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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海门


    霍宗濯转了下头, 看了看姜落,问:“有什么想法,准备怎么办?”


    姜落思考着:“难办。”


    “我当初拒绝了王风, 要是没有后续,没有这个陈显龙安排车撞我,那就是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偏偏他觉得我做工厂妨碍了他,要搞死我,用车撞我。”


    这……


    姜落幽幽:“我总不能也安排辆车过去撞他吧?”


    霍宗濯开车, 没说话, 继续听。


    姜落又想了想:“他要弄死我,这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他现在就算不想继续要我的命了, 我也不能轻易放过他。”


    “不然难保他哪天不会又突发奇想, 想要搞死我。”


    姜落思考着, 接着道:“但想想, 我又觉得动不动和人结仇不好。”


    “我是不是也该学学李锋锐,去找个中间人, 帮忙说和?”


    “暂时先这样, 说和, 等以后再找机会,把今天这仇报回去。”


    姜落的思路完全没问题。


    想报复,人之常情,没谁甘愿平白无故被车撞。


    你要我命,就是结仇,俗话都说,有仇不报非君子。


    但要是你捅我一刀,我再马上捅你一刀, 其他不管不顾,就显得太意气用事也太幼稚了。


    姜落有工厂有生意,衡量权宜、暂时忍下,也是一种该忍则忍的折中和暂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智慧。


    说到底,被车撞这次,姜落实在有些被动。


    他这儿刚和李锋锐扛上,再来个什么新加坡的陈显龙。


    他生意不做了么?光对付这些人?


    “难办。”


    姜落又道了一次。


    “要不要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开着车的霍宗濯这才开口。


    嗯?


    姜落看过去:“你要帮我?”


    霍宗濯沉稳的:“你觉得难办,那就坐着不要动,看看别人是怎么办的。”


    姜落:“你有办法解决?”


    霍宗濯“嗯”了声,淡定的:“其实不难,可以破局。”


    姜落好奇:“你准备怎么做?”


    霍宗濯:“我做,你看。”


    “看完了,你再评价我的方法有没有用、好不好。”


    姜落点点头:“行啊,那我就看着。”


    回海城,第一时间,姜落先去了章宁福那儿。


    章宁福的老婆儿子都不在,小陆今天也没在,在病房陪着的是工厂做管理的一个同事。


    “姜总。”


    同事打招呼,又在姜落的示意下暂时离开了病房。


    姜落走进病房,章宁福看着姜落吊着条胳膊、额头上还贴着纱布的样子,顿时眼眶就红了。


    姜落拿脚勾椅子,坐下:“别哭,没死。多大点事。”


    章宁福坐靠在病床床头,强忍下眼泪,用有点哽咽的声音道:“我们把工厂做这么大,是不是碍着什么人的眼,叫人眼红了?”


    姜落哼:“看来脑子没摔坏。”


    章宁福一脸隐忍地低头垂眸,想说点什么,又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其实没有主意,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他觉得难过,又很无力。


    “行了,什么样子。”


    姜落是他惯常的语气,幽幽:“船到桥头自然直,怕什么。有我在,厂也在,还有镇上担保,有什么值得长吁短叹的。”


    “我就是……”


    章宁福又叹了口气,他觉得他帮不上什么,如今又在医院,花着厂里大把的医药费,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姜落这时却道:“你老婆儿子儿媳怎么不在?孙女呢?”


    章宁福一听,视线垂落得更低了。


    姜落看着章宁福:“老章,这次是我对不起你,因为我,我个人的一些私怨,你和薛会计才会住进医院。这也是我事先没有想到的。”


    “我给你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我通通承担。”


    “你以后有任何事,你开口,我一定帮。”


    “但是老章……”


    姜落难得语重心长,几乎是在说掏心窝子的话:“老章,我这儿,包括厂里,都好说。”


    “你想怎么样,都好商量。”


    “你心里也清楚,在你身上,一直比较难办的,或者说是麻烦的,从来不是其他的,是你的老婆儿子,是你那个家。”


    姜落幽幽:“老章,我跟你说过的。”


    “人活着,不为别人,是为自己。”


    “你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故,都恨不得半个人踩进棺材了,你还没醒悟过来吗?”


    “还要任人搓扁捏圆、予取予求吗?”


    章宁福看着姜落,苍老的满是皱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


    说动身就动身,次日,姜落便跟着霍宗濯坐车,一起从武康路出来,开上街道,驶向通城。


    不过开车的不是他们任何人,不是这次也跟着受伤的王钧庆,是另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姜落听见霍宗濯喊他老四。


    老四开车,载姜落和霍宗濯去那个名叫海门的苏北县城。


    姜落路上也没有多问,霍宗濯都说让他看着了,那他就看着。


    下午到海门,往窗外看,路上都是矮房和破旧的小楼,路也不好,坑坑洼洼。


    开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前面开车的老四道了句“就是那儿”,霍宗濯也示意姜落看窗外一个方向,姜落看过去,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一看就知道是工厂大门的前庭,门不算多破,普普通通,门口挂着的一个牌子,牌子从上到下写着:海门县鸿明国营服装厂。


    原来那里就是王风之前和他说的服装厂。


    “现在去哪儿?”


    车没有在服装厂门口停下,也没有开进,只是路过。


    霍宗濯:“先去见他们原服装厂的厂长。”


    不久,到了家看起来还可以的餐馆,车停下,霍宗濯和姜落下车,一起进去。


    跟着服务员上了二楼,沿着走廊往前走,来到一间包厢门口,推门走进,姜落跟着霍宗濯,看见包厢里有个男人,男人正抽烟,见门开了,有人来,男人拿开嘴里的烟,用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道:“是海城来的霍老板。”


    “你好。”


    霍宗濯一开口,说的不是普通话,是当地方言。


    男人愣了下,起身,过来,和霍宗濯握了握手。


    两人都说方言,姜落没听懂,就见霍宗濯向男人转头示意了他,不知说了什么,估计在介绍,男人便也伸手和姜落握了握,简单打了个招呼。


    “来来,坐吧。”


    三人落座,男人开始拿茶壶倒茶,继续用方言说着什么,霍宗濯又回应着什么,姜落又没听得懂,猜他们可能在寒暄。


    就这样,见了这位原厂长,霍宗濯和对方边吃饭边喝酒边用方言闲聊。


    姜落听不懂,不插话,默默在一旁吃菜,偶尔趁那位厂长不注意,给霍宗濯的酒盅里换上白水。


    姜落有猜霍宗濯有什么计划、在和厂长聊什么。


    但实在猜不到,便作罢,窝旁边自顾吃菜。


    吃着吃着,不知旁边两人聊了什么,厂长笑了,笑得格外开心的样子,霍宗濯也笑了,笑得沉稳,两人碰杯,厂长还为此特意站了起来,霍宗濯也跟着起身,手里端着盛白水的酒盅。


    姜落见了,自然心道:聊什么了,看来很顺利。


    眼看着饭至尾声,姜落觉得是不是差不多了,该走了,却听包厢门咚咚被敲响,门推开,老四默不作声进来,递给姜落一个小手提箱,然后便转身走了,带上了包厢门。


    嗯?


    姜落低头看看手里的小手提箱,越看越眼熟,心里有所猜测。


    不会是……


    霍宗濯伸手过来,接走了手提箱。


    一拿走,霍宗濯便把手提箱摆去桌上,推向了坐得不远的厂长的面前。


    厂长并不推辞,含笑,打开了。


    一打开,姜落一看,里面果然是钱,全是一沓一沓的人民币。


    这……


    厂长已经笑着合上了手提箱的盖子,又笑着、神情热络地和霍宗濯说了什么,霍宗濯也弯弯唇,一副两人就什么达成共识的融洽的样子。


    饭局散,出酒店,姜落自然不解地问霍宗濯:“你怎么给他送钱?”


    霍宗濯沉稳的:“先看,沉住气,有什么过后再说。”


    说着拉开车门,示意姜落上车。


    上了车,车又立刻调头、往一个方向开去。


    姜落料想这不会是要回海城,问:“是还要见什么人?”


    “对。”


    霍宗濯温和道:“耐心点,你会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不久,又到了一家餐厅。


    和刚刚一样,包厢、男人、烟酒、饭局。


    不同的是,这次的男人明显没刚刚的厂长好说话,他和霍宗濯说方言,前半场一直板着脸,霍宗濯几次举杯,男人也不给面子,摆摆手,没有喝。


    但相同的是,当老四把一个手提箱送进来,霍宗濯接过去,摆去桌上,推向男人的时候,男人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但男人没有碰,只垂眸看了看,说了什么,霍宗濯跟着用方言说了什么。


    说得太快,听在姜落的耳朵里叽里呱啦,根本听不懂。


    姜落猜两人在为手提箱打太极,男人不会不收。


    果然,不久,霍宗濯伸手过去,打开了手提箱,男人低头垂眸看了眼钱,又说了什么,霍宗濯笑笑,这次说的普通话,说:“这份礼,您可以接,也可以不接。”


    “我可以实话告诉您,工厂那里的几个人,我都会见,都会送。”


    最终,男人收下了手提箱。


    收下了,态度好多了,还亲自送姜落和霍宗濯从餐厅出来。


    回车里,看着车外男人和他们挥手道别,姜落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但霍宗濯到底在做什么,姜落还是没什么头绪。


    接着,车载上两人,霍宗濯又领着姜落去了另外三家餐厅,单独各自见了另外三人,其中还有个女人,看装扮穿着气质,像是位领导。


    无一例外,不管饭怎么吃酒怎么喝方言这么聊,最后,端上桌的,一定是一个装满了钱的小手提箱。


    姜落猜,霍宗濯在用钱打通铺路,至于到底是打通什么又铺什么路,姜落猜来猜去,还是没有太多头绪。


    第92章 心惊


    当天在县城几个餐厅酒楼转过之后, 天黑前,老四开车,带姜落和霍宗濯回海城。


    霍宗濯应酬得一身烟味酒味, 人靠着座椅靠背,倒是不显疲累,还用大哥大处理了几件工作上的急事,全程沉稳镇定,是姜落最熟悉的样子。


    姜落在霍宗濯打电话的时候坐旁边,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 默默看窗外, 边吃糖边想霍宗濯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在做什么。


    又想他觉得难办,霍宗濯却三下五除二, 一个下午就连着见了好几个人, 当天来当天回, 这是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姜落觉得霍宗濯不愧是霍宗濯, 他和他霍爸爸之间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等霍宗濯挂了大哥大,姜落转头, 看过去:“你不会已经都解决了吧?”


    霍宗濯:“差不多, 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


    什么意思?


    霍宗濯没有多解释:“过几天再来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姜落是真的不解:“这么容易吗?”


    “只要见几个人?吃几顿饭?每人送一箱钱?”


    这到底在做什么?


    霍宗濯吊了吊唇角,说:“要不要拜师?你拜了,我都教给你。”


    姜落含着嘴里的棒棒糖,一侧脸鼓着,哼:“拜什么师,我都喊你爸爸。”


    又哼:“不学,我最讨厌上学念书。”


    “随你。”


    霍宗濯觉得姜落怎样都好。


    不学也没关系,反正有他在, 他给姜落托底。


    回海城,姜落又被按着,强制在武康路的家里连窝了几天,除了医院,哪里都不许去,好好养伤。


    姜落只能在家里吃吃喝喝、看报纸、唱歌、看电视,还接到郑斌打来的电话,问他:“你最近哪儿高就呢?找都找不到你人。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姜落坐在一楼的沙发,语气散漫又吊儿郎当:“车祸,差点死了。”


    “啊!?”


    郑斌大惊,说:“你不就开个投资一千万的服装厂吗,这样也能引来仇杀啊?”


    姜落哭笑不得,心道这车祸的本质原因这么好想么,怎么章宁福能猜到,郑斌也能一语中的。


    “是是是,仇杀。”


    姜落继续吊儿郎当:“最近养伤呢,出不了门。等我好了,再找你玩儿。”


    郑斌聊:“来杀你的,是海城这里的hei社会?”


    姜落哼:“什么hei社会,哪儿来hei社会,最多地痞流氓。你们山西没解放吗,还hei社会。”


    郑斌理所当然的语气:“解放是肯定解放了啊,但hei社会也肯定有啊。”


    “我跟你说啊,我小时候……”


    郑斌隔着电话和姜落聊上了,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姜落的大哥大都没电了,换了座机接着打。


    打完,在茶几另一头戴着眼镜看报纸的霍宗濯幽幽道:“你嫌无聊,想找人解闷,可以把他喊到家里玩。”


    姜落“啊”一声,人往沙发一瘫,晃晃腿——无聊,真无聊。


    姜落开口用粤语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没几天,老四开车,又载着霍宗濯和姜落去了海门。


    路上,姜落还和霍宗濯说说笑笑,老四性格比王钧庆活络好动,也跟着边开车边东南海北的瞎扯。


    然而到了海门那家国营服装厂的门口,见了正在发生的一幕,姜落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拢——


    他看见服装厂的金属栅栏大门合着,一个约莫40不到的穿西服的男人在门口拍门,大声喊着什么。


    有工人装扮的两个男人虎着脸从厂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木棍,西服男和他们大声说着什么,那两个工人也说着什么,肢体动作明显是在驱赶西服男。


    西服男说着说着,大喊起来,面红耳赤,也恨不得气得跳起来。


    什么?


