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楼雪萤面无表情地坐在马车上,而旁边的李磐则撩起一角车帘,往外张望。


    他们已经出了城,往岐山方向行去,前前后后都是其他达官贵人们的马车,李磐前后看了看,回身跟楼雪萤说:“人真多。”


    楼雪萤:“家眷也能来,人当然多了。”


    李磐又欣赏了一会儿沿途风景,道:“这路两边的草木,现在半绿半黄的,倒也挺好看。”


    楼雪萤皱起眉头:“你怎么还有闲心看这些?”


    “那怎么办?”李磐半开玩笑道,“我总不能一路上正襟危坐,时刻提防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道冷箭吧?”


    见楼雪萤神色郁结,他便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越是这种时候,便越不能自乱阵脚。就算你不喜陛下,等会儿下了车,众目睽睽,也不要拿出这副表情来,旁人以为你我怎么了呢。”


    楼雪萤觉得委屈,忍不住靠在李磐怀里,说:“你不觉得难受吗?”


    李磐:“难受什么?”


    楼雪萤:“明明你什么都没做错,他这样屡屡针对你,你却只能装傻,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想要回京,还得给他送个神石,夸耀一番他的功绩……”


    李磐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不难受,那是假的。越来越深的无力感,也是真的。


    他也一直在想要怎么办,可不管他想什么办法,当初跟楼雪萤说的那些话,仿佛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一样——都不能根治问题。


    李磐低下头,贴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只要他还是皇帝一天,我还是臣子一天,这份难受,我就得受着。顶多只能做点手脚,让他也跟着我难受,但绝无可能发生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难受,我却舒舒服服的事。”


    楼雪萤颤了一下。


    李磐:“除非……”


    楼雪萤:“除非什么?”


    李磐用更轻的声音,附在她耳边道:“除非他不是皇帝了。”


    楼雪萤大震,立刻直起身子,下意识地按住被风吹得隐隐鼓动的车帘,生怕泄露了出去。


    好半晌,她才渐渐收了劲,重新靠到李磐身边,胆战心惊地看着他,用口型问他:“……你想造反?”


    李磐:“……不完全是。”


    什么叫不完全是?这种事还能有完全不完全的?


    见楼雪萤瞪大了眼睛,李磐便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觉得太子怎么样?”


    楼雪萤:“……”


    她明白了,李磐是见天家父子相残,打起了扶持太子上位的主意。


    李磐会这么想,倒不能怪他,毕竟在众臣眼里,太子殿下是个优秀的储君,皇帝想杀太子,不是被邪祟上了身,就是得了癔病。皇帝是自己和太子共同的敌人,帮太子就是帮自己。


    但在楼雪萤看来,李磐此举,简直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


    “你想都别想!”楼雪萤急道。


    李磐诧异:“他不好吗?”


    楼雪萤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他好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这种事稍有不慎就要掉脑袋,你别瞎掺和!再说了,不是要回西北吗?京城里的事你管不着了!”


    李磐道:“陛下的想法变幻莫测,谁知道我们究竟能不能顺利回西北?我这不是在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吗?也没说一定就会这么干。”


    楼雪萤:“后路也不能这么找!你这是与虎谋皮!”


    李磐:“是,这条路的确过于凶险,我这只是最坏的打算而已。”


    楼雪萤冷汗都快出来了,抓着李磐道:“你千万不能跟太子混到一处去。”


    尤其是她不觉得太子能赢。


    景徽帝占尽一切先机,现在只不过是卡在了太子无错上面,但人非圣贤,只要假以时日,肯定能被他逮到错处,或是专门设计一个完美的意外,届时太子焉有命在?


    李磐:“好,我答应你,我不跟他混。”


    楼雪萤紧紧地抿着了唇。


    她觉得自己给李磐设了个两难的困境。


    将他逼到了皇帝的对立面,又不许他和太子结盟,只能让他独善其身,可这世上,独善其身哪有这么容易呢?


    她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真相都告诉李磐呢?只有让李磐知道了所有真相,他才能找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可是,李磐之前没有怪罪她与景徽帝的来往,或许是因为她与景徽帝仅有书信往来,并无实质关系。但李磐若是知道她其实先后侍奉过他们父子二人,他还会对她如此宽宏大量吗?


    和从前一样,她依旧不敢完全相信李磐。


    可同时,她也在动摇,怀疑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坚持。


    她忍不住想,李磐终究与其他男人不一样,而且与她强调了那么多次,让她相信他,她是不是也应该放下自己的成见,去试着相信他一次呢?


    他都发了那样的毒誓了,到底要他做到什么样的地步,她才敢对他和盘托出呢?


    还是说,无论李磐怎么做,她都永远不会说出这个秘密?


    她自己也不知道。


    李磐垂眼看着楼雪萤,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不由道:“你在想什么?”


    楼雪萤深吸一口气,仰起头来:“侯爷,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轻声道,“如果你离京那日,陛下单独召见了我,我与他共处一室,可我却没有拒绝他,你……你会怎么想呢……”


    “什么意思?”李磐顿时一凛,一把握住楼雪萤的肩膀,迫使她坐直身子,满脸凝重道,“什么叫没有拒绝他?你……你那日,当真被他欺辱了?”


    “不是!没有!”楼雪萤急忙解释,“我就是问问,如果……如果!”


    李磐却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问这种问题,沉了声,一字一顿道:“你别怕,你实话实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何来什么如果?他要是真的对你——”


    他喉头滚了滚,忽然说不下去。


    如果景徽帝真的对她做了什么,那他该怎么办?他难道还能像现在这样,装聋作哑,面上当作无事发生?


    楼雪萤慌忙按住他:“真的没有!你别胡思乱想!”她咬了下嘴唇,才继续艰难地说道,“你曾说过,你也是喜欢我的,可我就是想知道……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的喜欢……究竟能容忍我到何种地步。”


    她知道,这话一问出口,李磐对她的疑心肯定会马上加重。


    但他如果连这个都无法接受的话,那么那些真相,也不必再同他言说了。至于之后如何收场,只要她咬死自己只是想发发矫情脾气,李磐就算去查,也不可能查到前世的事,那他也只能作罢。


    李磐看她的目光果然充满了狐疑,良久,他才道:“簌簌,你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可你举的例子,为什么是你没有拒绝陛下?你为什么不问若是你们楼家犯了死罪,我能不能帮你救人?为什么不问若是你拿着侯府的银子去赌博,我会不会替你还债?你有那么多‘难’可以举,有那么多‘错’可以问,可为什么你所设想的,总是围着那点男女之事转?你甚至都没有问我,若你红杏出墙另结新欢,我怎么办,而是问我,若你没有拒绝陛下,我怎么办。”


    楼雪萤愣住。


    李磐:“簌簌,你不要害怕,你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人,我怎么会怪你呢?你即便没有拒绝他,那也不是你的错,他是皇帝,连我都不能轻易反抗,你一个弱女子,顺从了他,也无可厚非。”顿了一下,他语气加重,“但他若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你不能隐瞒我。我之所以觉得不能与陛下撕破脸,正是因为他只是让你受了些惊吓,受了些委屈,却没有真的伤害你,我为人臣子,不能以此为由犯上。但倘若他真的伤害了你,那是另一回事,我绝无可能就此忍气吞声。”


    “不不不,陛下并没有伤害我!”楼雪萤回过神来,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用他举例,只是因为我们方才正好在说他而已……”


    李磐眸色幽深:“他没有伤害过你,那其他人呢?可有其他人伤害过你?”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妻子似乎对所谓的贞洁格外看重,他都没有提起过,她却总是在反复试探他的态度,又反复强调自己的清白。


    一般人只有越缺少什么,才会越在乎什么。


    可她嫁给他的时候,分明是清白之身。如果不是婚后景徽帝对她做了什么,那她又为何对男女之事如此敏感?


    李磐又想起那个在他心中萦绕不去的谜团——会半夜出现在她床前、与她有仇怨、让她哭求放过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没、没有……”楼雪萤下意识地回答。


    “簌簌,我再说一遍,你若受了欺负,一定要说。我是你的丈夫,倘若我只有你一人,你却另有所爱,瞒着我与其他男人厮混,我的确会气你怨你甚至厌你。但倘若这一切不是出自你本心,而是受人胁迫,那这就不是你的错,而是那人的错,甚至是我的错——因为我身为丈夫,却没有保护好你。”他盯着她,“而若是有人在婚前欺负了你,你也依旧可以对我说。那时没有人保护你,可是现在有了。”


    楼雪萤怔怔地看着李磐,嘴唇微微地翕动着。


    李磐伸出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温和道:“没关系,没有自然是最好,就当我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但如果真的有,等你愿意说了,再跟我说也不迟。但你若不想追究,我也不可能强逼着你去追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这样也可以。”


    一颗眼泪从楼雪萤眼中落了下来,滴在了李磐的掌心中。


    她终于知道李磐为什么总是在跟她强调要相信他,原来他其实早有怀疑,也不只是怀疑景徽帝一人。


    或许是她发热将他错认那夜,说了点别的话,做了点别的事,让他猜到了婚前还有这么个人,也或许是她平时哪里露了马脚,引起了他的疑惑,反正她掩饰的手段总是拙劣,而他察言观色的本事又总是那么厉害,他能猜到这里,似乎也不算奇怪。


    而他分明已经知道了她可能不止与景徽帝一人有染,却从来没有逼过她,一直在等她自己说。他明示暗示了那么多次,可她却从来没有当真过。


    楼雪萤缓缓攥住了他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重重地抵住他的胸膛,泪水如同决堤,不可遏制,涟涟而下。


    李磐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她哭得很克制,生怕被外面人听去,除了偶尔的抽噎,几乎没有发出其他声音。


    可她缩在他的身前,颤抖得那样剧烈,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过了好半天,她才慢慢地缓过劲来,有些失神地抬头望向他。


    李磐垂眼,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唇角。


    咸的。


    “侯爷……为什么不嫌弃我?”她的声音又哑又碎。


    李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想了想,道:“你觉得我刚才为什么要亲你?”


    楼雪萤愣了一下,嗫嚅:“我……我不知道。”


    “你好像很怕我丢下你。”李磐轻声说道,“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证明我不会丢下你,光用嘴说,恐怕也不能让你相信。我怕我与你讲道理,你却觉得是我要跟你保持距离,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你感觉安全——在你心里,这样就代表着‘不嫌弃’了,是吗?”


    楼雪萤呆住了。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李磐回京那日,跟她说了一大堆话,她固然感动于李磐的坦诚,可当她发现李磐以为她不喜欢他,所以就格外“尊重”她,“尊重”到要与她分榻而眠的时候,她有些慌了。她并不想要如此君子的丈夫,这样太伤感情,对未来不好。


    所幸后来李磐还是亲了她,她意识到自己对李磐还是有吸引力,李磐也并未因为她与景徽帝的事情就不碰她后,心中便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这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心思,却被李磐察觉到了。


    李磐说:“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刚成婚那几天对你太放肆了一些,所以才导致你对我有些误解。以致于后来我不这么做了,你便害怕是我要放弃你了。”


    楼雪萤抿紧了唇。


    李磐:“再回到你刚才那个问题,为什么不嫌弃你,说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嫌弃。如果我一开始喜欢你,后来却发现你其实受过人欺负,便不喜欢你了,那我这喜欢是否太不对劲了点?这不是喜欢人吧,这是喜欢一层干净的人皮吧?”


    楼雪萤:“……”


    李磐:“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在纠结这个,你若去了西北,你就会知道,西北民风比京城彪悍的多。那里地广人稀,粮食不太好种,打仗又格外需要人口,饭都不一定能吃饱,敌人打过来了也不一定能活,谁有工夫管你什么清白不清白的事情,及时行乐、开枝散叶才是正理。有偷汉子的妇人被人捉奸在床,大骂是自己丈夫无能的,也有年轻的女子刚死了丈夫,就立刻被其他家娶走的……你这点又算得了什么?京城里的人,就是过得太舒服了,吃饱了撑的,才有空琢磨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楼雪萤:“……”


    似乎是怕她误会,李磐又补了两句:“我不是说你吃饱了撑的,你从小就生长在京城,自然和身边的人一个想法。但我不是京城人,你便无需用京城人的观念来揣测我。”


    楼雪萤缓慢地眨了下眼,又垂下了头。


    她缩在李磐的臂膀里,红着眼睛,沉默不语。


    车厢忽然开始晃得厉害,李磐掀起车帘看了一眼,道:“上山了。”


    没了平坦的大路,只剩了曲折的山道,马车自然就开始颠簸。


    楼雪萤忽然低低地喊了一声:“侯爷。”


    李磐:“怎么了?”


    楼雪萤语气飘忽:“山上猎场里有熊,侯爷觉得会有人猎到吗?”


    李磐:“应该可以吧?就算一个人不行,几个人一起总是有机会的。”


    “我说没有。”


    “为何没有?”


    “没有为何,侯爷不在,便无人能猎。”


    李磐奇道:“你怎么笃定我就能猎熊?你怎么知道别人不行?”


    “我就是知道。”楼雪萤轻声道,“侯爷若不信,我们可以打赌。”


    李磐虽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换了个话题,但她既然不想继续先前的话题,那便算了,他继续顺着她现在的话题说便是。


    于是李磐便抚了一下她的脑袋,笑了笑道:“好啊,那就打赌。”


    第62章


    马车车队行驶到半山腰行苑,停下了。


    岐山行苑本是皇家秋猎驻跸之所,但因占地广,屋宇多,所以先皇开恩,允许官员家眷也可在行苑内同住,以彰显恩泽惠下之意。


    秋猎共有三日,白日里,众人可根据各自需求,在猎场以外的安全地带散步玩耍,也可深入猎场,在浩阔林地之间纵马围猎。若是累了,还可以暂离猎场,在猎场外围的营地中补给休憩。到了傍晚,清点完了各位参与者的战绩,众人便可回到行苑之中,歌舞宴饮。


    不过,行苑虽大,但为了便于管理和保障安全,行苑内的卫队和侍从皆用的是宫中人员,官员不可私带侍女小厮。也正因如此,有些杂务免不了亲力亲为,所以许多官员及家眷便不爱来凑这个热闹,变相精简控制了秋猎的参与人数。


    李磐扶着楼雪萤下了车。


    附近其他马车上也陆陆续续下了人,大家彼此打了一番招呼,便往行苑内走去。


    虽然与皇家住在同一行苑,但入口不同,皇室住内苑,他们这些当官的住外苑,住的地方远不如皇室住的宫殿精致,后苑大多数屋子还不如他们在京城里自家住的屋子大。品级相对低一些的官员,可能还得几家人共用一个院子。


    不过,前世楼雪萤跟着楼家,住的是单独的小院,而这一世她跟着李磐,住的也是单独的小院,都是清静整洁之所,还算可以。


    就住三天,他们其实没有太多行李,除了衣物,就是一堆各种各样的药物——为防万一,楼雪萤什么药都带上了。


    楼雪萤皱着眉,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转悠,检查了衣箱,检查了门窗,甚至还检查了床底。李磐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道:“你在找什么?暗器吗?”


