, 人也比之前稳重,一下了马车瞧见台阶上的身影, 立马激动地快跑到她面前。
“姐。”
瑜安拍了拍他的肩膀, 欣慰道:“不愧是练武的好苗子,都比我要高了。”
褚家倒台太过迅速,甚至连苟延残喘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她当时匆忙送他离开,只顾着给了些钱财, 其余的什么都没来得及管。
“在外祖父家住得可还好?”
褚琢安点头:“都好, 外祖父母还叫我给你带句话, 说他们身体很好, 叫你别挂念。”
外面冷,姐弟俩说了两句话后, 瑜安就带着他去了半亩院,好好招待吃了顿饱饭,聊了许多,直至晚上, 才舍得将人放开回自己的屋子休息。
宝珠整着衣柜里的衣裳,笑道:“姑娘别担心, 小郎君起码能在府上住满一个月呢。”
瑜安这么想着,竟觉得当初自己做错了选择。
若不是怕牵连他,她真舍不得将他一个人送回到江陵。
翌日, 瑜安带着褚琢安去了荣寿堂,褚琢安嘴甜,不消片刻便将纪母逗得直笑,连带着纪素宜也对他留意了许多。
“李家的事情都办好了?”纪母问。
瑜安愣了愣,念在褚琢安还在旁边,便只能含糊地点了点头,并未说详细。
纪母也同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聊完天后,瑜安带着褚琢安往回走,褚琢安不由问起方才纪母的话。
他不傻,府上多多少少有些风声,加上老太太这么一问,也隐约猜到了。
“姐,当真要……”
瑜安轻笑:“人之常情,不用大惊小怪。”
褚琢安不平:“这样岂不是你的日子会更难过,姐夫也太……”
瑜安倒不在乎,安慰了两句。
似乎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很关心纪景和纳妾的事情,就连纪母都罕见开口问了。
她只见过李月如几面,甚至连话都没怎么说过,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也摸不清以后共事的人会是什么品行。
奈何现在后悔也晚了,再过六七日,就是纳李月如进门的日子,她拦不住。
说巧也巧,正当她差人置办挂彩时,晚芳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纪母犯病,只能将李月如进门的日子挪到年后。
瑜安纳闷:“老太太怎得突然生这么重的病?”
纪母惯来是在府上不问世事,哪怕是出了事,也鲜少惊动他人,怎得这回就这般凑巧。
宝珠不以为意:“老太太上了年纪,一不小心就生病,也属正常,我方才去荣寿堂打问,李嬷嬷说是老毛病,过段时间就好了。”
瑜安:“正是因为老毛病,才更不会惊扰旁人……”
宝珠叹了口气:“姑娘,你就别管老太太了,你应该庆幸的是老太太将纳妾的日子推后了,咱们还有转圜的余地。这回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好考量些,小心日后后悔。”
翻案的日子没有期限,她们根本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纪府,正是因此,才要好好考量,才怕后悔。
手下的算盘算了一半,倒叫宝珠几句话完全打乱了思路,瑜安只好重新归位计算。
宝珠说得在理,她也想试探一番,可是人家乖乖的,井水不犯河水,她也不好上赶着去找人麻烦,总之还有一段时间,不若顺其自然?
瑜安定不下心思,也找不见办法,顾忌太多,反倒将自己陷入囹圄。
好在有褚琢安陪着她,叫她暂时不去想这些七七八八。
皇帝日薄西山,朝中政务繁多,直至腊月二十八这日,大臣们才放了假,纪景和才抽出时间去看了从江陵回来的褚琢安。
两人见面并不多,里里外外一些事情加在一起,褚琢安对这位姐夫无甚好感,倒不是那次挨板子的事情,大都是从瑜安的角度儿觉得纪景和一般。
若能预知以后,褚琢安绝对不会把瑜安喜欢纪景和的事情告诉褚行简。
他姐不嫁入纪家,说不准日子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褚琢安向他作揖。
纪景和瞧他桌上摆的进士录,随口问:“这几日可还住得惯?”
褚琢安收起桌上的花灯,“一切都好。”
纪景和见他动作,又道:“我那边还有些时兴的文章,待会儿叫人给你送过来,你若是有哪里不懂的,大可以来书房找我。”
“多谢姐夫。”褚琢安应声回,“其实比起科举,我倒更想从军,战场上奋勇杀敌,取得功名,没什么不好。”
语气中有这年少独具的傲气,乍一听,甚至还带些呛人的味道。
国子监那日展露的倔强还历历在目,念在他年纪尚小,纪景和并不在乎,正色道:“名一艺者无不庸,你若当真将练就一身好武艺,自然是好,也好叫你姐宽慰。”
“自然……我自然会叫她宽慰。”
褚琢安清楚他们褚家在纪家是何等地位,寄人篱下,有些话他真的无法说出口,心中憋闷着,只觉着丧气。
安顿几句,便觉无话可说,纪景和看向那盏收起的花灯,尽量缓着语气道:“既然下定决心要混出个人样儿,那便将心思放在正事上,时刻不敢耽误。”
他丢下一句正要走时,身后突然传来褚琢安的喊声。
“腊月二十九是我姐的生辰,我想做个花灯叫她开心……她很喜欢这些东西。”
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那双如炬的目光中透着欲言又止,不等他反应,又见褚琢安又说:“对我姐好些。”
纪景和微微怔住,最后转头出去。
他才知道,腊月二十九是她的生辰。
*
腊月二十九是瑜安的生日,可惜正值除夕夜前夕,操持偌大的纪府,也叫她分不出心思去庆祝,要不是宝珠和褚琢安盯着,她连一碗长寿面都吃不上。
宝珠瞧着她整日不是算账就是做香囊,不由地开始操心:“姑娘,咱还没缺钱到这种地步,你这样没日没夜做下去,迟早要成戴着叆叇?的小老头了。”
瑜安:“我就是着急,等把这片花瓣绣完,我就不做了。”
宝珠边裁着手中布料,边说:“今日大爷突然命人置办了好些花灯,比街上那些一般的花灯好看,待会儿姑娘没事了,出去转转瞧瞧。”
“花灯?”
瑜安一时引起了兴趣,但是想起纪景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在这种小事上耗费心思的人。
宝珠点头:“真的,咱们院子走廊里都挂了几个,待会儿天彻底黑了,必定好看。”
瑜安朝窗外望了一眼,隐约瞧见廊下的光亮。
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瑜安嘴上说着只做一会儿,但是一拿起绣棚就放不下去了。
宝珠催了两句,见她依旧不动,就只好住嘴,去外面给她打来热水洗漱,才暂时叫她歇一会儿。
明日除夕要早起,瑜安洗漱罢,便拆了发髻,打算早些休息,正准备熄灯时,门被敲响了。
宝珠前去开门,没成想是纪景和。
瑜安转过身,瞧着他披着毛裘披风径直迈向她来,“走,带你看个东西。”
瑜安身上仅一套月白中衣,宝珠眼尖,立马将柜子里的厚毛裘氅衣拿出,纪景和顺其自然接过,往瑜安身上套。
“大爷,你……”
纪景和眼底藏着笑意,沉声道:“就一会儿。”
他牵着她的手往外走,脚下步子生快,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好似春风得意,与他往日的沉闷格格不入。
风雪扑面,察觉身旁人走得着吃力,纪景和渐渐慢下步子。
他带着她上了前院的阁楼,大抵早就叫人准备了,阁楼里还生起一盆炭火制暖。
“大爷到底要作何?”
瑜安不适他的热情,就如他有时没来由的亲近般。
纪景和嘴角漾起浅浅的笑,蓦地,耳边一声炸响,万千金蕊在墨色中绽开。
一道道宛若惊雷的璀璨碾过云端,映在她眼前,就如一场恍然间的大梦,令人痴醉。
她看着烟火,他看着她。
天上的美景丝毫不落地化作瞳孔中的繁星点点,成了他眼中的另外一番别致景色。
温婉,宁静,纯洁……读了十几年的书,他想将所有美好的词语用来形容她。
第一次,人生中第一次的非凡感觉涌上心头,甚至叫他无端紧张起来,连呼吸也变得轻起来,哪怕烟火已经掩盖了所有的声音。
“生辰吉乐。”
余光中,瑜安隐约注意到了纪景和张嘴说话,转头看他时,他却只是一副含笑的模样,然后重新将她的脑袋扳正,叫她继续看烟火。
瑜安心底疑惑,被他这样一搞,观赏烟火的兴致败了大半。
后面的烟火越发复杂精彩,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烟火。
大概半柱香过后,总算是结束,瑜安顶着一对震得发聋的耳朵,看向纪景和,唤了一声“大爷”,问他方才说了什么。
纪景和摇头:“无甚。”
她能瞧得出纪景和今日不是一般的高兴,不由她再思量时,身前的手又被他拉了起来,往回走。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腕间的力气照旧是那般大,叫人无法轻易撼动。
那只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挣力,掌心愈加紧缠在她腕间,于外界寒气的对比下,那股暖意格外清晰。
“大爷怎知今日有烟花,按理说,这般盛大的烟火,应当明晚才有……”
纪景和顺着回答,“宫里派人弄的吧,我也是听青雀说的才知道。”
瑜安将信将疑,待纪景和将她送回半亩院,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的模样。
明明都一样,却哪里都不一样。
他轻叹一下,抬起手缓缓拂过她的眉角,带着浅浅的缱眷,是非真假叫人难辨,“明日还得早起,回去早些休息吧。”
瑜安点了点头,说不出话。
纪景和亲眼见她进了门,才满意离开,瑜安回了屋子脱下氅衣,瞧着脚下炭火,心上说不出的滋味。
宝珠替瑜安整着床铺,笑道:“姑娘,不若咱们故技重施,试探一下姑爷的底线,那李家小姐是瞅准了要进门,日日缠在夫人身边,连老夫人那边也不放过,总觉着不是善茬。”
“试探底线……”
瑜安嘴中念叨着,宝珠跟着应:“对啊,之前林家主动挑衅,姑娘不过激将一二,就原形毕露,这次也是一样,姑爷没有明确表态,李家小姐也没什么表现,若不试探,怎知是真是假,是鬼是妖?”
