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三章连更】
对于她来说, 今年夏日过得无比漫长,就如人生洗礼,全身打碎了骨头重新再来。
当初既做了留下的选择, 便没有退路。秋日的风将褚家祸事吹散, 褚琢安也被送回江陵, 而她在纪府预料到的艰难,也慢慢有了苗头。
瑜安提着发酸的手腕, 在抄到今日最后一份佛经时, 才暂时放下手中笔休息。
自嫁人后,她抄书的本事是越来越精进了。
宝珠端来热茶,骂骂咧咧道:“夫人真是小心眼的人,就没见过这么欺负儿媳的,老太太不说也站出来好好做主。”
瑜安抬腕将手心罩在冒着热气的茶盏上, 良久才端起放至嘴边, “人之常情罢了。”
在沈秋兰眼里, 纪景和贬官是褚家拖累, 如今褚家就剩下她一个了,还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 想到自己院子里还住着那么一个“仇人”,谁能不厌恶。
七日茹素,抄写佛经,要比核对纪府那沓子账簿轻松太多。
况她本就在孝期, 沾不得荤腥。
正说着,门木板传来“咣当”一声被砸的响动。
宝珠抬脚去看, 左右什么人都没有,倒是脚下又发现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石子。
“竖子!又是林家那臭小子。”
沈秋兰见不得她,尤其是褚行简问斩后, 便更是扬言,要不顾一切休了她,疑惑的是,自与纪景和谈了一次后,就完全消停下来。
不过大概是心中气消不下去,嫌弃家中有她这种媳妇抬不起头,所以仍旧会在她面前不断提起“休妻”的事情。
其实瑜安也好奇,纪景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在坟前哭晕后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宝珠的转述:
只要你留,这纪府少夫人便永远是你的。
也就是因此,沈秋兰便光明正大将林巧燕留在了府上,还就住在半亩院的隔壁,隔着一堵墙整日吵闹。
特别是当林姨妈把自家孙子带来之后,她着半亩院便没了安静的时候。
不是朝她们住的房子扔石子,就是朝院门口泼水,上次差点还把宝珠撞倒。
瑜安浅浅叹了口气,抿口茶瞧着眼前纸笔,面无神色。
纪景和都宿在书房,细算起来,已经有两月未见过面了。
宝珠满脸怨气,“姑娘,咱啥时候能把这林家人赶出去,叫人见着真真儿心烦。”
话正说着,宝珠顿时来了点子,“姑娘,不如把这些事情告诉姑爷了,老夫人不是教给咱的嘛,学会找对人,正巧儿,听青雀说,大爷今日就要回来呢。”
在褚行简离世的那一个月里,瑜安几乎是不吃不喝,快死在了床上,若不是荣寿堂的老太太记挂她,开导她,她怕是都挺不过来。
有照料恩情,瑜安往荣寿堂跑的次数也就慢慢多了,老太太待人真诚,经常教她办法。
可惜有些话叫人听听就过去了,瑜安还真没走进心里。
如今相较之下,宝珠倒比她还听得认真。
在这纪府,她已没了娘家依靠,唯一能让她依靠的便是纪景和,若是有了他,日子兴许会好过不少……
宝珠:“姑娘虽是在孝期,但总不能不联络不是?姑娘就算是再不待见姑爷,也得留住他,难不成真叫那林巧燕进了家门?”
那样的话,他们的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当初既然选择留下来,那便要有留下的决心。
在纪府立足了,才好在外界施展拳脚。
又一块石子朝窗户扔了进来,窗户上的琉璃当即裂开一道痕。
瑜安瞧着窗子,半晌平声道:“把那孩子叫进来吧,把桌上这两块儿糕点给他吃。”
“姑娘。”
宝珠意外地唤了一声,心里的窝囊劲儿一下子就憋得她胸口疼,合着方才讲的话,她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怎得还要低三下四求和。
瑜安不为所动,换上哄人语气:“听我的,你去将他叫进来。”
宝珠理解不了,只能极不情愿地折身开门去,朝着那孩子喊了两声,把人招呼进门。
如人料想,林家缺乏教养,孩子性格顽劣不堪,区区五六岁大小的孩子,率先进了外人的家,不是问好害羞,而是大摇大摆地在屋内转一圈,随手拿起瞧见的物件端详,然后一脸嫌弃地放下。
“吃不吃?”瑜安推了推桌上的糕点,示意道。
那孩子转着贼溜溜的眼睛,撇嘴道:“我姑母说了,你们这儿院子里的东西不干净,都是脏手段得来的。”
脏手段。
褚行简罪名其一便是贪污受贿,此话意味很明了。
宝珠火气“蹭”一下涌上来,扬言要打,那孩子偏生是个坏根,挨了宝珠的打后,当即伸手扬翻了瑜安桌角的砚台,将瑜安抄写好的佛经毁得一干二净。
“你们都是坏人,活该!”
宝珠见到瑜安着急忙慌挽救抄写好的佛经,气不打一处来,抓住那孩子的衣裳,就是狠狠一顿打。
孩子挣扎不过,只能靠着嗓门喊人。
隔壁林姨妈听见自家孙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得了,当即冲了过来,从宝珠手里把孩子夺过去,护在怀里。
“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计较,怪不得不招人待见,扫把星!”说罢,还顺带“啐”了一口。
宝珠叉腰,正当开口理论时,瑜安上前挡在了她面前:“养不教父之过,姨妈若是当真疼爱孙子,应当把孩子交由父母身边好生教导,你当着孩子的面口不择言,也不怕哪日被孩子学了去,丢了长辈的脸。”
不比之前,林姨妈这次没了顾及,硬气道:“没了你爹,你是哪根葱,用得着你来教我?我们家的孩子再差,也没学会害人。”
瑜安端端正正注视着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还就是因为这番样子,叫林姨妈越是看不顺眼。
“你当心哪天被赶出纪府,连如今这般好日子都过不上,我这就去晚芳院,叫你好好瞧瞧颜色。”
林姨妈恶狠狠指着瑜安的鼻子,宛若街头发了疯的恶婆娘,没了之前的半分体面,哪怕是抱着孩子往外走的时候,嘴上都是骂骂咧咧的。
就像她方才说的,之前怕她有个首辅爹,如今倒台,丑恶嘴脸就半分不落地露了出来。
宝珠关上门,才有了后怕劲儿,她什么都不怕,唯独就怕有人在沈秋兰面前嚼舌根子,给她家姑娘再出刁难。
在屋中直跺脚想办法,反观瑜安,又不骄不躁地重新研墨。
“我就说不能把那孩子招进来吧……”宝珠急躁,“姑娘,你怎么不想想办法,任由那婆娘胡诌,给咱扣帽子?”
瑜安尽量定下心性,稳住笔头,久久未语的模样叫宝珠窝囊,气得一下午没说话。
天黑,瑜安还要赶夜抄写,宝珠拿着换好的新蜡放桌上。
“拿走,剩下的这个也能用。”
宝珠:“旧蜡没剩多少了,用着伤眼睛。”
瑜安:“听我的,去吧。”
宝珠不语,闷着头下去了。
漫漫长夜,时间一点一滴就在纸笔上消耗了,昏暗的灯光叫人眼睛酸涩,瑜安朝着手心哈了哈气,盯着要灭不灭的灯芯,心头不禁压上了块石头。
估摸着时间,应该也要来了……
外面打更声传来,已到子时。瞧着手边还有一沓,瑜安便咬着牙继续拿起了笔。
不过半晌,门口突然传来声响,那道熟悉的身影掺着深夜的寒露而来,叫室内又冷上几分。
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黑眸,如前世般久远的昨日之事又映现脑海,一幕一幕,叫她不敢忘却半分,即使做好了准备,脑中推演了无数遍。
瑜安僵着悬在空中的手,愣了几瞬才记起开口:“这般晚,大爷用饭了吗?”
“用了。”
纪景和温声回,听不出什么情绪,说罢便找了处位置坐下。
之前闹的事情历历在目,有怨恨在,有较量在,即使隔了时间,也不能完全淡然,始终像扎在心底的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彼此。
尴尬随着周身空气蔓延,叫二人都不好轻易开口。
瑜安放笔起身,将桌上的茶给纪景和倒了一杯,“大爷要歇在这里吗?我现在叫人送水。”
纪景和抬手,“不必了,今日来,我是听说了白日的事情。”
他言语正经,神情严肃,令人难以猜测,左不过就是与原来没甚差别的训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家中给她的傲气,经由一劫难后,那些傲气就随着被打碎的脊骨,统统不见了。
瑜安率先低下头:“白日里,确实我也有错,那孩子打翻砚台,恰好就毁了婆母叫我抄的佛经,往后将抄写好的放高一点,就好了。”
她语气柔软,仿佛今日委屈早已被揉碎咽下。
端起茶盏的手一顿,纪景和抬眼瞧去,不觉间又软下声调:“今日之事我清楚,错不在你,孩子顽劣就该教养,夫人不必因为旁人的两句话便放在心上,此事无碍。”
瑜安心一滞,抬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生怕错过他脸上一星半点儿的表情。
纪景和不觉,仍自顾自说着:“佛经的事你也不必抄了,我明日一早会去给母亲说清楚。”
突来的关怀叫瑜安摸不清头脑,甚至叫她心惊,不安。
他们之间隔着徐云的血海深仇,按纪景和嫉恶如仇的性格,能容下她已是不错,就如她刚加入纪家的头几个月般,对她没有尊重和善意。
而如今一锤定音,她成了名副其实的仇人之女,怎得还反而关心起了?
烛台上的灯光明明灭灭,纪景和就坐在那张梨花木椅上,虑去了锐气,只剩下一团温润光泽的墨色。
瑜安抿唇强笑:“这倒不必,佛经我还是会抄的,婆母她……”
“灯暗伤眼,早些休息吧。”
纪景和打断她的话,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后,起身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瑜安望着紧闭上的门,胸口久久不平。来了又走,就只为了安慰她?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纪景和赶在上值前去了趟晚芳院,左右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晚芳院便又闹了天,连着几日没安稳。
倒是瑜安,日子过得越发好,院子里的下人也跟着能吃好干好,隔壁林家人日日送来些东西讨好,皆被瑜安拒了回去。
又一日,林巧燕捧着礼品在院门外求见。
宝珠:“瞧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大木盒子,不清楚是什么。”
瑜安头也没抬,翻着手里的书淡淡道:“不见。”
宝珠:“那林小姐说就见一面,见了一面就走……”
“那也不见,就说我睡下了,不便见人。”
这话听着就像借口,可见连哄骗的心思都没有。
宝珠本就不喜林家人,也不想招待,见自家姑娘这般硬气,当即就露了笑脸,满意地去回了。
连着三四日的拒绝,林家母女气不过,第二日就跑到了晚芳院。
她们现在成了晚芳院的常客,日日打秋风,府中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沈秋兰坐在榻上,正值在气头上,瞧见什么都不顺眼,也不知自家儿子前世是何种命苦,竟遭逢上这么一门婚事,偏还人傻,早早休了也不准,非要留在家里,甚至偏向外人,开始讨她这个亲娘的嫌,白养了二十二年。
不准林家人再进半亩院,不准叫他媳妇再抄佛经,不准叫府中下人苛待褚家上下……这是什么意思?
是让她把半亩院的人都当祖宗好好供起来?
林姨妈最看懂眼色,愤慨道:“听下人说,昨夜寅初还去见了那人,保准儿是咱被告了小状,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她了,你说说她,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就舍得打这么大小的孩子。”
“叫我看,都跟褚家死了的那人一样,都是心狠手辣,没心的主儿,偏偏表哥还误信那人的话,当真是可怜姨妈了。”
林巧燕满脸愁容,当真是为了沈秋兰考虑。
“我与巧燕住在隔壁,可没少见褚家下人私底下偷鸡摸狗,不是在厨房偷吃,就是用着贼溜溜的眼神瞅着你,尤其那个叫宝珠的丫头,更是野蛮得没性儿,连上下尊卑都忘了。”
沈秋兰眼风一扫,“偷鸡摸狗?”
进来府中常生盗窃之事,就连纪姝院子都没能幸免,沈秋兰正想着该如何查办,今日瞧来是也是,真是她小看褚家人了。
沈秋兰:“你们可有证据?”
口说无凭,一旦有了证据是半亩院的手脚,她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林姨妈应承:“你执掌中馈,一声令下好好彻查一通,不管查出来是谁,都当是肃清府中,这有何妨?”
正当说着,门外的纪姝气冲冲跑了过来,委屈地瘪着嘴,气愤骂道:“娘,我最喜欢的簪子不见了,听院子里的下人说,说是前几日有人趁着我外出时,偷溜进过我的房间。”
沈秋兰:“怎么看见也不拦着?可瞧清楚是谁了?”
“他们身形瞧着像我身边的丫鬟彩琦,就没在乎,可是彩琦一直在我身边侍奉着,怎么会背着我不在时偷东西。”
林姨妈趁机道:“府中像彩琦年龄大小的就那么几个,水蛇腰削肩膀,真不敢是半亩院的人?”
纪姝转念一想,当真有了念头,“姨妈说的是不是伺候在褚瑜安身边的那个丫鬟,平日里瞧着就不叫人舒服,如今褚家倒台了,便什么坏心思都摆在脸上,不仅贪,还偷……”
“娘,你可得好好管管,咱们纪府不能毁在那种人手里啊。”
沈秋兰狠狠将茶盏砸在桌上,缠绕在心底的不满更是叫嚣,叫她的火气一发不可收拾,“查,就算是掘地三尺也给我查,我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沈秋兰身旁的嬷嬷得了令,领着府中几位大管事,当即就开始清扫整个纪府。
纪姝则是直奔往了半亩院。
林巧燕心里没底,暗中拉了拉她娘,“你真准备好了?”
林姨妈渐渐慢下脚步,直至见前面的纪姝在廊中拐过不见身影,才安心答:“自是准备好了,你慌什么?”
“抓不住怎么办?”