    离得有点远,姜落不知道男人和工人在说什么,就看出两个工人在驱赶西服男,想让他走。


    姜落侧头看着,收回目光,落向身边的霍宗濯。


    霍宗濯也转头看着窗外,缓缓开口,沉稳道:“那个男人,就是陈显龙。”


    “他怎么了?”


    姜落不解:“他不是花钱买了这家厂的股份吗。”


    为什么会在厂门口和工人对峙大喊还跳脚?


    霍宗濯说了几句话,姜落立刻沉默了。


    霍宗濯说:“他花了钱,他买了股,别人就一定要承认?”


    “工厂也可以不承认。”


    “他不服,他能如何?”


    “尽管去告。”


    姜落一听,心口一顿,前几日霍宗濯带他来海门,在几个餐厅间与不同人吃饭寒暄的一幕幕瞬间全涌进脑海——


    包厢、饭局、四个男人、一个女人、手提箱,几人与霍宗濯或严肃对谈或喝酒笑聊,举起的酒杯,不同的神情反应,流露的市侩,等等。


    以及此刻陈显龙在工厂门口气急跳脚。


    倏地,福至心灵,姜落明白了,全明白了!


    那几个人,四男一女,不是工厂的领导,就是海城这里负责国营工厂公改私的职务人员,乃至县城这里地位不低的部门领导!


    霍宗濯见他们,一个个砸钱,可能还许诺了更多的好处,就是为了让国营服装厂这里赖掉陈显龙已经入的股,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把陈显龙踢出厂!


    “你……”


    姜落觉得不可思议,眼睛都睁大了,看向霍宗濯。


    不仅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还有这样粗暴野蛮的招数,也震惊于这样的方法竟然真的有用。


    霍宗濯淡定地从窗外收回目光,转头看姜落,这才道:“我收买了服装厂公改私这方面所有的人,能砸钱的砸钱,能找关系的找关系。”


    “同时,我用比超过陈显龙三倍的入股价格,重新收购了工厂原本卖给陈显龙的股份。”


    “我也承诺工厂,未来会让利一部分分红,乃至利润。”


    “说白了……”


    霍宗濯不紧不慢:“就是我顶掉了陈显龙。”


    “陈显龙可以报警,可以去告,怎样都可以。”


    “但工厂这里,他的股份被所有人赖掉,他即便合法持股,他也已经和工厂没有任何关系了。”


    “谁都不承认他的身份。”


    “连工厂的门都不会让他进。”


    姜落听得心惊。


    不是惊陈显龙有这样的遭遇,而是惊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手段。


    赖?


    赖掉?


    所有人都不承认?


    白纸黑字的入股合同就这样没用了?


    即便是合法的?


    姜落惊讶于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事。


    这根本就是……


    不待姜落消化完,车从工厂门口开走了。


    不久,车停在了一条四周显有人烟的土路上,还熄了火。


    老四下车,走远了几步,去路边放水尿尿。


    姜落看看四周,问霍宗濯:“这又是哪儿?”


    来这儿又要做什么?


    霍宗濯淡定地坐着,低头看看表:“等吧,等等你就知道了。”


    “我们说好的,我做,你看。”


    姜落便没多问,看向霍宗濯,说:“难怪前几天你带我过来,见了几个人,还给他们送钱。”


    又道:“不承认就能赖掉吗?”


    “白纸黑字,有合同,有公章,不是开玩笑过家家的……”


    霍宗濯也看着姜落,平静道:“可以走的地方,就算本来不是路,有人走,走过去了,路就成了路。”


    姜落:“那岂不是如果有人出比你更高的价码,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把你踢掉?”


    霍宗濯:“这里是苏北,是通城下面一个县。”


    “一个苏北破破烂烂的小县城,除了那个新加坡的陈显龙不知道因为什么过来花钱入股买工厂,除了我,我们,还有谁会过来?”


    “更高的价码?谁出?”


    霍宗濯势在必得。


    姜落是真的心惊又困惑:“这样也行得通?”


    霍宗濯沉稳的:“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你眼里的死路,在我看来,把墙砸了,就可以走。”


    老四放完水,也不上车,站在外面晃腿,东看西看。


    不久,老四回车边,弯腰,通过主驾落下的车窗,对车内道:“霍总,来了。”


    霍宗濯对姜落道:“看着。”


    姜落不解看什么,正要看向车外,突然“嘭”一声巨响,震天动地。


    姜落吓了一跳,差点一个激灵。


    通过前车玻璃往外看去,正见不远处的路口,一辆高高大大的土方车拖着两行轮胎印停在原地,土方车车头的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轮朝上顶贴地的翻倒在地。


    这一幕何其熟悉,姜落默默睁大了眼睛,心跳因为刚刚的惊吓,因为心里很快爬升的猜测,一下一下,越跳越快——那是……


    被撞的是陈显龙?


    再一看,老四跑了过去,跑到轿车车边,拉开门,蹲下,把车里一个人硬拽着拉了出来,抓的不是陈显龙又是谁。


    而抓出来,老四便一只手抓了陈显龙的头发,低头不知说了什么,抬手照着陈显龙的脸上就是两巴掌。


    姜落转头看霍宗濯,何止心惊肉跳,呼吸都快止住了——他活了两世,认识的人不少,经历的事也不少,但眼前这一幕,还有对付陈显龙的办法,他以前根本没有见过。


    霍宗濯同样看着车外不远处。


    “怕了?”


    霍宗濯也转头看姜落。


    姜落抑制着快跳的心口和不可思议的神色,屏着呼吸,一字一句道:“你让我看,我没想到是这样。”


    霍宗濯收回目光,继续看向车外,一脸淡漠的平静,说:“他敢做的,我都敢。”


    “他想要你的命,那他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回新加坡,就要看我的心情。”


    “姜落。”


    霍宗濯再转头,看向男生,声音是平的,眼底有关切。


    他教道:“生意场上,不要轻易树敌,但只要有敌人,只要对方威胁到你的性命,一定不要留情。”


    “你的仁慈,心软,退步,犹豫,都是递向敌人的一把刀。”


    “这把刀,捅向你、害死你,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93章 怕吗


    姜落转身向霍宗濯, 又看了眼车外,下意识抬手,抓住霍宗濯的胳膊, 语气略紧:“霍宗濯,你不会是想要他的命吧?”


    “大白天,这里也不是荒郊野岭,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路过。”


    言下之意,他,不, 是他们, 他们不能把陈显龙如何。


    总不能就这么让陈显龙死了。


    姜落正色:“让老四送他去医院吧,别死在这儿, 引来当地公安, 很麻烦的。”


    “放心。”


    霍宗濯回视姜落, 平静的:“你没事, 我就不会要他的命。”


    果然,窗外不远处, 老四放开了陈显龙, 插着腰, 开始在车边拿大哥大打电话。


    很快又一辆轿车开了过来,开到陈显龙那辆翻着的轿车边,停下,车上下来两人,其中一人姜落认识,正是前段时间也一起被撞受伤的王钧庆。


    看见王钧庆前,姜落只是心惊于这些办法和霍宗濯的手段。


    看见王钧庆,突然想到什么, 姜落心口一下高高地提了起来。


    姜落看着霍宗濯,用力地看着,一瞬不瞬,看得心口越跳越快,也越来越紧,像有只手,紧紧地攥着。


    姜落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看着男人,低声:“霍宗濯,你跟我说实话,郭荣海,就是之前打晕我把我绑到乡下的那个,太平洋百货原来的经理……”


    姜落顿了顿,更用力地看进霍宗濯的眼底,不放过一丝一毫表情的变幻,说:“郭荣海,他是不是……”


    “死了?”


    那个“死”字,姜落说得很轻。


    仿佛说重一点,都有可能被人窥听到。


    霍宗濯也看着姜落。


    姜落抓着男人的胳膊,想知道答案:“对吗?”


    “我拿刀捅了他,还砸断了他的腿,又把人一个人留在田里那么久,他是不是早就死了?”


    “像今天一样,王钧庆老四他们来料理的?”


    霍宗濯回视姜落,沉稳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庆老四他们找到人的时候,还有一口气。”


    什么叫“还有一口气”?


    不就是离死不远了。


    不就等于是他捅死的。


    姜落抓胳膊的手更紧了,紧得有些微的颤抖,咽了咽喉咙,说:“我没想要他的命。”


    “你当然没有。”


    霍宗濯抬手,握住姜落抓着他胳膊的手,又轻轻拍了拍,安抚:“都是我让人去做的。”


    姜落又想到什么:“李锋锐他……”


    霍宗濯平静地看着姜落,说:“之前郭荣海的事,我有警告过他。”


    “他还算老实,没有真的动你。”


    “但在我眼里,他动了你身边的人,同样威胁到了生命,就是等于在动你,我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还有一点,霍宗濯没有说,那就是这次姜落车祸,真的完完全全都是陈显龙一个人干的、一个人的责任吗?


    陈显龙一个新加坡人,过来做生意,人生地不熟,又在海门小县城,如何去海城精心安排一场要人命的事故?


    何况他还根本不认识姜落。


    这其中,李锋锐真的一点都没有参与?没有鼓动?


    对,李锋锐确实去找了邱会长,想要和姜落说和。


    但霍宗濯太有经验了。


    在他看来,姜落车祸这件事,李锋锐根本不无辜。


    霍宗濯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人在他眼皮子下面玩两面三刀的小聪明。


    “放心吧。”


    霍宗濯宽大温热的掌心覆在姜落手背上:“李家已经来人把他接走了。”


    “无论是郭荣海还是李锋锐、陈显龙,以后你都不会再见到他们。”


    不远处,很快来了一辆救护车,王钧庆老四他们正合力将陈显龙抬上救护车。


    车内,姜落心惊肉跳,默默消化这一切,霍宗濯也一直耐心平和地看着陪着姜落。


    霍宗濯再次问道:“害怕了?”


    姜落看了看霍宗濯,缓缓摇头:“还好。”


    刚刚土方车撞翻轿车,动静那么大,确实吓了他一跳。


    霍宗濯依旧用手覆着男生的手背,声音温和平静而有力量,说:“姜落,郭荣海,是个意外。”


    “他先对你有歹意,出了意外,他本身责任最大,怪不了别人。”


    “李锋锐,你与他只是有些不融洽,你们那点事,谈不上什么恶交不恶交。”


    “让他家里人来把他接走,纯粹是我早在郭荣海那件事上就看他不顺眼,想让他早点滚蛋。”


    “至于这个陈显龙,我刚刚说了,想要你命的敌人,一定不要对他手软,对他手软,就是在害你自己。”


    “明白了吗?”


    姜落听着,看着霍宗濯的黑眸,缓缓点了点头。


    默了默,喉结滚了滚,姜落道:“我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方法对付陈显龙。”


    霍宗濯:“他视你为阻碍,想要你的命,你不用对他仁慈。”


    又注视着姜落的眼睛,教道:“姜落,如果你只是想做点小买卖,赚少一些钱,可以自足,你也满足,那你就算能遇到郭荣海这样的小人,也不太会和李锋锐闹不愉快。”


    “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对吗。”


    “你既然有野心,你贷款做工厂,你要往上走,记住了,往上走的这条路,无论男女,无论是谁,任何人,所有人,不是心里在流血,就是身上在流血。”


    “资本萌芽发育,注定会经历野蛮和血洗,你要有方法,会看人,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用不同的办法,心也要够狠够硬,你才能走得上去。”


    姜落听着,回视霍宗濯:“所以这次,你砸钱铺路,收买人心,让服装厂所有人都不承认,一起赖掉陈显龙的入股?”


    姜落还是心惊:“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方法,太……”


    太什么?


    姜落词穷,想了片刻,说:“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unbelievable。”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七八十年代。”


    霍宗濯能理解,继续温和道:“你既没有见过歹徒持枪抢银行杀人,也没有见过生意人为了利益不顾他人死活、踩着别人的尸体。”


    “你出生的晚,也刚出来,经历不多,见的不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游转在法律道德人情之外的事物。”


    “怕了?”