经由林家一次过后,宝珠是实在信不过沈秋兰的眼光了,没长久打交过,她不敢单从表面看出这个人是什么样子。
从徐静书,到林巧燕,有一个算一个。
比起方才烟火的轰鸣,一人安睡下的时光就更显得安静,静得像是不透气,紧紧缠在她身上,叫她难以入眠。
如若真的要纳妾,那为何还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难道真的是错觉?
杂乱的心思盘旋在脑中,只要闭上眼,近来的一幕幕就浮现出来,就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潭水,泛起的涟漪久久不得平息……
除夕,早起请安,纪景和带着褚琢安在府内到处布置,瑜安则是同纪姝坐在一块说笑打发时间。
纪姝将下个月的定制单子放在桌上,满足道:“这生意越来越好,小两个月下来,咱们已经赚了上百两银子了。”
瑜安笑着,手中的针线依旧不停。
纪姝瞧着是真担心,怕她万一哪天眼睛瞎了怎么办。
瑜安:“这会儿怎么不去陪婆母,怎得来我这儿了,除夕还想学东西?”
纪姝摆手,“才不是……那李月如整日哄得娘高兴,早就见不得我了。”
听她这一说,瑜安也才反应过来。
李月如是纪素宜带过来的,但鲜少听说两人在一处,纪素宜大都是住在荣寿堂陪着老太太,很少出门。
“按理说,李小姐不应与姑母更亲近?”瑜安问。
纪姝:“你不知,姑母素来与李家的叔伯不合,何谈这个小官的侄女啊,要不是娘开口,非要叫姑母给我哥寻个……那,才不会带着李月如来。”
提起这个,纪姝就来劲儿了,凑在瑜安面前,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嫂子,你真不介意我哥将李月如纳进门啊?”
“纪家世世代代,从我曾祖父开始,无一人纳过妾,生死都只有一位妻子,你和我哥非得例外一回,开辟先河不成?”
纪姝说得理所应当,瑜安抬眼瞧向她时,她已埋头去剥橘子吃了。
“我们与李家交往并不多,这李月如我瞧着,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家中长辈见过后没有不喜欢的,但是我就不喜欢她,小门小户的官吏之女,忒娇气。”
正说着,正主儿就来了。
宝珠开门通传时,李月如就主动跟在宝珠身后,掀起门帘进来了。
“姐姐。”
粉腮带露的可人儿俏生生的一声姐姐,说不出的亲昵,仿佛要荡在人心尖儿上。
瑜安连忙招待,叫宝珠端茶相迎。
李月如手中捧着一只宝匣,满脸笑意盈盈,“纪姝妹妹也在这儿,早知道,我就该把妹妹的那份儿理也带来了。”
纪姝作势笑笑,“没事儿,你差人给我送过去也行。”
李月如:……
瑜安拉着叫她先坐下,李月如顺带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支金镶玉的簪子。
“过年了,这是我送给姐姐的礼物,还望姐姐千万别嫌弃。”
瑜安本意不想收,可是也不好拒绝,只好也叫宝珠去找来对应的首饰,硬着头皮塞给她,当是回礼。
“拿着吧,往后说不准就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纪姝皱着眉,难掩的一脸嫌弃,嘴里嘟嘟囔囔,被瑜安暗中拍了下腿,才消停。
李月如只当不觉,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姐姐说得对,往后说不准就是一家人。”
纪姝插嘴:“我娘这段时间没少给你东西吧?”
李月如浅笑,避重就轻回:“夫人待我极好,生怕我想家,处处为我着想。”
她另说,“听说昨夜,大爷同姐姐去了阁楼看了烟花。”
不等瑜安开口,纪姝便先呛了回去:“我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李月如苦笑:“不瞒你们说,我自来了纪府一个月,没见到大爷一面。”
此话一出,瑜安当即明白,她是为何前来了。
同样也生疑,纪景和应下要人家,怎得连一面都不见,将人晾在一边——
作者有话说:纪景和:钱包在燃烧……[狗头]
瑜安:他又发病了……[白眼]
纪姝:干嘛呢?急死我了[眼镜]
①古代的眼镜。
第35章 原来还是他多想了,他以为的……
既然清楚李月如是为何前来, 瑜安也不愿与之周旋,算是回了一句肯定,李月如也是明白人, 坐了没一会儿便离开了。
纪姝吃惊:“嫂子, 你该不会就这么答应了吧……小心我哥知道了生气。”
瑜安:“他自己答应的事, 有什么好气的。”
“我哥肯定不会同意纳妾,就算是, 也这保准儿是我娘强迫的, 叫我说,你就不该插手。”
纪姝不由叹气,“你是真不在乎,这要是换了旁人,早不知忌惮成什么模样了。”
“这李氏招进来就是个祸害, 李家这是看中了我哥的官位, 巴不得明天就把人塞到我哥床上呢……”
纪姝说着, 想起她娘被哄得团团转的样子, 真心觉得她越老越糊涂了。
守岁饭用罢,瑜安顺道陪着纪素宜去送纪母回荣寿堂, 回半亩院的路上听宝珠说大爷在后院凉亭架起火炉守岁。
“你去给说一声,叫她去后院找大爷吧。”
宝珠语噎,“姑娘,你傻了……”
瑜安不再作答, 推着宝珠往李月如住的院子走,时不过半刻, 得了消息的李月如顷刻装扮好,朝后院走去。
褚琢安不知李月如会来,丢下半局棋就回去了。
本就兴致大败, 再借着灯光大抵瞧清楚了她的装扮,纪景和不由冷下脸色,愈加难看了。
李月如端上一盅热汤,“外面天寒,表哥喝口暖暖身子。”
纪景和:“深夜进食伤体,热汤就不必了。”
李月如一滞,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是这样,是我考虑不周了。”
纪景和见她矗在一旁,只觉碍眼,偏生又是姑母家的亲戚,不好开口。
“近来在府上可还住得习惯?”
“一切都好,劳表哥挂念。”
李月如顶着一双笑眼瞧人,视线仿佛黏在他身上般。
今日他在凉亭守岁的事,应当只有半亩院清楚,怎得叫外人知晓。
纪景和心中生疑,却也无从去问,只好唤来青雀,叫人将凉亭打扫过后,先一步离开。
李月如不明纪景和的举动,失声叫了声“表哥”,却也只见一道决绝的背影。
正坐在榻上忙活的瑜安瞧见带着风雪进来的身影,一时惊讶,“大爷怎么来了?”
“不能来?”
他反问,听不出其中深意。
瑜安赔笑,“大爷说笑,我以为李小姐去找你,应当得很长时间。”
纪景和拿起桌上热茶,拿起她刚放下的小绣棚道:“是你给她说,我在凉亭的?”
瑜安点头:“李小姐都求到我这儿来了,说是想见你。”
纪景和微微蹙起眉,抬眼看向她,眼眸中隐约含着不满。
他又不是什么人,岂是旁人想见就是能见的。
瑜安从他手中接过绣棚,不等再动手,耳边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
“我眼中并无多余之人。”
似郑重,又似随意,瑜安竟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何意了。
这是怨她擅自做主叫人去见他了?
两人宛若约定好般,没有一声言语,就默认了对方都不守岁,瑜安迟迟不见纪景和离开,便知他今日是要歇息在此处的,趁着他在净室洗漱时,就叫宝珠理好了床铺。
瑜安趁早躺下,只留了床头灯一盏,纪景和出来瞧见两人各一床被子,倒也没多说什么,熄灯躺下。
“方才刚送过来大爷做好的衣裳,待明日,大爷试一试合不合身吧。”
“好。”
瑜安背着身,远远地躲在里面,甚至连枕头都移到了最里面,他们中间再睡个人也不成问题。
纪景和欲开口叫她,可又觉着心口难开,只好仍由这般下去。
他心里存着疑惑,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别扭,到了翌日早晨,他才明白,彼此之间是错成了什么样子。
他瞧着那套鲜红的袍子,不觉道:“你竟给我裁了件喜袍?”
“迎新人进门,当日穿的不就是喜袍?”瑜安自顾自说着,“我叫人选了一件不是正红的颜色,大爷若是不喜,我叫人……”
“迎谁进门?”
头顶传来一句冰冷的话。
瑜安抬头看去,一脸茫然,那双幽深的黑眸没有丝毫波澜。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昨夜叫李月如去找他,还那般坦然,原是叫他纳妾。
纪景和寒声问:“母亲逼你的?”
瑜安摇头,“我……”
纪景和漠然一瞬,“你怎么不早与我说。”
眼神中似是有怨气,似乎也有怜悯,但让人更多瞧见的,还是恨铁不成钢的生气。
瑜安张了张嘴,“我们以为,大爷是同意的,前些日子李小姐到府上,大爷不也说好好招待吗?”
纪景和冷笑,那道声音就像是从胸腔中哼出来的般,不带意思多余的温度。
“以为?你们何时开口问过我?”
