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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晚宴


    武康路洋房, 三楼,姜落站在镜子前,微抬着下巴, 目光睨着镜子里,给自己系领带。


    今天他挑了条晃眼的紫蓝色,觉得好看,也喜欢穿得漂亮。


    快步下楼,步出洋房,上轿车后排, 姜落吩咐前面的王钧庆:“走吧, 出发。”


    他今天要去参加一个商会晚宴。


    晚宴的主办方是海城商会,商会提前一周就给姜落发了邀请函, 姜落其实不想去的, 去了就要应酬, 他知道那些应酬大多没用, 懒得费神、浪费时间,但商会背后是大半个海城的生意人, 乃至海城生意场名利场上的中坚力量, 姜落得罪不起, 也不想得罪。


    行吧,去就去。


    去之前,霍宗濯知道姜落收到了海城商会的晚宴邀请函,原本是想也露个脸,亲自领姜落一道,给姜落撑撑腰,带姜落认识些人的。


    但被姜落拒绝了。


    因为姜落拿霍宗濯当朋友,他觉得商会晚宴那种场合, 大家之所以聚在一起,是奔着一个“利”字。


    他和霍宗濯之间又没有这些,就不想劳烦霍宗濯,拿他霍大老板的面子带自己跟人应酬、到处结交。


    不是不想占霍宗濯的光,只是不想这么占。


    姜落也觉得没必要,商会邀请他,他过去露个面、不得罪人,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都没想久留,待一会儿就回来。


    因此到了酒店,下车前,姜落对王钧庆道:“你附近溜达一会儿,我应该不会太久。”


    “好。”


    姜落下车。


    坐电梯,上楼,到了举办晚宴的宴会厅,姜落在门口向接待生出示邀请函。


    进去,就见厅内宽敞明亮,地上铺着地毯,有罗马柱,有水晶灯,还有夸张的层高,处处尽显奢华。


    此时已经来了一些人,大多是男人,偶有几位女士,这些人或在自助餐台拿吃的,或在餐桌或空处三三俩俩的聚集寒暄,一派得体,又倍显高端,是姜落熟悉的名利场的味道。


    姜落走进,谁也不认识,当然,谁也不认识他。


    倒是有人因为他出挑的样貌往他这里看了几眼,觉得他这么年轻,就能来商会办的晚宴,以为他是哪家的少爷。


    再一看,“少爷”自顾往自助餐台走去,没奔着任何一方任何人。


    姜落拿了空盘去餐台拿菜。


    他都计划好了,过来吃点东西,再转两圈,喝点香槟,吃完喝完就走。


    应酬?


    没必要。


    到处结交?


    更不需要。


    不是他清高,是他明白,海城商会之所以给他发邀请函,不是像李锋锐那样高看他,觉得他是个人才、多厉害,要将他囊括进商会的势力范围,日后加以合作。


    说白了,商会这是开了道门缝,指着他自己进来,自己加入,“摇尾乞怜”也好,“攀附权贵”也罢,不过是像给狗丢了块肉骨头一样,“给予施舍”罢了。


    商会想看的,是要他和进这道门的大部分人一样,在这里努力地钻营游走、用力地应酬结交,要是脸皮够厚,再去给某些厉害的大老板乃至上流人士捧脚提鞋。


    都是名利场惯用把戏。


    姜落心里将这些称之为驯狗一样的服从性测试。


    所谓“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就是这么来的。


    姜落不想当狗被驯,也懒得和谁狼狈为奸,本地商会势力他得罪不起,还不许他故意不懂人情世故么?


    他就吃饭,过来玩玩,玩儿完就走。


    权当他没有眼色,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混子好了。


    本来么,他不也就是个混子。


    于是姜落挑了点菜,又端了杯喝的,餐桌处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开吃。


    厅内,不知不觉,人多了。


    几乎没什么人吃东西,大家基本都三三俩俩聚集,寒暄笑聊,碰着手里的香槟,进行着名利场里必要的应酬。


    本就认识的,聊些生意经,聊些新闻,聊些政策相关,各抒己见。


    不认识的,笑聊几句,你做什么的,我做什么的,握个手,有机会一起合作。


    姜落上一世也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甚至都攀不上商会的门槛,进不来这样的晚宴。


    想办法进来了,就到处游走,结交应酬,努力拓人脉。


    像此时厅中一个穿着不合身的西服、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拿着名片舔着笑,到处走来走去的胖子。


    姜落吃着东西,眼一抬、一扫,也看见那胖子了,就像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


    姜落没有不屑,他明白,不过是每个人都在各自努力罢了。


    别人可能看不起那胖子,姜落不会看不起曾经的自己。


    “你说他是不是蠢?”


    斜侧方有人轻嗤道:“他不会以为他想办法进来了这里,就能认识些厉害的人,跟他合作,或者给他的什么破烂项目投钱吧?”


    姜落看过去,看见一个坐在斜对面的、面孔年轻、神色轻佻又满含倨傲的男人。


    男人也从远处的胖子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姜落,挑挑眉,说:“我这是刚来海城,人生地不熟,破地方谁也不认识,你又是什么情况,坐这儿一个人吃东西?”


    “你不会和我一样,也是被家里的老头子丢过来的吧?”


    姜落一看就知道对方出生优渥——这长相气质桀骜的眼神,普通人可不会这样。


    姜落勾勾唇:“我没有老头子丢我,我只是想坐下来吃点东西。”


    男人手里拿着吃东西的叉子,对姜落明显有兴趣的样子,好奇:“诶,你多大,和我差不多吧?”


    “我叫郑斌,郑成功的郑,文武斌的斌,你叫什么?”


    “姜落。”


    郑斌:“你不去跟他们喝酒应酬啊?”


    姜落反问:“你怎么不去?”


    郑斌非常直接:“有的人,我看不上,有的人,看不上我。”


    “我家老头子一定要我过来,我才懒得应酬呢。”


    “我又不用求人办事。”


    约莫是年龄相似、臭味相投,觉得姜落年纪轻轻会出现在这儿,也是因为家里有钱?


    郑斌又主动道:“诶,你家做什么的?”


    姜落继续吃东西,闲聊的随意语气:“服装厂。”


    “哦,做衣服的啊。”


    郑斌:“我家在山西做煤矿的。”


    原来是煤老板家的少爷。


    郑斌端了盘子,过来:“诶,你会推杆吗,打台球?我们去打会儿?”


    “太无聊了,没事干。”


    厅内一角就有台球桌。


    姜落闲着也是闲着,本来也是来吃吃喝喝的,点头:“行啊。”


    郑斌开心了,头一撇:“走,打桌球去。”


    说着起身。


    姜落刚好吃完,拿桌上的纸巾擦擦嘴,跟着起身。


    远处,那个胖子还在到处舔着笑脸游走,到处塞名片。


    大厅里,一切依旧,一切有条不紊。


    直到霍宗濯来了,在门口甫一露面,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原来海城商会的副会长今天也在,与少数几人自成一方天地,坐在厅内沙发处闲聊,无人敢上来叨唠,也没人敢随意上来攀交。


    但霍宗濯一到,副会长便马上从沙发起身,哈哈哈笑着迎过去,握手,特别地客气:“霍总,宗濯啊,早知道你今天会来,我就在楼下大厅等你了。”


    “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吸引了厅内许多人的目光。


    有人不认识霍宗濯,觉得面生,问身边人:“邱会长亲自接啊,他谁啊?”


    “你不知道?霍宗濯。”


    “他一个人就在浦东拍了六块地。”


    “整个海城的银行上赶着捧钱给他。”


    “他之前还上过新闻,把苏联的一架飞机搞回来卖给了川城航空。”


    刚刚的人惊讶:“原来他就是霍总啊。”


    角落,听到动静的郑斌和姜落也扭头跟着看过去。


    什么呀。


    郑斌不屑。


    煤少爷狂得很,他才不管来的是谁,又为什么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和动静。


    收回目光,他趴到桌边,去推球杆。


    姜落则朝着门口的方向勾了勾唇角——还得是他霍爸爸。


    得了,还是来了。


    看来还是不放心他。


    “到你了。”


    郑斌推了一杆,一球没进。


    轮到姜落,姜落在桌边压下腰,杆头对准白球,几乎没思考,一下推出球杆,“嘭”一声,击中桌上的黄球,黄球被撞去,滚进中袋。


    “可以啊你。”


    郑斌惊讶,笑了笑,兴致高涨:“你比我会打啊。”


    “来来,你再打一个我看看,我看看你是运气好,还是真的会打。”


    姜落勾唇,笑得散漫,顺着桌边走去离白球近的一侧:“和我玩儿,你必输。”


    郑斌爽到了:“艹,就喜欢这么狂的。”


    “你打,接着打,把我打输了我晚上请你吃饭!”


    远处的厅中,霍宗濯和邱会长等人寒暄,又假意看厅内环境,目光扫过,寻姜落的身影。


    见姜落原来在角落和人打台球,霍宗濯心里笑笑,收回目光,继续和邱会长他们笑聊。


    这时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薛至中端着香槟,亲切地笑喊着“宗濯啊,宗濯你来了”,来到了邱会长他们这边。


    邱会长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这人硬挤来的,面上不显,心里多少在看笑话。


    薛至中才不管,就要厚着脸皮蹭过来,还向邱会长自我介绍:“鄙姓薛,薛宝钗的薛。”


    “邱会长您好,幸会幸会。”


    邱会长自然伸手不打笑脸人,笑道:“原来是宗濯的朋友。”


    “是是。”


    薛至中舔着笑。


    霍宗濯也没说什么。


    名利场,逢迎往来,大家各自心知肚明就行,面上怎么都得过得去。


    何况霍宗濯本就不在意今晚与谁应酬、又聊些什么。


    他为姜落来的,怕姜落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如今见姜落寻到了同好,还自顾玩儿上了,他也就放心了。


    第82章 名利场


    而就在霍宗濯与邱会长寒暄、姜落和郑斌在厅中一角打桌球的时候, 另一边,李锋锐正与人笑聊。


    身边一人在拍李锋锐的马屁,说太平洋有了国外奢牌, 不是另外三家商厦能比得上的,如何如何,李锋锐含笑听着,自然谦虚几句,不好显得自己多狂妄。


    恰逢霍宗濯来,邱会长迎上, 引得厅中一阵骚动, 李锋锐和身边几人也都看见了,自然聊起了霍宗濯。


    有人问李锋锐认不认识霍宗濯, 李锋锐:“还没有机会认识霍总, 等以后吧, 如果有机会。”


    李锋锐既然今晚也在, 有限的空间,有限的人, 他没看见姜落?


    当然看见了。


    但李锋锐有他自己的盘算。


    让他主动去找姜落, 他不会, 毕竟人前,他可是李家少爷,代表了海城这里的台资。


    但如果姜落主动过来找他,他倒不介意为身边人介绍姜落,告诉大家,姜落就是之前圈中传出的那位问中行贷一千万的当事人。


    可见李锋锐也没把姜落当朋友。


    他也看见姜落跟人去台球桌那里打台球了,但那又如何?


    在他眼里,姜落不是邱会长不是霍宗濯之流, 他才不会在今晚这样的场合,和姜落这种在商会名不见经不住的小角色有什么主动的交集。


    这边角落,姜落和郑斌玩儿嗨了,郑斌兴致高涨,姜落一杆接一杆,球撞得嘭嘭响,又一个接一个接连落袋。


    “厉害!”


    郑斌站在桌旁,忍不住给姜落鼓掌。


    也因此,球桌这里吸引了周围一些男士的注意,纷纷过来围观,渐渐的,人多了起来。


    人一多,自然又成了被瞩目的地方。


    “那里干嘛呢?”


    “好像有人在打桌球吧?”


    “走,去看看。”


    连邱会长这里都注意到了。


    远远的,邱会长看过去,问身边人:“那里围着在干什么?”


    身边人看过去,回:“好像在打桌球。”


    邱会长:“打得很好吗,这么多人看?”


    沙发坐着的霍宗濯但笑不语。


    站在一旁的薛至中:“我过去看看。”


    桌球这儿,刚好新开了一局。


    姜落开局,推杆,嘭一声,彩球四散,接连入袋,打得漂亮极了,周围马上有人禁不住喝彩。


    李锋锐在一旁的人群中看了有片刻了,心念一转,他从人群走出,笑看姜落,喊他:“姜落,原来今天你也来了。”


    说着走近,不顾郑斌,直接从郑斌手里把球杆拿走,来到桌边:“刚好,我陪你打一局,怎么样。”


    郑斌“嗯?!”地瞪眼看来人,要不是周围人太多,早指着来人骂娘了——谁啊他?抢我杆子?!