机会只有一次,林巧燕既不想错失,也怕露馅出错。
眼见这凤凰腾达的机遇,不止是她,林姨妈更是不想错过,抓到手的猎物,敢叫她松嘴?
门儿都没有。
林姨妈:“你放心,万事俱备,你就等着做纪家少夫人吧。”
纪姝自小与徐家亲近,本就想着自己未来嫂嫂能是徐静书,后来听闻自己长兄做主应下了与褚家的婚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事实愈发出人意料,褚家成了陷害当年徐家倒台的罪魁祸首。
本想着这位嫂子能有自知之明,拿着休书乖乖离开纪府,没成想赖在纪府不走。
害得她哥贬官,害得她相看好的婚事,也因为这些糟七糟八的事情被无故退婚……一桩桩一件件,这种气早就憋在心里的,正愁着没处发泄。
*
另一头,瑜安正与宝珠说着话,商量该给荣寿堂的老夫人送一件什么女工,便听见破门而入的巨大声响,怒火冲冠的纪姝彻底没了理智,大步冲在最前头,瞪着圆眼瞧着她们。
瑜安、宝珠均是一愣,还未曾言语,就听见纪姝趾高气昂:“嫂子,咱们最近府上有人手脚不干净,光天化日之下,进了我的卧房,盗了我的簪子,奉母亲之名,全府严查,不知嫂子可否配合。”
瑜安明了,与宝珠相对而视后,随即回答:“当然可以,你们自便。”
声音一落,纪姝当下里便喊人开始搜查,甚至连瑜安的柜子都不放过。
宝珠看不下去想去拦,暗中被瑜安悄悄拉住。
“小姐,找到了。”
彩琦拿着簪子跑进门,纪姝从远扫一眼,便清楚那就是自己的簪子。
“从何处搜来?”
“这是从宝珠姑娘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纪姝冷笑:“果然是你,把她给我拉上走,今日不把你好生收拾,以儆效尤,旁人还说我们纪府养贼人,又成了一桩笑话。”
不待瑜安将鞋穿上,下面人便将宝珠扯到了院子,好巧不巧,正赶上沈秋兰带着乌泱泱的一帮人来,正好撞进下怀。
纪姝委屈道:“娘,瞧瞧,褚家人当真是尽做坏事的勾当,家里老少大小,没一个例外,你可得好好整治,不然传出去叫人笑咱纪家家风不严。”
沈秋兰瞧着双手被反剪押在地上的宝珠,随后看向刚刚赶出来的瑜安,咬牙狠笑道:“好你个褚瑜安,家里被你们搞成了什么样子……”
瑜安行礼道:“婆母,此事冤枉,宝珠每日跟在我身边,并未离开半步,况且半亩院与蒹葭阁相隔甚远,府中人多眼杂,怎能白日行盗,这必然是诬陷,请婆母明察。”
沈秋兰:“蒹葭阁里的下人都亲眼瞧见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是谁亲眼瞧见宝珠进了房间,是确确实实瞧见就是她进了房间吗?口说无凭,谁敢妄下定论。”
面上微微露怯,却目光直视,语气中更是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纪姝:“整个纪府上下,能与彩琦身形相似的,就那么几个,现在赃物都搜出来了,不是她还能是谁?”
瑜安:“如今府中乱人也多,未必没有有心之人栽赃陷害的可能,若说论丢了物件,半亩院近来也丢东西,我们又该找谁去说理?”
林氏母女心下一顿,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沈秋兰瞧着她的伶牙俐齿,才算是看清了,心头恨极,连道了三声好,“赃物都找到了,你还跟我在这儿辩解……将人证给我叫过来,我今日非得让你心服口服。”
往来叫人的同时,瑜安上前将押人的两个小厮推开,将宝珠护在身后,林姨妈见状,也忍不住揶揄两句:“我说少夫人,我姐姐好歹是你婆母,长幼尊卑你总得在乎在乎吧,能这么跟自己婆母说话?”
瑜安毫不畏惧对上那道目光,“纪家的家事应当轮不上姨妈置喙。”
林姨妈语噎,面上神色难看起来,即使心中憋着不满,当着沈秋兰的面也不敢发泄出来。
既是为杀鸡儆猴,也是为给瑜安的面上难堪,沈秋兰将所有的下人叫在了半亩院的门口瞧着。
明知沈秋兰的意图,瑜安便更不展现半点软弱,将腰杆子直直挺起。
不消片刻,蒹葭阁那日瞧见身影的嬷嬷来了。
纪姝只想旁边的宝珠:“嬷嬷,你仔细瞧瞧,那日你看见进我卧房的的背影,是不是她?”
话语落下,彩琦扳着宝珠的肩膀,将背影露给众人。
嬷嬷定睛一瞧,看见宝珠发髻上缠绕的红绳,一下就记起来了:“就是她,就是她,我那日瞧见的人,头上绑的就是红绳。”
众人皆知,全府上下除了褚家来的宝珠,再没有丫鬟会在自己头发上绑红绳,她就是唯一一个,不是她还能是谁。
沈秋兰:“你可瞧清楚,记清楚,咱府上这位少奶奶可是认死理的主儿,若是认错了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嬷嬷连忙磕头,“小的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不论如何,小的都没胆子污蔑主子啊。”
沈秋兰哼笑,厉声道:“来人呐,上家规,打完之后,给我赶出纪府。”
“我看谁敢?”瑜安将宝珠死死护在身后。
“褚瑜安,你还真敢倒反天罡不成?”沈秋兰怒喊。
瑜安:“婆母,据我了解,进来府中丢失财物众多,若宝珠就是那贼人,为何不见其它赃物,而仅仅只有纪姝的一根簪子。”
“我与纪姝交集不多,更别提我的丫鬟,她怎知白日的蒹葭阁没有人,又怎知纪姝的簪子放在哪里,锁在哪里?若不是常年行盗的人,怎会那般灵巧迅速?”
林巧燕:“其它财物是谁盗了,姨妈自会彻查,但她偷了姝儿妹妹簪子就是偷了,容不得狡辩。”
纪姝附和:“就是,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动手。”
“我没有偷盗,这分明就是陷害!”
宝珠被两个小厮拖在刑凳上,不顾她挣扎,就被绑在了凳子上。
瑜安挡在中间,死死扒在宝珠身上,“我有证据,这根本就是林……”
“慢着。”
一道掷地有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正是纪景和。
沈秋兰见儿子来了,照旧没什么好脸,率先发了话:“今日这事你不许插手,后宅之事,我说得算。”
纪景和走近,悄无声息瞥了眼旁边,才向沈秋兰行礼:“母亲,起初想着今日下值早,将事情细细与您说清楚的,如今看来,倒省得儿子多跑一趟。”
纪姝下意识开口:“哥,你不会还打算偏向她吧……”
纪景和置之不理,微微垂眸,转而侧身看向瑜安,视线毫无波澜,不紧不慢道:“我书房内,丢了一盏御赐砚台,寻觅多日无果,儿子今日想趁这次机会,看看府中到底是谁手脚不干净。”
听儿子这样说,沈秋兰重新稳坐回椅子上,不屑道:“那便要仔细问问褚家的人了。”
瑜安对上那副墨色眸子,心不由得沉了下去,曾经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叫她没了辩解的欲望,反正最后都会变成徒劳。
短短两个月而已,纪景和能变成什么样子。
她躲开视线,任凭着他的下一番话。
“依儿子看,不光是半亩院,这府中上上下下,都得彻底清扫一遍,若是哪儿藏污纳垢久久不叫人发现,这才谓蚁穴之患。”
林姨妈趁此插话:“那般兴师动众,传出去叫人猜忌,不如先把今日抓住的处理,再说其它?”
纪景和驳道:“今日搜查不就是姨妈的注意吗?怎得眼下有开始顾及外人的想法了。”
“这……”林姨妈没了话说。
近段时间因着褚家的事情,母子关系并不好,沈秋兰懒得再争,随意摆了摆手,算是默许。
家宅庞大,沈秋兰指了几个十足可靠的老家奴,带着伶俐的下人去一一排查。
这是个大功夫,短时不会结束。
瑜安耷拉着脑袋,忐忑时,眼帘内倏尔伸进一只手来。
就如那晚,她竟没来由觉着那双惯有了冷酷的眼中多了几分温情,这种感觉堪比人在临死前的恍惚,不好。
在那只手上停留一瞬,心底的警惕就叫瑜安赶紧移开了眼,转头去解宝珠身上的绳子。
宝珠心有余悸,眼眶中不由展开胳膊护在瑜安面前,自言自语:“我褚家是犯过事,但也不是偷鸡摸狗的家伙,这里有的好东西,褚家原来也有过,谁稀罕……”
瑜安听在心里,眼眶不禁沾染上了湿意,苦涩也在嘴角漾荡起来。
在场人谁不清楚明白,这话一出,就是在凭空打在场人的脸。
纪景和是清楚一切的人,而他越是清楚,便越是羞愧。
就如他伸出却无人搭理的手,叫他在无形中无地自容。
他蜷了蜷手指,随后缓缓收回,缓缓退后两步不再言语。
半柱香过去,青雀带着人过来,将一个身着女装的小厮扔在地上,就连发髻都梳着与宝珠一样,若不细细比较,乍眼一瞧,定是要被人认作丫鬟的。
“启禀夫人少爷,我们在这人的房间里,找到了少爷丢失的砚台,还有一些贵重物件。”
青雀说着,身后的小厮将装有赃物的包裹摊开在地上。
纪姝身边的彩琦惊讶:“小姐,这不是前段时间丢的耳环?”
宝珠瞅过去,扬声道:“我们半亩院的东西也在这儿。”
林巧燕心头一紧,狠狠抓上了林姨妈的手……
“说明纪府的小偷不止一个,可搜干净了?”
纪景和嘴上说着,却漫不经心抬眼望去,视线好巧不巧就落在林巧燕身上。
林巧燕一激灵,整个人开始慌张起来,若不是有林姨妈在背后拉着她,她连站都站不稳。
纪景和懒得再看第二眼,“说吧,从哪儿来,为何穿着女装,还故意穿着与旁人相似的衣裳,引人误解。”
小厮虽有慌乱,但也是个有胆子的,供认不讳:“小的就是爱穿女装,并不是要模仿谁,更何谈误解。”
“那这些财物是你盗的,你也算认了?”纪景和问。
小厮不语,当是默认。
“那小姐的簪子,栽赃陷害的也是你。”
“这个不是我,小的没干过。”小厮回答得理直气壮,反倒有了一不做二不休之意,“小的既没去过蒹葭阁,也没到过半亩院,怎会偷小姐的簪子,更不会诬陷少夫人。”
“我拿的东西都是府中仓库里的。”
瑜安斜眼睨向那人,随便从包裹中拿出一根簪子,“那你倒说说,我妆奁里的东西怎得到了你的手中?你还敢狡辩没有?”
小厮一顿,“这不是你的簪子。”
“这就是我的簪子。”瑜安轻笑,“我看也不必审问了,依照家规杖责五十后,卖了吧。”
她语气刻薄,眼神挑衅,与旧日完全不同。
那小厮啮齿而言:“这不是你的簪子,你凭什么发落我?你不过是个罪臣的落魄小姐,害死忠臣的奸人之后,留在纪府混吃等死,我们不认你这样的少夫人。”
知道纪家与徐家亲厚,也知徐家忠君爱国的美名传遍了京城,但不知纪家的下人里,竟然也有……
“你口口声声说这不是她的簪子,那是谁的?”纪姝抬脚上前,“你还说没进过我房间,这簪子我可从未在外人面前戴过。”
做贼心虚,那小厮低着头不再说话。
瑜安唤来了自己的陪嫁嬷嬷,跪在地上讲明了一切。
早在一日前,瑜安就知道有人潜进过宝珠房间,只是并未声张,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今日若不是有人在背后蓄意陷害,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瑜安压着心底的翻涌,不为所动:“说狠话前,应当想想自己会是什么下场,这些钱财,若是将你送去报官,掉脑袋都容易,若是有同谋,你还是早点说出来,别为了旁人的事,搭上自己。”
纪景和望着瑜安的背影,心头竟是说不出的滋味。
昨日青雀找他言说这件事时,并未提过目击之人,若不是心有防备,怎会不一早告知,反而叫他好一番下功夫寻找。
她留有后手,防的就是他。
小厮留有一丝犟劲儿,还准备开口骂,登时就挨了宝珠一响亮耳光:“少夫人这是给你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别不识好歹。”
那小厮找了怕,方才的硬骨头随即软了下来,磕着头求饶:“是林夫人和林小姐,是她们指使我做的,答应我事成之后,给我五十两现银,我兄长赌博输了钱,欠了好多钱,我只能这么干。”
“至于刚刚那般辱骂少夫人,只是被逼无奈,不是小的本意,少夫人,少爷恕罪。”
林姨妈立即指骂:“你这奴才,含血喷人,我们母女何时收买过你害人?”
事实明了,沈秋兰亦清楚了。
自己拉扯进来的表亲,耍得她团团转,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至此,瑜安也不想多掺和,朝纪景和微微屈膝,“事情分明,剩下的就听大爷和婆母的意思。”
沈秋兰没给她留体面,她留了,仁至义尽,不过如此。
纪景和低语:“亲见者……为何不与我明说说?”