“叫旁人去找我,是为了纳妾,为我量衣,也只是为了纳妾……好一个不声不响,真是好样儿的。”
纪景和后退了一步,将自己离得那身衣裳远远的,犹如看见了脏物,避之不及。
那道目光仅仅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不等瑜安再开口解释,就见纪景和直接冲向门去,甚至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刚刚端水进门的宝珠看见这幅样子,一下也是懵了。
“姑爷怎得突然这么急,有急事?”
瑜安将手中袍子放在桌上,全身宛若被抽掉了力气,撑着桌子才稳稳坐下。
宝珠左右瞅着,边生疑边伸手去叠那件袍子,“姑爷试完了?”
“以后不用把这拿出来了,大抵是用不着了。”
*
纪景和去了晚芳院时,沈秋兰和李月如正聊得好。
沈秋兰将要开口招呼,就见纪景和先行了礼:“我与母亲有话要说,还请李小姐先行一步。”
语气算不得好,以至于叫李月如听了后,稍微愣了一下,见沈秋兰向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后,她才抬脚离开。
沈秋兰瞧着他的气势,不像是寻常事,忍不住开口问怎么了。
纪景和站在堂前:“儿子认为上次在荣寿堂,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指尖刚触上茶盏,听见纪景和这般发问,沈秋兰恍然大悟他是为何前来了。
她柔下语气,劝道:“月如这孩子出身虽低,但是相貌和举止算得上好,给你纳妾没什么不好,就当是早点为纪家开枝散叶。”
“我不需要。”
纪景和猛地一下硬声说话,叫沈秋兰顿感意外,心头上已经慢慢生出些火气,可是又不想吵架,只能压着,再耐心问:“一个多月前,我不是叫她问过你嘛,她说你同意的。”
就是因为太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才叫纪景和垂在一侧的手忍不住攒紧了拳头。
原来还是他多想了,他以为的逼迫,其实是自愿……
他紧抿着唇,良久才出声:“纳妾之事非她自愿,今日说开便好,儿子不需另外纳妾,至于子嗣,我们还年轻,并不着急,还请母亲重新安置好李氏女,此事不应再提了。”
“不提?”沈秋兰哼笑,“合着你们夫妻俩是哄我耍呢,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沈秋兰:“是不是她在你跟前嚼了什么舌根子?你成人了,出仕做了大官,我是管不住了,可我不是这么被你们耍的!”
“如今你纪景和有什么脸面在我跟前硬气?你之前做的糊涂事,我还没跟你算呢,那褚氏是怎么被你招进的门?你又因何降职?纪寅初啊纪寅初,我当真是白养你了,叫你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如今还处处忤逆我……”
那日在荣寿堂,她念在老太太的面上,火气大都被压了下去,寻不见地方发泄,就只能憋着,今日他没来由地找她发火,一下子就将火气戳了起来。
相较之下,纪景和几近是无动于衷。
他作揖道:“儿子自知不忠不孝,为求结果急功近利,这本是我的错,可是母亲为何将此事的错处久久放在儿子媳妇身上?从头到尾,她都不知丝毫,母亲何故处处不容她?”
“儿子说过,此生并未倾慕过谁,徐静书也好,旁的人也罢,儿子此生只会有一位妻子,纪家的风俗更不会在此后改变,还望母亲明悉,也请母亲不再为难我妇。”
字字句句的伏低做小,却叫沈秋兰听出的,尽是告诫。
养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学会了倒反天罡。
“纪寅初,你莫不是真的傻了?你以为替她说话,她就真的能对你好?你自己说,自从褚家出事之后,她有几次主动去书房找过你?”
“她要不是贪图纪家的地位,早就走了。”沈秋兰喊道。
字字敲打在纪景和心头,一声声问话,他却连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胸口发空得叫他难耐。
他不是不知道,不清楚,而正式因为太清楚,他才不想承认,不敢去想。
可当有人直白的讲出来后,他才知道自己是有多难接受真相。
他甚至听不下去……
沈秋兰见他不语,又问:“所以,你为了她,就这般对我说话?”
纪景和手上的礼依旧不动,闷声道:“母亲善解人意,自是明白儿子为何如此。”
一口气不上不下堵在了胸口,叫沈秋兰说不出话,半晌才连连道了几声好。
“好,我不管你,那你妹妹怎么办?她的婚事,要不是受了你们的连累,能被人无故退婚?”
纪景和:“那段家本就不是良配,原本说好的婚事,仅仅因为对家出事便远远避开,往后就算成婚,又何谈共患难?他们配不上纪家儿女,以后再寻又有何妨?”
“说得好。”沈秋兰苦笑,颤着手指着道:“你是一家之主,你妹妹的婚事,也该由你这个兄长相看,从今以后,我但凡在多管你家的一件闲事,我沈字便倒过来写。”
纪景和无丝毫触动,从容道:“母亲辛苦。”
抛下一句话后,他就离开了。
正月初一,纪府的年过得并不好。
从这天起,府中人便很少见到纪景和的身影了。
不知是宫中动荡,还是都察院的事情,总之见不上面。
瑜安清楚纪景和是生气,便也不触霉头,任由他去。
李月如听说自己的喜事就此断了,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纪素宜当即也明白了侄子的心意,当即就派人把她送回去了。
正月十五,瑜安带着亲手做好的粉团去了荣寿堂,晚间还要聚在一起用饭。
众人正捧着现煮的粉团吃得香,还聊着自己碗里是什么馅儿的,哪个馅儿好吃,纪母瞧见纪景和回来,率先叫李嬷嬷去给舀几个吃。
“你媳妇儿包的,快尝尝。”
纪素宜跟着应承,“还真别说,瑜安的手艺还真是好,这馅儿调得真香。”
纪母点头:“可不是。”
李嬷嬷正要拿着小碗去盛,在旁的瑜安默声接过,给纪景和挑了几个舀去,放在了纪景和面前。
纪景和淡淡看了眼桌上物,并无任何要动手的意思,而是自顾自问起旁的事情来。
“姑母明日归家的马车可准备妥当?不知明日何时启程?景和好去送行。”
纪素宜摆手:“不用了,有瑜安和姝儿送我就行了,你就好好上你的朝,别管了,用不了两个月,我就又回来了。”
纪母面上瞧不见病色,吃粉团吃得满脸红润,也跟着叫纪景和别操心这些。
瑜安坐在一旁,看纪景和久久不动,长长呼出口气,吩咐下边人早些上菜,也好早些结束回去休息。
她不知纪景和是哪儿来的火气,分明与她无关的事情,生生将她牵连,搞得好似她成了没心没肺的人。
也怪她自己判断错误,当初没彻底开口问清楚,闹出这么大一个误会。
一家人除了沈秋兰没来,其余的都到场了,都是亲近之人,饭桌上时不时聊起什么,有话说就都接话,唯独纪景和和瑜安,两人仿佛看不见彼此,但凡其中有一人说了话,另一人便必定不会开口。
纪姝调笑:“嫂子,你和我哥打哑谜呢?”
纪母敲了敲碗沿,示意她别插嘴,乖乖吃饭,这才叫这茬放过去。
饭罢,闲聊了一会儿后,纪母叫两人先回去。
外面飘着风雪,两人刚掀起门帘往外走时,蓦地被扑了一身的雪花。
纪景和挡在她前面,身上落的全是,她伸手去拍皮裘上的白雪,将将一下,就被躲开了。
第36章 【略改】 探亲
瑜安伸出的手落了一空, 无奈纪景和的幼稚,只好出声叫青雀帮忙。
“大爷还在生气?李小姐已经被姑母送走了。”她说。
纪景和拍了拍袖上的雪,不咸不淡道:“难不成还想再随便找一个塞给我?”
他神情冰冷, 比方才在长辈们面前还要冷漠, 故意噎人, 瑜安还能再说什么。
她只是没想到,他的气性竟这么大。
瑜安也不惯着, 待稍离荣寿堂的门口远了些, 照实说:“大爷不是之前对我说,要做好为妻者的本分,不许我嫉妒生非嘛,如今我在孝期,婆母看好了良家姑娘, 替我服侍大爷, 有什么不好?”
“再者说, 大爷也从未在我面前说过, 此生绝不纳妾啊……”
纪景和僵住后背,脚下的步子渐渐停下, 宽阔挺拔的后背挡住了所有,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为何。
廊下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寒气沿着衣袖钻进去,惹得人直发颤, 瑜安的声音落下,无端让此处变得更加冷滞了。
纪景和转过身, 嘴角擒着一丝冷笑,“所以说,不否认就是肯定, 对么?”
“大爷何故这般问我?”
瑜安一瞬不瞬地迎上他的目光,“大爷说过的话,我时刻谨记,之前是我不懂事,眼下我明白了。大爷看不上李小姐,咱们自可以再寻其他人,直到大爷看上为止。”
她乖眉顺眼地说着,仿佛句句在理,句句为他考量,纪景和却挑不出一句舒服的话来。
她似乎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从不在乎他与旁人会如何。
纪景和忍着心底的火气,咬牙道:“你以为我当真不会?”
瑜安浅笑:“大爷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姐,自然是好事,定要早早说,叫我早些准备……”
不等她说完,纪景和就拂袖离开了。
头也不回……
宝珠纳了闷,“姑娘今日这事怎么了?明知道姑爷气在头上,还呛他。”
瑜安淡下嘴角笑容,望着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恬淡道:“他之前就是这么呛我的,现在呛回来了。”
宝珠整好瑜安身上的大氅,“今时不同往日姑娘,我怕您这样把姑爷推得越来越远怎么办?”
