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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针锋


    郭荣海不理:“爽快点, 给句话。”


    姜落也不理他:“听说华亭上了新菜,冬天菜单的汤品,多了道佛跳墙。”


    “郭经理吃过吗?”


    我吃你妈!


    郭荣海:“要吃, 你等会儿慢慢吃,没事,今天这顿我请,你随便吃。”


    “姜落,我在问……”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 郭荣海这才闭上嘴。


    上了六道冷盘, 又上了两道热菜,服务员转着桌中央的玻璃转盘, 调整着菜的摆放, 同时问:“两位先生, 要上酒吗?”


    姜落坐的主位, 没理,拿了筷子自顾夹菜, 服务员自觉看向了郭荣海。


    郭荣海原本是带了酒来的, 白的红的都有, 但这会儿他没心情,也懒得喝,便摆摆手,意思是不用。


    “好的。”


    服务员轻轻应声。


    服务员正要走,姜落出声:“去开酒,开白的。”


    服务员欲要离开的脚步轻轻一顿,又下意识看向郭荣海。


    郭荣海蹙眉,不耐烦, 也懒得就此争辩,摆摆手,让服务员去开酒,开就开,他不心疼酒,带都带了,客都请了,姜落想喝就喝。


    郭荣海这时想起别的,也拿起筷子,夹菜,边吃边瞥瞥姜落那边,问:“你那牌子,薇兰尼朵,真是你的?”


    “是啊。”


    姜落淡定吃菜。


    郭荣海:“听说卖得不错,日营业额怎么样,上八千了吗?”


    姜落淡淡:“开业第一天也不止八千。”


    郭荣海接着问:“最近上冬装了,冬装一天能有多少?”


    “至少几万吧。”


    姜落说几万就像在说几毛那样平静。


    嚯。


    郭荣海心道卖得当真非常好。


    郭荣海又换了态度,好商量的语气,边吃边道:“你都不是洋牌子,太平洋百货那儿不可能和你签独家。”


    “独家他要给你大的优惠和返利的。”


    “我这边你来,看在老相识的份上,我替你去申请个好楼层好位子。”


    “别的,我们照旧,还按照以前的来,怎么样?”


    什么照旧?


    什么以前?


    这是问姜落要好处。


    像当初温城那些娃娃那样,一件衣服也给郭荣海一笔钱。


    娃娃是十元一个,衣服卖几百上千,自然不会只是十元。


    郭荣海这是想要得更多。


    姜落吃着菜,笑了,看看郭荣海。


    郭荣海见姜落笑,以为姜落默认同意了,便也笑了。


    这时服务员送白酒进来,郭荣海立刻伸手:“来,给我。”


    郭荣海接过倒在分酒器里的白酒,起身,先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又伸手,给姜落面前的酒盅倒上。


    放下分酒器,端起酒盅,还站着,郭荣海举杯向姜落:“来,小姜。”


    姜落瞥郭荣海,放下筷子,靠后向椅背。


    郭荣海挺高兴的样子:“来,走一个,就贺我们能合作完一次再合作一次。”


    姜落还坐着,伸手,不紧不慢地拿起酒盅,又不疾不徐地端起来,也只比桌面高了一点。


    郭荣海没计较,拿手里的酒盅准备去碰杯。


    哪知刚碰上,随着姜落脸上缓缓吊起的浅笑,他手里的酒盅一下脱手,掉到了地上。


    这?!


    郭荣海一顿,蹙眉看向姜落。


    姜落笑着,眼前重叠的画面里,却有上一世郭荣海对自己的冷漠不屑与嘲讽傲慢——


    饭局上,郭荣海笑着,嘲讽:“你的牌子想进太平洋,凭什么?凭你这张脸,凭你长得比别人好看?”


    包厢,郭荣海不屑一顾地把一沓百元纸钞随手丢出去:“你以为这点钱就能收买我?”


    “你当我和你一样,没见过钱吗?”


    按摩床前,郭荣海傲慢地挑挑下巴:“你,你来给我洗脚。”


    “怎么?不愿意?”


    “你的牌子要不要进商厦了?”


    “我这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


    “洗!让你洗就洗!”


    ……


    姜落维持漫不经心端酒的姿态,笑看郭荣海。


    他当然不是这一世要做生意,才随便乱转碰巧找上的郭荣海。


    郭荣海,郭经理,这可是他的“老熟人”。


    他是因为了解郭荣海的贪婪,才会在一早以郭荣海和太平洋百货为跳板,开始温城海城之间的买卖,赚他的第一桶金。


    哪有什么碰巧。


    一切不过都在计划中罢了。


    “你什么意思?”


    郭荣海瞪眼。


    “你他妈的……”


    郭荣海自然毛了,抬手就把酒盅里的酒水往姜落脸上泼了过去,切齿:“给脸不要脸!”


    姜落早有预判,身形略微一挪,躲开了,就那点酒水,那点毛毛雨的量,沾都没沾到他身上。


    “我耍你的。”


    姜落笑看郭荣海:“上次我就说了,你得罪了我。”


    “你都得罪我了,你怎么会觉得我们还会有合作?”


