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藏心
笑闹了片刻, 两人又接着聊天,有的没的随便聊,桂花酿也喝得有一口没一口, 当水喝,十分随意。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一起盖上了同一条被子,姜落也躺下了,躺在霍宗濯的枕头上,他自己带过来的枕头已经顺着床边掉到了地上。
姜落结束一个话题, 临时起意, 对坐在身边的霍宗濯道:“我给你唱几首歌听听吧。”
“我唱的比歌星唱的好听。”
霍宗濯低头看姜落。
姜落张口,开始用粤语唱:
“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
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诬告与指责积压着满肚气不愤
对谣言反应甚为着紧
受了教训得了书经的指引
现已看得透不再自困……”
姜落唱得很轻缓, 也留了心, 没挑90年后的歌, 唱的张国荣的《沉默是金》。
他挺喜欢这首歌的, 喜欢曲调,喜欢歌词, 觉得像在说他的人生和经历。
但此刻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或倾诉抒发, 他只是恰好挑了这首《沉默是金》。
他只是在唱歌, 想唱了,唱给霍宗濯听,在这个相互陪伴的除夕的深夜。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他如今不止是和霍宗濯关系不错。
对霍宗濯,他多多少少有一点情感上的投注和依赖的。
姜落唱:“自信满心里,休理会讽刺与质问,笑骂由人,洒脱地做人……”
这一世, 身与心,不要再受困,能多潇洒,就多潇洒吧。
但姜落却不知,他在这个除夕夜抱着枕头过来敲门,说要一起,还躺了床,一起喝了酒,聊了天,打闹,唱歌,于霍宗濯心中,产生了多大的悸动。
霍宗濯低头看姜落,神情尽敛,只流露了温柔,心中却心绪翻涌。
他喜欢姜落。
很喜欢。
非常喜欢。
他怎么能甘心和姜落没有结果?
怎么能接受有一天姜落躺上某个女孩子的床,唱歌给那个女孩子听,甚至是他们的孩子?
不。
他不能接受。
他不甘心。
姜落后来又唱了几首歌,都是粤语。
霍宗濯在他唱完后问他:“喜欢粤语歌?”
“也不是吧。”
姜落打了个哈欠,“流行歌曲,香港那边过来的多,又都是粤语,就学着唱了。”
姜落又用粤语说,说他不光会唱,粤语说得也还可以。
“你点解咁得意??”
嗯?
霍宗濯自然没听懂最后一句。
姜落笑,把自己缩进被子里。
霍宗濯问他:“什么意思?”
姜落:“夸你的话”
霍宗濯:“你确定是好话?”
姜落哈哈道:“是不是好话反正你都听不懂。”
霍宗濯稍微躺下来一点,靠内的手臂搭在姜落的枕头上,看起来就像他搂着姜落。
他又用手把姜落的额发往发顶捋,明显的亲近爱抚的动作,低头问姜落:“困了?”
姜落“嗯”了声,闭上了眼睛,嘴上说:“你会唱摇篮曲吗?”
霍宗濯笑,声音是温和的,语调也轻,说:“要听摇篮曲,你是小宝宝?”
姜落闭着眼睛:“你就说你会什么吧。”
霍宗濯想了下:“我给你念首诗?”
“文化人啊。”
姜落:“也行。”
霍宗濯想了想,开口道:“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霍宗濯也随便挑的古文。
结果姜落不愧是不爱念书的,霍宗濯刚念到“千里逢迎,高朋满座”,姜落呼吸变沉,就这样睡着了。
霍宗濯好笑,嘴上还在轻声念着“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手上一下一下抚着姜落的额头和发顶,爱惜之意溢于言表。
他看着姜落,看暖色灯光下姜落的眉眼眼窝睫毛鼻梁,看得已然入迷。
是爱意的不自觉流露。
霍宗濯觉得心更满更实了,也开始觉得心有点空了,人有些不在实处,不太踏实,有点心慌,尤其想到他与姜落的不同,想到姜落以后会有喜欢的女生、会恋爱会结婚,会离开他,有自己的生活。
霍宗濯看着姜落,忽然觉得这一刻像是他自己偷来的。
因为是偷的,所以只能藏着。
藏起来,一切秘而不宣。
像那首歌,沉默是金。
霍宗濯用手很轻地摸了摸姜落的脸。
沉默吗?
他不甘心。
为什么只能沉默?
真的没有路让他走吗?
次日早,姜落先醒的,睁开眼睛,看见霍宗濯平躺在旁边,把被子都给了他,自己身上是一条毛毯,应该是昨晚从别的地方翻出来的。
姜落本来要起身,去上个厕所,见霍宗濯睡得一动不动,看过去,无端就开始盯着霍宗濯的眼窝和鼻梁看。
显然,霍宗濯是好看那一挂的。
眉骨高,眼窝深,鼻梁挺直。
姜落看了看,便伸手过去,指尖在霍宗濯的鼻尖上轻轻碰了碰,还陡然莫名地想到,有这样的鼻子,以后和哪个女人接吻,这鼻子是不是容易碍事啊?
又想:哦,鼻子大,那里也大。
可惜就是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
姜落又琢磨:干什么了,不行?不会天生的吧?
霍宗濯睫毛一颤,像是要醒,姜落也不知道怎么想,马上就闭上了眼睛,装睡。
霍宗濯睁眼,转头看看他,启唇,带着点鼻音:“醒了?”
姜落这才睁开眼睛,嘿嘿一笑,说:“我昨天什么时候睡着的?”
霍宗濯转头,去看床柜头上的时间,说:“念到‘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姜落坐起身:“这是什么?”
霍宗濯躺着戴手表:“《滕王阁序》。”
姜落掀被子下床,故意装傻:“藤王是什么王?”
霍宗濯跟着起身,好笑:“真不懂还是装傻?”
“滕王是清代一个王爷。”
姜落穿鞋,往门口走,去上厕所,笑哼:“你怎么不说王勃是清代的。”
霍宗濯就知道姜落刚刚故意装傻。
霍宗濯不是小瞧姜落,是真的临时想起什么,好奇:“现在初中高中学《滕王阁序》吗。”
姜落开门出去:“我哪儿知道,我又不爱学习。”
他之所以会知道《滕王阁序》,是因为上一世,霍宗濯送了自己写的《滕王阁序》给一个关系不错的老板,那个老板把这篇古文挂在自己办公室里,姜落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了,看见了诗文的名字,也看见了最后落款处霍宗濯的私章。
姜落上完厕所回来还问呢:“霍老板,你在什么情况下会送一个人自己写的诗文,比如刚刚那首《滕王阁序》?”
什么情况?
霍宗濯觉得自己什么情况下也不会送别人自己写的东西。
虽然他确实挺喜欢练练书法的,但他又不是名家,送别人自己的字干什么。
姜落这么问,霍宗濯想了想,道:“可能是想嘲讽对方没文化,提醒他多读点书。”
姜落一下笑喷,尤其想到那个猪头一样的老板。
嗯?
霍宗濯不解姜落笑什么。
姜落摆摆手,表示没什么,又说:“你也送我一幅《滕王阁序》呗。”
“我裱起来,回头挂我工厂的办公室。”
“可以。”
霍宗濯答应了,问:“一定是《滕王阁序》?挂办公室,一般都江山图这种。”
姜落拿了空的酒瓶和杯子往外走,扭头:“我不要江山图,你给我写个‘一夜暴富’,或者‘狂赚万亿’‘海城首富’。”
霍宗濯好笑:“野心藏都不藏?”
姜落已经走出了门:“不想当首富的小老板不是好歌手。”
下楼,见母亲正在往餐桌上摆早饭,姜落拿着手里的杯子和空瓶,张开胳膊就过去:“妈~妈~morning~”
“家里的床真好睡啊。”
“我今晚还睡这儿。”
除夕就这样过去了,迎来了新的农历年。
这日,莫婉珍这里,莫婉珍正和父母弟妹在小姑家。
吃完午饭,大家一起院子里聊天,聊着聊着,小姑笑对莫婉珍道:“珍珍啊,过完了年,不如让我们家馨馨跟你一起去海城吧?”
莫婉珍剥花生的手一顿,没料到这茬,不解抬眼。
莫婉珍她妈也跟着开口:“还有你弟,过了年,你也让他跟你一起去海城吧。”
“你除夕夜晚上吃饭的时候,不是说你们老板的工厂新弄了,要投钱扩建吗。”
“那肯定缺人啊。”
“你到时候就打个招呼,把你弟随便塞哪个办公室里。”
“工资么也不用多,五百八百就行,我们要求不高。”
莫婉珍垂下视线,继续剥着花生,没吭声,心里多少明白了。
家里看她在海城赚了钱,还月月打两百回家,并不满足。
家里人要她继续帮衬,要她拉上妹妹带上弟弟,最好要全家都搬去海城。
莫婉珍低头吃着花生,这下笑是笑不出来了。
章宁福这边,初三,下午,章宁福正在沙发陪孙女搭积木,儿子媳妇和老婆一起围坐过来,说有事和他商量。
章宁福以为是什么事,以为家里哪里又缺钱了,还想着没关系,他如今工资可以,赚得不少,能拿得出来。
哪知儿子开口道:“爸,你上次说你们工厂要重新投建,贷了足足一千万。”
儿子搓着手:“爸,你看,你在厂里大小也是个官,你能把我也弄去你们厂吗。”
第72章 平静
章宁福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 没回过味儿,说:“可你也不懂服装上的东西啊。”
“你不是不肯学,不当裁缝的吗。”
“是, 是。”
儿子没说什么,儿媳也没说什么。
章宁福的老婆开口道:“老头子你傻了,去工厂,当什么工人,肯定去当领导坐办公室啊!”
“你都管那么大的厂了,当初作坊也是你的, 你说了算, 儿子过去,还不是你想让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你想让他坐办公室就坐办公室, 你想开多少工资就开多少工资!”
章宁福愕然, 看看儿子儿媳, 看看老婆,摘掉老花镜:“怎么就我说了算了?”
“那个厂不是我的。”
“是我们老板的。”
“姜总的!”
“我一个裁缝, 给他打工的, 我能决定什么?”
儿子儿媳又没说话, 章宁福的老婆撇嘴:“那还不是因为当初买了我们家的作坊。”
“有了作坊,才有了这个厂。”
“老头子,你别糊涂。”
“现在厂是你管,就是你说了算!”
“你说了算,还不是想把儿子塞哪里就塞哪里。”
“你怎么就是给他打工的?”
“你傻啦,问他要股份啊,当股东啊,你也当老板啊。”
“当初他一两万就把作坊买走了, 还留下了你。”
“要不是你,他牌子能做起来?能在商厦卖那么好?能开那么大的工厂?”
“是啊,爸。”
儿子终于开口:“你不能稀里糊涂的,该自己争取的东西就要争取。”
“当初作坊是你的,卖得也便宜,你还留了下来,给他做衣服做品牌。”
“工厂新建,就该有你的股份。”
“我是你儿子,你有工厂股份,我肯定可以过去当领导啊,为什么不行?”
“你,你们。”
章宁福仿佛听了天方夜谭,一脸震惊。
“爷爷,你陪我玩儿。”
儿媳起身,拉起女孩儿:“囡囡你先进房间,爸爸奶奶和爷爷有事情要谈。”
“我不进去,不进去,我就要爷爷陪我!”
初四,咖啡厅,赵明时等来了冷了他好几天的赵朔。
赵朔坐下,大哥大摆去桌上,绷着脸,显然还有气。
赵明时卖乖,去吧台端咖啡:“哥,你喜欢的拿铁,我让他们多加了点奶,这是糖,我帮你放吧。”
赵明时撕糖包,往咖啡里倒糖,一副好弟弟的样子。
赵朔再有气,看见赵明时这样,心里的气多少也散了一些。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赵明时坐对面,笑笑:“还行吗?我觉得这家咖啡还可以,一直想着哥你会喜欢,今天就约了这里,特意让你来尝尝。”
赵朔神色恢复了一些,放下咖啡:“姜家那儿去过了?”
赵明时一顿,转了转心眼儿:“嗯。”
他含糊地点点头,实则根本没去。
“拿去。”
赵朔从西服的内衬口袋里掏出十几个红包,递给赵明时,都是过年的时候,亲戚给的。
“谢谢哥。”
赵明时笑着接过。
赵明时在桌上放下红包,继续卖乖:“家里最近怎么样?妈伤心了吗,我不在,姜落也不回来。”
“大伯有没有怪我啊?”