瑜安一滞,抬眼瞧向他——
作者有话说:瑜安:原来演戏有糖吃。
纪景和:她防我[裂开]
第22章 此时这一句最像夫妻间说的话……
经由褚家的一大变故后, 纪景和与她的关系早就变了味道。
若是之前,瑜安必定会毫无保留地将事情和盘托出,一心一意将全部希望给予他身上。
可现在, 她不会了。
退路是自己给自己留的。
倘若纪景和仍旧像之前般偏听偏信, 对她眼盲心闭, 今日她和宝珠就被做实罪名了。
瑜安冲他笑了笑,“大爷, 叫那这些人早早退下去吧, 还半亩院一个安静。”
自己招揽进来的娘家人出了此等肮脏丑事,还一门心思往自己儿媳头上按,原本打算给全府上下立威,如今却成了全府上下的笑柄。
沈秋兰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一旁的林氏母女,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聚在院门口的下人被催走, 院中的一大烂摊子也当要散时, 荣寿堂那边却发了话, 说是要见沈秋兰和纪景和。
有老太太这口令, 半亩院当即就收拾快了许多,瑜安和宝珠也得以早点回去喘口气。
主仆俩严严实实关上门, 都各自彻底松了口气。
宝珠将仍在颤抖的手摊开给她看,“这还是第一次打人。”
她自小跟着柔善主子,除了性子急,嘴巴不饶人, 还真未动手打过谁,今日她是实在讨厌林氏母女的嘴脸, 当事情翻盘那刻,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扇了过去。
瑜安笑了笑, 握上宝珠泛红的手,长长呼出了口气,“人果然不能太老实,老实被欺负。”
宝珠连连点头:“之前还怕姑爷包庇,方才事情那么一闹,全府的人看着,那林家人别说是待在这儿了,以后就是想再进纪府家门,都得掂量掂量。”
自作孽不可活。
林氏太过嚣张,就如宝珠所说,她眼下还在孝期,若是真遂了沈秋兰和林家的愿,叫林巧燕进了门,她的日子便真是没了头。
林氏一次一次的试探,她不过是闭门几日激将几回,就起了如此恶毒计谋,如不及时制止,只能是养虎为患。
这回不止赶走了狗,也杀了沈秋兰的威风,许能叫半亩院的日子好过些。
不过三两个时辰,沈秋兰身边的嬷嬷来了,交来了库房的钥匙和各家账簿,称沈秋兰身子不好,以后将中馈交由瑜安手上代为管理。
这对瑜安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后来听人传,荣寿堂里,纪景和与沈秋兰似乎好好闹了一场,并不好看。
“咱们得好好谢谢老太太。”瑜安道。
宝珠拍胸脯:“那是自然,待会儿我就去库房挑两件好东西,到时候连带姑娘做的绣品,一道送过去。”
宝珠笑得合不拢嘴,“早知道耍个心眼就能过上好日子,当初刚嫁进来的时候,就该早早盘算……就是得姑娘累点,这么大的府,要管的事情可多呢。”
瑜安笑而不语,低着头吃着饭。
山高水长,这点累算得了什么。
*
书房内,兄妹相对,纪姝梗着脖子,面上露出不屑。
“你和祖母都把娘的中馈给下了,现在找我又要干嘛?我可没惹半亩院的人……”
纪景和依旧边写边说:“你白日里指骂的那些话,哪里有半点世家小姐的模样。”
纪姝哂笑一声,对纪景和说的话半分没入耳,反倒被挑起了怒气,“哥,你莫不是真喜欢上了那褚瑜安!?她爹害死了徐伯父,她也害你被降了职,若没你死护着,娘早就把她赶出家门了,还能叫她死乞白赖赖在咱家?”
“若不是她,你能被贬官?你要是不被贬官,我能被人拒婚?我和娘是为了你好,不然你以为她愿意叫林家人在府上住这么久。”
原来说过来说过去,还是因为褚家的事。
纪景和无奈放下笔,抬头瞧着自己妹妹红着脸的样子,一言难尽。
纪姝又道:“哥,你之前不是分明喜欢徐姐姐吗?娘叫你休妻另娶,你为何不应?褚家女到底有什么好?”
纪景和皱起眉:“我从未喜欢过徐静书,于她,我只是顾念老师恩情,从未想过男女之情。”
“不会。”纪姝立即否决,“徐姐姐上次府上,对我说了,她说她喜欢你。”
话语落下,纪姝眼见着纪景和的眸色变深,连带着脸色,也变成另外一番颜色。
今日听了纪姝的话,纪景和也算是明白了。
自他成婚以来,徐家总是凭着各种各样的由头请他帮忙,或是生病,或是因为旁的小事,因着徐云的情谊,他从未有过半分推辞,没成想人家是有着旁的算计。
徐静书说喜欢他,那她与九畹山是什么关系?
一次次打着不便的名头叫他帮忙传信,如今看来,真是笑话。
何时,不慕权贵,淡泊名利的京城第一才女,也成了这副模样。
纪景和放下手中笔,正色道:“害徐家的不是褚家,与褚家无关,你的婚事,我的官职更与褚家无半分关系,至于我与徐静书,方才我也已经回答了,我只说一遍。”
与纪姝说定那门婚事,纪景和本就不看好,如今一瞧,若只是因为他降了官职便毫无信誉悔婚,那便说明不是什么良人,早点断了也是好事,他们纪家的女儿不缺人要。
事情道理就这么简单,但是唯独深陷其中的纪姝不懂,仍然就这件事怨在旁人身上。
纪景和瞧得明白,便也不想与她多废话。
“纪姝,你记住,在纪府,见到她就如见到我,你对我如何,就该如何对她。”纪景和沉声道,“切勿道听途说,无端猜想,这个嫂子你不想认也得认,明日,就去半亩院道歉。”
“哥,你疯了?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纪景和不再言语,自顾自开始处理公务,即使面对亲妹妹的哭闹和撒娇,也充耳不闻。
纪姝瘪着嘴,换上一双汪汪泪眼,扯着纪景和的袖子死死不撒手。
“哥,我怎么能给她道歉?我死也不去,不去……那褚氏就是凶手,不是他们,圣上怎么还会处罚他们?”
“不去,那就别要例银了,什么时候道了歉,什么时候发。”纪景和看向她,一字一顿道:“我的令,就算去求母亲也无用,不要想着旁门左道,与其在乎那门黄掉的亲事,倒不如好好向你嫂子请教,多学些东西。”
求告了好一番,见不到纪景和有半点松动,仿佛铁定了心,纪姝恼羞成怒,“我看那褚氏是给你灌了迷魂汤,叫你疯了……”
甩下一句话后,夺门而出。
纪景和也落得清净。
之前空有误会,他从不知,她的处境是这般艰难。
婆母不慈,兄妹不淑,下人不忠,今日之事就似管中窥豹,将事实摆在他面前,叫他不得不认。
再回看自己如今结果,又何尝不算是自作自受。
今日他被叫去荣寿堂,其中也是为的是他夫妻二人,思及此,纪景和又差青雀找出了他珍藏多时的水纹纸,去了半亩院。
她自嫁过来之后,半亩院倒也不热闹折腾,却多了几分从前从未有过的烟火气息,安宁惬意,不过踏进院门,就叫人生出舒适之意。
院如其人,就像她本身的性格一样。
昏黄灯火,虚虚黑影映在窗上。
她该是坐着的,肩线平展,手指在绣棚上上下翻飞,静谧得像一幅画般和谐。
瑜安错愕他深夜到访,见他来了之后,立马便下了榻迎接。
纪景和看了眼宝珠正在铺的床,并未又留意,而是照常坐在喜欢做的位置上,“这是我早些年收藏下的水纹纸,念着你喜欢,就又想着给你送过来些。”
说罢,端起瑜安倒下的茶饮了一口。
眼前的纸图案雕刻细腻,纸质光滑,一眼瞧过去便是上好佳品……昨日之语犹在耳边,瑜安只能勉强扯出笑容。
她抬手摸上去,“确实是好纸,我都舍不得用……”
这般好的纸,不知得破费多少钱财,与之相比起来,她的用度当真算不得数,真不知,当时怎么就被纪景和扣上了奢侈无度的罪名。
褚家出事他见死不救,而如今他两次示好又是为了什么。
她参不透。
兴许是因为白日里的事情,叫他觉得伤了她的体面和尊严,觉得错怪她后的补偿?
若是如此,她配合就好。
纪景和提着嘴角,嘴边的笑意淡淡,“这有什么舍不得用的,就按着照常的宣纸用,若是完了,那便再买。”
见惯了纪景和对她的严厉,此时这一句最像夫妻间说的话,反倒听起来刺耳至极。
瑜安笑了一下,吩咐宝珠将东西放了起来。
纪景和:“已经叫人将林氏母女送了回去,以后不会再登门了,母亲这次糊涂,叫你受了委屈。”
瑜安借着给自己倒水,有意背对过他,“这有什么,误会解开不就好了,要怪也要怪林氏花言巧语蒙蔽了婆母。”
她语气温顺,神色却是雷打不动的冷色,仿若体谅旁人的不是她,此事更与她无丝毫关系。
纪景和自是不知,满意妻子的妥帖和大方,心头添上几分畅快,“没有心结便好,往后若是在管家时遇上麻烦,找我或是找母亲,都是好的。”
他将盏中的茶水喝完之后,站起身,恰好与转过身的瑜安面对面。
不过一步之遥,但又像隔着一层摸不见的纱,彼此衣香悄无声息纠缠在一起,在方寸之地团成了一团。
纪景和喉结轻轻滚了滚,视线落在她微颤的睫毛,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入心头——
作者有话说:纪姝:[害怕]他干嘛?
羽甜:没事,你也迟早反水[抱抱]
第23章 “她送我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
瑜安瞧着纪景和脸上的神色, 开口道:“大爷快些回去吧,夜深了。”
突兀的话语落下,纪景和当即回了神, 竟自觉有些手忙脚乱, 将视线迅速收了回去, 清嗓道:“你也早些休息。”
清楚他不会留下过夜,瑜安便也懒于应付, 早些离开才好。
宝珠趁着接热水的功夫离开, 待纪景和走后又回来,“姑爷真是死心眼,除了送这些纸,就没别的招儿了。”
不光是瑜安,宝珠也瞧出来了。
整个纪家除了荣寿堂的老太太, 个个皆是将人打后给颗甜枣的作风, 只是相较于旁人来说, 出手大不大方之说了。
宝珠:“姑娘不是要攒钱么, 以后拿出去卖了也行。”
原来的褚家被抄,仅剩瑜安嫁过来时的嫁妆。
褚琢安在江陵读书需钱, 往后若想为褚行简翻案,更是众多花钱的路子,必须想办法攒多些才好。
瑜安摇头:“我自有我的法子赚钱,再说, 他送的东西也不好卖。”
那些纸不是宫中赏赐,就是民间孤品, 就算有人高价买,她也不敢卖,唯恐出些乱子, 惹出祸事。
她如今掌了中馈,日子渐渐好过,以后生钱的路子必然会寻得,不急于一时。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瑜安与纪景和除了在荣寿堂会碰面,一起用饭,便是纪景和主动到半亩院来瞧她。
每次过来都给她带些东西,坐不到半盏茶就离开,像是奉命行事般。
大概也清楚瑜安要守孝,便从不提圆房之事。
叫瑜安觉着怪异的,倒是纪姝,连着几日差人给她送东西过来。
因为摸不准情况,瑜安便叫宝珠借口婉拒,直至霜降那日,竟惹得这位大小姐亲自到访。
*
自从出了林氏那等丑事之后,沈秋兰被气得不轻,恰好管不得府中事,整日闭门不出,谁也不见,纪姝的事情也不管了。纪姝求告无门,最后纠结了半个多月,还是硬着头皮,带着侍女亲自去了半亩院。
往半亩院走的路上还尽是怨言,“不识好歹的家伙,非得亲自叫我去了才好,这褚氏,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她就是因为低不下头,才叫彩琦拿着东西送过去,结果连着送了几日,连瑜安人都没见过一次。
若不是为了买自己看中的头面,她才不来这破地方。
彩琦:“小姐,你就忍一忍吧,谁叫少爷就认准了少夫人。”
纪姝“哼”了一声:“我哥就是疯了,说什么徐家的事儿,褚家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我倒想看看,那凶手能是谁啊……”
气话归气话,待瞧见半亩院牌匾时,纪姝乖乖闭上了嘴巴,收敛起性格。刚走进院子,就被眼尖的宝珠瞧见了,快步迎上去,也为阻拦。
“你家少夫人呢?”纪姝率先道,照旧抬着下巴,即使有求于人也改不掉高高在上的姿态。
宝珠暗里嫌弃,“我家夫人今日算账算得有些迟,刚刚睡下。”
还是老借口。
之前几次凭着这种话术,叫她的侍女白等半个时辰,今日她就挑着午休过后的时辰过来,竟还是老样子,这不是故意是什么。
纪姝蓦地生起一团火,眼见就要发作了,但是被身后的彩琦拉了拉,才咬着牙忍下。
“行,叫你们少夫人好好睡着,我就在这儿等着。”
纪姝的性子与沈秋兰如出一辙,对宝珠来讲,见她吃瘪是有趣,但到底是主子,不敢玩得太过,估摸着过了半柱香后,就进去找了瑜安。
几次三番不厌其烦登门,也坐实了瑜安的猜想,纪家这位小姑奶奶从小娇生惯养,出手阔绰惯了,月例怕是月月干净。
这次被停了钱,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无奈低下头来此。
她也不愿刁难人,叫宝珠将人叫了进来。
纪姝瞧见瑜安刚穿好衣裳,将要溢出的怒气稍稍消了些,“前几日受了林家的挑唆,害我误会了你,挑了些好看的首饰给你送过来,就当是歉礼了。”
许是见瑜安不为所动,面上神色也是冷淡,纪姝只好伸手接过彩琦手中的雕花匣子,然后再递给瑜安。
瑜安滞了一下,瞧见她眼中外露的傲气,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抬手接过之后,递给了宝珠处理。
“大爷叫你来的?”瑜安和声道。
“若仅仅是为了应付你哥,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来,听府中下人说,因为我的事,搅黄了你的婚事,我本就对你不起,当是两方扯平就好。”
此话说出,还是叫纪姝意外了一下。
那日纪景和对她说的话,她深思熟虑过,虽难以置信,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她哥,再上下端详瑜安的模样,心中的别扭说不出口。
她张了张嘴,坐在椅上无心环视了圈屋内陈设,“你……你知道就好,下次我若再来,可别再耍架子,别以为祖母喜欢你,你掌了中馈就万事大吉了,哪日如出了问题,我哥照样儿下你的权。”
瑜安不应,叫宝珠将那些水纹纸找来,给了彩琦。
就当是回礼,纸本就是纪景和送的,还给纪家人刚好。
纪姝瞧了眼,上手摸道:“你竟然有这么好的纸……真是没少……”
最后那个“贪”字脱口而出,好在她机敏,赶在出声前收了回去。
瑜安不想计较,看见被水纹纸吸住视线的人,便也不说话了。
纪姝清了清嗓,压着心底的满意站起身,一本正经嘱咐:“那咱俩得事儿就当是完事儿了,我哥要是问起,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告状。”
傲如孔雀,稚如孩童,这般人站在面前,瑜安当真有了应付的心思,同样站起身,“那是自然。”
或是瑜安第一次给的甜头太足,叫鱼儿惦记着,不过两日,纪姝又跑了过来。
瑜安:“例银我已经叫人给你送过去了,没收到?”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瑜安只能想到这个。
纪姝摇头,脸上带了些异于平常的娇羞,扭捏了几下才开口:“昨日出去,我才知你的女工被贵妃赏识过,我想让你帮帮我,帮我绣个香囊好不好?就照着这个花样儿。”
瑜安停下算盘上的手,正欲想着如何婉拒,可惜纪姝是最识眼色,赶在她开口之前就又先开了口。
“这个花样儿只能你绣得出来,这是酬劳,你就别拒绝了,哪怕时日长一点都没关系。”
京城内流行的,通常都是宫内流传出的,经由贵妃特殊点名过的绣品,自然而然也就为权贵所瞩。
瑜安绣品内的一株野花,不知怎么就成了京城贵女最喜欢的。
纪姝素来爱攀比这些,自然是不放过,来前还特意带了几支簪子作为报酬,话说完便忙忙离开,生怕叫瑜安当面说了拒绝。
送走纪姝后,晚上得了消息的纪景和就来了。
听了瑜安的转述,纪景和心中疑惑,纪姝性子高傲,什么事情都没闹出来,还主动凑上前叫人帮忙,不像是她吃瘪后的反应,但是瞧见瑜安安安静静坐在桌前核账的样子,倒也说不出什么了。
翌日下值后,纪景和去了趟蒹葭阁。
见妹妹坐在窗前书桌前写画,他便没进去,站在窗外就搭起了话。
“哥?你怎么突然来我这儿了?”纪姝道,“我已经去给半亩院道过歉了。”
纪景和一愣,那句“知道”还没说出口,视线就被桌上的那几张纸吸引住了。
“这纸哪儿来的?”