    楼雪萤抿了抿唇:“你比我有经验,你来找。”


    “要下手也不会在这里下手,你和我住在一起,万一暗器伤了你怎么办?陛下不会这么干的。”李磐道,“放松一些,不要这样如临大敌。”


    楼雪萤吐出一口气,拉住了李磐的手,道:“等会儿不许去围猎。”


    “我知道。”李磐说,“我就说我有恙在身,不宜跑动。”


    楼雪萤想了想,又开始往随身的香囊里偷偷塞药,自己身上塞不下了,就往李磐身上塞。


    李磐:“需要带这么多吗?”


    楼雪萤:“主要是怕我们不在屋里的时候,有人潜进来换药。”


    李磐:“……你想得还挺周全。陛下为了除掉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楼雪萤眉头皱得更深:“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李磐:“好啦,好啦,别这么紧张,你越紧张,越容易出问题。”


    他看了看墙角的刻漏,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楼雪萤深吸一口气,牵着李磐的手,迈出了门。


    走出小院,迎面便遇到了从隔壁院子里出来的其他官员。楼雪萤不认识,只听默默地听李磐一边走路,一边与他们寒暄。


    寒暄了几句,对方的目光一直黏在李磐和楼雪萤相握的手上,实在忍不住了,感叹道:“侯爷与夫人的感情真是好啊!”


    李磐:“尚可尚可。怎么不见令夫人?”


    对方道:“她运气不好,正赶上风寒,便不来了,只有下官同犬子一道来。”


    “那令郎呢?”


    “嗐,早就跑了,急着去挑马,说是去晚了,好马都被挑走了。”说着,对方不由疑惑,“侯爷怎么现在才动身?莫非是已预留好了马匹吗?”


    “这不巧了,我也恰感风寒。”李磐咳咳咳了几声,“本已说不来了,可陛下非要让我露个脸,我也只能来了。可惜身体不适,就不参与围猎了。”


    “原来如此,可惜今日不能得见侯爷英姿了。”对方笑道,“下官本还说,今日定是侯爷摘得头筹呢!”


    李磐谦虚:“不敢不敢。”


    就这么一路闲聊过去,中途又遇到了一些其他官员及家眷。


    几乎每个人都忍不住盯着李磐和楼雪萤紧握的手看,李磐镇定自若,楼雪萤却渐渐红了耳根。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松开李磐。


    因为她深知,一旦松开李磐的手,其他人便会下意识地把李磐带去同僚那边,让她和那些女眷待在一起。但她现在绝不可以和李磐分开,为此,她宁愿承受其他人揶揄的目光。


    天高云阔,八月的岐山比京城里凉爽得多,偶有大风刮起,甚至还略带了些凛冽之意。猎场外围是一大块平整营地,几十面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十几顶大帐整整齐齐地扎在营地之上,其中最大的那个,自然就是皇帝专属的营帐,白底金纹,四周重兵把守。其后便是皇后、太子及皇子皇女们的营帐,再往后,才是供其他皇亲国戚及官员家眷临时休息的营帐。


    而营地中央,已有数十名参与围猎的武将及勋贵官宦子弟牵着马,背着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磐一出现,几乎是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李磐又不得不拉着楼雪萤,开始四处解释自己得了风寒,不打算参加围猎,并让大家离自己远点,免得被传染上。


    大帐中,景徽帝掀了眼皮,问道:“外面什么动静?”


    郑公公出去打听了一下,回来禀报:“是武安侯携夫人来了,说是染了风寒,不参与围猎,但有些人还在怂恿武安侯带病参加。”


    意料之中。


    景徽帝又问:“太子呢?”


    郑公公:“太子殿下还在帐中,应是也不参加。”


    景徽帝扯了下嘴角。


    郑公公:“吉时快到了,陛下可要更衣?”


    景徽帝:“朕也不参加,更什么衣。”


    郑公公:“……”


    忽然,一阵雄浑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帐外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去。


    营地中参与围猎的人群凝神屏气,各自分排站齐,陆续又有几个皇子从帐中走出,穿了轻甲,牵着马站到了人群最前列。


    第二声号角响起,太子与皇后出了大帐,静静地立在了帐前。


    李磐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楼雪萤握紧了,不由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却见她望向了太子所在的方向,而在太子即将看过来之际,又迅速垂下了眼睛。


    李磐挑了下眉,嘀咕道:“太子殿下也不参加?”


    他到现在还没换上骑装,旁边也没马和弓,分明就是打算当个闲人,不参与围猎了。


    第三声号角响起,御帐掀开,身着玄色龙纹常服的皇帝缓缓走出了大帐,负手立在了观礼高台之上。


    李磐:“……”


    李磐小声问楼雪萤:“这是有什么规矩吗?为何其他皇子都参加,陛下和太子却不参加?”


    楼雪萤心道,她哪里知道。


    前世太子参加就不必说了,皇帝虽没有参与全程,但她也听说皇帝骑马出去跑了一圈,打了几只猎物,意思一下便回来了。


    今年怎么这两人都不参加了?莫非是景徽帝怕他给李磐设的埋伏误伤了自己的龙体,而刚死里逃生的太子则害怕景徽帝会趁秋猎对他下手吗?


    楼雪萤觉得好荒唐、好可笑。


    好好的一场秋猎,怎么会变成这样。


    号角声浪层层荡开,场间再无半点私语之声。早已列阵完毕的围猎众人齐齐下拜行礼,甲胄碰撞,金铁皆鸣。场外围观的官员及家眷也都如潮水般跪了下去,山呼之声在林谷间反复回荡,惊得山林深处隐隐传来几声不安的兽吼。


    景徽帝立在高台之下,台下众景,一览无余。


    营地中央的参与者,个个脸上都难掩兴奋之色,外围两旁的围观者,亦是满怀期待。


    唯有两个人例*外。


    不,更准确地说,唯有一个人。李磐虽不兴奋也不期待,但脸上仍旧保持着恭谨平淡的神色,可他身边的楼雪萤,却面如寒霜,在众人都垂首山呼之时,唯有她,抬眼朝自己投来冷冷一瞥。


    景徽帝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想说她误会了,他并没有打算在此对李磐如何,可惜他就算说了,她大约也不会相信。


    她穿着一身石榴色的裙装,在一众灰黑褐青中显得格外显眼——她没有待在女眷那边,而是与李磐一起,待在了官员这边。


    秋猎乃是个“与臣同乐”的场合,自然不会像上朝一样有那么严苛的规矩,尤其是这些不参与围猎的围观人群,只要站齐整了,便没人来管谁究竟该站在哪一处。


    只不过,出于习惯和下意识的规矩,大家还是基本按照男女分了地盘,又按照官位分了前后。只有楼雪萤,顶着周围男人们诧异的目光,像根钉子一样扎在了李磐的身边,一步都不肯挪动。


    李磐也很顺着她,在未开场前便时不时地摸摸她的肩膀,捏捏她的头发,做极了亲昵之举,惹得其他人连打趣都不好意思打趣了,讪讪地离开他们远点。


    唉,也罢,楼家小姐未出阁时便已美名在外,如今一看,的确如天仙下凡,武安侯一介粗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也是情理之中。之前就曾因上朝时走神想着给夫人买糕点而被皇帝提醒,如今直接牵着夫人来看秋猎,也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陛下有旨——”郑公公上前一步,扬着嗓子喊道,“秋猎大典,意在演武,考校智勇,望诸卿尽力施为,各展所能,若有切磋,点到即止,朕在此观览,静侯佳讯。”


    再听一声锣响,郑公公宣布:“吉时已至,秋猎开始!”


    早已按捺不住的武将与年轻子弟们,登时翻身上马,似离弦箭雨,刷拉拉地射出了营地之外,消失在山林之中,只余阵阵马蹄溅起的尘土,飞舞在空中久久不散。


    李磐眯起眼睛,抬手替楼雪萤挡了挡。


    秋猎才刚刚开始,围猎者还在寻找猎物的过程之中,自然还无甚看头。围观众人渐渐四散开去,有的散步,有的闲聊,还有的去了猎场旁边一块单独的小型马场。


    李磐问:“那里是干什么的?”


    楼雪萤答:“有些人不会骑射,但又想试试,便可以去骑那里的马,体型较小,性格温顺,女子也可以骑。”


    李磐:“你不是没来过吗?你怎么知道的?”


    楼雪萤:“秋猎办了那么多年,年年都一样,自然听人说过。”


    李磐:“你想去吗?”


    楼雪萤摇头。


    她现在对一切危险的来源都很敏感,一点也不想冒险。


    李磐与楼雪萤说话的时候,景徽帝还在高台之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看着李磐给楼雪萤挡灰,看着李磐随手揽过楼雪萤的腰,看着楼雪萤从李磐肩上捻下一片飞叶,看着两个人喁喁私语,渐行渐远。


    今日明明不冷,衣服穿得也不少,可骨缝里,还是依旧泛起了细细的寒,密密的痛。


    景徽帝偏过头,望向身后站着的太子。


    “霁儿。”他忽地笑了起来,像个慈父一样唤他,“你为何不去参加围猎?”


    太子垂下眼,道:“儿臣偶感风寒,不便跑马。”


    “真是巧了,武安侯也风寒,看来这换季之时,最易生病,再强壮的人也抵抗不了啊。”景徽帝幽幽道。


    太子:“父皇也得多加注意,保重龙体。”


    景徽帝:“你方才在看什么?”


    太子:“儿臣在看那些围猎之人,纵不能亲身参加,但即使旁观,亦觉心潮澎湃。”


    “哦,朕还以为你在看武安侯。”景徽帝笑道,“你瞧见了吗,武安侯当真是喜爱他这位夫人,如胶似漆,一刻也不愿分开,也不怕旁人取笑。”


    太子的头垂得更低,淡声道:“父皇赐了桩好婚事。”——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投雷和营养液~大家节日快乐~


    第63章


    楼雪萤与李磐离开了猎场营地,却也没有走得太远,四周是隆起的小土坡,野草长得肆意丰茂,视野之间,能看到零星几个人在漫步闲聊。


    楼雪萤认为,既然要防止有人暗中动手,那她和李磐就不能远离人群,否则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万一事发,连个目击者都没有。但同时也不能离人群太近,不然她和李磐之间有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都没法说了。


    两个人在草坡上坐下,从这个角度恰好能眺望到远处连绵的山脉。


    “是我连累了你。”楼雪萤轻声道,“我知道你很想参加秋猎。”


    李磐:“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过是个秋猎,哪日我若真想打猎了,随便找个野地都能猎,这有什么关系。”


    楼雪萤:“陛下强迫你来秋猎,可你不参与其中,他似乎也没有再做行动,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当时还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景徽帝的表情,不像是计划落空后的不甘,难道他没有打算在猎场里动手?难不成真的是要偷偷下毒?


    “不知道。”李磐平静地说,“但至少现在,在这周围,我感觉不到危险。”


    楼雪萤靠在李磐肩上,沉默了。


    两个人就这么席地而坐,吹着山风,赏着山景,安静了许久。


    秋日的岐山山脉,明丽多姿,在阳光下呈现出深浅不一的色泽,近处浓绿,渐次渡了些褐黄,到了最遥远的天际,有淡淡的云雾萦绕在山峰之上,化作一片朦胧的白。风从山谷里吹来,卷来草木的清香。


    终于,李磐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觉不觉得有点无聊?”


    楼雪萤:“……嗯。”


    她一开始还很警觉,但一直警觉也会累的,不知什么时候脑子突然就放空了,等意识回归之时,她发现面前还是那些景色,一点都没变化,不由有些迷茫了起来——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傻坐一天?


    李磐:“你会编草环吗?”


    楼雪萤摇了摇头。


    李磐来了劲,道:“我教你。”


    他从周围拔了几根细细的草藤,开始编给楼雪萤看。


    楼雪萤一开始以为他就是把几根草拧成一个圈,刚想说这有什么难的,结果发现他竟是一边编一边往里面添新草,编出来的草环不仅有着整齐的编织纹路,边上还点缀了几颗小草球,拿在手里摇一摇,小草球还会来回摇晃,十分可爱。


    楼雪萤很新奇,捧着草环翻来覆去地看:“你怎么会这个?”


    “小时候,没到农忙季节的时候,家里就会编些草席、竹筐出去卖钱,这些边角料自然也就会弄了。”李磐道,“现在没花开,若是有花,可以把花编进去,就是花环了,那个更好看。”


    楼雪萤抿着嘴笑:“这个也好看,你教我。”


    李磐便又拔了一堆草藤回来,开始慢慢地教她。


    楼雪萤是聪明人,多看了几遍就看明白了,只是不太熟练,编草的过程中还不慎被锋利的草叶边刮破了皮。


    李磐瞧见她指腹上隐隐泛起一丝血迹,立刻啧了一声,道:“算了,我来编吧。”


    “不要。”楼雪萤背过身子,将手指揩了揩,道,“我要自己编完。”


    “好好好,那你编。”李磐笑了笑,不再干涉她。


    楼雪萤终于编完了一个草环,乍一看挺像回事,但仔细一看,结构比李磐的松散,整体软塌了不少,那几颗小草球也搓得不够圆润。


    楼雪萤有些不满意:“这个不好,我要重新编一个。”


    她又挑了几根新草藤出来,开始慢慢地编。


    李磐把她不要的那个草环捡了起来,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楼雪萤余光瞥见,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不像样。”


    李磐:“有什么不像样的,这不挺好玩的。”


    楼雪萤:“有损你武安侯的威严。”


    李磐:“这儿又没我的部下,要威严做什么。”


    楼雪萤:“你别戴那个,等我手上这个好了,肯定比那个好看多了。”


    李磐:“那就都戴呗。”


    “那我也要戴。”她伸过脑袋,示意他把他刚才编来演示的那几个草环放到她头上。


    李磐:“你穿的红裙子,戴的金簪子,和这个不太配。”


    “没关系,我就要戴。”


    李磐转了转眼珠,拎着草环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楼雪萤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只见李磐举起一只草环,手腕比划了两下,最终一扬手,那草环便直直套在了楼雪萤的发髻上。


    楼雪萤:“……”


    楼雪萤噌地站了起来:“李磐!”