瑜安:“本就不在乎我的人,不用推,自己就走远了。”
宝珠明白,却又不明白。
就连她现在也看不清瑜安是要作何了。
明眼人都瞧得清楚,明里是纪景和生气纳妾这件事,暗地其实就是因为在乎她,若是不在乎,至于气个这么些天。
按理说,只要顺坡骑驴,多说两句好话就能哄好的事情,这么一呛,估计是更气了。
瑜安紧着身上的衣裳,嘱咐道:“上次大爷送来的料子不是还有些?再叫人拿去给婆母和大爷做几件衣裳,赶在二月前做好送来。”
宝珠:“怎么还做衣裳?”
瑜安叹气:“还人情。”
十五过罢,瑜安赶在送褚琢安离开前,带他去祭拜了一趟父母。
随后添置了好些东西,才叫安心叫人送他回江陵。
姐弟之间虽难过,但也不似头次离别时那般哭泣,多了几分克制和冷静。
眨眼二月,瑜安过了眼做好的衣裳,便差人送出去了。
纪景和不在家,将衣物放在书房也没有什么动静,晚芳院似乎依旧气在头上,东西收了也没说什么。
挑了个晴朗日,瑜安又带着几副自己做的抹额去了晚芳院。
沈秋兰仍旧冷着脸,但也没为难,身边的嬷嬷主动倒茶,给她看座。
想也不必想,她这位婆母必定又是将跟纪景和吵架的怨气,牵连在她头上了。
瑜安将抹额递与嬷嬷,笑道:“这是儿媳前段时间做的,今日给婆母送过来。”
沈秋兰大致瞧了眼,懒散道:“今日又是为何前来?”
她们这对婆媳,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彼此有事要说,绝不会轻易见面。
瑜安开门见山:“我爹的事情快过去一年了,儿媳便想着趁今年清明,给我爹移坟,与我娘合葬在一起,特意前来请示婆母。”
上次她单单派人去接褚琢安都能被她拦下,今年迁坟,还是早些告知她一声,省得她又半路阻拦。
沈秋兰沉着脸,“迁坟?”
“是朝廷将你爹葬在那儿的,就算是要迁,也不该是现在。”
瑜安就料到不会简单,早些就准备好了说辞:“正是因为儿媳清楚为时过早,所以才前来请示婆母。”
“这件事不该请示我,你应当去问纪景和,若非要我说,你也不必再费口舌,必是不准的。”
沈秋兰看向她,“道理你比我清楚,朝廷重犯的去处都是由朝廷做主,如今朝局动荡,你莫不是故意给你丈夫抹黑?”
瑜安不懂,“已过一年之久,难不成还有人去管这些小事?”
沈秋兰:“那你是小瞧了朝堂那些,若不是因为留意这些小事,纪景和能被降职?”
夏家那些人能找到褚行简身边的管家,将纪景和与褚行简的“交易”泄露,就已说明一切。
听见沈秋兰还是拿褚家说事,她就也不再说什么了,既知没结果,便也不想自讨没趣,起身回了。
宝珠提议,叫底下人悄悄弄好,要么再去寻纪景和帮忙。
瑜安躺在床上,觉得这两个办法都不好。
她过问沈秋兰,防的就是有万一。
若真的像所说中那般,因为迁坟的事叫旁人给纪景和上道折子,不合算。
她去找纪景和,可是现在他气得连书房都不睡了,直接去了官衙,她现在就算去叫他,估计也是叫不回来。
将胳膊搭在额上,脑中思绪尽乱,宝珠过来放下帘幕,替她掖了掖被角,“姑娘莫不再等一年,外面不是都在传,圣上现在不行了,等到新皇继位,说不准就行了。”
瑜安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她也知道,这事不急于一时。
本来她也没想着迁,故意问的而已。
瑜安叫宝珠研磨,将密信拿出对照着仿了一份。
她将两张密信放置在一起,照着光线一一对比,确保无疑后,装进了信封中,并用蜜蜡封口。
“将这个东西,放在裴府门口。”
“裴府?”宝珠由于接过,“不是送给小侯爷?”
瑜安点头:“不是,就是送给裴家的。”
这段时间四处派人查问,这裴家与夏家的关系也属不浅。
从褚行简在京城任职以来,她就从未听过与裴家的丁点交集,或许是天意,叫她还能与裴家的人牵扯上关系。
她得知朝堂的事情本就有限,所有事情只能靠推断,今日她就算是投石问路,就算无甚结果,也认了。
这信所掀起的波澜,对她百利而无害。
“记得,差个机灵点的去,千万别叫人发现,要神不知鬼不觉。”瑜安叮嘱。
宝珠:“知道。”
瑜安:“无事的时候,收拾些远行的包裹。”
宝珠:“姑娘要出远门?”
瑜安点头:“总之用得上。”
宝珠将信将疑,知道这是不可耽搁的大事,等瑜安交代清楚之后,就马不停蹄去办了。
不知是在哪儿处受了凉,晚上休息的时候身上就不利索,早晨起来坐在书桌前算了些帐后,身上就开始发虚了。
貌似是风寒,发了一夜热后,病发的症状愈加严重,重到连喝药也不起作用,纪姝觉得就是她连着半年耗费精力做女工,身体落下了亏空,一时病气入体,好不了了。
“家就先别管了,底下那么多嬷嬷管家,又不是死人。”纪姝端起药,晾得恰好入喉才递给瑜安。
瑜安倒不在乎,忍着咳嗽,一股脑将苦药饮下。
“我那日就给你说了,我哥肯定是不愿纳妾的,你偏不信。”
纪姝叹气,“现在好了,吵架了吧。”
瑜安抿嘴笑,用帕子擦拭着嘴角,并不说话。
纪姝嘴上替纪景和打抱不平,但是心里还是偏向瑜安的,毕竟是她家先对不住的人,隔阂也是她家人一手闹出的。
“你好好养病,我哥那处有我和祖母,不过两天他就想通回来了,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嘛。”
瑜安倒是不在乎,他不回来,她才是自由。
可惜过了好几天,她的病依旧闹得凶,怎得都好不了。
纪姝觉着是心病,问她是不是因为迁坟的事情。
瑜安只顾着咳嗽,抽不出空来回答。
瞧着她咳得满脸通红的样子,纪姝拍着后背给她顺气,“你要是因为这件事,那我现在就去给祖母说,总不至于叫你把药吃着,却许久见不到病好。”
“不必……不必。”瑜安靠回到床头,“我就是近日总梦见家里人,想着许久没见了,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纪姝直爽,“那你给我说你梦见谁了,只要是人能去的地方,我现在就叫下人去接,接回家陪你住段时间,如何?”
“就在昌平,我想直接去。”
“现在?”纪姝吞吐,“可是你病着……”
瑜安:“一日的路程罢了,不妨事的,我就想在那边住几日,几日就回来。”
本不想她在病得这么重的时候出远门,可一想到也未见过她平日里会提这些话,纪姝便动摇了。
“既然在昌平,那为何不叫他们来?”
瑜安摇头:“我舅舅还有药铺要照料,他要是来了,一家四口人就断了收入。”
千言万语道尽,还是瑜安心善,不想麻烦别人。
纪姝索性直接去荣寿堂说了一声,纪母问了几遍,见孙女言辞恳切,也挂念瑜安身体,便允了。
纪姝本想一起陪去的,可是被瑜安以条件艰苦为由拒绝,顺带叫她这几日代为管家。
家大业大,管家的人累,下人也每日是忙不完的事情,瑜安吩咐下人早些回去休息,不消半个时辰,院子里便不见人走动了。
瑜安拿着两件做好的衣裳,独自去了书房,宝珠守在半亩院的门口,等了许久,才见到廊下有了动静。
“姑娘,如何?”
瑜安点了点头,并未说话,直到回了屋子关上门,才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
烛光打在脸上,只见面色红润,何曾有半点病态。
“拿去,找个靠谱的工匠,做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常听人说,官员的官印和私印最为珍贵,一般是藏于隐秘之地,她还想着该如何从纪景和的手上骗来,没成想今日一赌,还真成了,简直快哉。
“敢伪造官印的匠人,怕是不好找……”宝珠接过那张叩有印记的纸,发愁道。
“所以价钱不计,只要做得好,百两银子我也出得起。”
瑜安将拓有整个印章形状的面团递给她,“一定要快,最好在七日之内完工。”
宝珠又看了眼放在桌上的药,迟疑道:“那这药……”
“不喝了,拿下去倒了吧。”
若是早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在书房里,她便不发愁这半个月了,还想着要花费怎样的功夫能拿到。
如此看来,当初把纪景和气出去,还真是做了件好事。
匠人不好找,宝珠也是四下询问了好些人,才找到一个,终得赶在出发之前,将东西做好拿到手中。
瑜安的病不见好的苗头,等传到纪景和耳中,已是几日过后了——
作者有话说:题外话:我之前说过,评论不管好坏,不管是投雷还是营养液,我都会留意,不管是大家为我好,还是为故事好,只要是诚恳的建议,我都会记在心里,在往后的写作中尽力注意这些问题,but!不能人身攻击,可以骂剧情和我,不能骂我的父母家人[合十]
还是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玫瑰][玫瑰]
【高亮:别看后面了,作者要改文!改文!】
第37章 【已改】 一句不留去了昌平,……
“听府上人说, 老夫人替少夫人请去了太医,方子换了两副,小半个月依旧不见好。”青雀道。
他从府上取罢衣服回来, 如实将近日府中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 纪景和在案前处理着公务, 似听非听。
“听宝珠说,少夫人一直靠做香囊卖钱, 没日没夜做了半年, 身体落了亏空,才至如此,太医说,要好好将养,不然容易小病拖成大病……”
纪景和手下一顿, 字写了一半就停下了。
室内陷入安静, 静到只能听见廊外来回走动的衙役和官吏的交谈声。
“怎么做香囊卖钱?”
