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早知你也这副嘴脸,当初就……
他刚见过纪姝, 将今日的事情了解了大概,或是心里占有欲作祟,也或是对她的情感发生了翻天变化, 叫他不可自控地去想他们谈笑的场面。
明明他所知的也不过寥寥, 可脑中的那些场景就像是他亲眼见过般, 格外清晰地在他脑中浮现了一遍又一遍。
还生出了一个可笑的话:
她为什么不多看自己一眼?
“伤口还疼吗?”
怕她不愿,身体便未动, 仍旧侧躺在自己的位置上, 胳膊虚虚担着劲儿,简单地搭在她腰间。
眼前人半晌未动,过了良久才回:“不疼了。”
不待他再做回应,她就往远处挪了一下,远远躲开他的接触, 就像是碰见脏东西般, 避之不及。
纪景和心头一窒, 缓缓将手收回。
过了良久, “瑜安,不止裴承宇可以帮你, 我也可以。”
她睁开眼,眼前的漆黑将感官无限放大,四周静得只能听清窗外的蝉的叫声。
“在我最需要你帮的时候,你没帮, 现在不需要了。”
纪景和着了急:“可是现在你明明可以利用我,再利用我, 上次去昌平,不就是做得很好么?”
他不需要她假装,隐瞒, 只需要光明正大的,像是寻常夫妻一样,开口就好。
之前他从未这样想过,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喜欢被人需要,渴望被人依靠,这个人不是沈秋兰,不是纪姝……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瑜安。
每当张言澈在他面前说起家中事,他就会无比羡慕,甚至在暗中滋生出嫉妒的味道。
这种感觉实在叫人难耐,叫人折磨。
“上次是我不懂事,以后不会了,大爷是明白人,应当知道,与我会做何事。”
瑜安暗暗叹出口气,“趁此机会,倒不如彻底说清楚。”
“我是迟早要惹出事情的,大爷应当早做打算,不管是和离,还是休书,越早写越好。”
纪景和反问:“你以为我会怕?”
“不是因为大爷怕,而是大爷该给家里人留一条退路。”
这也就是瑜安为何非要将褚琢安送至江陵的原因。
就算是自己出了事,朝廷也鞭长莫及,牵连不到她亲人。
但纪景和不一样,纪家这般大,老的小的,根本跑不掉。
她不在乎纪景和的死活,但是她不能不在乎这一大家子。
“大爷是走一步算百步的人,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瑜安语终,不再啃声。
沉默了好久,久到她以为纪景和已经睡下了时,身后又响起声音。
“过两日是夏昭的寿宴,我会去,母亲去不了,家中只能你陪我去。”
纪景和向来与夏家不合,寿宴这种场合,他本不该去的。
脑中不免想入非非,愈想愈精神,使得最后都丢了睡意,不得卧了。
纪景和说的话不会有假,待两日后再与裴承宇见面时,瑜安就将此事说了出去。
“过几日我要赴夏家宴,兴许咱们还能见一面。”瑜安笑语。
裴承宇诧异:“纪大人也去?”
她点头:“那是自然,正是他要去,我才跟着去的,家中长辈身子近来都不是很好,见不了客,只能我去了。”
今日是裴承宇说家中要遣人回江陵,才将她叫来,看她有没有往江陵捎的东西。
今时不同往日,瑜安进了次宫,浑身上下都流着油,也有了钱给江陵的外祖父母和褚琢安送东西,整整叫人捎了一红木箱子。
瑜安看着小厮将箱子安放在马上,然后用手指粗的麻绳绑牢才放心。
裴承宇若有所思,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若不想去,他会逼你吗?”
瑜安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关心自己,顺口道:“当然不会。”
见他不自然笑了笑,“其实那寿宴,大都是官场间的应酬,去了也未必舒服,况且……叫我看,倒不如家中舒服。”
瑜安觉着他说的话好品,其中内涵暂先不管,率先回应道:“看来你不想去。”
裴承宇抿嘴笑,并未回。
待上了马车,主仆俩才有了一席之地说体己话。
“自姑娘说了要去夏家赴宴之后,小侯爷脸上的神情就变了。”
虽有意掩饰着,但或多或少是能看出来一些的。
瑜安亦看出来了。
“他应该是知道他家与夏家的事情了,或者说,不是知道,而是更清楚了。”
并且,他不想让她目睹。
宝珠:“那姑娘就这么一直装作不知道吗?”
“总有撕破脸的一日,不急。”
待撕破脸那日,也就是她为父伸冤之时。
圣上与夏家不合已久,朝中百官积怨已深,裴家总要有断尾求生的决心,若是想届时跟着夏家一起共存亡,她也不介意。
在她心里,裴承宇和裴家是两码事,裴承宇对她有恩,她不会恩将仇报。
作为裴家独生子,裴家人也必然不会叫他出事。
转眼到了赴宴的日子,为撑场面,瑜安特意挑了那么一件不太艳丽的衣裳,相较于平常来说,算得上盛装出席。
身着烟霞色蹙金绣海棠纹褙子,领口袖口以银线镶滚缠枝莲纹,衣摆轻扬时,金线海棠似随步绽开。
腰间白玉带用金丝镶嵌,衣角悬三枚银铃,步履间铃音清脆。
眉间螺子黛勾作远山,眼尾轻点胭脂,唇敷蔷薇膏,色嫩而不扬,一对珍珠耳珰更是衬得肌肤莹白如瓷,步摇的明珠随颔首轻晃,鬓边斜插银质海棠簪,偶与步摇相触,声响极轻。
宝珠叹息:“姑娘,你早该打扮了。”
瑜安在镜中看了眼宝珠,轻笑道:“是啊,这衣裳都多久没穿了。”
再不穿,往后怕是没机会了。
正如裴承宇所说,她去了之后,所识之人少之又少,就算是有认识的,也搭不上话,得亏有一二主动上前说话的妇人,才叫她没有孤身一人。
聊来聊去,还都是她进宫住在寿康宫的那些事。
“我给夫人送过几斤上好阿胶,夫人常日里用着,不需半年就养回来气血了。”
瑜安点头:“承夫人关心,我正用着呢,确实是好。”
宫中见的人多了,她也渐渐学会了达练人情,在旁人的话术中随意辗转。
她们愿意接近她,她也不抗拒,跟着说笑,俨然换了副完全不同的模样。
眼下宴席还未开,瑜安在花园站累后,就直接躲在了廊下,由宝珠陪着在廊下歇脚。
“今日没见小侯爷……”
“他该是跟大爷那些在大厅。”瑜安猜想。
多时不装束,瑜安还是不舒服,头皮被扯着,身上的衣裳也将自己紧紧箍着,还是寻常衣裳好穿。
宝珠笑嘻嘻地坐在一旁,用团扇给瑜安扇着,一脸骄傲道:“姑娘常说自己不如旁人好看,可是今日我在远处瞧着,姑娘是人群中最鲜亮明艳的那一个。”
瑜安忍不住笑出声儿,“哪有那么夸张?”
“王家夫人瞧着比我好看多了,你可别在外面给我瞎说。”
宝珠撇嘴:“就是嘛。”
主仆俩聊得正好,从廊下望着即将步入暮色的那片竹林,难得在热闹中寻得一片安宁。
“夏家有钱,待会儿宴席,我一定要大吃特吃。”宝珠小声道。
夏家顾礼节,会给高门大户带来的侍女小厮专门设席,不过用饭的时间要比正宴会晚些。
瑜安还要说话,结果跟前突然传来了声音。
“是你?”
身材与纪景和相差不多,但语气相差甚远,晃眼的那一瞬,恰好对方背着光,叫她看不清对方。
他渐渐走近,瑜安这才认出来。
是严钧长子——严凌。
上次在沈秋兰的生辰宴上,是两人最近的一次见面。
“严大人。”她起身行礼。
严凌跟着施礼。
“众人已移步去了前厅,纪少夫人怎得还在此地?”
“夏阁老园子的花草漂亮,我便想多看两眼,这就准备去呢。”
师出同门,却极少见纪景和与之有联系,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旁事。
瑜安不清楚他们私下的事情,但是对严凌有过接触,不过时日有些长,叫她也记不太清了。
她扬着笑,“大人怎得来了这儿?也是来赏景的?”
严凌人如其名,冷着脸,“迷了路,凑巧走到了这儿,远处听见声响,发现竟是你。”
“这倒是缘分……”
瑜安正欲说走,没想到严凌倒又开了口。
“没想到,他竟没休你。”
“因为你们褚家,把内阁的位子丢了,他何时忍受过这种跟头。”他缓缓道着,语气不变盛气凌人和的味道。
瑜安苦笑,“看来严大人十分爱看别人的笑话。”
“当年的你,不也同样爱看别人笑话?”
至今,他都记着她给欺负她的人下药,得逞之后,躲在墙角偷着乐的样子。
瑜安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心里憋上了口气,面上虽笑着,但嘴不打算饶过。
“小阁老倒是将这种小事记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她们欺负我,我何苦那样干。”
瑜安歪了歪头,“早知你也这副嘴脸,当初就该也给你一些教训。”
瑜安一般不放狠话,但对面是严凌。
就连严凌夜承认,她与自己是认识的,甚至是相熟的。
“纪景和从内阁退出,转眼你就进了内阁……”
“小阁老吃尽了好处,还在背后取笑旁人,当真不是君子所为。”
严凌冷嗤一声。
瑜安稍一移开视线,便隐约瞧见了远处的身影,脸上的笑当即沉了下去。
第52章 命定
那抹笑容转瞬即逝, 就连那双杏眼中的温情也瞬间将至了冰点。
兴许连陌生人都算不上,跟像是仇人。
她僵住神情,撇头将视线移开, 面上尽是不自然。
纪景和扶手立在远处, 忍着心中汹涌的酸涩, 转身消失在竹林小道,瑜安余光中瞧见, 心底默默松了口气。
严凌隐有察觉, 转头去看,可并未瞧见什么。
含着疑惑,他说:“今日多嘴,我就不多扰了。”
瑜安颔首,正要说好时, 方才那道熟悉的身影忽得闯进了眼帘。
严凌施道别礼, 转身才猛地发现了纪景和的存在。
两人在朝堂观念多有不合, 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 也从未多说过一句话,严凌随意行了个礼, 脸上更多是漫不经心,未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就同纪景和擦身离开了。
纪景和端端向她望去,视线始终不偏一下, 带着惋惜,伤情和审视。
瑜安本就不怕他误会, 之前是裴承宇,眼下严凌,他爱多想, 那便随他。
她正要抬脚离开,没成想纪景和先开了口,“我找了你很长时间,听别人说,你朝这儿来了。”
“席快开了,跟我走吧。”他又说。
瑜安又看了眼他,才道:“大爷不必记挂我,我就是来这边透透气。”
说罢,她就往外走了,纪景和下意识伸出去的手落空。
男宾与女客本就不在同一场地入席,他就算来叫,也毫无意义,瑜安也就不想着要和他一起走。
就是可惜,瑜安见不到夏昭父子的面,只能在宴席期间与夏夫人笑谈两句。
于瑜安而言,她与夏家表现得越亲密,才越好。
两家之前的政见不合,因一场寿宴而打破,事情若是传出去,别说是官场,单是在场的官太太们,就有一些意外了。
在人群中周旋了整整一日,直至深夜才乘车回家。
出发前早早就叫人预备好了洗漱的热水,瑜安匆忙叫宝珠替自己取了身上的所有配饰后,就一头扎进了净室,大概一个时辰后才出来。
好看的衣裳比不得常衣舒服和凉快,出了一身的汗,终得在睡前洗干净,叫自己舒服了。
宴间,纪景和喝了不少酒,脱下外裳后,就坐在窗前醒酒,什么也不干,但是坐在胡床上,吹着凉风,静静望着窗外的月色。
听到身后有动静后,回头看见湿着头发的瑜安迈步出来。
她抬手拎着湿发,领口不由松垮,漏出一角藕色抱腹。
“水换好了,大爷可以进去洗了。”
纪景和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神色照旧不好看,语气却喊着柔情,“桌上有凉茶,厨房刚送来的。”
瑜安顾着擦发尾的水滴,等回过神回答时,纪景和已经进去了。
她瞧了眼,径直坐在胡床上晾头发。
瑜安从净室出来,去了趟小院,顺带给瑜安带了半盏燕窝,“姑娘,云岫说送去了。”
她结果瑜安手中的巾子,擦拭起头发,瑜安将燕窝端在手里,胸口又顺畅了不少。
她挑了些夏家与李延之前传送的密信,叫云岫趁着今晚给送了过去。
之前是赌,可现在却有七八成的把握。
那日在酒楼偶遇裴承宇酬酢,她私下叫人去打听了一番,均是与夏家不合,或是中立的官员。
今日再细细观察裴家夫人,极少见到她主动上前与夏家人搭话的时候,哪怕旁人与夏夫人聊着笑着,脸上也竟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裴家有意与夏家切割,若不下点功夫,怎得能切割清楚。
夏家的船也不是想下就能下的。
添把火,还需要添把火……
等到头发晾得半干时,纪景和也洗完了,这时候夜深了,宝珠也下去歇了,整个半亩院除了他们两个,全都安睡下了。
净室的潮气溢出到屋子里,坐在窗口才得以干爽些,瑜安好容易凉快下来,一时半会儿舍不得回到床上。
纪景和背坐在她身旁,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时,视线便不由地朝她投去。
莹白的月光撒在窗边,映亮了她的半张脸,不施粉黛的肌肤,愈发显得通透白嫩。怎么都看不够。
“大爷要想睡就先睡吧,我还想在这儿坐会儿。”
纪景和沉了口气,“累了一日,你也能睡了。”
他身上酒气彻底没了味道,尽是清洗后的干净,瑜安无奈叹了口气,起身朝床边走去。
“何时……你才能学会与我正常说话?”