    姜落心里好笑,走过去,把自己手里的杆子给郑斌:“拿着。”


    又自顾去一旁拿了根新杆子。


    李锋锐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他耍什么阳奉阴违的心眼儿,姜落能不懂么。


    果然,压腰推了一杆,围聚的人中有人开口:“李少爷,和你打球的是谁啊?你认识?”


    “你不知道他啊?”


    李锋锐指了指姜落:“之前就是他问中行贷了一千万。”


    原来是他啊。


    人群惊讶。


    显然那件事当初在商圈传得很广。


    “原来这么年轻啊。”


    马上有人道。


    只有郑斌莫名其妙,走去姜落身边,“诶”一声,胳膊撞撞姜落:“什么一千万?”


    “一千万也值得大惊小怪吗?”


    郑少爷觉得海城人也太没有见识了。


    姜落乜一眼李锋锐那里,抿着唇角,没说什么。


    然后,他一杆接一杆,一球接一球,没给李锋锐下场推杆的机会。


    李锋锐只能一直站着,略尴尬。


    他怀疑姜落故意的,但他没有证据,也不好当众说什么。


    旁边围聚的人群中,薛至中站着,面带思考,眼有困惑。


    那不是去年四月他准备送给霍宗濯的那个男孩儿吗?


    艹!他就是之前传出的那个问中行贷了一千万的老板?


    薛至中若有所思,又站了片刻,退出人群。


    他想,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姜落有个当处长的爸爸,可不得能问银行贷到钱吗。


    回沙发那儿,薛至中挂上笑:“没什么,几个人打球呢。”


    又道:“里面有一个,就是之前传的,问中行贷一千万的那个。”


    “哦,他呀。”


    邱会长也知道,笑笑:“还得是年轻人啊,有朝气。”


    霍宗濯抿香槟,也笑了笑,没说什么。


    薛至中悄悄瞥霍宗濯,心里默默转着。


    邱会长这时对身边人道:“等他们打完了,把人叫过来聊两句。”


    又对霍宗濯道:“我听说那位贷款的老板年纪格外的小,真是后生可畏啊。”


    霍宗濯含笑:“让他们打吧,也不用特意叫过来了。”


    “您都说‘后生可畏’,后生后生,就让他们这些后生自己玩儿吧。”


    “这是说我老了。”


    邱会长哈哈笑:“宗濯啊宗濯,我可听出来了。”


    这个厅里,除了少数人,几乎各个都是人精。


    不用邱会长说,邱会长身边就有人道:“霍总认识他吗?”


    这当然是说姜落。


    霍宗濯是人精中的战斗机,手里晃了晃剩底的香槟,笑笑:“如今在海城,还有不认识我霍宗濯的吗。”


    至于到底认不认识,就留给旁人自己揣摩了。


    比如邱会长就觉得,这意思是肯定不认识,姜落知道霍宗濯,霍宗濯可未必会知道这样一个小角色。


    邱会长身边人也这么想。


    只有薛至中顶着不动声色的笑脸,心里艹了声,心道霍宗濯不会也认出姜落就是去年他在迪厅那儿多看了两眼的男孩儿吧?


    薛至中:妈的,霍宗濯看上谁不好,喜欢个处长的儿子。


    这有点难办啊。


    偏偏今天还遇见了。


    回头会不会怪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薛至中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如何满足霍宗濯的下半身。


    这边,姜落手下留情,又有郑斌这个打得更差的做陪衬,李锋锐才没有在球桌上丢大脸。


    他也回过味儿了,姜落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在,不但知道他在,也知道他刚刚刻意保持距离,更知道他在球桌露面,是觉得有利可图,想分一点人前的风头。


    姜落什么都明白。


    也是,姜落毕竟是姜落。


    于是打完了,围观人群散开,趁着有人过来找姜落前,李锋锐借着还杆子,来到姜落身边,低声含笑:“何必呢,让朋友下不来台?”


    姜落也含笑:“哦?李少爷拿我当朋友?”


    李锋锐的目光看过去:“我们不是朋友?”


    姜落毫不退缩地回视:“是?不是?”


    李锋锐没说什么,笑笑,放下杆子,离开前又抬手按了下姜落的肩膀。


    李锋锐走了,马上有人围过来找姜落:“原来就是你之前问中行贷了一千万啊?”


    “小伙子做什么的,贷了这么多钱。”


    桌子另一边,郑斌把球在三角架里一个个堆好,又瞥瞥姜落那边,学着刚刚那人的语气,边翻白眼边嘀咕:“原来就是你之前……”


    幸而姜落也无意与人应酬多聊,没一会儿就打招呼离开,走向郑斌:“我走了,你走吗?”


    郑斌马上跟上:“走走走。”


    又伸胳膊跟姜落勾肩搭背:“你球打得真不错啊?特意学的吗?”


    又问:“刚刚那些人说什么一千万啊?”


    “你不会一年的零花钱就有一千万吧?那确实比我多。”


    郑斌说要请姜落吃饭,吃完继续找个露天台球厅玩儿,姜落难得遇到能玩得来的,便同意了。


    下楼,找到车,带上郑斌,附近找苍蝇馆子吃夜宵。


    路上,王钧庆的大哥大响了,王钧庆边开车边接起,听了片刻,递给后面的姜落。


    姜落心知是霍宗濯,大哥大附耳:“爸爸~”


    霍宗濯的声音含着明显的笑意:“难怪不要我领你一起,原来是过来玩儿的。球打得开心吗?”


    姜落笑:“开心啊,有段时间没打球了,还刚好找到一个球搭子。”


    球搭子郑斌在一旁给王钧庆指路:“前面左拐,巷子里,对。”


    霍宗濯:“这会儿回家了?”


    “没。”


    姜落:“找个馆子,吃点东西,吃完接着去打球。”


    霍宗濯耐心的,声音又温柔:“别玩太晚,早点回家。”


    姜落拖着嗓子:“知道了~”


    挂了电话,郑斌扭头道:“你和你爸打电话这个调调的?”


    嗯?


    郑斌捏嗓子学姜落,还扭起来了:“知~道~啦~,娘不娘啊?”


    “去你的!”


    姜落笑骂:“你才娘。”


    姜落难得遇到个能玩儿得来的,事实证明,他和郑斌确实“臭味相投”——


    姜落吃的,郑斌都吃。


    姜落不吃的,郑斌也几乎都不吃。


    郑斌大大咧咧,什么都能聊,聊得还全是吃喝玩儿乐,跟生意的事一点儿没关系,他本人对做生意也不感兴趣、一窍不通。


    他对姜落说:“我的人生目标不是成功,我老子已经成功了。”


    “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趁活着的时候尽可能把我们家的钱花光。”


    “然后娶老婆,给我老子娘生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姜落提醒他:“现在计划生育,限制一胎了。”


    “那我老子老娘不管的。”


    郑斌哼:“他们说了,必须有儿子,也必须有女儿。”


    “我们山西人怎么都得儿女双全。”


    “学什么都不学你们海城人只生一个。”


    郑斌又邀姜落:“以后一起出来玩儿啊。我在海城无聊死了。”


    “我爸把我车扣在山西了,我连车都没有。”


    姜落问他:“你爸妈都在山西,怎么让你来海城?”


    郑斌憋屈:“还不是因为我姐。”


    “我姐她嫁海城了,说想家里的狗,让我把狗送过来。”


    “我带狗来了,我爸又丢给我一百万,让我务必在海城把一百万变成两百万。”


    “我敲,他是不是没脑子?”


    “我一个败家子,我哪里能把一百万变两百万?”


    “我是聚宝盆啊?”


    姜落站在昏黄的灯下,边推杆子边问他:“一百万拿了,现在还剩多少?”


    郑斌伸出三根手指。


    姜落:“三十万?”


    郑斌:“三百块。”


    姜落:“……”


    郑斌不以为耻:“这有什么?没钱了,找我姐找我妈哭一会儿不就又有一百万了。”


    姜落:“怎么哭?”


    郑斌倚着球杆就开始原地飙戏抹眼泪:“呜呜呜,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妈我求你了,我在海城一个人无依无靠,只能花钱买开心,一不小心就花超了,呜呜呜,妈……”


    姜落爆笑。


    第83章 李锋锐


    认识了郑斌, 姜落算多了个玩伴,这几天基本天天晚上和郑斌去打桌球,回武康路都很晚了。


    霍宗濯从不催, 最多打电话问问饿不饿,要不要弄点吃的,回来可以填填肚子。


    到家,挨着的两个卧室的门都敞着,姜落会边在门口脱外套,边和霍宗濯笑聊郑斌几句。


    比如说郑斌的姐姐嫁在海城, 夫家是做医药圈的生意的。


    比如郑斌最后三百花完了, 前两天去帮姐姐洗狗,死皮赖脸又要了两万。


    比如郑斌他老子至今不知道郑斌的一百万已经花完了, 还在做梦儿子能在海城大展拳脚, 郑斌的妈妈和姐姐都属于慈母多败儿的类型, 已经电话商量着一起补足这一百万, 以防郑斌他老子知道了,别回头气得把儿子直接打死。


    姜落人在卧室门口, 和已经坐在床头的霍宗濯笑道:“郑斌他姐姐也帮着瞒, 现在山西的煤老板老父亲一直以为郑斌在跟着他姐夫做医疗圈的生意, 打电话过来,姐夫帮着一起瞒。”


    霍宗濯好笑,却扬声:“冷,不要在外面脱衣服,去洗澡。”


    “知道了~”


    姜落洗完,出来,声音又传进这边卧室:“爸爸,我睡了。”


    两人的卧室都不关门。


    姜落是睡觉从不关门, 有话就能隔着房间聊。


    霍宗濯以前是睡觉习惯性关门的,现在见姜落不关,他也不关了,天天敞着门休息睡觉。


    等天亮,到起床时间,姜落会在隔壁喊:“霍宗濯!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霍宗濯便每天在这样的喊声中起床。


    有时候对着镜子系领带,还能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姜落的歌声。


    姜落爱唱粤语歌,咬字清晰,曲调标准,唱得十分好听。


    霍宗濯听不懂粤语,就知道姜落唱的情歌,唱得散漫随意又款款动人。


    霍宗濯以前车上没有音乐,如今买了几盒香港歌星的磁带,开车就塞进去放了听。


    听《月半小夜曲》,听歌词里唱:“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他占有,他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


    听《千千阙歌》,听歌词里唱:“临行临别,才顿感哀伤的漂亮,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霍宗濯以前不懂音乐不爱听歌,如今也开始觉得粤语歌很好听。


    这日,李锋锐又做东,要请姜落来外滩吃饭。


    姜落太忙,起先在电话里婉拒了,李锋锐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且言辞间格外客气,一口一个聚聚、没什么事,姜落这才趁着这日从工厂回市里的时候,抽空去了。


    哪知李锋锐不止请了他,还另请了几人,又找了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坐陪。


    姜落进门一看,就知道轻易走不掉了。


    他与几个年龄明显长过他的生意圈老板寒暄,李锋锐也为他们相互介绍,赫然是个拓人脉拉关系的饭局。


    对饭局,姜落来就来了,无所谓反感不反感,他是生意人,应酬难免。


    但要女人坐陪,姜落是真的敬谢不敏。


    他没让被李锋锐支会过来的年轻女孩儿给他脱外套,自己脱了,搭在臂弯,又在落座的时候把衣服丢去座椅靠背上随意地挂着。


    李锋锐已经坐下了,一只手握着身边女人的手,含笑看姜落:“怎么了?不喜欢?”


    “不喜欢我跟你换。”


    说着就要示意身边的女人去姜落那里。


    “别。”


    姜落坐下:“不夺人所爱。”


    陪他的女孩儿也在一旁坐下,姜落没看她。


    一个老板笑着打圆场:“姜总还是年纪太小了,不懂女人的好啊。”


    姜落不紧不慢:“你们今天回去,太太都要闹的。”


    几人都笑,只当姜落没看上陪她的女孩子,李锋锐也不强求,使了个眼色过去,让姜落身边的女孩儿出去了。


    女孩儿不知是尴尬还是什么,哭着出去的。


    她出去了,马上有老板道:“姜总,你不怜香惜玉啊。”


    姜落应付自如:“你们惜吧,我吃菜。”


    “等会儿我饱了,你们都还饿着。”


    “我们可以吸啊……”


    几个男人都哈哈笑,李锋锐也笑。


    姜落勾唇,心里哼:满脑子肥肠。


    期间,李锋锐特意把他右手边的一个男人介绍给了姜落,说:“这是王老板,通城那里的。”


    王老板向姜落举了举酒盅,姜落也举了举,心里知道李锋锐特意介绍,不会仅仅只是介绍、没有别的用意。


    姜落显然防着李锋锐。


    这顿饭之后,姜落该忙忙,实在太忙,很快把李锋锐和那几个新认识的老板丢去了脑后。


    这日,姜落正坐车从厂里出来,他的大哥大响了。


    “喂。”


    姜落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点陌生又有点耳熟的声音,笑着:“姜总,你好啊。”


    “你有空吗,现在?”