    “诶。”李磐应了一声,又往后退了两步,再一扬手,又一只草环套在了楼雪萤的发髻上。


    一个往左歪,一个往右歪,还挺对称。


    楼雪萤恼了,手里编了一半的草环也不编了,直接朝着李磐丢了过去。


    可惜她准头不好,力道也不够,草环还没到李磐跟前,便已掉在了半路。


    李磐笑着捡了起来,走到楼雪萤身边:“喏,还给你。”


    楼雪萤扭过脸:“我不要了。”


    李磐把她脑袋上那两个草环扶正了,叠在一起,笑道:“怎么还半途而废呢。”


    楼雪萤:“谁让你把我当桩子玩。”


    李磐:“那我也给你当桩子玩。”


    楼雪萤哼了一声:“我不稀罕。”


    李磐笑笑,不说话了,看了看手里这个完成了一半的草环,低头继续编了下去。


    楼雪萤悄悄看他,见他动作飞快,没一会儿便把一个大环改成了小环,还把多出来的草藤绑了个结,一下子更精巧了。


    李磐歪头看了她一眼,楼雪萤刚想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便见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将草环给她套了上去。


    ——现在变成草镯了。


    楼雪萤转着手腕,看着来回晃动的草镯,又忍不住笑了。


    李磐:“真好哄。”


    楼雪萤:“什么?”


    “我说你真好哄。”李磐道,“这玩意儿哄我们那村里的丫头都没用,你倒是很受用。”


    楼雪萤立刻竖起眉头:“你还用同一招哄过村里的丫头?”


    “哦,那倒没有,因为村里的丫头自己也会编。”李磐嬉皮笑脸地说道。


    楼雪萤撇了撇嘴。


    忽然,她感觉额头上有点痒,随手一挠,却见手上爬了个黑黢黢的还会蠕动的肥虫子,登时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尖叫着疯狂甩起了手。


    李磐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站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楼雪萤脸都白了,看手上没了虫子,又生怕是掉到了身上里,开始到处拍打衣裳,一边跳着脚,一边急道:“有虫子,有虫子!你快给我把头上的东西拿下来!”


    李磐赶紧把她脑袋上的草环扯了下来,丢到一旁,安慰她道:“没了没了,虫子早就不在了。”


    他又瞧见她手上的草镯,也顺道一起捋下来丢了。


    楼雪萤踮着脚,恨不得整个人趴在李磐身上,惊慌道:“好大的虫子,好恶心!”


    “都怪我,都怪我。”李磐迭声认错,“没看清爬了虫子,就放到了你脑袋上。”


    楼雪萤:“你,你再仔细看看我,脑袋上还有别的虫子吗?”


    李磐仔细检查了一遍,说没有,楼雪萤这才终于缓过了气。


    “这里不好,咱们换个地方呆。”李磐拉起她的手,往其他地方走去。


    楼雪萤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每走几步路,就要抖一抖脚,仿佛是怕有虫子爬到身上似的。


    李磐回头看她,犹豫了一下,弓起身子,道:“我背你吧。”


    “啊?”楼雪萤一愣,“这、这就不用了吧。”


    李磐:“你不是怕虫子吗,这里草长得高,确实容易藏虫子,等找到个草浅一点的地方,我再放你下来。”


    楼雪萤踌躇着。


    李磐:“快点,这有什么好想的,再想下去又有虫子了。”


    楼雪萤咬着嘴唇,轻轻一跳,还是攀上了他的背。


    李磐别过手臂,揽住她的腿,笑了一下。


    “走喽!”李磐迈开腿,在草坡上飞奔起来。


    楼雪萤:“哎你——”


    还没说完,她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李磐也猛地刹住了脚步。


    从草坡底下跑上来,迎面遇到了结伴而来的两名官员,和他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楼雪萤:“……”


    她默默把脸埋在了李磐背上,有点淡淡的死意。


    还是李磐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吴大人,王大人,也有雅兴来此闲逛啊?”


    “呃……”吴大人尴尬道,“下官与王大人方才似乎听到这里有人尖叫,生怕出了什么事,便想过来看看……”


    楼雪萤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暗暗戳了戳李磐,示意他赶紧把自己放下来。


    李磐却岿然不动,只道:“哈哈,二位大人不必担心,方才是我夫人见到了一条虫子,一时害怕才惊叫,并无大碍。”


    “哦,哦哦……那就好。”吴大人干笑两声,没话找话道,“那侯夫人这是……崴着脚了?营地那儿有太医,侯爷可以找太医瞧瞧。”


    “多谢吴大人关心,也没崴着脚,就是怕地上还有虫子,我就带她换个地方。”


    吴大人:“……”


    “呃,侯爷与夫人鹣鲽情深,实乃一段佳话啊,佳话啊!”王大人嘴角抽了抽,道,“那我等便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吴大人和王大人迅速走了,明明是文官,居然有那么快的步速,身体真是好啊!


    楼雪萤偷偷抬眼,见人走远了,才恼怒地拧了李磐的腰一把:“干嘛不放我下来?”


    李磐:“干嘛放你下来?他们早就看见了。”


    楼雪萤:“……好丢人。”


    李磐:“这有什么丢人的,我堂堂武安侯背你,我都不介意,难不成还掉了你的价?”


    楼雪萤不作声了。


    他又把楼雪萤往上抬了抬,笑道:“行了,别矫情了,我们换个地方玩去。”


    而另一边,吴大人和王大人走出去一段路,又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了已经远去的二人一眼。


    吴大人:“居然真的就这么把夫人背走了……武安侯,咳,真是不拘小节……”


    王大人摇了摇头,捋着胡子感慨道:“虽早知武安侯宠爱夫人,但今日之前,实难想象是怎么个宠爱法,今日才知,原来武安侯的夫人连路都不用自己走的!”


    吴大人:“你瞧见了吗,武安侯脑袋上,还顶了个草环,真是有兴致。”


    王大人:“到底还是年轻人,连根草都玩得起来。”


    吴大人:“不过话说回来,他不是染了风寒么,怎么精神头看起来还这么好?”


    王大人沉默了一下,道:“可能……是和夫人待在一起,就感觉不到生病了吧?”


    “……是吗?”


    “……是吧。”


    “好吧。”吴大人从善如流,“那就当是吧。”——


    作者有话说:秋游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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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写柔弱女主和糙汉男主(擦汗


    第64章


    楼雪萤趴在李磐的背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李磐跑得很快,哪怕背了一个她,跑得也比楼雪萤自己跑快多了。山风掠过耳畔,呼呼作响,她望着李磐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李磐斜来一眼:“干什么?不怕我把你摔下去?”


    楼雪萤莞尔:“你不会把我摔下去的。”


    “为什么?”


    “因为我信你。”


    李磐却故意使坏,一个趔趄,楼雪萤惊叫一声,险些从他背上滑下去。但好在李磐又及时立正了身子,将楼雪萤托了回去。


    楼雪萤气得照着他的后颈打了两巴掌。


    李磐咧嘴一笑:“舒筋活血,好!”


    楼雪萤:“放我下来,我要自己走!”


    李磐:“不怕虫子了?”


    楼雪萤:“你比虫子讨厌。”


    李磐便把她放了下来。


    楼雪萤提着裙子走在前面,李磐笑吟吟地背着手跟在后面,二人就这么一路走,走到了一处小溪旁边。


    小溪边不止他们二人,还有两位官夫人各自带了个孩子在溪边玩耍。瞧见武安侯夫妇来了,很识趣地往溪流深处挪了挪。


    溪边倒是没有那么高的野草了,轻盈的水流从乱石浅滩中汩汩而过,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碎光。


    李磐弯下腰,用手试了试水,道:“还好,不冷,要下来玩玩吗?”


    楼雪萤矜持道:“小孩子才玩水,弄得身上湿湿的,不要。”


    李磐笑道:“这里面有鱼呢。”


    楼雪萤立刻凑了过来:“哪里有鱼?这么浅的水也会有鱼?”


    “真的有。”李磐指给她看,“这溪水是从上面流下来的,有很小的鱼被冲下来,长不大的那种。”


    楼雪萤左右看看,见方才官夫人们的身影被不远处的树丛遮住了,看不清他们这儿,便将裙摆提起抱在怀里,不顾仪态地蹲了下来:“哪里有?我怎么看不见?”


    李磐:“你不要乱看,就盯着一处看,时不时就会有鱼过来。”


    楼雪萤便定睛细看,过了一会儿,果然看见有两条小鱼顺着水流游了过来。那鱼委实是小,也就人的一个指节长,细细的,黑黑的,要不是这里溪流清澈,还看不到呢。


    楼雪萤:“你眼神怎么这么好,一眼就看见了。”


    李磐:“想抓鱼吗?”


    “这么小,游得又这么快,怎么抓?”


    李磐便脱了靴子,卷起裤腿,赤着脚走到了溪水之中。


    那溪水刚刚没过他的脚踝,他找了个因高低落差天然生成的石阶,在一旁蹲了下来,双手捧在一起,去接从石阶上面落下来的水流。


    溪水在他手里溅起白色的浪珠,他安静地等了片刻,忽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捧着一泓溪水朝她快步走了过来:“喏,抓到了。”


    楼雪萤低头一看,只见一条细细的小鱼正在他掌心里到处乱撞,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往外渗,小鱼能撞的范围也变得越来越小。


    楼雪萤睁大眼睛:“这也行?”


    李磐把鱼放回溪水里,笑道:“就是这么简单,耐心等着便是了。”


    看楼雪萤面露迟疑,李磐怂恿道:“你也下来,这水里的石头都被磨圆了,不扎人。”


    楼雪萤:“可是,可是要脱鞋,这,这……”


    光天化日的,她又不是男子,这么干不好吧?


    李磐:“这儿又没别人了,你怕什么?”


    楼雪萤:“万一等会有人过来呢?”


    李磐:“我挡着,要是有人过来,也看不见你的脚。谁要是再没眼色,非要凑过来看个究竟,那我就骂他。”


    楼雪萤心中挣扎一番,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李磐的蛊惑,小心翼翼地脱了鞋,卷了裤脚,走进了溪水里。


    太阳晒着,溪水凉沁沁的,却不冻人。楼雪萤提着裙子,在溪流里来来回回地走着,很快就感受到了其中的乐趣。


    她轻轻踢了李磐一脚,水溅了他半条小腿,李磐也不恼,就叉着腰,笑盈盈地看着她。


    楼雪萤:“你怎么不反击我?”


    “怕不小心把你裙子弄湿了,又被你骂。”李磐说道。


    楼雪萤白了他一眼,将裙摆拢了拢,堆到膝上,也在方才那个小石阶旁边蹲了下来,双手捧在一处,虔诚地等待着从上游冲下来的小鱼。


    但不知道是她运气不好还是怎么的,等了好半天,都没有鱼落到她手里,她甚至眼睁睁看着一条小鱼从石阶旁边被冲下去了,自己却没来得及挪过去接住。


    楼雪萤生气了,把手里的水一扬,全泼在了李磐脸上。


    李磐:“……”


    他抹了把脸,叹了口气:“都说了要耐心。”


    楼雪萤:“我还不耐心吗,我手都泡皱了!”


    李磐:“那咱们不玩了。”


    “不行,我要玩。”楼雪萤来了脾气,盯着面前的溪水道,“我不信我就接不到一条。”


    李磐:“……行,那我陪你。”


    两个人就这么在水里蹲了好半天,楼雪萤眼睛都快看对了,终于被她接住了一条小鱼。


    “有了有了!你看!”楼雪萤兴奋地将手伸到李磐面前,“小鱼!”


    李磐鼓掌:“你这条比我那条还大一点儿!真厉害!”


    楼雪萤想站起来,结果因为蹲得太久,腿都麻了,加上脚底石头打滑,刚起了半个身,便一个踉跄跌进了水里。


    坏消息:鱼跑了。


    好消息:她重新站稳了,只湿了裤腿和裙摆。


    坏消息:她能站稳是因为撑住了李磐,李磐被她压进了水里,整个人都湿了。


    李磐:“……”


    他仰面躺在水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楼雪萤惊慌地将他拉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李磐把掉到溪水里的草环捡了起来,挤了挤发髻里的水,道,“这下好了,真要得风寒了。”


    楼雪萤急急忙忙地穿上鞋:“我们快回去换衣裳。”


    李磐从水里爬起来,又把衣服里的水拧了拧,穿好靴子,跟她往行苑走去。


    他们一开始没有直接回行苑,是因为这个点大家都在外面游玩,行苑里又全是皇宫的人,楼雪萤觉得和李磐待在里面,等于瓮中的那个鳖,反而更容易被下手。


    但现在不得不回行苑换衣裳了。


    回去的路上陆陆续续又遇到了几个人,都对他们两个狼狈的模样投来惊诧的目光。


    楼雪萤抿着唇,红着脸,推着李磐赶紧回了屋。


    李磐从头到脚都湿了,他刚把衣裳脱掉,楼雪萤便拿着块干巾来给他擦,愧疚道:“对不起,都怪我……”


    “不怪你,是我硬要拉你下水玩的。”李磐飞快地擦干身子,又看了楼雪萤一眼,道,“你也快把衣裳换了吧。”


    两个人都换完了衣裳,楼雪萤坐在床边,轻轻吁了一口气。


    “再不玩了。”她嘀咕道,“陛下还没对我们做什么,我们自己倒是先害了自己。”


    李磐笑道:“但你说实话,还是挺好玩的,是不是?”