话语落下,久久未有回响,以至于叫人觉得拥挤的房子也变的空荡起来。
纪景和:“明明不愿,为何不明说,而是选择忍下,你就这么不想同我说话?”
“只要不是我,任意换作是旁人,你都能好好讲话。”并且从不吝啬自己的笑。
瑜安站在原地,失了应付的耐心,只是脱鞋上床。
“大爷若是这样为难我,我还真不知怎么说了。”
纪景和上前,“不要大爷大爷的叫我,我有名字……”
瑜安跪在床上,背对着他,暗暗不耐烦地眯起了眼,可想起马上就能结束后,胸口就瞬得敞亮了。
“纪景和。”她冷着声。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你曾经对我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没忘过,你忘了吗?”
“你若记得半分,你今日就问不出我这句话。”
瑜安跪坐在床上,看着那套龙凤呈祥的被面,脑中依旧会回想起之前的之前,还在闺中,待嫁的自己。
“你或许想问,褚家刚出事的时候,我也不是这样的,怎得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我说不清楚,或者说,我早就想变成这副样子,可是每个人,每件事都压着我,如今心头的事少了,眼下能说出来,我真的舒服极了。”
“我爹的事,你不欠我什么,但是你欠我的,还是欠我的。”
冷静下来后,瑜安适时住了嘴,再往深说,今夜就睡不了了。
纪景和见她背过身躺下,哽在心头的话说不出来了,就那么憋在心里,被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越压,胸口就越闷。
才凉快下来的人,后背又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薄汗。
纪景和究竟如何,瑜安不清楚,总之她昨晚说出口后,格外畅快,就连觉也睡得意外踏实。
一早醒来不见纪景和的影子,他出去得太早了。
才在家歇了一日,瑜安就有了事情。
太后想微服私访,要去城外游玩。
刚才经历了一次暗杀,圣上不同意,可奈何太后坚持,就各自退了一步,不许太后隐藏身份,增了一队人马跟随。
太后怕她不去,就顺着明嘉的意思,叫她去纪府亲自去叫人。
瑜安自是要去,还顺带叫着纪姝一起。
待嫁的姑娘老大不小,瑜安念着叫她多在人前露面,兴许对婚事有些帮助。
总不能在段家跟前彻底栽了跟头,婚事从此一蹶不振。
这次外出,太后身边的人不多,除了明嘉和瑜安,就是身边的几个嬷嬷侍女。
城外没意思,就是为了赶个庙会。
太后嫌弃身边跟着的人太多,行至哪处,哪处的人便纷纷跪在地上磕头,连个声响都没了。
“叛贼都清理干净了,这皇帝还是这般小心,叫人好容易出个宫,都不得安稳。”太后坐在马车里,嘴角含笑,话却带着隐隐的埋怨。
瑜安笑道:“圣上重孝,上次太后差点出了意外,圣上难免不放心,这些百姓跪拜,也不全是因为外面的侍卫。”
“圣上爱护百姓,百姓也自当会感恩圣上太后,这是谢太后恩泽呢。”
虽受用这些话,但太后还是忍不住嗔道:“你这人,就爱说些好话哄我。”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
瑜安轻笑:“反正叫瑜安看,太后愿意到这儿来,就是亲民爱民的好太后。”
太后笑着摇头,叹道:“你父母把你教得太好了,瑜安。”
进退有度,落落大方,平日藏拙,只有细细接触下,才能清楚她是多么美好的女子。
离了庙会,挑了处卖茶歇的小摊,等上茶时,太后看她身上不变的那两件衣裳,劝道:“到底年轻,就算是守孝,也不至于将自己穿得这般素净,你爹瞧了也未必高兴。”
瑜安抿嘴笑,“时间过得快,也就剩一年多了。”
守孝二十七个月,现下已过十五个月了。
侍女端上检查好的茶,瑜安顺手接过为太后斟了一杯。
民间的凉茶与宫里到底有着差别,初次入口,喝起倒觉着新鲜。
纪姝跟明嘉鲜少见乡下农村的样子,此时见了,便全然忘乎所以,撒开欢儿四处逛了起来。
瑜安担心,可太后无比放心,觉得不会出了岔子。
远处传来一两声歌谣,调子透着熟悉,起初还不叫人注意,待反应过来后,瑜安顿时悬起了心。
朝着声音望去,恰还就是乞讨的半大孩子。
瑜安久久望着,太后便也注意了起来,叫身旁嬷嬷送些钱过去。
“那乞儿不知在唱些什么……”瑜安笑。
听见瑜安这么说,嬷嬷自当放在了心上,待上前听了两句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太后问唱了些什么,嬷嬷半晌哑声不应。
“怎么不说话?”太后纳闷。
嬷嬷犹豫:“朝堂只认夏阁老,陛下名头无人晓……”——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尚书》
第53章 “您是否与那褚瑜安走得过近……
一句话, 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太后当即冷下了神色,睨向已跑向别处的乞儿。
“谁教的?”
瑜安胸口不禁一悬, 只是一味地注视着嬷嬷, 并未说话。
嬷嬷汗颜:“太后恕罪, 老奴不知……”
太后冷笑:“还真叫瑜安说对了,出来还真叫哀家体察了把民情。”
瑜安不语,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试图开口,却觉着此刻说什么都不适宜。
只见太后拍了下桌子,起身拂袖离开。
兴致就这般被破坏,瑜安也不敢贸然说话了。
明嘉和纪姝坐在后面的马车,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她们到了宫门口时, 都不见她们马车的影子。
瑜安犹豫:“太后, 我也该回去了, 不若我现在就下车,宫里我就不陪您进去了。”
经历了一路, 太后的脸色稍微好了些,没有方才那般难看,但毕竟君心难测,谁也猜不准。
“半个多月没见了, 现下也晚了,你就在宫里陪我住一夜, 明早再回去。”
太后说罢,就叫马车继续往前走了。
容不得瑜安拒绝。
她陪着聊了一会儿,剩下的时间就是明嘉来找了。
“纪姝小姐说, 老师的字也写得很好看,老师要不要指点指点我。”明嘉拿着纸笔凑在她跟前,嘟着嘴,一脸撒娇模样。
瑜安点头,“当然行啊。”
这小孩儿嘴上说着指点,叫瑜安看,现下写的字已经很好了,哪还需要她的什么指导。
“人家都说洛阳纸贵,咱们京城怎么就没有纸贵的时候?”
瑜安笑道:“有啊,只是公主不知道罢了。”
“谁啊?这么有本事……”
瑜安张口正要说,但又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及时住嘴了。
“老师,你说啊。”
“没什么好说的,是我记错了。”
明嘉不信,“哪是记错了,老师你刚才明明张嘴了,说明知道,你就是不想告诉我而已……快说。”
她拉扯着瑜安的袖子,急着想知道。
瑜安无奈,回道:“京城纸贵,只贵在了一家,那便是夏家。”
“那个夏阁老?”
瑜安点头:“夏阁老写得一手好草书,天下人仰慕,自是会争先恐后地买入,甚至有说只要买了夏书,明年就必定高中的好事呢。”
“能有这等好事?高中得靠自己的本事吧。”小明嘉疑惑。
瑜安抬手摸了摸她头发,“好像确实是如此,若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又怎会有这样的话传出来呢?”
“不过公主很聪明,知道事情的达成靠得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在宫里休息过一晚后,被太后留着用过早膳才回府。
马车行至街道,瑜安又听见有孩子唱着昨日的歌谣。
路边的行人似乎充耳不闻,似乎早已屡见不鲜了。
宝珠喟叹:“这些孩子的父母也不管管,小心哪日官府来抓人,就完了。”
瑜安:“都是连字都不识的人,哪知道自己孩子唱些什么,人这么多,官府也抽不出空来管。”
当下的风平浪静,总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瑜安的心始终安放不下。
“宝珠,再挑些料子,我还想做些东西。”
心静不下来,瑜安就只能整日坐在绣棚前,尽量不让自己闲下来,只要手头一闲下来,就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叫她寝食难安。
纪景和通常晚上回来,而眼下这两日,却一日比一日晚,后来就直接歇在了书房。
听青雀说,晚上子时才回来,翌日一早卯时前就又离开了。
直到纪姝出去玩带回来消息,瑜安也知京城的风声鹤唳,是从哪儿而来。
前些日子,裴家上了折子,弹劾夏家“贪腐弄权,结党营私”,什么以权谋私,结党营私的证据统统拿了出来,尤其是之前与楚王的信件。
旁的事情或还有可商的余地,唯独摆出楚王的勾连,这无疑是踩在圣上的疑心病上。
纪姝剥着莲子,悠悠说:“如今好多人都与夏家断联,今日外出,他们连夏家人都没叫一个。”
之前势头鼎盛的时候,哪有不叫的道理,是生怕请了不来。
“我哥近日回家迟,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吧,楚王被囚禁在王府,这次若是再查出与当朝首辅暗中有瓜葛,兴许真连命都不保了。”
单是刺杀太后,就够丧命了。
可惜圣上重情义,便撤了楚王的全部兵力和侍卫,禁足王府之内。
叫瑜安说,禁足本就是为了演给外人瞧得罢了。
今日不死,便是明日。
碰巧夏家的事被抖落出来,圣上正需要这个档口,借着这件事情永绝后患。
瑜安佯装无意,玩笑道:“你们怎么就知道夏家一定会倒台?若是虚惊一场,发现是误会,那你们不是平白把夏家给惹了?”
纪姝笑:“嫂子放心,以后我再不去就是了,避得远远的,就跟我没有关系。”
“正巧这几日天气热,太阳晒,不若留在家中陪我,小心晒黑了。”瑜安顺嘴说。
纪姝自当是听话,连连点头。
*
朝中乱成一团,别提圣上如何,光是底下干活的官员,就由不得开始宵衣旰食。
眨眼四五日间,纪景和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属下已派人查清楚,这些账簿无一假字,确实记录在案。”
黄门将账册重新呈到案上,皇帝连一眼都懒得瞥。
“剩下的没查出结果?”