    “我是王风啊,就是上次在外滩一起吃饭,太平洋的李总介绍我们认识的那次,还记得吗?”


    姜落想起来了,“嗯”了声:“王总有事?”


    王总:“我确实有点事想请教麻烦姜总,姜总空的话,赏脸一起吃个饭吧,行吗?”


    姜落伸手不打笑脸人,正要婉拒,电话那头道:“和你们服装厂有关。”


    姜落一顿,改口:“大家都是敞亮人,不如明说。”


    王总:“电话里没办法明说。”


    “这样吧,我也不耽误姜总太久,就一起喝杯咖啡,行吗?”


    姜落同意了。


    挂了电话,放下大哥大,姜落想了想刚刚的王总,预感不会有好事,李锋锐可不是什么好人。


    果然上次饭局不只是吃饭认识人这么简单。


    咖啡厅,姜落到了,走到桌边,王总起身,笑着,说着“姜总喝什么”,伸手。


    姜落和对方握了握,坐下,看看表,沉稳的:“不喝了,最近事情太多。”


    他往椅背一靠,“王总有什么说什么吧。”


    王总喊服务员拿杯热拿铁,笑笑:“知道姜总忙,那我直接说了。”


    “姜总别见怪。”


    “是这样的……”


    原来这位王总有个门路,可以弄到通城那里一家国营服装厂里的设备。


    设备都是一年多前刚更换的,八成新。


    恰逢那家国营服装厂改制,变卖厂里的设备,姜落又刚好有服装厂,需要设备,王总的意思,问姜落要不要那些设备,便宜。


    姜落还以为什么,心念转了转,觉得这事不复杂,说:“如果设备都是新的,进口货,我当然要。”


    又道:“价格便宜?能便宜多少?”


    王总低声说了几个数,姜落眉峰一挑:“这么便宜?不是进口的吧?”


    王总喝咖啡:“进口的,全是进口的,日本那里采购的。”


    姜落想了想,有点不解:“既然只是工厂改制,怎么要卖设备?”


    何况一年前刚采购的进口的设备。


    怎么会要变卖?


    王总含糊:“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就知道那里要卖原来的那批设备。”


    姜落果断道:“机器新,进口的,也是最新的设备,当然没问题,可以买。”


    姜落也很爽快:“我找时间跟你去趟通城,先看看那些设备,看看有多少。”


    “是是。”


    王总含笑点头。


    姜落看他这样子,就知道王总有话没说,示意:“有什么不方便说的?”


    这……


    王总身体前倾,来回搓了搓手,思考的神色。


    恰逢服务员端咖啡过来,王总没说什么,姜落接过咖啡,拿起来抿了一口,耐心地等。


    他就想看看,李锋锐介绍了这么一个人,又来这么一个买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总抬眸,目光露着精明:“是这样的,姜总。”


    王总说着起身,绕过桌子,拉椅子,在姜落身边坐下,凑近,低声……


    都不用王总说完,只是听了一半,姜落便懂了,心里冷笑。


    这可不是接手什么二手进口设备。


    这是拿他的服装厂打掩护,吞没国有资产——


    通城确实有这么一个要改制的服装厂,服装厂确实也在一年前更换了一批进口设备,那批设备因为服装厂的问题,也确实要被变卖。


    但是!姜落这儿,不是接手设备的,而是走一个过场。


    等于姜落的服装厂名义上收购那批二手进口设备,以一个极低的价格。


    设备到手后,王总会想办法把这批设备以高价卖给别人。


    一来一去,设备出来了,价差也有了。


    这个价差,或者说是倒卖的利润,王总会分姜落三成。


    不是变相的侵占国有资产又是什么?


    姜落心里冷笑,面上不显,很平静,也不意外——这年头,赚什么钱的都有。


    姜落也不是多正经正派多伟大,他要缺钱,有这种买卖,风险不高,他肯定干。


    但他如今正儿八经的生意做着,正规工厂开着,他脑子抽了,拿自己的厂替李锋锐和这个王总去干这个勾当?


    好你个李锋锐。


    好事儿没有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朋友,这种事,倒是拉他上贼船了?


    “姜总你看……”


    王总搓着手,笑着,觉得李锋锐介绍的,大家都是朋友,又能捞钱,还没什么风险,无论如何,姜落都会同意的吧?


    谈不拢,无非是最后利润怎么分……


    王总正笑着,忽见姜落起身,王总神色一顿,茫然看过去:“姜总?”


    姜落没给好脸色,淡漠睥睨:“告诉李锋锐,这种事,让他另谋高人。”


    “我姜某人,没功夫陪你们玩儿这些。”


    第84章 机锋


    看问题是要看本质的。


    李锋锐李少爷差这点倒买倒卖国有资产的钱吗?


    不差。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举个不久前的例子。


    一桌老板们吃饭, 为什么各个身边都要陪一个女人?


    因为喜欢?


    因为男人好色?


    当然不只是这样。


    是因为拉帮结派,上同一张桌子的,所有人都要脱鞋淌浑水。


    都不干净了, 都脏,才能共事。


    同道的道理放在姜落身上也一样。


    李锋锐不管如今怎么看待、高不高看姜落,把人拉来身边一起,当然需要一个“投名状”。


    这次倒卖侵占国有资产,就是一张“投名状”。


    或者说,是李锋锐给姜落的“机会”。


    姜落抓住了, 这浑水淌了, 事儿干了,以后一切好商量。


    姜落如果不从……


    办公室, 接到王总的电话, 不久, 李锋锐冷脸把话筒撂下。


    不知好歹。


    李锋锐心中冷哼。


    没错, 李锋锐是想拉姜落上自己的船的。


    他觉得姜落聪明,有能耐, 有本事, 又是海城本地人, 拉过来,大家一起共事,日后自然是他李少爷站稳根基的助力之一。


    尤其上次被截车、断手警告,在知道姜落背后有人之后,李锋锐也想窥视利用姜落背后的资源。


    可他没想到姜落这么不知好歹。


    挂掉王总的电话,李锋锐没上来就动气,他想着,姜落有脾气, 也傲,有傲气的资本,背后还有人,那他就等两天,等姜落的电话,看姜落怎么和他解释。


    哪知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四五天,快一周了,姜落那儿什么消息都没有,电话更是没来一个。


    李锋锐这才有些气恼,意识到姜落不上他的套,甚至狂得根本懒得搭理他。


    合作?


    李锋锐眯眼。


    姜落怕是都没把他多放在眼里。


    这日,姜落正在车间看新出来的几款样衣,小陆跑来,低声对姜落道:“姜总,办公室有人找。”


    “谁?干什么的。”


    姜落头都没抬。


    小陆:“他就说他姓李,说姜总你知道他。”


    姜落就知道是谁了,依旧没抬头:“让他等吧,我这儿还需要一会儿。”


    心里可笑,李锋锐竟然找上门了。


    办公室,茶几上摆着冒着热气的茶,沙发旁,李锋锐站着,两手背在身后,在看墙上挂的一幅很大的字。


    《兰亭集序》?


    李锋锐中文一般,又是台岛人,简体字认识的不多,但《兰亭集序》这么有名的古文他还是知道的。


    他见姜落竟然在办公室挂这个,心里冷哼,觉得姜落胡乱附庸风雅。


    再一看古文末尾落款的私章,章印实在小,也不甚清楚,李锋锐闲着等也是闲着,便盯着看,努力辨认——


    東?


    是東吗,好像是。


    叫什么冬?


    另外一个是什么字?


    吴?


    不对。


    虞?


    是虞?


    虞……


    忽然门开,姜落进来:“李总,今天怎么得空。”


    李锋锐从私章上一下收回目光,转头,笑笑:“姜总贵人多忙,电话请都请不到,我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两人握了握手,都在装样子。


    握完,姜落往办公桌后走,李锋锐回到沙发,缓缓坐下,端热茶。


    抿了口热茶,皱眉,看看茶面,李锋锐心道这什么茶叶,这么难喝,故意的吧,面上不动声色,幽幽:“前几天王风找你,看来咖啡喝得不愉快,一点小事而已,拜托你,你都不肯答应。”


    姜落坐在桌后,翻一本册子,头也不抬,虚与委蛇:“李少爷说笑了,什么拜托不拜托,既然是小事,又何必见面聊,一个电话的事。”


    李锋锐把茶杯放下,继续幽幽:“真打电话,姜总这么忙,怕是接都不会接。”


    姜落也不紧不慢:“李总你又说笑了,电话响了,我又不知道那头谁是谁,怎么会不接?”


    “接了,不喜欢,大不了挂掉。”


    “不接,万一错过什么重要的,不是损失大了吗。”


    “你说是吧。”


    李锋锐靠坐,扭头看姜落:“挂掉?姜总这是说挂我的电话?”


    姜落:“不至于。”


    李锋锐话锋一转:“那就是对分三成利润不满意?”


    姜落还在翻册子看:“李少爷又说笑了,什么三成不三成,我没有听懂。”


    两人一来一回打了片刻相互都懒得多装的机锋。


    姜落懂了,李锋锐确实是来兴师问罪的。


    李锋锐也懂了,姜落确实不想上他的贼船。


    李锋锐神色落定,看姜落:“这么不给面子?”


    姜落这才撂下册子,靠背一靠,也没有表情地看李锋锐:“是李总先不要我好过的。”


    “姜落。”


    李锋锐的神色彻底落下,冷了脸:“我对你已经够客气了。”


    “之前的专柜我主动撤掉了。”


    “也没计较你不来太平洋。”


    “还时不时主动请你吃饭。”


    “我对你不算差吧?你要这么对我?得罪我?”


    “李少爷。”


    姜落回视:“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我早说过了,你是天之骄子,我只是寻常人,我无意去得罪你。”


    “但你偏要请我吃鸿门宴,表面道歉,实则威胁。”


    “又抄我的品牌。”


    “还想拉我给你干脏活儿。”


    “现在不是我得罪你,是你不把我当人看。”


    李锋锐直视:“我最后问你一遍,通城的服装厂那边,你干还是不干。”


    姜落收回目光:“李总走好,不送了。”


    “姜落!”


    李锋锐豁然起身,越过沙发,几步跨到桌前,两手撑桌,怒视:“你别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你以为你贷了一千万,现在建工厂,就很了不起吗!?”


    姜落抬眼,毫无惧色,回视,笑笑:“这还不了不起?”


    “你如今能拿我如何?”


    “像当初抄薇兰尼朵那样也再来抄一个工厂?”


    李锋锐磨牙:“我想弄你,有的是办法。”


    “是吗。”


    姜落哼笑,抬手示意身边:“弄哪里?怎么弄?”


    “弄专柜吗?永安、先施、大新,哪个你能弄?又不跟你姓李。”


    “弄工厂?”


    “我的厂有外资背景,还有当地的镇政府持股,市里重视,镇政府也给我当靠山,镇政府税务工商公安都跟我一个桌子吃饭,你以为你能怎么弄?”


    “找公安抓我?”


    “税务局举报我?”


    “还是找流氓烧我的厂?”


    李锋锐:“……”


    姜落勾唇讽刺:“你一个台岛人,如今都没我在海城站得稳,还想弄我?做梦吗?”


    又提了件旧事:“当初你让郭荣海给我下跪、扇巴掌,又一脚把他从太平洋踢走,能料不到他气不过,会来找我麻烦?”


    “你心里清楚,你没吭声。”


    “我被郭荣海绑了,我倒霉。”


    “我吃了亏,没吭声,没找你,你如今倒是登我的门想找我不痛快?”


    “李少爷,做人别太过分。”


    李锋锐气恼地从厂里坐车走了,出来,情绪涌动,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在他眼里,姜落已经狂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他禁不住想,虞东,虞东?


    姜落背后的人是虞东?


    虞东是谁?海城商圈有这个人吗?