    “你他妈的!”


    郭荣海伸手就要抓姜落的衣领,拳头都举了起来,气得眼珠子都瞪凸了出来。


    却被姜落轻松地拿手挥开,淡定开口,一句话便扼住了郭荣海的要害:“你的大老板未必不清楚你在商厦抽油水的那些小动作。”


    “李锋锐呢?”


    “这位少爷刚大学毕业回国,来管商厦的业务,他也能容得下你到处敛财?”


    “永安那边薇兰尼朵的热卖他看在眼里,让你来谈品牌入驻的事,你谈不下来就算了,李少爷要是知道你还想借此捞钱,他能让你继续坐商厦总经理的位子?”


    “李少爷早想换掉你了吧?”


    举着拳头、一脸怒容的郭荣海:“……”


    郭荣海紧抿着唇,神色晦暗,眼神却复杂:“你认识李锋锐?”


    不可能!


    郭荣海第一反应:李锋锐什么人,也是姜落这种人能认识结交的?


    姜落又勾勾唇:“我认不认识,重要吗?”


    “重要的,是当初我们合作,我还留着那些娃娃的货运单和汇票兑钱的银行凭证。”


    “我可以把这些摆到李少爷面前,让他知道,你做了什么,捞了多少。”


    笑:“我甚至知道你后来做娃娃,找的温城那里的哪家工厂。”


    “谈的一个娃娃多少钱,发了多少货。”


    姜落不紧不慢:“你要不要猜猜看,你们家李少爷知道了,会不会把你从太平洋踢走?”


    “还是踢走你之前,先送你去一趟公安局,跑一趟经侦?”


    郭荣海脸红脖子粗,额头鼻尖全是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因为刚刚的恼火,还是因为此刻的心虚。


    郭荣海在姜落的注视下缓缓放下了拳头,默默站定,心念间转得很快,想姜落的这番话,想姜落这番话对自己有几分威胁,想自己可能的后果。


    这么想着,不免花了些时间,站得稍微久了一下。


    久到服务员进来送菜,他还站着。


    服务员出去后,郭荣海这才动了——只见他弯腰,捡起了刚刚被姜落松手弄掉在地上的酒盅。


    捡起来,摆到桌上,他又拿分酒器倒了一小杯,端起来,递向姜落,闷着声音,低头道:“姜总,这杯我敬你,给你赔礼。”


    说着举杯,凑到唇边,抬头,果断地一饮而尽。


    喝完,他又倒了一杯,继续敬姜落,然后仰头,全部干完。


    干完又干了一杯。


    喝完三杯,郭荣海站着,在姜落面前低眉搭眼:“姜总,刚刚是我不对。”


    “你说的对,是我请你吃饭,是我有求于你。”


    姜落看着他,唇边有笑,眼底却是没有温度的——


    此刻,他并没有觉得多痛快,也没有觉得是为上一世的自己出了口恶气。


    不仅因为对郭荣海此人,他上一世就已经收拾过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的眼里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小角色。


    也因为此时他将眼下和未来的局面看得清清楚楚,对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较量碾压,突然觉得兴致全无。


    他想他来耍郭荣海干什么呢,还不如在酒店在办公室给霍宗濯打电话聊天来得有意思。


    他的眼界、注意力、神思,应该在更远更高的地方,而不是和郭荣海这样的人纠缠。


    在如今的他眼中,郭荣海不过是他们太平洋百货的一条蛀虫而已,于他的前路和未来,没什么影响。


    他不该,也不用,在郭荣海这样的人身上多浪费时间。


    彻底想明白了,姜落一点儿兴致都没了。


    他看都没再看郭荣海,默默起身,欲要离开。


    郭荣海此刻却怕姜落整他、将他告发到李锋锐那里,忙不迭道:“我让你的牌子进我们商厦,给你最好的楼层,最好的位子,收你最少的抽成!”


    姜落已经走到了包厢门口,转头,看着郭荣海,语气平淡而从容:“你放心,我卖什么,都不会进你们太平洋,更不会让你捞到一分。”


    “你也放心,海城四大商厦,除了你们太平洋,其他三个商厦都会有‘薇兰尼朵’。”


    “我不需要威胁你告发你。”


    “我什么都不做,你们家急着做出一番成绩的李少爷就会问你,为什么别的商厦有薇兰尼朵,你们太平洋没有。”


    姜落伸手拉门,勾勾唇,最后扫了眼郭荣海:“你自求多福。”


    “或者你来求我,像狗一样,我心软了,说不定愿意给你指条明路。”


    姜落走了,门合上,郭荣海虚得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被人捏住了要害,便如同被铁链锁住了颈圈的丧家犬。


    第52章 烤鸭


    姜落离开, 坐电梯下楼,没急着走,先在华亭这儿找工作人员随便借了个座机, 打给霍宗濯的大哥大。


    电话接通,听见霍宗濯温和的一声“姜落?”,姜落心里这才松软柔和了——是的,如今但凡是面对霍宗濯,姜落就会非常放松,他想可能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面对郭荣海那种蛀虫, 姜落就会忍不住下意识地流露阴暗面,但只要听见霍宗濯的声音, 他就不会想那么多。


    “在哪儿?”