纪景和行礼:“还需时间,圣上若是不放心,微臣可去荆州一趟。”
眼下只需将夏家与楚王的勾结坐实,那便是无甚后顾之忧,若是再想为褚家翻案,也会顺利许多。
可惜时间久远,楚王府未必能留下他们想要的东西,旁人办事他不放心,倒不如他亲自去一趟。
皇帝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下了口谕。
“寅初,朕视你为肱骨,毋辜负朕。”
“臣自当竭力。”
纪景和退下之后,黄门说公主来了。
皇帝膝下子嗣少,于是对眼下的几个子女都格外疼爱。
明嘉提着消暑的酥山前来,还叫黄门拿着自己练好的字。
“父皇,这是母后叫我给你送来的,趁着没化,赶紧尝尝。”
黄门帮衬着将点心端出,皇帝没太在意,先是注意到了女儿拿来的字帖。
“这是明嘉的字。”说着,皇帝便拿了起来。
明嘉坐在脚床上,顺势将胳膊搭在自己父皇的膝上,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
“父皇,最近我的字是不是又进步了?连母后都夸我了。”
皇帝拿远一瞧,不住点头:“的确,进步了,瞧着比父皇的字都好看,我们明嘉真厉害。”
明嘉羞红了脸,“父皇就会哄我,跟老师一样。”
“对了,你最近在纪夫人跟前学得怎么样?”皇帝回神问。
明嘉点头,“好啊,这是我见过最有耐心的老师,比宫里的教养嬷嬷强多了,明嘉就喜欢她,就只认她当我师父。”
“到时候我也练就一手好字,拿出去卖,赚的钱全用来给父皇做军费,这样父皇就不用半夜发愁睡不了觉了。”
皇帝笑女儿天真,方才处理政务的困乏,当即被吹得烟消云散。
“你是当朝公主,体察国情是好事,可父皇怎会舍得叫我们明嘉操劳?”
明嘉不在乎什么颜面,解释道:
“父皇,你不知,老师说夏阁老的字画在京城卖得百金呢,说是只要买了他的字画,就能高中状元,以后明嘉也搞个什么噱头,一定也能卖得百金千金。”
皇帝才吃了两勺酥山,思绪便又提了起来。
“夏昭字画能卖百金?”
明嘉还不懂自己父皇问话的原因,老实说:“那日老师叫我练字,我好奇洛阳纸贵,老师就说起这件事,说是传言,她或许也不清楚。”
“老师还教给我,脚踏实地地做事情,而不是寄托这些虚无缥缈的假话。”
皇帝垂眸低笑,将手中碗放置一边,“你老师说得没错。”
明嘉正还要说些什么,皇帝便催促她暂先回去了。
待人一走,皇帝就叫来了黄门。
“下去叫人查,可如公主说的那般?”
黄门应下,皇帝起身去了寿康宫。
太后刚礼佛结束,正坐在榻上,捧着书看着。
“母后。”皇帝行礼。
下午时间,皇帝一般很少会来,“看来政务不忙,能叫你抽出时间来看我。”
嬷嬷连忙上了茶,皇帝瞧了眼,开门见山:“听闻母后几日前,叫了纪少夫人去了城外,儿子只是听黄门给我说起,但也不知你们玩得可还好?”
提起这件事,忘在脑后的事情,叫人一下又想了起来。
太后合上书本,脸上渐渐凝重,将那日的所见所闻统统说了出来。
自是生气,可皇帝仍旧处于冷静,说起自己的担心事。
“母后,儿子想,您是否与那褚瑜安走得过近,儿子担心……”
皇帝正欲说,无意瞧见太后手边那块眼熟的手帕,心中登时明白了一切。
“担心什么?”
皇帝愣神,接着圆话:“担心朝中内外会多嘴,影响不好。”
太后丝毫不在乎,叹气道:“我一个老妇人,就算跟人家亲近,也给不了人家什么,他们就算说,能说什么?”
“也是,是儿子多心了。”皇帝附和。
*
六月二十五,纪景和去往荆州的第十日。
瑜安穿好衣裳,拿着该拿的东西,去往长安门。
无人料到,就此出了事情……
第54章 “朕如何能确保,你就不会因……
马车堪堪停在长安门外, 瑜安下车,一眼便瞧见了城楼下被戍守起来的登闻鼓。
“你回去吧,这儿用不到你了。”
“姑娘, 我不放心你。”
瑜安露出一笑, 看见她脸上的担心, 心底的紧张再也压抑不住,如洪水泛滥般在胸腔中肆虐。
今日之后, 或许就彻底没了安稳日子。
甚至是生是死, 她都不能保证。
“姑娘,要不咱们再拖一拖,说不准不用咱们出手,夏家自己就倒台了,姑爷不是也被派去荆州调查去了吗?”
宝珠拉住她的手, 紧紧握着, “咱今天先不去了。”
瑜安长叹了口气, 抬手摸向她的脸, “傻丫头,我要的不是夏家倒台这么简单, 我要的是帮我爹翻身,为褚家争回清白之名。”
夏家会如何,她不知,但或许, 就缺她这一把火……
“裴家告了他们想告的,今日我也要, 就算豁出命也不怕。”
瑜安回握上她的手,“千万记住我的话,若是我失败了, 回江陵,别再回京城来,照顾好自己和卓儿。”
瑜安接过她手中的匣子,当即放下她的手去了。
士兵戍守周围,瑜安刚一走近,便被拦了下来。
瑜安从怀中将诰命文书掏出,“我清楚我在干什么,你们不必拦我。”
守卫两两相视,抱拳行礼后,纷纷后退一步让开。
长安门外的青石砖还沾染着厚重的晨露,一阵微风吹来,蓦地,“咚——”,一声闷响炸开,紧接着,第二记,第三记……整整十声响罢。
瑜安跪在地上,抬手呈上诉状。
“民女状告当朝首辅夏昭残害忠良,结党营私,求圣上明断,还褚家公道。”
……
才下早朝,黄门小跑着步子,捧着东西,即使汗流进了眼睛,都无甚察觉,一路不敢耽搁地往乾清宫跑去。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小黄门忙忙弯腰,喘着粗气说:“干爹,出事了……”
一听是何事,黄门迅速拿着东西进了殿门。
“圣上,登闻鼓响了。”
“哦?”皇帝皱起眉,才准备放下笔,就听见黄门的话。
“是纪少夫人为父鸣冤,状告首辅夏昭。”黄门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捧起一只匣子。
皇帝将匣子打开,尽数翻开,眉间的阴沉瞬间浓了几分,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这个夏昭,当真是胆大妄为!”
黄门伏地,将头低低垂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人呢?”
“已被都察院收监。”黄门小心回,“左佥都御史还在宫门外候着。”
现在手上的这些东西必是叫人看完之后,才送到他手中,怪不得底下人这般慌乱,这可比裴家的递上来的证据还要齐全。
“底下人可动了手?”皇帝将东西随手扔在桌上。
黄门如实禀告:“尚未有人告知,奴才不知,但由着少夫人的身份,应当现下是不会的。”
立朝之后的规矩,越诉者,笞五十。
都察院的板子素来厉害,若真五十仗打下去,怕是会丢命。
再如何,也要顾及着太后和纪景和的面子,皇帝也不好发话。
“将这些东西带下去,告诉都察院的人,给朕好好查,必定要查出个结果出来,其中牵扯出的官员,不论官职大小,决不轻饶!”
“遵命。”黄门直起腰,“圣上,那纪家少夫人……”
“移交至刑部收监,派重兵把守着,不能动手,亦不能出了旁的岔子。”
黄门得了皇命后,当即退了出去。
纪景和本就是左都御史,如今也是皇帝最器重的官员,都察院的官员也不傻,不用皇帝发话,心底也有轻重。
皇帝命令将人送至刑部,既是替纪景和避嫌,也叫他们这群底下跑腿办事的人好活些。
击鼓鸣冤的事情不消片刻就传遍了京城,宝珠刚在半亩院收拾了些东西,就被荣寿堂的人叫了过去。
纪姝急得不行,差点吼了起来,“你怎么不拦着嫂子,就算要告,也要等到我哥回来啊,出事了怎么办?出事了就回不来了……”
纪母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微微抿着唇,明明神色平淡,却叫人不敢轻易开口。
宝珠跪在地上,“老太太,我家姑娘离开之前就将休书写好了,只要待大爷回来,把字一签,她就与纪府没了关系,就算是圣上生气,也不会被牵连的。”
纪母垂下眼皮,“她以为一封休书就能牵扯清楚?”
“她想错了,景和不会签的。”
宝珠本就在担心,听了这些话后,也忍不住湿起眼眶,“老太太,你知道我家姑娘的性子,我拦了,拦不住……我家老爷的死成了姑娘的心病,她不会轻易放过机会的。”
“她把休书留下,时间也写在了半个月之前,只要吩咐府上的下人改口,圣上就不会不信的。”
纪姝:“嫂子这是打算,将我们都舍弃不要了……”
整个厅堂内,无人不揪着心,李嬷嬷也忍不住操心:“少夫人何苦自己去告御状,别的不说,这是要被挨罚的,身子能吃得消吗?”
思及此,纪母招了手,“快,快派人去荆州传信,叫景和快往回来赶。”
“少爷是奉了皇命去的,此时回来,岂不是违令了?”
“再不回来,媳妇儿没了,还顾及这些!?”
李嬷嬷领命刚出了门,就看见了院门快步冲击进来的身影。
“少爷回来了……”
纪姝起身去迎接,纪景和才从荆州马不停蹄赶回来,就在进宫前的路上听说了事情,这才折身而返,先回了府。
他去了半亩院,无人。
“人呢?”
语气带着明显的急促,看着跪在地上宝珠,已知事情结果,他现在就问清楚前因后果。
宝珠跪在地上不语,纪母敲了敲桌子,李嬷嬷将那封休书递给了他。
“少夫人就留下来这个,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信封上的“休书”二字深深扎进眼中,叫他胸口憋着一口气,上不了,下不去。
他甚至都不用打开看一眼,都能想到她会在上面写出什么……
指节不自觉收紧,信攥出了几道深痕,一瞬间皱得不成样子。
她这是做好了准备,谁也不打算要了。
之前说了那么多,她愣是没听进去一句。
纪母:“你也不用在府上耽误了,不若先进宫去,探探圣上的口风。”
左不过一颗君心,偏向谁,谁就是赢家。
不待再说,那道身影便转而又消失了。
之前着急,是怕楚王将有用的证据销毁,本想着早些赶回去,早点将有定数的事情解决,可他没想到,她成了唯一不确定的定数。
乾清宫内,皇帝正听着朝臣汇报。
夏昭这几日一直待在府内,大势已去,即使事有回转,也绝不会安然度过。
重重证据摆出,内阁便不再会有他的立足之地。
皇帝听纪景和求见,当即屏退了众人。
不过十日就有了眉目,他实在难想,他的这位得力干将,是如何的神速。
“情况如何?”皇帝只当他还不知道今日事情。
纪景和将搜查来的信件和账簿一一呈上,“楚王府内的书房搜查出了大量的信件和账册,微臣挑出与夏家牵扯甚重的几本,陛下尽可过目。”
“其范围上到税收,下到百姓良田,均有涉及,微臣去时,楚王已经销毁了一部分,彻底成了灰烬,已无复原可能。”
皇帝随手打开一两件信,暗含着怨怼的轻叹:“先帝在世时,最是器重他们,可谁能想到,背后却是如此行径。”
纪景和:“其余证据,微臣已派人交由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还请陛下定夺。”
“悉数严查,夏昭押入诏狱,封锁宅邸,追缴赃款。”
纪景和行礼,应下后,仍旧立在殿内不走。
“陛下,臣还有一事要问。”
皇帝知道他要问什么。
“你已经知道了?”