他将中馈交给她, 为的就是不让她在府中委屈, 怎得又会如此。
青雀:“难不成大爷还不清楚少夫人,她连大爷送的东西都原模原样送还给您和夫人小姐, 怎得会因为管家徇私。”
“小姐那边叫人传了几次消息,说是夫人又将少夫人训了一顿……”
话才落地,座上的人就立马停了笔。
青雀忙忙又说:“少夫人想赶在今年清明前,将褚老爷和褚夫人合葬在一起, 但是夫人念在大爷的名声,便拒绝了。”
“无人得知少夫人和夫人说了什么, 只听说少夫人出来时,脸色不是很好,还生了重病。”
“小的今日派人去看了褚老爷的坟地, 除了上次大爷交代打理过后,并无挪动的痕迹,您看……”
“怎么不早来报?”
头顶的那道声音带着微微的怒意,不需再看,便知脸色必是不好的。
青雀深深福身,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纪景和暗暗吸了口气,“照着少夫人的意思去办,不必扰她养病,也不必叫夫人知道。”
抬手沾墨间,方才隐在语气里的怒意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往日里惯有的淡漠。
青雀颔首,得了令后就忙忙去办了。
仅仅三言两语的汇报,叫纪景和又失了心中平衡,那日在荣寿堂门前的场景不住地浮现脑海,摆放在眼前的文书竟也不知怎得看不下去了。
罢了,还是回一趟。
披着夜色驾马而归,他先去了荣寿堂,听见老太太也提起了半亩院,这才知道人在今日早晨走了。
“从你俩成婚开始我便说,要互相体谅,你们俩是一个也没听进去。”
纪母叹气。“你们夫妻之间情况本就比旁人复杂许多,更需千万用心才是。”
“祖母教训的是。”纪景和颔首。
纪母:“照我看,等瑜安回来之后,你就搬回半亩院,就算是是分床睡,也要睡在一个屋檐下。”
纪景和:……
如今他也没了心思去听这些,问道:“祖母可知她去了哪儿,看望的是哪家亲戚。”
“你若是真在乎,自己去问好了。”纪母嗔道,“反正病得严重,去的地方也远,说不准就出了事……”
纪母故意变着语调,传进他耳中便换了另外一种意思。
心中憋着委屈,又带着一身的病,一句不留去了昌平,怎得叫人放心。
看出他心猿意马,纪母照常嘱咐了两句后,就放人离开了。
纪景和踩着寒风出门,当即问道:“怎么不知少夫人出门的事?”
青雀一愣:“小的并未听到任何消息,昨日来时,还是一切正常。”
清楚纪景和的着急,他提议道:“大爷若是不放心,不如小的现在就去派人去瞧。”
他抬头朝院中望去,树枝上的枯树叶正巧被枯树叶吹得作响,灰蒙的天上看不见一丝活意。
最后,听得他一声轻叹,“罢了,我亲自去一趟吧。”
圣上日渐虚弱,文武百官日日守在宫中,直至乾清宫将那道立储的圣旨拿出,才算是彻底稳了人心。
楚王回了封地,齐王立为太子。
纪景和连轴守在宫中三日,终得在圣旨下的这日回府。
圣上垂危,说不准大限就在近日。
“大爷若是去了,还要赶在明日回来,来回风雪兼程,不若让小的骑马去一趟,见少夫人安稳到了舅爷家,小的再回来复命。”
依青雀看,仅仅为了看一眼,根本就没必要亲自跑一趟,况且身上还有要务处理,何必?
快步迈进书房,纪景和径直去穿了皮裘,根本不听他的话,“本就无甚要紧事,回来处理也一样。”
青雀:……
“那不若明日再启程?现下已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大爷若是此时出发,去时怕都天黑了。”
纪景和皱起眉头,看他磨蹭的模样,不耐道:“怎得你也唠叨起了。”
青雀硬着头皮,嘟囔道:“咱们眼下都不知少夫人他们走到哪儿了,大爷去了也是白去啊,万一他们已在半路歇下,大爷怎么找他们,况且大爷也不知道舅爷家住在哪儿啊……”
说的句句在理,但他不会采纳。
活了二十多年,他鲜少冲动,可今日就是不知怎么了。
“本来就是要去昌平一趟办事,怎得你话这样多。”
纪景和冷声催促道,“速去备马。”
青雀心里犯着嘀咕,腹诽哪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借口而已,然后乖乖听着自己主子的话去准备了。
*
中途午间,自一家路上的客栈用饭,瑜安病中没胃口,就站在马车旁透气。
时间一长,身边突得多了两个小乞丐,一男一女,才到膝盖高。
“夫人,能不能给我们一些钱啊。”男孩手里捧着一个半旧的碗,声音像猫一样细。
瑜安正还犹豫,就见女孩指了指远处,“那是我娘,我娘病了,我和哥哥都吃不上饭,夫人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们……”
人都有恻隐之心,瑜安也不例外,如今她父母双亡,只要一瞧见旁人家的父母在遭受什么苦,她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爹娘。
她转身从马车中拿出钱袋,尽量避开客栈的人群,分别往眼前两个孩子手里塞了几两银子,叫他们藏好。
“你们拿着这钱,偷偷地去找大夫,千万别叫旁人看见。”
瑜安蹲下身,“你们能否告诉我,你们身边的乞丐多么?家住在何处?”
男孩:“我们没有家,哪里有饭我们就去哪里,附近也有大的乞丐帮,不过他们不要我们……”
瑜安点头,又从袋子里掏出些碎银,“帮你娘看好病后,你们可以拿着这些钱去京城谋生,但是条件是,我要教你们唱一首歌,以后要是谁唱了这首歌,让京城的大老爷们听见了,就有钱拿。”
……
宝珠吃罢饭后,在客栈买了些卤肉,瑜安正在病中,下次停车的时候估计就只能在昌平了,她需置办点吃的以防万一。
看着半空的钱袋子,宝珠还纳闷,荒郊野岭的,怎得还有花钱的地方。
原本是打算径直到怀柔,可惜才到昌平,瑜安的身子就又不行了,只好临时在昌平州找了家客栈。
宝珠端着热饭菜进去,“姑娘,去州衙的路线我也打探清楚了,你要的人也在客栈后门等着,快吃了这些饭去吧。”
“时间紧急,饭等我回来再吃。”
瑜安穿戴好小厮的衣裳,“我走后你直接熄灯,就说我暂先歇息下了。”
其实本就没什么大事,只要不叫家中跟来的下人发现就好。
不过他们都念着自己在病中,谁会想到会突然跑出去。
昌平州虽距京城不远,但却处处透着朴素和简陋,繁华程度远远不及京城,走在街上尽是觉着空旷。
瑜安照着宝珠说的路线去了州衙,正值傍晚,州衙门口连守卫都不见了。
“知道怎么做吧?”
小厮点了点头,接过官印,带着瑜安上前扣门。
良久,州衙的门才打开。
小厮:“我们是奉左副都御史之命,前来调取文书,还请通传知州大人,叫我们速速回去复命。”
衙役犹豫接过那枚官印,上下瞧了他们一眼,关上门去请了后院的知州。
知州一看,立马穿戴整齐出去查看。
“你们是纪大人派来的。”知州上下端详着手中印章,又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们。
今天已晚,就算是依照公务调请文书,也得个白日再说,怎得这般急?
况且还是直接拿着官印前来,实在不像是京城大员的作风。
知州冷着语气:“刚刚收到的消息,圣上垂危,太子之位已定人选,纪大人不忙着处理宫中事务,还有心思派人来昌平?”
小厮按着提前学会的语气和口吻,回:“京中官员们白日侍奉圣上在前,夜间理事,我们也是秉公办事,望知州通融。”
手中的官印瞧不出差错,知州再看了眼小厮身后的人,指道:“那他是……”
“我家大人身边的近侍。”
知州斟酌了一会儿,摆手道:“领着人去照磨所。”
到底是中央高官,他在昌平做了近十年的知州,还是头次瞧见三品大吏的官印。
昌平这小地方,处处受人忽视,几乎没得人来。
也正是如此,他才千般万般地疑惑。
小厮留在门口与知州周旋,瑜安则是低着头,顺势跟着小厮进了照磨所。
李延曾在这里任职,能为夏家卖命,必定是受了些好处,恰如他从昌平调职去了京城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若是能查找到夏家频繁通信此处的证据,那她目前的思路便不错。
知州扯着瑜安带来的小厮聊着,扯东扯西地问,瑜安生怕漏出破绽,手脚便又放得麻利了些。
知州:“我们昌平向来与世无争,怎得突然来此处调取文书?”
这前任知州早不知在多少年前攀扯上了京中大官,在圣上跟前任职,凤凰腾达,不过后来剑走偏锋,一年前死了。
凡事皆有两面,知州听说这个事情之后,是又羡慕,又嗤鼻,但始终没放过攀上京中大官的念想。
所谓富贵险中求,谁不想去京城瞧一瞧过眼繁华。
第38章 “我已知错,可否信我一次。……
“不知纪大人近来如何?”