    姜落一手话筒一手插兜。


    霍宗濯:“北京。”


    姜落是真的不解:“北京有相好的?你怎么又在北京。”


    什么相好。


    霍宗濯笑, 温温和和说:“本来是不来的, 想起来上次来北京, 没给你带这边的烤鸭,就临时过来, 包两只烤鸭, 带回去给你。”


    姜落好笑:“就为了只鸭子跑那么远?”


    霍宗濯:“为什么鸭子?当然是为你。”


    跟着道了句苏城方言:“岗岗(讲讲)良心好伐。”


    姜落觉得霍宗濯说吴语还蛮软糯的, 腔调格外的有江南风格。


    姜落便说:“改天带我去你们苏城逛逛?”


    霍宗濯:“等我带回鸭子,你吃完,我找时间。”


    姜落:“在海城这么忙吗,还要特意找时间?”


    霍宗濯:“要忙起来了,浦东单独给了我块地,也不能用我熟悉的外地银行贷款,要在海城的银行贷,又要见一堆人, 还要在海城弄新公司。”


    姜落关注的重点有点偏:“那不蛮好的,你在海城的时间多了,我们天天能见面吃饭。”


    霍宗濯笑:“你觉得好就好。”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没两天,永安的于经理又在华亭请姜落吃饭。


    于经理自然有他的目的——薇兰尼朵的热销有目共睹,永安想和姜落签商厦的独家合同。


    期间于经理还耍了个心眼。


    他不是一直有收姜落的好处、拿商厦那些售卖的商品的回扣么。


    于经理还想继续拿,不仅如此,他还不想给签独家的应该给的商厦返利。


    等于于经理什么都不想付出,却想要薇兰尼朵只在他们永安卖,不去别的商厦。


    姜落坐在桌边,听出于经理是什么意思,心里默默好笑。


    他想于经理和郭荣海还真是他们各自商厦的两条一样的蛀虫。


    不同的是,郭荣海没和他合作得成,于经理一直和他合作愉快。


    姜落才不关心他们这些蛀虫怎么蛀他们各自的商厦,商厦又不是他的,他才懒得管。


    姜落只有他自己的立场,和他后面想要做的事情。


    姜落拒绝了于经理。


    于经理这才提到可以给姜落商厦的返利,想用返利让姜落改变想法。


    姜落道:“于经理,我们一直合作得蛮愉快的,我就直白地说吧,薇兰尼朵,是肯定会进另外两个商厦的,不用瞒你,先施和大新都已经找我在谈了。”


    “我也和你说句实在话。”


    “无论我和先施大新怎么合作,在永安这儿,当初是于经理你给的我合作的机会,永安商厦这边,该我给你的,你放心,一分不会少。”


    “但也请于经理你理解,我开公司的,做品牌,牌子打出去是早晚的事。”


    “只在一个商厦做,和我做生意做牌子的理念是不符的。”


    “没有放着钱不赚的道理,对吧?”


    于经理是还想再劝劝聊聊的,姜落这样开诚布公,又明确表示不少他一分好处,于经理心念一转,也就不勉强了——嗨,商厦是老板的,又不是他的,操那门子心呢。


    于经理和姜落碰酒杯,两人就此顺利地达成了共识。


    于经理还关心道:“先施和大新都找你了,太平洋没找?”


    姜落:“你知道的,之前合作卖娃娃,闹得有些不愉快。”


    于经理马上笑道:“郭荣海要倒霉了,他们商厦的大少爷九月刚过去坐镇,把商厦的业务看得特别的紧,薇兰尼朵卖这么好,我这儿有,回头先施和大新也有了,就他们太平洋百货没有,他们家姓李的少爷得挑郭荣海的毛病了。”


    于经理又聊道太平洋的那位李少爷,随口闲聊地评价道:“真是个天之骄子,家世那么好,听说还是斯坦福这种国外名校毕业的,听说长得也不错。”


    “我上次听我们老板的意思,海城这边有点家底的,家里有女儿的,年龄合适的,都开始考虑这位李少爷了。”


    “就可惜不是海城本地的。”


    姜落听前面,没感触,听到这句“不是海城本地的”,默默好笑。


    甭管家世如何哪个名校毕业身家多少,在他们海城,谈婚论嫁,不是本地人,都天然低人一头,要被本地的爷叔阿姨挑三拣四、评头论足。


    姜落一想就要笑。


    于经理跟着一句话,姜落笑不出来了。


    于经理说:“小姜总,你是海城本地的呀,海城人。”


    “多大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


    “我手里头海城小姑娘还是蛮多的,条件也都不错,有些还是独生女。”


    姜落赶忙道:“不是不是,我乡下的,乡下的,乡户恁(乡下人)。来来,吃菜吃菜。”


    又过了两天,霍宗濯回海城了。


    他来公司找姜落,和姜落单独在办公室吃烤鸭,香味通过门缝,传得外面办公室全是烤鸭的香味。


    “香死了。”


    几个同事全在咽口水。


    办公室里,霍宗濯给姜落包片好的烤鸭,再包上切丝的大葱和黄瓜,蘸酱,递给姜落。


    姜落凑过去,不用手,用嘴,张着:“啊——”


    霍宗濯含笑,把烤鸭送进姜落嘴里,说:“果然是小孩子。”


    姜落吃着,咀嚼,“嗯!”一声,点头,赞许:“香的,真不错。”


    又说:“什么小孩子,不小了,永安的于经理都要给我介绍女朋友了。”


    霍宗濯拿烤鸭皮子的手默默一顿。


    他抬眼,手上继续包着烤鸭,嘴里道:“他给你介绍了?”