“微臣方才回家了一趟,听家人所说。”
皇帝轻笑,看他反应,应当是提前不知的。
“你妇拿着夏昭与李延的亲笔密信敲响登闻鼓,胆子可真大。”
“朕已经叫人将其移交至刑部。”
纪景和掀袍跪在地上,“登闻鼓鸣冤者,应当交由都察院押解,臣恳求陛下,将此事交由都察院办理。”
“景和。”
皇帝不由冷下语气,“朕特意叫人将她移交至刑部,你难道还不知是为了什么?”
“陛下为臣考虑,替臣避嫌。”他不卑不亢回。
皇帝:“明知还如此问,你可还记得,当初是因何降职到都察院?”
“臣记得,时刻不敢忘,是陛下保下的臣。”
“既知此事,那便不该插手,你的任务只是查清楚手头上的事情,众人都知你与褚家的关系,朕如何能确保,你就不会因私废公。”
如今能查到的夏家种种罪行,无一物事与褚行简有关,除了今日瑜安拿来的那些。
若想为褚家翻案,还得查。
“此事不该你插手,届时有了定论,自会三堂会审,绝不会冤枉了谁。”
“陛下……”
纪景和还欲说些什么,即刻被皇帝出声制止。
“景和。”
“她不需要你。”
“命数自有天定,这件事,你管不了。”——
作者有话说:纪景和:保媳妇[求你了]
纪母:保孙媳妇[求你了]
纪姝:保我嫂子[求你了]
第55章 “之后只要我出去,我也一定……
不需要……
皇帝将话说得清清楚楚, 不准他插手。
纪景和深吸了口气,抬眼望向上首,皇帝已然低下头拿起了笔。
无从再说, 纪景和只好行礼后折身离开。
没去旁处, 而是去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一见是纪景和来了, 立马客气迎接。
“麻烦大人通融一下,叫我见内子一面。”
刑部支吾着, 正欲搬出皇帝口谕, 便率先听见对方先说了话。
“我也是刚从乾清宫出来,圣上的意思是……三堂会审,劳烦大人通融,往后恩情必还。”
他有些语无伦次,说话也没了逻辑, 想起什么便说什么。
都是在朝堂立足, 整日相处的同僚, 难得见到纪景和开口求人, 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事情。
随即将纪景和放了进去,“纪大人言重, 往后若是想见夫人,尽管来便是,我们也是收到了圣上的嘱咐,叫我们好好照顾夫人, 万不会怠慢的。”
纪景和微微颔首:“多谢。”
瑜安实在没想到,自己才进来一日, 当日下午,便见到了纪景和。
他迈步而来,身上还穿着夜间赶路时才穿的大氅, 这么热的天,他是怎么穿得住的?
瑜安坐在墙角的草垛上,眼见着纪景和由着官员带领,衙役开锁,直端端站在了她的面前。
那双眼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微微搭着眼皮,黝黑深邃的眼中埋着某种情绪,叫人分不清是何种,但落到自己身上时,她却又觉着滚烫。
她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头,“你怎么来了,不该是在荆州?”
“我不是为你来的。”
他冷不丁抛出一句。
瑜安一愣,皱眉道:“大爷未免自作多情,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
纪景和张了张嘴,胸口措不及防地狠狠一滞。
“为何不等我回来,哪怕是商量……”他明明知道答案,却又开口问了一遍。
答案也不出所料,叫人窒息。
“我不需要商量,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很早就说过。不是什么事情,都要与你说的。”
瑜安撇头看向别处,唯独就是不去看眼前人,“只要大爷签了休书,我与纪家便没了任何关系,就算出事,我也不会牵连任何人。”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是为了自己,抛弃妻子的人吗?”
积压了多时的情绪终究寻了一个档口,在他说话间,无声无息地宣泄了出来。
他的尾音变了调,瑜安能听出来,他压下去的怒气。
瑜安怔忪,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我说过,褚家的事情与你无关,抛不抛弃对我来说,更是无足轻重,我只是不想因为我自己,牵连了无辜的人。”
“你要是不想签,随便,我不在乎。”
纪景和有本事耍得起,想要奉陪,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若真到了出事的那一日,那便谁也别过好日子了。
纪景和无奈,气得转过了身子,想要争辩些什么,可是又喊不出口。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瑜安……若是单凭那些信件就能扳倒夏家,那我当初拿到东西之后,为何什么都没有做?”
他扳倒夏家的冲动,从来不比她少。
“裴家弹劾拿出的有些东西,是你递过去的吧……你想趁着圣上对夏家的怀疑,趁此为褚家翻身,可你有没有想过,朝中调查的事情中,与褚家有关系的少之又少?”
“在给夏家定罪之前,若是没找到切实证据,你这就是诬告。”
并且他可能会像上次一样,帮不上任何忙。
瑜安静静听着他说,脸上没有丝毫的神情起伏。
他说的,她当然都知道。
“纪景和,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我有我的坚持,你也知道,我当初没有听从我父亲的话,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
“这场赌博哪怕输了,因此赌上了我的命,我也认了。”
她能做的,都做了。
她不是男子,出嫁前不谙世事,对朝政所知也是少之又少。
若不是当初褚行简给她留下的那张密信,她可能现在都找不到半分入手的思绪。
孤证不立,但对她来说,已是最大的胜算。
对纪景和来说,不是什么话她都要说出口,不是什么底牌都要告诉他的。
她做了最大的坏打算,亦是抱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可是她不明白,与纪景和完全无关的事情,他又何必跑到刑部来质问她。
他要是怕牵连,那么她已经留下来休书,可是他又不肯签……
“纪景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干涉旁人的命运。”
那道高挺的背影立在眼前,所隐藏下的神情,瑜安已没了精力去猜测。
或是板着脸,或者其余的什么,都是纪景和他自己的事情。
以后她或许会顶着纪家少夫人的头衔死,也或许事成了,回归褚家女的身份,独立于世。
反正都要离开他的。
纪景和缓缓转身,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
句句残忍的话传入耳中,每一个字都在大声地告诉他,怎样她都会离开的事实。
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的,大概就是没有翻案成功。
他缓了口气,“那褚琢安呢?你要是死了,他怎么办?”
“到底是男孩子,需要历练得还有很多,况且还有外祖他们照顾。”
纪景和站在原地,似乎还有话要说。
瑜安苦于这种折磨在人心中,不能干干净净理清楚的关系。
她想,是时候彻底说清楚了。
“纪景和,我不爱你了。”
“我承认,我曾经,非常非常……”
“你之前救过我,当我偶然发现,曾经救我的人就是京城最令人艳羡的天之骄子的时候,我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其中有崇拜,仰慕,也有欣赏……我觉得,你就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没有之二的那种。”
“但是,那是曾经……成婚后我发现,我们真的不适合。”
“所以,就算现在不签休书,之后只要我出去,我也一定会结束我们的关系。”
而且,不会有任何余地。
她亲眼看着,那双眸子震惊之余后,一晃就黯淡了下去。
如此强硬的一个人,仿佛瞬间萎靡了下去。
相顾无言,没有了别的话,瑜安如释重负,垂下头看向了别处。
头顶的那道目光光秃秃地缠在她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消失。
纪景和没去官署,径直回了纪府,将宝珠叫在了跟前。
“离开前,她可曾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最好如实交代。”
宝珠摇头:“姑娘昨夜将休书写好之后,什么话也没留,婢子劝过,可是姑娘说,不能轻易丢了这次机会。”
“她可曾见过什么人?”
“姑娘能见什么人,大爷清楚……婢子知道情况复杂,不会说谎的。”
宝珠也怕瑜安出事,今日众人一一逼问下来,她早就后怕了。
瞧见纪景和的样子,宝珠急得口不择言:“大爷,若是到了最后关头,大爷可以试着去求太后。”
“太后和明嘉公主一直说,姑娘长得十分像已经故去的长公主,太后心疼姑娘,情急之下,说不定能救姑娘命。”
纪景和眯眼,“长公主?”
“姑娘的母亲和太后本就是旧相识,不然姑娘也不会单凭几幅绣品,就能这般大获太后青睐,必定有其中一二原因。”
宝珠将自己所知的尽数说去,纪景和大概了解后,第二日便进了宫。
太后不傻,看见他带来的那些东西,就知道是来求情的。
纪景和行了礼,面含恭敬,并无丝毫求情的样子。
“内子前段时间为太后做下来些东西,去荆州前,便想差人送进宫来,可惜不时便耽误了下来。”
“她如今急事缠身,臣也只好叨扰一趟,替她请罪,内子所做,皆是她一人之为,臣家里人,一无所知,半日未见,殊不知她就闯下了弥天大祸。”
太后看了眼手边的帕子抹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此话何意?难不成是怕受牵连,就来求哀家来了?”
她抬眼看着纪景和深弯腰的样子,冷嗤道:“纪景和,你还当真是无情,你妻子不过是为父伸冤,眼下还无结果出来,你便如此急不可耐地撇清关系?”
纪景和掀袍跪在地上,惶恐道:“太后不知,机缘巧合下,有一道士曾为臣家中算过一卦,内子生于九月,与臣家宅相冲,臣自小读圣贤之书,原也不信的,可是现下种种过去,不得不信。”
“臣尚有长辈赡养,实在……”
“她生于九月?可哀家记得,她的生辰在腊月除夕的时候。”
纪景和:“太后有所不知,内子生辰原本是在九月,当时与生肖年犯冲,日日生病,这才听了算命的话,将生辰改在了腊月。”
趁着她并未说话,纪景和便又先开了口:“念在内子对太后一片赤胆忠心的份儿上,求太后能保她一命。”
“所以你是来替她求情的?”
纪景和伏在地上,“她是臣的结发妻子,就算是犯下再大的过错,也是臣天地见证,迎娶过门的妻子,臣无法抛弃,也不能抛弃……”
“因为抛弃了,你就会受万人唾弃。”太后直白点破,没给他留下丝毫的面子。
“纪景和,你能求到哀家这里,那就说明了皇帝的意思,哀家不插手朝政,你应当清楚。”
“我不管你今日求来寿康宫,意欲究竟为何,但你只要清楚一点,哀家是不会插手的。”
第56章 她胆子真大……
话落进耳中, 纪景和不由胸口一滞,“太后……”
“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与哀家无关。”
太后站起身, 朝后殿走去, “你最好别插手, 这件事你帮不了她,要帮早帮了。”
要想推翻褚行简的罪名, 那便是要彻底查清徐云当初真正的死因。
所以按理来说, 他们本该是一条线,但是瑜安抛弃了他。
这就足以说明些东西。
她回身,那双眼正端端地望着她,透着倔强和沉静,克制到了极致。
“纪景和, 你还不如她。”
不敢拼, 不敢赌, 说好听是克制, 说不好听,便是无用。
“与其来求哀家, 还不如想想怎么拿出证据帮她。”
太后叹了口气,“褚家出事也有一年多了,你在都察院的这段时间,竟什么也没做?”
“你们纪家的男人可不是像你这个样子。”
点到为止, 她也不好多说。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风穿堂而过, 院中的栀子花香从鼻间扫过,宛若回到瑜安还住在寿康宫的那段时间……他在窗外经过,一眼就能看见她在屋中的样子。
那些他自认为的对她好, 自认为的万全,通通不是她想要的。
他奋然站起,转身朝宫外走去,驾马回府,卫戟正候在书房门口。
主仆先后进门,卫戟当即汇报起了情况。
“大爷,我们查遍了与夏家有联系的全部官员,都与夏家之前传去的那封无名信件毫无干系,手脚干净,与褚家当初出事并无牵扯。”
纪景和未应话,坐在书桌前,默了半晌,忽得说:“将之前查到的那些东西,放出去……”
卫戟纳闷,正要问是什么时,脑中突然反应过来,“大爷,此时拿出信件,打草惊蛇,不值啊。”
“对于本来就查不到的东西,有何值与不值?”