纪姝笑得理所当然,“她给我的,说是还礼。”
“还真别说,褚家之前确实挺阔的,这么贵的纸,有那么厚一沓,说送人就送人了,难怪她刚嫁过来,腰杆子挺得那么直,原来是嫁妆丰厚啊。”
她自顾自说着,半分没注意到纪景和脸上的神色,在纸上跃跃欲试写着大字,自喜道:“她还挺大方的,我送的连这东西零头都没有,但她送我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纪景和额角直跳,越是瞧着她笔下被糟蹋的纸,心中就越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那日收下的那般爽快,结果每隔几天就被送了人?
他沉了沉心,方才专属兄长的和善没得一干二净,又换上了在朝为官的那副口吻:“素不喜笔砚的人,这般好纸落在你手,未免可惜了。”
纪姝抬起头,嗅到一丝不满的气息,不解道:“谁又惹你了?莫名其妙……”
纪景和不动声色,“你嫂子对你这般好,你却糊弄她,我瞧着你也不是真心致歉,叫我说,例银……”
“哥。”
纪姝知道自己兄长,大概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便趁早打算打断。“哥,你到底要干嘛,我才是你的亲人。”
见纪景和作势要走,她又急忙软下姿态,“哥,我错了,我错了……”
“到了年纪,就该把心思用在正路上,你嫂子还要管家,若非过去请教,就不要随意过去打扰她。”
“哥……”
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纪景和拂袖离开,不论纪姝怎么唤都无丝毫反应。
没了法子的纪姝只好再想办法在瑜安那里讨些好感,总不至于把府中管家的两人都得罪了,叫她以后再花钱的时候无路可走。
本想再送些首饰,可瞧见她头发间首饰始终单调,纪姝便只好强硬拉着这位嫂子出门,叫她看上哪个,送给她哪个。
毕竟与自己的例钱相比,与她同出也是可忍受的。
起初也是不应,可是当她搬出纪景和后,就见到瑜安动摇了,就如官员听命上属般,不反抗,亦无怨言。
马车刚到了首饰铺,好巧不巧碰见了徐家人——
作者有话说:老师们,以后咱们是九点更,还是凌晨?还是其它时间?这次定了,就再也不变了[红心]
你们好多人都去看我旧文了,你们都看我旧文了,为什么不给可怜的我一个“作收”[求你了]
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和预收吧[亲亲]
第24章 “他知道你爹是被冤枉的,但……
马车内, 两人相对而坐,纪姝还是会忍不住在暗处打量起自己这位不得不认的嫂子。
自从嫁过来,纪姝就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若不是纪景和态度强硬, 逼着她亲近她, 她绝不敢想自己会与她坐在一处。
瑜安岁穿着朴素,却不叫人觉得俗气, 优雅恬静仿佛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叫人忽视不得。
纪姝眨巴着眼睛,瞅着瑜安面无表情的样子,随口问:“你明明不愿意陪我来,为何还要来,这件事本与你也无甚关系, 难不成你就那么怕我哥?”
瑜安渐渐回神, 淡淡道:“只是怕麻烦而已。”
若这次不跟她来, 她还会想出别的点子来找她, 一天两天……时间长了,真还是烦, 她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至于纪景和,她也懒得纠结他如何想的,他或是为了家庭和睦,或是受了哪些圣贤书的影响, 只是为了纪家好罢了。
对于她来说,只要将日子熬过去, 坐稳纪家少夫人的位置就好。
纪姝撇嘴揶揄:“你们夫妻两个真是奇怪,我以后成婚,可不要过这种日子。”
瑜安见她耸肩, 想起了之前纪景和安顿她的任务,本是不想管的,可是见她神色透出的天真,还是开口了。
“大爷叫我教你些本事,除了音律,其余我可尽力试试,不知那段家公子喜欢些什么?”
段家,就是与纪姝说亲的。
纪姝摸了摸鼻子,突来面对瑜安的真诚,倒觉得不自在起来,“他爱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我才不会因为他喜欢什么,就去强迫自己。”
马车悠悠,突然一停,打断了瑜安准备开口说的话。
纪姝在马车里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得知徐静书也来了,瞬间就将同在车内的瑜安忘在脑后,急匆匆就下了车。
“徐姐姐,好巧啊,在这儿碰见你。”纪姝上前握住徐静书的手,满眼欢喜。
如今徐家翻案,徐宅重建,重获荣耀的徐家,已比不得之前,徐静书也改了以往素雅的打扮,再加上由内而外的书卷气息,变得明艳贵气。
徐静书嘴角含笑,照常寒暄一二,徐母站在旁边正欲说话,结果瞧见从车上下来的瑜安。
“她怎么也来了?”徐母面露恨意,“景和必定是疯了,竟将害死自己老师的仇人之女留在身边。”
纪姝一怔,夹在中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信纪景和不会骗她,徐云被害的真凶是另有其人,褚家也是被冤枉的,奈何自己不知其中原因,想帮着说两句话,但又轻易开不了口。
瑜安既知自己在纪姝心中的份量,便也不求着谁向她,带着宝珠主动往铺子走去,与徐家避开。
徐母见之,心中更是气愤。
“伯母,您别气,害死徐叔叔的是别人,不是她。”
徐母咬牙,“子承父债,她要是真有悔恨之意,就该主动从纪府离开,而不是叫景和陷入不仁不义的地步,当初我家被害,我与静书所受的苦,她可曾受过半点?”
褚行简留给她的嫁妆还在,婆家也好好护着她,褚家倒台了,她依旧是风光无限的纪家少夫人,可是她们静书,如今只能下嫁。
这种苦,她褚瑜安可受过半点?
“凶手之女享尽富贵,还有天理吗?”
徐家受了三年屈辱,徐云含冤而死,哪怕如今冤屈洗刷干净,可人死不能复生,对于她们母女来说,便是这辈子都不能原谅的仇恨。
徐静书拍了拍徐母的后背,安抚道:“娘,你就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还好。”
纪姝在一旁顺着徐静书的话说,带着徐母进了首饰铺子。
铺子本就不大,加上人多,即使是对方都有意避开,也不得不见面。
相较于瑜安,徐静书倒是更坦然,主动迎了上去。
“方才家母激动,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望你不要介意。”
瑜安抿嘴笑了笑,并未回应。
徐静书微微挑眉,心底虽有不爽,但仍旧笑着开口:“丧父之痛我也曾尝过,哪怕是如今时间久了,我也永远忘不了得知父亲死讯的那日,想必褚小姐也是一样吧。”
瑜安蹙眉,浅浅叹了口气,抬头对上那双暗含挑衅的眼睛。
“徐小姐是何意,还请明示。”
徐静书拿起一支发钗上下打量,醉翁之意不在酒道:“我只是担心景和罢了,景和因为褚家的事情降职,惹圣上厌弃,不知他会不会后悔当初做的决定。”
当初做下与褚家结姻的决定。
“若是真的为他好,就该趁早离开他,不叫他陷入两难境地,你知道现在朝中是怎么说他的么。”
瑜安静静看着她,甚至连往下听的耐心都没有。
在她看来,她并不欠纪景和什么。当初纪景和娶她,只是为了借她爹的力,早些进内阁,如今褚家倒台,他被牵连也是正常。
当初她走投无路时,无一人相帮,无一人可怜,而今,却叫她这个真正无所依靠的人去体谅别人。
真是可笑。
瑜安:“第一次这样对我说的,是你母亲,你们若是心疼纪景和的遭遇,应该是在他面前说,而不是仅仅针对我,那是朝中事,只要他不对我说,那便与我无关。”
她就要抬脚离开时,身后的徐静书又出声:“你明知他为何喜欢我,还不与你和离吗?”
“愧疚。”
不等瑜安迈开步子,就听到身后脱口而出的声音。
愧疚——两个字毫无征兆地印在瑜安脑中。
“他知道你爹是被冤枉的,但是他选择了袖手旁观。”徐静书顿了顿,“但是很可笑,他还是被贬官了。”
瑜安转身看向她,原本平静的内心,就这么被一块石头砸开了一个洞,泛着无尽的空洞,张牙舞爪的,似乎要将她狠狠吸进去,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
徐静书歪了下头,眉眼间沾染上了一些决计不该属于她的狡黠。
她是名动京城的才女,是曾经耀眼众人的首辅之女,本该纤尘不染,如今为了利益,眼中却也开始算不尽的机关,耍不完的心思。
“他自小心善,读书后,便养成了嫉恶如仇,善恶分明的性子,但是混迹官场的人,谁又会真的为了别人豁出去自己。”徐静书噙着笑,“褚瑜安,我真可怜你。”
垂下的袖子中,瑜安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拳头,“你怎么知道我爹是被冤枉的?”
徐静书不理,佯装无意转身。
瑜安追上去,又问了一遍,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般,“你告诉我……”
挑选完首饰的纪姝正巧过来,瞧见瑜安怪异的神色,当紧先拉住,拦了她继续上前的动作。
“你挑完了没?挑完我们就走。”她低声问。
眼眶内的湿润渐渐回溯,胸口的起伏却长久停不下来,瑜安挣开纪姝的手,摇头道:“现在就直接回府吧。”
纪姝犹豫,见她空空如也的双手,问:“说好了带你出来买东西,怎得叫你空手而归?你快挑,我说话算话的。”
宝珠提醒:“小姐,我家夫人这次出来,本就不打算花您的钱,她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咱就走吧。”
徐静书都那般说了,瑜安要是真的还有心情,才真是怪了。
她立在一侧,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神情,眼睫半垂,将眼底的沉郁掩饰得一干二净,甚至叫纪姝看过去,也当真以为是因为碰见徐家人那么简单。
两人将账一结,与徐家人道别之后,就离开了。
铺子门口与马车不过是两仗的距离,而他们不过才走了几步,街边的人群就有人注意到了瑜安,各自窃窃私语,面上的厌弃展露无遗。
不知是谁故意起了头,“这不是坑害忠良的褚家女吗?你那不要脸的父亲死了,如今赖在纪家不走,念着那个纪小侯爷能一直护着你,是不是?”
“大家看看,这就是残害徐公的罪人之女,徐公当初一心为民,没干过半件对百姓不起的事情,可惜就是被她老子给害死了。”
“原来就是她,我当初就不喜欢那个褚阁老,果然是个奸臣……”
街边你一言我一语,刚刚被两个月的尘嚣所洗刷干净的事情,此时又被人们重新提起。
直到一片菜叶子向瑜安扔出去的那一刻,事情如彻底脱缰的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瑜安被人们围了起来,数不清的烂菜叶夹杂着馊味扔了过来,纪姝正要喊,就被身边的彩琦拉到了一边。
人群如涨潮的浪,步步紧逼,叫瑜安和宝珠退无可退。
数不清的菜叶子砸过来,携带着尖锐的谩骂和到处的唾沫,宝珠大喊到嗓音失真,都无半分作用。
一张张狰狞的脸凑在瑜安面前,宛若死后审判的地狱判官,她想说很多,但是喉头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无论背挺得多直,膝盖还是会打颤。
她像是要溺死在这唾骂声中,半晌连口气都喘不上来。
“干嘛呢!干嘛呢!”
“这是纪府少夫人,以下犯上,是想砍头吗!?”