    楼雪萤:“……哼。”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玩的,傻得很,但是如果是和李磐在一起的话,仿佛又什么都好玩了起来。


    李磐低下头,轻轻啄了啄她的嘴唇。


    经历方才一番折腾,她的发髻已有些松散,还没来得及整理,他索性将五指插/入她的发间,轻轻搓弄着,故意将她的发丝弄得蓬乱。


    楼雪萤被垂落的发丝弄得有些痒,禁不住扭了下脑袋,嘴唇便贴着他唇角滑了出去,落在了他的颌角。


    李磐低低笑了一声,重新扳正她的脸,舌尖撬开她轻启的齿列,与她纠缠在了一处。她大抵是对他有些意见,并不肯轻易屈从了他,有时故意啮咬住他的舌尖,引起他的痛嘶,有时又刻意去顶他的上颚,让他不得不发出压抑的闷哼。


    但她并没能高兴太久,很快便因为坚持不住,而落了下乘。


    她软倒在他的怀里,后脑被他的大掌托着,双手则被他的另一只手捉住,反复地揉捏把玩。


    交缠的呼吸,颤抖而灼热。


    每一声破碎的吐字,都消弭在凌乱的摩擦声中。


    当他最后松开她时,她的眼中已氤氲一片,双颊透红。她微微地喘着气,嘴唇饱满莹润,令他忍不住用粗粝的指腹,摸了又摸。


    楼雪萤张开嘴,轻轻咬了他的指尖一口。


    李磐:“你饿了吗?”


    楼雪萤:“有点儿。”


    李磐:“那我们过去吃吗?”


    已经到了该吃午饭的时辰,但行苑里并没有准备单独的饭菜,只有回猎场营地才有东西吃。


    况且,楼雪萤也不敢吃他们单独准备的饭菜,觉得还是跟大家一起吃比较安全。


    “你把我头发都弄乱了,怎么出门。”楼雪萤嗔怪道。


    李磐:“那我帮你梳梳呗。”


    楼雪萤:“你会吗?”


    “梳头谁不会。”李磐推着楼雪萤在妆台前坐下,替她把乱糟糟的发髻解了,又用梳子慢慢地梳开,道,“这不就行了。”


    楼雪萤披散着长发,从铜镜里瞪了他一眼:“这就没了?”


    “是啊,梳头嘛,多的我也不会了。”李磐理直气壮。


    楼雪萤撇了撇嘴:“谁家梳头娘子要是跟你一样,真的只会梳通头发,定是要被撵出去的。”


    她从他手里拿过梳子,给自己盘了个简单的髻。


    李磐:“人长得漂亮就是好,梳什么头都好看。”


    他弯下腰,在她颊侧亲了一口。


    楼雪萤抿着笑,推开他,又理了理裙子,往外走去。


    两个人再次回到营地旁,此刻营地上方已经升起袅袅白烟,到处都弥漫着炙肉的香气。


    已有人带着猎物陆续回来,给大家作了展示后,御厨们便在早已搭好的厨棚里,将这些新鲜的猎物剥皮放血,炙烤烹煮。


    因为狩猎者众,归时不定,所以午间也没有统一的赐宴,除了皇帝等人在自己的帐子内用膳外,其余官员及家眷都是从厨棚里领取了食盒,在公用的大帐里用膳,一些人还会带上自家酿的美酒与好友共饮。


    也有更不拘小节的,嫌帐子里人多太挤,便干脆席地而坐,与同僚分食酒肉,大声谈笑。


    楼雪萤站在厨棚外,仔细观察了一遍御厨们的动作,确认每一份食盒都是现备现做的,要哪一份也是完全由自己挑选的,不太可能专门针对某个人投毒。她略略放了心,跟在其他人身后,提走了两份食盒。想了想,又折回去,提了三份。


    李磐还站在原地欣赏烤架上的羊,道:“这羊还挺肥,肯定跑不快,这么早就被人猎中了。”


    楼雪萤:“你还是手痒,是不是?”


    李磐咳了一声:“没有。走了,吃饭去。”


    他们来得晚了些,公用的大帐里已经全是人,连附近草地上都是那些三五成群,回来稍作休息的武将。


    楼雪萤:“我们另外找个空地坐吧。”


    李磐:“好。”


    二人便走远了些,寻了个树荫,在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坐下了。


    李磐这才发现有三份食盒,不由奇怪:“怎么拿这么多?”


    楼雪萤:“两份都是给你的,怕你饿死。”


    李磐哈哈一笑,摸了把她的脸:“好簌簌,真会心疼夫君。”


    食盒里的肉都是御厨小块切好的,李磐一边嚼着,一边对楼雪萤道:“改日若有机会,我请你去吃西北的炙肉。”


    楼雪萤:“那里的肉比这里好吃吗?”


    “倒不一定比这里好吃,但吃起来一定比这里痛快。”李磐说,“那肉都是直接用匕首割开,然后刀尖一插送进嘴里,又烫又油又嫩,那才叫香啊!”


    为防意外,秋猎期间的弓箭都是统一登记了姓名后发放的,不参加围猎者更是不能携带任何利器。李磐想起自己以前用匕首切羊腿的感觉,还颇有些怀念。


    楼雪萤:“你们能经常吃到这样的肉吗?”


    “那倒不是。”他小声道,“其实是从犬戎那里抢来的羊。他们抢了我们大岳的东西,我们也抢抢他们的,很合理吧?”


    楼雪萤便笑了。


    李磐吃得快,她吃得慢,李磐两份饭都吃完了,她一份饭才只吃了大半。她嫌有几块肉太肥,便只咬瘦的,将剩下的肥肉撇到一边。


    李磐默不作声地提起筷子,把她不要的那几块肥肉吃了。


    楼雪萤:“你没吃饱?没吃饱就再去拿一份。”


    李磐:“吃饱了,但看你放着肉不吃,我难受。”


    楼雪萤皱了皱眉:“我不是故意浪费,我是吃着实在有点腻。”


    “我知道,所以没让你吃,我吃就行了。”李磐说。


    楼雪萤便笑了笑,又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炙肉,将瘦的咬了,肥的递到他嘴边。


    李磐:“你喂我啊?”


    楼雪萤:“你不要吗?”


    李磐:“那我待遇可真好。”


    他张嘴,将肥肉从她筷尖叼了下来,一边嚼,一边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楼雪萤吃完了,将空了的食盒放到一边,用帕子擦了擦嘴。余光瞥见李磐嘴角泛光,便又忍着笑,另外找了块帕子,也替他擦了擦。


    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


    但楼雪萤也没打算在这里睡觉,只歪倒在李磐身上,靠着他的肩膀,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李磐的手搁在她的腰间,懒洋洋地捏着她的手指玩,她也任由他捏着玩,只是若他又嘴贱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便会抬起头来瞪他一眼,然后伸手拧他一把,再重新倚到他的怀里去。


    隔着重重树影,两道身影静立在山坡之上,望着下方石头上坐着的二人。


    曹公公小心翼翼道:“殿下,这大中午的,太阳开始晒了,要不咱们回帐子里去吧?”


    太子却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一双眼睛*,像钉在下方二人身上了一样,一眨不眨。


    秋风拂过他的衣角,他的双手拢在袖中,看似姿态端正,实则指节早已绷得发白。


    明明是修剪圆润的指甲,此刻却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掌心,一分一分,越陷越深,简直像是要掐出血来。


    可他却恍若未觉,如同一尊纹丝不动的雕像,唯有脸色,愈来愈白。


    曹公公心里忐忑起来,殿下这是怎么了,说中午出来走走,消消食,又问他武安侯在哪儿,本以为是有事要找武安侯,谁知找到武安侯后,就杵在这儿不动了。


    这……这武安侯在下面跟夫人亲热,的确不好打扰,但他们也不能站在这儿看吧!多冒昧啊!


    他挠了挠头,正想再找点托辞,忽然感觉身后来了人,扭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陛下?”


    沉闷的雕像霎那破碎,太子遽然回身,垂眼道:“父皇。”


    “霁儿在看什么呢?”景徽帝负手站在他面前,含笑问道,“好看吗?”


    第65章


    “回父皇的话,儿臣只是出来消食散心。”太子语调平平,“只是恰好瞧见了武安侯夫妇,便多看了两眼。”


    景徽帝:“哦?他们在做什么呢?”


    “应是在说话。”太子道,“父皇,儿臣窃以为今年营帐数量准备不够,以致于午间许多人都得露天用饭,连武安侯都找不到落脚之地,委实不妥。”


    景徽帝:“霁儿观察甚是仔细,明年改进。不过,霁儿这性格着实冷清,朕还以为,看到武安侯夫妇出双入对的样子,霁儿也会有成婚之心呢。”


    太子:“父皇说笑了。”


    景徽帝:“若你早早成婚,也不至于如今身边还没个知心人。”


    太子:“此事需看缘分,急不得。”


    “你现在不急,未必以后不急。”景徽帝轻飘飘地说道。


    太子并未接话。


    父子相对良久,终于还是太子再开了口:“此处风景甚好,父皇若喜欢,可继续在此赏景,儿臣先告退了。”


    景徽帝:“去吧。”


    太子行了一礼,快步离去,景徽帝望着他的背影,唇角温和慈爱的笑容,渐渐变得冰冷。


    不是喜欢装吗?就这点场面,就装不下去了?


    孽畜,还想在他面前粉饰太平,不过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簌君与武安侯恩爱的场面,没有亲耳听到过簌君的控诉与怨恨,所以才以为重生就能摆平一切罢了。他倒要看看,当亲眼见到了这些,亲耳听到了那些,这孽畜还能否如先前一般坐得住。


    他的好儿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死了呢,就算死,也得让他当个明白鬼,让他也切身体验一下,自己当初的痛彻心扉。


    郑公公立在一旁,悄悄往下方扫了一眼,见武安侯正搂着夫人有说有笑,不由眼角一抽。再小心翼翼地看向景徽帝,见他也望了他们一眼,却没有太多其他反应,只道:“走吧。”


    郑公公松了口气,连忙跟上。


    太子甫一回帐,便勒令所有人出去,待到帐帘合起,帐中只剩他一人,便再也抑制不住,一把扫落了案上杯盏。


    只可惜,这大帐底下不是砖地,乃是草地,杯盏摔落其上,不仅完好无损,更是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邪火未能消除,反而烧得更旺。


    他撑着桌案,眼眶泛红,喘息不休。


    从今天一早,看见楼雪萤紧紧牵住了李磐的手,寸步不离地跟着李磐时,他便已经妒火中烧。


    他当然知道这是她自己选的夫婿,也当然知道李磐对她多有宠爱,但在他心里,她选李磐,不过是一种逃避之举,而李磐宠爱她,那也只是因为李磐好色罢了。她与李磐之间,应当并无真情。


    然而今早看见她那般主动地跟着李磐,如临大敌地望着景徽帝时,他忽然反应过来,无论她对李磐有无真情,她都已经将李磐视作了自己的丈夫,而所有会威胁到她丈夫安全的人,她都视为敌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愤怒,可他却还存有理智,没有妄动。一是因为他不想被楼雪萤发现自己也重生了的事实,二是因为老东西摆明了要看他的笑话,他绝不能让其得逞。


    可当秋猎开始,回到帐中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烦躁,遣人去打听武安侯夫妇在做什么。


    于是他听到了武安侯背着夫人到处乱跑的事迹,还听到了武安侯夫妇不知道在水里干了什么,弄得两个人都湿淋淋的狼狈不堪,这种更为荒唐的消息。


    他难以置信。


    武安侯这次没有参加秋猎,显然就是她怕老东西趁秋猎对武安侯下手,所以不让武安侯参加。但他们既然如此警惕,怎么竟还会有闲情逸致做这些玩闹之事?武安侯也就罢了,他做出来正常,可簌簌她……她何时是这样不稳重的人了?


    玩闹……自打太子从稚童成为少年之后,生活中便再没有了这个词。


    打听消息的人并没有亲眼见到武安侯夫妇,都是从其他人口中听来,传到太子耳中,更是只剩下了只言片语。可他反复咀嚼着这几句只言片语,竟渐渐拼凑出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可能——


    她好像,和武安侯过得很开心。


    可是,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怎么会!


    她和武安侯根本没有半点共同之处,武安侯那个粗人,竟带她乱跑,带她下水,如此不顾仪态的粗野行为,一向精致端庄的她,怎么能够接受?


    他忍了又忍,终于在看到姗姗来迟用饭的武安侯夫妇时,再也忍不住了。


    他们二人,又是手牵手来的,还全都换了身衣裳。


    理智告诉他,他们换了衣裳,是因为先前湿了水。但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换衣裳用不了这么久,他们一定还干了些别的事。


    他们是夫妻,还能干什么事。


    他曾刻意忽略过这件事,反复劝告自己,既然想要取得她的原谅,那就必须得接受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哪怕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他也不能对此有任何怨言。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面对当头而来的冲击,再多的准备,也都脆弱如纸。


    他看着他们取了食物,离开了营地,又看着武安侯那个粗人吃饭如风卷残云,粗鲁野蛮,可她却毫不介意,还笑盈盈地把自己盘里的食物喂给他吃。他看着他们终于吃完,她却还给武安侯擦嘴,还靠在他的怀里,同他打情骂俏。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如此嫉妒过,简直嫉妒得要发狂。


    他忽然觉得前世的自己十分可笑,怎么就能因为家宴上她对老东西多看了几眼,多笑了几下,多说了几句话,便觉得她已经移情别恋,去喜欢老东西了呢?


    与武安侯这个比起来,那都算什么啊。


    哪怕是在她还是他未过门的太子妃时,她对他也从来没有如此体贴亲昵过。


    向来只有他主动,她害羞承受,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她也会有这样娇蛮的一面。


    武安侯……李磐……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他到底有哪里好,值得她如此青眼相加!


    太子妒恨交加,再想到老东西那嘲讽挑衅的言语,几欲呕血。


    那个老东西又在得意什么?现在簌簌眼中最大的敌人可就是他!不知道簌簌是如何说服武安侯不参加秋猎的,若是被武安侯察觉他觊觎臣妻,难道他觉得武安侯能咽下这口恶气?


    太子再度冷笑起来。


    一场秋猎,他们几个,无一人参与,竟还能如此热闹。


    那就看谁能守到最后吧-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下来,楼雪萤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李磐:“要不要回去睡一觉?”


    楼雪萤犹豫:“现在能回去吗?”


    李磐:“这里只有陛下他们才有单独的营帐,吃饭能随处坐,睡觉总不能随处睡。我瞧不少人都往回走了。”


    见楼雪萤还是面露忧色,他又道:“方才行苑里只有我们回去换衣裳,不也没什么事吗?这会儿回去的人更多了,那就更不容易出事了。”


    楼雪萤:“那、那好吧。”


    李磐便与楼雪萤站了起来,将食盒还了,跟着回行苑的人群,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李磐关上门窗,对楼雪萤道:“方才我们用饭的时候,似乎一直有人在看我们。”


    正准备换寝衣的楼雪萤顿时一愣:“谁?”