“家主一切都好。”
知州:“现下晚了, 不如今晚留下来在州衙休息一夜再走。”
说着,边走袖口中掏出一锭银子,往小厮手中塞。
小厮愣了神, 直勾勾地瞪着眼, 一时惶恐:“大人, 这可使不得。”
“有何使不得?”知州说,“你拿钱, 帮我在纪大人面前美言两句, 叫我在大人耳中过一过,也是好的。”
……
纪景和没叫青雀跟着,自己一人一马一佩剑,赶在城门落锁前到了昌平州。
属实晚了,他径直牵着马去了昌平州衙, 想着人安排他到此地驿站休息一晚。
他扣响衙门, 待一位衙役探头出来瞧清楚他的模样, “你是哪家的少爷?这里是衙门, 不经乱敲的,快回去。”
纪景和掏出金牌示意:“速速通传你家知州, 左副都御史纪景和有事前来。”
又是纪家人?
衙役眯着眼细瞧眼前的那块金牌,嘴却比脑子快,骂道:“哪来这么多纪家人?纪大人才派人来,怎得又来一个, 若是有人敢冒充,小心你的狗命……”
狠话放了一半, 待彻底瞧清楚后,顿时痴傻了。
仁字号金牌!?
再抬头看向面前之人沉静的姿态,不皱一下眉, 却自带不叫人轻慢的威严,当即关上了门,拔腿往后院跑,“大人,大人,纪大人来了!”
知州顾着聊,衙役喊的话只听得了一半,“这么着急作甚?没点规矩……”
衙役喘着气,“大人,方才有一穿着甚是华贵的男子,他拿着仁字号金牌,说他是左副都御史纪景和,有事来咱昌平办事。”
知州吃惊,看了眼旁边声称是纪家的小厮,纳闷道:“你没看错?”
“小的绝对没认错。”
世上能有仁字号金牌,只有公,侯,伯,驸马都尉才有,整个京城才有几块?
纪家几块令牌,怎得今日全让他见到了?
知州心中一顿,大步迈进了房间,望了眼那道蹲下的背影,被戏弄的火气“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来人,给我拿下!”
不等衙役反应,知州便狠狠朝周围下手踹了过去,骂道:“没脑子的蠢货,还不赶紧将冒充的人速速缉拿,等着正主来了要脑袋吗!?”
一听掉脑袋,衙役们顿时被吊起了心,赶紧拔起刀抵了上去。
小厮见状,匆忙跑过去找瑜安,“夫人,露馅儿了,他们说大爷来了……”
瑜安闷着头,手已经禁不住开始发抖,“待会儿见机行事,就算出了事也有我顶着,若是他盘问起你,你尽管将过错推在我身上就好。”
时不待人,手指翻飞,视线草率扫过一页,便要着急去看下一本,最后将挑出的两本,往自己怀里揣了一本,叫小厮跟着藏了一本。
“若是大爷不戳开,咱们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先在外人面前把戏顺顺利利演下去。”
“还不赶紧把东西放下!”
衙役将刀挥了过去,瑜安只得将手中东西放下,抬头时,眼帘便映入那道挺拔身影。
一声沉闷且极其压抑的声音响起,“把刀拿开。”
瑜安蹲在地上,看着铺在脚下的各种账簿堆叠在一起,顿时散了所有的心气儿,浑身就像是抽干了力气,不由得叫人发软。
烛光下,那道影子笼罩着她的身影,狠狠压着她,叫她喘不过气来。
脖子上没了危险,瑜安只好硬着头皮站起身,扬着下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对上那双眼睛。
恍若是极怒下的平静,纪景和面无表情,他抬手从她怀中抽出那本账簿,一瞬不瞬地瞧着她,虽一言不发,但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身后知州看清瑜安是女相,再观察纪景和的反应,大胆猜测是家务事,便不好说什么,可也忍耐不住纪景和周身散发的低沉气息,心中盘算了一轮,小心道:“纪大人,现下也晚了,不若下官先命人给你安排个住所,待明日天亮,咱们再说?”
纪景和将手中账簿扔在地上,冷声道:“将这些整好,送我房间。”
知州连声应下。
身旁的衙役不高不低地问了一句,“嗯……大人,咱是要准备一间房,还是两间?”
知州哑然,狠狠瞪了身后的衙役,连忙带着闲余人退了下去。
照磨所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剩相对的二人。
瑜安忍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神情不比死了人好看多少。
纪景和无奈打量着,胸口像是有一团棉花哽在其中,叫他堵得无话可说。
他转身作势离开,走了两步不见后头有动静,呼出口气平复之后,转身将她胳膊拉住往外走。
瑜安试图挣脱,可发现那只手的力气远比之前要大上许多。
控制中带着几分霸道,令她生出些许排斥。
不管知州准备了几间房,纪景和只把她带进了一间房中,闭上门后,与世隔绝。
纪景和坐在上首,挨了一晚的冷风,此刻才喝上一口暖茶,却也喝得不顺畅,喝下尽觉着哪儿都不顺畅。
“不是说要去怀柔吗?怎得来这儿了。”他压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和缓着音调问。
身后沉默。
纪景和转身,将身上的那两块令牌随手扔在桌上,“不解释?”
瑜安:“没什么好解释的。”
话语落下,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本该生气的时候,可心头没有半点起伏,反而掺着几分愧疚的心疼。
瑜安:“我知道我犯错了,今后若是暴露了,大爷可以一纸休书,休了我。”
好一句洒脱的话,说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和离对她来说,似是最无足轻重的。
他无奈叹了口气,抬手道:“把东西拿出来。”
瑜安僵着身子,无奈将怀中的假印掏出,放在了他手上。
纪景和一眼未看,将她刚放下去的手重新捉起,将那两枚真印放在了她手心。
纪景和了然:“所以你来这儿,也仅仅是为了拿着我的假印找文书,说什么想探亲的话,都是假的。”
瑜安沉默以对。
纪景和:“好在是昌平,若是在京城,你眼下怕已经被关进大牢了,你就不怕?”
“孤身一人,死又何惧。”
她轻轻吐出一句话,掌心的那两个东西仿佛烫手般,片刻便被她放在了桌上。
无声中,胸腔中狠狠一滞。
这是怎样的心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他缓了缓,“既然已经找到了,为何不就此拿去,何必费尽周折去做个假的出来。”
瑜安冷笑,“大爷能让?”
“自然。”
瑜安默了一会儿后,也懒得去辨真假,开口道:“我要回客栈,宝珠还等着我,我怕她担心。”
纪景和揉了揉眼穴,“今晚就在这儿睡。”
“我就要回去。”她强硬。
纪景和皱着眉,察觉到她心里的闷气,不由缓下声来。
“现在宵禁了,走不了,明日再去。”
不知是被戳穿后的心虚,还是病没完全好,瑜安抬眼瞧人时,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发着烫,视线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就如他们眼下的关系般模糊。
眼眶发涩,她不由得眯起眼睛,抬手去揉,余光瞄到向自己伸过来的手,未及思忖,她便抬手格挡了去。
待她反应过来后,身影已在不知不觉间靠了过来。
“我那日跟你生气,不是因为旁的事,只是生气……”他空张了张嘴,嘴唇嗫嚅了一瞬,才又说:“你给我纳妾,还满不在乎的样子。”
静默如一张密集而又巨大的网笼罩在他们头上,明明无声,但又叫人眩晕。或许是两人之间横亘了太多,但凡说了一两句真心话,便叫双方无形地捆绑起来,逼得他们正视自己,又审视彼此。
那双眼装的,不再是瑜安所熟悉的东西了。
“之前我一意孤行,对别人一封伪造的书信深信不疑,错将你父亲认成害死老师的凶手,为了尽早翻案,不惜与你父亲暗中交易,骗取你父亲信任。”
“可是等我发现有误,再去调查这件事时,别人已经布好了局,我无能为力……”
后面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瑜安也知道。
“当时不是我不救,是真的救不了。”
纪景和喉头微动,手才微微抬起,却又放了下去。
“我已知错,可否信我一次。”
他们从未认真坐下来,诉说彼此的内心,以至于每个人都在自以为是地以自己的揣测应对旁人。
她将和离说得这般简单,似乎从未考虑过他是怎样想的。这桩婚,其中到底掺杂了多少不该有的东西。
“我……”
眼前的烛光不知怎么突然亮了一下,纪景和这才注意到她双颊的红晕,犹豫着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这才发现她还在发热。
未说完的话也彻底扔在了脑后。
“病还没好,真不该来。”
他抬手去擦了擦她的眼眶,随后拿上佩剑,叫来衙役去准备马车,两人最后还是回了客栈。
“来前可带了药?”纪景和问。
宝珠吃惊纪景和来了,瞄了眼瑜安差劲的气色,心瞬间揪了起来。
“姑娘怎么了?”
视线不过一扫,宝珠便不再废话,出去熬药去了。
“大爷出去吧,我这里不用麻烦你……”瑜安挣开他的手,折身将找来的账册抱在怀里。
纪景和无奈,并未搭话,而是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店里送来了盆热水和清粥。
“起来,吃了。”——
作者有话说:纪景和:哭了?
瑜安:哭个屁,我眼睛酸了而已。
青雀:平日里也没见大爷这么勤快,怎得夫人一出门就着急了……
纪景和:你再说?