“我也不想的。”
“我不知道我在家,他会那么生气。”
“早知道我就……”
赵朔皱眉:“乱说什么,谁怪你了。”
“家里没什么事,放心吧。”
“我爸那么忙,年后肯定就要走了,到时候你也回学校上课了,有空周末回来,你的家总归就是你的家。”
“谢谢哥。”
赵明时又表现得很乖的样子。
兄弟俩随便聊了几句家长,赵朔想到什么,说:“等过完年回学校了,好好跟人家女生说,分手就分手,不要闹得哪里不愉快。”
“你要是实在喜欢她,还想继续谈,也没什么,但不要再去酒店了,知道吗。”
赵明时乖乖点头:“我知道,我都听哥的。”
赵朔被哄得顺心了,神情终于恢复。
赵明时这时试探道:“哥,姜落……回家了吗?爸妈大伯见到他了吗?”
“亲戚们也都见到他了?”
“没有。”
“不知道他在哪儿,他没回来。”
说着,赵朔看向赵明时,像在斟酌什么。
“哥?”
赵明时喝着咖啡,抬眼:“怎么了?”
赵朔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杯子放回去,坐起身,两手搁在大腿上,身体略微前倾,明显有事要说的样子。
赵明时猜测和姜落有关。
果然,赵朔开口道:“其实谈朋友什么的,很正常,你年纪小,把持不住,也正常。”
“我那天去找你,生气,确实有我自己情绪的关系。”
“我觉得你在胡闹。”
“和你比起来,姜落就正儿八经多了。”
“不是多了,是多多了。”
什么意思?
赵明时心里转着,面上装得乖:“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姜落怎么了?”
“他不是在做生意吗,还开那么好的车。”
试探:“车不会是大伯给他买的吧?”
赵朔:“不是我爸。”
“有件事,我说出来,别说你,我爸,爸妈,都要狠狠吓一跳,你也要被比下去。”
赵朔身体再度前倾,看着赵明时,认真道:“我听说,过年之前,姜落通过下面一个乡镇做担保,问中行的海城总部贷到了一千万,年后就要用这一千万买进口设备,投建工厂。”
赵明时:!!!
一千万!?
赵朔:“明明,所以你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去酒店找你,发现你在做荒唐事,我火气那么大?”
“你想想,你在做什么,姜落又在做什么?”
“不可能!”
赵明时脱口而出:“他连大学都考不上,一个混混而已!”
“明明!”
赵朔:“不是假的,我早打听过了。”
“这件事海城生意圈都在传,传遍了,年前就在传了。”
“爸妈在系统内,又忙,才没听说。”
“我知道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我专门找人去问了,千真万确,就是姜落贷到的钱。”
“一千万。”
“一个字都不会错。”
“不可能是他自己贷到的,那么多钱。”
赵明时马上道:“爸妈找人打招呼,帮他去问银行借的?”
“还是大伯?你爸?”
赵朔:“不是爸妈,不是我爸,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这件事。”
赵朔:“所以除夕那天我生你气。”
低声:“你在那儿开房睡女孩子的时候,姜落已经贷到钱,工厂马上都要开始投建了。”
“我也不是要拿你和他比,他做生意,你上学,本来就没有可比性。”
“可他做什么?你又做什么?”
“别人可以不拿你们对比,你自己呢?”
“爸妈到时候又要怎么看你?”
“他们会不会越来越喜欢姜落?越来越不重视你?”
赵朔:“明明,我是真的有点担心你。”
“你不是爸妈亲生的儿子,姜落还强过你那么多,你以后怎么办?”
“爸妈的心以后都捧给姜落,你呢?你甘心吗?”
“你又要怎么在家里立足?”
赵明时当头喝棒,不信不服,更不甘心。
他反复想:姜落不过是个大学考不上的混混而已!
混混而已!
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配吗?
那可是足足一千万!
一千万!
赵明时:“谁帮他了,对吗?不是爸妈,不是你爸,还有谁?”
“是不是他认识了什么人?”
赵朔想到霍宗濯,但他没吭声:“不管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谁帮他的,明明,你真得上点心了,别糊里糊涂的。”
“你是我弟,我们十八年十九年的感情,我也不想亲弟弟回来了,大家都喜欢他,开始渐渐不那么喜欢你。”
“我爸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还让你搬出了原先的房间。”
“要是被他们知道姜落那么厉害……”
赵明时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个小混混贷一千万还开工厂?
怎么可能!!!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赵明时想到上次他打电话给税务局举报姜落的公司,他不知道那次举报后对姜落有没有产生什么后果或影响,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
不行,他不能让姜落翻身,不能让姜落成功。
不能!绝对不能!
姜落翻身了,成功了,回赵家,爸妈都去爱他。
那我呢?
我呢!?
赵明时是真有点慌了,起身,走去赵朔身边,一把拉住赵朔的胳膊:“哥,你要帮我,帮我,好吗。”
“我不想被姜落比下去。”
“被他比下去,这个家我就待不成了。”
“不但大伯会把我赶出去,爸妈也会默认姜落把我赶出去的。”
“我不想走,我爱你们,我不想离开。”
同时,赵明时的心里又升腾出几分理性的冷意:
翻身成功吗?
不!
你休想!
我只比你强,绝不比你差。
如果你真的会成功,那我只会比你更成功!
对!更成功!
苏城,这几天,霍宗濯带姜落逛了平江路和附近,去了拙政园、留园等几个园林,去了山塘街、寒山寺,还吃了桂花糕、生煎、醉蟹,去了得月楼。
这日午饭后没出门,霍宗濯在餐厅的桌上铺上宣纸和纸镇,研好磨,拿毛笔开始写那首《滕王阁序》。
门口廊下,母亲坐在小藤椅上打毛线,姜落坐一旁小凳子,把小白猫抱在腿上,一下下摸着。
霍宗濯写字之余略一抬眼,就能看到门口的母亲和姜落。
当真是个平静温馨又幸福的午后。
苏北县城,莫婉珍怕家人发现,行李都没拿,就藏了自己的钱包,便悄悄从家里出来,快步离开,往街上走。
到了街上,她打了个黄包车,去汽车站。
到了车站,来到窗口,她边打开钱包边对里面卖票的工作人员道:“给我一张最近时间的去海城的车票。”
海城,房门关着,章宁福站在床边收拾东西,弯腰往包里塞自己的衣服行李,一声不吭。
章宁福的老婆站在床的另一边,拿带着海城口音的乡下方言,像机关炮一样一刻不停地说道:
“你就是做衣服做傻了,当裁缝当傻了!一根筋!”
“当初有我们的作坊才有后来的厂,才赚了那么多钱!”
“要股份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要的?”
“要我说,厂扩建了,你就该去当厂长!”
……
节后,等待姜落的,又会是什么?
新一年有新一年的“仗”要“打”。
第73章 窝囊
节后, 从苏城回海城,第一时间,霍宗濯便在华亭请了一桌, 邀上中行总部的几位领导,带上姜落,一起吃饭喝酒。
饭局上,任谁都看得出来霍宗濯与姜落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姜落就坐在霍宗濯身边,霍宗濯不但会给姜落夹菜,喝酒的时候, 霍宗濯一再表示姜落年纪小, 替姜落跟人喝了好几杯。
敬行长,霍宗濯特意端着酒起身, 行长给面子, 也拿着酒起身, 姜落就在霍宗濯身边, 端着酒盅,与行长面对面, 霍宗濯站中间, 替姜落和行长说话, 一只手还搭了姜落的肩膀,关照姜落,姜落便在这样的情形下,落了杯口的高度,客客气气去给行长敬酒,行长看在霍宗濯的面子上,含笑碰杯,与姜落聊笑, 夸姜落年纪轻轻就这么有本事、前途无量。
姜落谦虚,很会说场面话:“我的前途亮不亮,还是全看领导们。”
“领导们让我亮,我才能亮。”
行长就笑,对霍宗濯道:“这都是你教的么。”
霍宗濯也颇懂人情世故,含笑:“事儿可以教,说什么话,这可教不过来。”
“其实还得看见什么人,见行长,平时不会说的话,今天也肯定会说了。”
“这叫‘遇强则强’。”
“哈哈哈。”
行长笑得开心,就这么站着、端着酒盅,与霍宗濯姜落聊笑了片刻。
期间行长也问及姜落和霍宗濯的关系。
姜落和霍宗濯对视了一眼,姜落笑了笑,霍宗濯看向行长,道:“是我家里的小朋友,当然得关照关照。”
“今年年都是在我家过的,我母亲拿他当半个儿子的,他也喊我母亲喊妈妈。”
行长就懂了,马上嗔怪地对霍宗濯道:“那你不早说,害你家这个小朋友的贷款,在下面支行被按了那么久。”
“我要早知道,早提上来让人给你们批了。”
霍宗濯也瞎扯:“为了浦东那儿,我已经麻烦行长那么多了,哪里好意思再为个一千万还特意打个电话。”
说着抬手,搭向姜落后背,看看姜落,说:“都自己出来做生意了,总得历练历练,也总得学着知道,不同事有不同事的门道。”
姜落搭腔,也看看霍宗濯,当着行长的面配合道:“我要知道当初的门道在这儿,我就找宗濯哥哭了。”
一句俏皮话,三人都笑了。
谁也不提当初那一千万在总行被驳了多少次被按了多久。
这顿饭后,没几天,贷款就下来了。
是两张敲了章的支票。
一张支票五百万。
总共一千万。
“艹!”
“艹!”
公司办公室,看见这两张支票,王闯不仅瞪大了眼睛,身上的汗毛都激得立了起来。
一千万啊!!!
这就是那一千万!
艹!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真是八位数七个零啊?
艹!
艹!!!
王闯激动得恨不得语无伦次:“我们发了!!发了!!!”
还招呼姜落:“快,快,我拿着,你给我拍张照。”
“这必须得拍啊。”
“怎么也得留个合影啊。”
王闯从桌上拿起支票,小心翼翼的,手还忍不住抖。
就这样边抖着边举着支票在身前,让姜落拿他特意从家里带出来的相机,给他拍照。
拍完,他还要给姜落拍。
姜落好笑,接过支票,损王闯:“出息。”
王闯拿过相机:“给我一千万,你骂死我孙子的孙子都行。”
“来来,举好了,我来拍。”
“这张拍完,我们再拍张一起的。”
就这样,在办公桌前,姜落举着手里的两张支票,笑看镜头。
咔嚓咔嚓,这一幕定格在几张胶卷中,成了91年羊年的第一份留存。
而姜落在羊年首次见莫婉珍,却是莫婉珍来公司,说她要辞职。
“坐。”
姜落在办公桌后,示意莫婉珍先坐,然后才道出了自己的不解,平静道:“怎么要辞职?做得不开心?”
莫婉珍坐下,多少有些难以启齿。
她该怎么说呢?
说她家里不满足一个月200的生活费,还要她把老家的弟弟妹妹也带过来,甚至想她打个招呼,就让亲弟弟去新工厂坐办公室当领导?
说她前两天招呼都没打、行李都没拿,偷偷跑回的海城?
还是说她跑了之后,家里人疯狂给专柜的座机打电话,骂她白眼狼,骂她不为家人考虑,骂她自私自利?
莫婉珍无从开口,抿抿唇,低头。
而姜落是清楚她家里的情况的,脚指头想都知道如今在海城赚了钱的莫婉珍不止是家里的香馍馍,也是他那双吸血鬼父母眼中的“肥肉”,想要极力榨干。
姜落没多问,直接道:“工厂那里扩建,需要人,你去那儿吧,换个环境,也能学到新东西。”
刚好把老家的吸血鬼父母甩开。
莫婉珍却抬头:“姜总,我还是辞职吧。”
“谢谢你一直这么关照我。”
“我这几天想好了。”
“我要辞职,我要去广州。”
……
转头到工厂,见到章宁福,见章宁福垂头耷眼的样子,姜落就知道他家人也没放过他。
姜落站在自己办公室的桌边,提着热水瓶低头给自己泡茶,边泡边道:“怎么,你也要辞职?”
“啊?”
章宁福这才一脸莫名地抬头:“辞、辞职?”