    “算了吧。”


    姜落连连摇头:“谈什么女朋友,忙生意,哪有空。”


    霍宗濯温和道:“以前没谈过?”


    姜落不拿上一世当这一世的以前,自然否认:“没。”


    他倒是想起了在东方一号时候的马舒薇,但他这一世又没和马舒薇在一起,自然算不上谈过。


    “你呢?”


    姜落随便聊的,反问霍宗濯:“都29了,也不谈?”


    “以前的分了?”


    霍宗濯伸手,把包好的又一个递过去,姜落张嘴,他把烤鸭送进姜落嘴里,回:“没谈过,实在没空。”


    姜落点头,却说:“女人总有过吧?”


    咳。


    霍宗濯差点呛一口空气。


    姜落看向他,霍宗濯也看姜落,姜落吃着烤鸭,眨眨眼,眼睛跟着默默瞪大,眼神:不是吧,这都没有啊?


    处?


    姜落笑了,大咧道:“你真不行啊?”


    果然上一世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霍宗濯淡定的:“没有就没有,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姜落吃着烤鸭,探究又八卦的神情:“你没有需求吗?”


    霍宗濯撩了撩眼皮,见姜落是真的好奇、想知道,拿起没切片的鸭腿,塞进了姜落嘴里:“不是什么都一定要知道。”


    姜落嘴里塞着鸭腿,默默闷笑。


    再想到上一世霍宗濯身边也一直没人,怕不是三十多岁了也还“处”着,姜落笑得更欢了。


    直到霍宗濯见他笑,说了句:“需求是留给喜欢的人的。”


    姜落听见了,渐渐不笑了,吃鸭腿。


    他点头,认可道:“你说的对。”


    他上一世纯纯瞎搞。


    “要睡就睡喜欢的。”


    姜落直白地说了出来。


    霍宗濯无奈:“中国人讲求婉约。”


    什么睡不睡的,“不用讲这么露骨。”


    姜落才不管什么婉约不婉约、露骨不露骨,说:“那你都自己动手啊?频繁吗?”


    霍宗濯想把桌子一角掰下来塞姜落嘴里堵住他的声音。


    “吃你的鸭子吧!”


    霍宗濯瞪过去。


    姜落边咀嚼边笑,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偏偏他又白又好看,这个样子,只让人觉得他笑得灿烂明亮,格外的英俊。


    霍宗濯看着,牙痒,又想扇他屁股,又想把人抱在怀里疼。


    十一月底,薇兰尼朵先后在先施和大新开设专柜。


    差不多的时间,第二丝绸厂,工人们开始决定去留。


    姜建民和章香萍先去的办公室,同一天,晚些时候,王军伟和白婷也去了厂长办公室。


    不同的是,姜建民和章香萍选择了留下,签聘用合同,继续在改制后的丝绸厂做工人;


    王军伟和白婷则签了字,拿了买断工龄的钱,选择一起离开丝绸厂。


    另一边,靠着各色仿制的小商品赚到钱的尤俊宇,与一起出来闯荡的两个朋友,三人不再做小市场的生意,一起离开了海城。


    卖仿制商品的甜头他们已经尝到了,他们决定离开,去别的省会大城市,把货卖去那里,继续赚钱。


    ——时代往前走,人也在往前走,只是每个人都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太平洋百货,总经理办公室。


    郭荣海站在他自己的办公桌旁,心虚又忐忑地低着头。


    办公桌后,李家刚满23岁的李锋锐默默坐着,正在翻阅手里一本册子。


    册子不是别的,正是薇兰尼朵最近新出的款式目录。


    李锋锐看着,不多久,边看边启唇道:“薇兰尼朵先在永安开设的专柜。”


    “我让你去引进,你说他们不肯来我们太平洋百货。”


    “然后现在他们在先施和大新一起开了两个专柜。”


    李锋锐没有抬眸,声音也很平和,却显露出了上位者才有的不怒自威,说:“郭经理,这其中想必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吧?”


    顿了顿,李锋锐接着道:“薇兰尼朵的老板听说很年轻,姓姜。”


    “你和姜老板以前认识?”


    “关系不好吗?”