第39章 “早就说了,大爷不该跟着来……
瑜安说了声不想吃, 奈何犟不过他,只得撑起身子,逼着自己吃下那碗稠如米饭的粥, 然后将药服下。
瑜安见纪景和迟迟不走, 不禁道:“大爷还是快些走吧, 我怕把病气渡给你。”
见她久久端坐在床畔,无意做旁, 他便清楚了她的心思。
转身将远处的烛台端来, 稳稳放在榻边,“陪你。”
他说得颇为随意。
瑜安:……
他这是何必?
自知对峙无用,她便也不多说,径直脱鞋坐上榻,将方才账册翻开继续看。
纪景和说话算话, 在屋内随便找了本书, 就地翻看起来, 直到她放下账册的那一刻, 他才起身。
念在瑜安夜间可能要照顾,纪景和便自觉睡在了外侧。
瑜安软趴趴地侧躺着, 连身都没力气翻,迷迷糊糊闭上眼,耳边响起轻语。
“我念你报仇心切,但是褚家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急功近利是行不通的,以后若是想干什么, 直说便是,用不着犯险。”
今日是那知州昏聩,但凡碰见一个谨慎的, 是绝不会叫他们轻而易举进去的,说不准还要坐牢。
若不是他今日兴致突至,未必不会出事。
他一直以为,她是不知道的,可没想到,她竟真的有心思翻案。
纪景和侧目瞧向她,语气中带上了点怅然,“会好的。”
瑜安掀开眼皮,而眼前人已经闭上了眼,俨然一副入眠的样子。
到嘴边的话就此作罢,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再睁眼时,便是第二日了。
服下药后她睡得安稳,一夜也没起来,身上乏劲儿少了许多,但是还是发软。
瑜安:“大爷公务繁忙,还不回京城?”
纪景和安稳吃着早饭,悠悠道:“我来此就是为公务。”
瑜安:……
纪景和:“待会儿穿好衣裳,我带你去州衙。”
这话说得本不可信,纪景和公私分明,不是徇私之人,谁知是真的坦坦荡荡将她送进了照磨所。
什么话也没说,单说叫她快一些,好赶在天黑前到怀柔。
瑜安喜出望外,按着昨夜的印象,继续查找。
李延在此处任官,调职京中多半与夏家有关系,不若是在夏家麾下,怎得会为夏家卖命,同样,夏家肯定是得了李延的好处,才会如此。
昌平再差也是京畿之地,是历代先帝陵寝之所,李延一个出身贫苦的百姓子弟,哪能拿的出叫叫当朝首辅入眼的“孝敬”,况且还能供他整日浸淫赌坊。
病症只能出在,为官手头上流过的油水。
只是将近十年前的账册,查起来费劲得很。
眨眼三个时辰过去,直至纪景和前来找她,她才稍稍有了些眉目。
瑜安:“我之前隐隐听我爹提起过,内库每年花在修葺皇陵的钱,多不胜数,年年上报,年年批准,就是因为圣上重孝,只是那些年,让一些官员钻了空子。”
近两年圣上老了,内库空虚,才将此事一放再放,以至于彻底断了专款,没了“油水”,有时还得昌平州自己掏钱修缮。
且看十年间的账务对比,便能猜出一些了。
许是多日的期待终于有了可观的结果,乃至叫她后背隐隐发了层汗,嘴角挂上了丝丝笑意。
纪景和接过账簿,四下比对后,问:“你是想顺着李延这条线查?”
瑜安不应,将几本相关的账簿合上,只是问:“不知可否将此保存下来,以免出现再用时,却找不到的情况。”
纪景和:“带走便好。”
瑜安心头一顿,想到他确实有这样做的本事,便不多说了。
垂眸瞧着桌上杂乱的账册,纪景和想起了昨晚未说完的话,不知她考虑如何。
他正要问,瑜安便率先开了口:“那就上路吧。”
一双澄澈的眼中什么都不剩,只有淡漠的疏离。
州衙的事就此结束,两人相伴往怀柔赶去,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地方。
正值草药铺子打烊关门,瑜安依着记忆上前问了门口的小厮,“这儿是李济安的家吗?”
小厮一愣,“是,夫人要是买药,请明日再来吧,我们铺子今日打烊了。”
瑜安露出一笑,“我是李济安的外甥,你能否帮我通传一声,说褚家人来了。”
话刚说完,门内就探出半截身影。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一个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迈出门,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你……你是瑜安?”
瑜安点了点头,“舅舅。”
一眼望去熟悉的眉眼,男人登时激动起来,“诶呀,瑜安,你怎么来了?你可还好?这段时间苦了你,怪舅舅没本事,原是打算去京城看你的,可知道你嫁给了纪家……”
话说了一半才发觉身旁还有别人,李济安才将话咽了下去,然后不尴不尬地看向了立在一旁的纪景和。
纪景和见礼:“舅父,这厢有礼。”
李济安上下打量他,不由看了眼瑜安,瞧见她脸上笑意不减,才安心收下这声问好。
褚家出事,他这平头百姓当真没了依靠,那日婚宴他曾远远看过一眼,但也记得并不真切,只记住了纪家人浑身透着的盛气。
他并不觉得纪家会有什么好,能看得起他这种人。
李济安紧着照顾瑜安,连忙将妻子马玉薇喊了出来,“老婆子,快出来看看,咱家谁来了?”
马玉薇方才还在后院做饭,腰上的围裙还未来得及摘下,满手面粉,站在门口望着,半晌才认出是瑜安。
夫妻俩始料未及,赶紧杀鸡做菜,天彻底黑了才吃上饭。
李济安开了家药材铺,膝下两个一男一女,日子过得不说有多好,但也算是稀松平常,不用为生活发愁。
早年气盛,不肯待在江陵,便想跟着他姐夫褚行简来京城,最后不知怎么做生意的,就在昌平落了脚。
生意忙起来,逢年过节也回不了江陵,只靠书信维持联系。
瑜安不必问缘由,也知道其中酸楚。
若是真的可行,她未必不想让李济安举家搬回江陵,李家双亲已是高龄,女儿早早难产早逝,儿子还远在外地奔波,终究不是长久之事。
若是江陵的老人出了什么事,那可如何是好。
李济安夫妻倒是想得开,在瑜安面前不愿提起这些,就顺带拿着平日里那些琐事搪塞过去了。
这里不比京城,李济安念在他们睡不惯土炕,就只能是腾出的一间有床的房给他们住,宝珠只能同李家的两个孩子一起睡炕。
架子床太旧,也狭小,两人睡在一起不似在纪府般,任由着隔开十万八千里远,只能紧紧凑凑挤在一块儿。
纪景和:“你若是想常来,不若派人给舅父家置办一套大些的宅院,下次也好住些。”
瑜安知道他这是贵公子毛病犯了,尽量往里挪了挪位置,“大爷财大气粗,就算是愿意给,舅舅他们也不敢收。”
“早就说了,大爷不该跟着来,这里简陋,你住不惯……”
说着,便翻深背着他。
纪景和知道她这是又误会了,熄灯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瑜安:……
见她不愿再说,纪景和暗暗叹了口气,只好盖被躺下。
瑜安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得到纪景和在时时迁就她。
愧疚也好,旁的也罢,她不在乎,当初既然选择留下,就是想利用纪家少夫人的头衔,其余的她不在乎。
不可否认,他们之间还是相差太多,隔阂太多。
回想起昨日他说的话,说心毫无波澜,那是假的。
可事实如此,再也回不到当初,说“救不了”的话又能如何?他在最该说的时候,选择了冷眼旁观不是么?
瑜安认床,换了陌生地方不易入眠,纪景和好像也是。
两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翻身,过了许久才浅浅睡下。
虽不愿承认,但有一说一,有纪景和挤在一起,瑜安一夜睡得甚是惬意。
李济安家后院喂了鸡,不用别人叫,瑜安和纪景和便被鸡鸣醒了。
夜间不知是谁先跨了界,早晨睁眼时,瞧见纪景和的一条胳膊被她压在颈下,她的一条腿夹在纪景和腿间。
瑜安觉得只能是纪景和干的。
纪景和坦坦荡荡,仿佛天经地义般,满意到直接无视她无声的抗议,将她圈住抚了抚她的额头,唤了一声“玉娘”。
这是她的小名,经常唤她小名的人已经都不在了,突然纪景和这般一叫,不由让她生出一阵恍惚。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玉娘”二字也随着深埋脑中的记忆而尘封。
瑜安推开了他,撑起身道:“起吧,舅舅他们估计也醒了。”
前院是店铺,李济安一早就在店铺坐诊,纪景和也跟着在前面待着,瑜安则是在后院跟两个孩子一顿好玩。
马玉薇出门买菜回来,坐在院中择菜,自然而然就跟瑜安聊了起来。
“我和你舅舅都以为纪家会难相处些,可他比我们想象中要和善,可好说话了。”
瑜安闻声抬头,马玉薇见她是一脸不信,笑道:“你们婚宴我们都去过,当时你舅舅还担心你在纪家过得不好,现在时间长了……是不是会好一点?”
她刻意将褚家出事闭口不谈,但瑜安清楚。
至于他们所说的纪景和,瑜安并不想作答。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真假,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来取匆匆,能停留几日?又能保证几分?
马玉薇:“夫妻之间就是这样,时间一长,日子就过在一起了,我们也舍不得你在婆家受苦,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大可以来找我们,还有我们护着你。”
拨动风车的手滞在空中,心头不仅流过一抹酸涩,将她暂存的欢愉消得一干二净。
知道他们都是京城住惯了的奢华,吃食上也挑剔,所以尽力做好了伙食,顿顿都有肉吃,李济安不知道自己外甥高不高兴,反正家里两个孩子是跟着享福了。
听说镇上起了庙会,李济安叫他俩出去转。
瑜安没放在心上,吃罢饭后回了房间,还是舍不得放下那些账册。
父亲的冤死压在她身上,她真想从中看出什么,再看出什么来。
在旁的纪景和却有意无意开口:“不若出去转转?”