没有啊。
姜落泡好茶,拿起热水瓶,塞回塞子,瞥他,幽幽:“年没过好吧?”
“老婆儿子那儿怎么了?”
“直接说吧。”
章宁福这才叹了一声,走上前:“姜总,我……我……”
姜落端了热茶去办公桌后面坐,等章宁福开口。
章宁福格外为难的样子,犹豫了片刻,这才道:“姜总,我儿子想来我们厂里,还有我儿媳,我老婆。”
“哦。”
姜落靠着椅背,吹茶面,无比淡定:“想来厂里当家做主啊?”
“他们都来,孙女谁带?也带来厂里?我带啊?”
姜落讽。
章宁福本就难以启齿,这下更不好开口继续说了,低着头,一个劲儿地叹气,老实人的样子。
姜落喝热茶,靠着椅背,继续不紧不慢:“怎么说?这是觉得当初买了作坊才有了厂,觉得你是‘骨干’,是‘功臣’,想来分一杯羹,想要股份?”
章宁福没想到姜落这都能猜中,心更虚了,抬眼,看看姜落,赶紧又落下目光,叹口气,摇头叹息道:
“我跟他们说了,厂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是姜总你的。可,可他们就是不听!”
“他们要我来问你要股份,要我来找你,说我应该来当厂长。”
“当了厂长,就把他们都弄过来,儿子去坐办公室当主任,儿媳去财务室当会计,我老婆过来管食堂。”
姜落还在喝茶,却仿佛不关心这些,只说:“他们都来,谁带你家囡囡?”
章宁福:“说让我亲家他们带,每个月给他们点钱。”
姜落顺着这话:“给多少?”
章宁福这个老实人也顺着答:“三百。”
姜落继续喝茶,继续道:“三百?你儿子一个月工资有三百吗?你光带孩子的钱就要给他们三百?”
章宁福叹:“带孩子辛苦的,还要给囡囡买衣服,买玩具。”
姜落平静的,幽幽:“你在厂里加班,你不辛苦?”
章宁福没答,老实人老实面孔。
姜落还在喝茶:“他们过年给你买衣服了吗?”
章宁福:“……”
姜落这才哒一声,把水杯往办公桌上放下,看过去,勾唇冷嘲:“章宁福,你窝不窝囊?”
“一辈子为家,一辈子为老婆儿子,他们把你当人了吗?”
“你就算是条狗,过个年,他们好歹也得去菜市场买根肉骨头给你吧?”
“我……”
章宁福臊得不行,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光站在那儿,白着脸。
姜落冷眼看他:“回去告诉你那没心肝没脑子的老婆儿子,我这儿,不是垃圾场,不收废物。”
“要股份,做梦比较快。”
又说章宁福:“章宁福!你要不要拿镜子照照你现在这衰样?”
“你是他们养的狗吗?”
“让你往东就往东,让你往西就往西?”
“你是人吗?”
“他们拿你当人了吗?”
“当自己男人当自己爸爸了吗?!”
“你这么爱当狗,怎么不去厂门口和那两只拴在那里的畜生趴一起?!”
“你身上还有人的自尊人的骨气人的脑子吗?”
“你有人不做偏要做狗吗?!”
“被他们压在头上作威作福?!”
章宁福被骂得脸都白了,眼睛红红的,眼眶里忍着眼泪。
姜落才不稀罕同情他,指着门口:“滚,滚出去。”
“我这里需要的是章裁缝章厂长,不需要窝囊废,更不要狗。”
“你要当狗,回你老婆儿子那里去。”
章宁福一个字没反驳,佝偻着背,缓缓转身,憋着眼泪,往外走。
姜落最后在他身后道:“章宁福,人是为自己活的,不是为别人活的。”
海城去往广州的火车上,安置好带的行李,窗边坐下,莫婉珍想到什么,这才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不大不小的皮包。
这个皮包是之前姜落给她的,叮嘱她上了火车再打开。
莫婉珍不解是什么,拿出黑包,拉开拉链。
刚开了个不大的口子,往里一看,莫婉珍便错愕地愣住了。
钱?是钱!?
她看见了,一沓一沓,没细数,但少说也有至少五六万。
姜总给她这么多钱?!
莫婉珍怕不安全,怕被人看见盯上,赶紧把皮包拉上。
拉上之后还特意四周看了看,看有没有人在看她。
见没人在看她,她定了定刚刚吓一跳的心,低头看皮包,又打开了皮包外侧的一个拉链。
拉开,见里面果然还有什么,她拿出来,发现是一张纸,纸上写着:
如果遇到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
一路顺风。
莫婉珍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火车发动,轰隆隆的向前驶去。
再见姜总。
再见海城。
第74章 找上门
莫婉珍走了, 说要去广州,独自闯一闯,姜落没有过多挽留。
他至今拿莫婉珍当弟妹, 当王闯的老婆,当自己的朋友,也一直希望莫婉珍可以和王闯再续前缘、组建家庭,像上一世一样,生下双胞胎,一家人幸福美满。
但姜落更清楚, 人的路, 都是要各自去走的。
各人也有各人的命运和前程,谁都拦不住。
就像他在这一世, 也有他想去走的要去走的路一样。
于是就这样, 道别莫婉珍, 骂完章宁福, 再随着春节节庆气氛的消散,姜落的脚步也正式踏上了正轨:
给德国公司的第一笔款项打进了在中行的跨国账户, 没两天, 德国公司便通知这边, 他们的设备开始装船进厢,通过水路,运往中国这里离海城最近的港口。
工厂这里井然有序,机器都在运转,工人都在上班,为四个柜台备货,同时几个厂房都在准备翻新,还另外在建新的食堂。
与此同时, 厂区后一片空地也被工厂谈了下来,准备另建厂房,如今不仅工人在陆续进场,空地也被围了起来,勘测规划。
德国,德国公司的领导和设备工程师一起坐上了来中国的飞机。
镇政府那里,也在正式起草入股文件与合同,以及其他与工厂相关的事宜。
虹桥机场,姜落与小陆一起接到了刚下飞机的德国公司的领导与工程师。
出口处,姜落和他们握手,打招呼:“nice to meet you。”
小陆不懂英文,就提着姜落的公文包,跟在后面……
一切井然有序的步步向前。
复旦,新学期,大家回了学校,赵明时不去学生会、也不理学姐了,一见舍友方海晨,就对方海晨道:“你和几个师兄弄的那个东西,能带上我吗?”
方海晨一愣,想了想,犹豫道:“不是不带你,也不是我不想带你。是我们那个东西快弄完了。”
言下之意,不好再拉上别人,分享现成的东西。
赵明时:“这样啊。”
又提议:“海晨,你能不能带上我,再叫上那几个师兄,我们一起做点别的?”
方海城:“做什么?你有什么想做的?”
赵明时冲方海晨招招手。
方海晨过去,耳朵凑近,赵明时和他低声耳语。
赵家这边,春节一过,就给姜落打了不少电话。
姜落有的接了,有的没接,无论接没接,一听是赵朔或赵广源,立刻挂掉电话,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赵广乾人都早早走了,去外面忙自己的生意了,电话回来,一听说赵广源竟然还没把姜落带回家,马上一张机票又飞回了海城。
一落地,赵广乾便做主,带上赵广源和苏蓝,又电话叫上赵朔,四人一辆车,开去姜落的公司。
“你们找谁?”
他们四人均装扮得体,男人穿西服,女人穿套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公司的同事拿他们当姜落的客户,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去迎。
薛会计却眼尖地发现几人的眉眼与姜落有几分神似,猜到他们可能是姜落的家人或亲戚。
“姜总吗?姜总不在,去厂里了。”
同事一说,赵朔他们便立刻转身告辞。
等他们走了,几个同事聊:“现在姜总的生意做得好大啊,工厂那里拿了一千万扩建,公司这里也经常有人找。”
“是啊,我们马上也要换办公室了。”
薛会计则心念一转,起身,进了里面办公室,拿姜落桌上的电话打给姜落,想要提前通知姜落,告诉他刚刚来了四个亲戚,说找他。
可惜姜落没接,估计在忙。
赵朔开车,带着赵广源他们往菊翔镇的工厂赶。
快到工厂附近的时候,因为路不好,车晃得不行,还有扬起的尘土,飞进车里,赵朔赶忙升起车窗。
再一看,路上除了他们,还有几辆开得慢的货车和大的土方车,就是因为它们,路上才飞起那么多的尘土。
赵广乾坐副驾,目光穿过车窗看出去,看见那些车,说:“干什么的?那么多大车。”
“估计哪里在建房子吧。”
赵广源在后排随口答。
赵朔却清楚那些车十有八九是去姜落的工厂的。
果然,到了工厂,就看见工厂外的空地横着停了两辆土方车。
赵朔他们往工厂大门开,刚开近,突然跑出两只狗,汪汪汪地冲着他们狂吠,保安室里也走出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见是轿车,过去,抬手招了招,示意停。
赵朔踩刹车,压下车速,同时落下车窗。
那个男人弯腰,打量赵朔:“你们找谁?”
赵朔:“我们有事,来办事的,找你们姜总。”
男人见赵朔穿的西服,气质不凡,没赶怠慢,问:“和姜总那边约好的?”
“是。”
男人便放行了,还示意另一人叫走两只狗,不要挡路。
赵朔往里开,赵广乾这时看看车外,若有所思道:“这个厂这么大吗?”
“那些大车原来就是来这儿的?”
“做什么的?”
“拉货也用不着土方车吧?”
赵广源和苏蓝也同样不解。
赵朔这下才吭声,说他节后听说姜落问中行贷到了一千万,这些车,这么大的厂区,估计都是为了扩建做准备。
“一千万!?”
苏蓝惊讶得喊了出来:“这么多?!”
“他怎么会贷到这么多?”
赵广源也非常吃惊。
赵广乾则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们赵家的儿子,有本事,有能耐。”
转头:“广源啊,你们生了个好儿子,真不错,太不错了。”
但赵广乾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们停好车,下车,去找姜落,问了厂区这边的人,去姜落的办公室。
姜落确实在,正和章宁福王闯另两个包工头拿着扩建图纸聊事情,小陆在门外笃笃敲门,推开门,打招呼:“不好意思啊。”
跟着看向姜落:“姜总,你家里人找你。”
家里人?
别说王闯,章宁福他们几人都不解地看向姜落。
“什么家里人?”
姜落也莫名其妙,怀疑难道是章香萍他们找过来了。
跟着,门打开,赵广乾带头,越过小陆,领着赵广源苏蓝和赵朔走了进去。
姜落看见,心里的白眼已经翻上了天——赵广乾他能不认识么。
上一世,赵广乾虽然一开始很喜欢他,比苏蓝赵广源赵朔都要欢迎他回赵家,可也是赵广乾,在知道他和男人搞在一起后,没留任何情面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骂他无耻,说他不要脸,是变态。
姜落看见赵广乾就禁不住想起那一巴掌,也想起赵广乾的歇斯底里和看他的愤怒目光。
因此姜落的神色一下就淡了,没看他们赵家任何人,只对门口的小陆道:“我没什么亲戚,你哪儿请来的,给我哪儿送走。”
啊?
小陆在门口不解。
王闯他们也都看向姜落,又看看进来的三男一女。
赵广乾则一概没理,没理姜落的话,也没理屋内任何人,只走近,声音洪亮又沉稳地对姜落道:“姜落,我是你大伯,赵广乾,你父亲的兄弟、大哥。”
“出去。”
姜落没有神情,这才看向赵广乾,一字一句:“我,很忙,没有工夫精力,和你们赵家人纠缠。”
“再说一遍,出去。”
姜落的态度和言语如此明确,别说赵广乾他们领悟到了,王闯他们也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
王闯在一旁马上伸手招呼章宁福他们:撤,都撤。
待这儿干嘛,看热闹吗。
姜落的热闹王闯觉得自己可以看,但别人绝对不能看。
哦哦。
章宁福几人马上要走。
哪知姜落扭头,喝道:“走什么?让你们走了吗?”
几人止步,有些尴尬,赵家几人也没吭声,小陆干立在门口,屋内安安静静,静得诡异。
而赵广乾不愧是做大生意的老板,见识多,根本不惧这些。
几个外人在,他也一样看着姜落,心平气和又沉稳道:“回家吧,姜落。”
“你到底是我们赵家的孩子。”
“当初抱错,是个意外,现在……”
“小陆!”