    “不知道。我没有回头,怕打草惊蛇。”李磐想了想,又道,“而且好像还不止一人,我隐约听到有人在我们背后坡上说话,但听不清楚。”


    楼雪萤急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早告诉你,你怕是紧张得连路要不会走了。”李磐说,“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当时营地周围那么多人,应该不可能是那时候要动手。”


    楼雪萤睡意全无,绞着衣袖,眉头紧锁。


    李磐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不过后来那种感觉便没有了,也许是人走了。说不定是我们误会了,只是真的有人对我们好奇,在议论我们而已。今天有那么多可以动手的时机,却一直没有可疑之人、可疑之物出现,你说……会不会陛下根本没打算怎么样?”


    “这怎么可能呢?”楼雪萤道,“他一定要让我们参加,那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可现在过去半天了,他都没有限制过我们的行动,我们完全自由。”李磐摸了摸下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楼雪萤深吸一口气:“也许只是因为白日里不便动手罢了。晚上行苑里有宴饮,届时月黑风高,又吵闹喧嚣,才最易行动。”


    李磐点点头:“有道理。”


    楼雪萤:“到了夜宴,男女分席,你我怎么办?我还能继续跟你坐一起吗?”


    李磐沉吟道:“恐怕很难。主要是白日里没有规矩,你跟着我,旁人至多只会打趣几句,可夜宴是有规矩的,你若还硬要跟着,且不论陛下怎么想,其他人大概都先觉得我们两个有毛病了。”


    楼雪萤:“可我若不跟你在一起,我怕他单独给你下毒……”


    “莫慌。”李磐道,“真要杀我,不是这么容易。”


    第66章


    秋猎第一日,下午依旧是安然无恙地度过。


    参与围猎的人们陆陆续续带着最新的战利品回来,侍从们手忙脚乱地清点着,计算着谁才是今日头筹,李磐和楼雪萤也站在了围观的人群之中,听着周围人兴奋的议论。


    面对那些带着血洞的猎物尸体,李磐颇有兴致地点评着,但楼雪萤却有点不适,看了一会儿便瞥开目光,往他臂弯中缩了缩。


    李磐意识到她不舒服了,遂道:“那我们去别处逛逛。”


    他揽着楼雪萤刚往外走了两步,忽听有人喜气洋洋地策马来报信:“熊!有人猎到熊了!”


    围观人群顿时愈发热闹,七嘴八舌地问道:“熊?多大的熊?”


    “还没量过,反正比人高多了!”


    “是谁猎到的?”


    “是左金吾卫何将军,梁国公世子,还有兵部赵大人家的公子一起猎到的!”


    “嚯,这么厉害,熊在哪儿呢?”


    “那不得等等嘛!在拖过来了!”


    李磐挑眉,看向怀里的楼雪萤。


    她直愣愣地看着那个来报信的人,一脸不可置信。


    李磐:“怎么,打赌输了,不高兴了?”


    今天早上,她莫名其妙和他打了个赌,说只有他能猎到熊,他不在,便无人可猎。他当时还奇怪呢,她哪里替他来的自信。现在好了,她这信心果然不太可靠。


    楼雪萤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上辈子,明明只有李磐一人猎到了熊!其他人根本连熊毛都没摸到过啊!


    李磐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个左金吾卫的将军,加上两个年轻力壮的公子,能合力猎到熊,不是很正常吗?你把人家看得也太扁了。”


    楼雪萤:“可是、可是明明应该只有你可以……”


    “嘘。”李磐点了点她的嘴唇,“别公然说这种话,不是给我树敌吗?”


    楼雪萤咬住了嘴唇,脑子里嗡然一片。


    上辈子是李磐猎到了熊,她以为这辈子李磐不参加,便无人可以猎熊,没想到,竟会出现其他三个人。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秋猎的时间变了,秋猎的人员变了,所以秋猎的结果也变了?


    没过多久,熊的尸体便被人从树林里拖了出来。


    这可是秋猎目前猎到的最大的家伙,大家纷纷一窝蜂涌了上去,想看个清楚。


    楼雪萤也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越走越快,几乎是拉着李磐,跑到了人群边上。


    李磐:“你这会儿怎么不害怕了?”


    楼雪萤却无心回答他,只呆呆地望着被人群围起来的那只比人还高的黑熊。它已经死了,腹部和背部还扎着好几支箭,没来得及拔出。张着眼睛,露着牙齿,面貌狰狞。


    真的是熊……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后背抵在了李磐的胸口。


    李磐以为她是吓到了,便捂住她的眼睛,把她转了个方向,带着她往其他地方走去:“我就知道你要害怕,是不是还从来没见过熊?”


    楼雪萤没有接话。


    李磐放下手,笑道:“怎么,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你倒是敢让我一个人去猎熊。”


    楼雪萤看向他,目光却不似害怕,倒更像是……无力与慌乱。


    李磐愣了愣。


    楼雪萤也顾不上周围还有那么多人了,一把抱住了李磐。


    李磐轻咳了一声:“到底怎么了?就算打赌输了,也不用投怀送抱吧?咱们也没下赌注啊。”


    楼雪萤紧紧地抿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今晨出发后,李磐在马车上与她说的那些话,让她下定了决心,要找机会和他坦白一切。


    可她重生这种事情,太过离奇,而且她与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纠葛,这辈子根本没有发生过,李磐又是个不信鬼神之人,她若贸然说出,他恐怕会当她也得了癔病,要给她找大夫看看。


    所以她想换个更容易接受的方法,先和李磐打赌,让他知道,她有一种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等到李磐对她能预知未来这事深信不疑后,她再告诉他,她究竟为何能预知未来。


    谁知……谁知她出师未捷,打的第一个赌便输了!


    这下可怎么办呢?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不看熊而改看他们之后,李磐也罕见地有点尴尬起来,轻轻拍了拍楼雪萤,低声道:“都看着我们呢,你不是最怕丢人了吗?”


    楼雪萤依旧没有说话,只拉起李磐的手,低下头,与他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等走出去一段路,李磐还在纳闷:“你难道是发现我不如你想得那么厉害,其他人也不如你想得那么差,所以失望了?可是你到底是从哪儿得出来的结论,只有我能猎熊的?”


    楼雪萤这才小声道:“不是熊的问题。”


    李磐:“那是什么问题?”


    楼雪萤很想再回忆回忆前世秋猎时还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时间已过去太久,她真的想不起细节来了。


    楼雪萤:“……我的问题。”


    李磐:“你又有什么问题了?”


    楼雪萤:“……”


    见她又不吭声了,李磐便摸了摸她的头,换了个话题:“等会儿夜宴,我尽量少食少饮,然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出来。”


    “可以吗?”楼雪萤想了想,又贴在李磐耳边讲了几句,“你觉得这样如何呢?”


    “你倒是想得出来。”李磐道,“不过,只要你觉得行,那就行。”


    暮色四合,行苑之中,引路明灯次第亮起,如绵延星河,辉煌璀璨。


    夜宴就在内苑的花园中举办,隔着一道蜿蜒曲折的长廊,一池静水将男女席位分开,晚风拂过,波光摇曳,过路人群投下的交错长影闪烁不定。


    已有果香与酒香弥漫开来,身着彩衣的宫人们如游鱼一般,有条不紊地穿梭在席案之间,为宾客们摆上一盘盘瓜果冷馔。


    人声鼎沸,楼雪萤与李磐站在分岔处,等大多数人都入了席后,她便同李磐一起走进了男子席中。


    原本正在谈笑的官员们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有那天性热情的,已举着酒杯开起了玩笑:“侯爷,就算再喜欢夫人,也不必黏成这样吧!”


    “魏大人。”楼雪萤朝对方行了一礼,笑盈盈地唤了一声。


    白日里,李磐曾悄悄指给她认了好些官员。这魏大人正是兵部尚书,这次也携了家眷参加秋猎,夜宴的席位就在李磐旁边。


    楼雪萤道:“我家侯爷风寒在身,今日服了些药,不宜饮酒,也不宜食用太多油腻之物,今日中午他没管住自己,吃多了些,下午便有些不舒服。魏大人离得近,稍后还请魏大人监督,若是发现侯爷等会儿多食多饮,可务必劝着些他。”


    魏大人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夫人放心,我一定替你监督好侯爷!”


    李磐叹了口气,对楼雪萤道:“只有三岁小孩才会叫人看着吃饭,你还让魏大人监督我,将我的面子置于何地啊?”


    楼雪萤斜睨了他一眼:“我这是为你好。”


    魏大人连连啧声,挤眉弄眼道:“侯爷莫要装模作样,夫人这般体贴,侯爷恐怕早就乐坏了吧?今日大伙儿可都看见了,侯爷与夫人恩爱非常,怎么这会儿倒生分起来了?”


    李磐:“哎,都是我惯得她,非说不放心我,要过来叮嘱两句。”


    楼雪萤只笑着,从李磐那张桌案上执起酒杯,令宫人斟满,道:“侯爷不宜饮酒,等会儿若有人来敬酒,也烦请魏大人挡着些。这一杯,我替侯爷谢您。”


    “哎哟哟,夫人客气。”魏大人赶忙把酒杯降了些,却见楼雪萤还是与他碰了杯,仰头饮尽。


    魏大人吃惊道:“夫人真乃女中豪杰也!”又指着李磐笑道,“侯爷,好福气啊!”


    李磐笑而不语。


    楼雪萤敬完了魏大人,又把李磐席位周围其他人敬了一遍。众人先前只知道她是楼家长女,精通琴棋书画,只当是个娴静才女,却不知还有如此豪爽的一面,不由刮目相看了几分。


    其实楼雪萤来此处敬酒,并不妥当,她如果是别人的夫人,恐怕早就会引起非议了。但偏偏她是武安侯的夫人,武安侯这人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她身为他的夫人,能干出这种不合规矩之事,似乎也不奇怪了。


    楼雪萤这么一折腾,全场人都知道武安侯染了风寒,不能饮酒食腻,只能用些清淡菜品。


    这世上真正无色无味的毒/药少之又少,许多都是被食物味道所掩盖,才没有被人发觉。毕竟是夜宴,李磐也不可能真的一口不吃,但现在他有理由挑着吃,而清淡之物一旦掺杂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很容易尝出,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尽量避开那些可疑的食物。


    敬完了酒,也快到了开席的时辰,楼雪萤该离开了。


    在众人的揶揄目光中,李磐又扶着楼雪萤走到了女席门口,低声问:“你还好吗?”


    她不喜饮酒,他是知道的,但她今日一下子喝了那么多杯酒,让他有些担心她的酒量。


    “还好。”楼雪萤轻声道,“我带了解酒药,吃一丸即可。”


    “那就行。”李磐道,“等会儿我早些出来,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染了风寒,早休息也是理所应当。”


    楼雪萤点点头:“好,我等你。”


    第67章


    李磐回到座位,过了一会儿,景徽帝与太子等人也入了席,这夜宴便正式开始了。


    席间歌舞笙箫,其乐融融,李磐故意摸了几下手边酒杯,立刻被魏大人制止:“侯爷,是不是馋酒了?可不行啊,你要是喝了酒,回去被夫人闻出来了,我们这几个人,恐怕都要被怪罪了。”


    李磐周围几名官员纷纷笑了起来。


    李磐便收回手,道:“罢了罢了,不喝便是!”


    魏大人:“这就对了,口腹之欲事小,惹恼夫人事大啊。”


    李磐:“魏大人莫不是在笑话我?”


    魏大人:“岂敢岂敢,夫人这是劝谏侯爷,乃是贤妻啊!”


    御座之上,景徽帝召来郑公公:“武安侯为何久不动筷?”


    郑公公尴尬地将宴席前的事说了一遍,一边想,侯夫人这是真怕陛下给侯爷下毒啊,可这次真的是冤枉陛下了,陛下什么都没干呐。


    景徽帝扯了下嘴角,挥挥手让郑公公下去了,余光却瞥向下首处坐着的太子,只见他神色平静地欣赏着歌舞表演,偶尔吃点东西,仿佛并不在意其他人在做什么。


    景徽帝举杯,慢慢地啜了一口酒。


    时间还多,不急。


    小半个时辰过去,周围人拼酒聊天之声越发吵闹,李磐正盘算着是不是可以撤了,恰好有名宫人来到他身边,悄声说了一句:“侯爷,夫人不胜酒力,托奴婢来传话,问侯爷是否该回去了。”


    李磐顿时皱眉:“不胜酒力?”


    宫人垂头道:“夫人是这么说的。”


    李磐:“她在哪儿?”


    “在外面等侯爷。”


    莫非是解酒药药效不够?还是那几杯酒喝得太快,让她不舒服了?


    李磐忍不住往女席方向瞟了一眼,奈何离得远,实在看不清那边的人影。


    魏大人凑了过来:“侯爷,有事?”


    李磐勉强笑了一下:“夫人有事找我。”


    “哎哟,我就知道。”魏大人笑道,“侯爷快去吧,莫让夫人等急了。”


    李磐便朝左右两边拱了拱手:“先走一步,见谅见谅。”


    众人也不拦他了,只哂笑着看他离席,然后交头接耳,聊起武安侯夫妇的传闻逸事来。


    李磐一边往外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御座之上的景徽帝正在用膳,半点眼神也没有分给他,似乎并不在乎他去了哪里。


    李磐不由疑惑,难道这场夜宴,真的就只是一个单纯的宴会而已?


    他正欲收回目光,不期与另一侧的太子对上视线。


    只是太子也并未有什么反应,与他对视一瞬后,便淡淡地移开了目光,继续观赏歌舞,大约只是见他一人这么早就离席,所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而已。


    李磐抿了抿唇,快步离开了宴会。


    可走到外面,却没有看见楼雪萤的人影。


    李磐:“不是说我夫人在等我吗?人呢?”


    传话的宫人似乎也很诧异,问门口侍立的另一名宫人:“可瞧见武安侯夫人了?”


    那名宫人道:“武安侯夫人说头晕,站不稳,此处没有坐的地方,所以去别处坐着歇了。”


    “别处是哪儿?”


    宫人便指了个方向。


    “侯爷。”那传话的宫人回过身来,垂首道,“奴婢领侯爷去那边瞧瞧吧,那边有个水阁,夫人应是在那儿暂歇了。”


    李磐望着她,拧眉不语。


    那宫人得不到回答,不由忐忑地又问了一声:“侯爷?”