查不到的东西,留着何用。
把东西留下,人没了又有何意义?
卫戟:“可我们明明就能猜到是……”
“猜?”
纪景和垂眸冷冷瞧着桌上,“若是仅靠猜就可以咬定一个人,还要都察院作何?”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正是因为查不到,才要逼他们断尾求生。”
他就不信,当露出马脚的时候,严家还能坐视不理。
他就是要逼他们出手。
卫戟无话可说,也是清楚纪景和是为了什么,无奈领命,正要起身走时,青雀急匆匆地闯了进来。
“大爷,新消息……圣上……圣上下令,查抄了罗潜的家,找出了夏家确切的账本和信件,就在方才,锦衣卫已将夏家全府上下关进牢中,夏昭父子进了诏狱。”
本在预料之中的事,可青雀又补了一句:“听说是根据少夫人送去的那些信件中,才决定查抄了罗家……”
怎么可能?
她的那些东西他全部看过,就没有跟罗家牵扯上关系的东西,怎得就……
纪景和缓缓站起身,脑中闪过一句话——
“不是什么事情倒要与你说的”。
她隐瞒了。
卫戟一下亮了眼,激动道:“罗潜是夏昭心腹,只要严审,说不准少夫人的事情就有希望。”
这样,他们也许就不用出手了。
转眼看向眼前的纪景和,只见他原本沉着的脸色,霎时好了许多,只是眼神换上了一片说不清的茫然。
苍白,黯淡……不该是他有的眼神。
青雀试探叫了一声,不见他回答。
“大爷,还按方才吩咐的办吗?”卫戟问。
纪景和渐渐回神,“不必了,静等吧。”
既明白纪景和的意思,两人便退了下去。
一道光低低地落在案前,照亮了他一半的身子,心头上的滋味,当真是五味杂陈。
*
暮色沉沉,皇帝依着母命到了寿康宫。
听了纪景和今日来过的消息,皇帝也能猜到将他叫来是为了什么。
母子相对而坐在榻上,桌上还放着一本刚调来的黄册。
“母后将我叫来,是为了褚家的事。”
他们母子向来没有隔阂,有事便说事,太后也不遮掩,说道:“纪景和今日来求我,我给拒了,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开口。”
“母后,您向来拎得清,儿臣不知,您究竟是为何如此看重褚瑜安?就是因为她长得像长姐?”
太后滞了口气,“哀家又不傻,就算真有转世,也不会这么巧合,哀家是因为她这个人,她娘与我是旧相识,帮了我很多。”
“瑜安这孩子心细,对我真心,若是我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我为何不能相帮?”
皇帝:“那母后如何确定,她当初接近您时,是否就是为了利用您的恻隐之心呢。”
一语落,太后一时答不上来。
二十年的风风雨雨,见识过太多,人心隔着肚皮,她说不清楚。
“她与明嘉亲近,便想通过明嘉之口,将夏昭卖官鬻爵的事情传到儿臣面前,单是此事,就足以说明她心思不纯。”
皇帝定定地看着自己清醒了多年的母亲,惯是独断伶俐的性子,此时却犹豫了。
当年长姐死得蹊跷,早早夭折,那时他还小,印象不深,只知道太后记了多年。
原想着只要时间足够长,便能叫人遗忘,没成想,最后除了变成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别无改变。
以一声深吸气平复心情,神情明显失落了下来,有些话心里清楚,但是不能提,她之前也不是没想过。
“哀家这些年也没少在庙里供奉,是为表亏欠,亦是叫我自己心安,原想着仇人都死了,但哀家就是放不下这件事情。”
“皇帝就当是为了哀家,能帮则帮,不管是从哪层情面来说,褚家也算是对咱们有恩……”
不管是先帝在世时的褚行简,还是在她很早之前,她与李氏的交情,足以叫他们母子出手相帮。
夏家注定要倒台,再多一项罪名又能如何?再说只是证据不全,又不是没有证据。
她开口前有自己的思量,既然开了口,就必定要劝动皇帝。
母子二人坐着聊了会儿,一同吃了饭之后才分开。
夜间猛地来了场急雨,窗户外总是被风吹着飘进雨来。
“太后,灯下看书伤眼。”嬷嬷关上窗户劝道。
太后合上书,抬眼望向窗外,不由得呼出口气来。
“您就别操心了,估计得明儿呢。”
“倒也不是急着看,就是没心情睡,总觉着还有事放在心上。”
太后压着眉头,起身向暖阁走去,“这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
只要一下雨,刑部的大牢就犯潮,怎么住人?
正想着,廊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是送信的黄门来了。
太后招手:“快叫他进来。”
嬷嬷应了一声,随后快步去开门,黄门身上的蓑笠还没摘下。“怎得这般急?”
瞧见黄门手忙脚乱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摘不下身上的东西,索性就直接叫他进来。
黄门行礼:“启禀太后,罗潜招了,将夏家的事通通倒了出来,褚家的事情也尘埃落定了。”
“人呢?”
“还在刑部大牢,估计是要等到明日才能出来吧,毕竟五十仗还没用呢。”
皇帝还想用那五十仗?
她又道:“下去继续叫人盯着吧。”
将人送出去后,嬷嬷笑道:“太后这下能安寝了吧?”
太后冷笑了一声,也不知在笑什么,将手上的书扔在桌上,“这人,命还挺好的。”
“有太后护着,命自是好。”
听了话的人一笑而过,不再言语。
此番过去,她当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胆子可真大。
瑜安忽得打了个喷嚏,擦了擦鼻子后,缓缓躺在炕上。
她在大牢里待了两日,也算得上好吃好喝,没她想得那般简陋,比起褚行简当初的日子,更是好了太多。
初进来时,牢里只有些许草席和稻草,方才她睡前,都有人送来了棉被。
大牢里空荡,总是能隐隐听见呻吟,加上本就睡不习惯,一夜她能醒来好几次。
昏沉两日,也不知外面的光景是什么样子,无异于等死。
牢里撒进一缕白光不久,衙役就来了,一套签字画押,一句话也为多问。
“褚瑜安,出来了。”
瑜安:“有结果了?”
衙役倒没说话,只是领着她一路往外走,最后将她塞进了一辆马车里。
“敢问是将我送去哪里?”
马车外的黄门凑了上前,“纪少夫人不必担心,罗潜昨夜就招了,眼下是太后派小的来接您的。”
太后?
终得还是她帮的?
瑜安心存狐疑,最后见了本人之后,旋即确定了原因。
她本来就是有意接近,是她理亏,如常行礼后,不见再柔声细语叫她快起身的声音。
座上人缓缓品着茶,视线未往她的方向看一下。
“出来了?”
“托太后的福,叫我能平安出来。”
“你确实是托了哀家的福气。”
茶盏砸在桌上的一声闷响传来。
“褚瑜安,今日给哀家说句实话,这段时间的相处,那日不怕死地救我,通通都是为了给你父亲翻案,对吗?”
瑜安一愣,赶紧跪了下去。
“太后……”
见她不由流露出的慌张神色,就是不需要答案的时候了。
瑜安:“太后,不是这样的,从见太后的第一面,我就不是为了接近谁,为了干成某件事,我见您,仅仅是因为我娘,真的……”
“那是之前,哀家问的是你现在,褚家出事之后。”
瑜安哑然,张着嘴眼中的无措已经出卖了她——
作者有话说:太后:媳妇儿都快跑了,还品啥呢?冲啊!(像他这种,永远追不到媳妇)
纪母:我赞同[抱抱]
纪景和:她都不信我……[心碎]
第57章 和离
“褚瑜安, 你究竟骗了哀家多少?”
殿内就她们二人,瑜安跪在地上,额角的汗悠悠地顺着鬓角流过, 她吞了口唾沫, 静了一瞬说:“没有。”
“我从没有骗过您, 我是想替我爹翻案,但从未想过利用您, 为您挡剑也是冲动所为, 并不是为了什么……太后若是怀疑,瑜安无话可说。”
若换做之前,她必定会直言坦白。
但是现在,她还不清楚状况,真的不能就此老实承认。
到底是试探, 还是笃定后的失望, 她真的不知。
她伏在地上, 头深深埋在怀里。
太后在上面打量着, 还有什么猜不到的呢?
她难得信任的人,还是学会了说谎骗她。
因为有期待, 所以才失望;知道她有苦衷,所以才想着要她是例外,与旁人不同的例外。
可是,不是。
太后收回视线, 转头看向了手边,久久不知说什么话。
“你娘跟哀家是旧识, 哀家体谅你,就是体谅你娘,也算得上爱屋及乌, 你救了哀家一命,你成了一品诰命,也为褚家清了名声,哀家不算亏待你。”
“你……还有什么对哀家不满的吗?”
“没有,绝对没有,太后对瑜安恩重如山,瑜安永不会忘。”
太后连连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
头顶上甩来一样东西,就砸在她手边。
“这是皇帝给你的圣旨,对哀家的心到底忠不忠,就看你能不能做了。”
过了许久,听到身边的人彻底离开之后,瑜安才慢慢直起腰。
顶着昏沉的脑袋,拿起手边的圣旨,心重重落了地。
她告御状的那五十仗,被换成了去潭拓寺清修,每日还要在九畹山晨昏撞钟一百零八下,意为太后消灾祈福,足够百日之后,便是她彻底自由之时。
抬头望向空荡的后殿,胸口汹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确定,还是太后救了她一命。
用百日清修换要命的五十仗,看似处置,实则是护了她。
长长呼出了口气,撑着地站起,她拿着那道圣旨,趔趄着步子往外走去。
她赢了,她做到了。
褚家的冤屈,她洗干净了。
一年多的忍耐和辛酸,终于有一日换来了结果,就连太阳都要比以往明媚。
黄门见她出来,忙忙上前领路。
到了宫门口,那辆马车还在。
“太后吩咐说,要送少夫人回府才行。”
瑜安“诶”了一声作应,上了马车后,眼泪几近是夺眶而出。
种种酸楚积压,纠缠在她心间,叫她脸上的泪擦都擦不完。
眼下她要做的,就是还恩情,然后静候,等着夏昭被砍头的那日。
直到那天,她爹才得以在天上开眼。
到府上,她才下马车,就看见守在门口的下人赶紧跑了回去。
不等她走在半路,就看见纪姝急匆匆跑了过来,“嫂子!嫂子!你平安回来了,太好了……”
她拉着瑜安上下仔仔细细瞅过,放心道:“幸亏刑部那些人没动手,他们要是敢动刑,我叫我哥报复死他们。”
“快快快,娘和祖母在荣寿堂等着你呢,不管如何,你先见见她们,与我们细细说,好叫我们放心些。”
也罢,离开前总要说清楚才好。
被纪姝拉着去了,听着纪姝滔滔不绝说着:“幸亏圣上雷霆手段,你进去三四日就回来了,我还一直担心你,那牢里那么艰苦,怎好住太长时间,叫我哥去给人送些钱,叫人好照顾下你,结果连我哥的影子都见不到……”
纪姝嘴上说着,时不时钻着空子朝身后的彩琦示意。
明了主子意思的彩琦,当即就转身跑了。
“嫂子,你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我们在家整日茶饭不思,担心死了……”
得了消息之后,整个纪府都处于风声鹤唳的样子。
任是老态龙钟的纪母,也开始着急起来,时时叫府中下人去打探消息,也是昨夜睡得正熟的时候,是青雀跑回来,传来罗潜招供的消息。
荣寿堂内看见沈秋兰和纪母的样子,瑜安确信纪姝没说假话,如实将来龙去脉讲清楚。
“和离还是要和离的,并且我的心思从未变过。”
她稍稍退后了一步,行礼道:“我同纪景和说过多次,但是他都从未答应,不知今日他是否回心转意。”
“若是如初,还请祖母和婆母多加劝告,我非良配,请他另觅佳妇。”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神色无半分躲闪,坦荡,认真,已是下定了决心。
纪姝还欲开口劝话,门外便闯进了一道身影。
瑜安随着动静转过身,看见是纪景和,向纪母和沈秋兰行礼后,就出去了。
纪姝向抬脚去追,纪母开口拦下。
下一瞬,纪景和紧随其后,跟着出去了。
瑜安没站在廊下等他,径直回了半亩院。
宝珠就站在院子门口等着,远远瞧见她,几步快走冲向前。
“东西都收拾好了?”