    霍宗濯又问了一次。


    姜落久久与霍宗濯对视,呼吸沉缓,身体紧绷,意识却越发兴奋起来,心口也跳得特别快。


    怕吗。


    不。


    姜落心想他知道的,向上的路从来不容易走。


    怕什么?怕又没用。再怕,他也得继续走。


    他只是此刻心跳太快、思绪杂乱、难以消化。


    原来就算经历两世,他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世界向他展露了他过去不知道的一面,他便震撼于其下显露的冰山一角。


    他咽了咽喉咙,和霍宗濯分享道:“之前李锋锐想拉我下水给他干脏活儿,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他想让我和他‘同流合污’。”


    而在郭荣海的事情上,他和霍宗濯,又怎么不算“同流合污”?


    霍宗濯也明白姜落什么意思,点头道:“对,你想的没错,我们是‘一起’的。”


    霍宗濯都愿意给姜落签字担保,姜落也愿意和霍宗濯一起住武康路,说白了,他们早就是一起的了。


    霍宗濯目光深沉地看着姜落:“我们是一起的,你可以完全信任我,我也完全信任你。”


    “你的路,你有野心,你要往上走,不要怕,有我托着你。”


    “无论是郭荣海、李锋锐,还是今天这个陈显龙,他们通通不足为惧。”


    “你不用开口,我会替你料理干净。”


    “你开口,我更会替你解决得明明白白,不留后患。”


    姜落心跳得更快了。


    是雀跃?是兴奋?


    还是因为前路清晰,身后又有霍宗濯?


    一想到以后会一步步攀高峰,姜落血都热了。


    他更近地靠近男人,看进男人的眼底:“天上总不至于会掉馅饼,霍宗濯,你帮我,托着我,我要向你付出什么?”


    霍宗濯这次没有立刻开口,平静沉稳地回视进姜落期待又有些兴奋的瞳孔里。


    “你不用付出什么。”


    霍宗濯镇定的,“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


    “我们既然是朋友,自然也可以在商场上或必要的时候,做无坚不摧的盟友。”


    “今天,我帮你,日后我有需要,你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


    姜落真的困惑于这一点,霍宗濯实在太强了,也什么都有。


    霍宗濯的神情眼神渐渐变得温和柔软,看着姜落,抬手,掌心捧抚着男生的脸庞,说:“一声声爸爸不是白喊的,就当我真的多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你是我的儿子,我的孩子,由我教,由我养,我能需要你帮我什么?”


    “以后给我养老吗?”


    姜落一直紧绷的神情也松动了,浅眸润着光泽,看霍宗濯,颇为动容道:“你对我是不是也太好了?”


    “好,我以后给你养老,肯定给你养老。”


    霍宗濯笑了笑,捏了捏姜落的脸:“哪用你养老,和你开玩笑的。”


    又道:“国营服装厂的股份,是替你买的。”


    “踢走了陈显龙,以后你就是这家服装厂的股东之一。”


    “至于厂怎么管理,怎么经营,怎么和其他股东、厂里的人打交道,你都自己看着办,我不插手。”


    姜落听了又好笑又感慨:“你可真是我亲爸,真疼我。”


    霍宗濯勾唇,手背贴了贴蹭了蹭姜落的脸:“你可是独生子,我唯一的儿子,不疼你疼谁。”


    姜落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突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


    “谢了。”


    霍宗濯:“谢谁?”


    “谢!谢!爸!爸!”


    姜落恢复了他日常的样子,拉开距离,坐回去,又抬手拍开霍宗濯贴他脸的手,“别肉麻。”


    救护车上,躺在救护用的单人床上,刚用纱布包扎、止住满头血的陈显龙哭得一脸鼻涕眼泪,边哭边用马来语道:“你们这些穷地方的强盗。你们都是强盗!纳粹!法西斯!不懂契约精神的野人!野人!!!”


    第94章 whatever


    霍宗濯没有趁着刚好在海门, 带姜落顺便去那家叫鸿明的服装厂看看,他说了不插手,就绝不多管, 反正股份都给姜落,以后鸿明这边,姜落自己看着办。


    车往回开,姜落坐在后排,消化刚刚的一切,又转头看了看身边正闭目休息的霍宗濯。


    他忽然觉得有点奇妙——


    上一世, 他和霍宗濯几乎没有交集。


    这一世, 霍宗濯对他说“你是我养的,我教的, 我的孩子”。


    命运的齿轮是何时转动起来的?


    是他们在温城再次偶遇, 一起吃饭, 霍宗濯送他BB机, 开始给他频繁打电话?


    是在静安营业部,因为和别人打赌, 霍宗濯借他十万炒股?


    还是那天凌晨他睡在外滩的椅子上, 霍宗濯恰好看见了, 好心地给他披了件外套?


    命运真的很奇妙。


    更奇妙的是,姜落今天见到了和平时过去乃至上一世都不一样的霍宗濯,也是第一次近距离了解这个男人的手段手腕。


    果然商场上混到高位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强大如霍宗濯,他出手,拳拳到肉,直逼要害, 效果立竿见影。


    也许别人会怕会忌惮,但姜落经历上一世,始终把霍宗濯当成自己仰视的标杆,当成一个优秀的高瞻远瞩的了不起的企业家。


    姜落希望,有一天,不说赶上霍宗濯,至少也可以向这个男人看齐。


    嗯?


    霍宗濯睁开眼睛,见姜落一直转头看着自己,以为姜落要和他说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临时想到……”


    想到了那个新加坡的陈显龙。


    姜落逻辑分明:“我刚刚想,陈显龙一个过来做生意的,又是在海门这里,也不是在海城,和我也没有打过照面,根本不认识。”


    “就算我妨碍了他在海城江苏乃至浙省这块的布局,他直接要我命,是不是太极端了?”


    “哪有人会不择手段杀一条远在几公里之外的毒蛇?”


    “所以我刚刚想了想。”


    姜落幽幽:“如果真是陈显龙想要我命,那这其中必然有人在掺和、怂恿,把我的情况告诉他。”


    “会是谁?”


    “李锋锐肯定跑不掉。”


    “就算他当时已经去找邱会长想与我说和了,因为商厦的事,他肯定恨透了我。”


    “他要我死的心,可比陈显龙大多了。”


    霍宗濯听着,有些惊讶,没想到姜落已经聪明的想到了这里。


    “确实。”


    霍宗濯点头。


    姜落继续道:“如果其实根本不是陈显龙想要我的命,那就十有八九,还是李锋锐做的。”


    “我倾向于是李锋锐和陈显龙联手。”


    “或者李锋锐在背后,把陈显龙当刀用。”


    “陈显龙一点不无辜,但也不全是他的责任。”


    “不错。”


    霍宗濯赞许:“很聪明,反应很快,能想到这些。”


    “所以……”


    姜落看着霍宗濯,身体凑过去一点,“你早想到这些了,是吗。”


    低声,“李锋锐你是不是也……”


    也什么?


    自然是也死了。


    前面开车的老四都听懂了,下意识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霍宗濯弯唇:“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择手段这么狠毒?”


    又欣慰,点头:“真不错,能想到这些。”


    姜落解释:“你刚刚说的,威胁到我的生命,你不会放过他。”


    “我也说了。”


    霍宗濯沉稳的:“我会替你都料理干净。”


    “放心吧,李锋锐没事。”


    “我小惩了一下,让他二哥从台岛过来把他接走了。”


    “以后他都不会来大陆了。”


    姜落继续猜:“小惩?抽鞭子了?不会断了几根手指头吧?”


    霍宗濯:“你好奇这个干什么。”


    老四这时瞥着后视镜,插话:“也就扔乡下仓库饿了几天,只给水,不给粮,也不让他上厕所,拉身……”


    “停!”


    姜落从善如流:“可以了,当我没有问过。”


    这时换霍宗濯问:“怎么又聊到陈显龙了?在想什么?”


    姜落想了想,向前面:“老四,问问你庆哥在哪儿,去陈显龙的医院。”


    恰好霍宗濯的大哥大响了,接起来,那头说了什么,霍宗濯淡定地听着,嗯了声,挂了。


    霍宗濯把大哥大放下,看向姜落:“巧了。阿庆的电话,说陈显龙在医院嚷嚷,说不是他要害你,是李锋锐。他早就拒绝了李锋锐。”


    呃哦。


    姜落眨眨眼:如果陈显龙没撒谎,真不是他,那他们这次……


    姜落冲霍宗濯耸肩挑眉——只能算他倒霉咯。


    不然呢,事儿都干了,踢都踢出去了,车也撞了,巴掌也扇了,登门给他赔礼道歉?


    姜落心里:whatever~


    霍宗濯:“你信他的话?”


    姜落又耸肩,流露“随便吧”的无所谓,说:“管他呢,反正总要有人为我被车撞这件事负责。”


    “你能顺藤摸瓜从海城查到他身上,他就不算无辜。”


    霍宗濯弯唇笑了。


    他一笑,姜落也笑。


    两人默契对视,“同流合污”。


    姜落这时伸手去前面拍拍老四:“不去医院了,回海城。”


    嗯?


    老四不解。


    霍宗濯也看向姜落。


    姜落转头回视霍宗濯:“你不说我聪明么,我们打个赌。”


    霍宗濯靠坐,好整以暇:“赌什么?”


    姜落:“我赌这个陈显龙只是个暂时来海门探探情况的‘排头兵’。”


    “他不是幕后老板。”


    “真正的想要收购股份布局产业的,另有其人。”


    “这个人想必有见识有脑子,不会容许自己这边被李锋锐利用。”


    所以陈显龙说自己无辜,姜落是有几分相信的。


    姜落又冲霍宗濯扬眉:“我还赌,因为你这次这么不客气的要把陈显龙赶走,那个背后真正的大老板,估计要坐不住,亲自过来了。”


    霍宗濯一听就又笑了,看着姜落的目光满含欣赏。


    他应道:“好,跟你赌。赌什么?”


    姜落想了想:“我输了,我请你吃饭,你输了,你请我。”


    “啊?!”


    老四冒声,赶紧闭嘴。


    霍宗濯没管老四,看着姜落,笑着:“好,听你的。”


    苏蓝最近心情好多了,


    一是因为春节过去有段不短的日子了,生活继续,总不能整天愁眉苦脸,她努力调整心态,也不因为赵明时和赵广源怄气了,同时也不去多想姜落那边了,有工作忙就忙工作,休息的时候就插插花、和小姐妹出门喝咖啡。


    二是他们终于给赵朔买房了,一平三千,就买在古北,一百多平的三室,给赵朔日后结婚用。


    这两天,苏蓝在忙给赵朔装修房子,也琢磨赵朔的女朋友谈了有段日子了,是不是该张罗着见见家长了,回头房子装起来,也好问问女朋友的意思,毕竟以后房子是他们住,不是苏蓝住。


    学校,赵明时不和方海晨他们几个研究红白机的学长再扎一起了。


    自从和舍友去参加了那场程序语言主题的讲座,现在赵明时每天都泡图书馆,借书学C语言等编程语言,看得非常认真起劲。


    他和学姐在春节过后就分了,当时分得很彻底,但架不住学姐一直还有找他,想挽留复合。


    赵明时也是多少有点管不住下半身,学姐来找,找多了几次,他就又和学姐开房去了。


    结束,他就回图书馆继续看书。


    学姐问他:“明时,你爱我吗。”


    “爱啊。”


    赵明时过嘴不过心,什么爱不爱的,他才不稀罕。


    他只稀罕自己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自己会不会被姜落比下去。


    另一边,白婷和王军伟一直在店里卖BB机。


    年前,他们刚去的时候,BB机只能说卖得还可以,生意还不错。


    等到了年后,不知为什么,突然的,BB机就卖爆了,每天店里人来人去、络绎不绝,全都是带着钱来买BB机的,还经常没有货,要让顾客等。


    白婷开始私下和王军伟商量:“诶,军伟,我们不如也去代理BB机卖吧?自己开店,你觉得呢?”


    与此同时,白婷家把他们原本在丝绸厂筒子楼的那两间房给租了出去。


    租房的是一对六十的老夫妻,本地人,乡下上来的,以前住浦东。


    他们浦东的房拆了,拿了拆迁的钱,暂时也没买新房,就上来,租个房子住,顺便摆摊做点小买卖,卖早餐的,油条烧饼包子馄饨这些。


    自从这对夫妻来了,一楼原本大家停自行车的地方,就又挤着停了夫妻俩的摊车。


    摊车一停,堵住,经常让其他人没法停车进出,楼里的其他人自然就有意见。


    好在夫妻俩和摊车早出晚归,就算堵,也只堵夜里那几个小时,邻居们有意见归有意见,没有真的撕破脸。


    而大家私下聊起那对夫妻,总是张口闭口浦东那边乡下的,乡户恁如何如何,多少有点瞧不起。


    却不想夫妻两人住进来,新的电视冰箱洗衣机全买了,老婆子也是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链,各种戴着,叫人看了就眼热。


    章香萍也眼热,私下和姜建民嘀咕:“卖早饭的,有这么赚吗?”