    李磐道:“带路吧。”


    “是。”宫人恭恭敬敬地走到了前面,开始领路。


    晚风拂面,吹来阵阵若有若无的花香。


    路并不长,拐过一个弯,李磐便看见了架在池塘边上的一个水阁。


    水阁离主路有段距离,没那么多宫灯照亮,飞翘的檐角在稀薄月色下显得朦胧不清,连水阁里透出的光晕都变得昏暗温吞,叫人一时间分不清是屋里的光,还是池水折射的光。


    李磐走近了些,在水阁门口站定。


    “你进去瞧瞧,我夫人可在里面。”


    宫人只好上前敲了敲门,门内无人回应,宫人便轻轻唤了一声:“夫人?奴婢能进来吗?”


    她等了等,试着推了下门,竟能推开,便走了进去。


    很快,宫人就笑着走了出来:“侯爷,夫人在呢,只是睡着了。”


    李磐负着手,在门槛处顿了顿,才迈了进去。


    水阁的构造很简单,一个外间,一个里间,里间的门虚掩着,依稀可见里面的美人榻上似乎蜷了个人影,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


    李磐走了进去。


    愈发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李磐猛然回头,却见那引路宫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李磐抬起一脚就踹在了门上,那门震颤数下,却还牢牢地锁着。


    李磐冷笑一声,喝道:“谁派你来的?什么目的?”


    门外却已无人应声。


    李磐以袖掩住口鼻,转过身,看向美人榻上的女子。


    昏昧光线中,她如同睡着了一般,薄毯盖了半身,露出半遮半掩的衣衫。


    李磐面不改色,一把将她揪了起来。


    那女子下意识地睁开眼,一句娇柔呼声还没出口,便觉膝弯一痛,被反剪了双手,被迫跪在了地上。


    李磐冷冷地注视着她,道:“我数三下,老实交代,不然就杀了你。”


    女子磕磕巴巴地道:“交、交代什么……侯爷,你、你不能这样……奴婢虽有错,在这里躲懒,但侯爷怎能趁机轻薄奴婢……”


    李磐直接打断了她:“你一个犬戎细作,花言巧语,构陷本侯,本侯这就杀了你向陛下禀明!”


    “什么犬戎!侯爷莫要胡说!”一听自己变成了犬戎细作,女子顿时花容失色。


    李磐眯了眯眼,掐住她的喉咙:“本侯说你是,你就是。”


    那女子被掐得呼吸困难,双手挣扎着拍打李磐,却徒劳无功。


    李磐开始数数:“三、二……”


    他忽地顿了一下。


    很不妙,他虽然已经尽力掩住了口鼻,但说话时多少还是吸入了一些花香,起效极快,身上竟渐渐生起躁火。


    李磐改了口,寒声道:“解药交出来。”


    他手下略略松了劲,那女子红着眼眶,颤颤道:“奴婢听不懂侯爷在说什么……”


    李磐:“本侯知道你有,否则你不可能如此清醒地等在这里。”


    “奴婢……奴婢不知道什么解药……”


    见她油盐不进,李磐复又冷笑,将她甩到一旁,提了口气,重新抬起一脚,重重地踹在了门上。


    只听清脆的咵嚓一声,木门上裂开了一道缝。


    那女子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出,登时慌了神,一改先前态度,伏在地上哀求道:“侯爷!侯爷一向宽厚,求侯爷怜奴婢一回,侯爷若是就这么走了,奴婢定会受罚……奴婢不敢求侯爷临幸,只求侯爷在此地待上片刻……”


    “片刻?”李磐讥诮扬唇,“只怕这片刻之后,就要坐实本侯奸污宫女之名了吧?”


    女子顿时讷讷。


    李磐:“解药交出来。”


    “奴婢、奴婢身上没有解药,奴婢是服了解药才来的……”


    “谁派你来的?”李磐问道,“你只需说出名字,本侯保你无虞。”


    女子摇着头,恳求道:“侯爷……”


    “不说是吗,不说是因为觉得与那人权势相比,本侯保不了你,是吗?”李磐冷声道,“那你需记清楚,将你逼到这步的,不是本侯,而是你的主子。来日你若要寻仇,找准人再寻。”


    说罢,便一个手刀劈晕了她。


    他深吸一口气,再顾不上别的了,忍着心下躁火,再次踹上了房门。


    只听哐啷一声,这一次,有了些年头的木门终于彻底开裂,连同那把未断的铜锁,一起摔在了地上。


    李磐眯起眼,挥散面前浮尘,却在刚迈出一步的时候,愣在了原地。


    他的对面,站着刚刚走进水阁的楼雪萤。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看向他身后倒在地上的女子。


    “簌簌!”他猛地反应过来,立刻道,“你听我解释——”


    楼雪萤却倒吸一口冷气,冲到他面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道:“快走!”


    他被她拉着,跑出了水阁,一扭头,看见不远处竟有几个宫人也在往这边跑。


    他抿紧了唇,不再说话,两个人一路狂奔,直接从办宴的内苑狂奔到了他们所住的外苑。


    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楼雪萤便直接跌倒在了地上,喉咙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大块冰,又僵又冷又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簌簌!”李磐赶紧来扶她,“你没事吧!”


    楼雪萤摇着头,剧烈地喘息着。


    她从来没有一口气跑过这么远的路,一开始还是她拉着李磐跑,后来便成了李磐拉着她跑,她到后面都差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持。


    “我不认识那人!”终于有了时间解释,李磐马上开口,“她自己穿成那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们骗我说是你不胜酒力在那里面,结果我刚进去,就被锁起来了!”


    见楼雪萤还在喘气,李磐连忙倒了杯水给她。


    楼雪萤咕咚咕咚喝了,这才缓过来了一些,抓住了李磐的胳膊,道*:“我知道……我信你。”


    李磐咬牙:“我让她交代主使,她不肯说!”顿了顿,“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面的?”


    楼雪萤咽了下喉咙:“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宴席过半,她一直没等来李磐的传话,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先离了席,走到男席外围,托门口的宫人进去找李磐。


    宫人进去了,却迟迟没有出来,楼雪萤心中疑惑,踮着脚在门口看了又看,可是却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但好在,传话的宫人不见人影,但有个魏大人,离席出来找茅房解手。


    她连忙拦住他,问李磐可还在席。


    魏大人却很吃惊:“咦,夫人怎么还在此处?侯爷他方才不是说夫人有事找他,已经走了吗?”


    楼雪萤心里咯噔一声。


    魏大人酒喝多了,脑子没转过弯,嬉笑道:“侯爷不会是有事瞒着夫人,自己先偷偷溜了吧?夫人若与侯爷吵架,可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啊。”


    楼雪萤勉强笑了一下:“方才……方才确实是我找侯爷,但后来我先离开了一会儿,这会儿找不到他了,我以为他回来了。”


    魏大人:“哦,那他不曾回来。”


    楼雪萤:“那、那我再去找找,魏大人请便。”


    魏大人走了,楼雪萤愈发心焦,只得自己寻找,一路找到水阁旁,忽然听到里面似有动静,再一细听,竟是有男有女,男的声音大些,竟有些像李磐。


    水阁外面的门没锁,她推门进去,却看见里面的门上了把铜锁,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哐啷一声,那门倒了下去,李磐和一个晕倒的女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看来我们都猜错了。”李磐沉声道,“陛下不是要杀我,而是要让你我离心。他故意以你为饵,将我骗到那里面,把我和一个宫女锁在一起,如此一来,等你或是旁人‘找过来’的时候,我与她便怎么都说不清了。”


    楼雪萤:“可是我看那门上有锁,一看便知你们是被迫待在一起的……”


    “那又如何?”李磐道,“我被锁在里面,出不去,总要呼吸,一呼吸便得闻那催情香……我想他大约就是希望我药性发作,和那女子纠缠,等到差不多的时候,他再让人来开锁,然后你或者别人便可以自然而然地进来,见到这一切……”


    李磐越说越恼火,他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干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来——这还不如直接给他下毒呢!


    “他还给你下了催情香?”楼雪萤震惊,“他、他……”


    “他还特意给那宫女先吃了解药,作了两手准备。”李磐恨恨道,“我若无心抵抗药效,那自不必说;而我若有心抵抗,那清醒的宫女便可以强行伪造出现场,届时我将百口莫辩。”


    他用力揉了一下眉心:“不过你放心,我闻得不多,神智还清楚。而且,他恐怕也没想到我能直接把门踹开,也没想到你这么早便赶来了。”


    楼雪萤面色涨红,又气又怕。


    气的是想不到景徽帝怎么能想出如此阴毒的招数,污蔑李磐,让她误会,以此拆散他们夫妻二人;怕的是她如果晚到一些,被其他的“见证者”捷足先登,或者是那扇门再牢固一些,李磐出不来,那他的清誉可怎么办。


    “那、那你现在感觉如何?”楼雪萤忧心道,“你难受吗?”


    李磐摇了摇头,可呼吸却有些粗重:“没事,不打紧——不过你带了那么多药,有能解这个的吗?”


    楼雪萤:“……没有。”


    李磐:“那算了。”


    楼雪萤不安地抠了下手指。


    她有点想说,难受也没关系,现在没别人了,他如果需要的话……她可以。


    但李磐现在清醒得很,她又不太好意思直说。


    最后她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地问:“药效还在吗?”


    “还有一点。”李磐烦躁道,“你先离我远点。”


    楼雪萤愣了一下:“难道你就这么硬忍着吗?可是我能帮你啊……”


    “这药起效太快,像是猛药,我怕后面万一起兴了,伤了你。”李磐说,“我等会儿去净房自己解决一下。”


    楼雪萤吃惊:“这、这也能自己解决吗?”


    “不然呢?只要纾解了,这药性不就过去了吗?管它到底怎么纾解的,难不成你以为真得找个女人?没有女人就活活憋死了?”他瞅着她,“你是不是以前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上当受骗了?别信那里面的东西,都是骗骗你们小姑娘,好让你们自甘献身的,实际上你们不献身也没啥事。”


    楼雪萤:“……”


    第68章


    这一晚,楼雪萤几乎彻夜未眠,到了第二天,甚至都不想再出门。


    李磐却道:“来都来了,为何不出去?你这叫因噎废食,断不可取。既然现在知道了皇帝并不是想杀我,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楼雪萤还在气恼:“不想看见他。”


    “谁说要见他了,我们玩我们的。”李磐道,“秋猎又不是花咱们的钱,是花皇帝的钱,昨夜咱们白吃一个亏,你在屋里待着,是给他省钱!”


    楼雪萤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连陛下都不喊了。”


    李磐:“他是君我是臣,我喊他一声陛下,是本分,亦是敬重。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我什么都没做,他凭什么凭空给我捏造过错,要来污我名声?”顿了一下,又道,“当然,我也就是背后这么编排两句,到了面前,我也还是得喊一声陛下。”


    说完,他忍不住磨了磨牙。


    好憋屈,好不爽。


    楼雪萤:“我没想到他行事竟会如此阴损。”


    何其下作的一招!她不愿跟李磐和离,他便要逼他们和离。楼雪萤都不敢想象,倘若她推门进去,当真看到李磐和其他女人滚在一处,她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看李磐那能直接踹门而出的本事,应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磐嗤了一声:“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凭什么闭门不出。走,我们出去打听打听,昨夜有何后续。”


    楼雪萤深吸一口气,与他一同起了身。


    李磐在猎场旁边的小马场里,找到了正在陪小女儿玩骑马的魏大人。


    魏大人瞧见李磐站在一边,似有话要说,便把女儿交给夫人,走了过来。


    “魏大人。”李磐笑道,“昨日不是去围猎了吗?怎么今日不去了?”


    “年纪大了,跑了一天腰酸背痛,跑不动了,还没猎到什么东西,今日索性就在这儿陪孩子玩耍一番。”魏大人道,“侯爷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啊?”


    “倒也没什么事。”李磐道,“就是我昨夜离席得早,我离席后,可有发生什么特别之事?我怕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他一提离席,魏大人便想起昨夜楼雪萤问他李磐去向的事情,再看李磐身旁站着的楼雪萤,不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道:“昨夜侯爷去哪儿了?夫人好似在找你。”


    李磐:“解手去了。”


    魏大人:“侯爷走后不久,我也去解手了,怎么没瞧着侯爷?”


    李磐:“许是走的不是一条路。”


    魏大人:“那侯爷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哦?”李磐挑眉,“魏大人听见了什么动静?”


    魏大人道:“我也没听清,只听说昨日花园旁边有一处水阁,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倒了,折腾出了不小的声音。”


    李磐一敲手心:“我就说嘛,昨夜肯定有什么动静!”


    他转过头,对楼雪萤道:“你看,我都说了有声音,你非说没听见。”


    楼雪萤叹了口气:“好吧,还是你耳力好。”


    “原来侯爷也听见啦?”魏大人道,“不过我后来听说是年久失修,那水阁的门塌了。”


    李磐:“谁管理的水阁,怎么还会有年久失修这种事发生?陛下难道没有问罪?”


    “区区一个水阁,塌了个门,此等小事哪至于让陛下亲自问罪,自有旁人负责。”魏大人道。


    “也是。”李磐说道,“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又不好折回去看,心里又好奇,所以今日便来问问。”


    魏大人:“嗐,侯爷这是白操心了。”


    李磐笑笑:“没出坏事,那便是好事。”


    二人正闲聊着,魏大人却突然眼睛大睁,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扶住了差一点要摔下马的小女儿。


    魏夫人怪他:“我又不会骑马,你把她一个人放马上,我哪里管得住一人一马。”


    魏大人:“这不是侯爷找我吗,行了行了,我马上回来。”


    他扶好女儿,又叮嘱了几句,刚折回来,便听李磐道:“魏大人请便,我已问完,不打扰了。”


    魏大人:“行,那侯爷慢走。”


    他回去陪女儿骑马了,李磐却还没走,只抱起胳膊,对楼雪萤道:“看来昨夜有人失策,觉得丢脸,将事情重新压下去了。”


    楼雪萤扯了下嘴角。


    李磐:“既然这事儿面上与我们无关,那我们也无需担心了。”


    楼雪萤:“所以呢?”


    李磐:“所以……你想不想骑马?”


    “啊?”楼雪萤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要骑马?”


    李磐:“不是说好了,来都来了,我们就要多玩吗?本来还以为先得解决一下昨夜的后续,结果不用解决,那我们直接玩就好了啊!”


    楼雪萤吃惊:“你怎么还真的有心情玩?”


    “就算没心情,也得强行有心情。”李磐道,“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生气也是白生气,最后气坏了身子,还得自己受罪,还不如找点事做——你想不想骑马?”