宝珠点头:“就等姑娘了。”
这几日她不在,她就一直在半亩院收拾着,昨夜听见消息,当即把她高兴坏了。
瑜安边走边摸了下她头,抿嘴笑着走进屋子。
不消片刻,身后就有人追上来。
宝珠见状,默声退下,屋内就余下他们夫妻二人。
瑜安猛猛给自己灌了一盏茶,才道:“大爷打算如何?和离书还是我写?”
纪景和僵在门口,看着她坦然直爽的样子,生出手足无措之感。
一句话传进耳,却过不了脑子,他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她靠自己赢得了这场胜利,眼下没有什么东西能拦住她的去路,他也拦不住。
如释重负后的余劲儿还未彻底消散,他垂下手,只是一味地盯着她,余光中那些收拾好的东西,也在时刻提醒着他,她会走。
瑜安敲了敲桌子,示意了下上头的圣旨,冷声道:“圣上叫我去潭拓寺清修百日,明日就得启程,大爷最好在今日就给我答复。”
“况且,我不是两日前就说过吗?”
那双眼沉静地望着她,犹如一潭死水,仿佛多看一眼就能将人溺死。
罢了,还是得看她。
瑜安抬脚往书桌前走,正欲坐下抬笔沾墨时,手腕被毫无征兆地抓住了。
“我心悦你。”
原本寂静的屋子气氛更加低沉,他鼓起勇气,放下身段才敢于说出的话,掀不起半分波澜。
座上之人抬头看向他,比他还要冷静,甚至说是冷漠。
“放手。”
松了松指尖,但他还是没轻易松开,“瑜安,这不是假话,我真的爱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因为眼前的点点滴滴,或许因为其它,但是我知道,只是因为你……”
“我,我不想你走,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瑜安无奈看着桌上的纸,也不去挣,就那么静静地等着他放手。
“我说的很清楚了,你又何必在这时说这些话……”瑜安往后仰了仰,“你知道,我的心思不会变。”
“放手。”
纪景和:“我该如何做,才能弥补你?”
事实最可悲之处,便是无能为力。
好比如这次,他自以为地去急着替她想办法,其实是自作多情。
她不需要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反观,他才是她行事过程中最大的拖累。
他自认为的对她好,才是她最大的束缚。
“我知道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以为……那才是对你好,才是行事周密。”
“我也知道曾经对你的那些伤害,已经无可补救,所以,我才想将你留下来,让我去弥补……瑜安,真的对不住。”
瑜安:“多说无益,况且,若是什么事情都能靠弥补来解决问题,那还要刑法作何?”
这话,是他说过的。
手腕上没了束缚,当她启笔写时,手中的笔却被他接过。
瑜安:……
纪景和:“之前一直是你写,这次由我来写吧。”
也好,总不过结果都一样,谁写没区别。
她主动起身,开始检查宝珠整理好的那些箱子。
拿走她该拿走的东西,一件也不多带。
瑜安接过那张和离书,瞧见纪景和那边还没落款,率先写下自己名字后,看着他将自己的名字写下。
“剩下去官府办理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瑜安看着纪景和阴沉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提醒:“我觉着,咱们真的没必要再折腾了,分开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她重新喊来宝珠,打算商量将这些东西往哪儿放时,纪景和在旁开口:“等到夏家的事情尘埃落定,圣上会派人重新修葺褚府的,不如就先放在这里,等到你清修回来,直接拉到褚府就好。”
言之在理,她去潭拓寺,也不能随身带这些。
见她默声应下,纪景和拿着和离书出去了。
宝珠和瑜安收拾好要用的衣物,与家中人道别后,便准备上马车离开。
纪姝站在府门口,拉着瑜安要说很多话,就是不松手。
“嫂子,过几天我就去看你,你需要什么东西尽管说,我给你带来。”
瑜安笑道:“那里苦寒,你就别来了。”
“我不去,那就让我哥去……我舍不得叫你们分开。”
朝远望去,府门口的身影还是纪母和沈秋兰两个,纪景和倒像是躲了起来。
瑜安拍了拍纪姝的手,相拥片刻后便上了马车。
她的生活,已经要重新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重新开始打boss
瑜安:求放过[求你了]
第58章 你还真是咎由自取…………
上次来也是清修, 不过是她自找,掺有演戏的成分,算不上有多吃苦。
这次是圣旨, 不管是住持, 还是她自己, 都做不得假。
住持的意思是叫她先熟悉下环境,持续百日的晨昏撞钟不是小事, 还只能由她一个人完成。
瑜安由小沙弥带着熟悉了遍路后, 心中暗下决心。
晚上,宝珠捶着自己的腿,心中净是愁绪,“姑娘,那山不好爬, 那么高那么险, 万一出个事情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去吧。”
“圣旨上说了是我一个人, 你就别跟着去了。”
天高皇帝远, 她真正计较的,其实是太后。
她是顶着为太后消灾祈福的名号来的, 何必作假,不管如何,她是真心实意的。
院中鸡鸣响,瑜安便起床去了九畹山上, 撞够了一百零八下,下山再跟着沙弥们念经, 或是抄写佛经,到了天黑前,再爬上山去, 撞够黄昏前的一百零八下。
好在寺中的住持好说话,体谅她的身子骨,尽量不给她安排另外的任务。
“禅房后面的花好看是好看,就是浇水总是麻烦得很,光是这一个小沙弥从大老远井边挑水,这一趟一趟的,不得累死。”
宝珠说着,便挽起袖子上前帮忙了。
瑜安站在一旁,当即就想了办法,晚上将第二日要抄写的佛经提前抄好,白日里带着宝珠进了山里。
砍些竹子,从井口那边将水一接,能省不少时间,也能少费些力气。
“姑娘,我实在没想到,你还会砍竹子。”瞧着她痛快挥舞镰刀的样子,宝珠惊叹。
瑜安擦汗道:“小时候住在江陵,经常见镇上的大人干活,瞧几眼就会了,重在使巧劲儿,可惜我干得少,不得要领,要更累些。”
“剩下的姑娘放着,叫我来,你下午还要去撞钟呢。”
眼下的日子好是好,就是怕她吃得不好。
身体好容易刚补回来,怕又经过这几个月,落了亏空。
亏空好落,不好补。
宝珠赶紧夺下她手上镰刀,“来来来,你去坐着,我来。”
见她抢着干活,瑜安便去一旁将砍好的竹子堆放好,拿着绳子捆起来。
早起还是大晴天,到了午后,天色就渐渐阴沉了。
还就怕下雨,动作都快了些,可惜紧赶慢赶,半路还是下了雨。
两人只好提着竹子,往不远处的院子跑去,到院门下的檐下躲雨。
“姑娘,咱们好像来过这儿。”
“是,来过。”
瑜安记得。
里面住的正是今日朝野内外,最爱养护兰花的,便是自称为“纫兰居士”的崔沪。
当初兴致冲冲地寻到此处,冒着雨上山采笋,为的就是给纪景和求一株最好的兰花,也没想过,自己会和纪景和走到今日田地,更是没想过,褚行简会离她而去。
沧海桑田的变化,如今回首,当真是不堪细细琢磨。
宝珠调笑,小声道:“那个什么居士脾气不好,咱们还是在这儿偷偷躲雨为好,不要叫他发现,不然说不准叫小厮出来,赶咱们走开呢。”
她现在也清楚记得崔沪是多么高傲的样子,简直到了可恶的程度。
瑜安笑了笑,没说话,抬头看着远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正想着,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主仆不禁转身,面面相觑,面露尴尬,还想着要如何解释时,小厮就先开口,叫她们进去避雨了。
自是喜不自胜,乖乖拿着东西跟着进去。
“这是刚煮好的姜茶,两位娘子慢用。”
抖干净身上的雨水,一口暖和的姜茶入肚,顿时好了不少。
瑜安抬头,远处有一道白衣身影走来。
她迅速站起身,微微屈膝,“崔使君。”
比起之前,她的穿着确实更加普通,只是稍比一般的农妇好些,崔沪看了看门外的东西,意外和声问:“你们是来上山砍竹的?”
瑜安“哦”了一声,反应过来:“是,寺院里要用些竹子,我们便来砍些回去,没成想天气多变,竟临时下起了雨。”
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经由初次见面时的龃龉,瑜安不由谨慎,多解释几句。
“立秋之后就是如此,娘子往后要多注意。”
他回答自然,似乎早就清楚她的境地般,没有丝毫的疑问。
瑜安垂眸,无意间,看见了他腰间配挂的一枚锃亮檀珠。
很是眼熟。
“还要多谢使君收留。”瑜安轻轻颔首笑道。
崔沪少了之前的凌厉,文质彬彬点头,“举手之劳。”
该有的礼节过后,人就离开了,待雨停后,她们就回去了。
直到她再爬九畹山,去山腰处的亭子时,才记起来,那是纪景和和徐静书身上都佩戴过的东西。
自瑜安去了潭拓寺之后,惦记她的人很多,明嘉不知求了皇后多少遍,才跟着纪姝来看她。
她们去的时候,碰巧瑜安在后院禅房锄地。
看她身上的粗布衣裳,纪姝站在菜圃的旁边朝她招手:“嫂子,我们来看你了。”
抬头瞧见来的二人,瑜安也止不住的欢喜,赶紧招待起来。
聊了很多,因为她下午还要去撞钟,加上寺院的餐食确实她们吃不惯,所以赶在下午将她们送了回去。
坐在马车上的明嘉,依旧拉着瑜安的手不放,“老师,你放心,等到十五,就是夏家父子被处决的时候,到时候褚家沉冤昭雪,万事都会好起来的。”
瑜安仰着头瞧她,连道了几声好,嘱咐了好几声,马车才舍得走了。
她从不觉得有什么,自己眼下有多难。
对她来说,最难的时候就是褚家出事的那段时间,不过已经挺过来了。
她们带来了好多东西,虽大多都用不上,但是叫瑜安甚是悸动。
朝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挥手,直至彻底消失在路的一端,彻底没了踪迹。
“姑娘快去用饭吧,待会儿还要去撞钟呢。”宝珠道。
瑜安点了点头,心底溢出说不出的踏实。
马车中二人互相安慰,等到明嘉回宫之后,首先就是去了寿康宫。
“皇祖母,这是老师让我带给您的,说是叫您天冷的时候用上,很管用的。”
明嘉从包裹中拿出一样儿又一样儿的东西摆给她看,细细将瑜安的话转达给她。
太后静静瞧着,面上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可还说了什么?”
明嘉摇头。
“老师的日子很苦,但是她自己仿佛不这么觉得,瞧起来,她好像还挺喜欢在潭拓寺待的。”
明嘉叹气:“听她身边的丫鬟说,好像就是身体不好……祖母你也知道,寺院的吃食不好吃,几个月下去,怕是身体不会吃消。”
瑜安因何落到如今地步,明嘉不是不清楚,但又因何说出了这种话,说到底,还是信任瑜安,太后也想知道。
真心假假真真,谁又能说得清楚。
圣人也说过,君子论迹不论心,况且她做的那些事情,没有一件是假的,也就算不上骗她。
祖孙两吃罢饭后,寿康宫的黄门速速跑了出去,叫来了纪景和。
“听说你们和离了?”