    姜建民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士农工商,小商人是最没地位的!”


    章香萍:“你得了吧,要什么地位?你有地位?你怎么不当厂长?”


    两人斗嘴吵架。


    吵完,章香萍嘀咕:“真要赚钱,我也去做。谁还和钱过不去啊。”


    “我手艺又不比他们那两个乡下人差。”


    “他们能赚钱,穿金戴银,我凭什么不行。”


    医院,章宁福坚持要出院,不住了,不多花这个钱。


    他是在他老婆儿子不在的时候收拾东西的,同时让小陆去给他找医生、办出院手续。


    小陆为难:“叔,你还有医生开的好多水没挂完。”


    “你再住两周吧。”


    “姜总知道,要怪我的。”


    “而且你出院,住哪里啊?”


    “厂里你住的地方,条件肯定没这边的单人病房好啊。”


    章宁福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站在床边,弯腰往自己的包里塞自己换洗用的衣服,边塞边道:“反正也是吃食堂,住厂里,我还能自己过去打饭,不用你们每天安排人跑来跑去。”


    又说:“厂里姜总不是给弄了医务室吗,我这边医院拿了水,回厂里医务室挂,一样。”


    小陆看着章宁福的身影,默默叹气。


    过了会儿,小陆:“叔,你急着出院,是不是因为不想看见婶婶他们啊?”


    章宁福塞衣服的手顿住,没说什么,继续沉默地埋头整理包。


    好一会儿,章宁福才闷声道:“我回去上班,管厂,厂里不能没人。”


    海门县人民医院,陈显龙躺在病床上,拿大哥大打着电话,边哭边拿马来语对电话那头道:“太野蛮了,太不讲理了。”


    “他们说我没有买过他们厂的股份,也不让我进厂,还放狗咬我,让人出来赶我走。”


    “我被hei社会的车撞了,还被一个男人打了两巴掌。”呜呜。


    “老板,您还是亲自来看看吧。”


    第95章 阻碍


    工厂的扩建和投入已经初见效果——厂房里每个工序的设备全换了, 人也一直在招在培训。


    车间日夜不停,除了生产薇兰尼朵四个柜台的衣服,也开始按照姜落的原计划, 开始生产制作卖去如小市场这种地方的平价衣服,这些衣服,也被厂里安排人拉去海城各地,尤其是小市场,供各个小摊小店的小老板挑选,而这些衣服的商标和吊牌统一写着:圣菲服饰。


    小老板们拿到这些衣服, 挑选着, 都很惊喜:“真漂亮啊。”“这款式式样我以前都没见过。”


    “这是商厦的衣服才有的款式吧?”


    王闯王老板亲自坐镇,嘴里叼着烟, 老成的:“要拿快拿啊, 就这么多量。”


    又说:“平价货, 一件就十几二十几十块, 拿不拿?不拿放着,留给别人。”


    没几天, 姜落正式复工, 吊着胳膊回厂里, 除了额头上有块还没好的伤,人还是平时的样子,散漫又傲。


    于此同时,他身边多了两个人一辆车,他自己的座驾,也临时换成了霍宗濯的宝马,暂时由老四开。


    多的那辆黑色大众,由一个叫老三的男人开, 王钧庆坐副驾,两人一起跟着姜落的车,由霍宗濯“钦点”,专门保护姜落。


    姜落心知霍宗濯是好意,没有推拒,他也稀罕自己的命,不想早早报销。


    小陆一见,慌了——一个,两个,三个,来了一个王钧庆,又来一个王钧庆二号三号,各个人高马大,一脸凶样,这三个一顿饭总得要一斤米饭吧?


    姜总,他们不会一起打我,拿我当沙包打着玩儿吧QAQ


    老四来了厂里,还对同样吊着胳膊的王钧庆说呢:“诶,咱姜总那秘书有点意思啊,细皮嫩肉的,还不敢看我们,你之前欺负他了?”


    老三多了解老四,在一旁道:“是你看他细皮嫩肉,你想欺负吧?”


    老四哼:“那不能啊,姜总的秘书,那也不是一般人。”


    转头,小陆给他们从食堂带饭的时候,拿脸盆装米,老四老三都惊了——艹,敢情拿他们当猪呢。


    姜落去巡视车间,又去看打板的最近几件圣菲的样衣。


    也同样复工的章宁福不解:“我们之前都卖商厦了,现在怎么不接着卖了?”


    姜落边翻看样衣边淡定道:“海城才几个商厦,全国才多少商厦,多少客流?”


    “买了那么多机器,招了那么多人,还倒三班,加班加点的做衣服,当然要卖给更多的人。”


    “你卖给一个人一件衣服1500,多少是要费点劲的,有几个人买得起1500的衣服?”


    “你卖50,轻轻松松50件,能赚到的只会更多。”


    章宁福听了,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心道难怪圣菲的这些衣服的料子都很平价,衣服出得也快,原来目的在这儿。


    姜落看完打板的衣服了,随手往台面上一丢,看第二件,继续道:“等海城和周边知道我这里有这么一个工厂了,就不用我们把衣服拉出去销了。”


    “也不用特意搞门市部,收拾个仓库出来,让那些小老板自己过来挑。”


    “等卖多了,会有人过来收货,把我们的衣服卖去其他地方。”


    “不着急,一步步来。”


    没两天,换姜落领霍宗濯去海门见各路人士。


    霍宗濯坐一旁,看姜落和人聊那家叫鸿明的服装厂。


    而姜落上来做了一件事,霍宗濯在一旁见了,默默好笑,又觉得姜落实在聪明——


    霍宗濯之前不是喝完酒吃完饭才把手提箱端上桌么。


    姜落不,姜落一坐下,就把一沓人民币摆桌上,和对方说:“见谅,见谅,我不太会喝酒,我们今天就喝茶,行吗,以茶代酒。”


    对方能说什么,看在钱的面子上,喝茶咯。


    霍宗濯在一旁默默闷笑,看姜落的目光当真像在看长大的儿子,有赞许,有好笑,有点无奈,又有欣赏和宠溺。


    就这样,换霍宗濯陪着,看姜落与人聊鸿明。


    聊什么?


    为什么又要聊?


    不是都买股份了么。


    因为霍宗濯顶掉陈显龙,替姜落买下的鸿明的股份,只有45%,剩下的,原工厂厂长和几个管理层领导加起来有20%,海门县县政府和当地供电局共同持有20%,剩下的不多的股份,由服装厂原来的五十多个工人凑钱,一起买下。


    也就是说,鸿明的情况多少有些复杂。


    姜落过来,要拿到百分百的经营权,且不受这些股东掣肘,必须得到他们的支持。


    怎么得到支持?


    不复杂。


    霍宗濯早早给了示范——砸钱。有钱能使鬼推磨。


    于是这日就变成了霍宗濯在一旁看着,看姜落把手提箱打开,含笑推出去,再沉着从容地与对方言语斡旋。


    霍宗濯看得满眼赏心悦目,他的孩子,他教出来的,自然青出于蓝胜于蓝,非常好。


    但很快,姜落遇到了“阻碍”——持有鸿明15%股份的工人和其中几个带头的,都拒绝见他。


    姜落托了原厂的厂长、领导,托了镇里的关系,工人们还是不肯见他。


    姜落初来乍到,明白其中必有关窍和原因,便花了点钱,托人去打听。


    他也没走,住在海门的县政府招待所。


    霍宗濯没在,人在海城忙工作,给姜落打电话,听说后,缓缓道:“工人那里不摆平,你想改革厂里的经营方式,也不会成功。”


    “他们是股东,也是工人。”


    “我更倾向于他们是站在工人的立场,拒绝和你见面。”


    姜落站在招待所房间的窗边,拿着大哥大举在耳边,笑:“我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松容易。”


    “入股拿到的厂,要经营,可比自己开厂难多了。”


    叹,半真半假的语气,说:“我又不是没钱,这么耗着,还不如去弄个新厂。”


    “有这功夫,新厂的门牌都挂上了。”


    “叫什么鸿明,真难听。”


    霍宗濯一听就道:“看来你有办法,能解决。”


    姜落的语气吊儿郎当:“什么解决不解决,一个再不开张大家就要一起饿肚子的厂,又砸了不少钱买股份,你以为那些工人能坚持几天?不要吃饭的?一起饿肚子?”


    “厂一关,没钱,工资一停,我不找他们,他们都要找我。”


    霍宗濯笑:“话是这么说,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


    “菊翔镇那儿,油厂的那些工人你都接手了。”


    “对工人,你是有良心的老板。”


    姜落:“不及你一半。”


    霍宗濯:“你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


    姜落心道,你霍大老板的公司,未来可是全中国公认的福利顶好的私企,没有之一。


    “我向你看齐。”


    霍宗濯哼笑:“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就像姜落说的,鸿明服装厂效益不好,才会面临彻彻底底的改制,又因为效益一直不好,从去年春节前开始,工资就难发,工人们怨声载道。


    而面对这样的厂,工人们为什么又会集资买股?


    姜落心底分明——是被厂里忽悠的。


    不忽悠,股份没人买,厂怎么通过改制拿到钱贴补原本的亏损?


    也恰恰是股份没人买,镇政府和财政情况还不错的当地供电局,才会一起接盘部分股份。


    实属没有办法里的办法。


    也正像霍宗濯原本说的,这就是个苏北小县城的破破烂烂的厂。


    不是陈显龙,鸿明早倒闭了,改制都改制不了。


    不是霍宗濯领着姜落又来插了一脚,他们谁见过一手提箱的现金?自然就顺理成章,一齐把陈显龙踢出去了。


    姜落明白,工人们有怨言,人心也不齐,他托人去打听,很快就能打听到。


    果然,次日,姜落在招待所食堂吊着胳膊吃早饭,同样吊着胳膊的王钧庆过来,弯腰低头掩唇,在姜落耳边耳语了片刻。


    姜落听了,勾勾唇,了然了。


    难怪工人那儿不肯见他,原来是听说他赶走了陈显龙,又有领导收钱的消息传进他们耳朵里,让工人们觉得他是个又精明市侩又厉害有手段的老板,对他十分防范。


    原来如此。


    不过这有什么难办的?


    姜落两世都开工厂,两世都和工人打交道,最明白工人在想什么。


    他淡定吃着早饭,冲王钧庆招招手。


    王钧庆弯腰凑近,姜落淡道:“去汽车站花钱包三辆大巴车和司机,让司机把车开去鸿明门口。”


    “再去买个大喇叭。”


    王钧庆想了想,说:“姜总,今天周日,厂里休息。”


    姜落淡淡:“休息的是厂,是车间,是机器,工人可是巴不得有班能上的。”


    “你去吧,就把大巴开去厂门口,今天肯定有工人在厂里。”


    “你先去,到时候我和老四在厂门口等你们。”


    不久,三辆大巴缓缓停在了鸿明门口。


    一起的,还有载姜落和王钧庆他们的两辆轿车。


    大巴刚一停稳,轿车门开,老四拿着喇叭从车里下来,边走向厂门口,边举着喇叭在嘴前,大声道:“上车上车!免费的!不要钱!”


    “带你们去海城参观现代化工厂!”


    “参观参观!”


    “免费参观!包饭发水!”


    “免费!包饭!”


    “参观完回来还有红包拿!”


    “有红包!一人一百!一百!”


    “上车去参观的人都有!”


    “参观!包饭!有红包!”


    “免费接!免费送!”


    “有红包!有红包!”


    “一百!一百!”


    “包饭!包饭!”


    工厂保卫亭探出一只脑袋,好奇又惊讶地看着。


    不久,工厂里陆陆续续跑出来工人,他们或三三两两结伴,或独自跑近大巴,接二连三地排队上车。


    老四拿着喇叭,老三也招呼他们:“上车上车,参观参观。”


    “免费!包饭!有红包!”


    “一百一百。”


    老四还招呼站在厂门口的刚刚探头出来的那个门卫老头儿:“走,走啊,上啊。”


    “包饭还有一百,不拿白不拿。”


    “别人有一百,你不要啊?”


    老头儿麻溜地跑了过去,上大巴。


    第96章 参观


    大巴车内坐满了人, 一人一个位子,大家七嘴八舌。


    “真有一百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反正免费的,又不花钱。”


    “等会儿找你要坐巴车的钱。”


    “我反正不给, 他说的,免费,包饭,一百,他不给,我还找他呢。”


    “参观什么工厂?”


    “你不知道?你还上来?”


    “你知道?”