吵闹中马蹄声骤然响起,在错觉的驱使下循声望去,下一瞬人群散退,一道玄色身影勒马停在她面前,才叫她真正看清了那人模样。
第25章 他于她们而言,与外人无疑。……
裴承宇驾马而来, 身后的四五名侍从挥着马鞭呵斥人群,不消片刻便一哄而散。
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她的狼狈。
瑜安不自觉垂下眼,仍由宝珠心疼地拍掉她身上杂七杂八的菜叶子。
裴承宇下马, 脸上布满焦急, “没伤着吧?”
瑜安摇头, “没有。”
裴承宇刚从江陵回来,不过要去城外接在外游玩归家的母亲, 结果半路碰见拥挤的人群和起此彼伏的辱骂声。
两个月没见, 她分明消瘦了许多,纪家还是一如既往地轻视她。
“今日就你和丫鬟两个人出来的?要不我遣人先送你回去吧。”他道。
瑜安:“不用了,我们有马车,不过半盏茶就回去了,用不着这么麻烦。”
正巧说着, 方才躲在远处的纪姝就过来了。
裴承宇瞧了眼, 心底有了大概, 便不再多言, 千言万语只道了一句话:“以后出门万分小心,不管是什么事情, 先护好自己才行。”
瑜安颔首,将眼底情绪藏的严严实实后,才敢抬头看向他,“谢谢你……”
裴承宇蹲下身, 将她落在地上的发钗捡起,递与她。
瑜安静静瞧着, 心头却如千辆车碾过,疼得叫她连呼吸也忘了,停滞不过一瞬, 发钗就被宝珠接过了。
她行礼而别,并未言语,上了马车,此事就算结束。
徐母紧紧盯着店铺门前的场景,暗中已不知将自己的手帕蹂躏成什么样子,恨骂道:“他们褚家还真是命好,在我落魄时,这京城是何等凉薄,怎得到了他们家身上就是不尽的伸手相帮……”
徐静书松下了口气,作势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徐母说的话:“你不是从小就喜欢纪景和吗?怎得这般窝囊,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争不了,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心思,你和那九畹山的人这辈子无缘。”
……
马车内,纪姝自知自己刚刚临阵脱逃做的不道德,便也收起了平常在瑜安面前故意摆出的架子。之前纪景和说的话,今日她才算是真正听进了心里。
她忍不了车内的死气沉沉,思量着如何开口安慰时,瑜安倒先开了口:“今日之事,别跟你哥说。”
“为何?”纪姝一愣。
瑜安:“我不想让他知道。”
纪姝:“也是怕麻烦?”
瑜安:……
当是默认。
纪姝心下明白,自当不会回去多嘴,她就是单纯好奇,缘何叫两个不相爱的人死死纠缠在一起,哪怕分开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也无一人愿意离开。
今日纪姝带着瑜安外出的消息,果不然传到了纪景和的耳中,本就打算去半亩院瞧瞧的,此时就愈加不可不去了。
经由白日里的事情,瑜安和宝珠的心气儿被一磨再磨,屋中自然而然变得寂静,只有他去了之后,才有了点人气儿。
纪景和瞧见她坐在榻上忙着针线,便并未在乎她是否起身行礼,心中多了几分过日子的安稳:“听说你今日跟着姝儿出去逛了,可买了些什么东西?”
那道疏淡的声音一响起,“愧疚”二字就缠绕在她脑中,叫她连手中针线下一步该往哪儿放,都没了思路。
瑜安侧对着他,硬逼着自己说了一句:“大爷下值了?”
纪景和没在乎她的答非所问,而是唇畔含笑:“又从库房找了些东西,顺带给你送了过来。”
宝珠自知自家姑娘面对纪景和是个什么心情,便主动上前奉茶,即使自己心里也不愿意。
纪景和站在堂中,官服上的暗纹被烛火映的若隐若现,那张极其养眼的容颜如冰雕玉琢,哪怕再稀松平常的举动,也由着他的原因,平添了几分矜贵,端茶杯时,腕骨清瘦突出,似不存于该世般。
他永远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与纪姝如出一辙,惯了站在制高点上止点别人,可自己从未做到,曾几何时,能够想到自己是言行是否一致。
明知冤屈,也不愿相帮任何,眼睁睁看着她爹含冤而死……
瑜安怔怔看着手中的绣棚,也没了心劲儿,就那般望着,也不知在望些什么。
纪景和来了,她该好好侍奉的,可奈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就连他临走前说了什么话,怎么走的,也没留心。
*
皇帝身体愈加不如之前,尤在这位老皇帝处置了追随了自己几十载的老臣后,病情没见半分转好。
整个乾清宫浸泡在苦涩的药中,来来往往的臣子和妃嫔见了病榻上的弘文帝,无一不忧心。
皇子间储君之位的角逐也悄无声息拉开序幕,犹如潜伏的暗涌,将朝堂中的众人牵扯了进去。
照常下了朝会,齐王与纪景和并肩而行,往宫门外走去。
当初褚行简的事情到了翻案的紧要关头,然逢管事背叛,将纪景和与褚行简的“交易”败露出去。
圣上暴怒,若不是齐王冒死进言,纪景和的下场怕是要比眼下难看更甚。
纪景和:“近来事务繁忙,殿下可要注意身体。”
褚行简倒台,夏家接替了首辅之位,叫着五皇子也沾上光,在最后关头,拼的就是谁更“干净”,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齐王笑,“难为你还惦记本王,再过段时间,你就要外出巡察,路途凶险,你也要千万注意。”
在皇帝面前冒险谏言,为自己揽下一位忠臣志士,纪景和任职于都察院,就如悬在敌人头上的一把利刃。
齐王既是惜才,也是爱才。
“多谢王爷记挂。”
思及此,齐王不由想到昨日听见的风声:“家中夫人可还一切都好?”
纪景和看向他,迟疑不过一瞬便回了。
齐王淡然回之,“贼人狡猾,但事实如此,谁也不能左右,下次可要叫夫人带够人手再出门,百姓到底愚昧,只要有人在旁煽风点火,估计就不分清白跟了上去。”
纪景和听着糊涂,得知是在说瑜安的事情,才反应过来,她昨日出门出事了。
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当着齐王的面不好细细过问,只好私下叫青雀去打听,这才知道了为何。
褚行简好歹也算得上为民干过实事的,哪怕最后顶着恶臭罪名而死,也不至于到了能激起民愤的程度,况且瑜安还是纪家的人。
青雀:“小的去首饰铺打问过了,昨日,徐夫人和徐小姐也在场。”
纪景和梳理思绪,沉声道:“再差些人细细查下去,看是否有人故意煽风点火。”
青雀应下。
回府后,纪景和先是去了蒹葭阁,纪姝一瞧见自己哥哥来势汹汹的样子,顿时警惕地竖起耳朵,本是想提前关上门佯装已经睡下,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能硬着头皮招待。
“还是嫌我诚意不够?”她试探着问。
纪景和坐下,摩挲茶盏,将周身冷冽藏于氤氲雾气之后,“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纪姝装傻充愣:“什么也没啊,不就是去了铺子……”
眼刀扫过来,纪姝顿时深吸了口气,最后撇嘴道:“那是你们的事情,我管不着,我可答应嫂子了,不说的,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打听,反正我言而有信。”
纪景和凝眉,刚拿起的茶杯不轻不重地被重新搁在桌上,面上已瞧不见任何和善神色。
“她不让你说,可不是叫你不说徐家的事,我且问你,昨日徐家可对你嫂子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吧。”纪姝回想,“徐夫人发了几句牢骚,徐姐姐也与嫂子站在一起聊了些什么,不过我躲得远,并未听清,只知她们站在一起一会儿就分开了。”
纪姝瞧着他的脸色,一副疑神疑鬼样子,“不过我确实觉得,徐夫人和徐姐姐变了很多,尤其是徐姐姐,我总觉着她眼神不一样了,怪得很……”
之前的她平易近人,处处耀眼,而昨日见面,笑意不达眼底,处处透着隔阂,两个月前,她们都不是这样的。
听着纪姝的话,纪景和又何尝不怪异,他与徐家人自小相熟,从为觉得有何异常,但是自从他成婚之后,就开始变得奇怪。
究竟是他识人不清,还是人心易变。
话也算问罢了,纪景和转头去了半亩院。
他去时,瑜安还是老样子,坐在榻上做女工,就如昨日场景重现,瑜安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依然是宝珠给他倒了杯茶,然后夫妻二人相顾无言。
她们就如早些排练好般,将自己的动作重复了无数遍,在他面前熟练到了骨子里,他于她们而言,与外人无疑。
他张了张嘴,竟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哽了一下才寻得一个话头:“昨日送你的东西可还满意?”
那只红木匣子?
瑜安随口回:“大爷送的自然是好的。”
一股莫名的想法涌入心头,叫纪景和鬼使神差问出了一句话:“那花样儿瞧着如何,听青雀说,虽贵重,但是款式旧,还怕你会不喜欢。”
掀起茶盖轻撇浮沫,而在她话语落下时,彻底顿住了。
“大爷送的首饰我很喜欢,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戴的。”
会戴的……可是,那是两块未经打磨过的玉石……怎么戴?——
作者有话说:女主成长路漫漫,后面一旦有了查案的势头,就不会断了,现在还没开始[求你了]我的看法是先立足,后查案,如果你们觉得目前女主的进度太慢,那我提快一些,刚好我写的存稿也就到那儿了,差不多就是十章的距离
其实只要你们留言,不管好坏,不管浇营养液还是投雷,我都特别想回答,但是我又考虑到作者与读者的距离,所以我已经很克制了[红心]谅解我……我真的很感谢你们的支持[求你了][抱抱](鞠躬~)
第26章 她只想把戏唱下去…………
曾经的种种误会隔阂还在, 他不指望凭着几件东西,就缓和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当听见她随口装作的“在意”说出口时, 心口就像是有淬了冰的细针扎入, 但又轻得叫他感觉不到痛意。
“今日上朝, 听见有人说了昨日的事情,为何不实话对我说。”
他背对着她, 不开口时, 那道背影便愈发显得倨傲和高冷,对他来说,寂静远比斥责还要可怕。
但现在,她心里早已掀不起一丝波澜,她只想由此分辨出他心情究竟如何, 而去把这场戏唱下去。
他语气中的不满和质问, 叫瑜安只觉得可笑。
他知与不知, 意义何在。
“本就是小事, 便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 反倒像是卖惨。”
瑜安停下手中针线,“徐家于大爷情深义重,确实是我家做错了,没什么好说的。”
一句没什么好说的, 便是涵盖了千言万语,草率揭过了忽略他的真因。
这是无视, 这是不信任,他们是夫妻,不该是这个样子。
纪景和长长呼出口气:“你是纪府的少夫人, 徐家虽对我有恩,但也不能随意折辱你,我也不是那般冷血无情,连自己的妻子都不护的人。”
“今日过后,我会给半亩院配上人手,往后出门带着,叫人放心些。”
话语落下,砸在瑜安的耳朵里,吵得叫她脑仁发疼。
如不冷血,为何见死不救,如真的将她视作自己的妻子,褚家怎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在他眼中,徐家家破人亡,哪怕仅仅是怀疑,就将褚家提前判了死期,从没正眼瞧过她;眼下,哪怕明知褚家是被冤枉的,又有何相帮?
就连一句公道话都没有说,何谈保护……
现下装模作样,怕只是为了不叫她给丢脸罢了。
瑜安埋下心中苦涩,尽量换上照常的语气:“我本就鲜少出门,这没什么的,我爹已不在人世,大爷就放过我,别提了。”
“至于徐家,你也别担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她静静说着,叫人听不出又半点情绪起伏,仿佛早就接受了这件事。
她刚嫁进来时,虽也性格温和,但身上或多或少带着锋芒,会出声与他争吵,会暗中下药教训别人,但是现在,她瞧不见之前半分样子,甚至连不平都没有。
纪景和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就如平静春水般恬静,如一团春水柔和,看似无声柔软,却暗藏着她独属的锋芒,永远不向他展露丝毫。
瑜安抬起头,对上他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大爷别担心,真的无碍。”
她临了笑了一声,可并未听出半点真正的喜悦。
“大爷若是真的念我,侍卫什么的,就别给我派了,我若真的带着侍卫去了外面,还不知私下会被骂成什么样子,我不出去就好了。”
她道,“反正他们也不会进来。”
句句顺从,无丝毫不满,嘴上笑着说,但眼中尽是冷淡,如结冰般清泠,眼底的黑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纪景和不再言语,瑜安也不打算多说一句话,直到屋中剩下她一人时,她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翌日,宝珠端着净水进来,瞧见瑜安眼底青黛,心头止不住地心疼,“姑娘要不要再歇会儿。”
瑜安朝外望了眼,“外面什么动静?”