纪景和心中惭愧,并未做声,算是默认。
她抬眼静静看着他,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之前与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这世上,当真有转身之说?”
纪景和跪在地上,行礼却不置可否。
“你就不怕我治你欺君之罪?”这样轴的人,她还是头次见到。
原以为像他这种瞻前顾后的人,也会在危机时刻,想出这种漏洞百出的办法出来。
“臣不过实话实说,信不信全由太后。”
一声讥诮的冷笑响起,不怒自威。
“纪景和,你还真是咎由自取……自哀家认识瑜安之后,你们夫妻的关系便一直一般,你当初使出那么卑鄙的手段,也不枉现在落得如此田地。”
她将东西扔到纪景和面前,“往后不要出现在哀家面前,好自为之。”
回府后,纪景和才知手头上这幅是《庞氏挑水图》,讲的就是家中婆媳和睦的事情。
换作之前,还当真能镇压一下沈秋兰,可如今,也不需要这些了,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他只记住了一句“咎由自取”。
就连外人都看得这样明白,却唯独他自己瞧不清楚。
他冲动之余叫人改了黄册上的信息,捏造出瑜安改生辰日的事情,好似是帮了忙,但是他知道,并没有。
这件事中,她没有依靠任何人。
他仰靠在椅上,无需闭上眼,耳边,眼前,都无时无刻浮现出那道声音,那张脸。
无论他作何,都缓解不了。
他从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是这样抓心挠肝的煎熬。
这几日有多少次,他就像那么骑着马去找她。
那日他就不该那么轻易地放她走。
皇帝给他了一月长的休沐,无处可去,他就一直待在书房中,纪母瞧不过眼,只好亲自来找他。
看着孙儿如此颓废的模样,她当真是说不出话。
“景和,你就打算憋在书房里,憋一个月?”
纪景和勉强抿出苦笑,“祖母,您怎么来了?”
纪母躲过他伸来搀她的手,恨铁不成钢道:“什么时候你也变成了这种畏畏缩缩的样子,若是真的想瑜安,尽管去潭拓寺找就对了,你眼下这般颓废,谁能看见?瑜安能看见?”
纪景和不应声,眼底的青黛足以说明他这几日是如何挺过来的。
“你妹妹昨日去看了,人家瑜安可比你过得好,人家都不惦记你,你还在这儿装什么痴情,收拾收拾,再娶一房。”纪母故意激道。
纪景和:“祖母,你知道我是不愿的。”
“那就直接追回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既诚心知错,那便拿出认错的态度,不要只是嘴上说说,只有骗子是靠嘴哄人的,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瑜安那么好的孩子,就那般冷血无情。”
第59章 “自然,此生非她不娶。”……
宝珠同后厨负责采买的小沙弥相处得好, 有时候来不及,宝珠还会替沙弥出去买菜。
买罢之后,宝珠总是坐在菜场附近的馄饨摊上, 等瑜安回来。
这日恰巧就与在寺庙门口摆摊的李三聊了起来。
“我与这位娘子面熟, 这两棵葱就不要钱了, 权当是送娘子的了。”
男人说着,还往宝珠的篮子里塞了几颗白菜, “把这也拿去, 娘子拿回去吃。”
宝珠纳罕,听方才的大娘说,此处卖菜的李三最是精打细算,一毛不拔的人,怎得突然对她们献起了殷勤。
再看李三不好意思的样子, 宝珠当即明白了, 打趣道:“李三, 你不会是看上我家姑娘了吧?”
“你胡说什么?我可没……没, 瞎说……”李三挥着菜上围来的苍蝇,忍不住结巴。
宝珠撇嘴, “什么没有,我看你很有!”
瑜安扯了扯宝珠,示意她闭嘴,从袖中摸出几枚铜板, 放在了李三的摊前。
“李大哥,就当我们买了。”
李三“啧”了一声, “娘子这是干嘛?真是见外,我不要钱……”
他上前去还钱,瑜安拒之不要, 推阻间,那几枚铜板就掉在了地上,瑜安蹲下身子去捡,突得,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映入她的视线。
顺着方向去看,竟是纪景和,还是那么清风霁月的纪景和。
瑜安冷下神色,站起身后听见他说:“我来付吧。”
说着,正要掏钱,李三还疑惑时,听见瑜安又道:“不用,我来。”
她重新掏出几枚铜钱,将钱放在了摊前,带着宝珠就回去了。
李三纳闷,冲着她们背影喊了一声:“娘子……”
一只手递来,看了眼其中的那颗明灿灿的碎银,李三不爽问道:“你谁啊?认识褚娘子?”
“认识。”
瞧他穿得光鲜亮丽的样子,浑身上下金贵的料子,就知是从京城来的哪家达官显贵,越是清楚,李三便越厌恶,折身回到自己摊前,挥舞着巾子道:“认识算什么呢?我还跟褚娘子搭过话呢。”
“人家一看就是不喜欢你,装什么啊……”
纪景和:……
他无奈收回手,抬脚迈进了院子,照着规矩,进了后院禅房。
因为要避着男女,住持将瑜安她们安排到了后院东南角的一个小屋子里,与和尚住得地方隔着一个院子,还要穿过一条夹墙小道才能到。
安稳,清净,就是等到天寒的时候,容易照不到太阳,会很冷。
瑜安陪着宝珠将菜送至厨房,回来时瞧见站在门口的纪景和,说不上的烦躁。
“瑜安。”
她闭了闭眼,才打算开口:“你怎么来了?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我是来找你的。”纪景和开门见山。
瑜安:“是说和离的事吗?不过是办个和离,官府应当还不敢如此折腾你吧。”
纪景和摇头,答了“不是”。
瑜安:“那是作何?如果你是来找我的,大可不必,你也瞧见了,我这里什么也没有,招待不了你。”
“难得清静,我也不希望有谁忽得来打扰我,纪大人若是无事,回去吧。”
纪景和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半晌才咕嘟出一句话:“你与门口买菜的人很熟?”
瑜安愣了愣,这才知道他方才杵这儿半天是为了什么。
她冷嗤:“跟你有什么关系?”
纪景和:“我就是想知道,听你们刚才说话,看似人家帮了你很多,若是如此,我要好好感谢人家一番。”
“你不用套话。”
他来来回回那几句话,难免叫人心头沾染上了几分不耐烦,“咱们已经和离了,不管我与谁有了关系,跟你无关。”
“如果今天来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那你可以走了。”
说罢,瑜安就转身进去了,将院门重重一关,将他隔在了外面。
纪景和抬头望了眼墙头高处,仅仅能看见一角屋檐。
作罢后,只好折身出去。
“当是对刚才两位娘子照顾的谢礼。”
纪景和将半袋碎银放在摊前,“剩下的银子,就当是赔给你的,劳烦将摊位挪一挪吧。”
李三瞥向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叫我不要在这儿摆摊了?”
“凭什么!?”
纪景和浅笑:“若是觉得钱还不够,我可以再加。”
李三偷偷看了眼那袋钱的份量,心里盘算着大致数量,声量稍稍软下来一点,“有钱了不起啊?你叫我搬,我就搬?这寺院门口的生意可好得很……”
……
一场秋雨过后,没降温倒罢了,反而愈发热了起来。
后院的银杏树长得真好,有好多香客想往上挂些祈福语,又可惜不会写字,机缘巧合下,就都送在了瑜安面前,让其代劳。
翌日,瑜安和宝珠如常搬着桌椅往后院去时,正瞧见纪景和同庙中的和尚架着凉棚。
“大爷还真贴心,怕姑娘晒,还知道搭凉棚。”
瑜安不语,只是问:“他怎么还在?”
宝珠:“听说是马匹劳累,昨晚便在此处歇了一夜。”
这种无能借口,不用想便是假的,但住持都没说什么,她又能如何。
“那儿不是有块儿阴凉地吗?搬到那儿吧。”
“啊?”宝珠诧异,“为何?”
“把凉棚留给香客们用吧。”
她们转而将桌椅搬到了另一边,继续为香客们写了一日的祈福语,期间纪景和来找过她,她都没理。
“娘子,你写的字可真好看。”
一个眼熟的男人站到旁边说道,身上还散着隐隐的汗味。
她整日在附近村子里路过,瞧人不少,只知道他就住在附近。
瑜安笑了笑,刚准备起身回去时,谁知人家背后递来一捧扎起来的花束。
“外面野花长得甚是好看,我就采了一些过来,摆在娘子桌前,肯定好看。”他笑得质朴,长相也憨厚,瑜安没什么嫌弃的。
接过后,道了声“谢谢”。
“娘子会一直住在这里吗?听庙里的和尚说,娘子是从京城来的。”
瑜安点头:“住几个月我就走了。”
“娘子要去哪里?回京城吗?”
“回江陵,我老家在江陵。”
两人闲散聊着,倒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经由今日之后,送花的人是越来越多。
大到成年男女,小到孩童,整个寺庙都花红柳绿起来。
甚至有人给瑜安说亲的,直到瑜安侍从京城而来,介绍的还都是京城有些权势的人。
瑜安只道谢婉拒。
宝珠开玩笑:“姑娘啊,我看你在这儿待完几个月,估计都走不了了。”
“不过是看在我帮忙的情分而已,哪有那么夸张。”瑜安收摊回去,打算吃罢饭后就要去撞钟的。
谁知再抬头时,纪景和就站在她回屋子的必经之路。
“大爷看了一整天。”宝珠凑在跟前,小声提醒。
瑜安吸了口气,扬着下巴往前走,佯装没看见纪景和,当二人擦肩而过时,他就抬步跟在了她身侧,也不说话,就那么跟在身后。
吃罢饭出门时,他也是照旧。
起初瑜安觉着也无甚,可到了后面,真的觉着烦。
“别跟着我了。”她喊道。
纪景和哑然,看了她良久,才缓声道:“我就是想知道,你每日都在干些什么。”
瑜安:……
“那你现在知道了,回去吧。”瑜安重申:“别跟着我了。”
她说了不跟,就不跟。
瑜安察觉到身后无人后,瞬间自在了不少。
整整一百零八下道钟声,纪景和在山下听了一百零八遍,他躲在暗处,瞧见拿到身影从山上下来后,就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瞧了那么多人送她花,她收花时久久不变的笑脸,纪景和当即叫人买了各种各样的花养在九畹山。
崔沪斜倚在席榻上,看着自己前屋后院的五颜六色的样子,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人家都不要你。”
纪景和坐在席上,细喝着杯中酒,并不搭话。
崔沪:“那日下雨,她来我此处避雨,穿着朴素,俨然是对京城那般的好日子没了念头,你还打算如此执着?”
“自然,此生非她不娶。”
纪景和无比认真的一句,却叫崔沪实实在在笑了半天。
人到底年轻,能说出这种不知轻重的话,他当初也说过,眼下不也就这样了。
“纪寅初,这辈子能听见你说出这种话,你师兄我,不算白活了。”
纪景和倒着酒,举起酒杯往嘴边送时,滞了一下,“是么?”
一口饮尽,酒杯“咣”的一声砸在了桌上。
“她跟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她心思单纯,也最勤恳,最倔强……”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她曾经是怎么对我好的,我也就怎么加倍对她。”
看来是不会轻易死心了,崔沪不住直言:“那是人家还喜欢你的时候,眼下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就像之前,她会为了你冒雨求一盆兰花,但是现在若让她想起来,她必定是最最羞愧,不愿提起的。”
纪景和抬头:“冒雨求兰花?在你这儿?”