    “我知道啊, 喊喇叭那个, 我问他了。就是新来的入股我们厂的海城老板,说是他在海城也有一个服装厂, 包饭, 花钱, 请我们去参观。”


    “嘿, 这老板有意思,工厂有什么好参观的, 又不是文物馆。”


    “谁知道呢。”


    “这老板让我们去参观, 有目的的吧?不会是想让我们去那儿给他上班吧?”


    “我肯定不去。”


    “我也不去, 我就来拿一百的,顺便去看看,看看那个大老板的厂有多了不起。”


    ……


    这么多人里,其中有一个,很特别。


    他坐在大巴车的最后排角落,抱着胳膊,看窗外,看不远处的两辆黑色轿车, 神情间有明显的探究。


    男人身边一个年龄略大的男人用方言道:


    “这老板厉害啊,三辆大巴,一个喇叭,起哄几句,三车的人跟他走。”


    “他真有工厂吗?不会吹牛的吧。”


    “他自己就有工厂,干嘛还来我们这个小破地方买股份?”


    “而且这人还把之前那个新加坡人挤走的。”


    “为了这,又给几个领导上供,没少花钱。”


    “这么财大气粗,去哪儿不好,买什么不好,要来入股我们厂。”


    角落的男人还看着不远处的轿车。


    而这个人之所以特别,是因为就是他带头、找工人集资钱买工厂股份的。


    他叫潘霄,海门本地人,三十多岁,原国营厂质检车间的普通中层干部。


    也是潘霄在听说姜落他们的到来后,提醒工人多防着些,以防被这位海城来的大老板吃干抹净。


    刚刚潘霄在厂里,听到门口的动静,也提醒大家不要上当。


    但架不住免费包饭,还有钱拿,一个人被说动了,走了,接二连三就有人出来了,然后人越来越多。


    潘霄没办法,也想看看那位海城的大老板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混在工人里,一起上了大巴。


    这时大巴摇摇晃晃行驶在马路上,看不见那两辆黑色轿车了,潘霄想:这种老板,都非常精明。一定要警惕,一定不能上当。


    潘霄想得一点儿没错,姜落确实非常精明,不但精明,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车上路,回海城工厂,坐在副驾的王钧庆,便略微侧着身扭着头,对后排的姜落道:“打听到了,听说集合工人集资买工厂股份的,叫潘霄,三点水的潘,云霄的霄。”


    “嗯。”


    姜落表示自己在听。


    王钧庆:“潘霄是原来厂里质检部门的管理人员,他爸也是他们这个厂的,是以前的办公室主任。前两年退了。”


    “这个潘霄和他们原来厂里的几个领导关系都不太好。”


    “不过据说人还可以,在工人那儿的风评还不错。”


    “鸿明改制,据说因为老主任的关系,潘霄原本也能花少一些的钱购入股份的,但几个厂里的领导集体反对,潘霄入股的机会就被挤掉了。”


    “后来厂里改制一直不成功,找不到人入股,厂里就怂恿工人买股。”


    “工人们不想买,觉得没用,也没钱。”


    “也是潘霄到处跑到处集资,最后硬凑了几万,买下了他们厂15%的股。”


    “这次我们来,姜总你要见工人,听说也是潘霄劝他们不要见。”


    姜落听着,心里幽幽:潘霄。又来了,又是个代表、出头鸟。


    王钧庆继续道:“是他们工人先集资买的股,然后才有那个新加坡的陈显龙过来。”


    “陈显龙过来之前,据说那个潘霄已经在和厂里聊工人自己经营工厂的事了。”


    “陈显龙一来,潘霄的计划就被打乱了。”


    姜落了然:“走了一个陈显龙,现在又来了我,这个潘主任,怕是头都大了。”


    又说:“不用猜了,他今天肯定也在大巴上。”


    跟着叮嘱王钧庆和前面开车的老四,“水都买了吧?等会儿中途停下休息,去发水,顺便打听打听他们里面谁是潘霄。”


    老四咬着牙签在嘴边:“没问题!”


    大巴向海城方向开,中途停了两次,给工人们和司机休息上厕所,还发了水。


    第一次休息,发完水,姜落已经知道谁是潘霄了。


    第二次休息,潘霄正靠坐最后一排默默出神想事情,窗外忽然有人道:“潘主任。”


    潘霄回神,往开着窗的车窗外低头一看,是个格外年轻的男人,眼生,也不是潘霄见过的喊喇叭发水的那两个男人。


    潘霄反应很快,立刻坐直,问对方:“你是海城那个老板?”


    姜落笑笑:“是我。”


    又转头看看旁边,随意道:“今天天不错,刚好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厂。”


    “不瞒你说,其实我的厂成立也没多久,最开始只是个小作坊。”


    潘霄没说话,看着姜落,满心警惕,琢磨姜落到底什么意思。


    他也在默默打量姜落,惊讶踢走新加坡人的海城老板竟然这么年轻。


    姜落这时又抬起视线,笑看潘霄:“你知道我问海城的中行总行贷了多少钱,投我现在的厂吗?”


    潘霄板着脸:“我为什么要知道?”


    姜落笑得散漫:“一千万。”


    潘霄愕然。


    一千万?


    一千万!!!?


    潘霄根本想象不出一千万到底是多少钱。


    在他听来简直是笔天文数字一样的巨款。


    而这下潘霄更警惕了,提到钱,也心知对方有钱,他生怕这位海城大老板也像贿赂厂长他们一样贿赂他,马上道:“不用和我说这些,你有钱也是你的事情。”


    姜落:“确实是我的事。”


    “钱是我贷的,工厂也是我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潘霄十二万分的防备。


    “没什么。”


    姜落笑得悠然:“我只是想告诉你,只有有钱,才能买进口设备,只有有钱,才能办现代化工厂,只有有钱,才能经营运转。”


    “潘主任,你既然一心向着鸿明向着工人,希望今天参观完之后,你能有所启发。”


    姜落说完转身走了,回车里。


    潘霄看着姜落的背影,心情特别复杂。


    一,他没想到这位老板这么年轻,如此年轻,就做生意,很明显,对方要么有背景,要么有本事,要么两样都有;


    二,这老板竟然能有一千万投工厂,一千万,在他听来根本就像天方夜谭一样,而这么多钱,如果给一点点给鸿明,鸿明就能“活”了;


    三,他意识到自己的防范和苦苦支撑都在对方眼中,一清二楚。他“捉襟见肘”,对方完全游刃有余,人与人的差别,比天和地都宽。


    后来的路上,潘霄一直在想:一千万,一千万,海城的这位大老板有一千万,还原本就有服装厂。


    他来到他们鸿明,不是有别的企图?真的能好好经营,改变他们厂一直亏损的命运吗?


    下午,大巴终于到了菊翔镇,开上了离工厂不远的那条如今变得很热闹的马路。


    大巴上的工人都在好奇地往外看,潘霄也在看。


    大家聊:“真热闹啊,这里。”


    “是啊,我还以为在他们大城市,工厂都开在很偏的地方呢。”


    “好多店啊,小摊真多。”


    很快,大巴车开到了升非门口,门口很宽敞,空,地平,厂里保卫亭的大哥出来,指挥大巴车在门口调头、停车。


    车停好,门打开,工人们陆陆续续下车,好奇地四处看:


    “就是这儿啊?”


    “哇,这个厂看起来好大啊,门这么宽。”


    两辆黑色轿车则直接开进了大门。


    跟着,就有几人从厂里跑出来,招呼门口这一大群人:“大家好,这里是升非服装厂,我是升非的员工,今天由我和我两个同事带领大家去工厂参观。”


    “大家稍微排个队,一个接一个,然后跟我走。”


    马上有人在人群里喊:“不是说包饭的吗?钱也不发?”


    男人:“包的,也发的,大家放心。”


    “厂里有食堂,已经都准备好了,等你们参观完,就带你们去吃饭。”


    “等吃完了,你们也休息好了,你们回车上。”


    “回到车上,坐好,我们就会有同事过来给你们发红包。”


    “放心,都有,一个都少不了你们。”


    大家这才不说什么,陆陆续续三三两两排好,跟着男人进厂。


    带队的男人手里多了个喇叭,开始通过喇叭喊:“现在我先带你们去参观原料仓,就是放布料的仓库。”


    马上有人在队伍里嘀咕:“布料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啊。”


    带队的男人边走边道:“我先跟大家介绍下,我们厂,用的布料非常多,颜色多,款式多,材质也五花八门,目前加起来,我们算过,总共是一百七十多种。”


    “其实这算少的,因为厂没有投建完,后面还在建厂房。”


    “等厂房都建好了,投入使用,到时候需要的布料会更多。”


    “放料子的仓库也会更大。”


    队伍里的工人:“哟,那他们厂用的料子挺多啊,料子用的多,做的衣服肯定也多。”


    “是不少,比我们厂的料子多。”


    ……


    就这样,工人们排着长队跟着带队的男人去了布料仓库。


    这些人也是服装厂的,平时也多和料子打交待,对什么放布料的仓库,根本不稀奇。


    直到他们来到了一号仓门口,那门竟然高得有三四米,根本不是他们以前在鸿明见过的小仓库。


    等进去,众人更是集体安静了下来,整齐的震惊了——


    仓库特别的大,顶也高,摆着一层一层高高的货架,货架从底到顶,全是料子。


    是他们往夸张了想,都想象不出的规模。


    潘霄看着眼前至少十米高的布料货架,默默咽了咽喉咙。


    这么大的仓,这么多的布,这么多料子,真不愧是有一千万的老板。


    他想这个厂的规模到底有多大啊,才能用上如此大的仓库如此多的布料?


    他不怕料子堆积,时间长了会坏吗?


    到时候用不完,搁几个月,或者搁一年,料子坏了、发霉,不又是笔坏账?


    带队的男人拿着喇叭:“不要看我们仓库大,我们厂的均日用布量更大,这就是最近我们王总又往外地多跑了几趟,运回了几批料子,还算够用,不然今天带你们来,仓库肯定没这么多料子。”


    众人愕然:数量如此夸张的料子,竟然还不够?你们厂到底什么规模啊!?


    把布当饭吃当水喝啊?


    恰好这时有工人在搬料子,准备送去初检复检,检查完再送去松布车间。


    那几个工人好奇这一大群人干嘛的,就和带队的男人聊了几句。


    搬料子的一个男工人道:“我还以为厂里又新招了人,在培训。”


    带队的男人:“没有,不是,其他厂来参观的。”


    搬料子的男工人笑,对带队男人身边的几个参观的工人道:“参什么观啊,直接来我们厂上班。”


    “我们厂待遇可好了,倒四班,只上六个小时,一周休息两天,工资也高。”


    “新工人进来,一个月光基本工资就有八十多,再计件,做的多拿的多,一个月少说也有两三百,这还是一级工,等一级一级上去,像他们缝纫车间的五级工,一个月怎么也有六七百,上了六级,还能去考试做管理当领导。”


    听见的工人们:???


    多少!?


    踩缝纫机能有六七百!?


    六七百!???


    在他们那儿,在鸿明,他们普通工人一个月是一百多,一百多,在海门挺不错的了,可以养家养儿,过得还算滋润。


    “这么多啊!?”


    有人禁不住大喊:“这儿工资也太高了吧!”——


    作者有话说:有榜啦,感谢大家[亲亲]


    第97章 服气


    鸿明厂的工人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站在人堆中的潘霄没吭声, 心里已经彻底明白那位有一千万的年轻老板为什么要张罗、喊工人们过来海城参观工厂了。


    潘霄抬着视线,看货架,看货架上一大卷一大卷的布料, 心里着实羡慕。


    这家服装厂的效益得多好了,才能用上如此多的料子做衣服。


    要是鸿明也能这样,就好了。


    但潘霄并没有因此就很快打消顾虑和防备心。


    在他心里,厂里的领导就没有好人,那个新加坡人也未必是好人,而能够联手所有领导赶走新加坡人, 海城的这位老板, 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大好人。


    不是好人,就得防。


    但显然工人们不这么想, 工人们已经被这边六七百的高工资晃闪了眼。


    有人道:“这边工资这么高, 那是不是等那个大老板接手了我们厂, 我们也能有这么高的工资啊?”