姜落根本不理这些,声音冷冷的,“都请走。”
哦哦。
小陆马上走进,又不好轰人,一对多也不占优势,就客客气气,冲苏蓝他们,也冲赵广乾和赵朔,示意门口:“姜总他们要忙,您几位还是先……”
赵广乾也根本不理他,继续看着姜落,好脾气的样子,且十分耐心,说:“我知道你有生意要忙,这样……”
赵朔忍不住插嘴:“姜落,我们全家出动来找你,恨不得求你回来,你……”
赵广乾转头,威严道:“让你开口了吗。”
赵朔噤声。
姜落无语,也没什么心情和他们纠缠,重复了遍:“出去。”
赵广乾回过头,一句话让屋内更静了。
他说:“我知道你问银行贷了一千万,要投建工厂。”
“这样,我额外给你一千万,一千万现金,你回家。”
“只要你回家,一千万,马上到账!”
众人:“……?”
不是,一千万是一千分吗,怎么说得这么简单?
王闯在一旁默默倒抽气,背都抻得后仰,眼睛都瞪了起来。
一千万啊?又来?
这男的什么身份啊,和银行一样有钱?
姜落却看着赵广乾,缓缓勾唇,笑得一脸嘲讽和不屑,笑着笑着,仿佛有什么真的很可笑,彻底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都微微轻颤。
众人不知他笑什么,却见笑着的姜落陡然变脸,一下落下神情,恢复面无表情,冷冷的语气:“滚,我说,滚,通通滚。”
第75章 偶遇
“你!”
赵广乾没料到一千万现金也不足以打动姜落, 姜落竟然还这个态度,愕然又有点动气。
他想赵家欠他的吗。
谁欠他?
这什么态度!?
“我们主动来找你!让你回家……”
赵广乾上前就抬手指姜落。
姜落翻了个白眼。
赵朔赶紧去拦赵广乾:“爸,爸!”
赵广源也深知赵广乾的脾气, 赶紧一起过去,去拉赵广乾,同时对姜落道:“你就算不要,也不该这样。”
“我们好好跟你说,你怎么能说滚这个字,还让我们滚?”
苏蓝也跟着上前, 无比痛心, 有外人在,也觉得丢脸。
但她还是放下态度道:“姜落, 你跟我们回家吧。”
“爸爸妈妈知道错了, 去年四月我们过去找你的时候就应该带你回家的。”
“妈妈给你道歉好吗。”
姜落根本不听, 一脸无语地偏过头, 不看他们。
又示意小陆,让小陆去门卫找保安。
章宁福上前, 面对赵广乾他们, 打圆场:“老板老板, 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一时间办公室内鸡飞狗跳。
不久,被拉着,小陆请着,赵广乾他们终于从办公室出来了。
赵广乾不想走的,硬被拉的。
他扭头,气愤道:“臭小子!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家!”
赵朔扯他胳膊:“爸,爸, 你小心血压。”
“先回去吧。”
赵广源也劝他。
苏蓝跟着他们出来,低头抹眼泪。
小陆垫后,把办公室门合上。
刚合上,办公室里,姜落就无语地翻一眼,手里一直握着的笔随手往桌上一丢,明显不爽的样子。
章宁福打圆场:“没事没事,小事小事,我们看图纸吧,接着看,刚刚聊到哪儿了。”
王闯则伸手按姜落的肩膀,安慰他:“别管他们。”
“对,看图纸吧,我们继续。”
两个包工头也道。
几人于是继续聊正事。
另一边,赵广乾骂骂咧咧地被按进副驾,气得方言都出来了,一直册那册那。
上车的苏蓝则彻底哭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赵广源叹息,扶住苏蓝的肩膀,赵朔也闷着胸口的气,系上安全带,开车。
离开工厂,赵广乾一路骂道:“小赤佬狂什么狂?”
“一千万看不上?”
“要一个亿啊?”
“怎么不上天!?”
赵朔忍不住道:“爸,你就不该提什么给他一千万。”
“你不说,他不一定会狂到哪里,你一说,他不就知道我们都求着他回家了?”
“他当然要狂了。”
赵广乾扭头喝道:“你懂个屁!”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们当初但凡在他需要的时候拿钱出来,去当好爸爸好妈妈好哥哥,还会有今天?”
“说到底,还是你们当初没把事情办好,他才对你们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
“你们责任最大!”
“尤其是你!”
“亲大哥不会当,去给外面的野种当哥哥!”
赵朔一听也有点毛了,顶嘴道:“爸!明明只是和我们没血缘,他不是野种!”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赵广源搂着哭不停的苏蓝在后面,头都大了。
不过赵广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冷静地想,觉得姜落之所以能贷到一千万,很可能还是因为霍宗濯。
他根本不觉得姜落有贷到钱的本事,毕竟那是整整一千万巨款。
赵广源想到霍宗濯,心念转着,觉得想让姜落回家,也许可以从霍宗濯这里入手。
他决定回头找一下霍宗濯。
但赵广源哪里知道,不用他主动找霍宗濯,霍宗濯已经知道他们赵家人一起去工厂找姜落,还闹得十分不愉快——
当时办公室,有个男人,就是负责后面厂区扩建的包工头。
这个包工头是霍宗濯介绍给姜落的,和霍宗濯熟识,霍宗濯早和他打了招呼,姜落这儿如果有什么事,让他支会一声。
包工头从办公室出来,就琢磨刚刚那件事要不要和霍宗濯说。
家事,也不是工厂的事,要说吗?
想了想,包工头还是给霍宗濯去了个电话。
“好,我知道了。”
霍宗濯人在他自己的公司。
挂了电话,站在窗边,两手插裤兜,霍宗濯特意花了几分钟,想了想赵家的情况。
也因此,不久后接到赵广源的电话,寒暄几句,聊到一起吃个饭,霍宗濯便推脱最近不在海城。
赵广源没说什么,又闲聊几句,才道:“宗濯,其实我约你、吃个饭,没别的什么事,是想和你聊聊我小儿子。”
“姜落怎么了?”
霍宗濯顺着话,明知故问。
诶。
赵广源叹气:“那孩子还是不肯回家。”
霍宗濯没吭声。
赵广源:“宗濯,是你给姜落搭的关系找的人,帮他问中行贷了一千万吗。”
霍宗濯一听就明白赵广源连这件事都没有真正弄清楚。
又或者说,赵广源先入为主,根本不信姜落可以凭自己的本事弄到钱。
赵广源既不了解姜落,作为父亲,也没有试着去了解。
霍宗濯看透,打电话的心一下淡了,不紧不慢:“赵处,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不做赔本赚吆喝的事,姜落需要一千万,我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帮他贷这一千万?”
“给他贷一千万,于我,有什么好处?”
赵广源在电话那头默默一顿:“不是你?”
“不是。”
霍宗濯懒得再聊了,挂掉之前缓缓道:“赵处,这个儿子是你的,你找我,想和我聊聊,其实聊不出什么。”
“我只能说,人心是肉长的。”
“焐的话,好好焐,用心焐,肯定可以焐热;伤的话,哪怕不是利刃,也能伤得很深。”
“姜落不肯回家,为什么不回,总有原因。”
“这个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言下之意,回不回家这件事,并不关键。
赵家人一直在意这个,方向就错了。
电话挂断,赵广源思考了许久。
姜落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回家、不认他们?
因为四月的时候,他们没有马上带他回家,他心里有怨?
还是因为恨赵明时抢了本属于他的人生,他们却还拿赵明时当儿子?留在家里?
给他钱,他不在乎,所以不是因为钱?
姜落到底想要什么?
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养父母那儿就算了,亲生父母,他也不要吗?
……
姜落这儿,已经把白天的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是,赵家确实条件好,赵广乾还是大老板,赵广源后来的职位也不低,但那又如何?
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不放在眼里。
他下午接到霍宗濯的电话:“晚上一起吃饭?”
姜落当时正在厂区,看人把刚从岸口拉回来的第一批设备搬进车间。
霍宗濯说吃饭,姜落抬手,看看他的欧米茄,道:“吃不成了,设备到了,我走不开。”
霍宗濯:“那我来找你?”
“行啊。”
姜落:“刚好过来帮我搬设备,多张嘴多个劳动力。”
霍宗濯改口:“我临时想起来我还有点别的……”
姜落不等他说完就笑骂:“滚蛋!谁信你啊,赶紧来,帮我搬设备。”
霍宗濯幽幽:“现在的态度越来越差了,都开始让我滚蛋了。”
姜落理直气壮:“来不来?”
霍宗濯的语气无比温柔:“好,马上来。”
“这还差不多。”
姜落哼,又说:“帮我东风饭店带份肯德基啊。”
霍宗濯像在哄小朋友,说:“洋快餐不健康。”
姜落又哼:“我是小孩子啊?”
“你不是吗?”
霍宗濯含着笑音:“你除了不跟我姓,哪里不是我家的小孩?”
果断道:“不吃肯德基,我帮你和平饭店带点菜。”
姜落:“哼!”
霍宗濯笑道:“哼什么,没大没小,打你屁股。”
霍宗濯去和平饭店,点菜,让人打包,自己在八楼龙凤厅靠门处的一张空餐桌等,随便翻了翻最近的菜单。
正翻着,忽然有人道:“霍总?”
霍宗濯抬头,看见了一位“老朋友”,薛至中。
薛至中见真是霍宗濯,惊喜:“霍总,宗濯啊,好久不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又招呼门口的服务员:“怎么回事啊你们?哪有让霍总坐门口的?”
“至中。”
霍宗濯没起身,笑笑:“不妨碍,我在等餐,要带走的。”
“原来是这样。”
薛至中身边还有几人,薛至中让他们先走,自己留下,拉椅子在一旁坐下,热络地和霍宗濯寒暄,闲聊了几句家长里短,春节在哪里过的,如何如何。
霍宗濯的态度不冷淡也不热情,随便应付了几句。
“对了。”
薛至中道:“最近听说宗濯你在浦东拍了几块地啊?”
又就拍地和浦东,看似随意地聊了几句。
薛至中笑着:“霍总,其实我也挺想干干房地产的。你看……”
霍宗濯知道薛至中想搭自己这艘船。
他对此并不反感,求关系求到他面前的人很多,好用就行。
霍宗濯:“改天去我公司聊。”
“好好,那我改天拜访,一定去,有时间就马上去。”
薛至中很狗腿。
又聊了几句,霍宗濯看看表:“在这儿有饭局吧?你先去忙。”
“那好,我先走了。”
薛至中起身,又说:“你这餐付了吗,没付我来,我来付,宗濯你等会儿拿了餐就直接走吧。”
“好,谢了。”
霍宗濯不推辞,知道拒绝了,就又要和薛至中有的没的一通扯。
他懒得扯。
薛至中走了,不久,霍宗濯拿到打包的餐点,也走了。
但进餐厅的薛至中这时候想到了别的,想到去年他搭上霍宗濯,想用一个小男孩讨霍宗濯的欢心,结果那个男生给他跑了。
薛至中也随之想起来,那个男生后来他让人去找,没找到,倒是接到区公安局副局长的电话,才得知那个男生有背景,父亲似乎还是浦东那里的什么处长。
薛至中其实早忘记这些了,如今重逢霍宗濯,也有意搭个浦东开发那里的顺风车,此刻便想:什么处长不处长,管他呢。处长又不会让他一起搞房地产。
他搭上霍宗濯,当然得捧霍宗濯。
薛至中又动起了脑筋,想着难得他知道霍宗濯好这口,改天怎么也得给霍宗濯送个漂亮男孩儿,像之前那个一样。
厂区,霍宗濯没到,姜落和王闯搬箱子搬设备,搬得满身是汗、满脸是灰。
王闯哈哈笑姜落,姜落也笑王闯:“傻样。”
两人像当初去温城做买卖一样,干劲十足。
第76章 工人
餐厅, 铺了白桌布的方桌前,赵广源静坐,又抬表看了看时间, 明显在等谁。
赵广源作为处长,半大不小的官,日常无论工作还是闲暇,表现出的样子都是沉稳温和的。
但此刻,他静坐等候,时不时看看时间, 又抬头看向餐厅门口的方向, 多少流露了些平日没有的忧虑——
他在等姜落。
他知道姜落肯定不会见他。
他又想见姜落、聊一聊,便动容了点他处长的权力和关系, 电话打到了菊翔镇, 借用镇政府的面子, 让姜落出来见他一面。
因此姜落不知道他今天要见的是赵广源。
镇政府说的是有位市局领导要见他。
姜落便来了, 一来,正要询问这边餐厅的服务员, 看那位姓赵的领导约了哪里的位子、有没有来, 抬头, 却见赵广源抬手招呼他。
姜落马上就知道今天要见的到底是谁,也知道自己被忽悠了。
他什么神情都没流露,转身就走。
“姜落!”