“这里的庙会比不得京城的繁华,再说了,大爷不是最厌烦去那种地方么。”瑜安直白戳破。
第40章 “大爷还真是何不食肉糜…………
话说得过于直白, 甚至叫人觉着呛。
可话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纪景和只能硬着头皮认下, 依旧不改语气道。
“礼尚往来, 往而不来, 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舅父舅母如此真诚, 总得出去为他们置办些东西才好。”
瑜安倒吸了口气,心想罢了,与他整日待在一个屋子也是遭罪,不如出去透气。
确实如她所想,纪景和仅仅只是嘴上轻松, 真置身于人满为患的街道, 他脸上神色不由得沉了几分, 下颌线紧绷着, 周身寒气迫人,就连旁边吆喝的店家看见, 都噤声几瞬。
越向着庙走,人便越多,纪景和紧紧扣上她手,尽量将她护在里面。
瑜安看不上他护着自己, 径直走在前头,并不理会。
“青雀说你一直在做香囊卖钱。”
瑜安抬眼瞧向, 他也正好快步走过来看向她,两道视线仅接触了一息,他的手便伸了过来, 将她头上稍稍掉下的大氅帽子重新整好。
“你管着内库,家里的钱就是你的钱,若是不够了,还能找我要,何必那般周折,小心伤眼耗神。”
瑜安苦笑,那次他说她将出嫁前的陋习带进来的话,她现在都清楚记得。
她好想问一句,若真的到了她花家中钱的时候,他是不是会拿着账本,再把她训斥一遍,说她不懂持家。
话总是由他说着,她没有半点争辩的余地。
“大爷的钱我可不敢乱花,还不起。”
纪景和:……
才营造出的关切氛围,就被她毫不留情打破。
瑜安平日穿得太素净,就算是之前刚成婚那会儿,她穿得也没有京城其他贵女那般争奇斗艳。
瞧见路边许多卖首饰的摊子,纪景和又主动开了口:“有没有想要的?”
没来由一句话,瑜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首饰。
“不用了,大爷已经给了很多了。”
纪景和:“我是送了你很多,但你不都送了旁人?”
瑜安:“那也够了,不必费钱。”
左不过是她不想要他送的。
结果纪景和压根没听在脑中,拿起一朵素银花小钗,插进瑜安的发间。
他一脸满意地看着,拿起老板递给的铜镜,“如何?”
那双常常充满凌厉的眉眼,此时露出毫不作假的笑意,就连动作也叫人看出几分温柔,叫人暂时忘记了他原本的样子。
瑜安下意识抬手去摸,顺势将其摘下,不待仔细看一眼,便将东西归放在铺子上。
“大爷若是觉得好看,可以买给姝儿。”
纪景和笑容一滞,眉眼的笑意也跟着淡了几分。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街边的嘈杂都暗了。
见他不说什么,瑜安就直接往前走了。
东西买了些,平日里不食烟火的纪景和带的钱太大,最后还是瑜安掏的碎银。
两人跟着众人祭拜,出来后恰巧就看见庙门口支起的射侯摊子。
触景生情,瑜安一下就想到了褚琢安,想起因为惊扰徐家马车,想起他被纪景和责罚的事情。
曾经的纪景和可不是如今这副样子。
若换作之前,纪景和能主动陪她出来逛,她大概从头一晚上就开始激动了。
可事实就是这么阴差阳错,事与愿违。
纪景和瞧见她神色不好,问她是否身体不适,瑜安顺着点了头,两人就径直往回走了。
“明日,我们便回去吧。”她说。
瑜安怅惘:“舅舅舅母他们有自己的日子过,有我在,反倒打搅了他们,不好。”
况且还有他这个大少爷赖着不走,她何必徒留下来,白白叫自己亲人去伺候他。
纪景和:“你若是想继续住,大可以在这附近买一套宅子。”
瑜安轻嗤:“大爷还真是何不食肉糜……”
不知怎得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就连瑜安都意外自己言重了。
可回头一想,他之前说过比这还严重的话,瑜安的心就又落地了。
纪景和转头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她竟是这样想自己的,远比他想象中的凉薄。
他矢口解释:“你误会我了。”
身旁突得炸响起锣鼓声,半截话隐约埋没在了其中,瑜安也就当没听见般,没给丝毫的回应。
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床榻间,挨过一夜,纪景和早早就起床了,瑜安入睡得晚,早上睡不醒,听见院中有鸡打鸣,硬撑着起身去找了李济安。
“怎得起这般早,我还说叫你舅母给你做好早饭,再叫你起来呢。”李济安知道他们今早要走,连药铺都没去。
瑜安无话可说,掏出一袋碎银就往李济安手里塞,“舅舅,这两日叨扰了,这是外甥孝敬你的……”
李济安连忙拦着,在旁的马玉薇听见动静,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大锭金子。
“景和昨晚给的,不许我们给你说。”她满脸难堪,像是做错事般。
瑜安停下手头动作,看清了金子上头那个“纪”字。
李济安面露难色:“他实在要给,我们躲都躲不开,他说再躲,就是把他当外人……要不你拿回去吧,你就给他说,好意我们心领了,这么一大锭金子,家里都不敢放。”
马玉薇点头应着,“对,他是让我们去买一处好宅院,再没多说什么,放下就出门了。”
一口气憋在胸口,瑜安一时不知说什么了。
为了赶路,他们没吃早饭,纪景和早起不知从哪儿买了些干粮,足以叫他们挨到吃午饭的时候。
因为没睡足,瑜安上了马车,便枕在宝珠的腿上睡觉,一路上虽颠簸,却也睡得踏实,直至中午在客栈歇脚才醒。
宝珠禁不住心善,担心道:“今天外面这般冷,姑爷一直在外面骑着马,怕是会冻坏。”
骑马不需半日便能回京,可是纪景和不愿,宁愿慢悠悠跟在马车旁。
身上仅一件袍子,时间久了怕是扛不住冻。
瑜安狠下心,“应当无碍,若是真有事,他自己开口会说。”
她心里压着别扭劲儿,也不知哪来的气,反正就这么恼起来了。
到府上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纪景和没留下,而是直接驾马去了衙署。
圣上大限将至,宫里走不开人。
纪姝没想到瑜安会这么快回来,连瑜安自己都没想到,她出发前准备的衣物都是半个月的数量。
闲聊中得知纪景和半路也去了,纪姝惊得掉了半块下巴。
“我哥不是很忙吗?怎么他也去了……”
瑜安摇头:“他说他办公务。”
纪姝一脸嫌弃,这种借口,小孩儿才会信。
翌日夜,绵长厚重的钟声响起,弘文帝驾崩。
国丧期间,京城禁乐止庆,人人换上素衣。
府内除了日常的必需采买,几乎无人出门。
直到新帝登基,京城才换了一番天。
曾经的王贵妃成了太后,过段时间又是她的寿辰,瑜安便想着再献一份礼,当做是敲开贵人大门的见面礼。
程序繁杂,眼下就要开始着手准备,可惜几天过去了,瑜安照旧是没思路。
宝珠看这段时间瑜安手中的绣棚换成了话本,心里高兴了许多,“姑娘,你可是学会休息自己了。”
瑜安从榻上咕噜起身,“咱们库里好一些的料子是不是都用完了?”
宝珠翻了翻眼睛,“好像是,不剩什么了。”
纪景和送来的料子全都做成了衣裳还送回去,瑜安之前陪嫁过来的料子也都给褚琢安做成了衣裳,或者有些用在了做香囊上,总之是不剩多少了。
做绣品的布匹又成了一大麻烦,给太后祝寿的东西,朝中必然是争奇斗艳,她若不在这些上面下功夫花钱,小心要被旁人挤下去。
宝珠:“若是太后还记着您,必然是不在乎这料子的好坏,绣品不是应当看绣得如何嘛。”
瑜安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但还是珍贵些好。”
本就想出门去趟布行,结果碰巧纪姝相邀,姑嫂两个就一块儿乘车去了。
“嫂子要布匹作何?咱家仓库里那么多不了,好的坏的,应有尽有,你何必自掏腰包出来买啊。”纪姝不解。
瑜安笑了笑,掩饰道:“我出来看看外面的花样多不多。”
纪姝直言:“外面的布行花样再多,肯定也没家里的多,家里好东西可多了……娘都舍不得给我用。”
说着,她便又古灵精怪地将注意打在了瑜安身上。
“嫂子,之前是娘管家,现在是你管家,你能不能把库里的好东西留给我啊。”
她一求人的时候,就是说不出的谄媚劲儿,可又偏偏不惹人厌,只叫人好笑得很。
瑜安笑了一声,“自然,等到你出嫁的时候,你哥肯定全给你做嫁妆。”
纪姝瘪嘴:“可是我现在就想要。”
瑜安故作思考:“也倒可以……”
“嫂子说话算话,不准骗小孩儿。”
两人打趣着,到了一家布行下车。
这儿是全京城最大的布行,若是连此处也挑不下一匹适合的,那便真的要想办法在家里仓库里挑了。
瑜安正想着,结果就在门口碰见了张言澈携带新妇出门购置东西。
张言澈意外:“巧了,景和兄也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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