    郭荣海听得心都颤了。


    他这时候突然想起姜落那天的话——“你自求多福”“或者你来求我,像狗一样,我心软了,说不定愿意给你指条明路”。


    郭荣海心想,他不用像狗,在李家人面前,他就是狗,一条只对外人叫的看门狗。


    第53章 鸿门宴


    早晨, 丝绸厂的员工楼,上下午班的章香萍端着痰盂从西户的屋子里出来,恰巧碰见了前脚刚从东户出来的白婷。


    白婷也看见章香萍了, 没理,先一步下了楼梯。


    章香萍端着痰盂,默默翻了个白眼,嘴里骂骂咧咧:“穿得跟个妖精一样。”


    白婷如今何止穿得漂亮,还每天化妆。


    她的衣服现在不是王闯从工厂拿回来的薇兰尼朵的裙子外套,就是王军伟陪她逛街的时候一起买的——没办法, 家里现在有钱么。


    他们夫妻虽舍不得花儿子赚回家拿回家的, 要仔细存着,以后给王闯买房子娶老婆生孩子, 至少不用为钱愁, 花自己的也花得安心。


    而白婷正是因为容貌不错又穿得漂亮, 最近在外面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那工作是在静安某街的一个小店里卖BB机, 说白了,就是销售, 拿提成的, 还有底薪, 不用倒三班,收入比在丝绸厂的时候高不少,工作也轻松,不用一直站着。


    白婷已经上了有几天班了,早上九点去,下午五点回,BB机卖得也不错,她也逐渐上手, 知道BB机怎么卖,怎么给别人介绍。


    白婷觉得这份工作蛮好的。


    她如今想法也很灵活,觉得如果BB机好卖,回头可以也开个小店,也卖BB机。


    自己当老板做生意,肯定比给人打工赚得多。


    这边,王闯因为工厂料子的事,又跑去外省出差去了。


    他如今在外面混久了,也混出了自己的经验和心得,已经比最开始的时候得应心手多了。


    王闯还把BB机换了,换了一个大哥大。


    姜落也换了,不过他的BB机不是自己买的,是霍宗濯给的。


    霍宗濯最近一直留在海城,他见了海城这边本地银行的行长和几个银行系统的领导,签了字,办了问银行贷款拿地的手续。


    他还参加了浦东召开的几场地皮拍卖。


    除了浦东说好了给他的两块地,还额外拍了两块。


    拍完地,他又和几个一起拍地的老板吃了两顿饭,拉了拉关系,交流了下地皮的开发和浦东未来的发展。


    总之,非常的忙碌。


    霍宗濯一直记得对姜落的承诺,好几次想抽个时间带姜落回一趟苏城,结果不是他临时有事,就是姜落忙到没有人影,因此两人一直没回苏城,都留在海城各自忙事儿。


    忙着忙着,这日,在浦东开发办公室这里,霍宗濯有事过来,很巧,准备离开的时候,在楼内的走廊上遇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赵广源。


    两人迎面,看见彼此,都有些意外,笑着走近,握手寒暄。


    “对了。”


    赵广源想起什么,道:“之前太忙了,知道你没时间,就没叫你。”


    “这几天有空吗?抽个时间,去我家里坐坐。”


    “好,叨扰了。”


    霍宗濯答应得爽快:“那就去赵处家坐坐。”


    两人约了具体的时间,这才道别分开。


    霍宗濯离开,开车的路上略微想了想,想自己去赵广源家里,到时候要带些什么。


    带贵重了,赵广源一个体制内的领导,肯定不方便收。


    那就给赵广源的太太和两个儿子各带点小礼物。


    霍宗濯心知赵广源为表诚意,肯定会带着太太和两个儿子一起招待他。


    霍宗濯估摸赵广源的儿子应该不比姜落大多少。


    而想到姜落,霍宗濯笑了。


    他最近都把薇兰尼朵的专柜开去金陵的商厦了。


    海城三个专柜一个工厂,金陵又多了一个专柜,姜落现在可是大老板了。


    这边,姜落走得特别稳——工厂高效运转,确保可以供海城金陵四个专柜的货。


    他还抽空又跑了两趟温城,调整了贴升非商标的一些货,砍掉卖得一般的,换成他觉得市场会喜欢的。


    而最近张志强的工厂也进行了调整——他赚到了钱,又问银行贷了些钱,最近正换流水线的设备。


    姜落来温城,办完正事得了空,张志强便领姜落去看厂房里的新机器。


    姜落觉得挺好的,也提醒张志强能做品牌就做品牌,目前少赚点没关系,眼光要放长远。


    张志强和姜落一起单独吃饭,闲聊,聊道:“不瞒你说,我最近动了点心思,有点想做别的。”


    嗯?


    姜落吃菜,看看张志强。


    张志强:“尤森你还记得吗?”


    “就是他儿子跑去海城和你抢生意那个。”


    嗯。


    姜落淡定的:“记得,怎么了?”


    张志强:“他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去深圳、广城那儿了。”


    “听说他在深圳哪里弄了一块地,准备做工厂,具体也不知道倒腾什么,听说贷了不少钱,找银行贷了,也在镇上找熟悉的老板借了不少。”


    张志强吃着菜,边吃边聊:“他儿子现在也在外面,不知道搞什么买卖,听说赚了不少。”


    “他们家现在就尤俊宇的奶奶带着他妹妹在老家上学。”


    “几个叔叔伯伯舅舅、表兄弟堂兄弟,全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姜落听了勾勾唇,没评论,只说:“深圳确实是个好地方。”


    问:“你想做别的,想做什么?”