赵广源急忙起身要追。
已经走出去几步的姜落默默顿住脚步,心知今天如果不聊,后面赵家人还有得找他。
他倒是无所谓又像上次一样闹得厂里人尽皆知、被议论,他只是纯粹不想自己有限的精力再被分出一点和赵家人纠缠。
于是姜落止步,转身,走回了餐厅。
“先生?”
刚刚的服务员不解。
姜落抬手, 表示没什么事,径直向赵广源那里走去。
赵广源见他去又复返,松了口气,等姜落走近,他招呼“坐吧”,等姜落坐了,自己也随之坐下。
服务员来倒水,隔桌坐着的赵广源和姜落都没有说什么,赵广源看姜落,姜落则低头看表。
服务员走了,姜落目光抬起,上来就开门见山:“我知道你见我想说什么。”
“我明确的,再和你重复一遍。”
“我,和你们赵家人,没有任何关系。”
“我该在哪里就在哪里,不会去任何你们赵家人在的地方。”
“你们也不用、不需要,来公司来厂里找我,一口一个让我回家。”
“听清楚,我没有家。”
“丝绸厂那里不是我的家,你们赵家,也不是我的家。”
“我没有父母,不认什么父母,你们,也不是我的父母。”
任赵广源再有心理准备,听见这番话,他心里还是难受又憋屈。
而赵广源到底不是赵广乾也不是苏蓝,既没有恼怒,也没有伤情。
他只是默了默,平静地看着姜落,语重心长道:“我,我知道了。”
“你表达得很清楚,我也都听见了。”
“今天见你,我也不是要叫你回家,我知道你的态度。”
“我只是想心平气和地问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肯回家?”
“为什么你不肯认我和你妈妈哥哥?”
“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怨我们找到了你,却没有第一时间带你回家?”
“还是因为你觉得是赵明时抢走了你的人生,我们却继续拿他当儿子,你为此十分介意?”
“或者都不是因为这些,那又是因为什么,你能跟我说说吗?”
“我真的想知道。”
姜落看着赵广源,看赵广源这副低姿态的恳切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可笑。
上一世,他做梦都想赵广源好好看看他,父子俩心平气和地聊聊,希望赵广源像喜欢赵明时一样喜欢他。
可结果呢?
这一世,那些他想要的,赵广源倒是毫不吝啬,主动又诚恳,双手份上。
姜落该怎么评价这两世的反差?
除了可笑,就是可笑。
他也根本就不稀罕这些,甚至冷感地觉得,此时的赵广源在他眼里有点贱——
不贱吗?
不贱怎么会姿态摆这样低?
他可是堂堂处长。
这一世又想挽留、认亲、要儿子了?
因为这个亲生儿子没有在东方一号鬼混?
不但没鬼混,还正儿八经做起了生意,没令他们失望,还让他们高看几眼?
哈哈。
姜落只想笑。
他早该看清的,上一世就该看清。
什么血缘什么父母什么亲情什么爱?
狗屁!
狗屎!
他们赵家人的骨子里根本没有爱!
他们的爱绑定着条件。
你好,他们就会来主动爱你;
你不好,你在他们眼里就是垃圾,亲生的也一样。
姜落实在忍不住,看赵广源的眼神里还是染上了嘲讽的笑。
他启唇,哼笑:“因为什么?原因?可别说得你好像很在乎。”
他问赵广源:“你真的在乎吗?”
“说白了,我现在点个头,愿意回你们赵家,你们谁还会在乎什么原因不原因?”
姜落懒得纠缠,一字一句,阐述清晰:“我告诉你,没有原因,没有为什么。”
“我,姜落,就是谁也不认,谁也没资格来给我当父母。”
“你们当初来不来丝绸厂认回我接回我,我不在乎。”
“你们继不继续拿赵明时当儿子,喜不喜欢他,我也不在乎。”
“你们赵家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我都不在乎。”
“听清楚,我最后再说一遍——”
“我,姜落,我和你们赵家所有人,都没有关系,任何关系都没有。”
“我是我,你们是你们。”
“请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说什么回家不回家。”
“我姜落没有父母没有家。”
“我自己就是我自己的家。”
一说完,姜落起身,径直走了,头也没有回一下。
赵广源听得一脸失魂落寞。
他终于明白了,姜落不是在置气,也不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不认他们不回家。
姜落是完全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说白了,他不要他们。
不要他们。
不要。
赵广源日常遇事多冷静的一个人,愣是为此红了眼眶。
他的儿子不要他。
他的亲生儿子不要他。
他们因抱错而错过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
往后,姜落还要与他们形同陌路。
赵广源心都凉到了底,像有人在捅他刀子,难受得想哭。
姜落,姜落啊,姜落……
赵广源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喊。
他也后悔了,像苏蓝一样,后悔当初找去筒子楼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把姜落立刻接回家。
如果那天就把孩子接回家,如果……
可惜,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只有去年四月他们见到姜落时的失望不喜和调头回家。
什么样的因,最终结出了怎样的果。
在因果面前,没有如果,没有侥幸,只有命运的推进。
而这个时候,姜落与工厂的人生命运也在随之推进——
菊翔镇某国有化工油厂,车间后的一片空地,一群工人或坐或蹲或站地围聚在一起。
原本一群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倏地,有人大喊了一声:“对!我们得争取我们工人自己的权益!”
“没错!”
马上有人应和。
一个理着寸头的男人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等大家安静下来后,寸头男开口道:“我先来和大家总结一下我们目前的诉求。”
“我先说,123,一个一个,要是有什么落下的,等会儿大家再补充,行吧?”
“行。”
“可以。”
工人们在下面应声。
寸头男站着,看着众人,朗声道:“一,我们要求工厂和我们签20年合同,确保我们能一直干下去,不会再因为什么改制,又把我们踢走,害我们没了工作工资。”
“二,我们要求厂里确保我们每个月工资不低于350……”
……
男人一二三四五六提了好几点,说到后面,工人们又七嘴八舌,好好的秩序又乱了。
但有一点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
那就是刚刚的寸头男,被大家推举成为他们工人的代表,寸头男将作为工人代表,去和他们镇如今正在扩建的升非服装厂“谈判”。
寸头男像个领导一样,又抬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再次朗声道:“大家放心,我代表大家,肯定去和那边好好谈。”
“不谈出一个结果,我们肯定不会说被安排过去上班就被安排过去上班。”
“就是!”
“对!”
“必须好好谈!给个说法!”
“我们要争取我们工人的权益!”
“对!我们又不是驴,还能蒙上眼睛给他白干吗!”
“必须谈!必须该给的都给我们!”
“没错!”
……
姜落到镇政府,副镇长吴大勇的秘书亲自把姜落接进楼里,领姜落上楼。
两人上着楼梯,姜落问秘书:“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秘书走着楼梯:“有事肯定有事,具体什么事,我不是太清楚,姜总你上楼,等我们吴镇长和你聊吧。”
又马上客气热络道:“刚好来了批新茶叶,我去给你们泡。你先进办公室,我泡了茶就给你们送进来。”
姜落心道新茶叶都拿出来了,估计这事不会多寻常。
“吴镇长。”
进办公室,姜落含笑打招呼。
“小姜,来了啊,坐,来,坐。”
吴大勇也很热情,特意从办公桌后起身,招呼姜落。
两人在一旁的木头沙发坐下,随便寒暄笑聊了几句。
吴大勇摸烟出来:“最近厂里忙吧?”
说着递了一根给姜落。
姜落接过,把烟拿在手里:“忙是忙的,事情不少。不过再忙,肯定没有吴镇长这里忙。”
吴大勇知道姜落不抽烟,自顾点了烟,边抽边和姜落就工厂的扩建聊了几句。
知道第一批设备已经进场了,吴大勇点头:“蛮好,新设备到了,用起来……”
不久,秘书端茶进来,笑着:“新茶叶,喝喝看。”
“对,对,新茶叶。”
吴大勇招呼姜落:“喝喝看。”
又说:“我也不懂什么新茶不新茶,随便喝的。你看看好不好。”
姜落端着茶杯,吹茶面,抿一口,“嗯!”一声:“好茶。”
“好就行。”
吴大勇也喝茶,秘书出去了。
门合上,吴大勇又抿了两口茶,这才道:“是这样的,小姜总,喊你来,是有件事。”
吴大勇没兜圈子,他是副镇长,面对姜落这种私企老板,他是很有底气和面子的。
当然,姜落不同于其他私企老板,他和镇政府有利益关系与合作,吴大勇还是很重视姜落,包括和姜落的关系的。
因此吴大勇说得很客气:“是这样的,镇上原本有个国企工厂,一家化工油厂。”
“这不是改制了么。”
“那家厂,本来是国改私的。”
“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那家厂后来又被市里一个油厂并掉了。”
“并掉了,厂里重新规划,就不需要那么多工人了。”
“你也知道,这些工人都是本地镇上的……”
吴大勇继续说着,又叹道:“那么多人,出来,要是都没工作,他们吃饭生活是一个问题,男女老少,镇上的治安工作也是一个问题……”
姜落懂了,吴大勇想让油厂里被改制出来的工人进他的服装厂。
第77章 代表
从镇政府楼出来, 回车里,方向盘后的王闯直起刚刚平躺的主驾椅背,还说呢:“这么快啊, 我以为要很久呢,都想睡会儿了。”
姜落示意他开车,王闯系上安全带,发车,打着方向盘:“聊什么了?这么快。”
姜落:“镇上本来有个化工油厂。”
“咋了?”
王闯出差多了,最近染了点北方口音。
姜落:“那个厂改制, 被市里的油厂并掉了, 不需要那么多人,就清出来了一批工人。”
“吴镇长怕影响镇上的就业率和治安, 想让那些出来的工人进我们的厂。”
王闯一愣, 脑子转了转, 边开车边道:“这不行吧?”
“他们一个油厂, 炼油的,我们服装厂, 做服装的, 他们过来, 什么都不会啊。”
赶紧问:“你答应了?”
姜落反问:“镇长亲自开口,你能拒绝?”
“好吧。”
王闯懂了。
姜落不想同意,但这事儿由不得姜落不同意。
不过王闯又觉得问题不大,他开着车,转了下头,说:“过来也行啊,培训呗,总能学会的, 踩缝纫机、钉扣子、熨烫,又不是多难的东西。”
“你想简单了。”
姜落幽幽:“记好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是机器。”
“最难用的,就是人。”
次日,姜落和霍宗濯一起在餐厅吃晚饭。
听说镇政府要让原本油厂的一批工人进姜落的服装厂,霍宗濯没多意外,淡定道:“你既然和镇政府合作,又让他们替你担保,他们插手工厂的一些事,也正常。”
问:“你答应了?”
“能拒绝吗?”
姜落垂眸切着牛排,没正形地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霍宗濯一听姜落这个时候还能开玩笑,就知道姜落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笑道:“看来搞得定。”
姜落随口:“什么搞得定搞不定,全下药,药倒了,就可以别来了。”
霍宗濯知道姜落开玩笑的:“总归你厂里原本也需要人,你招人,来的不是镇上的,也是附近周边的。”
霍宗濯又沉稳宽慰:“做实体就是这样,要到处和人打交道。”
“以后你再做大一些,接触的人还要多。”
“不过也好,把劳动力转化成社会价值,这也是你这个工厂老板对社会对国家的贡献。”
姜落哼:“我开工厂是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我自己,我可不是大善人。”
揶揄,半损:“大善人留给你当吧,我可不当。”
“行,我当就我当。”
霍宗濯把自己切好的牛排递过去:“别切了,吃这个。”
姜落拿开拿刀叉的手,任由霍宗濯替自己换盘子,又揶揄:“看吧,你果然是大善人。”
“大善人”把姜落的牛排换回面前,继续切,聊:“油厂的工人你打算怎么安顿?”