宝珠:“青雀说,大爷给咱院里排了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说是他平日里带惯了侍卫,半亩院没有,住着不安心。”
见她不同意,说的借口罢了。
他一个有武傍身之人,平日里哪里带过什么侍卫,况且他也不在半亩院住,安心不安心与他有什么关系。
宝珠见瑜安不说话,随即安慰道:“留下也没什么不好,哪怕是做样子,也能给外人瞧瞧,姑娘是被姑爷惦记着的,以后出门也防护些。”
人都来了,还能赶出去不成。
瑜安摆了摆手,就此作罢。
自此之后,纪景和连着五日没来,叫瑜安也清静些,整日除了安排府中巨细,余下的时间便是都花在了女工上头。
好容易抽出一日下午空闲时间,拿着做好的护膝和抹额去了荣寿堂,还能逗老太太开心些,骗两盏茶吃。
纪母拿着瑜安送来的东西,对着窗外的光线观察精细的针脚,笑道:“咱纪家还真是巧了,都娶了一双巧手媳妇儿。”
瑜安还想着缘何有个“都”字,旁边伺候纪母的嬷嬷就先解释:“可不是,夫人年轻的时候,也做的一手好针线,给老太太做的那双绣鞋,现在还在柜子里放着呢。”
原来是沈秋兰。
对瑜安来说,挺意外的,本以为她不爱这些,但一想沈秋兰出自名门闺秀,便不足为奇了。
嬷嬷:“方才煮茶时,听少夫人身边的小丫鬟说,少夫人整日除了管家,就是没日没夜地做这些针线,可委实要仔细着,小心年纪轻轻伤了眼。”
“就是。”纪母紧跟着附和。
瑜安讪笑:“除了管家,也没什么能干的,祖母你帮了我那么多,这些算什么。”
褚家出这么大的事,她在偌大的纪府成了无依无靠的人,那段时间如不是老太太心善,见她可怜陪着她,她兴许真的熬不过来。
仇恨再大也大不过悲痛,褚行简的离世险些就将她断了活下去的念想。
纪母微微弯着眼,眼角皱纹藏着世家沉淀的从容,喟叹道:“我也算不上什么帮忙,你是个敞亮孩子,心也善,就算是得了什么,也是你应得的……到底是,景和那孩子对不住你。”
“景和心气儿傲,长这么大除了近日降职,可谓从未受过丁点的挫折,他懂得多,没出过错,自然就不将旁人放在心上,也就因此害了自己。”
她瞧着瑜安微沉的面色,一鼓作气开口:“其实,他也不是没……”
正说着,门外就响起了动静,将纪母刚要发出音掩盖得一干二净,瑜安被吸引走了目光,早已无心她说话。
“老夫人,少爷来了。”
纪母:“快请进来。”
瑜安起身下地,站在了一旁,纪景和进来时,一抬头便直直瞧见了她。
视线堪堪落在她身上,便蜻蜓点水般收了回去。
纪景和面上没露出多少情绪,倒是纪母眼尖,瞧见了瑜安的不对劲。
“祖母。”
纪景和行礼问好。
纪母不变脸上笑容:“不是说忙么,这么早就赶回来了?我还说你们夫妻俩是商量好了来我这儿。”
嬷嬷急忙搬了两个凳子,瑜安正欲开口告辞时,却被纪母率先出声留了下来。
“快用饭了,就别回去了,你们两个陪着我把饭吃了再走。”
见瑜安还要说话,纪母就直接将瑜安拉到了自己面前,叫她坐回到自己榻的对面。
不管是强逼,还是什么,就这般做了,她不愿让夫妻两个陌生如路人。
纪景和不语,但心里一清二楚,他素来不爱强人所难,便主动道:“祖母,她管着家,身上担子重,不若叫她早些回去,她吃不惯荣寿堂这边的饭菜。”
纪母“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道:“我看是有你在就胃口不好,人家跟我吃得就好好儿的,胡诌什么……”
纪景和:……
老太太定了心要撮合他们两个,话至于此,瑜安也不好再坚持,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半个时辰也就结束了。
室内沉寂下去,心中憋的话就如桌上冷掉的茶水,沉在杯底,苦在心头。
茶水上好,纪景和瞧见瑜安不再有动向,才说了今日正事,他要外出豫州巡察一月。
纪母历经了五代人,虽是后宅妇人,但政治敏锐并不差于在朝官员,听见孙子要外派道豫州,当即问起了话。
“又有变动了?”
纪景和:“圣上身体垂危,孙儿前去,是要奉命查清一些事情,大抵明年……就该有新动向了。”
没明指,但也算明说了。
此次前去,牵动着储位之争,闹不好,许会成了害命的凶事。
可成败在此一举,又不得不行,千言万语道不尽,最后只能嘱咐再嘱咐。
而相较于纪母的关心,榻的另一头却显得格外冷静,纪景和连连应下,目光仍会不动声色停在那身素衣身上,心底竟生出一丝期颐,希望听到她一句叮嘱的话。
时间草草过去,瑜安先行一步离开,才到半亩院不久,青雀就过来找纪景和的衣裳。
那些衣裳不知放在半亩院过了多长时间,就连宝珠都没了印象。
她们也不知,平时里半分不提的东西,今日临走前,怎得就突然惦记起了。
纪景和又不缺衣穿。
最后只能先叫青雀回去,找到之后宝珠多跑一趟送过去。
宝珠废了好番功夫,出了半身汗才从柜底找到两件被压得不成样子的袍子。
“姑爷也是,从没见过他穿过的东西,怎得此时就当紧上了?以后还是别留在咱这里为好。”
正欲叠好送去时,才发现袖口破了一大块。
“忙活了半天,衣裳是破的……我就不信姑爷会穿,我看就是故意折磨人的。”宝珠牙痒道。
瑜安浅笑:“那就不管了,你先去休息吧,待明日临行前给青雀送过去就好。”
宝珠打包好后,什么不顾就先离开了。
昏黄烛灯下,眼眶泛起酸涩,抬头望去小几上那个包裹,脑中渐渐便空白了。
她起身下床,向榻边走去……
第27章 她不愿意侍奉,那就挑个人替……
此次出行比往日里上朝还要早些, 若不是宝珠叫瑜安起床,她差点睡了过去,匆忙收拾赶去门口时, 果不其然就差她一个。
因为上次林家的事情, 沈秋兰算是与瑜安彻底结下了梁子, 近一月未见,婆媳之间依旧未改任何。
沈秋兰懒懒瞥了眼姗姗来迟的人, 止不住鄙夷:“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 也太不像话了。”
瑜安向她和纪景和行礼,“儿媳昨晚睡得迟,便有些起迟了。”
昨晚睡得太晚,如今强撑着起床,脑仁都犯着疼, 就像是裹了一层湿巾子, 做什么都发沉发晕, 已分不出什么精力去应对什么。
纪姝见场面冷下来, 只好替瑜安说了句话:“嫂子怕不又是核账核得晚了,得亏我哥舍不得走, 叫你赶上了,还不赶紧给我哥说两句体贴话。”
瑜安没什么话好说,与旁人相论起,纪景和出远门是最不需要担心的那一个。
况知道他的那些所作所为, 她真说不出什么真心话,但气氛逼这儿了, 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声“大爷路上小心”。
一句不咸不淡的关心,叫人听着只觉着敷衍,纪景和瞧向她, 喉间的话翻滚一遍,还是咽了下去。
沈秋兰心疼儿子娶了这么一个人,想着今日不宜说丧气话,生生将不满憋了回去:“我儿苦了,路途遥远,可千万要小心保重,以身体为重,家中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母亲不必忧心,儿子会注意的。”
纪姝:“哥,你要是去了豫州,瞧见什么好玩的,可一定给我买些回来。”
沈秋兰嗔怪:“多大了,还玩?你哥外出是有要务在身……”
纪景和露出一抹笑意:“母亲不必怪姝儿,她向来爱那些小玩意儿,我叫青雀出去买些去便可。”
沈秋兰叹气,摆手:“罢了罢了,这些都是小事,你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儿子想不开,儿媳不争气,她还能怎么办,想当初,她就不该同意这门婚事,简直胡闹!
时辰不早,纪景和行临别礼,临行前又多看了瑜安一眼,最后还是翻身上马,驾马离开。
马蹄踏踏,消失在黑压压的街道。
沈秋兰卸下口气,随后将视线移到瑜安身上:“你跟我来。”
甩下一句话后,就折身离开,纪姝瞧见这动静,心觉不妙,当即向瑜安投去了可怜的目光:“你可当心啊,她发火了,别触霉头。”
所谓旁观者清,几番相处下来,纪姝渐渐改了对她这位嫂子的看法,虽然究根到底还是会别扭,但比原来好太多了。
谁不希望哥嫂恩爱,家庭和睦?
瑜安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离开,跟着沈秋兰的方向去了晚芳院。
不用纪姝提醒,她也知道,沈秋兰憋了快一个月了,今日才找到由头,不好好训一次就怪了。
刚踏进晚芳院院门,就听见正厅传来一声“咣当”门响。
宝珠倒吸了口气:“姑娘,要不要去找下老夫人,我怕……”
瑜安:“没事,她不会打我。”
顶多训两句,她听得下去。
瑜安:“反正你也进不去,就先回去吧。”
宝珠将人送至门前,满眼担忧,隔着一道门帘她都能感受到里面的压抑,这种情况,她真怕沈秋兰再说些过分的话,叫瑜安再受些委屈。
瑜安拍了拍她手,径直掀起门帘进去了。
她没睡醒,此时难受得紧,她想早些完事,回去睡觉。
沈秋兰坐在上首,听见她进去的动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说一句叫她先坐下的话。
“你不知景和要远去豫州?”她问。
瑜安坦然:“知道。”
“知道?”
沈秋兰嗤笑,尾音带着极怒时的微颤,“既是知道,就是那般敷衍的?跟别人家的儿媳比,你有哪一点做得好的?丈夫外出,起迟不说,还什么都没备着,你的意思是,叫他路上饿着,受着苦你就满意了?”
知道沈秋兰气头上,瑜安便装安静,不管上头发着什么火,她都乖乖听着,并不说话。
沈秋兰见她不语,更气了,狠狠拍了两下桌子:“说话。”
瑜安无奈:“儿媳觉得,我若忙着准备下东西,未必会合大爷胃口,倒不如叫底下人照常伺候着。”
“所以说,你嫁进纪府几个月了,连自己丈夫用得着什么都不明白吗?”沈秋兰眉头紧皱,“当初你送走你弟弟,临行前送的那些东西,可曾想过他能否用得上,究其底,不过是用不用心罢了。”
她在这头噼里啪啦说着,瑜安却像一针都扎不出响儿来般,左耳进,右耳出,听得心不在焉。
年轻时,她也是率直性子,哪怕是上了年龄瘦了磋磨,性子平和起来,也忍不了这样的故作出的木讷,想再出口训她两句,
可见到她任打任骂的样子,就又说不出口了。
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是叫她动手去打?传出去还说她打儿媳妇。
沈秋兰长长呼出口气,和缓了好一会儿,将心底翻涌的怒气消得差不多了,才道:“你和景和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不清楚,如今也想不清楚,反正……当初也算是各取所需,我们家也不欠你的,但是,你既然为人妇,就得有个为人妇的样子。”
哪怕是装出来的。
“景和处处维护你,我无话可说,这是他自己作孽,活该!可是你,你能否也上点心,叫我做母亲的安些心。”
沈秋兰单手搭在椅子扶手,“他不听我的话,那就是听你的话,你是他媳妇儿,等他这个月回来,你去给他说纳妾的事情。”
这本就是她这个做妻子的事情,她不愿意侍奉,那就挑个人替她来。
瑜安:“不知是哪家小姐。”
闻声,沈秋兰又是一声冷笑。
回答这般快,就盼着有人来替她伺候。
沈秋兰没好气说:“不是旁人,你姑母家的侄女,等景和回来他自然知道,你这个月,就好好准备着,下个月人家要暂住在府上,各式各样儿准备好,记住了吗?”
她的意思是连着纳妾准备的东西,也一道准备好。
瑜安清楚,也顺带应下。
待沈秋兰放她离开后,瑜安在晚芳院的院门口瞧见了宝珠。
她就没舍得走。
宝珠看见她脸色还行,心稍微放在了肚子里,“夫人没说什么吧?”
瑜安轻笑:“能说些什么?”
看似无事,瑜安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之后,不知是没睡好,还是怎得,总觉着全身不得劲儿。
坐在书桌前,翻开账簿,摆起算盘,半个时辰才看了一页。
午后有纪姝来了,她精神头才稍稍好了些。
纪姝在她屋内转悠,随手拿起瑜安放在榻上小几的竹筐,端详了好一会儿,“你这个竹筐小巧玲珑,自己编的?”
京城铺子里所卖的用来装针线的小竹筐都是一个样子,看一眼便觉着了无生趣,倒不似她这个精怪。
相处几次,宝珠也摸清楚这位姑奶奶的本性,紧接着提醒道:“那是姑娘母亲留下的,只有江陵才有。”
纪姝悻悻放下,清嗓道:“我这不就是随便问问,瞧你着急的样子,我又不什么都要。”
宝珠噘嘴:“奴婢这不是怕嘛。”
她家姑娘脸皮薄,只要纪姝开口,就怕多半不会拒绝。
纪姝喝完手中茶,便开始专心致志欣赏起自己的香囊,色彩鲜艳的丝线紧紧缠绕,枝叶花瓣栩栩如生,世上难得的佳品,甚得她心。
趁着瑜安坐在一旁算账时,从袖中掏出一支金簪放于她面前。
瑜安抬头,只见她不自觉别过脸,即使嘴角仰着笑,语气也听起来依旧硬着:“这是送你的,你就拿着吧,就当是报酬,可别嫌弃……”
为她做香囊,本就不图钱财,此时收了,倒觉得她意图不良,正要开口拒绝,一旁的宝珠却抢先收下了:“多谢小姐,这么大方,我家姑娘戴着一定好看。”
纪姝仰着头笑,一脸满意。
瑜安蹙眉,宝珠趁着纪姝背过身时,连忙冲她摆手。
说了需要钱,身处纪府这种大富大贵之家,这些钱财算什么,这钱干干净净,是她一针一线换来的。
纪姝甩着手里的香囊,半开玩笑道:“京城内我可是唯二拿到你的绣品,第一是贵妃,你若是不嫌辛苦,大可以做好拿出去买,一个少说也得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
宝珠瞠目:“小姐所言为真?”