    张志强露出一个叹息的神情,叹道:“我就是觉得,做玩具,赚得太少了。”


    “还记得我们当初各买了一个乐清的作坊吗。”


    “人家乐清现在的情况可好了。”


    “就你买作坊的那个董老板,人家现在买卖做得大,东西都开始往国外卖、赚美元了。”


    姜落笑笑:“说半天,原来是后悔当初买了乐清的作坊,没有也去做变压器。”


    “张老板。”


    姜落幽幽:“你要觉得什么赚钱,想做什么,最好现在就去做、趁早。”


    “你要总念着,又不去做,等以后看见别人发了,你又会像现在一样后悔‘早知如此’。”


    张志强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念叨没用,得去做。”


    “过几天,我也买张机票飞广城深圳那儿看看。”


    “我倒要看看,那边到底有什么,尤森要大老远跑那儿去。”


    “要有什么能做能赚钱,我也去。”


    “钱总不能只让他尤森一个人赚吧。”


    还说:“姜老板要不要一起,结个伴儿啊,广城深圳那儿转转?”


    姜落不紧不慢:“我去中英街,不就是深圳那儿,忘了?”


    张志强才想起:“对对,差点忘了。你早去过了。”


    “那边怎么样啊?你看着。”


    姜落没多言,说:“别的地方没逛,反正中英街全是人。”


    又提醒:“你不知道80年的时候,深圳就被划成国家特区了吗?”


    “都是经济特区了,以后发展能差吗?”


    “对,对!”


    张志强反应过来,立刻道:“我回头就找时间尽快过去看看。”


    姜落根本不在意什么深圳广城、尤森尤俊宇。


    别人有别人的生意,他有他的路。


    不久,姜落回海城。


    刚回来,到公司,同事就告诉他,太平洋百货又找过来了。


    姜落听了,知道不会是郭荣海。


    郭荣海经过上次那顿饭,一不会再公对公地找他,二也没有私下找他,姜落心知对面找他的,十有八九是太平洋百货的那位李少爷。


    同事说:“姜总,那边又说请你吃饭。”


    低声:“还说什么让他们郭经理给你赔礼道歉。”


    姜落就确定对面一定是李少爷了。


    想了想,姜落道:“去回电话吧,这饭得吃。”


    姜落琢磨,李锋锐要请他吃饭,这顿饭必然会有点什么名堂。


    他上一世虽然和李锋锐几乎没什么交集,但这位李少爷的雷霆手段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姜落料想海城四大商厦,薇兰尼朵在另外三家都开设专柜,唯独不去他们太平洋百货,无论到底有什么原因,怕是都已经间接“得罪”了那位李少爷。


    得罪人这种事,姜落没什么想法——又不是他故意的。


    只能说郭荣海这条蛀虫一身晦气,到处害人。


    两天后,姜落应约去南京东路的某餐厅。


    进包厢,圆桌空着,没人,只有一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面孔的男人坐在一旁的沙发。


    见门开,对方起身,看见姜落,年轻男人的面孔闪过些许意外,明显没料到姜落这么年轻,且容貌如此出挑。


    李锋锐的眸光敛了些深意,面上没有显露,向姜落伸出公务手,说:“敝姓李,李锋锐。”


    姜落走过去,笑笑,也伸手,握了握:“姜落,生姜的姜,掉落的落。”


    “李老板你好。”


    李锋锐也道:“你好,姜老板。坐,随便坐。”


    两人坐下,离得不远,姜落坐了一张单独的沙发,李锋锐坐的长沙发的一边。


    李锋锐主动寒暄道:“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菜系,就挑了南京东路这边。”


    “又想着和平饭店姜总你可能常去,吃腻了。”


    “就挑了这家新开的。”


    “新开的?”


    姜落也寒暄:“这边我不常来,还真不了解。”


    “李总挑的,肯定是好的。”


    李锋锐笑笑:“我开的,这个月刚开,姜总尝尝看,哪里不好的告诉我,我让他们去改。”


    姜落笑聊,心里想,不愧是李家的少爷,开餐厅能开到南京东路这里,没有点硬实力还真不行。


    姜落心道:得了,鸿门宴。


    两人又随便聊了聊,李锋锐说他刚来海城没多久,才毕业回国,姜落明知故问,问他国外哪里上的学,也提及自己是海城本地人。


    两人有来有往地客气寒暄,聊着聊着,气氛渐佳,包厢门开了,郭荣海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


    姜落是背对门的,起先没看见郭荣海。


    等看见,就见郭荣海低着头,默默在身旁的茶几前跪下了,冲着姜落。


    姜落转眸看过去,心知鸿门宴这就唱上了,面上故作错愕,看了看跪着的郭荣海,又回头看了看李锋锐,一脸不解:“这……”