……
没两天,工厂来了一个寸头男,自称是油厂工人那里的代表,叫徐虎,来见姜落,说要代表那些工人和姜落这个服装厂厂长,聊所谓的“工人权益”。
王闯当时刚好在,听得眼睛瞪起:啥?工人权益?
不是?旧社会?没解放?清代啊?
拿他们当什么啊?
周扒皮还是资本家啊?
姜落很淡定,让王闯该干嘛干嘛去,又让小陆去给徐虎倒杯热茶,顺便把门关上。
门关上,徐虎大咧地翘着二郎腿往沙发兀自一座,不看姜落,扫办公室,看屋子里有什么,又去瞧墙上挂的《兰亭集序》。
徐虎看不懂,就看清是毛笔字,他扫了《兰亭集序》的开头,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资本家,臭装样。
不久,小陆进来,递上茶,徐虎也不接,抬着下巴,示意茶几。
小陆心里有些不快,觉得徐虎怪傲慢的。
他没吭声,把水杯摆茶几上,又看看姜落,见他们姜总坐在办公桌后没说什么,这才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再次将门合上。
门合上,姜落依旧没作声,桌后看自己的文件。
徐虎开口了,边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边自顾道:“我那儿呢,现在连我,总共89个工人。”
“你要能安排好,给我们该给的待遇,我们就听厂里和镇政府的,过来给你上班。”
“你要不给我们该给的待遇,我们也没班上,我就领着我那89个兄弟妹子,天天在你们厂门口晃荡。”
“我们反正闲,你是大老板。”
言下之意,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姜落撩起眼皮,看徐虎的目光很平。
他是认识这个徐虎的,上一世。
但不是因为那家被并掉的化工油厂。
他当年在菊翔镇开厂的时候,至少在93年之后,化工油厂早没了,自然没有工人的事。
会认识这个徐虎,纯粹因为徐虎当时被聘来他们厂当门卫。
徐虎这人又惯会拍须溜马,在厂里遇见他就舔着笑脸,一口一个姜总。
而也是徐虎,在当年工厂被烧掉后,立刻离开了。
他不但自己走,还鼓动其他工人和他一起走。
当年也是他作为工人代表,站出来,要当时一蹶不振的姜落,拿钱出来补足工人的工资和失业赔偿。
姜落没钱,人在医院病房,无心也无力和徐虎聊这些。
徐虎见姜落情绪低沉、一蹶不振,竟跑去姜落当时住的地方,偷走了姜落留在住处的现金和手表皮带,还开走了姜落的车。
姜落当时知道后,只觉得虎落平阳被犬欺,又好笑可笑又绝望无奈。
后来姜落再没有遇见徐虎。
如今这一世,徐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面前,姜落没什么感想,就一个想法:这人是真爱当代表啊。
中国人说枪打出头鸟,忌讳做最先冒头那个,徐虎却偏要当这个代表。
姜落心哼:上一世落井下石,还偷我东西,这一世怕我整不死你是吧。
姜落收回目光,该干嘛干嘛,根本不搭理徐虎,随便徐虎干什么。
徐虎喝茶,等不来回应,渐渐有些坐不住,又偷偷去瞥姜落,心知自己拿乔拿过了。
他尴尬地咳一声,又说:“你不和我聊吗?”
“你愿意好好聊,给我们工人该给的待遇……”
姜落扬声:“小陆。”
小陆耳朵尖,马上推门,探进脑袋和圆溜溜的眼睛:“姜总?”
姜落没抬头:“送客。”
徐虎毛了:“我说我要走了吗?”
姜落依旧没抬头:“去门口牵狗,都牵过来。”
徐虎骂骂咧咧:“你他妈的……”
窗外传来汪汪汪的狗叫,听声音很近了,徐虎怕狗,只得赶紧往外走,嘴里继续骂骂咧咧。
“什么玩意儿!呸!”
从厂区出来,徐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哼:“一个破厂长,有什么了不起。”
“你有本事拒绝镇政府,不要我们这些人啊。”
徐虎看得门儿清,油厂和镇政府都想他们这批工人来服装厂。
姜落这个厂长不收也得收。
徐虎打什么主意?
他指着当上这个工人代表,服装厂为拉拢他、顺利接手这批工人,会愿意偷偷给他好处,让他去安抚那些工人。
徐虎以前在油厂就是这么干的。
也正因为有他,有他带着那群被油厂清退的工人,油厂和镇政府才不敢让他们轻易失业,怕他们闹事,闹油厂,镇上乡里闹,再跑到镇政府闹,乃至干点什么,再影响镇上的治安和安全。
徐虎也想好了,他反正是个两面派墙头草,回头收了服装厂的好处,就去安抚工人,卖服装厂和姜老板面子。
外加有这些工人,回头进了服装厂,他说不定还能捞个领导当当,然后再去和姜老板交好、拍拍马屁,不怕姜老板不喜欢他这种社会油子。
徐虎走了,王闯马上进办公室,问姜落:“那姓徐的和你聊什么了?”
“能聊什么。”
姜落低头看文件,淡淡:“捞好处来的。”
“什么好处?”
王闯不解,跟着就反应过来:“艹,我说呢,哪里来的什么工人代表,敢情是无利不起早。”
姜落冲他一招手:“来,去办件事。”
当晚,徐虎在油厂的单人宿舍,一群男男女女找上了门,都是那群马上下岗的工人,也都一脸的切齿和气怒。
他们围到徐虎的宿舍门口:
“你是代表我们的!你怎么能收服装厂的好处?”
“就是啊!代表我们,却收好处,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姓徐的你竟然见钱眼开!”
徐虎被围着,起先茫然,什么收好处?接着也气恼:“听谁说的?什么好处?胡说八道!”
“我去服装厂,他妈的连杯茶也没捞到,哪儿来的好处!?鬼的好处?!你收的吗?你们收的吗!?”
马上有人道:“服装厂那边的工人都看见了!”
“说你从他们厂长办公室出来,手里就是一提茶叶,还有报纸包的一沓钱!”
“是厂长秘书亲手塞你手里的!”
“都有人看到了!”
“放屁!”
“哪儿来的钱!?”
“哪儿来的钱??”
徐虎掏自己的左右口袋:“你们自己看,哪儿来的钱!?”
“你有钱肯定不会揣身上啊!”
“就是。”
徐虎拉宿舍门:“你自己进去看!进去找!”
“肯定早拿去存银行了。”
“真不要脸!我们相信你,让你当代表,你却去收人家的好处!”
“你是不是准备把我们卖掉啊?”
“打算卖多少钱?”
“谁给你的权利啊!?”
“拿着鸡毛当令箭?”
唉呀!什么呀!
徐虎急了,一张嘴说不过那么多人,嚷嚷:“我说了!没有收钱!没有收他们的好处!没有!”
众人才不信,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服装厂那里都这么传,都有人看到了,肯定就是这样的!
一群人围着徐虎要说法。
马上又有人道:“你拿的钱,应该是大家的。”
“对!大家的!我们所有人的!”
“拿出来,快拿出来,你还想独吞吗?”
……
人性如此,利益前,大家可以拧成一股力量,利益前,自然也能由此信任崩塌。
而姜落在油厂这些工人的身上,可不止只有挑拨离间的手腕。
没两天,油厂这些下岗工人便陆续到服装厂签聘用合同。
他们既不选什么代表了,也不闹所谓的工人权益了。
第78章 改变
姜落怎么做到的?
不难。
他给这批油厂工人搞了一个“晋升路线”, 告诉他们,他们来升非,培训期间, 只要好好学,全部有工资;
培训通过,考试合格,有额外的奖金,考得越好奖金越多;
等培训结束,正式上岗, 就拿正式工的工资;
而正式工是分等级的, 一级二级三级上去,总共九级, 级别越高, 基本工资越高、福利越好;
且计件, 等于干的越多拿的越多, 等级别够了,还能升上去当管理当领导。
综合下来, 大家合计一算, 等于培训完正式上岗, 他们就可以拿到比原来在油厂时候更高的工资,晋升明确,干的多拿的多,还有机会当管理。
这不比什么派代表去和服装厂谈的所谓的工人权益要实际多了?
谁也不是傻子,大家也不是真的要闹事,有工作,有钱赚,谁还瞎折腾?
自然去厂里, 和厂里该怎么谈怎么谈,开开心心把聘用合同签下,按时到岗,去参加厂里的培训。
于是这两天,章宁福天天在自己办公室安排人和这些油厂来的工人聊待遇签合同,茶都不知道泡了多少杯;
厂区门口也络绎不绝,不是上下班时间,也陆续有人进来出去,十分热闹。
进去的时候,大家脸色都很寻常,等出来,不但人人脸上带笑,手里还都提了一份纸包的茶叶,怀里揣了一个包了五十的红包。
一起结伴出来,有人还说呢:“这服装厂真大方,比我们原来的油厂强多了。我第一次知道签合同还能有红包拿。”
另一人:“就是啊。”
“我本来还想我们以前油厂炼油的,不懂服装厂这些,原来这里培训都有,上岗了就能多劳多得,还能升上去当领导,真不错。”
工人们喜笑颜开,都有了新奔头。
办公室,王闯大腿都要拍烂了,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招。
他问姜落:“你怎么想到的?”
姜落在看新设备的英文说明书:“用脑子想。”
“你只要把工人当人看,就不会想不到办法。”
上一世,姜落初当老板,起先也在自己的工厂里搞过犯错罚钱、扣工资、严管、尽可能降低成本这一套套,他是老板么,当然想降本增效,赚得更多。
后来他工厂被烧,新厂重建,很多老工人回来继续给他干,他就明白了,这个社会上最老实的就是工人,工人埋头干活儿,不为别的,就为了有口饭吃,他们也不会看不起你这个一身债务破落户一样的老板,他们反而还会同情你,觉得你不容易,体谅你。
所以现在,姜落招人,给工人的待遇,都是非常明确的。
如今扩建新厂,他也设计了明确的晋升和待遇路线,只要干得好,就能拿得多,多劳多得,有能力者上。
他明白,也相信,有好的工人和完备的管理,就一定能有好的工厂。
“哪儿学来的?”
霍宗濯对姜落给工厂搞的那套晋升设计而感到意外。
这样的,国内眼下可没多少工厂公司会弄,更像是国外的东西。
姜落:“国内有工厂早用了。”
“供我们布料的那家广州的纺织厂,就是这么干的。”
“不止这些,他们还实行岗位责任制,还有领导责任制。”
“另外他们的布料价格也特别公开透明。”
“除了运费不同,基本卖全国哪里,都是一样的价格。”
姜落感慨:“难怪人家厂开那么大,老板那么有钱。”
“活该赚那么多。”
霍宗濯笑:“你也会有天赚那么多的,你已经是大老板了。”
姜落点头,不谦虚:“那是。”
至于徐虎那儿,姜落既没把他放在眼里,也没忘记这人前后在自己这儿都干了些什么。
暗地里,姜落花了点钱,在菊翔镇找了几个混混,好好儿的收拾了徐虎几顿。
徐虎也要来升非,舔着脸,想进厂里当工人,门口的保安门都没让他进,还放了狗。
但没人知道的是,这日,徐虎在惨痛的叫声中,被人剁掉了两根指头。
剁他手的男人徐虎不认识,徐虎只知道来的是四个男人,开一辆车牌被蒙住的黑色轿车。
轿车不久后驶在离开菊翔镇的乡间小路上,车内,两个男人坐前排,两个男人坐后排,副驾的男人手里还把玩着一把刚刚擦干净的水果刀。
后排,一个男人手持大哥大,看着车外,对大哥大那头道:“老板,妥了。”
“好,辛苦。”
电话那头,霍宗濯的声音平淡沉稳。
大哥大挂了,开车的男人看看后视镜,突然道:“庆哥,老板真要让你去跟那个姜老板啊?”
实在好奇,“姜老板和我们老板,关系很好吗?”
“不是上次去苏北乡下,我都不知道老板身边还有这号人。”
后排刚刚打电话的男人:“不该问的别多问,显得你能的?”