    有人道:“我之前说错了, 这么高的工资,让我来这里上班, 我肯定愿意啊。”


    被钱刺激的, 工人们多少有点亢奋。


    等参观完仓库, 领队的男人又带他们去布料检验车间。


    姜落人在办公室,叫来章宁福,吩咐他:“等那边海门的工人参观完,让阿庆带你,你去见一见他们厂那个叫潘霄的质检间主任,那个主任算是他们工人的代表。”


    章宁福有点转不过弯:“是要我和他聊什么吗。”


    姜落在翻最近的出货单,没抬头,说:“这人对我防备心比较重, 你们都是工人,也都是厂里的领导,你比我能说上话,你替我去吧。”


    “也不用特意说什么,他问你,你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他,就行了。”


    章宁福:“好。”


    转身正要出去。


    姜落忽然一抬眼:“说出院就出院,你行不行?不行去歇着,厂里没了你也不会倒。”


    章宁福回头看姜落,边笑着边往外走,说:“行,怎么不行,上班不比躺着有意思多了。”


    “放心吧,我有数,累了我就去休息,绝对不倒岗位上。”


    姜落随他。


    这边,跟着在厂里参观了一圈下来,来到最后的成衣仓库,别人不知道,潘霄心里太不是滋味了——


    同样都是服装厂,升非太大了。


    不说别的,光缝纫车间就有至少两百个工人同时在上班作业,整个厂房内灯火通明、有条不紊。


    还有那些设备,只是看着,就知道和他们厂里原本用的很不一样,特别的高端。


    比如熨烫机,来回熨一下,料子就立刻平整了,可以很快接着熨下一件,效率特别的高。


    总之,一圈转下来,这个厂带给潘霄的震撼实在太多了。


    潘霄终于对一千万有了点实际的概念——这么大投入的厂,原来是这样的规模。


    原来服装厂可以办得这么大。


    原来一个厂的厂房能如此大,工人能如此多,设备如此新,效率又能如此高。


    等再在成衣仓库转一圈,看那些他以前见都没见过的款式和漂亮衣服,又听说这个厂还生产一个叫“薇兰尼朵”的牌子的衣服,专供商厦,卖得特别贵,且老板当年就是靠这个发家的,品牌和衣服的款式都是老板自创的,潘霄彻底心服口服。


    大家一起往食堂走,潘霄独自走着,心里五味杂陈——在他们海门,一家国营工厂,怎么也算是大厂,有头有脸。


    可原来他们的厂和海城的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他刚刚在车间也看见了,这里的工人干活儿都非常积极认真,缝纫车间还有女工边踩缝纫机边和身边其他工人说说笑笑、干劲十足。


    他也听到他们厂有人和这边工人聊天了,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工资有六七百。


    那个工人怎么回的?


    她说:“是啊,六七百,这都不算多,我们有的同事手快的,一个月能有八百呢。”


    “而且我们厂,真的就是干的多拿的多,他们有些当管理的,没有计件的工资,都没我们干活儿的工人拿得多。”


    她还说:“我也新来的,没干太久,以前我是我们镇上国营油厂的,油厂被别的厂并掉了,我们就来这儿了,先培训,培训都有工资呢。”


    “而且我们厂福利特别好,只要过节,肯定发肉发油。”


    “我们大老板说了,跟着他干,他不亏待每一个工人。”


    工人是不会替老板撒谎的。


    工人眼里的光脸上的笑和聊起这些的劲头,也都不会是装的。


    潘霄心里明白了,那位年轻老板,确实是会经营工厂的。


    潘霄正独自走着,心里暗自想着,有个头发半百的老头儿突然走到了他身边,和蔼道:“潘主任?”


    “你是?”


    潘霄转头看对方。


    章宁福自我介绍:“我姓章,立早章,是这里的副厂长。”


    哦哦!


    潘霄忙伸手握了握:“你好你好。”


    “你好。”


    章宁福也跟着一起往食堂走,关心道:“刚刚参观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挺好的。”


    潘霄:“厂很大,工人也多,看得出来,厂里效益也不错。”


    章宁福笑笑:“现在其实还不算什么,我们厂年后才拿到的贷款,才开始扩建,厂房都没有建完,人也一直在招。”


    “现在都是小打小闹。”


    “先生产一点,能做多少衣服做多少。”


    “等都建完了,厂才会真正运转起来。”


    潘霄突然想到什么,道:“我能问问吗,听说你们大老板是做商厦的衣服起家的,真的吗?”


    “他怎么现在又做工厂了。”


    “这边。”


    章宁福带路,一起往食堂走,边走边解释:“确实是做成品衣和品牌发家的。”


    “最早我和我们姜总根本不认识。”


    “我在我们镇这里经营一家服装小作坊,生意不好,准备转手。”


    “有天姜总来,说要买我的作坊,然后我们……”


    食堂,等着吃饭的鸿明的工人们都惊了——


    一排的窗口,里面全是饭菜,有荤有素。


    食堂有托盘一样的金属饭盆,自己拿,自己到窗口排队打饭,吃多少随便,免费。


    你要拿十个荤菜都给你打!


    还有汤,也是随便拿,汤还不是没有荤油的咸菜汤,而是鸡蛋番茄汤,鸡蛋!蛋花还不少!


    鸿明的工人就算以前是吃国营厂大锅饭的,也没见过这样的食堂。


    他们拿盆子去排队的时候都惊了,又惊又雀跃,相互聊道:


    “这个厂的老板也入股了我们厂,是不是以后我们也是这样的待遇这样的食堂啊?”


    “我去看了,天啊,汤里面全是鸡蛋!坐月子也不敢放这么多蛋啊,海城的鸡蛋不要钱啊?”


    “我也看了!窗口里面全是肉!鸡腿比我拳头都大!还有猪蹄髈呢!”


    进食堂,章宁福也拿了餐盘递给潘霄,暂时不聊姜总和工厂了,笑笑,说:“吃吃看,我们食堂还是蛮不错的。”


    潘霄有些奇怪,问:“你不是厂长吗,也排队?”


    章宁福笑:“别说我,哪怕我们姜总来,该排队还是排队。”


    “姜总定的规矩,说了,工厂里人人平等,不搞官僚主义那套。必须先来的先吃,后到的排队。”


    “他的秘书,过来给他和司机打饭,也是一样要排队的。”


    给潘霄听得心服口服。


    潘霄又问:“食堂这么好,成本很高吧?你们姜总舍得?厂是他的,也不是国家的,不是吃的大锅饭,这么多肉,工人吃,他不心疼?”


    章宁福领潘霄排到一个队伍的末尾,解释:“这个不用担心,姜总心里有数。”


    “我们姜总说了,过来给他干的工人,他一个都不亏待。”


    “他也和我说过,他说他是开工厂的,是老板,不是水蛭,不会趴在工人身上吸血。”


    “工人上班,本来就挺累了,肯定得喝好吃好,才有力气干活儿。”


    潘霄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


    等坐下,旁边桌子的一个鸿明的工人对潘霄和章宁福道:“是不是以后我们也有这么好的食堂,这么高的工资啊?”


    潘霄又不能承诺什么,没开口,章宁福和蔼地笑笑,说:“只要是我们姜总负责管理工厂和工厂的经营,肯定不会亏待大家。”


    那人又道:“您是厂长啊?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干啊?”


    章宁福温和的:“我们姜总把我提上来的。”


    “我一把老骨头,也不懂什么管理,只会做衣服,但姜总信任我,让我边学边管。”


    “他对身边人都很不错。”


    “我侄子以前只是作坊的小工,现在也给他当秘书,给他跑腿,赚的比以前多多了,都能养家了。”


    那人吃着菜,点点头,雀跃道:“那我也要来给姜总干。”


    章宁福:“来吧,都来。”


    晚些时候离开厂,回门口的大巴车,三车的人,每一车都吃饱饭足且格外开心。


    潘霄上车的时候,正听到有工人在大声说:“这样的老板,我们肯定得欢迎啊!”


    “没错!他来我们厂,我同意!”


    “我也同意!”


    潘霄不作声,默默往后排去找位子坐,工人们继续七嘴八舌。


    人上得差不多了,之前领大家参观工厂的男人上来,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牛皮信封,对大家道:“说好的,一百,我来发钱。”


    “大家坐好啊,一个一个来。”


    马上有人道:“我不要钱了,你能让你们大老板过来和我们说句话,说他会接手经营我们厂吗?”


    男人开始发钱,笑着:“放心吧,姜总都会安排好的。承诺你们的,一百就是一百,肯定给你们发。”


    边一个个发过去边道:“你们厂那儿,只要姜总能说了算,姜总肯定按照我们升非的标准对待工人。”


    “不过话也说回来……”


    顿了顿,“你们厂,情况是有些复杂。”


    “我们姜总过去,现在他说了不算啊。”


    这显然是故意这么说的,聪明的就不会轻易入这个套。


    但架不住工人已经信服了。


    马上有工人大声道:“潘主任,让姜总来经营我们厂吧。”


    “就是啊!”


    潘霄心里轻轻一叹。


    他明白,那位姜总靠着参观工厂,轻松便获取了工人们的心和信任。


    工人们也想像升非这里的工人一样,吃肉多的食堂,倒四班,只上六个小时,每周都休息,还能计件、拿高工资。


    工人们向往这些,谁也拦不住。


    潘霄没吭声,心想:行吧,那位姜总,他回头见一见。


    只要姜总是真的会为鸿明好,他自然也举手欢迎。


    但潘霄也没有忘记姜落收买贿赂领导、一起挤走新加坡人。


    他心里始终有所防备。


    不想几天后,在海门某餐厅包厢单独碰头见上面,那位年轻的姜总,也上来就往潘霄面前推过来一个小手提箱。


    第98章 自杀


    潘霄垂眸看手提箱的心情, 与当初在南京东路、李锋锐向姜落奉上手提箱的时候,何其相似。


    都来自上位者的威慑,令人颇有压力。


    潘霄脸也冷了, 觉得他到底没有防备错,老板就是老板,老板耍的花招,他们普通人,一辈子也学不会。


    姜落坐一旁,好整以暇, 笑笑:“潘主任在想什么?以为我像收买那几位领导一样, 也来贿赂你?”


    潘霄抬手,按着手提箱, 推回去, 冷着脸:“破费了, 不必。”


    说着就要起身告辞。


    “诶。”


    姜落示意潘霄坐, 同时伸手去开手提箱的扣子,箱子掀开, 示意道:“不用多想, 不是给你的。”


    潘霄一顿, 重新坐下,垂眸瞥瞥钱:“什么意思?”


    姜落又示意了一下箱子里的钱,沉着的:“这些,是给你们那五十多个买股份的工人的。一人分一笔,没多少。”


    “你也可以认为是收买。”?


    潘霄还是不懂。


    姜落靠着椅背,受伤的胳膊吊在身前,二郎腿也跷着,是他日常的纨绔姿态。


    他不紧不慢地解释:“给原厂长和别的领导们都送了, 你们这些工人股东,自然也有,就当是我统一给的初来乍到的见面礼。”


    “说收买,是因为我在后续的经营上,的的确确需要工人的支持,尤其是你们这些一起持股15%的股东们。”


    “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潘霄看着姜落。


    姜落:“我的45%,你们的15%,我在厂里就有绝对的话语权。”


    “而不是舔着脸一个个领导送礼,我才能按照我的想法经营工厂。”


    姜落挑眉,看潘霄:“你当我钱多,自己不花,要给人一个个送?”


    “我刚来,不砸钱收买人,怎么让那个新加坡人滚蛋?”


    “他不滚蛋,我怎么来?”


    “我来了,就得继续想办法站稳脚跟。”


    “你们工人支持,我就多份能站稳的力。”


    “我站稳了,鸿明才可能像你们见到的升非一样,用好的机器,多的料子,做出衣服,以后卖去全国。”


    潘霄想了想,还是抬手,把手提箱推了回来:“你要我们工人支持,这本身没问题。”


    “只要你能经营好,你不用掏这些钱,工人们也一样会支持你。”


    “你呀,你们啊。”


    姜落笑得散漫,箱子再次推过去:“想问题活络一些。”


    “这钱我今天不掏,工人们就一直记得我贿赂了那些领导。”


    “我今天掏了,钱分了,他们就知道,原来所有股东都有,很快就会忘记什么贿赂不贿赂。”


    “我这是为我自己铺路。”


    “再说了。”


    姜落看潘霄:“有钱拿,不好吗。起码得给买股的工人们一点信心。让他们知道,他们当初花了钱,就是比那些没花钱的,能得到的多。不然别人都拿他们当傻子看。”


    “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安抚人心。”


    “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也有天平,有杆称,比起普通工人,对那些出钱买了股的工人,你心里就是更倾向他们的,对吧?毕竟他们当初在工厂最需要的时候掏钱了。”


    “他们不是傻子,是‘英雄’。”


    这番话,一下就把潘霄心里填满了。


    作为带头集资的人,潘霄心里何尝不是憋着一股气?想努力把厂撑下去,想改制成功,不想被人当傻子,尤其是傻子的头头?


    面前的姜总说他们是英雄,一直以来潘霄心里的委屈和隐忍一下就有了抒发的渠道。


    潘霄眼睛都有点红了。


    他想:是啊,傻子,厂里的领导们当他当他们是傻子,围观的人、唾弃他们白花钱的部分工人,也当他们是傻子。


    他们傻吗?