    临时想到什么,李锋锐又让司机绕着工厂的围墙走一圈看看。


    这一看,李锋锐不作声了——整个厂区全部用墙为上了,还在高处拉了铁丝。


    他要没看错,围墙外隔断距离在那儿晃膀子到处乱看的一个个男人,全是帮忙盯梢工厂的。


    原来姜落把厂看得那么严实。


    李锋锐让司机离开,沉默地坐在后排,表情阴沉。


    姜落没说错,他现在确实动不了什么。


    工厂的背景太正了,工商税务镇政府乃至镇里的公安系统,全和姜落是一桌的。


    工厂还有人时刻盯梢,他想弄点小动作都不可能。


    李锋锐心下阴冷:姜落,你给我等着。


    你背后有人,我不好弄你,你身边人,还怕弄不了吗。


    得罪我,你总要付出代价。


    几天后,这日中午,章宁福从工厂出来,准备过马路,去街边买点卤鸡腿吃——嘴馋了,就好这口。


    他左右看了路,见没车,这才横穿着走向路的另一边。


    哪知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辆摩托车,章宁福快步往路中央走,那辆摩托车也飞驰着从不远处驶来。


    “嘭”


    路上突然一声巨响。


    这边,市里,差不多的时间,刚从税务局回来的薛会计踩着自行车来到公司办公楼前。


    他捏刹车,屁股一抬,正要跨下车,哪知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骑车经过,也不知是不是挨到了,薛会计车身不稳,又恰逢他向后抬腿跨下,“诶诶诶”的,薛会计连人带车摔了个结实……


    “什么!?”


    姜落人在武康路的家中,接到厂里的电话,一下从二楼厅里的沙发起身,快步往楼梯走,下楼。


    他边下楼边皱眉,冷静地问大哥大那头:“伤得重吗?”


    不久,姜落到医院,正跨步进门诊楼,小陆跌跌撞撞地追过来,喘着气:“姜总,不好了,公司来电话,说薛会计在公司楼下摔了,站都站不起来,可能是骨头裂了,被拉去华山医院了。”


    薛老头儿!?


    姜落脚步顿住,心念间闪过诸多,默默抿唇咬了咬牙。


    姓李的,最好不要是你。


    第85章 报复


    姜落到医院, 先看了看章宁福,章宁福情况不好,在工厂门口被飞驰的摩托车剐蹭到, 摔得老远,不但人当场晕死,头也破了个大口子,流了很多血,幸而工厂门口都是小摊商贩,救治及时, 没出人命。


    姜落到的时候, 章宁福还在急诊的救治室。


    他老婆儿子也都来了,一见姜落, 马上跑过来, 一个抬手就要扇姜落, 一个边把人拉住边对姜落道:“我爸本来好好的, 在厂门口出了事,你们厂里肯定要负责!”


    姜落推开章宁福的老婆, 绕过儿子, 快步来到章宁福的身边, 见章宁福头发都剃了,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衣服也都被脱了,半身盖了医院的抗菌绿布,裸露的胸口夹着一堆监测心律的夹子,人昏迷不醒。


    姜落沉着的脸色更冷了。


    他倒希望一切只是意外,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


    但他心里清楚,十有八九不是意外, 是人为。


    姜落留下小陆和厂里一个做管理的同事,转身离开,要再去华山那儿看看薛会计。


    章宁福的老婆和儿子追着他:


    “你是老板,出了车祸,你不要负责吗?”


    “我们厂门口出的事,你们厂里肯定要负责,必须要负责!”


    “你们要赔钱!”


    “我老头子如果死了,我要你赔命!”


    姜落懒得理他们,更没心情出言安抚。


    他走出医院,章宁福的老婆还要伸手拽姜落的胳膊,刚好被等在门口的王钧庆看见了。


    王钧庆大喝一声:“干什么?!松手!”


    章宁福的老婆儿子这才被喝退,没继续追姜落。


    姜落招呼王钧庆:“走,去华山。”


    王钧庆伸手,警告地指了指章宁福的老婆儿子,跟着姜落走了。


    章宁福的老婆只能在医院门口冲着姜落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不负责你就赔命!赔命!”


    小陆从医院里追出来:“婶婶,婶婶,别喊了,姜总不会不管的。”


    上车,姜落拿大哥大,一个电话拨给李锋锐那里。


    嘟——嘟——嘟,没通,没人接。


    姜落面无表情地又拨了一次,这次李锋锐接了,“喂?”一声。


    姜落冷声:“李锋锐,是你干的?”


    “姜落啊。”


    李锋锐笑:“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发现自己错了?”


    “我要想弄你,怎么都能弄你。”


    “一个副厂长,一个老会计,怎么样,心里舒服吗?”


    又漫不经心道:“其实他们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吧?”


    “又不是你爸,又不是你亲戚朋友,手里的员工而已。”


    李锋锐幽幽:“你该庆幸,这次我只是警告你而已。如果下次……”


    姜落平静地打断:“姓李的,你给我等着。”


    说完掐了电话。


    不久到华山的骨科住院部,还好,薛会计伤得明显没章宁福那么重,此时正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了石膏围着一圈圈纱布,几个同事都在床边。


    “姜总。”


    “姜总。”


    看见姜落进来,几个同事一起喊道。


    薛会计撑着胳膊也要坐起来,姜落大跨步来到床边,绷着神情,蹙眉:“好好躺着,起来干什么。”


    薛会计皮道:“我起来给你请安啊。”


    还能开玩笑。


    姜落神色稍霁。


    薛会计躺在枕头上,心态倒是不错,还笑笑:“放心吧,死不了。”


    “别担心。”


    又说姜落:“什么表情啊,跟死了爹一样。”


    “好了好了,我没事,真的,我没事。”


    “骑车被个瘪三从后面撞到,龙头拐了下,才摔的,问题不大。”


    晚些时候,姜落又回了章宁福那里。


    章宁福从抢救室被换去了重症监护,谁都不能陪床,只有医生护士可以进去。


    时间晚了,章宁福的老婆儿子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都没在,小陆和另一个同事在。


    “姜总。”


    见姜落来,小陆从监护室门口的座椅起身。


    姜落:“他怎么样?醒过吗。”


    小陆点点头:“醒过的,医生说他意识还挺清醒的,危险期也过了,现在先在这儿继续观察,没什么别的情况的话,过两天就能换到普通病房。”


    “姜总你别担心。”


    姜落“嗯”了声,看不了章宁福,就叮嘱小陆:“让医生用最好的水最好的药,钱不够跟我说。”


    说着把手里包了钱的黄色牛皮纸封递过去。


    “哦,好。”


    小陆接过。


    从医院出来,上车,姜落沉默地坐在后排,不知在想些什么,王钧庆开着车:“姜总,去哪儿?”


    姜落约了人在华亭,自己上楼,王钧庆在楼下等。


    时间越来越晚,姜落一直没有下来,王钧庆接着等。


    十一点,丢在副驾的大哥大响起,站在车边的王军庆伸手进车,拿起来,接通。


    霍宗濯:“姜落在哪儿,没带电话?打他大哥大,他也没接。”


    王钧庆瞥瞥亮着光的华亭楼上:“姜总来华亭了,好像是要见几个人。八点半来的,还没出来,我在等。”


    又跟着说了章宁福和薛会计受伤的事。


    霍宗濯声音沉稳:“我知道了。你等姜落,把他安全接回家。”


    “如果有别的情况,马上给我打电话。”


    华亭楼上,包厢,屋内烟雾缭绕,几个男人或坐或站,都在抽烟。


    姜落两手插兜,站在窗边,映在玻璃上的面孔没有表情。


    片刻,姜落转头,看向几人:“诸位,怎么说?”


    十二点多,姜落下楼,迎着夜色从华亭走出来,示意等在车边的王钧庆:“回武康路。”


    王钧庆开后座门:“霍总有打电话过来。”


    “我知道,我刚刚接到了。”


    姜落矮身进车。


    车缓缓停下,洋房灯火通明,霍宗濯站在楼前的廊下。


    夜里冷,他就穿了件白色衬衣,袖口还是卷着的。


    姜落推门下车,霍宗濯走下楼梯、迎上去。


    不等霍宗濯开口,姜落抬手摆了摆:“别说了,我没心情听。”


    边说边自顾往楼里走,又语气清淡地说:“很晚了,早点睡吧。”


    霍宗濯便没说什么:“饿吗。”


    姜落进楼:“不吃了,吃不下。”


    门口换鞋,穿过客厅,上楼梯。


    霍宗濯一起上楼,依旧没说什么。


    姜落进了房间,扯衣服领口,外套丢去床上,径直转身去洗澡。


    霍宗濯知道姜落心情不好,不想说话,也不想听他说什么,便没追着,只进房间,拿起床上的衣服,把衣服挂去床边的挂衣杆上。


    听见水声,他往内卫的方向看了眼,出去,回隔壁。


    不久,在自己卧室听见啪一声,霍宗濯知道姜落熄灯睡了。


    霍宗濯本也要熄灯睡下,正伸手要去按灯控,就见姜落抱着枕头一声不吭地走进,枕头往床头一丢,人绕过床尾,掀被子躺下,闭眼:“睡觉。”


    霍宗濯转头看看姜落,心知姜落这会儿心里不痛快,别说姜落,他都没见男生这么一声不吭过。


    霍宗濯挨过去,一条胳膊撑着姜落头顶的枕头旁:“别气了,我给你出气。”


    “不用。”


    姜落闭着眼睛:“我都安排好了。”


    姜落平静的:“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他敢动我的人,我怎么也不会让他好过。”


    “不捅他几刀,我姜落两个字倒着写。”


    次日,李锋锐正常到公司,正心情不错地上着班、看资料,忽然有负责商厦管理的一个男同事敲门,喘着气跑进:“不好了!李总!”


    李锋锐翻阅手里的东西,四平八稳:“什么不好,说具体。”


    男同事伸手指门:“专柜,品牌,楼下好几个专柜和品牌在清空柜台,说这几天不营业!”


    “说是要我们给他们答复,要说法。”


    “楼下围了不少人,都在看热闹。”


    什么!?


    李锋锐出来,下楼,果然见好几个专柜都空了,柜台什么都没有,不仅如此,还有人聚集在一起,喊:


    “太平洋凭什么要我们打折就打折,要我们参加商厦活动就参加商厦活动,不管我们品牌死活!?”


    “凭什么?!”


    “不给说法,不给答复,我们就拒绝营业!”


    “对!拒绝营业!”


    李锋锐再一看,那里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不知有多少是来商厦逛街的顾客。


    李锋锐不傻,当机立断,回办公室指挥坐镇:


    “把商厦几个门全关了,不许人进,只往外清人。”


    “跟顾客说,今天商厦不营业,暂停歇业。”


    “把几个闹事的叫上来,他们不是要答复吗,要谈和我谈!”


    很快,太平洋挂出了歇业闭门的牌子,几个大门的门口都站了安保人员,不让人进,商厦里也在清人,把顾客全部请出去,不让人在商厦里继续看热闹。


    哪知不久,太平洋商厦门口忽然聚集了一群年轻男女,举着牌子喊:“抵制商厦恶意管理!”


    “反对商厦劳民伤财!”


    “坚决维护品牌权益!”


    “还我专柜正常营业!”


    “赶走吸血奢牌!”


    “太平洋必须给我们说法!”


    声势浩大,不久引得路人围观,令商厦前和附近街道聚满了人。


    李锋锐正和几个刚刚闹事的在办公室聊,知道商厦门口也聚了讨要说法的,还引得路人围观,顿时头都大了。


    “把人弄走!”


    “谁让他们围在那里的?”


    “谁准他们聚众闹事的?”


    “跟他们说,不走就报警,请他们吃牢饭!”


    李锋锐当机立断,又马上从办公室出来,拿大哥大打电话给认识的公安领导。


    商厦门口,有好几个新闻日报晚报的记者,在采访刚刚讨要说法的自称是太平洋商户的男女。


    商户面对记者,声泪俱下:“春节过后,没打任何招呼,就突然通知我们商厦要做活动,让我们……”


    记者捧着小本子拿笔记得飞快。


    太平洋门口人更多了,对面马路都站满了人,各种看热闹。


    聚集的男男女女竟然带了鼓,咚咚当当,边敲鼓边喊:“太平洋不顾商户死活!”


    “太平洋吸我们普通商户的血供给奢牌。”


    “那些奢牌全是欧美的洋垃圾!”


    “打倒帝国主义!”


    第86章 闹大


    商厦门口的人聚集的越来越多, 全是围过来看热闹的,连马路上都满是人,跟过年赶集似的,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太平洋正门口“讨伐”的音浪更是一声高过一声,伴着锣鼓,动静震天,甚至不知在何时拉出一条巨大的白布,白布上是血染的颜色,写着:太平洋逼死商户!谋财害命!


    街上看热闹的, 无人不在指指点点、讨论热议。


    都觉得肯定是太平洋店大欺人、逼人太甚, 不然商户不会一起闹到这种程度。


    不久,随着“嘀嘟嘀嘟”, 警察来了。


    警察一来, 大家更要看热闹了……


    霍宗濯在自己公司接到的电话, 听说太平洋那里闹起来了, 还闹得不小,闹得警察都来驱散人群、维持秩序, 霍宗濯“嗯”了声, 沉稳道:“你们先等等。”


    太平洋这边, 事情闹得这么大,警察到了,除了疏散人群,自然要抓几个在门口把阵仗闹得如此大的始作俑者。


    他们确实也抓了几个“典型”,准备带回去审讯,把事情弄清楚。


    哪知这时又开过来一辆警车,从警车上下来一个便衣,便衣跑到这边领头的警察身边, 掩唇耳语了几句,那警察惊讶:“把人都放了?”