    这里是小马场,都是给新手骑的马,但就算这些马性格再温顺,也有人因为不适应而差点摔下去的,楼雪萤不禁蹙眉,道:“我不会骑马。”


    李磐:“你看这里哪个人会,不都在骑着玩吗?你就说想不想吧。”


    楼雪萤迟疑了。


    说实话,看到其他贵女都在试着骑马,说她一点心动都没有,那是假的。上辈子没骑,是因为在陪皇后和太子,这辈子没骑,是因为她在防备景徽帝动手。


    但既然景徽帝不是在这上面动手脚……


    见楼雪萤迟疑,李磐便二话不说,拉起她的手去找了马倌:“给我夫人挑一匹马,不能太高,高了上不去,但也不能太瘦,要能载动两个人。”


    马倌一看是武安侯,立刻殷勤地挑了几匹出来:“侯爷,这几匹都不错,长得也漂亮,您看看夫人更喜欢哪个呢?”


    李磐看向楼雪萤。


    楼雪萤还有点拘束:“我瞧着都差不多……你看着办吧。”


    李磐便拍了拍中间一匹枣红色的,道:“就这个了。”


    他招呼楼雪萤:“来,摸摸它,和它熟悉一下。”


    楼雪萤靠近了,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马的脑袋,谁知它突然扬起脑袋喷了个响鼻,将楼雪萤吓得倒退一步。


    李磐笑笑,拉住马缰,教她怎么上马。


    楼雪萤抿了抿唇,按照李磐所说的方法,抓着缰绳和马鬃,踩着马镫,有些笨拙地跨了上去,上去后还紧张地左右看了看,问李磐:“我刚才姿势是不是很难看?”


    李磐:“放心,除了我,没人看你。”


    他拉过马缰,开始牵着马走,让她在马场里慢悠悠地兜圈。


    马一起步,楼雪萤就开始左右摇晃,吓得她压低了身子,夹紧了马腹,就差抱住马脖子了。等走了半圈,她才渐渐适应了这个节奏,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李磐道:“还怕吗?”


    楼雪萤:“好像……还好。”


    坐在马上,视野一下子便高远了许多,看着周围风景,也觉得开阔起来。


    迎面又遇到了带女儿骑马的魏大人。


    “哎哟,侯爷还在啊!”魏大人笑道,“原来是陪夫人骑马来了。”


    李磐颔首:“她想骑,便带她玩玩。”


    “武安侯亲自牵马,也就只有夫人才能有这样的待遇了。”魏大人道,“不过也是,武安侯的夫人岂能不会骑马呢?”


    楼雪萤只好也笑了一下,道:“魏大人说的是,还得多向侯爷学习。”


    几人聊完,又各自离去。


    就这么走了一圈,楼雪萤已经彻底熟悉了骑马的状态,眼看又要在新的一圈遇到魏大人,她忍不住问李磐:“我们能不能换个方向?不然老是遇到他。”


    不能视而不见,可又没什么话好说,实在有点尴尬。


    “换方向容易,可马场就这么点大,除非你和魏大人一个速度,不然总会遇上。”李磐将马缰一扯,勒停了马,笑道,“要不我带你去跑马吧?跑得快了,自然什么人都追不上了。”


    “啊?这里能跑吗?”楼雪萤四顾,却没见到一匹在奔跑的马,至多也就是小步快走,远远谈不上跑。


    “不在这里,出去跑。”李磐拍了拍她的后腰,“往前挪挪,我上来了。”


    楼雪萤下意识地照做,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后背突然一热,他已轻巧地翻上了马背,双臂越过她的肩膀,拉住缰绳,像是以一个环抱的姿势,将她圈在了怀中。


    楼雪萤脸上微红。


    李磐轻踢马腹,马儿便快步走到了马倌跟前。


    “我带我夫人出去转一圈。”李磐淡淡道,“等会儿再回来还马。”


    说着,便扯动缰绳,将马头调了个方向。


    “侯爷且慢!”马倌急忙拦住,“马场里的马是不能骑出去的!”


    “我知道,因为这里都是不擅骑马的人,万一骑出去了,容易出事。”李磐道,“可你难道觉得我会出事?”


    马倌哑然。


    李磐:“是我自己要骑的,不关你的事,若是出事,我自己负责。”


    说罢,又朝他伸手:“马鞭。”


    马倌只好奉上了马鞭。


    李磐笑了一下,接过马鞭,轻轻抽打了一下马臀,马儿便小跑了起来。


    马背突然变得颠簸,楼雪萤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紧地抓住了手里缰绳,后背不受控制地贴在了李磐的胸膛上。


    李磐微微倾着身,在她耳畔道:“别怕,有我在,你摔不下去。”


    楼雪萤:“好快……”


    “这才哪到哪,这点速度,连人都不会撞到。”李磐道,“等会儿找个开阔点的地方,我带你尽情地跑一场马。你放心,这马不是什么好马,最快也快不到哪去。”


    第69章


    李磐是第一个把小马场里的马骑出来的人。


    他身材高大,连他平日里自己用的马都比普通的马高出一个头,现在这个小马场里的马,在他身下,显得格格不入、分外小巧,甚至都有一点儿滑稽。


    但再看他身前坐着的楼雪萤,她骑这马就刚刚好。


    还好这马不瘦,支撑得住这两个人的重量。


    李磐大摇大摆地带着楼雪萤,骑着枣红马跑出了猎场营地,许多人都瞧见了,露出了已经见怪不怪的表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武安侯不是染了风寒,不便参加围猎吗?怎么这么快就陪夫人骑起小马来了?这是风寒又好了?


    晨间的林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迎面扑来。马蹄踏在湿而不软的泥土和零星落叶之上,发出快速的嘚嘚声。丛丛树影在二人身旁不断后退,深绿浅黄,宛如流动的缎带。


    楼雪萤紧绷着身体,时不时发出短促的惊叫。每当她以为快要撞到树上,吓得半闭起眼时,身下的马便会在李磐的控制下与树干擦身而过,只在衣服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树梢划痕。


    楼雪萤恼道:“你故意吓我!”


    李磐:“还有空跟我说话,说明你已经不怕了。”


    楼雪萤:“你慢点!我……我颠得慌。”


    “因为你还没适应马跑起来的速度,你要跟着它动起来,才能做到平稳,你若一动不动,反而容易受伤。”李磐摸上她的大腿和腰背,却不是在调戏,而是在认真指导纠正她的动作,“你仔细感受马的幅度,跟着它摆动你的身体……”


    楼雪萤蹙着眉头,开始尝试放松紧绷的身体,感受身下马奔跑时的韵律,在李磐的辅助下,原本有些僵硬的肢体,竟渐渐松弛了下来,而那份忐忑的恐惧,随着她确认安全后,也逐渐变成了一种新奇的兴奋。


    她忍不住松开一只手,抬起来,去抚摸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些枝桠。


    枝桠从手心里抽过,有点痛,可身边延续不断的清风却又带走了这股短暂的痛意,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仿佛在这一刻可以抛下俗世里令人厌烦的一切,只剩下原原本本、真真切切的天然世界。


    树林跑到了尽头,一片开阔的山谷毫无预兆地铺陈在眼前。谷间溪流清澈,比昨日他们见到的那条小溪更宽更长,岸边是平坦繁密的草地,虽已略有泛黄,但长风吹过,发出簌簌回响,如乐如唤。


    李磐笑道:“它们叫你呢。”


    楼雪萤斜了他一眼。


    李磐将马缰收紧了些,道:“坐稳了。”


    楼雪萤:“你要干——”


    话未说完,李磐已一甩马鞭,冲了出去。


    没了树木的阻隔,从高高的山坡上直线往下俯冲,楼雪萤刚尖叫了一声,便被灌了一嘴的冷风。


    她立刻闭上嘴,只觉得周身的风一下子猛烈起来,连她的衣袖裙摆都鼓荡而起,装满了来回冲撞的疾风,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先前清晰有力的马蹄声,此刻已连成一片急促的鼓点,咚咚咚咚,敲打在她的心上。她的心简直是随着马的起伏而跳动,她抬起头,蓝天、白云、远山、草地、溪流,所有景象不由分说地撞进她的视野,她像是一下子腾空了一样,所有的束缚感都消失了,她靠着李磐的胸膛,松开马缰,平举起双臂,试图拥抱这流动的、自由的、呼啸的风。


    李磐一直在观察着她,见她眼眸亮得惊人,唇角扬起笑意,便高声问她:“喜不喜欢?”


    “喜欢!”她大声回答。


    “喜欢什么?”


    “喜欢骑马!”


    “还喜欢什么?”


    “喜欢侯爷!”


    “侯爷是谁?”


    “是李磐!”


    她转过头来,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粘在了她的睫毛之上。可是她却是那么直勾勾望着他,蓝天、白云、远山、草地、溪流,这世上那么多美景,可现在倒映在她眼中的,只有他。


    “是李石头!”她又大声补了一句,脸上是轻快而明媚的笑意。


    “吁——”


    李磐一扯马缰,枣红马便在山谷溪畔停了下来。


    他捧起她的脸,急不可耐地吻了下来。


    此处离营地太远,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楼雪萤拧着身子,攀住他的肩膀,仰头与他交吻。


    缰绳松了,枣红马无事可做,开始低头寻找好吃的草。


    秋日里的草不再鲜嫩,枣红马挑挑拣拣,走几步路,低头吃几口,吃了几口,又再走几步。


    两个人的身体就这么被迫晃动着,齿与齿时不时发生磕碰,连唇舌都有时候对不准位置,一会儿蹭到这里,一会儿滑到那里,可谁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相较于从前,李磐这一次变得强势了许多,他一手扳过她的脖颈,掌心下是她直直绷起的颈骨和剧烈跳动的脉搏,另一只手则如同铁箍一般,紧紧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更紧密地按向自己。他重重地碾过她的唇瓣,蛮横地攫走了她所有的呼吸余地。


    楼雪萤不禁发出细微的呜咽,而刚刚跑马时的热血,此刻竟在她体内沸涌得更加湍急,令她浑身滚烫。气息太过稀薄,意识渐渐模糊,他粗糙的指腹抚摸过她娇嫩的肌肤,带来些许麻痒与刺痛,可她却忍不住贴紧了他的手掌,留恋着他同样炙热的温度。


    此时此刻,风声、水声、马喷鼻声,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罩子,遥远而模糊。他们能听到的,唯有彼此狂乱的呼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场仿佛无限漫长的亲吻,终于在她濒临极限的眩晕中,缓缓结束。


    她的唇瓣潋滟,双颊酡红,一时间竟不敢直视李磐锐利赤/裸的目光,慢慢地低下头,回正了身子。


    李磐粗重的喘息喷洒在她的耳畔,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他微微躬身,将下巴搁在了她的颈窝之上,一下又一下,蜻蜓点水似的,啄吻着她的细颈。


    “簌簌。”他声音沙哑地唤道。


    楼雪萤眼睫轻颤。


    “我要带你回西北。”李磐道,“回了西北,我们就能拥有更快的马,更宽广的原野,那里的人虽然粗蛮,但朴实,没有京城这么多勾心斗角。”


    楼雪萤:“好。”


    李磐又亲了亲她,道:“西北的生活可能没有京城这么富庶繁华,但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一切。”


    楼雪萤:“好。”


    天高云淡,他们时而在山谷中策马疾奔,时而手拉着手沿着溪流奔跑,时而躺在杂乱的草地中,仰面望着蓝天上流动的云絮。


    楼雪萤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她合上眼,百息入鼻,万籁入耳。即使眼前一片漆黑,她也仿佛能看见枣红马轻轻甩着尾巴,低头在溪边喝水,偶有一只山鸟掠过长空,展开双翼,发出的清脆啼鸣。


    而她躺在草地上,细细的草叶隔着衣裳扎着她的皮肤,她竟也不害怕可能会出现的虫子了。


    楼雪萤渐渐地睡着了。


    昨夜一夜未眠,等她这昏沉一觉睡醒时,已不知今夕何夕。


    她尚未清醒,凭本能坐起了身,看了一眼身上披着的李磐外袍,迷茫地四顾着。


    “李磐?”她轻轻喊了一声。


    “在呢。”从身后传来他的回应。


    楼雪萤回过头,见李磐坐在她身后,正托着腮,笑盈盈地看她:“醒了?”


    楼雪萤:“什么时辰了?”


    李磐:“大抵未时末或者申时初吧。”


    “这么晚了?”楼雪萤大吃一惊,清醒过来,“我睡了这么久?”


    “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干,睡久点就久呗。”李磐说,“不过你也至多再睡一个时辰,我就得把你叫醒了,不然这里会越来越凉。”


    楼雪萤看见他面前有个帕子包好的包裹,眼巴巴地瞧着,问:“那是什么?”


    “你睡觉的时候,我去采了些野果。试过了,能吃,没毒。”李磐笑道,“是不是饿了?”


    楼雪萤连忙点头。


    李磐便提着包裹坐到她身边来,打开帕子,里面是几颗已经洗净的山果。


    楼雪萤拿起一颗,长得虽不好看,但汁水还算丰沛,微酸微甜,吃在嘴里,倒也别有滋味。


    她一口气吃了好几个,等到剩下最后一个的时候,她才突然想起来问李磐:“你吃过了吗?”


    “当然吃过了,我若是没吃过,怎么知道能吃没毒。”李磐道。


    “我是说,你有吃饱吗?”楼雪萤道,“我吃饱了,你若是没吃饱,这个给你吃吧。”


    李磐咧了咧嘴:“咱们侯府也是沦落到啃个山果还得互相谦让的地步了。”


    他倾身过来,舌尖在她唇上扫了一圈,随即道:“吃饱了,好吃。”


    楼雪萤:“……”


    她低下头,咬下一口山果,一半叼在嘴里,一半露在外头,朝李磐抬了抬下巴。


    李磐挑眉,正欲张了嘴来接,却见她一扭头,把那块山果塞进嘴里自己嚼了。


    李磐忍不住戳了戳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楼雪萤含糊道:“你不是吃饱了吗,不给你吃。”


    李磐又戳了戳她,嬉笑道:“好像松鼠。”


    楼雪萤瞪了他一眼,她长这么大,被人比作过花,被人比作过玉,头一回被人比作松鼠,真是好没情调。


    于是她把剩下半个山果塞进了李磐的嘴里。


    第70章


    临近傍晚时,李磐与楼雪萤回到了猎场营地,还了马。


    今晚依旧有夜宴,依旧是分席而坐,楼雪萤这次没有再进男席,只在分岔处拉着李磐的手叮嘱道:“为防万一,还是别吃太多,你等我来找你,若是不见我的人,不要乱走,就在门口等着。”


    李磐觉得她这话像说给小孩儿听的,但还是笑着应下了。


    今日的夜宴与昨日并无太大不同,只是秋猎得赏的人换了几个,席上菜肴更换了一批,歌舞也作了调整而已。整体氛围,与昨日一样,君臣尽欢,其乐融融。


    李磐闷头吃着清淡小菜,待其他人酒过三巡,眼见气氛差不多了,李磐便站了起来,走到了场地中央,拱了拱手,朗声道:“启禀陛下,臣有一事奏报。”


    景徽帝动作一顿,凝视着李磐,缓缓放下了筷子。


    “李卿所奏之事,公事私事?”