开车的男人嘿嘿笑,摸头:“好奇么。”
整个二月,姜落忙翻了,不是有事到处跑,就是窝在工厂办公室。
不知不觉,厂区翻新,新厂房也在搭建中,工厂厂区渐渐便和从前不同了。
不仅如此,工厂附近也随之发生了不小的改变:
不知是不是工厂的关系,工厂周围的路开始修了,原本到了晚上就乌漆嘛黑的街上,如今也装上了一排路灯。
工厂门口开始出现小吃摊,从一家两家,变成如今的一排,卖什么的都有,馄饨、包子、油条、茶叶蛋。
早上晚上,或者到了饭点,工厂里就会出来服装厂的工人,或者建厂房的工人,出来买吃的。
离工厂不远的地方,还开了小卖部,开了小餐馆,开了可以住宿的小旅馆。
有些外地来工厂应聘的,当天来不及走,就会在小旅馆住一晚。
甚至还多了黄包车、面的,会在工厂门口拉人,去附近的车站……
姜落开车来厂里,经过的道路,从一条光秃秃的灯都没有的土路,变成了如今十分热闹的柏油马路。
他的虎头奔经过,车牌26988,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是服装厂老板的车,哦,老板来了,哦,老板走了。
而忙成这样,姜落也没住菊翔镇,还住在静安的希尔顿。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包了房间、提前缴足了房费,是因为霍宗濯。
霍宗濯在海城,也一直住希尔顿、他对门,姜落希望能每天见一见他霍爸爸。
只是最近太忙,霍宗濯也忙、时不时还要去外地,两人碰面的机会变少。
姜落回希尔顿,回房间,以前大部分时候霍宗濯的门都是开着的,在等他。
但最近,姜落回来,看过去,霍宗濯房间的门大多是关着的,不是太晚、已经睡了,就是还没有回来。
诶,行吧行吧。
姜落只能刷卡进门,洗漱睡觉。
这晚,姜落回来,时间晚,他本来估计霍宗濯已经睡下了,不想走近,看过去,门竟然是开着的。
嗯?
姜落走到门口,敲敲门:“爸爸?霍总?”
霍宗濯刚好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回来了?”
姜落低头看看表:“十一点半了,还不睡?刚回来?”
“嗯。”
霍宗濯问:“今天怎么又这么晚?”
姜落:“王闯他爸妈搬新家,去吃乔迁宴,又留下聊了会儿天,就晚了。”
霍宗濯知道王闯父母搬家,姜落之前吃饭闲聊的时候和他提过,说买的静安那里一个退休干部的房子,年前去看的,年后刚买。
霍宗濯去拿杯子倒水,随口问:“房子怎么样?”
“还行。厅很宽敞,房子保养得也不错,家具电器全留下来了。”
姜落没进,倚着门框,随便聊聊。
霍宗濯转身回来,把水递给他,却说:“王闯家里买了新房子,你怎么不买?”
姜落喝水,抬眼,看看霍宗濯:“买静安?买菊翔镇?”
“镇上没什么好房子,静安离厂里又太远,算了,我还是先住酒店吧。”
聊到房子,姜落又道:“我倒是看好古北那儿,早些时候想买来着,现在精力都在厂里,也一直没时间去看,算了,以后再说吧。”
“古北那里确实不错。”
霍宗濯伸手,拿过姜落喝了一半的水杯,转身:“先别回房间,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
嗯?
姜落看看表:“现在?都这么晚了。”
霍宗濯从桌上拿了车钥匙:“很快回来,不远,不耽误你睡觉。”
两人去拿车,开的霍宗濯的宝马。
时间很晚了,路上几乎没人,空荡荡的,只有路灯陪着垃圾桶孤零零地立在路边。
姜落坐在副驾打哈欠,看出来了,说:“去徐汇啊?”
“嗯。”
霍宗濯没多解释。
等到了徐汇,姜落一看他们开到了武康路,更不解霍宗濯要带他来做什么了。
不久,霍宗濯打转方向盘,在沿街一道黑色大铁门前停下,按了喇叭。
姜落顺着车灯看过去,看见黑色铁门缓缓打开,霍宗濯把车接着往里开。
嗯?
开进,是个有草坪的空地,再往里开,就来到一栋几层小楼前,到楼前,车终于停下。
下车,扶着车门,姜落抬眸看面前乌漆嘛黑的楼。?
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想拜托下大家最近能不能不养肥,追下更新,这周四到下周四我没有榜单,这周的收益决定我下周有没有榜,这本书大家也知道看的人不多,订阅再掉就更加没有榜单了,拜托大家,谢谢谢谢
ps,最近不出意外都是三更,早上两章,下午六点一章
第79章 居所
这时有个身量高大的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 顺着刚刚他们进来的路跑近,喊下车的霍宗濯:“霍总。”
姜落自然跟着看过去。
霍宗濯冲着姜落示意了下:“他叫王钧庆,你先认识下。”
又对王钧庆道:“姜落。”
王钧庆站在霍宗濯身边, 隔着车,和姜落点头打招呼:“姜总。”
姜落:“你好。”
“走吧,进去看看。”
霍宗濯甩上车门,走向楼,同时示意姜落,姜落抬头又看看楼, 跟着抬步。
王钧庆先行, 跑上台阶,打开了一楼的大门, 又去开灯。
灯亮起, 姜落走进, 见到的便是一个装修雅致的中式风格的大厅。
王钧庆没留下, 不声不响出去了,姜落站在厅前, 四处看看, 见没人, 便不解地转头看向霍宗濯:“你带我来干嘛的?”
霍宗濯却说:“你先看看。”
姜落多聪明,几乎马上想到什么,边走进边道:“这不会是你买的房子吧?”
“还是租的?”
霍宗濯没答,唇边含笑,看看姜落。
姜落往四周一扫,都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房子有多好——这儿可是武康路。
武康路的房子,哪里有不好的?
这可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地段。
此时他们置身的厅, 宽敞得恨不得可以跑马——特别的大,有整面的落地的窗户,桌椅沙发茶几都是中式式样,颇有质感,还有一面通顶的博古架,上面摆放了瓷杯瓷瓶刺绣等饰物,将厅内装点一新。
楼梯也是中式的,木头色泽古朴,栏杆带花纹,蜿蜒向上。
到二楼,二楼中央也有个很大的厅,除了家具,还立着一个白色的立式空调。
长廊向两侧,两侧都有房间。
姜落进去看了,房间里也和大厅相似的风格,床、柜子全是中式的,非常有质感,还有中式屏风、床头背景墙,看起来高端又雅致。
姜落到处看着,越看越觉得这就是霍宗濯的风格。
他看得有点起劲,都不困了,一路上三楼,笑对霍宗濯道:“不管是买的还是租的,这种房子不容易弄到吧?”
“真不错啊。”
“这楼翻新过吧?我看家具都不像是旧的。”
霍宗濯含笑:“喜欢吗?”
“喜欢啊。”
姜落:“不过我喜欢没用啊,要你喜欢。”
“你的房子,你住的,也不是我住的。”
姜落说着,顺着楼梯上了三楼,然后在三楼一个卧室,他在墙上看见了霍宗濯的字,被裱起来,挂着,写着:日日进账。
还有另外一幅字,写着:海城首富。
姜落顿住,忽然意识到什么,豁然转头看身后。
这八个字可不是他们霍总的风格,是他的,他才会这么高调张扬。
而这两幅字挂在这里……
姜落很快猜到了什么,抬手指着墙上,愕然,问霍宗濯:“你不会是想我也住这儿吧?”
霍宗濯站在房间门口,神色温和,唇边噙着笑:“不然?”
“我给自己写‘日日进账’‘海城首富’?”
姜落更惊讶了:“你想我们一起住啊?”
霍宗濯笑笑:“我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
姜落顺着这话反问:“我们两个人就能住这么大的房子了?”
霍宗濯笑:“那怎么办?买都买了,不住吗?”
“也不能一直让你住酒店,总要有个能安身的地方。”
霍宗濯只差明说,这是为你买的。
而姜落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懂?
他心里明白的,霍宗濯不是海城人,在海城这里无亲无故,也没有归属,轻易不会砸一堆钱在这里买房子,哪怕如今有生意、需要长留海城。
霍宗濯之所以买,说白了,就是因为他。
姜落看霍宗濯,一时心绪复杂难言,敛着神情和目光,幽幽:“霍总,武康路,这里是武康路。”
言下之意,这里的房子很贵的。
姜落诚恳的语气:“买哪里不行啊,一定要武康路?”
“你随便静安买套和王闯他们家一样的房子,你住一间,我住一间,也不用花多少钱。”
霍宗濯流露“为什么不”的神情,挑眉耸肩,直白道:“也不是没钱,干嘛不买?”
男人看着姜落,声音温和,眼神也柔:“何况给你住,当然要住好的。”
啊……
姜落心叹。
他真的觉得,霍宗濯对他太好了。
姜落看着霍宗濯,都不知该说什么该用什么表情了。
他骨子里那么狂傲的人,配得感也高,此时也只有满心的喟叹和感慨。
真的真的,霍宗濯对他真的太好了。
“爸~爸~”
千言万语无法表述,姜落最终张开臂膀,走向男人,拥抱霍宗濯。
两人抱住,姜落闭了闭眼:“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好啊?”
“我不会真是你亲生的吧?”
霍宗濯的笑意轻扫在姜落耳边。
姜落又叹:“很贵吧?是不是特别贵?”
何止,这里根本不是有钱能买到的。
能买到,姜落可以想到霍宗濯费了多大的劲。
姜落再叹:“你偶尔也稍微对我差点吧。”
“不然我又要怀疑自己会不会真是你亲生的。”
“又要想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是不是还得以身相许,真要嫁你当霍太太。”
霍宗濯被逗得,笑得胸腔都明显的震颤了起来。
他也伸胳膊,一只手搭在姜落后背,轻轻回抱的姿态,温声说:“有了自己的房子,就退掉酒店的房间,搬过来。”
“不要总住酒店,人总要有个安定的住处。”
“我知道你不在乎住哪里,但我在乎。”
“你总住酒店,我也不放心。”
霍宗濯又叮嘱:“刚刚见到的王钧庆,他是我的人,可以信任,值得信任,你放心用。”
“平时让他给你开开车、跑跑腿,必要的时候,他也能保护你,替你做点你不方便做的事情。”
啊……
姜落又叹上了,就着拥抱,搂紧,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
对他这么好。
霍宗濯笑笑,搭背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我们关系好,都能一起过年,我当然会对你好。”
“以后你就住这里,挑个你喜欢的房间。”
姜落:“就这间吧。”
有一夜暴富,还有海城首富。
“你住我隔壁。”
就这么决定了。
“好。”
霍宗濯没有异议。
姜落又闭了闭眼:“谢谢你,真的,特别谢谢你。”
霍宗濯弯唇,搭背的手抬起,拢了拢姜落的后脑:“我们两个,这种客气话就不用说了。”
姜落“嗯”道:“没和你客气。”
霍宗濯:“我知道。”
又禁不住用温和的声音耐心道:“以后开车来回累、嫌时间久,就让王钧庆帮你开,送你回来。”
“他也住这附近,方便的,随叫随到。”
“家里这些摆设,你要是不喜欢,就挑你喜欢的换。”
“也不用你打扫,请了阿姨,阿姨会管这些,你专心管工厂做生意。”
姜落不知听没听,趴在霍宗濯肩头哼哼了两声,说:“我索性改名字,跟你姓霍吧。好吗,爸爸。”
霍宗濯闷笑,又用掌心拢了拢姜落的后脑。
就这样,姜落不住希尔顿了,次日就搬来了武康路。
他也不自己开车了,把车钥匙给了王钧庆,让王钧庆给他开。
他也事先在霍宗濯那里问了王钧庆的背景和来历,霍宗濯没说太多,简单道:“他以前在江西是个矿老板,矿上出了点事,死了几个人,他被抓,进去坐了几年牢。”
“出来的时候,老婆改嫁了,母亲女儿都死了,他就跟着我。”
“他学过散打,身体底子也不错,留他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一点。”
原来如此。
姜落也心知霍宗濯是因为上次郭荣海的事,怕他再出意外,所以安排个信得过的人,保护他。
“姜总。”
王钧庆话不多,拿了钥匙就开车,不说半个字闲话。
车往菊翔镇开,姜落坐在车后排,对他道:“我也不多管霍总给你多少钱,你既然跟着我,我就把你也挂在厂里,给你正儿八经开一份工资。”
“谢谢姜总。”
王钧庆很稳,开车也稳。
就是到了厂里,王闯见姜落身边多了王钧庆这号人,又好奇不解,又多少有些不爽。
王闯瞥瞥没什么事、跟着坐在办公室一角的男人,在姜落身边嘀咕:“最近不都我给你开车吗,怎么又来了一个司机?”