    便衣点点头。


    当天,太平洋门口实在闹得凶,人也多,警察疏散了好久,才将看热闹的都请走了。


    那群在门口敲锣打鼓要说法的,也终于都走了。


    但那白底血色的“逼死商户”“谋财害命”却不知何时被人挂在了商厦门旁的墙上,好几个报社的记者摄影都在咔嚓咔嚓不停对着拍。


    “别拍了别拍了。”


    警察过来请他们走。


    太平洋这下彻底关门了,几道大门都闭上,还上了锁。


    楼上商厦办公室,焦头烂额的李锋锐与几个讨要说法的商户代表谈不拢。


    那几人也不走,就在办公室吵吵闹闹,李锋锐头都大了。


    再接到电话,听说警局那里一个人都没抓,只是在商厦门口驱散人群,李锋锐差点没控制住情绪逼问电话那头的公安领导。


    这都不抓人!?


    这些人背后有人……


    李锋锐倏地顿住,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今天之所以闹这么大,是有人在背后蓄意推动。


    或者说,从一开始,一切就是被人安排好的。


    谁?


    是谁?


    他一下就想到了姜落。


    但李锋锐骨子里其实看不起姜落这种白手起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不觉得是姜落,认为姜落没这个能耐。


    可最近又只有姜落和他闹得不甚愉快。


    是姜落吗?


    李锋锐迟疑。


    而李锋锐也是真的被今天的事态搞得格外火大,他把几个商户代表撂给同事,自己拿了大哥大从办公室出来,立马打给姜落。


    嘟嘟嘟,电话一通,李锋锐便切齿地质问道:“是你!对吗?!别不承认!就是你想报复我!”


    姜落在电话那头声音平淡:“我说过了,让你等着。不是让你等我报复你,难道让你等空气?”


    李锋锐破口大骂:“姜落!我日你妈!”


    英语都出来了,“fucking you!”


    “fucking!!!”


    电话那头传来姜落的笑声,格外清晰,还带着嘲讽。


    李锋锐顾不上姜落,姜落不重要,商厦才重要,他要去想对策,把事态控制住。


    哪知当天下午四点多,新鲜出炉的各晚报就将白天太平洋的闹剧挂上了头版头条。


    好几家报纸都把那挂在墙上的白底血字当做了头版的图片,标题也颇有噱头,有些写:惊爆!太平洋吸血商户?门口大闹为哪般!


    有些写:字字泣血!抵上性命!商户与太平洋谁对谁错?


    有些写:是荒诞闹剧?是恶意泼脏?还是有人‘资’‘社’不分?


    报停的各晚报都卖脱销了,恨不得整个海城市里都围过来看太平洋的热闹。


    几份报纸摆到面前的时候,李锋锐气得当场抓起来甩下了桌。


    而事情还没完——


    当天早些时候,类似东方一号的雨哥等混混,混迹在海城各个角落的大小流氓,都收到了消息:


    晚上天黑之后,去太平洋溜几圈。


    只要溜几圈,扔几块砖头,就能领一千。


    一千!


    那可是一千!


    去吗?


    肯定去啊!


    废话!


    雨哥都在天黑后从东方一号临时跑出来,带上几人,骑上摩托车,赶去太平洋。


    当晚,半夜凌晨,太平洋商厦附近的马路上充斥着轰隆隆的油门声和混混们的呼喝喊叫声。


    混混们也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大家一起骑着摩托车围着商厦转圈,又拿了砖头,在开过商厦大门的时候向玻璃门砸去,“哐当——”玻璃碎裂的声音,混混们大笑,扬长而去。


    不怕公安抓人?


    怕毛啊。


    那么多人,至少几十个上百个,抓得过来么。


    大半夜的,谁知道是谁搞的。


    领钱去咯~!


    “什么!?”


    李锋锐半夜被电话叫醒,听说有一大群混混到商厦门口打砸,他又惊愕又气恼,一把把手里的大哥大摔了出去——


    姜落!


    姜落!!!


    但李锋锐还是顾不上姜落,他凌晨起来,从家里出来,赶去商厦看情况,亲自镇场。


    又怕到了白天还有人过来闹、引人围观,他不得不一大早就给认识的公安领导打电话,麻烦领导安排警察到商厦这里,又托人传出消息,花钱摆平,以防再有混混过来闹事。


    做这些,对李锋锐来说并不难,认识的公安领导也给面子,替他安排了人去商厦附近。


    但领导也暗示他,说:“锋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毕竟不是海城人,是从台岛过来做生意的,何必呢,闹得这么不愉快。”


    “中国人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你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能不把事情做绝,就别把事情做绝。”


    李锋锐能听不出来么,这就是告诉他,这次这事情上,背后有人在撑腰。


    他不低头,倒霉的绝对是他。


    姜!落!


    李锋锐气得不行,怒火攻心,又理智在线,知道不能让事态继续发酵。


    他也明白了,能让人家公安领导说这样的话,姜落背后必然是有人在撑腰的。


    李锋锐想到郭荣海那只断手,心里默默转着。


    他不服,自然不服,绝对不服。


    他想姜落算个屁,一千万都要找银行贷的穷鬼。


    但他担着商厦的责任,再不服,也得考虑商厦,考虑自身,考虑台岛那里的家族和如何看待他的父亲,等等。


    李锋锐要考虑的太多了,和姜落的恩怨,排都排不上号。


    他想了没多久,便想通了,生生按下怒火和喉头一口血,忍着脾气,挂上求人的脸皮,给海城商会的邱会长打电话,想请邱会长出面,作为中间人,平息事态与他和姜落之间冲突。


    这样一来,他既不必单独对姜落低头,把他自己恶心到,也能摆平姜落背后的势力,不至于真的在海城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


    于是当日中午前,李锋锐便带上厚礼,坐车,去了邱会长的公司。


    李锋锐这么做,其实方法可行、思路很对,他到底是有脑子的,更不是郭荣海之流,不冲动,不做不利于自己的事,该低头低头。


    但李锋锐千算万算总有遗漏——


    这次,他和姜落之间,他是因为商厦管理的问题成了众矢之的,墙倒众人推,别说商户,搞不好先施大新或别的见不得他好的,也在其中搅了浑水,巴不得他倒霉,巴不得他早死。


    但姜落那儿呢?


    没有人希望水越搅越浑,最好姜落也一起倒霉吗?


    李锋锐带上厚礼,前脚刚进邱会长的公司,后脚,就有一辆遮了车牌的车一直跟着姜落他们。


    王钧庆开车,瞥后视镜,已经发现了。


    他十分警惕,不动声色中加快了油门,想要甩掉那辆车。


    姜落感觉到了车速,也似有所感,转头,从后玻璃往车后扫了眼。


    回过头,他对开车的王钧庆道:“跟了我们有多久了?”


    王钧庆沉稳开车:“我也才发现,对方很小心。”


    “没事,你开吧。”


    姜落也很淡定。


    然而他们的车快,后面的车也快。


    王钧庆变道,跟着的车也变道。


    对方似乎并不多隐藏自己,无所谓姜落他们会不会发现。


    姜落想了想,是李锋锐?狗急跳墙了?


    恰好前面有个十字路口,是去镇上的路,没有红绿灯。


    王钧庆想穿过十字路口甩掉后车,于是缓缓踩了油门,不停加速。


    加速,加速,加速,眼看着就要冲过路口,倏的,侧方有大车鸣笛驶来。


    王钧庆见马上就要被撞上,当机立断,猛打方向盘,把车屁股甩出去,自己朝着大车的方向。


    “嘭”一声巨响,大货车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轿车……


    华山医院,薛会计把打石膏的腿搁在脚下一个软枕上,自己半坐半躺,正吃同事刚刚递过来的一根香蕉。


    薛会计完全不觉得这次受伤有什么,还边吃香蕉边对床边的同事道:“等着看吧,咱姜总回头又得给我发钱了。”


    “我能不知道他吗。”


    “对敌人,他是秋风扫落叶,对自己人,哼哼……”


    “他心疼我的程度,差不多等于我是他半个爹。”


    另一边,章宁福醒来了,不太能动,意识还算清醒,也从监护室换到了普通病房,又因为住院费太足,被安排在了单人病房。


    这会儿一起在单人病房的,还有小陆和章宁福的老婆、儿子。


    儿子在床尾站着,看小陆给章宁福喂粥。


    章宁福的老婆则在这间格外宽敞的病房里来回转悠、四处看着,嘴里念叨着:“一个人一间,还住这么大,肯定很贵吧。”


    “妈,你能别管这些吗。”


    儿子无语。


    小陆更无语,边喂粥边心里翻白眼:一个亲儿子,一个亲老婆,人不管,在这儿管单人间贵不贵。


    粥还是他让同事从工厂食堂带来的。


    小陆简直没话跟那母子俩说。


    偏章宁福的老婆、他亲婶婶还要在一旁指挥他,说:“你好好喂粥,会不会喂啊?”


    “你也是,当了个秘书,处处给你们老板说话。”


    小陆以前是不敢回嘴的,怕婶婶不给他在作坊做工,没有钱。


    如今他完全不怕了,扭头就道:“我不会喂?不然你来?”


    嘀咕:“住院费是姜总给的,粥是工厂打的,你们倒好,空手来,直接走。”


    “你!”


    章宁福老婆瞪眼,骂道:“你个小赤佬敢跟我顶嘴?”


    “信不信我把你赶出厂里?!”


    “妈!”


    儿子开口:“少说两句吧,让他把粥喂完不行吗。”


    又道:“你和他说什么?要说当然是去和他们老板说。”


    公司,霍宗濯接到电话,听了几秒,豁然从桌后起身:“你说什么!?”


    很快,霍宗濯绷着脸快步从办公室出来。


    他边出来,边拿大哥大拨了电话,对那头冷冷道:“去绑李锋锐,不管他在哪儿。”


    第87章 车祸


    霍宗濯赶到医院的时候, 距离姜落他们被撞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这时候王钧庆身上的伤都处理完了,手臂打了绷带,专门等在医院急诊门口。


    霍宗濯跑进, 王钧庆看见,立刻迎上去:“霍总。”


    “姜落呢?”


    霍宗濯神情紧绷,一刻不敢耽误,快步往医院里走。


    王钧庆跟上他:“还在急救室,他撞到了车门,胳膊好像也断了。”


    霍宗濯的脸色阴着, 走向急救室。


    王钧庆低头:“怪我, 我没看见从旁边路口开过来的货车。”


    霍宗濯没有心情安抚任何人,他下意识抬手按了下王钧庆的肩膀, 边走边道:“不怪你, 不是意外, 不会这么巧。”


    霍宗濯和王钧庆进急救室, 恰好护士拉开一张床旁的帘子,露出病床上姜落的身影。


    “姜落!”


    霍宗濯快步过去。


    一看, 姜落额头上围着几圈纱布, 左手打了石膏、缠着纱布, 被吊在胸前,脸上也没什么血色,躺在那儿。


    霍宗濯瞬间双目赤红,额角绷着凸显的血管筋脉。


    姜落冲他虚弱地笑了笑:“还好,小命保住了,大难不死。”


    霍宗濯血压飙升、气血攻心,看看姜落,看姜落身前吊着的胳膊, 看姜落被纱布圈着的额头,深深地喘了口气,闭了闭眼,伸手拢住姜落的脸:“怪我,这件事怪我。”


    他努力平复情绪,“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放心吧。”


    姜落笑笑,反而没情绪。


    “没那么容易死。”


    不久,急救室外的走廊,霍宗濯站在窗户前,没有神情地举着大哥大在耳边。


    电话那头告诉他,李锋锐已经绑到了,请示后面该如何。


    霍宗濯没有表情,冷冷:“手筋脚筋都挑了。”


    挂了电话,一旁的王钧庆道:“我去吧。”


    霍宗濯看过去:“你也受了伤,歇着吧,我让老四去。”


    说着抬手,按了按王钧庆的胳膊:“不用自责,不怪你,责任在我。”


    “上一次,我就不该手下留情。”


    只是给李锋锐送了一只断手。


    姜落住进了单人病房,头有点晕,躺下睡了,顺便挂两瓶点滴,霍宗濯坐在床边陪着。


    点滴一滴一滴地落下,霍宗濯一直看着姜落的睡颜,后怕的情绪一直熏染在他心口。


    霍宗濯难以想象如果当时那辆货车是直接撞的姜落,如今他该如何面对。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霍宗濯以前从来不知道怕这个字如何写,今天终于知道了。


    他伸手,掌心托住姜落搭在被子外的手,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姜落的手背。


    而霍宗濯到底是霍宗濯,他马上想到,李锋锐当时既然已经去找邱会长了,那撞姜落的,就未必一定是李锋锐。


    他清楚太平洋这趟浑水里面,可能还有什么人趁机躲在暗处。


    对方能拿货车来撞,势必是冲着要姜落的命去的,不会只是一点警告。


    是谁?