    “回陛下,是公事。”


    “既是公事,等回朝再论。”景徽帝道,“这几日等同休沐,若不是十万火急的公事,不必在此说出,扰了大家的兴致。”


    李磐:“虽不是十万火急,但臣以为,事关百姓社稷,还是尽早处理为好。”


    其他人不聊天了,都安静下来,看着李磐,想听听他究竟要说什么。


    到了这份上,景徽帝只得顺着他的话道:“那你且说来听听。”


    “启禀陛下,犬戎虽已称臣,但正如陛下先前所言,西北诸多部族,仍有不轨之心。现已入秋,塞草枯黄,观往年旧例,每至寒冬,那些外族便会困于粮秣生计,前来滋扰商队、抢掠百姓。纵有神石威慑,亦难阻止铤而走险之众。”李磐声音沉稳,目光灼灼,“边关安宁,关乎社稷,臣实不敢有片刻懈怠。故此,臣恳请重回西北,整饬防务,戍守疆土,清除隐患,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才继续道:“此外,臣斗胆,另有一请。臣父早逝,近来常于夜半入臣梦中,问臣为何久不去探望,又责备臣一把年纪,无妻无子,实在不孝。臣猜想,臣父坟茔远在西北,久未祭拜,故不知臣已娶妻之事。恰逢臣父忌辰将近,臣便想趁此机会,携家眷同往,望陛下恩准,给臣一个尽孝的机会。”


    景徽帝静静地坐在上首,垂眼看着李磐,喜怒难辨。


    前世,李磐也是在秋季提出的回西北守边,只不过不是在秋猎场上当面奏请,而是在回朝后的奏折里上书申请。


    前后两世,他都请求了携家眷回边,只不过上次只有一个老母,这次却多了一个妻子。为了带妻子回去,他那地底下的老父还托了上辈子不曾托过的梦。


    对此,景徽帝并不觉得意外。


    他看向坐在下首的太子,只见太子垂着眼睛,望着桌案上的菜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端正,面色平静。


    景徽帝收回目光,对李磐道:“李卿忠孝,朕心甚慰。只是上次出征仓促,各部为了粮草兵员,的确是忙乱了一阵,也生出不少议论。如今既要在严冬戍边,那一应军需防务,需得从长计议,做到万全方可。此事繁杂,不宜当下草率定夺,待夜宴结束,朕再与李卿与诸卿详谈。”


    顿了一下,他又微微一笑,问:“李卿风寒可好了些?今夜不会又要提前离席,回去休息吧?”


    李磐深吸一口气,抱了抱拳:“谢陛下关心,臣的风寒好些了。让陛下宴后还操心国事,臣惶恐。”


    “李卿身上抱恙,依旧不忘边防,若百官皆有李卿这般拳拳报国之心,那朕再操劳些又有何妨?”景徽帝道,“李卿,入座吧。”


    李磐便行了一礼,退回坐席之上。


    舞乐重新奏起,席间觥筹交错,又开始再次流涌。


    魏大人凑了过来,问李磐:“侯爷,真要再回西北啊?”


    李磐:“冬季最易生事,魏大人想必也清楚。这军需诸事,届时还得请大人多通融通融。我以水代酒,敬大人一杯。”


    魏大人同他碰了一杯,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来李磐身边传话,李磐听罢起身,往外走去。


    这一次,门口站着楼雪萤本人。


    楼雪萤一看到李磐,先是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无事,才舒了口气,笑道:“我们走吧?”


    李磐:“恐怕我还不能走。”便把景徽帝要留他议事之事说了。


    楼雪萤瞪大眼睛,连忙将李磐拉远到无人之地,低声道:“你怎么会选今日说!”


    李磐:“他将昨夜之事掩盖,我不追究,不代表我不介意。纵然我不能拿他如何,但我也得让他知道,我李磐不是总能这么忍气吞声下去的!既然早晚都要说,那不如便今天说,他总不能先前还让我去西北打仗,现在就不让我去了吧!那么多人都知道我父亲忌日将近,就想要个儿媳妇,他若拦着我带你回去尽孝,那算怎么回事。”


    楼雪萤皱眉:“这么晚了,他还留你议事……”


    “事涉军务,还有几位有关的大人也会留下。”李磐道,“既然其他人也在,那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楼雪萤狐疑:“难不成是真的说正事?”


    李磐:“就算他再不想说,但我提出来了,他也至少得把过场走了。”


    楼雪萤忍不住绞起了衣袖。


    李磐:“好了,不必忧心,也不知要议到多晚,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不,我不回去,我等你一起。”楼雪萤坚决道,“你去哪里议事,我就在哪里等你。”


    李磐摸了摸她的头:“也好。”


    ……


    夜宴终于结束,此时已近亥时。皇帝等人先离了场,郑公公留了下来,点了几位官员,让他们与李磐一同前往皇帝寝殿议事。


    李磐问郑公公:“敢问公公,我夫人也想同去,不议事,只在外面等待,不知可方便么?”


    郑公公道:“天气凉了,更深露重,也不知议事需要多久,夫人独自在外等待,恐怕不妥吧?”


    李磐:“她是个犟脾气,一定要等我不可。”


    其他几名官员,连同魏大人在内,脸上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武安侯夫妇到底在搞什么,天天黏在一起,这都不肯分开,连体人啊?


    郑公公觑了李磐一眼,见他表情淡然,眼神却锐利,不由勉强笑了一下,道:“陛下寝殿附近,不容闲杂人等接近,若夫人非要等待,老奴可以在寝殿之外,暂时给夫人安排个歇脚之处。”


    李磐:“如此也可,有劳公公了。”


    得了允准,楼雪萤便跟着李磐等人,一同往皇帝寝殿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她与李磐都没说什么话。好不容易远远看到了寝殿一檐,郑公公便已微笑着示意她止步:“侯夫人,前方重兵把守,到此便可以了。若夫人累了,可在那处亭间稍憩。”


    楼雪萤顺着郑公公指的方向看去,行苑内苑的风景比外苑精致许多,尤其是这皇家寝殿周围,更是草木葱茏,连片黄叶都没有。不远处正有一间小亭子,檐角上挂着灯笼,掩映在丛丛绿植之间,里面摆着石桌圆凳,确实是个不错的休息之处。


    楼雪萤躬了躬身:“多谢公公。”


    李磐低声道:“若是时间太晚,天气又太凉,便不要强撑了,回去休息。”


    “我不冷。”楼雪萤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她迈开步伐,朝小亭走去,然而一步三回头,似和李磐有万般不舍。


    魏大人忍无可忍,轻咳一声:“侯爷,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不好让陛下等我们吧?”


    李磐收回目光,道:“让诸位见笑了,请。”


    楼雪萤站在亭子里,看着李磐等人的身影消失在长路尽头不见。


    这周围都没有什么人,若不是有足够的灯笼照明,恐怕夜里看着还有点吓人。


    楼雪萤环顾着自己所在的这处亭子,更准确地说,是间半亭,一面靠着红墙,三面空着,但抬起头,却能发现亭顶三边各准备了一面竹帘,只是此时被卷了起来,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楼雪萤无事可做,便想在附近走一走,然而巡逻卫队路过,瞧见了她,应是得了吩咐,并没有将她赶走,只是提醒她:“郑公公让夫人在此稍作休息,还请夫人莫要胡乱走动,以免生出误会。”


    楼雪萤便又退回了亭中。


    夜里确实越来越凉了,楼雪萤只坐了小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坐不住。她起了身,将三面挂起的竹帘全放了下来,虽然挡掉了一些风,但也挡了不少亭外的灯光。


    她坐在昏暗的亭中,把宽阔的袖口叠了几层,垫在手臂之下,隔开石桌的冷意。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她都趴在桌上昏昏欲睡了,李磐却还没有回来。


    她有点担心,却又不敢乱跑,只能起身走到亭边,撩起竹帘一角往外张望,想看看能不能再遇到一队路过的巡逻卫队,跟他们打听一下。


    她等了许久,没等来卫队,却看见长路的另一头缓缓走过来了两个人。


    她一开始没认出来是谁,等对方走近了些,她看清了那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顿时惊吓地后退一步,迅速合上了竹帘。


    是太子和曹公公!


    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这里是内苑皇家寝殿,皇帝、皇后、太子,还有其他皇子皇女的寝殿都在这一带,他出现在这里,实属正常,她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


    她咬着嘴唇,一颗心怦怦乱跳,正祈祷着他们千万不要注意到这里,便听身后哗啦一声,有人掀开了竹帘。


    她转过身,看见了站在亭前探头探脑的曹公公。


    “武安侯夫人?”曹公公似是惊讶地喊了一声,扭头对站在路口的太子道,“殿下,是武安侯夫人。”


    楼雪萤僵硬地贴住了墙壁,一时间都忘了见礼的规矩,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负着手,一步一步地走近,在亭边站定。


    灯笼的明光笼罩在他身上,显得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夫人为何会在此处?”他略略拧起眉,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孤远远瞧见,还以为是什么大胆的刺客。”


    楼雪萤艰难地咽了一下喉咙,方结巴着答道:“回、回殿下,臣、臣妇在此等待侯爷。”


    “武安侯与父皇议事,这么晚了,竟还没结束?”太子道,“夜色已深,夫人为何不回去等待?孤身一人在此枯等,夫人竟也不害怕。”


    楼雪萤:“臣妇……臣妇……”


    太子上前一步,注视着她,柔声道:“夫人似乎很怕孤?”


    “殿下误会了……臣妇是头一回与殿下说话,心里紧张……”


    “孤听闻昨日夫人替武安侯挡酒,乃是女中豪杰,可不像是会轻易紧张之人。”太子轻轻笑了一下,“难不成是孤名声不好,让夫人畏惧了?”


    “殿下说笑了。”楼雪萤好不容易让自己镇定下来,硬着头皮道,“臣妇早闻殿下英名,百官对殿下交口称赞,何来名声不好之说?”


    太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许是近日风波吧,总让孤觉得,是不是孤哪里做得不对。”


    一旁的曹公公低下头,盯住了自己的脚尖,大气不敢出。


    从昨晚太子让他去安排宫女勾引武安侯开始,他就觉得太子疯了。


    武安侯与太子无冤无仇,太子为什么突然要陷害他?而且还是如此下三滥的招数!


    能当上太子贴身内监的人,都不是什么蠢笨之人,他就算再迟钝,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结合这几天太子老盯着武安侯夫妇看、老是打听武安侯夫妇动向的行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惊悚的事实——太子殿下,恐怕是喜欢武安侯夫人。


    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他天天跟着太子,也没瞧见一点苗头啊!而且殿下不是那天出宫与姚小姐游玩,才第一次见到武安侯夫人吗?难不成就这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当然干涉不了主子喜欢谁,但他还是试着规劝了一下,说有事是不是可以先与皇后商量,可太子铁了心要这么干,他也违抗不得。


    结果就是陷害不成,武安侯踹门跑了。


    据说还是被武安侯夫人拉着一起跑的。


    得知此事后,太子的脸就再也没有晴过。


    曹公公如履薄冰了一天,晚上听见武安侯上奏说要回西北,当时心里便打了个突,心想武安侯不会是被气着了吧,但转念一想这样也挺好,太子总不可能追到西北去,假以时日,必然就能放下了。


    谁知夜宴结束,武安侯被皇帝叫走议事,太子竟又让人去打听武安侯夫人的去向。得知侯夫人在路边等待后,太子只是嗯了一声,未再作出反应。


    曹公公以为主子总算还存有理智,不至于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乱来,怎料过了半个时辰,太子都洗漱完,快要歇息了,忽然又遣人去打听皇帝等人议完事了没有。发现还没有后,他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就匆匆披衣起身,说要出门。


    曹公公在心里崩溃地尖叫。


    自从那天皇帝要动手杀太子之后,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就犹如布满裂纹的冰面,稍有不慎便会彻底崩塌。


    现在太子不顾皇帝,非要去找武安侯夫人,难不成是被下了降头?万一被人撞见,那太子这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可他只是个太监,主子就算去跳河,他也只能义无反顾地跟着跳。


    还能怎么办呢,主子与武安侯夫人私会,他阻止不了,只能帮忙打掩护了。


    只是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超出了他的预计,他原以为太子是假借查看刺客之名,与武安侯夫人搭讪,让大家彼此相熟一下,谁知太子上来没两句便像是要掏心掏肺,还聊起了前阵子的风波——这是能随便聊的吗?


    “清者自清,殿下不必过多苛责自己。”楼雪萤勉强对太子笑了一下。


    趁太子还没接话,她又赶紧道:“臣妇只是在此等人,不是刺客,殿下见了臣妇,便可放心了。时辰不早,殿下若有事要忙,还是赶紧去忙吧,别误了要事。”


    太子却道:“孤本是想找父皇,谁知这个时辰了,父皇与武安侯他们还没议完事。”


    楼雪萤:“那……那殿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太子没动,只自顾自地继续问道:“武安侯今日上奏,欲携夫人同回西北,夫人可知晓?”


    楼雪萤:“自然知晓。”


    “恕孤冒昧相问,夫人怎会愿意与武安侯回西北?夫人自小在京城长大,难不成楼少监也舍得夫人离家?”


    楼雪萤心里咯噔一声。


    这话太逾越了,他好端端地怎么突然问自己这个?难不成……难不成他那天还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她一阵慌乱,下意识地回道:“侯爷去哪里,臣妇自然也要去哪里。况且公爹忌日将近,他一心盼着侯爷娶妻生子,臣妇又怎能不去祭拜?”


    “娶妻生子……”太子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轻声笑了一下,“夫人与武安侯,并无子嗣,这趟去了,恐怕也不能让老人家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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