纪姝:“自然。”
“你们若是想卖,我可以帮你们做这个途径,收益你八,我二如何?若是从我手中卖出去,这东西就不止二十两了。”
瑜安陷入沉思,心头攀起了买卖的心思,为了攒钱,也未尝不可。
宝珠见瑜安不说话,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顺带要出去忙些事情,便暂时出去了,屋内就剩下了纪姝和瑜安两个人。
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纪姝鬼鬼祟祟凑在瑜安身边,看她打算盘的样子,想起了之前刚嫁过来的样子,同样也是核账,但二者天壤之别。
“诶,我哥吃醋了,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说:未来的——
纪姝/宝珠/青雀:这家没我得散……[无奈]
第28章 那般缜密的针脚,只能是她………
渐入深秋, 长途跋涉更是艰难,紧连着七日的脚程,才到了豫州地界。
知州早早派人相迎, 纪景和在驿站整顿了一日后, 正式履职。
三元及第的本事叫纪景和早早便名声远扬, 乃至于许多人未见过他,也早就清楚他的事迹, 虽经降官, 但仍旧有着寻常人可遥不可及的地位。
正是听闻纪景和雷厉风行,公正清廉的做事风格,不待他到时,底下人就早早开始准备各项接待事务。
知州:“大人,您要检查的文书全在这里了, 若还有什么需要的, 尽管告知下官。”
纪景和随手翻看着, 并未应话。
知州心下一顿, 可奈何摸不清纪景和的性格,只好按习常道:“驿站简陋, 下官已为大人备下了上等房,不若待会儿便叫来大人的近侍,将您的衣物搬过去。”
“也好让您这一个月住得舒服。”
纪景和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来知州经常这么做。”
知州一滞, 语无伦次:“下官……下官……”
纪景和冷斥:“但凡将歪心思多用在政务上,豫州也不至于叫几千户百姓饿肚子。”
今年夏季豫州大旱, 除了靠近黄河的地方还能保住收成,其余地方几乎是颗粒无收,若不是朝廷几番派来官员赈灾, 豫州早就大乱。
不若因此,纪景和怎得会好端端被派来巡察。
随便一句便叫知州彻底汗颜,尤其堂内还有各地下属官,未尝不是叫知州的面子丢得一干二净。
知州急忙行礼:“下官失言,大人恕罪。”
堂内瞬间风声鹤唳,气氛陡然降至了低点。
纪景和懒得对付这些人情世故,随后叫各个官员开始述职,忙了整整一日,才彻底弄完。
待晚上回了驿站,不过刚休憩了半刻,卫戟便来了。
“查得如何?”
卫戟摇头:“戒备森严,我们哪怕早到了三日,也毫无收获。”
纪景和轻抿茶水,细细品着“戒备森严”四个字……
区区地方豪绅,也能叫人用上戒备森严来形容,当真是反了天。
“可曾打听到什么?”
卫戟:“府内下人嘴巴极严,也问不出什么,我们蹲守在郑府附近,那郑万山除了外出去过一趟茶楼外,哪里也没去过。”
“倒是有的弟兄串访了乡下,说郑家长期欺诈百姓,利用贷款侵占田地,叫许多百姓无地可种。”
地方豪绅惯会使用的手法,不过也不用急于一时,尚有一月时间,总会有漏洞,只要有一种迹象便是好的。
纪景和:“先叫人照常盯着,仔细郑万山的行踪,若有异常及时上报,宅院既然闯不进去,那便也先不管,以免打草惊蛇。”
正说着,门外便传来了青雀的敲门声。
青雀:“大爷,有一郑家的管家前来拜访,说是他家老爷明日宴请,特意为您接风洗尘。”
敌人比他还沉不住气。
纪景和垂眸低笑,摩挲着茶杯,笑意氤氲在雾气之中,“回他,要务在身,不便赴宴。”
卫戟不解,正欲出言劝阻,脑中想法一瞬闪过,叫他安稳闭上了嘴。
纪景和最擅洞悉人心,所做决定必有原因,绝不会平白无故,他在手底下干的这些年,无一例外,最大的失算大抵就是两个多月之前了。
卫戟和青雀领命出去,不消一刻钟,消息便传到了郑万山耳中。
郑万山狠拍桌子,杯中茶水撒出去一滩:“你说什么?不便见客?”
管家点头:“小的连纪景和的面都没见到,刚到了驿站门口就被拦了下来,不过半晌,下人就传来不见客的消息。”
郑万山嗤道:“他连我都不见,还能见你?废话!”
他摸着自己的鼓起的肚子,眼睛细细眯起,透着点浑浊的光,长呼出口气后道:“这京城来的,还是不好对付,装什么清高,随便塞两个女人和银票,不还是那副嘴脸。”
英雄难过美人关,凡人难逃利禄缠。
他就不信这纪景和是游离三界之外,不贪美色,不贪钱财的谪仙。
管家:“底下人打听的,说是这纪景和跟家中妻子关系并不好,那妻子就是前段时间被砍头的褚行简的女儿。”
“褚行简不就是因为害了徐云才被杀的嘛,夫妻俩一旦隔着这种事情,小的就不相信他们关系能好,指不定有多差呢,老爷随便挑几个美人送过去,那纪景和还不乖乖笑纳。”
郑万山轻轻笑起来,倚在榻上点起烟来,“那就多去请几次,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人给我套住,若不能为我所用,就直接下手,决不能叫他活着离开,王爷交代的事情,不能出了差错。”
管事作揖:“小的明白。”
一道关门声隔住了屋内弥漫的香味,描金的帐幔垂落,里面缓缓飘出了细哼出的曲儿……
*
眨眼间,纪景和已在豫州待了七日,期间,郑家的家仆不知到访驿站多少次,请帖不知下了多少次,还次次送礼,前脚被青雀赶走,后脚就来了新的人,就连知州都替郑万山开了口。
这日,郑家的管家又来了,带来了些豫州特产,大都是吃的,比不得金银贵重。
管家偏是个花言巧语的,青雀怕耽误正事,便又上前报了纪景和。
纪景和:“细算算,这段时间郑家人一共来了几趟?”
青雀:“少说也有十次了吧。”
纪景和轻笑,并不言语。
这郑家是郑贵妃母家的连襟,仗着楚王的势,捞了多少好处,如今能将他放在眼里,那便意味着是有求于他罢了。
纪景和:“帖子收下吧,至于那些吃的,你们拿下去分了。”
青雀连连应下,当即下去传达。
翌日,郑家。
纪景和乘车而去,郑万山早早就站在了门口相迎,“纪大人,久仰啊,郑某早就听闻您三元及第的佳事,如今可算是见到本尊了。”
“郑老板言重了。”纪景和抱拳,“纪某近来忙于公务,今日才来赴宴,失礼了,郑老板海涵。”
郑万山:“这是什么话,纪大人来了才是给我郑某面子。”
今日不止宴请了纪景和,还有知州,三人共坐在酒桌前,面上各自有理,心里各怀鬼胎。
郑万山面上大大咧咧,暗地里不知将纪景和观察了多少眼:“纪大人,郑某连番下帖,就是为了圆当初落榜的遗憾,我自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就只能做些小生意过活。”
知州捧场:“郑老板这还叫小生意,不比我们在朝为官的强?”
此话一出,知州立即意识到错误,赶紧扇了两下嘴,“下官失言,失言。”
瞧见纪景和嘴角抹上笑意,郑万山刚有的不爽,只好暂时压制在心底。
纪景和意外跟着附和:“郑老板真是谦虚,如今豫州城中,有多少铺子是在您的名下,早就不是小生意了。”
郑万山跟着笑了一声,举起酒杯:“都是为了生活,来,走一个。”
桌上菜肴丰盛,但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几乎没人动筷,倒是桌上的酒壶换了一个又一个。
纪景和喝了一些,随后以不胜酒力躲过几盅。
他有意迎合,几轮话说完,郑万山便暴露了几分本性,调侃起来。
"没想到纪大人也穿缝补过的衣裳,郑某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才这样干呢。"
缝补?
纪景和随着视线瞧过去,才发现了自己袖口有针脚,密集且整齐,那般隐蔽的位置,竟叫郑万山瞧了出来。
就连他出门换衣时,都没能发现。
知州瞧见纪景和脸上微僵的神色,误以为是被点破生气,打圆场道:“大人为官节俭,自然与其它官员不一样。”
郑万山出声笑着,纪景和久久不接话,此话就心照不宣掀了过去。
知州提出要玩骰子助兴,谁知自己输得最多,不过一个时辰,就喝醉直接爬在桌上睡了。
郑万山酒量大,跟纪景和僵持了一个时辰后,仍旧迷迷糊糊的。
管家清楚自家老爷喝得上了头,便主动提出散了这场酒局,出门前,郑万山还伸手拉着纪景和的袖子不放手,说着醉话:“纪大人,你输了,下次还要再来……”
瞧他醉酒的样子,纪景和已懒于搭话,“送你们老爷回去休息。”
说罢,纪景和随手掸了掸衣袖,然后稳扎着步子离开,早已无心理会身后有何人相送。
平日里,他鲜少饮酒,今日突然多喝,还是会不舒服。
青雀在外驾马,趁路上寂静,就提起了衣裳的事情。
“那日听了大爷的话,去半亩院找衣裳,直至第二天一早,宝珠才送过来,那时小的没时间检查好坏,到了豫州,就将此事彻底忘在脑后了。”
青雀胆怯,“待会儿回去,小的立马给大爷换了。”
不用他说,纪景和也知道。
那般缜密的针脚,只能是她绣的,怪不得那日她说晚上睡得晚。
昔日窗边倒映的倩影浮现脑海,仿佛那人就在自己面前,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格外鲜活。
“家中可有寄来书信?”他问。
第29章 两空
“没有?”
纪姝震惊。
手中的笔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 纪姝真后悔,自己多问的那句话。
她哥也是,给家中每个人都写了家书, 唯独丢下嫂子, 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纪姝偷偷观察着坐在一旁的瑜安, 解释道:“兴许是路上出了意外,路途遥远, 家中仆人最容易误事了, 上次,我哥送给家中的书信就丢了一封……”
瑜安倒不在乎,他不给自己写,她也不用给他写,叫她省事儿了。
纪姝冲宝珠挤眉弄眼, 宝珠瞧见后, 只是讪讪放下茶盏后移步忙去了, 似乎也是毫不在乎。
主仆二人的举动叫纪姝纳闷, 也替纪景和寒了心,她不清楚这夫妻二人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她能感受到很深很深的隔阂,乃至叫他们成了被迫有点头之交的陌生人。
怪不得沈秋兰一直张罗着给纪景和纳妾,瑜安也毫无反应,十分听话。
“嫂子……”
瑜安抬手指向她写的字, “这笔要落得轻才行……”
她有意掀过话题,纪姝也不好追问, 想起前几日卖出去的香囊,她才记起来:“嫂子,有几位尚书家的小姐, 她们想叫你按照她们指定的图案绣,每个多加价五两银子。”
瑜安:“行啊。”
纪姝:“可她们七日后就要。”
不过时间挤一些,有何妨,趁着现在还有人稀罕,等过段时间,她手中的花样儿过时了,这钱就不好赚了。
瑜安:“七日后我叫宝珠给你送过去。”
纪姝瞅她脸上气色沾上几分憔悴,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她记着,瑜安的嫁妆并不少,怎得如此不管不顾着急起钱来了。
可有些话不能当面问出来,她只能憋在心里,练习完最后一张小楷后,纪姝就回去了。
瑜安收拾好桌上纸笔,宝珠随后进来。
“姑娘,咱们派出去江陵接小郎君的车,被夫人拦下来了。”
瑜安纳闷:“不是早上就走了么。”
宝珠:“早上刚出了府门,还没走完两条街,就被拦回来了。”
若不是她去厨房顺带瞧见,怕是到了明日,还以为那车在路上走着呢。
沈秋兰不想叫纪家与褚家扯上关系,所以将她接褚琢安回京过年的车都拦了下来。
她替纪景和休不了瑜安,就只能从这些小事情上入手,如她知晓半亩院中还供奉着褚行简的牌位,是不是也要叫人扔了。
宝珠气愤:“如今是姑娘你执掌中馈,她凭什么再插手,我这就再叫人去……”
“罢了。”瑜安无奈。
她又不是不了解沈秋兰的脾气,越是反着来,她便越是难缠,既然她不想与褚家扯上关系,瑜安便也不想由着此事为难彼此。
“咱们先收拾走吧,剩下的事情待会儿说。”
不知不觉深秋渐过,身上也换上了薄袄,府中事情琐碎,几乎每日都走不开人,再有半月纪景和便要回来,她只能趁着小雪这日出去给父母烧纸。
曾经偌大的褚府被查抄,家奴被遣散,现下只有她一人能顾及这些。
瑜安和宝珠将两座坟墓清扫一番,烧完纸钱全部结束后,天色将暗,好容易出来一趟,主仆俩索性就在外面的餐馆用饭了,顺带去了趟镖局。
宝珠下车打听了两家,回车上向瑜安汇报时,直摇头:“入冬之后便是年,镖局生意太好了,像接小郎君的活儿,都得上百两银子才有人愿意接。”
京城与江陵隔得太远,脚程来回一个月,还得配备会武的两个侍卫,若价格要的不高,镖局根本没有油水可捞。
他们也就趁着入冬过年这段时间赚钱。
瑜安诧异:“那也太贵了些……不能讲价?”
宝珠摇头:“镖局的人手抢着要呢,加价还差不多。”
百两银子委实太贵了,她要不眠不休做一个月的香囊才能勉强赚回来。
有时候住在京城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宝珠蓦地想起来,“裴小侯爷的老家不是也在江陵嘛,姑娘不若叫人去问问,万一他们也要从江陵接人回京,岂不是正好儿。”
还比镖局的人靠谱。
瑜安:“这怎么好麻烦……”
宝珠:“事急从权,裴小侯爷若是帮忙了,姑娘送他个回礼不就完了,随便绣个什么也当是回礼了啊。”
*
豫州驿站。
近日一直埋在堆堆文书中,要到了晚上回到驿站才能吃上晚饭,青雀刚叫人将饭菜撤下去,就听见纪景和又问起家书的事情。
“还没寄来?”
青雀微愣,他昨日才问过这样的话。
“还没,小的听说有些地方飘了小雪,许是路上耽搁了。”
屋内静了半响,纪景和才又说:“叫你置办的东西如何了?”