    霍宗濯沉稳的表情下是双鹰一样的眼睛。


    —


    姜落住院了,这下好了,换薛会计拄着拐杖被人扶着进门,来看姜落。


    一老一少,一站一躺,两人甫一对上目光,都倍觉好笑地笑了。


    薛会计笑姜落:“让你狂啊,平时,被人报复了吧,手断了吧这下。”


    姜落也哼笑:“你怎么只断腿,应该断嘴,就你话多。”


    “得了。”


    薛会计被人搀着,一屁股在床边坐下:“阿拉(我们)也成难爷难儿了。”


    “谁也别嫌弃谁。”


    姜落嗤:“谁跟你难爷难儿,真会往脸上贴金。”


    薛会计又说:“多喝点骨头汤,知道吗。喝什么补什么。”


    姜落:“你给我炖?”


    薛会计“去去去”的神色:“你真会使唤人啊,我腿断了,我还要给你炖汤?你怎么不索性把我的好胳膊换给你?”


    姜落嗤:“我嫌你骨头老。”


    薛会计拿起拐杖就举起来,作势要打。


    姜落马上扭头对霍宗濯道:“爸,你看到了,他要打我。”


    “你少来,还‘爸’。”


    薛会计又一副“去去去”的表情:“想得真美,有这么年轻又有本事的爸爸,你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姜落还看着霍宗濯:“现在你知道了,我公司都是招了什么样的人在上班。”


    霍宗濯板了好久的脸这才有所松动。


    他心里清楚,姜落是在故意逗他,想让他放松些。


    就这样,姜落既去不了公司工厂,也没办法去章宁福那里看看了。


    他被霍宗濯按着,老老实实在医院住单间。


    住的第一天,消息就传开了,陆续有人过来看姜落,工厂公司的人也来了。


    霍宗濯是不想这么多人来来走走,影响姜落住院休息。


    幸而姜落确实伤得不重,精神也好,该吃药吃药,该挂点滴挂点滴,老老实实,非常配合,没让人多担心,霍宗濯这才没去挡过来探病的人。


    霍宗濯也一直没离开医院,姜落在,他就在,甚至陪了两夜。


    陪第一夜的时候,姜落让他回去,霍宗濯自然不肯。


    姜落就往床边挪,空出地方,拍了拍,示意霍宗濯一起躺病床。


    霍宗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用管我,你睡你的。”


    姜落:“别客气么,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霍宗濯:“小心胳膊,别乱动。”


    姜落反正也睡不着,就躺着跟他聊天:“知道我们被撞了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霍宗濯看看姜落,没吭声。


    姜落一脸生动:“是不是吓死了?”


    霍宗濯不答,问他:“你不困?”


    姜落:“我白天睡过了啊。”


    霍宗濯无奈,也是真的不懂:“都被车撞了,还这么轻松?”


    姜落晃晃腿:“大难不死么。”


    “俗话都说了,后面有后福等着我。”


    霍宗濯完全轻松不起来,没什么神色道:“被车撞的时候,不怕吗?”


    “事后想起,什么感觉?”


    姜落还真没怕,他死过的,知道真实的死亡的感觉是怎样的。


    姜落又晃晃腿,想了想,说:“车撞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也来不及怕。”


    “车翻了,有点懵,当时就想着自救。”


    “被送到医院,就想:哈哈,大难不死。”


    霍宗濯听了这番言语轻松的话,还是无法放松神情。


    他倾身,伸手给姜落掖掖被子:“睡吧。睡不着也闭上眼睛好好休息。”


    姜落没闭,看看霍宗濯:“你是不是很担心?”


    霍宗濯和他对视。


    姜落软着声音道了句“好啦”,抬抬完好的腿,抬抬没伤到的胳膊:“我不是好好的么,一点事都没有。别担心了。”


    “我给你唱歌啊?”


    “睡觉,闭上嘴巴。”


    霍宗濯强势,语气并不严厉。


    姜落还在叽叽喳喳:“那你给我再念首诗吧?我听了睡。”


    霍宗濯:“真睡?”


    “嗯。”


    姜落闭上眼睛。


    霍宗濯见姜落真的闭眼了,想了想,启唇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姜落睁开眼睛:“不合适吧?”


    “我住院,你给我念这个。”


    霍宗濯:“眼睛闭上。”


    “好好,你念。”


    姜落重新闭上眼睛。


    霍宗濯继续,但换了首:“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姜落:“一个字没听懂,你说的中国话吗?”


    霍宗濯:“嘴巴也闭上。”


    行行。


    姜落点头。


    霍宗濯又换了一首:“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姜落故意打呼噜,假装自己睡着了。


    霍宗濯伸手,拍他胳膊:“好玩儿?”


    姜落就笑,闭着眼睛笑,笑着笑着睁开一只眼睛,偷偷看霍宗濯,继续笑。


    霍宗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认输。


    他不强行让姜落睡觉休息了,说:“想聊什么?”


    姜落想了想:“你多大出来做生意的?”


    霍宗濯:“十六岁。”


    姜落是真的好奇:“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发家的呗。”


    “最开始是在苏城乡下……”


    霍宗濯几乎一晚没睡,守着姜落,看了姜落一整夜,只在清早天快亮的时候,抱起胳膊,略微眯了一会儿。


    早上,姜落醒时,霍宗濯刚好拿了盆和毛巾进来。


    见姜落醒了,霍宗濯走近:“洗把脸。”


    姜落撑着胳膊想坐起来,霍宗濯放下盆,过去,托他起来,再把枕头摆好,让姜落靠着。


    姜落笑嘻嘻:“像不像在带孩子?”


    霍宗濯还是没什么神情,去挤毛巾,给姜落擦脸。


    姜落哄:“你笑一下呗,绷着脸干嘛,我又不欠你钱。”


    霍宗濯把热毛巾摊开在掌心,另一手扶姜落的后脑,拿冒着热气的毛巾给姜落一下下擦脸。


    姜落故意的,脸闷在毛巾里,喉咙里发出小狗一样呜呜呜的声音。


    霍宗濯:“别皮。”


    毛巾一拿开,就露出姜落的脸,白皙的皮肤,润亮的眼睛,还圆圆的,黑黑的,看着人,当真像个小狗。


    “小狗”喊:“爸爸?早上吃什么?有油条吗。”


    霍宗濯顿时更心软了。


    越是心软,内心深处想要弄死李锋锐的念头就越坚定。


    乡下某仓库,李锋锐被五花大绑,侧躺在地上,嘴巴上也塞了一大团布。


    他经历被劫,起先还抱着和对方谈判的心态,但被挑断手筋脚筋,遭遇这样非人的折磨,他已经无心去想自己为什么被绑、绑他的又到底是谁了。


    他蛆虫一样侧着瘫软在地上,一夜过去,只剩半条命,无比虚弱。


    突然听见动静,他缓缓睁开眼睛。


    先是看见了走向他的西裤和黑色皮鞋,然后耳边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声“霍总”。


    huo总?


    哪个huo?


    霍吗?


    不待李锋锐想明白,倏的,腿上传来剧痛,他瞬间瞪大眼睛,瞳孔骤缩,早已哑掉的声音发出凄厉的惨叫。


    他面前,霍宗濯面无表情地冷冷垂视,手里还握着刚刚打过去的铁棍。


    霍宗濯向一旁随手扔了铁棍,神色冷得仿若地狱阎王。


    他对身边站着的一个男人道:“李家来人接他之前,除了水,什么都不要给。”


    第88章 擦洗


    姜落住院的第三天, 霍宗濯的神色才总算缓和了一点。


    当时是姜落一个人在病房,闲得无聊,就开始唱歌, 唱那首《粉红色的回忆》。


    唱了两句,对上霍宗濯的视线,他款款唱道:“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 浪漫的夏季还有浪漫的一个你, 给我一个粉红的回忆~~~”


    霍宗濯听着,再看看姜落那副故意逗他的俏皮的样子, 这才心神松动, 表情不那么冷了。


    “对么。”


    姜落继续逗道:“来, 笑一个。”


    霍宗濯无奈, 拿姜落一点办法都没有,叹息着, 吊了吊唇角, 终于笑了。


    见他笑, 姜落立刻拿好的手打响指:“值得庆祝一下,今天吃点好的,大龙虾!就这么定了!”


    什么大龙虾什么就这么定了。


    霍宗濯:“好了再吃龙虾,发物,你吃不了。”


    姜落露出“不是吧”:“我都连着两天喝骨头汤了,还吃啊?”


    霍宗濯回了个“没得商量”的淡定表情。


    姜落马上端上生动的“求你了”的撒娇神色:“爸~爸~”


    霍宗濯心软得都能化成水了。


    姜落心态也是真的不错,住院了,公司工厂那儿就暂时不多管了, 大哥大都丢给了霍宗濯。


    他在医院的大部分时间都老实待床上,吃吃药,吊吊水,唱唱歌,和陪他的霍宗濯聊天打发时间,有人来看他,他再和探视的人掰扯聊天说笑。


    而这日晚,整整三天没洗澡的姜落终于忍不住了,要洗澡,他觉得自己快臭了。


    涉外病房是有淋浴间的,可以洗澡,但霍宗濯不放心,便拿盆接了温水,准备给姜落擦洗。


    端盆出来的时候,姜落正下床,自顾在穿拖鞋,不解:“我自己擦吗。”


    他觉得让他自己擦洗才是真的不方便,水冲冲多简单。


    霍宗濯把盆摆去椅子上,正在解腕表:“我给你擦。”


    “哦。”


    姜落不疑有他,站在床边,马上就开始解自己病号服的纽扣。


    他一条胳膊吊着,不太好脱,就没脱,只解了一排纽扣,解完开始单手给自己脱病号服的长裤。


    他也是真不拿霍宗濯当外人,脱长裤和连着里面的内裤一起往下拉的。


    霍宗濯正卷着衬衫袖口,一抬眼,好么,刚好看到姜落腿间那一团。


    又恰好脱着长裤的姜落抬头,见霍宗濯看见了,哼:“男人的尊严。”


    “我这‘尊严’是不是挺值得自豪的?”


    大吧?


    霍宗濯:“……”


    霍宗濯抬起目光:“别脱光,冷。”才三月底。


    说着去挤热毛巾,又道:“脱好了去躺着。”


    姜落挨着床边坐,把脱到脚踝的长裤拽出来。


    他是当真不自知自己这会儿到底是什么形象——


    没裤子,屁股蛋子之下就是一双白花花的长腿,衣服没脱,只解开了,恰好上衣下摆随身体在腰侧之下的部位晃动,半盖着,加上裸露的臀部,简直就像在邀请。


    霍宗濯起先打水的时候根本没想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现在好了,硬是要分出一半的注意力来强忍本能。


    偏姜落还要来“撩拨”他,一会儿说男人的尊严,一会儿说:“怎么样,我白吧?我身上干净得连颗痣都没有。”


    一会儿说:“有时候我都觉得我身上滑得不像男人。真的,你摸就知道了。”


    “……”


    霍宗濯心口默默沉着气,拿着热毛巾,走过去,伪装着他正常时候的样子:“坐好。”


    姜落向他伸手,意思是自己擦。


    霍宗濯没把毛巾给他:“你坐着,我来。”


    “哦。”


    姜落坐好。


    霍宗濯伸手过去,把解开的衣服前襟往一旁掀,顺着肩膀胳膊脱下那件病号服上衣的一半,开始拿毛巾给姜落擦肩膀、胳膊。


    霍宗濯低头,擦得认真,姜落却要躲,笑哼:“痒。”


    “别动。”


    霍宗濯只得拿空着的那只手扣住男生的手腕,拉着他的胳膊,给他擦拭,不让他乱动。


    姜落这时还要转头,看看给他擦身体的霍宗濯,说:“诶,你给别人擦过吗?”


    霍宗濯抬了抬眼,回:“除了我妈,谁能让我扔下工作,在医院一陪就是三天?”