    李锋锐笑笑:“前几天听说我这个经理得罪了姜老板,没什么意思,只是让他来给你赔罪。”


    话音落,“啪”一声,郭荣海开始抬手扇自己的巴掌,左一下,右一下,明显用了力的,在这不小的包厢内一声又一声,格外的清晰。


    姜落又瞥一眼郭荣海,再与李锋锐对视,心中明白,这既是李锋锐捧上的诚意,也是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威慑。


    李少爷此刻可以让郭荣海跪在这里扇自己的巴掌,转手就能轻轻松松捏蚂蚁一样将他捏死。


    重生几个月,姜落终于遇到了他向上走的这条路上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阻碍。


    这个阻碍,就叫做资本。


    李锋锐,是资本。


    姜落,只是个没有背景的普通人。


    普通人碰上资本,资本如果不想你活,你一刻都活不下去。


    第54章 送死局


    上一世, 姜落其实没碰上过什么资本。


    他太寻常了,普普通通做点生意,赚点钱, 比一般人确实强不少,也赚得不少,但说到底,不过是夹缝中求生,赚点资本看不上的那些买卖,做个不被资本放在眼中的生意人。


    李锋锐这样的, 高高在上, 他哪怕想捧臭脚都捧不上,沾不上边, 最多能给郭荣海提提鞋。


    所以对这位李锋锐李少爷, 姜落一直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听说过他的一些传闻流言, 但根本不认识,也没有多少交集。


    说白了, 姜落对李锋锐的底细一概不知。


    他在李锋锐身上, 没有任何“别人不知道他知道”的优势。


    姜落在心里为自己叹了一声:牛, 还得是他,上来就得罪了资本。


    而事实证明,李锋锐做事确实很有手腕和雷霆效率——


    那边郭荣海还跪在地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自己,这边李锋锐从脚边提起两个小尺寸的手提箱,一一摆到茶几上,开锁,打开,一起转向了姜落。


    姜落垂眸一看, 好么,一箱子里是人民币,一箱子里是美金。


    姜落看了一眼,又在心里对自己道:俗话说,钱越多,死越快。


    他弄错了。


    这不是鸿门宴。


    这是送死局。


    李锋锐就差直说了:你今天,想,得让薇兰尼朵进太平洋的专柜,不想,也得让薇兰尼朵进太平洋。


    没得选。


    姜落敛着神情,垂眸看那些人民币和美金,看了几秒,抬起目光,看向一旁的李锋锐:“李老板,这又是何必。”


    姜落字句清晰,态度冷静平和:“我和郭经理之间确实有些不愉快,所以他找我,要薇兰尼朵进太平洋,我不同意。”


    “但也不至于道个歉就要跪到面前。”


    “中国人说跪天跪地跪父母,他跪我,我着实受不起,折煞了。”


    “至于这些钱……”


    李锋锐打断道:“钱,也是给你陪礼,补偿你的经济损失。”


    “之前从温城弄娃娃进商厦卖的事情,我也已经全部知道了。”


    “人民币,是还你的‘好处费’。”


    “美金,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


    李瑞峰开门见山:“我也不兜圈子,不浪费彼此的时间。”


    “今天吃饭,除了道歉,就是想姜总能松松口,让薇兰尼朵进我们太平洋。”


    “只要姜总点头,我们马上签合同,我也会给薇兰尼朵最好的楼层、最好的位子、最优惠的抽成比和返利。”


    李锋锐伸了下手,掌心向上,“一切看你”的表情,说:“姜总务必给句话。”


    姜落心里还真犹豫了一下。


    拒绝郭荣海,是因为郭荣海得罪了他,又傲慢目中无人,所以他才拒绝薇兰尼朵进太平洋百货。


    李锋锐如此有诚意……


    姜落眨眼间转过数个弯,勾了勾唇,笑笑:“李总,您抬爱了。”


    这就是婉拒了。


    李锋锐看着姜落,眸光渐深。


    他耐着性子:“可以问问姜总,为什么吗。”


    “郭荣海确实得罪了姜总。”


    “太平洋百货没有吧?”


    “还是姜总有别的什么顾虑?”


    甚至说:“姜总只要点头,商厦那里,我可以不要一分抽成。”


    姜落听最后一句,确实瞒心动的。


    他也看得出来,李锋锐是个爽快人,也不差钱,绝对可以言出必行。


    但姜落想到了上一世自己认识的几个后来跟着资本干的大中小老板。


    巧合?


    反正他们没有一个人最后有好下场。


    姜落信李锋锐的承诺,但他不信资本。


    生意场上,万事只围绕一个“利”字,无亲无故,李锋锐凭什么把好处都捧给他?


    连商厦的利润抽成都不要?