    他们只是想改制成功,把厂重新弄起来。


    他们当然不是傻子。


    今天,有人说他们是“英雄”。


    潘霄忍着眼眶的热意,说:“买股的工人,都留下了,他们都想厂能改制成功、重新办起来。”


    “好,我把钱收下,回头分给他们。”


    “谢谢你,谢谢你理解我们。”


    姜落伸出好的那只手,拍在潘霄肩头,捏了捏:“不用谢,我也是为自己。”


    承诺道:“你放心,我只要能顺利接手厂,我一定像办升非一样,把鸿明办好,让它起死回生。”


    “你和买股的工人们说,只要他们支持我,支持我来经营管理工厂,他们一定比其他工人得到更好的待遇。”


    “他们值得。”


    一句“值得”,潘霄眼眶更热了。


    他抬手用手指捏眼眶眼睛,不让自己掉眼泪。


    潘霄放下手,又伸手,去和姜落好的那只手握了握:“我代表全体工人,代表那五十多个买股的工人,欢迎你,姜总。”


    “好说。”


    姜落笑笑,又拍了拍潘霄的肩膀,以示安抚。


    就这样,姜落成功收拢了工人们的心,得到全方位的支持,正式进驻鸿明。


    一进鸿明,姜落便第一时间安排潘霄,带人去清点留下的工人的人数和设备情况。


    预料之中且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当初王风提的那些进口设备,其中果然很有问题——


    全是质量极差的劣质品,根本不能用。


    潘霄都懵了:“这些设备买回来,全堆在仓库,没有用过,怎么会这样?”


    姜落在已经清空的原厂长办公室坐着,低头翻鸿明这两年的账本,淡定的,说:“不愧是吃大锅饭的,蛀虫真不少啊。”


    “还用问么,你们原来厂里,领导们相互勾结,做真账花真钱,买低价的劣质品回来,多的钱大家一起分了,进自己口袋。”


    幽幽:“你们这种厂不倒闭,谁倒闭。”


    给潘霄气坏了,用方言破口大骂原厂长逼养的。


    姜落还在翻账本:“气什么?会计找过来,把这些劣质的机器一笔笔录了、填进账里面,该如何如何。”


    “新机器我来买,你去带着工人清理车间,该报废的填报废,该折旧的折旧,一笔一笔全部登记清楚,会计也都去跟着,账给我做清楚。”


    姜落留在海门好几天,霍宗濯打来电话:“你不在,家里空荡荡的,跟人打电话说话都有回声。”


    姜落站在厂房外,一手插兜,一手大哥大:“我忙呢,爸,忙飞了。”


    霍宗濯关切的语气:“慢慢来,别急,别累到。”


    姜落哼:“累了好啊,住进医院,你就又能撂下工作来陪我了。”


    霍宗濯笑,语气纵容:“知道了,找时间,放下工作,来海门找你。”


    而就在姜落忙着在海门收拾旧厂的时候,海城,赵明时回家,说他想出国,说他想好了,他要出国读计算机专业,学C语言等编程语言,说他相信未来,计算机语言才是真正的世界语言。


    赵广源和苏蓝听了,没立刻答应,也没否认拒绝,让赵明时先回学校,他们商量商量。


    赵明时走后,赵广源和苏蓝商量起来。


    苏蓝的意思,赵明时都考上复旦了,出国迟早的,孩子自己也想去,不如就出国念两年,说不定以后还能拿绿卡,留在美国。


    赵广源对留不留美不置可否,对出国也没意见,只是不懂赵明时说的什么C语言编程语言。


    等赵朔回家,赵广源也问赵朔的意思,赵朔自然双手双脚赞成。


    “好。”


    赵广源不犹豫,点点头,决定了,送赵明时出国。


    这是好事,自然支持。


    出国的费用,他们也全力支持,确保赵明时在国外可以安心念书。


    赵广源和苏蓝转头就去了解出国读书的流程和手续,赵广源也特意跑了两趟复旦,看学校那里有没有政策支持,可以尽快送赵明时出国。


    赵明时人在学校,收到家里的消息,很开心,自己也开始研究出国的手续和学校政策,看美国哪个学校可以收他。


    哪知他马上要出国的消息从他们宿舍一路传,传着传着,传到了藕断丝连的前女友耳朵里。


    前女友来找赵明时,质问他是不是马上要出国,赵明时觉得自己出不出国和她又没关系,承认了,说:“我有自己的安排,出国不行吗?你要出国,你也出国好了,我又不会拦你,你质问我什么?”


    前女友哭着道:“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上次在酒店,你亲口说的!你都忘了吗?”


    “你既然爱我,怎么能撇下我一个人出国?”


    “我算什么?”


    赵明时心里觉得烦,绷着脸:“我们分手了,好吗,你现在不是我女朋友。”


    前女友错愕:“你现在说这种话?”


    女孩子哭着,满脸泪水,“既然我们分手了,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上次为什么还要和我去宾馆?说你爱我?”


    “你只是想和我上床,是吗?”


    赵明时皱眉:“安巧,别说得那么难听。不是我强迫你去的,你自己走路过去的。”


    “我去了酒店,你也去了酒店。”


    “事情是我们一起做的。”


    “不要把责任都推给我。”


    “也不要张口闭口什么爱不爱。”


    “爱又怎么样,不爱又怎么样?爱在前程前途面前很了不起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和平分手,只是偶然又发生了关系,你也是自愿的。”


    “你不是我什么人,我要出国,你没立场和资格质问指责我。”


    赵明时不觉得自己无情,他认为每个人有每个人对爱情前程的看法和选择,他个人的看法而已,觉得爱情是爱情,前程是前程,爱情不能挡了前程,仅此而已。


    但安巧非常的伤心,回宿舍后哭得不能自已。


    她原本今年六月就要毕业了,最近也在准备毕业答辩、等分配工作。


    这么一搞,安巧全无心情,一个劲儿地哭,难过,特别难过。


    也确实是一时想不通,这日,安巧一个人在宿舍,用剪刀的刀刃,割破了手腕,觉得是不是自己出了事,赵明时就能心软留下来、不出国,是不是她自杀,就能证明她的爱,证明了爱,是不是赵明时就会后悔、继续爱他。


    “嘀嘟嘀嘟——”


    救护车开进复旦。


    第99章 上供


    安巧在寝室自杀, 留了遗书,说恨赵明时、恨赵明时欺骗她的感情和身体,消息很快传开, 一下就闹大了。


    赵明时被辅导员、系里、院里接连找,学校快疯了,赵明时也懵了。


    安巧自杀?


    他怎么也没想到安巧会因为感情的事自杀。


    很快,辅导员就联系上赵家,赵广源和苏蓝赵朔都赶紧来了学校,学校所在辖区的警察也来了好几个, 都非常重视这件事。


    要知道安巧虽然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但她到底是复旦的学生,且成绩非常好、能力突出, 她的档案发到人事局, 人事局给她分配的都是最好的工作, 她即将去的单位都收到分配工作的函证了。


    现在这么一闹, 多方都懵了,接收单位更是一个电话打到人事局, 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关上门, 学校领导也大骂赵明时, 说:“哪有恋爱谈到逼人家女孩子自杀的?!”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遗书上白纸黑字,没有别人,只有你名字那三个字,你能赖吗?!”


    赵明时又慌又懵,又气又难过,难过自己倒霉占上这种事。


    他怎么能想到安巧会自杀。


    他想安巧一个女大学生,又不是没有脑子的女人,她怎么会为了感情这点事就去自杀?


    怎么能自杀?


    赵明时心里气愤大喊:你要死不能死得远远的吗?你死就死, 凭什么拉上我?!


    赵明时根本不关心安巧有没有救回来,只怨恨安巧自杀还要拉上他做垫背,心里恨死了。


    被学校领导骂、警察询问、多方坐下来聊这件事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因此断送前程,他比之前恨姜落还要恨安巧。


    当晚,很晚了,从学校行政楼出来,一走出来,沉默的赵广源抬手就给了赵明时一巴掌。


    赵朔:“爸。”


    赵广源扭头喝道:“你也别叫我爸!”


    他指着赵明时,质问赵朔:“他偷偷恋爱,和女孩子开房,你一早就知道,对吗?!”


    “你不吭声!包庇他!纵容他!现在看到是什么结果了吗!?”


    赵明时站在原地,深深埋着头,哭。


    他不是真的想哭,他只是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有眼泪还能勉强博一点同情,让他少挨一点骂。


    等回到家,等赵广源苏蓝回卧室休息,赵明时便悄悄去了赵朔的房间,蹲下来,蹲到坐在床边的赵朔腿边,跪着,仰着头,流着眼泪:“哥,哥你送我出国吧,好吗。”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安巧自杀,这件事会毁了我的,真的会毁了我的。”


    “你帮帮我好么,求你了。”


    “我真的得出国,必须出国。”


    ……


    医院,安巧睁着眼睛,平静麻木地看着白色的墙顶,面上毫无血色。


    病房外,赶过来的安巧的父母和姐姐面对学校领导和辅导员,沉默的沉默,坐在地上哭闹的哭闹——


    他们的女儿自杀,被人骗感情骗身体,他们明明才是受害者,学校却不抓害人的男生,警察也不抓害人的男生,都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这就算了,安巧竟然被退了分配工作的函证,失去了本来即将到手的好好的工作,也不能再由学校和人事局安排工作,只能拿了毕业证自谋生路。


    安巧的妈妈坐在地上蹬着腿哭得撕心裂肺:“没有天理啊!太没有天理了!”


    “我们有什么错!我女儿有什么错!”


    ……


    海门,鸿明,工人们在厂里忙碌,搬机器、清扫车间、盘点留存的布料等等,每个人都很忙碌,每个人神情间又都有对未来的美好展望。


    海城,霍宗濯的新公司,薛之中在办公室签成了几个合同,笑眯眯的。


    他搭上了霍宗濯,成了霍宗濯的“供应商”,未来会为霍宗濯手里一块地的落建,提供建楼需要的所有玻璃。


    等于从霍宗濯手里分了一小小小杯羹,别看小,玻璃这种东西,利润可不小,有得赚。


    何况搭上了霍宗濯,不愁没有未来和以后。


    薛至中非常开心。


    他也是个很实际的老板,合同签成,他就琢磨给霍宗濯“上供”。


    他知道霍宗濯喜欢什么,早些时候就已经在准备了。


    另一边,白婷正和王军伟研究如何代理卖BB机,他们跑了好几个地方,还坐火车去了外地。


    章香萍这里,她开始学着摆小摊的那对乡下夫妻,自己一个人研究她能卖点什么、卖什么能赚钱。


    姜建民损她闲的,有时间研究这个,不如去看电视、去给赵明时织毛衣。


    章香萍骂:“你懂个屁!到时候我赚了钱,你别凑过来。”


    一个月后——


    海城,鸿明。


    第一批新机器到了,由货车拉着开进厂里,大家都很高兴。


    潘霄去给司机拿水派烟,又指挥工人去搬机器。


    腰后的大哥大响了,他赶紧去一边,接起来:“喂?哦,姜总。”


    潘霄对着电话那头连声应道:“是是,都到了,对。”


    “好的好的,我一定让他们注意,姜总您放心,好。”


    潘霄挂了电话,转身就要接着去忙。


    这时有工人搬着机器路过,笑他:“潘主任,你现在也是大老板,都有大哥大了。你这被资本主义侵蚀得很快啊。”


    “去去去。”


    潘霄:“什么侵蚀、资本主义,姜总给的,方便联系,又不是我自己买的。”


    “那么贵,我哪有钱,哪儿舍得。”


    另一个工人笑着起哄:“怎么不给我配啊,我也要。”


    潘霄:“滚蛋,干活儿去。”


    姜落这个时候在哪儿?


    在海门的一家酒楼,二楼包厢。


    他先到的,坐下,看了看时间,兀自琢磨了下,又抬手,去拿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水。


    他还自顾吊儿郎当地想呢,胳膊断了、吊着,就是不方便,不是生活不方便,是耍酷不方便,妨碍他当美男子。


    姜落最近有点嫌弃自己吊着的胳膊,希望能早点好,穿衣服都不方便,尤其影响他的形象。


    姜落喝茶,知道约见的时间没到,耐心等,又抬手低头看了看表,看离约的时间还有多久。


    哪知刚看完时间,包厢门推开,人影未进,声音先传了进来,竟是个女声,含着笑,且很年轻:“姜总来这么早?”