    姜落就嘿嘿笑,霍宗濯开始给他擦脖子、胸口,姜落配合着抬起下巴。


    姜落又说:“以后你躺医院了,我也给你擦。”


    霍宗濯擦完脖子:“只要腿没断,就能自己洗。”


    说着去洗毛巾,温水里搓了搓。


    姜落看过去:“我腿也没断啊,还不是你给我洗。”


    霍宗濯拧干毛巾,回来:“你身上还有几道伤,能不碰水就别碰水。”


    姜落哼笑,看看霍宗濯,看看霍宗濯伸手到他腹部开始给他擦洗前身:“男人糙点又没事。”


    笑,“痒。”


    “别乱动。”


    “真的痒。”


    姜落实在白,白得晃眼,皮肤质感也细腻,显得格外莹润,霍宗濯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身上是这样的。


    一路擦洗下来,隔着温热的毛巾,霍宗濯的掌心缓缓描摹姜落的身形,实在做不到不心猿意马。


    他于是垂着目光、敛尽神色,好不叫姜落看出异样。


    姜落起身、背过去,擦洗后背的时候,霍宗濯站在男生身后,手上一下下擦洗着,眸光渐深——作为同性恋的本能也好,亦或是原本对姜落就有欲望,霍宗濯在这瞬间,起了想要低头亲吻这后肩后背的念头。


    霍宗濯知道自己不能,越是知道,越是想要,心底难耐。


    在后背快要擦拭结束的时候,霍宗濯不动声色地缓缓贴近,神色敛尽,低垂的目光中是男生白皙的肩膀,仿佛低头就能吻上。


    恰好姜落回头,霍宗濯跟着抬眼。


    姜落:“怎么了?”


    霍宗濯平静的:“没什么。”


    姜落没任何察觉,转过身:“腿我自己擦吧,也不是擦不到。”


    于是姜落一个人坐在床边拿毛巾擦腿擦脚,病房外的阳台,霍宗濯给自己点了根烟。


    烟雾随风轻扬,霍宗濯抿着烟,通过窗户玻璃转头往屋内看了一眼,神色幽幽——他明知道不会有他想要的那个结果,但他如今就是不肯放手放弃。


    怎么放弃?


    霍宗濯从来没有这么不甘心过。


    他不甘心,他绝不肯就这么放手。


    他不甘心,撞破南墙,他也要把人先牢牢抓在掌心。


    他不甘心,因为他喜欢姜落。


    姜落这时擦完小腿了,隔着玻璃抬头望过来,举了举手里的毛巾,意思是让霍宗濯帮他拿去洗一下。


    霍宗濯转头灭了烟,进屋。


    姜落伸手,毛巾递向他:“原来你抽烟啊?我一直以为你不抽。”


    “抽得少。”


    霍宗濯接过毛巾,泡进盆里。


    姜落:“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有烟瘾。”


    “不过我不抽烟,我烟瘾犯了,就吃块糖。”


    “最近忙,顾不上那点心瘾,连糖都吃得少了。”


    嗯?


    霍宗濯看看姜落,换他道:“你抽烟?”


    “没想到吧?”


    姜落耸肩。


    “你也少抽,对身体不好。”


    又说:“看你抽烟抽的,有糖吗?”


    霍宗濯:“我去买。”


    于是等姜落擦洗干净身上,换上新的内裤病号服,霍宗濯离开病房,去给姜落买糖。


    糖买回来,吃上,姜落“嗯~”的不认可地摇摇头,说:“吃了那么多的糖,还是在温城那儿吃的猪油酥糖最好吃。”


    说着又往床一边蹭,空出地方,拍拍,示意霍宗濯:“来,来来。”


    霍宗濯过去坐了,以为姜落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说。


    坐下,并肩一起,霍宗濯看姜落,姜落也转头看着霍宗濯,笑笑:“你不觉得这样其实还挺好的吗。”


    霍宗濯:“断了条胳膊还叫好?”


    姜落:“好啊,怎么不好。”


    “平时你忙,我也忙,忙得有时候一天都联系不上,晚上回武康路,才能睡觉之前碰个面。”


    “现在多好啊,”姜落扬眉峰:“我们这不是又一整天待一起了吗,像之前在苏城过年一样。”


    原来是这个意思。


    霍宗濯笑了笑,说:“之前也没见你多想我。”


    “想肯定不想。”


    姜落好笑地抬好的胳膊肘捅过去,“还‘想’,少肉麻。”


    “你是出国几年,几年见不到吗,有什么好想的。”


    “我是说,”


    文盲姜落在他明显匮乏的中文词库里搜索合适的词语句子,“我是说可以一起,见面、聊天,你陪我,我陪你,挺好的。”


    “嗯。”


    霍宗濯弯唇。


    他知道姜落什么意思,他温声道:“那我以后专门空时间出来陪你。”


    姜落:“真的假的啊?大忙人?”


    霍宗濯唇边噙着笑:“谁才是大忙人,你可比我忙多了。”


    “诶。”


    姜落想到什么,又抬胳膊捅了捅:“咱妈知道我住院了吗。”


    “知道。”


    霍宗濯:“我和她说了,她要来看你,但她坐车会晕,身体也不好,我就没肯让她来。”


    姜落一脸机灵的样子,提议:“打电话呗,现在打。”


    又说:“反正住院也是养胳膊,不如一起回苏城?”


    霍宗濯自然不同意:“再住几天,别这么不怕死,撞你们的是大货车,不是自行车。”


    不久,霍宗濯拿自己的大哥大拨了家里的电话,再把电话给姜落,姜落把电话递到耳边。


    通了,姜落马上扬声道:“妈~妈~,我的好~妈~妈~”


    姜落对着大哥大那头的母亲飙戏,一脸活灵活现:“可不是吗,我差点小命就报销在车里了,幸好我命大。”


    “妈妈~我当时可害怕了~~”


    霍宗濯看姜落这样,又好笑又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姜落的下巴——人小鬼大。


    真是拿他没办法。


    第89章 隐瞒


    王闯天天有空没空就来医院看姜落, 一边大骂撞他们的大货车眼睛长在□□上,一边又说姜落找的司机不行,太不行了, 车技的问题。


    “嗯,就你行。”


    姜落躺靠床头吃霍宗濯递过来的进口苹果,去皮切小,一块块。


    “你特么有空天天跑医院,不能多待公司和厂里?”


    姜落骂道:“我躺了,老章也躺了, 你又跑医院, 厂里谁管?你让镇政府来管吗?”


    王闯爸妈也来了,大包小包, 一口一个心疼。


    姜落也不客气:“阿姨, 我看见你就有点想吃你炖的鸡和红烧肉。”


    白婷立刻道:“我等会儿回去就做, 晚上就给你送过来。”


    “想吃多少都有, 阿姨给你做。”


    小陆也来了,先表达了对姜落车祸的震惊和慰问, 接着便和姜落吐槽起章宁福那边。


    说章宁福一天里清醒的时间开始变多了, 同时人也变得很消沉很沉默。


    说章宁福除了和他和厂里来探望他的同事会说点话, 比如他没事这种,其他时候,章宁福都一声不吭,尤其是他老婆儿子在的时候。


    “姜总你是不知道,”


    小陆愤愤:“我婶婶和我哥天天在我叔面前提让厂里赔钱的话。”


    “我叔明显不爱听,他们还说。”


    “我叔住院这么久了,他们家除了两顿鸡汤,屁也没拿来过, 都是我们办公室的同事天天轮换着送饭过来。”


    “他们别不是看我们送,就刚好不做、当甩手掌柜。”


    “而且这么久了,除了他们母子,家里一些近的亲戚,他们家其他人,谁都没有来过,也不带孩子来。”


    “我叔开口提过一次,想孩子,想见囡囡,结果我婶婶说孩子小,带过来也不能干嘛,不给带来。”


    “我真是,我现在在医院看见他们我就来气。”


    姜落躺床上,吃着霍宗濯递过来的进口香蕉,边吃边道:“你别多管这些,就让你叔受着。”


    “他不是爱老婆爱儿子爱家,心甘情愿给家里当牛做马吗。”


    “你让他做。”


    “我倒要看看,经过这次,他是不是还甘愿当老牛……”


    说着看向霍宗濯,“牛什么?叫什么来着?”


    霍宗濯:“俯首甘为孺子牛。”


    姜落:“对,俯首甘为孺子牛。”


    赵广源其实也来了,他是前两天市局开会,刚好遇到了菊翔镇的镇长,聊了几句,这才听说姜落出了车祸。


    赵广源知道后,马上动身赶来医院,在住院部到处找姜落,但又在来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一下止住了脚步——姜落会见他吗?愿意见吗?想见吗?


    见了他,是不是又要不高兴?


    赵广源听着病房里传来的姜落和人笑聊的声音,干干在病房门口的椅子坐了好一会儿,最终叹口气,起身走了。


    走了,他不久又折回来,把买的果篮拿给这边病区的护士,说自己姓赵,麻烦护士帮忙拿给姜落。


    护士太忙,果篮摆在护士台好一会儿,才有人拎着,送去了涉外单人病房。


    “他说他姓赵。”


    姜落便知道是赵广源,没收,让护士拿走分掉。


    “那谢谢了。”


    护士发现推辞不了,便笑着收下了。


    姜落也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生,该干嘛干嘛。


    晚上,只剩姜落和霍宗濯了,姜落擦拭过身上,躺靠床头,霍宗濯和他一起在床头坐挨着,想了想,霍宗濯还是提到了赵广源。


    霍宗濯客观道:“论条件背景,赵家还是不错的,你如果愿意回去,事业上一定会有不错的助力。”


    也解释:“我不是帮赵广源劝你回去的意思,只是实事求是的说你能从赵家得到的好处。”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姜落晃晃腿,语气随意,说:“我,一辈子,至少这辈子,我绝对不认他们,绝不回他们赵家。”


    “我能知道原因吗?你是怎么想的?”


    霍宗濯也觉得,或者客观来说,姜落不回去,肯定有原因。


    姜落笑笑,没正经:“因为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其实不姓赵,我本来姓孙,孙悟空的孙。”


    霍宗濯好笑,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换姜落问:“诶,你为什么这么大了也没有女朋友啊?”


    “你不会真不行吧?”


    姜落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


    霍宗濯无语。


    “什么不行?”


    姜落低声,说了:“阳//痿还是早//泄啊?”


    “……?”


    霍宗濯伸手过去,虎口箍住姜落的后颈,磨牙:“我太惯着你了,是吧?”


    姜落缩脖子,自己都好笑:“所以我才问你啊。”


    “你到底为什么不谈女朋友啊?”


    “眼光高?”


    “要找大美女?”


    “条件好、有能力,配得上你的?”


    霍宗濯手上略微用了点巧劲儿:“还说。”


    霍宗濯能怎么回?


    说自己其实喜欢男人,是同性恋?


    他年轻时候,曾经也因为信任,和一个朋友坦白了。


    结果却是那个人翻脸,觉得变态,从此之后两人陌路。


    霍宗濯太有社会经验了,他清楚,以国内目前的环境、社会包容度、个人的接受度,他决不能轻易开口承认,尤其是对姜落。


    他喜欢姜落,他不能接受姜落在知道后恶心他厌恶他远离他。


    关于自己的性向,霍宗濯既然已经守口如瓶了多年,自然还会继续隐瞒下去。


    姜落还在哈哈笑:“好了好了,不问了。”


    霍宗濯松手,姜落却用好的肩侧撞撞他,“诶”一声,正经道:“说真的,你不是有什么不能启齿的生理问题吧?”


    “要是真有,你跟我说啊,我去想办法给你找药。”


    “什么偏方、土办法,总能治好。”


    “可别……呃,讳什么医什么,就是怕医生,不肯治病。”


    霍宗濯:“讳疾忌医。”


    “对,讳疾忌医。”


    姜落:“别讳疾忌医啊,该治就得治。”


    霍宗濯心道没法治,伸手,捏姜落下巴:“治什么治,没病。”


    “没女人就是有病?”


    姜落笑着躲,拍开霍宗濯的手:“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关心你。”


    霍宗濯哼:“关心什么不好关心下半身的事?”


    又是阳痿又是早泄。


    姜落:“下半身的事也是事,好吧,大事,对男人来说,是天大的事。”


    霍宗濯无语,说不过姜落,就伸手,要去挠姜落腰侧的痒痒肉。


    “喂!”


    姜落笑着躲,伸手挡,“我胳膊,胳膊,石膏板要掉了!”