“他到底干嘛的呀?”
人高马大的,看着也不像司机啊。
姜落坐在办公桌后,抬头,换他瞥王闯:“你那是给我开车吗?”
“你是新学了车,拿我的车练手,我只是顺便刚好坐旁边。”
“你管别人干什么的,你该干嘛干嘛去。”
王闯探究:“这人你怎么认识的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认识这号人……”
姜落没工夫理这些酸话,扬声:“阿庆,给我把他拎走。”
王钧庆没任何神色,沙发上起身,走过来,拎小鸡一样拎起王闯的衣服,把人“请”出去。
“诶诶诶!你搞搞清楚,我可是副厂长!喂喂!喂!”
王钧庆高高大大,都不用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拎走了。
姜落勾勾唇,觉得不错,这人确实好用。
而另一个为此“胆战心惊”的,是如今做着姜落秘书的小陆。
小陆见王钧庆一米九多的大高个,身形还那么健硕,一座山似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影子,都能把他完全盖住,还面无表情,一句不吭,眼神幽深,在他眼里跟个预备役杀人犯似的。
小陆明显有些怕,面对王钧庆,笑都是干笑,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个,我问问,你一顿吃多少啊?一斤米饭够吗?”
“我好帮,帮姜总打饭的时候,顺便给你带、带一份。”
王钧庆垂眸瞄他,身高差之下,像在看一只小鸡崽。
他对“小鸡崽”道:“吃不了一斤那么多,我不是饭桶。”
“啊……哈,哈哈,是吗,哈哈,是我搞错了。”
小陆心道:姜总一定要搞这么一个人当司机吗。
这么凶,看着不像司机,像杀……不对,打手,像打手。
他不会打我吧QAQ
第80章 吸引
“老头子!你没有在听我说啊?老头子……”
章宁福不等那头的老婆说完, 话筒扣上,把电话挂了,起身离开办公室, 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自从上次春节回来后被姜落狠狠骂了一次,章宁福才多少想开了一些。
他觉得他们姜总有句话虽然难听,但说的没错——他就算是条狗,过年,怎么也得去菜市场给他买根骨头。
章宁福心里明白,比起他这个人, 老婆儿子更在乎他能给多少钱。
有钱, 他就是好爸爸好爷爷,没有钱, 不, 他不能没有钱, 没有钱了, 老婆会怨他,儿子会有想法, 他必须有钱, 必须赚钱, 他就像厂里的缝纫机,转啊转,转不停,为了家,为了老婆儿子。
章宁福只能“躲”在厂里,一待就是一个月,没再寄钱回去,也没多和老婆儿子那儿联系。
儿子倒是没说什么, 章宁福的老婆总打电话过来“闹”。
章宁福心里也清楚,儿子不是不说什么,老婆也不是为她自己闹。
说白了,这老婆如果有五分不好,儿子不好的地方,至少有七分。
章宁福接到电话就觉得烦心,索性谁也不理,厂里待着。
忙起来,不想家里,反而心情不会那么差。
就是想孙女,诶……
这边,赵家不可能围着姜落一个人转,要上班,也要正常生活。
姜落不认他们,话又那么决绝。
难过吗?当然。
但日子还是得照过。
最近,苏蓝在张罗给赵朔看房子。
古北那里她看了,中央花园、瑞士花园都不错,楼建得漂亮,周围规划也可以,未来想必会是黄金地段。
一平三千的价格别人觉得贵,苏蓝觉得还好,买得起。
苏蓝和几个亲友一起去看过了几次,又和赵广源、赵朔一起去看了两回,差不多就要订了,想着赵朔到了年纪,回头谈婚论嫁,总要有套房子拿来结婚。
结果亲友又劝她买两套,说她有两个儿子,不能只给大儿子买,小儿子反正早晚也要用到房子,不如索性一起买。
苏蓝能说什么?总不能说姜落不回家、不认他们。
苏蓝人前不显,私下里唉声叹气、独自难受,最近白发都多了几根。
学校,赵明时憋着一口气,正跟舍友方海晨和另几个学长,一起研究捣鼓NES,想弄个国内版的红白机。
赵明时想得好,觉得真被他们弄个国内版的FC出来,价格又比日本的便宜,肯定可以在国内畅销。
他又有赵朔在钱这方面支持他,不怕做不出成绩。
无论如何,他绝对不能被姜落比下去。
姜落不是做生意吗?
他也做!
他又不比姜落差,还怕最后不会成功吗?
这时赵朔那里传来姜落不回家、还让赵家人通通滚的消息。
赵明时惊喜,开心死了,巴不得最好这样。
但与此同时,赵广源又无意中从赵朔口中知道赵明时在学校倒腾什么、也想做生意,赵广源对此并不支持。
赵广源把赵明时叫回家,让赵明时必须停下在做的事情,让赵明时不要忘记自己学生的身份,也不要在这个时候把钱看得过重。
“你是大学生,好不容易才考进的复旦,你应该以学业为主。”
“钱,不用着急,可以以后再赚。”
“上学就好好念书,多积累,多学习。”
“以后找到方向,毕业了,再赚钱也不迟。”
赵明时听是听了,也没当面反驳,心里实则是不服的。
他觉得赵广源对待他和姜落不一样。
凭什么姜落做生意就是好儿子有本事。
他做这些,就是不务正业?
想办法赚钱有什么错?
赵广源就是偏心姜落!
再听说苏蓝正张罗给赵朔买房,并不提给不给他买,赵明时心里又憋屈泛酸。
以前没发现抱错的时候,苏蓝买什么不是赵朔一份他一份?
现在买房,却没他的了?
不就是因为他不是他们亲生的吗。
说什么十八年的感情、也爱他,狗屁。
赵明时回了学校,哪儿哪儿都不痛快。
再想到姜落如今贷到了一千万,开公司开奔驰投建工厂,已然把自己甩开了一大截,赵明时心里又膈应嫉妒,又慌张茫然。
他想他除了给税务局打个举报电话,别的他又能做什么?
他总不能跑去乡下一把火把姜落的厂烧了吧?
赵明时意识到自己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倍感无力。
他以前觉得自己考上复旦,是大学生,前途无量,甩什么都不是的姜落十八条马路。
现在呢?
赵明时甚至产生了怀疑——考上大学、念书、拿大学文凭,真的有用吗?
赵明时情绪低落,方海晨喊他去继续捣鼓NES,他也不去了,知道去了也没用,家里根本不支持,还觉得他不务正业。
赵明时既气馁,又怨赵家不拿同一个标准对待他和姜落。
恰好这时另一个舍友道:“赵明时,下午有个编程语言的讲座,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可以啊。”
赵明时也不想一个人待着,就答应了。
—
三月初,这日,李锋锐请客,约姜落吃饭。
姜落有空,就去了,和李锋锐朋友一样吃吃饭,顺便聊聊工厂扩建的情况,以及别的乱七八糟的话题,生意相关的,生意无关的。
吃得不错,聊得也开心,仿佛两人关系真的很好。
但姜落心里清楚,李锋锐仅仅只是还算看得起他,两人的地位云泥之别,性格处世也不同,也没有什么相同相似的兴趣爱好,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当不成真正的朋友。
饭毕,因为刚好在市里,姜落就去了公司——公司办公室最近也搬了,同一栋楼,搬了更大的地方,也多招了几个人。
“姜总。”
“嗯。”
姜落进公司。
也是这日下午,碰巧,薛会计进办公室给姜落看最近的账本,随便闲聊的,和姜落说了一件事。
他说:“你知道最近太平洋百货那儿出事了吗。”?
姜落撩起眼皮。
出事?
他刚和李锋锐吃完饭,李锋锐可一个字没提。
薛会计在等姜落看账本,随意地往桌边一趴,八卦道:“他们商场年后进了几个国外的什么很贵的牌子,把几个合作了蛮久的老牌子,不打招呼就给请出去了。”
“那几个专柜的老板最近在找他们呢。”
“闹得有天都报警了,警察都来了。”
姜落没看账本了,默默听着。
薛会计:“还不止呢。”
“我还听说,那几个国外的很贵的洋牌子进来后,他们商厦就开始搞各种什么打折什么满减的活动。”
“除了那几个很贵的洋牌子,强制商厦里的所有品牌和专柜都参加。”
“因为这些活动,最近去太平洋的人可多了,但听说专柜都不赚钱,有些还倒赔本儿。”
姜落琢磨了下,道:“这是吸引客流的。”
“对嘛。”
薛会计分析:“就是吸引客流的。把人都吸引过去,又搞那么多花头精,专柜品牌都不赚钱,那为什么,还不就为了那几个很贵的洋牌子。”
“我反正不懂,那几个洋牌子有什么不得了的,太平洋要这么干。”
薛会计又庆幸:“幸好当初我们没过去弄专柜,不然这次倒霉的也有我们。”
姜落心里一转,明白了,李锋锐这是把国外奢牌弄过来了。
他是要打造高端商厦,把太平洋从海城四大商厦里拔出来,做为首的那个。
为了这个目的,李锋锐是不会管商厦那些品牌和专柜的。
他要为奢牌造势,要吸引客流,他不为此买单,买单的只能是下面品牌和专柜。
薛会计没说错,但凡薇兰尼朵当初去了,今天也绝对逃不过被拿出来利用的结果。
或者说,李锋锐当初要薇兰尼朵进驻太平洋,也不过只是想拿他们的牌子引点客流。
最终,他们也会像太平洋的其他品牌一样,成为那些国外奢牌的垫脚石。
呵。
姜落勾勾唇,继续看账本去了。
对此,他又能说什么?
只能说,幸好他嚣张、独惯了,之前没上李锋锐的贼船。
不然今天被卖的,也一定有他。
臭狐狸。
姜落心里默默骂了句。
但姜落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狐狸……呃……精?
武康路的洋房,姜落晚上先回来的,回来就上三楼,进自己卧室,用卧室的内卫洗澡。
洗完澡,出来,姜落腰间系着大毛巾,头发不吹、拖鞋不穿,光着脚,一路水渍、滴滴答答地踩在地板上——他扔在卧室床上的大哥大响了,恰好他刚洗完,就出来,接电话。
他卧室的门还敞着,一点儿没关。
于是霍宗濯回来,上楼,路过的时候看进姜落卧室,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姜落裸着半身,腰及以下围着白色大毛巾,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灯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见水珠顺着发尾流到后背,再顺着光裸白净的背脊曲线一路缓缓往下,再淌过微凹的窄瘦腰窝,落到腰下的围着的毛巾上。
霍宗濯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默默一顿,喉结下意识滚了滚。
姜落似有所感,转过身,边聊着电话边看看霍宗濯,挑了挑眉峰,示意:你回来了?我聊电话呢。
说着电话又转回身。
不久,姜落还聊着电话,倏地,一条白毛巾盖到了头上。
嗯?
姜落回头,霍宗濯来到他身边,不声不响,默默拿刚刚的白毛巾给他擦头发,擦完头发,又把毛巾披在了他肩后。
姜落听着电话,笑笑,冲霍宗濯露了个俏皮的微表情。
霍宗濯没有表情,只有没被察觉的“微视线”——他垂眸,瞥见男生的前身,白,劲瘦,腰特别的窄,腰侧有两条凹线,延伸向下,没入腰迹的毛巾。
霍宗濯一个天生的同性恋,做不到无动于衷,他只是神情没动,心里的火焰拼命地晃。
偏偏姜落聊着电话,还要把胳膊抬起来,往他身上随意一搭,继续拿着大哥大和人说事情。
于是霍宗濯又闻到了姜落身上清新的水汽和力士肥皂的香味。
这香味勾得霍宗濯又默默滚了滚喉结。
还害得霍宗濯自己回房间洗澡的时候,一闻到相同的肥皂的香味,脑子里就全是姜落,姜落裸着的半身,姜落劲瘦的窄腰,还有那顺着脊背曲线一路往下的水珠……
霍宗濯不想的,但还是在自己房间的内卫待了挺久的时间。
出来,霍宗濯的神情像是餍足,又像是并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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