崔沪慢悠悠举起酒杯,“是啊,拿不出钱买,就被我指着去山里采笋去了,雨就像前几日那般大……”
第60章 这种话要是换作是以前说,该……
那般大的雨么?
纪景和的胸口狠狠一抽, 又深闷了一大口酒。
“她何时送过我兰花?”
崔沪挑眉,“这不是要问你?”
纪景和看着他,眉目中透出几分迷惘。
“你看你当初有多不在乎人家, 连这都不记得。”
崔沪打趣的声音他听不见, 倚在身后的靠椅上, 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色,这才发现, 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当时你认识她?”他问。
崔沪:“认识, 她自报姓名,褚家就她一个女儿,我一想便只能是她。”
“成婚前的一晚,你不是还来找过我?她是你之后的几日找过来的,虽说是成婚后的, 行事还是像个孩子一样。”
“你说得没错, 倔, 实在是太倔。”
“不倔就不是褚瑜安了。”纪景和笑出声, 凄惶得很。
小雨断断续续下了很久,天阴郁着, 不论是谁瞧起来,都觉着不痛快。
纪景和想了许久,这才记起他之前送给过张言澈一盆兰花,当时隐约听说, 是半亩院送来的。
张言澈急急忙忙,好容易从衙署下值, 纪景和却又在旁边催着。
“这个是我叫下人找到的,白瓷,肯定就是你要的。”
纪景和:“兰花呢?”
张言澈一怔:“早死了, 兰花从拿到我家之后,没过半年就枯死了。”
说起这,张言澈兴致一下就来了。
“你府上还有这般养花高手在?给我家下人也教教呗,还是说,是你养出来的。”
纪景和将花盆拿在手中观摩,随后放在脚下,“都不是。”
“都不是?”
张言澈纳闷:“那……那你现在将它又要回去是作何?当初给我的时候那么大方,现在舍不得了?”
“嗯。”
他回得极轻,弄得张言澈都觉着自己恍惚了。
也不知他到底如何,青雀发现自己主子从潭拓寺回来之后,就爱上了养花,整日也不顾公务了,不管衙署多急的事情找来,仿佛都没有书房内的一盆栀子花重要。
每日定时去潭拓寺后,就是去花市寻找花匠讨教,直直持续了一个月。
秋雨繁多,浑身上下总是犯着潮。
早晨起来,地面还是湿的,打开院门,发现摆满了整条小道的鲜花。
“哪来的?”
宝珠不知情况,去厨房打饭的时候才知道是纪景和干的。
“他又搞什么?”
“为讨姑娘欢心,大爷给寺院里上上下下都摆满了花,姑娘就算是生气,也说不了什么。”
宝珠给瑜安梳着头,“不过婢子看了,还是觉着咱小道这儿的花是最好的。”
“姑娘估计不知道,自从大爷上次来了之后,门口李三就将摊子移到别处了。”
瑜安:……
由于纪景和搞得这出,没曾想将庙中的香火带得旺盛了些,附近的人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花,无事的时候就进来烧两柱香,然后顺带观赏一下。
庙中的和尚也有爱美之心,将花照顾得特别好。
瑜安拿着伞照常将种撞完后,就在山下遇见了牵着马的纪景和。
面对阴魂不散,赶也赶不走的人,瑜安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以后我日日来此等你。”
瑜安:……
“近来多雨,不光要记得带伞,衣物也要及时添。”
瑜安:……
“前段时间看见好多人送你花,我便也在花市挑了些好看的,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纪景和。”她冷淡打断。
“是不是你叫李三将摊位挪的?”
他也算是诚恳,没说谎,说了声“是”。
瑜安:“你知不知道,李三家中还有一位体弱多病,时时要看病的老娘?你叫人将摊位挪那么远,生意不好没了收入,怎么给他娘看病?”
“我给他钱了,那些钱足以叫他安度剩下的几十年。”
“你的意思是,他还托了你的福?”她厉声反问。
纪景和知道办错了事,下意识去捉她的手,“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都御史大人,你可真闲。”
瑜安快步走上前,将牵着马的纪景和狠狠甩开一截路。
也不知是纪景和故意不往上追,还是真的追不上。
中午用过饭后,瑜安照常去佛堂抄写佛经,没成想纪景和没走。
他手里端着一盆栀子花,递向她。
瑜安连一瞥都没施舍,径直走开了。
下午回来时,瞧见那盆花被放在了大门口。
宝珠正要弯腰去搬时,她拦住了。
“就放在这里,别管。”
宝珠:“开得这么好,放在外面没人管岂不是很可惜?”
“又不是咱们的,就算是可惜,也不该是咱们可惜。”
纪景和还是日日来,时时刻刻跟着,起初瑜安还赶两句,后来也懒得了,附近的人也习惯看见两人一前一后的样子,无人再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你就让你男人这么跟着啊,多少天过去了,还不心软?”村口大娘问。
瑜安挑着摊前的菜,面无表情:“大娘,我们和离了,没关系的人为何要管啊。”
“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就嘴硬吧。”
大娘自诩清楚夫妻之道,但瑜安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是这么轻松的一句话就能概括的。
夜间,忽得一场暴雨来临,窗户被打得劈啪作响。
“这雨下得真厉害,明早最好停了,不然姑娘怎么上山。”
瑜安也愁,山上都是石路,若雨真的不停,对她来说还真是麻烦。
听了一夜的雨声,早晨起来还一星半点儿下着,好在小了不少。
路上花费的时间长,瑜安回来时,纪景和正打着伞站在小道口,手里还端着那盆栀子花。只是不巧,那花被风雨摧残了不少。
“花死了。”
他一眼紧盯着她,蓦地冒出一句话。
“那是你自己的原因。”
从瞧他溅了不少泥水的衣角,转而看向他手中的那盆花,她认出来那个花盆是自己的。
“都御史大人有钱,再买一盆不就好了。”
再开口时,瑜安这才发现纪景和的衣裳是湿的。
该是冒雨骑马来的。
“若是无事请回吧,别整日守在这里,这是寺院,不是旁地。”
“我在乎的不是花,我在乎的是你。”
这句话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她就对着那道平静的视线,听着他自然流出。
这种话要是换作是以前说,该有多好,可她现在不是之前的样子了。
她折身要走,纪景和急忙说:“明日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同你说些事情。”
“我没什么话要跟你说……”
“很重要……”
不等他说完,瑜安就进去闭上门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所云。
这段时间以来,瑜安这才发现纪景和这个人有多倔,日日锲而不舍地跟在她身边,大抵是朝廷那边始终叫着去,这才消失不见了。
连雨过后的天晴,瑜安和宝珠在院中清洗着衣裳,忽得有小沙弥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村口经常与她说话的大娘。
“褚娘子,能不能借一下你马车,刘大家的媳妇儿要生了,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可是村里的接生婆去镇上了,我们要赶紧找到,不然要出事了。”
“就在后院……我们要不要跟着过去。”瑜安问。
“走走走,他家就刘大一个男人,靠不上……”
瑜安连连应好,同宝珠丢下洗了一半的衣裳,赶紧跑着去了。
镇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是都是来往多年的熟人,大娘还一时找不到接生婆。
四个人忙忙赶车去,到时,刘大的老婆已经哭喊得不成样子了,站在院子门口都能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和你大娘进去,褚娘子你们两个去灶房,多烧两锅热水,烧好了就往进来端,让刘大给你们砍柴……”
迫在眉睫的事情,就连吩咐都是下车时匆忙间说的。
瑜安和宝珠隐约听了些,只能赶紧去干。
刘大的媳妇生了整整一天,她们就忙活了一天,加上地面蒸发出潮气,又闷又热,一下都没歇下来,直到一道尖亮明锐的哭声落耳,所有人才彻底松了口气。
大娘看了眼天,劝道:“这儿距九畹山也近,娘子撞罢钟就别回去了,在这儿住一夜吧。”
“刘大已经去镇上买猪肉了,娘子就留下来赏个面,一起高兴高兴。”
瑜安:“这有赏不赏面的,我待会儿再过来就是了。”
快天黑了,先紧着瑜安的事情。
珠宝留下来帮忙,等到家中的饭菜做好时,瑜安也就回来了。
“这里数娘子的最有学问,不如叫娘子给起个名字,也算是这孩子出世后的第一个贵人。”刘大举着酒说。
见着瑜安不好意思地摆手,接生婆和大娘也在旁边催着,瑜安这才应下。
刘大家的炕宽敞,瑜安跟着早起将钟撞罢后,才继而乘车回了寺庙。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大人站在院门口等了你一夜呢。”小沙弥端来饭菜说。
瑜安不禁皱眉,又听见沙弥说:“昨夜还下了一小会儿薄雨,守夜的师傅说,大人是天亮之后才走的。”
宝珠:“大爷等姑娘干嘛?”
瑜安摇头,“谁知道。”
两人将没洗完的衣裳继续浆洗,待抄写了会儿佛经之后,纪姝来了。
“刚好,我们要给寺里的人编竹篮,你必定是没见过,今日叫你开开眼。”
瑜安也是跟着老和尚们才学的。
纪姝就着旁边的石墩子坐下,“好啊,正好儿叫我跟着学上一二。”
两人也没聊啥,纪姝顾着调侃她哥,瑜安则就是当个乐子听,从不往心上走。
正聊着,沙弥又领来了一个人——
裴承宇。
纪姝不由吐了口气,腹诽了许久。
瑜安诧异:“你怎么来了?”
裴承宇稍稍面露几丝不自然,“哦,就是路过,然后顺带来看看你。”
“这么偏远的地方还能路过?裴小侯爷可别说胡话,容易遭雷劈。”
纪姝不知别的,总之是死活看不惯他,说话就跟灌了火药般。
瑜安尴尬一笑,急忙叫宝珠上了茶,“我这儿没什么好招待的,你别嫌弃。”
裴承宇摆手,“不用,我不坐,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夏家彻底倒了,夏家父子也已斩首。”
“哦,这个我知道,纪姝方才跟我说了。”瑜安知道他心虚,也就没什么话好说。
只能说裴家手脚干净,遇上罗潜这种人和盘托出,竟都没被抓住一点把柄,扳倒夏家的同时,还能全身而退,为自家谋个好名声。
裴承宇自是都清楚自家的龌龊事,否则也不会在她面前这样。
“不知你还有无往江陵捎的东西,我帮你……”
一只手虚扶在瑜安的胳膊上,正欲向前一步时,瑜安看看躲过。
“不用了。”
她还打算再说什么,就听见纪姝喊了一声:“哥!”
瑜安一眼望去,纪景和就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那道眼神中照旧是无波无澜,转而看向裴承宇的时候,倏尔暗了几分颜色。
自知他来了没好事,瑜安就折身坐回到原位,继续忙手上的活。
纪姝招手:“哥,你还真是巧,裴小侯爷刚来,你就也来了,快进来,也喝杯茶再走。”
纪景和缓步迈进,裴承宇知晓二人情况,但是瞧见瑜安的神情,还是觉着不便留下。
“今日过来就是看你是否安好,既是如此,我就先走了。”
裴承宇朝着瑜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不过几瞬,纪景和也转身离开。
纪姝准备开口叫,可是想到她哥刚才那副样子,喉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再看向瑜安,院中安静下来,仿佛她也松了口气。
……
拐过小道,裴承宇察觉道身后有人跟着,便主动折身走去了后院。
和尚们都在佛堂打坐念经,后院就仅有他们两人。
“纪大人有事?”
纪景和不语,端端迎上他的视线,沉声道:“裴小侯爷似乎特别关照内子,这一年多以来,确实帮了很多,小侯爷真是操心了。”
裴承宇冷笑:“不敢当,我与瑜安自小相识的情分,自是旁人比不得的,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纪景和垂下眸:“再深厚的交情,也有到头的一日,小侯爷这样想,可裴老爷似乎不这样想。”
“褚家出事的时候,你们裴家手脚可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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