    这日,菊翔镇的副镇长吴大勇得空,过来医院看姜落。


    恰好当时霍宗濯不在,外出给姜落买零嘴了。


    吴大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和姜落闲聊,问了姜落的身体情况、怎么出的车祸,又和姜落聊了聊工厂如今的一些情况。


    吴大勇坐了片刻,准备带秘书走了,姜落临时想到什么,问了吴大勇一件事。


    问他政府如果有对坊间私企的政策关照,如果说拨钱之类,一般是走公对公的账,还是会走个人账户。


    吴大勇不解姜落为什么这么问,以为姜落有什么用意。


    姜落:“替我一个做生意的朋友问的,他在外地,刚好当地政府有扶持政策,他想看看能不能够上被关照的资格。”


    哦,这样啊。


    吴大勇想了想:“如果真是这类政策扶持关照的话,比如拨款,肯定是公对公。”


    “公家的钱,都是明了走公家的账户,不可能说钱打给某个私人,再由私人账户转进被扶持企业的公账或者哪个私人老板的口袋。”


    姜落确认了一遍:“绝对不可能,是吗?”


    吴大勇:“绝对不可能。”


    “政府的钱,打给私人,这是犯法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对了……”


    姜落又临时想起什么的样子,开口:“我还想问下,你认识‘虞东’这个人吗?”


    “东是东南西北的东,虞是下面一个吴的那个虞。”


    吴大勇几乎没想:“不认识,怎么了?”


    “没。”


    姜落借口:“也是一个朋友托我找找这个人,我想着吴镇长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多,所以问问,打听一下。”


    吴大勇和姜落关系不错,特意看向秘书,问:“我们镇上,或者我认识的人里,有叫虞东的?”


    换秘书想了想,摇头:“这个姓挺特别的,如果有,我肯定记得。应该没有,不认识。”


    “我随便问的。”


    姜落摆摆手:“不用当回事,没有就没有。”


    等吴大勇带秘书走了,姜落一个人在病房,靠着床头,心里轻轻一叹。


    自他过年的时候意识到上一世真的有人在悄悄帮他之后,姜落便认真梳理过上一世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这个姓虞的虞东,恰恰是一个帮过他、但他们没有见过面、现实里也不认识的男人——当年他生病,就是虞东替他找的医院。


    当时是另一个姜落不认识的男人露面,带他去北京协和。


    安顿好之后,姜落想知道是谁帮了他,男人犹豫了下,说:“我的老板姓虞,叫虞东。”


    姜落当时并不认识什么叫虞东的。


    姜落如今便想,是虞东吗?那个背后一直默默帮他的人?


    是虞东在他因为税务问题被抓进去的时候帮他找的关系?


    是虞东在他工厂被烧之后,通过菊翔镇,再通过香港的私人账户,给他打的钱?


    虞东。


    姜落心想:这一世刚刚开始,也许以后会有机会遇到这个叫虞东的男人。


    第90章 真相


    李家来人了, 来的是李锋锐的二哥,和霍宗濯年龄相仿的李兆真。


    李兆真在李锋锐被绑的第一时间,就通过中间人, 得到了海城这边的消息。


    但人在台岛的李兆真没有立刻动身,也没有让李家其他任何人知道。


    甚至隔了好几天,他才坐飞机姗姗来迟。


    不仅如此,他落地海城,也没有马上去乡下的仓库接只剩一口气的李锋锐,而是在外滩的自家餐厅, 邀霍宗濯见面。


    霍宗濯这才短暂地离开医院, 来了外滩。


    一见面,李兆真从沙发起身, 迎过去, 伸手:“霍先生, 好久不见。”


    霍宗濯也伸手, 和他握了握,淡定寒暄:“是啊, 上次见面, 还是在台岛, 有两年了。”


    “坐。”


    李兆真很客气,全然没有对李锋锐的担心和想要把人立刻接走的着急。


    急?有什么可急的。


    他们兄弟又不是一母同胞。


    李家如今的当家人李辉,前后有四任老婆,无数二奶情妇,李兆真的母亲是李辉的第三任太太,李锋锐的母亲是第四任。


    女人多,孩子多,李家一群人争家业已经争到明面上来了, 李兆真怎么可能担心如今刚初露锋芒的李锋锐。


    李锋锐在海城出了事,还是通过霍宗濯的手,李兆真当时在台岛的家中知道,差点没笑得站起来鼓掌。


    此刻见面,李兆真自然不管李锋锐那里如何,只顾着和霍宗濯叙话。


    叙着叙着,霍宗濯靠着沙发,沉稳道:“贵府的公子这次……”


    李兆真忙摆摆手,不让霍宗濯把话说完,不然显得自己和霍宗濯多生份。


    李兆真:“他不懂事,你别计较就行。其他的,霍总你不用多说,我回头把人带回去,让我父亲多训他。”


    “以后也不让他来海城了,免得碍霍先生的眼。”


    霍宗濯便略一点头,说:“他得罪了我,我小小惩戒了下……”


    “诶~!”


    李兆真:“什么惩戒不惩戒,小孩子胡闹,霍先生教训两下而已,不妨事。”


    就这样,简单寒暄叙旧后,霍宗濯离开,李兆真跟着霍宗濯安排的人去乡下仓库接李锋锐。


    “这……”


    看见李锋锐一动不动趴在地上,浑身全是屎尿,身上的衣服也乌七八糟,传出恶臭,李兆真的秘书都忍不住心生动容,觉得李少爷这趟遭了大难。这得多黑的手啊!


    李兆真却是一脸淡漠,只伸手在鼻尖前嫌弃地挥了挥,说:“能留下这条命,也多亏了他姓李。”


    “他要是不姓李,不是爸的宝贝儿子之一,这会儿还能躺在这儿有口气?”


    “带走吧。”


    “得谢谢人家霍先生手下留情。”


    秘书让跟来的人去抬李锋锐,自己跟着往仓库外走的李兆真,不解:“老板,这个霍先生,大有来头吗?”


    李兆真哼了声:“你十八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秘书没吭声,继续听着。


    “在上学吧?谈恋爱?叛逆期和父母吵架?”


    李兆真幽幽:“刚刚那位霍先生,十八岁的时候搞出大陆80年代最大贪腐案,从上到下撸了一百多个大小官员,死刑都判了两个,他却能全身而退,一点事都没有。”


    李兆真:“你当他看起来和我一样大,就是和我同一批的生意人吗?”


    “错了,他比我早十年就出来了。”


    “我在上学的,人家第一桶金都早早进口袋了。”


    “在他面前,我最多只能客气客气,握个手,喊声霍总霍先生。”


    “可以和他坐一张桌子吃饭的,是我爸,你们李总。”


    李兆真勾唇冷笑:“李锋锐这个蠢货,在大陆竟然敢得罪霍宗濯,他不倒霉谁倒霉。”


    秘书听得心惊:“这么厉害吗?大陆不是早就扫黑了吗。”


    “他可不是hei社会。”


    李兆真:“他是解放之后,在大陆经商环境最混乱的时候,一步一个脚印混上来的。”


    “这样的人,可比什么hei社会厉害多了。”


    秘书又问:“那李锋锐的事,就这么算了?李总要是问起来……”


    李兆真乜他:“蠢吗?难道实话实话?”


    “真实说了,你们李总是会给他宝贝儿子出头?还是从台岛跑来大陆讨说法报复谁?”


    “你以为你们李总在乎一个儿子?”


    “他要的是有人替他遮掩这件事,最好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用他背上他当父亲的责任,为此做什么。”


    “是是。”


    秘书终于懂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池鱼的死活,在利益面前,大人物们根本不在乎。


    说白了,李锋锐这件事,真怪到那位霍先生头上,日后他们李家如何进大陆做生意?


    李锋锐不要紧,要紧的,是生意,李家的生意。


    姜落在医院住了一周,当真住得瞒开心的——霍宗濯天天陪他,给他买糖,给他塞各种零嘴,陪他坐床头聊天。


    到了晚上,霍宗濯还会给他念诗,哄他睡觉,陪他休息。


    第八天,姜落出院,活蹦乱跳的,霍宗濯又亲自开车带他回苏城的老家。


    “妈~妈~”


    进院子,姜落就敞开好的那条胳膊。


    母亲迎过去,一脸忧心:“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不在医院?胳膊怎么样了?怎么会被车撞。”


    回来了,就又像过年那会儿一样,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笑聊,姜落还吊着胳膊坐在桌前打麻将。


    天晴,霍宗濯领着姜落在平江路上溜达,见河边的柳树冒了绿芽,河水上碧波轻荡,石板路、白墙灰瓦的矮房也融在暖暖的日光下,姜落觉得漂亮,是苏城才有的小桥流水的美,心都跟着静了,看着眼前景色,感慨:“哇~哦~”


    艹,姜落转头,看看霍宗濯:“这叫什么?”


    霍宗濯神情温柔,看姜落:“碧水潺缓,垂柳拂烟,粉墙黛瓦。”


    挺好的,他们又一起见过了苏城的春天。


    “等到五月,花都开了,更漂亮。”


    两人走在石板街上,霍宗濯道。


    姜落一条胳膊吊在身前,一条胳膊随走路晃着,说:“那就五六月再来呗。”


    “漂亮的风景,当然要给人看到。”


    说着,姜落又过去,肩膀轻撞霍宗濯,闹着玩儿。


    霍宗濯没躲,让他撞了,只说:“小心胳膊。”


    姜落快步往前走,又转过身,倒退着走,面对霍宗濯,笑着:“走吧,我们去喝茶听评弹。”


    “等我学会,我唱给你听,钱都不用花。”


    霍宗濯含笑。


    苏城的春天,以前只道寻常、年年如此,如今却觉得美得过份,又让人心生欢喜。


    医院,章宁福穿着病号服坐在床边,正捧着银色铝制饭盒,吃刚刚被小陆带过来的午饭。


    章宁福吃得安静,又或者说沉默,身边,章宁福的老婆给自己剥进口香蕉吃,边吃边唠叨,一会儿说香蕉贵,香蕉而已,又不是金子做的,怎么能那么贵。


    一会儿怪小陆今天带来的饭菜太清淡,说肉都没有几块,糊弄谁。


    一会儿又嘀咕:“反正,不管怎么样,等你回厂里了,等你们那个死人老板也出院,你怎么也得跟他聊赔钱的事!”


    老太婆絮絮叨叨,突然的,章宁福扔了手里的饭盒,声嘶力竭地大喝道:“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车行在苏城回海城的路上,有段路是土路,坑坑洼洼,车身晃悠,车里的人也跟着晃。


    晃着,聊到了这次的车祸上,姜落终于正经起来,说:“我想来想去,不会是李锋锐想要我命。”


    “你都说了,他之前已经找去商会的邱会长那里了,他肯定是想息事宁人,和我这里握手谈和,不让商厦损失更大。”


    “李锋锐也不是郭荣海,不会想要我的命。”


    “嗯。”


    霍宗濯开着车:“想到什么了?”


    姜落:“我住院这些天,一直在想,会想要我的命,只有一种可能——我动了谁的利益。”


    “动了谁的?对方会这么痛恨我,巴不得我去死?”


    “想来想去,只有工厂。”


    姜落:“然后我就开始回忆,车祸之前,我见了哪些人,这些人谁会和我存在利益冲突,还真被我想到一个人。”


    “嗯。”


    霍宗濯沉稳开车:“说说看。”


    姜落:“李锋锐想要拉我下水,吞国有资产的那个王总王风。”


    姜落:“想搞死我的,应该不是王风。”


    “我想到的,是王风提到的那个通城的正在改制的服装厂。”


    姜落边思考边道:“怎么会刚好有个厂改制,改制还要变卖资产,再找到我?”


    “我就想,如果这不是巧合,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的?”


    “故意让我来收那批设备,再以侵吞国有资产的名义搞我?”


    霍宗濯:“嗯,思路很对。”


    姜落:“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霍宗濯这才边开车边道:“你提的王风,还有通城那个厂,都在通城下面一个叫海门的县里。”


    “那家厂确实在改制,入股的私人老板是个新加坡人。”


    姜落一听就道:“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清楚?真被你查到那里了?”


    是的,霍宗濯让人去查当时跑掉的撞姜落他们的那辆货车,查了一路上所有路口,终于在一个路口看到了安装的道路监控,再顺着监控,找到了那辆车,又顺着那辆车,找到了货车所在的公司,和当时开车的驾驶员——霍宗濯要查,自然是最直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找到驾驶员,一切就好办了,再顺藤摸瓜,一路摸,自然摸到了海门的那家国营服装厂。


    服装厂改制,入股的私人老板是新加坡过来的,姓tan,也就是陈,叫陈显龙。


    就是陈显龙找了人,要趁着李锋锐和姜落杠上的时机,趁机搅乱浑水,安排了下去,让人觉得是李锋锐要撞死姜落。


    新加坡,陈显龙。


    姜落思考着:“一个新加坡人,能找到海门那种苏北小县城,还收购国营服装厂的股份,看来他是想在江苏海城这周围布局服装产业的。”


    “没想到我突然插了一脚,砸了一千万投工厂,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姜落缓缓点头:“他要撞死我,理由还真的特别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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