青雀:“已经置办妥当,按照大爷的吩咐,专门为少夫人挑了些素雅的料子。”
料子素雅,守孝时穿正合规矩。
纪景和端起茶盏,似乎又想起什么,嘱咐道:“除了这些,你再多留意些首饰,若有什么时兴的,尽管买下。”
青雀应下。
青雀才出去,卫戟就来了。
没日没夜查了七日,终于有了结果。
卫戟:“按照主子的吩咐,我们一行人照着鱼鳞图册去实地对比,确实有不少并未登记在册的空地,我们一一询问了佃户,他们的收成有的是交给郑家,有的交给旁人,但究其到底,那些人都与郑家脱不开关系。”
不是郑家的奴仆管事,就是郑家的亲戚,秋收之后,粮食皆放在郑家的粮铺倒卖,价格往往压到市价的最低。
纪景和:“卖?”
佃户本就无所收成,好容易有过活的粮食,怎可会卖?
卫戟:“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逼迫,豫州本就缺粮,佃户们不舍得卖,就会受到户主的殴打,有的甚至会闯进房屋,直接将粮食抢走。”
卖了,能暂时保住小命,一年下来靠着官府的救济勉强过活,实在不行的,便再去郑家贷款买粮,世世代代成郑家的佃户;不卖,那便是赌自己命硬不硬,抗不抗揍,粮藏得严实不严实,赌成了,皆大欢喜,赌不成,那便人财两空。
看着手中与郑家有牵扯的户主名单,纪景和不由冷笑:“所以说,郑家吃着官府和佃户的两份钱。”
一为偷的税,二为血汗钱。
卫戟:“据百姓说,不光如此,就连朝廷拨下来的救济粮,到他们手中,每人每日只有一碗清粥,最后还是靠啃树皮过活,若想换粮吃,那便卖田卖人。”
豫州赈灾可是楚王亲自指挥,这等丑事出现,未免荒唐。
卫戟:“郑家的旁支中,有一户户主与楚王身边的长史是亲戚,并且我们查到,郑家一直往京城的钱庄汇钱。”
纪景和抬起头,主仆二人四目相对,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京城,很有可能就是楚王。
如今到了立储的关键时期,纪景和不用查清楚,仅凭眼下所知,便足够参楚王一本。
纪景和:“继续查,证据越多越好。”
那日赴宴,手下几名暗卫混入郑府,皆无所获,可见戒备之心,如今已过半月,只需有一切实证据,他便可直接上奏弹劾。
正思量着,门外便又有了动静。
青雀:“大爷,郑家的管事送来请帖,邀您到府中一叙。”
这时候送来,倒像是成了鸿门宴。
纪景和:“可还说别的什么?”
青雀:“并未。”
自从那日见面之后,他与郑万山便几乎没断过关系,郑家日日往来送东西送人,昨日刚刚见过面的人,若是邀约,昨日为何不开口,偏是现在天黑。
纪景和拾起手边笔,“去给他回,今天劳累,不便赴宴,改日。”
卫戟生疑:“莫不是被察觉到了?”
纪景和淡然:“迟早的事情,随它。你们只管好好查,一切以结果为准。”
青雀和卫戟一一退下,纪景和将弹劾的折子写好之后,继续看了会儿税收账目后,便熄灯睡下了。
驿站陈设简陋,年久失修,连着睡了半月才叫人逐渐习惯了硬板床。炭火盆中暗红的炭块散着悠悠的光,不张扬的火苗偶尔响起一两声细碎的爆裂,溅起一两点火星。
恰是如此宁静安逸,他却偏偏睡不着。
只需他略微抬眼,就能看见叠放在柜子上的那件衣裳……她明明什么都做了,却什么也不说。
神思恍惚,脑中一片空白,大略一会儿后,便闭上了眼。
半睡半醒间,隐约听见了门外响动,不过一瞬,一阵寒风立马钻进了被子,他翻过身,刚刚掀开眼皮,便见一道寒光向自己劈来。
刀!
清冷月光下,两道黑衣人影已如鬼魅般立在床前。
短短一瞬间,后颈寒毛骤然竖起,纪景和几乎是本能地扬手掀开棉被,借着这短暂的遮挡,身形如弹丸般从榻上弹起,右手已精准捞过床畔木鞘中的短剑。
“噌” 的一声脆响,寒光破鞘的瞬间,左首蒙面人已挥刀劈来。
刀锋带着腥冷的风擦着鼻尖掠过,他足尖在榻沿一蹬,整个人向右侧翻,短剑斜挑,恰好磕在对方手腕上。
那黑衣人闷哼一声,长刀险些脱手,他借势拧身,剑身精准插入后方人腰腹。
电光火石,身后另一刀已向自己劈来。
第30章 如今连面都不想见了,可又为……
大雪前夕, 京城内还真就下了一场雪,起初来时凶猛,将人拦在家中, 足不出户整整两日。
得亏瑜安操心得早, 不用担心风雪会将车马耽误。
瑜安同宝珠提着两大包过冬的衣裳下车, 裴承宇早就站在了城门旁等候。
那日回去后,瑜安想了许多办法, 最后还是决定麻烦裴承宇, 恰好逢上裴承宇要派人回江陵一趟,她心上的亏欠也少了一点。
“早说天冷,不用你来了,叫下人去找就好了。”
裴承宇见她手中提的东西,立马伸手接过递给了一旁的下人。
瑜安浅笑:“待在家中也无甚要紧事, 顺带过来看一眼, 好叫我放心些。”
说着, 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家弟性子倔,去了之后把我写的信给他看, 他应该才放心上车。”
现在不比之前,逢人留几分心眼,才好过日子。
她将书信递给负责车马的小厮,裴承宇瞧见不远处她马车附近的侍卫, 随口打趣:“这次长记性了,知道出门待侍卫了?”
瑜安闻声一滞, 顺着视线回看了眼身后,尬笑了一下,并未搭话。
多半月未见, 她脸稍圆了些,看来日子比之前过得好了些。
裴承宇心中暗暗想着,嘴角的笑意迟迟不落,直到瞧见瑜安手中递来的包裹,更是心中欢喜。
“这是我给你做的一对护膝,你收着。”
裴承宇一僵,不待自己反应说话,包裹就被瑜安塞进了手里,“拿着,你这次好好收着,我以后才好再麻烦你。”
“你做的?”他问。
瑜安点头:“家弟也爱练武,他的护膝几乎全是出自我手,我就照着他的尺寸改大了一些,给你做了一对。”
这还是头次他收旁的女子送的东西,既惊喜,又意外,心头说不上的滋味,他也不知这滋味是否只是因她而已。
他讪笑,换了话说:“他们大概得一月后才能回来,路上状况良多,你也不必担忧,届时人到了,直接给你送上门去就好。”
瑜安应下,脸上笑意不减,待全部安顿完毕,望着车马出了城门后,才彻底放心,回了家。
好大一桩操心事落地,宝珠便收起了瑜安的针线和账簿,叫她好好歇息一番,哪怕是倚在榻上看书也是好的。
“核账,女红都是费眼睛的,姑娘还是好好歇着,到了下午再操心吧。”
宝珠边擦洗着屋内的陈设,便唠叨着。
瑜安近段时间一直两头忙,钱是赚了些,眼睛也熬坏了,若不是她拦着,有时候一忙就是半宿不睡觉。
恭敬不如从命,如释重负的瑜安好好睡了一个午觉,再睁眼时,外面天都已经黑了。
廊下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听着不像是宝珠的,她将床头的烛台点亮,不过一瞬,就听见了门外有了声响。
“少夫人,大爷给您在外买了些东西,小的来给您送下。”
是青雀。
他们竟然回来了?
瑜安忙忙下床,喊了声进来,接着将室内的其余烛台一一点亮。
瞧见进门的青雀,脸上依旧难掩诧异,“大爷何时回来的?怎得我不知半点消息。”
从纪姝口中得知,纪景和最早也得五日后赶回来,怎得突然提前到的这般早,还无一人通传,这不是平白叫她落人口实。
“原定下的时间本就有些晚,加上路上行程无甚耽搁,便提早了几天回来。”
青雀行礼,“少夫人不用担心,大爷回京后直接进了宫,并未归家,小的是专门回来安置行李的。”
“可还一切都好?”
青雀滞了一瞬,当即扬着笑回:“好着呢。”
瑜安又问了纪景和今晚是否回来,青雀却也答不上来,不知道情况几何。
纪景和是挨着伤,拿着两道弹劾折子进的宫,若今晚不把乾清宫闹个天翻地覆,他这一个月就当是白费了。
再还有,今儿白日里……他也不好说出口。
“若是有大事情,定要派人传信儿来。”瑜安又说了一遍。
本就一个宅子里的,她真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再让旁人指点,况且不日,李家姑母就要带着侄女过来,她真不想多添麻烦。
青雀连连应下,退了出去。
瑜安看着放在桌上的布料和一盒子的首饰,轻轻叹了口气,都是些素净缎子和首饰,如与她的妆奁和衣柜比较,确实是像她穿戴的。
听见动静的宝珠进来,瞧见满桌的东西,顿时吃了惊。
“姑爷叫人送过来的?”
瑜安不语,转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清嗓。
“下去打问一下,若是小姐和夫人没有,那便都分给她们,一件不留。”
宝珠一愣,“姑娘说的是首饰?”
“那些缎子也一样,叫人做成衣裳再送过去吧。”
宝珠见过好东西,自然也识得这些料子。
别说是豫州城了,眼下这些料子就是在京城也得好好花钱才能寻来,怎得就舍得送人?
“姑娘,不拿白不拿,反正是姑爷送来的,留下呗……”
宝珠当真舍不得,可话音一落,瑜安的一道眼神也投了过来,叫人瞬间没了心思,只好乖乖听话。
瑜安蹙眉,带着丝丝训诫的语气:“若这样拿来拿去,届时怎么离开?”
与她而言,纪家就是尽量叫自己过好日子,执掌中馈,服侍长辈,礼待姑嫂……只是为了不被人欺凌,叫她有喘息的机会,为亲父翻案。
这里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留恋的人都已经死了。
见宝珠丧了脸,瑜安随即宽慰:“收拾下去,顺带留意大爷的动向,我还有些事情要找他。”
宝珠不情不愿“嗯”了一声,拖沓着步子叫人将东西安放妥当。
夜悄无声息,静谧得叫人心里发慌。
她站在榻旁,指尖只能感受到茶杯的僵冷,屋内分明烧着炭火,她却很少觉得暖,细想着,从褚行简死后,她好像再没暖过了。
睡的时间有些久,到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索性洗漱过后就点灯做香囊,翌日中午,才听见宝珠传来消息,纪景和回来了。
瑜安没带宝珠,一个人独自去了前院书房,去时瞧见青雀正出来。
稍一抬头,青雀也认出了她,快步上前迎道:“少夫人来找大爷的?”
她点头,“可否帮我通传一声。”
正要说“少夫人直接进去就行”,可转念一想,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应下后转身又去。
瑜安站在门口等着,过了许久,见着青雀拿着纪景和的旧衣出来,只见他脸上泛着淡淡的苦笑:“少夫人,大爷如今正在换洗,不若再等等,等大爷整理好了,您再进去。”
“行。”
她有分寸,之前纪景和也说过,书房不是她随便进去的地方,她也不会自讨没趣,若没有他亲自开口,她是断然不会擅自进去的。
初冬的一场大雪驱走了秋末仅剩的一点暖意,瑜安方才出来也没料到会站在外面等,便没换外衣,一件穿旧的薄袄扛不住寒风,不消片刻,便叫她冷得发颤,感觉胸腔中的肺腑都要结冰了。
穿堂风吹来,愈加叫她难耐,实在冷得站不住了,只好自己伸手去敲门。
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三次,里面才传来了动静。
一个面生的小厮开门,行礼道:“少夫人,大爷说,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有什么事情您改日再来。”
心渐渐凝固,瑜安忙道:“要说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大爷点个头便好,你帮我再问一句?”
小厮紧着嗓音,“还是请少夫人先回去吧,大爷不见。”
瑜安想不通哪里得罪这位祖宗了,难不成还因为一月前送别的事情?
若是计较,又为何单独给她送礼?
方才宝珠说仅仅她有时,她都难以置信。
她想不明白。
隔扇门将屋内隔绝得严严实实,叫她望不到任何。
既如此,那便不求了。
屋内的人细细听着门外的动静,辨清那脚步声渐远,眼神不禁暗下几分。
昨日,他忍着伤痛进城,马车才驶过城门,便叫他瞧见她与裴家那人说笑的样子。
她为旁人送东西,却连封家书都不寄,觉得她无情,可又在心底念着她深夜为他补衣的好……
他想不明白,她心中到底将他当做什么。
小厮进来汇报时,那道晦暗却又掩饰得恰到好处,看不出丝毫的差异,就好像他永远是这个样子,从未变过。
屋内丝丝血腥味萦绕鼻间,沉闷的声音缓缓响起。
“将东西处理了,晚间不必备饭。”
纪景和缓缓站起身,忍着肩胛处的钝痛,叫小厮帮着将外袍穿好后,去了晚芳院。
从回来后便没歇下过,如没有身上的疼还处处提醒着他,他总觉着下一秒便要闭眼睡过去。
晚芳院还是老样子,沈秋兰见到多时未见的儿子,之前的隔阂顿时消得赶紧,忙忙上前拉着他嘘寒问暖。
“家中可还好?儿子一月不在,不知母亲是否过得顺心。”
方还喜笑颜开,听纪景和问的话后,沈秋兰顿时拉下了脸,“你不就是想问我跟她嘛,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有你和你祖母护着,我哪敢动她……”
“前些日子,她还闹着叫下人去江陵接人,我给拦下来了。”
沈秋兰说得坦然,丝毫不觉着有错,“他们褚家到底是罪人,还是少联系为好,就是过个年,将人接过来作甚,等到明年接不行?”
江陵接人?
不过转瞬,纪景和心不由得悬了空——
作者有话说:瑜安:男人心,海底针[无奈]
纪景和:女人心,海底针[问号]
有宝子说节奏慢,我后面会调整的,当然他是滞后的,因为有存稿[求你了][求你了][红心]谢谢你们的支持
如果后面改防盗比例,我会在公告强调的[亲亲]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