    “是我怠慢了,我的错,我该提早来的。”


    姜落抬头,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长得漂亮,杏仁眼、直挺小巧的鼻梁、粉薄唇,穿一套素雅的淡蓝色连衣裙,长卷发,皮肤很白。


    “姜总。”


    女人含笑上前,伸手。


    姜落起身,也上前几步,伸手,握住:“你好,贵姓。”


    女人握了握,收回手,笑:“我姓虞,虞美人的虞,虎字头,下面一个口天吴,单名一个冬字,冬天的冬,虞冬。”


    姜落心底微微一怔。


    海城,薛至中打着聊公事的名义请霍宗濯在和平饭店吃饭。


    边吃边聊,气氛尚可。


    饭至尾声,薛至中故意看了看表,“哟”了一声,说:“我朋友快到了。”


    霍宗濯以为薛至中有别的事要办,“嗯”了声,道:“你去忙。”


    薛至中笑着:“没什么忙的,再忙也不耽误吃饭。”


    说着,眼一抬,看向某个方向,眉峰一挑,手高高抬起,招呼的动作,向远处示意:“这儿。”


    放下手,薛至中拿布巾擦擦嘴,起身:“霍总,我给你介绍……”


    说着,有人走到桌边,来到薛至中身边。


    霍宗濯抬眸,原本只是随意的一眼,却在看见来人的面孔后心里微微顿住——


    来的是个和姜落的样貌气质有三四分像的年轻男生。


    霍宗濯神色立刻便淡了,目光从男生脸上收回,落向一旁的薛至中。


    薛至中则推推身边男生:“傻了?打招呼啊。”


    男生笑笑,有些拘谨,向着霍宗濯:“霍先生您好。”


    甚至连声音,都像姜落。


    机场,一架飞机在得到塔台的允许后,通过长长的起飞跑道,加速、冲刺、拔地,离开地面,缓缓冲上云霄。


    飞机上,赵明时坐在靠窗的位子,出神地看着窗外。


    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还是背着所有人偷偷走的,他自然非常难受,心里也憋着一股气,一股浊气、恶气、不服气。


    他想等着吧,等着,一年两年也好,五年十年也罢,他迟早回来!


    他不比任何人差,不会被任何人拖累,他早晚风风光光回来,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等着!


    你们都等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广源日常多冷静温和的人,此刻却在听见赵朔说了什么后,几步上前,一把抓住赵朔的领子,目眦欲裂。


    赵朔原本便心虚,也知道瞒不住,老实地低头垂眸,说了:“我送明明出国了,他今早的飞机,刚走。”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得出国,还年轻,不能因为任何事被毁了前途。”


    旁边的苏蓝都听得一脸愕然。


    走了?走了!?他们都已经和安巧父母聊好了,让两个孩子结婚,弥补安巧,对安巧负责。


    现在一句走了,安巧那里怎么办?他们又怎么办?


    赵广源紧抓着赵朔的衣领,额头青筋爆凸:“他害得人家女孩子一没了清白二没了名声三丢了好好的工作,他得负责!他怎么能说走就走!?”


    “赵朔!你也会结婚!你也会有孩子!你的孩子也可能经历这些!你怎么能偷偷送他走!你觉得你是为他好?!你怎么不想那个自杀的女孩子!”


    赵朔抬眼,不是争辩,是解释:“明明为了‘责任’两个字,就要这么早结婚吗?”


    “那个女生他负责,那他的人生,谁为他负责?”


    “赵朔!!!”


    赵广源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却又在扇完的同时怒急攻心、血压飙升,白眼翻过,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爸!”


    “老公!”


    第100章 虞冬


    虞冬……


    姜落心里就跟被丢了石子的水面一样, 涟漪不停。


    他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心下怔忪,这个虞冬, 难道就是上一世偷偷帮他的人,爱慕者?


    姜落不能百分百确定,又觉得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万一是真的呢?


    “坐。”


    姜落示意座位,十分绅士。


    “谢谢。”


    虞冬也很客气。


    坐下,姜落拿杯子, 给虞冬倒茶, 边倒边道:“虞老板哪里人?”


    “我听虞老板口音,像是正经中国人, 不像新加坡那里的。”


    这个虞冬, 就是陈显龙背后的正经老板, 不久前通过陈显龙联系上的姜落。


    姜落见陈显龙三十多岁, 又是新加坡人,以为陈显龙背后的老板怎么也得是个有三十岁的新加坡男人, 完全没想到是虞冬这样的。


    虞冬接过茶, 解释:“我是内地的, 我母亲是新加坡人,我也确实有好多年一直住在新加坡。”


    姜落端杯子喝茶,闲聊的语气:“陈显龙和虞老板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


    虞冬也喝茶,解释:“我父亲在新加坡做服装生意,也有工厂。陈显龙是我父亲的员工。”


    “也是我父亲让他来国内看看情况,想要办厂,看能不能把生意做来中国。”


    姜落点点头,却说:“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因为我,厂没让你们办成。”


    姜落看虞冬:“虞小姐想必也听陈显龙提过我了,我比较好奇,虞小姐是因为什么想见我?”


    虞冬笑:“姜总真是爽快人,这么早就问我了,我本来以为我们怎么也得喝上几杯了,才能聊到这些。”


    姜落流露一个“但说无妨”的神情。


    虞冬继续注视姜落:“姜总,鸿明工厂那里的事,陈显龙已经都一五一十的和我说了。”


    “实在话,我们挺冤的。”


    说着看看姜落吊在身前的那条胳膊,说:“确实不是我们安排人去撞的姜总您。”


    “那位台岛的李锋锐先生暗示陈显龙的时候,陈显龙打电话给我父亲,我父亲就已经明确拒绝了。”


    “我们毕竟是来开拓市场的,不是来和人结仇内斗的。”


    “我们之前并不认识姜总您,也没有恩怨,何必要主动结仇。”


    “那就奇怪了。”


    姜落才不傻:“那怎么查到海门,查到了鸿明,查到了陈显龙身上?”


    “别人做局,害我不够,还要大老远把你们一起算计进去?”


    “说不通吧?”


    虞冬镇定的:“确实不是我们。”


    姜落看着虞冬,笑了笑,没多争辩。


    是与不是,如今根本不重要了。


    李锋锐滚回台岛了,鸿明都已经是囊中物了。


    姜落喝茶,聊别的:“虞小姐找我,想必也不是想聊这些。”


    虞冬却道:“姜总,不能先吃饭吗?”


    好吧。


    姜落点头,很爽快:“抱歉,是我疏忽了。”


    喊服务员,“上菜吧,冷菜热菜都上,我们人齐了。”


    “好的。”


    服务员离开。


    虞冬拿杯子喝茶,抬眼在包厢内四处看了看,流露的是一点年轻人会有的对陌生事物的新奇。


    不聊正事了,她的神情也放松下来,像正常和朋友吃饭一样,问姜落:“诶,姜先生,你哪里人?”


    姜落:“海城。”


    虞冬点点头:“我爸爸是海门的。”


    难怪。


    姜落拿茶壶,伸过去给虞冬添茶:“难怪陈显龙一个新加坡人,会来海门这种地图上都找不到的苏北小县城。”


    虞冬噗地笑了。


    姜落:?


    虞冬流露的全然是年轻女孩儿的神情,而不是生意人的:“这话你可别人让我老爸听见。”


    “我爸听见了,听你说什么苏北、小县城、地图上找不到,他要不高兴的,觉得你瞧不起人。”


    姜落笑笑:“抱歉,嘴快了。”


    虞冬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看姜落:“你多大啊?”


    “38。”


    姜落胡扯。


    虞冬又噗一声笑了,这次差点呛到茶。


    “小心。”


    姜落提醒她。


    虞冬笑:“你少来了,一看就是20岁左右,你比我小吧?我22,你到底几岁啊?”


    姜落含糊:“差不多大。”


    虞冬:“你不会还没20吧?几几年的?说呢。”


    约莫也是看出姜落和自己同龄,觉得同龄人和同龄人好说话,虞冬此刻已经全然没了刚进门时候刻意端出的沉稳成熟和应酬时的客气谨慎。


    姜落:“我71年的。”


    虞冬惊讶,眼睛睁得更大了:“才19啊?天啊。你这么小就出来当老板啊?”


    “你爸给了你很多起步资金吗?”


    姜落一下想到霍宗濯,哼笑:“是啊,很多。”


    就这样,因为虞冬流露的女孩姿态,包厢里顿时没了聊公务的氛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年轻人出来聚餐。


    吃上菜,虞冬也主动告诉姜落,说她20岁早早从新加坡的大学毕业,出来,跟着她爸管理工厂做生意。


    今年春节后,她独自回了中国,先去了深圳,又去了广州,到处考察,看哪里适合开工厂。


    “我听说你在海城有个很大的厂啊?”


    虞冬吃着菜,边吃边聊,像朋友一样。


    “嗯。”


    姜落也神情松散自然,吃菜闲聊。


    “多大规模?”


    都是开服装厂的,两人很有共同话题。


    聊着吃着,吃着聊着,饭至尾声,虞冬一脸放松地笑着,仿佛已经和姜落成了朋友,还主动和姜落提起从前大学里的趣事,边说边笑,很开心的样子。


    “我去上个卫生间。”


    虞冬起身。


    虞冬一离开,姜落神色便收了起来。


    虞冬,虞东。


    他可以确定当初带他去协和的那个人说的虞,就是虞冬这个虞,但到底是冬,还是东,时间过去太久,记忆不深,姜落有点不能确定。


    真是虞冬吗?


    上一世帮他的人?


    虞冬回来,“诶”一声,大大方方又性格活络的样子,说:“吃得好饱啊。”


    “这家餐厅还不错,我本来以为海门菜我会吃不惯。”


    “家里不做海门菜?”


    姜落收起不久前思索的表情。


    “我家都是我妈做饭。”


    虞冬想起什么:“对了,你有电话号码吗,给我一个,或者名片也行,方便我找你。”


    姜落从口袋里取出名片,递过去。


    “OK。”


    虞冬接过,看了看,又抬头,神情放松地说:“我的名片没带,我给你报个我的号码吧。”


    报完号码,虞冬又笑了笑,眨眨眼,俏皮道:“其实是没印啦。”


    “我厂都没开上呢,名片都做不了。”


    又叹,“唉,倒霉,摊上那什么李锋锐,得罪你,害得我们被人赶出来,钱花了,屁也没捞着,回头还得找律师去法院打官司,一打肯定又是好几年,能不能赢还不一定,赢了也没用,最多拿回入股的钱。”


    虞冬看姜落,有点无奈有点委屈,像在和好朋友抱怨:“姜总,给条活路吧。你看,我一个女孩子过来,也不容易。”


    “你跟我合作吧。”


    “合作什么?”


    姜落看虞冬。


    虞冬流露着女孩子的一脸天真烂漫:“我们一起办厂啊。”


    “我不计较你踢走我们,你也别计较你之前为什么出车祸,我们握手言和,一起出钱,一起管理鸿明,以后再一起分红,怎么样?”


    姜落缓缓笑了。


    姜落一笑,虞冬马上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雀跃欢喜道:“你答应啦?”


    “那就这么愉快的决……”


    姜落的笑容刹那一拐,拐出一个悠悠然的漫不经心,缓缓开口,打断虞冬:“虞小姐,虞总,别装了。”


    “你想和我聊合作,不如大大方方的把条件想法摆上桌,看看能不能打动我。”


    “你装少女,装天真烂漫,这一招对我没用。”


    虞冬脸上的笑意瞬间一顿,缓缓消失了。


    再挂上笑脸,虞冬再不是刚刚年轻女孩儿的天真的样子,而是一脸的沉着从容,隐约间可见年轻上位者的自傲。


    虞冬:“姜总不愧是姜总,好眼力。”


    问,“我刚刚的演技有那么差吗?应该不差吧。”


    姜落靠着椅背,好整以暇:“虞总,你年纪轻轻就从新加坡独自来中国,又是个女孩子,还去了深圳广州考察,你这样的人,家世背景又好,可不会是多天真烂漫的性格。”


    “你真的像你刚刚流露的那样,你的父母可不会让你来给陈显龙收拾烂摊子。”


    “毕竟我可是真车真撞人真索命真报复。”


    虞冬笑,一脸自信,还有几分和姜落相似的张扬,点点头:“你说的对,确实是这样。”


    “不瞒你,我父亲已经退居二线了,现在无论是我们在新加坡的工厂,还是未来在中国的厂,都会由我来把关管理。”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当初确实就是我默认了陈显龙和李锋锐一起安排车撞你。”


    “我当时确实是想你死的。”


    “你死了,对我未必有好处,肯定没有坏处。”


    “李锋锐恨你,想你死,我顺水推舟好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李锋锐连这点事都安排不明白,还反过来害得我们被踢出了鸿明。”


    “我也再说句实话,入股鸿明那个破厂,根本没花多少钱,我也不在乎白花的那些钱,这个厂不要就不要。”


    “我现在在意的……”


    虞冬深邃地看着姜落,说话的口吻气势如虹:“我在意的,是如何和你合作,在海城、江苏、浙省这三个长江附近的大城市,构建足够规模的服装产业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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