    姜落是狼,可以嗅到远处的危机。


    本能的,姜落不想也不会上李锋锐的贼船。


    其实早年,上一世,姜落是没有这样的觉悟的。


    他在生意场上汲汲营营、摸爬打滚,巴不得捧上资本的臭脚,觉得那些大老板的指缝里流出的,都够把他舔富了。


    他参加这个饭局那个酒局,结交各路人士,敬酒喝酒、逢迎拍马,只为开拓人脉,把人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换以前,李锋锐要能坐旁边喊他一声姜总,李少爷都不用抛杆子,他顺坡就能上。


    但这一世,姜落想开想通了很多事情,也明白了,汲汲营营很多时候其实没有用。


    人,注定是要走自己的路的。


    姜落并不想得罪李锋锐,但此刻也不怕。


    他伸手,把两个小手提箱合上盖子,推回李锋锐面前,从容道:“李老板,多谢你的好意。”


    “你的诚意很足,我感觉到了,但无功不受禄,钱我肯定不能收。”


    “我也说句实在话,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做生意赚点钱的小老板,不比李老板你,家世样貌学业能力都出类拔萃、天资卓越。”


    “生意上,李老板想必有更高远更长久的考虑。”


    “我,说到底,能顾的只有我眼前一条窄路。”


    “确实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落直白的:“我是不想得罪李老板你的。太平洋百货背后家大业大,我只是海城一个小角色,李老板喊我一声姜总,是看得起我,我明白。”


    姜落:“俗话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既然当初和郭荣海说了,薇兰尼朵绝不进太平洋百货,那说到自然做到。”


    “不冲着谁,只当是我的气话。”


    “我也不是不和李老板合作。”


    “只要李老板你开口,除了薇兰尼朵,我公司名下的其他任何商品,都可以合作,进太平洋百货。”


    “我也不用李老板额外给我优惠,按照合同和商厦规定,该如何就如何。”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有气性态度,也不刺人,换李锋锐不好开口了。


    再开口,显得他多强人所难。


    被拒绝,李锋锐当然是不爽的。


    诚意、钱、好处,他都捧出来了,还拒绝,换别人,李锋锐只会觉得得寸进尺。


    但姜落……


    这个姜落,面对他,既不慌张,也不胆怯,既不谄媚,也不拉拢,李锋锐这些年,包括来海城这几个月,确实没遇到过这样的。


    李锋锐心念间转了转,只能想:中国人多,真是各色都有。


    被他遇到个这样的。


    李锋锐又有点怀疑姜落是不是知道点什么、特意不上他的贼船。


    可姜落能知道什么?


    姜落不可能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计划和盘算。


    李锋锐琢磨了一番,没觉得姜落如何,只觉得是郭荣海这废物得罪了人、办不好事。


    李锋锐不是喜欢一件事反反复复纠缠的人,姜落的态度和决定他已经清楚领悟了。


    于是他没再聊薇兰尼朵的事,问了问姜落公司还有别的什么,同时撩眼皮斜了眼跪在地上扇巴掌的郭荣海。


    郭荣海马上起身离开了包厢。


    李锋锐抬手腕,看看表,笑笑:“吃饭吧,不早了。”


    “好。”


    姜落跟着起身。


    但转身的时候,姜落没看见李锋锐在他西服的腰臀处默默瞥过的两眼。


    李锋锐也很快收敛了目光,默默想:姜老板颇有些姿色,也不知多大,看起来应该比他小。


    一顿饭边吃边聊,十分融洽。


    饭至尾声,李锋锐一副刚想起什么的神色,道:“姜老板多大?看起来比我小。”


    姜落:“我71年生人。”


    71年?


    十八十九?


    李锋锐着实惊讶。


    “出来得早。”


    姜落随口瞎扯。


    李锋锐含笑:“还真的比我小,原来是弟弟。”


    姜落心道别了,别什么弟弟不弟弟了。


    上一世李氏几个子女内斗,李锋锐可是把每一个弟弟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碰上李锋锐,得罪了这位少爷,姜落心知吃完这顿饭,后面肯定绝对没完。


    不久,饭毕,握过手,姜落打过招呼,先行一步,走了。


    姜落刚走,郭荣海顶着猪头脸推门进包厢。


    李锋锐坐在沙发边,神色全无,更没有刚刚和姜落笑聊吃饭时候的好脸色。


    他冷着脸,垂眸扣茶几上装钱的手提箱,声音也冷,说:“既然他姜老板的薇兰尼朵不来我们太平洋,那就我们自己单独弄个自己的薇兰尼朵吧。”


    郭荣海当然知道李锋锐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早在找上姜落之前,他们已经在准备了。


    “要不要找人……”


    郭荣海觉得姜落不识抬举,想收拾姜落,给他点教训。


    李锋锐无所谓的淡漠口气:“要弄死他,比弄死蚂蚁都简单,先撂着吧。”


    又说了句:“长得确实不错。”


    姜落出南京东路,坐在方向盘后面开着车,回忆刚刚在餐厅的一幕幕,心里分明,他拒绝了李锋锐,以他了解的李少爷的雷霆手段和脾性作风,这事怕是不会这么容易结束。


    管他呢。


    姜落很快就不想了。


    随便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又拦不住李少爷。


    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说。


    姜落一点儿不担心。


    他嚣张惯了,觉得水来土挡火来水灭,无论如何,他总能应付。


    第55章 抄袭


    没几天, 姜落便知道李锋锐的后续动作是什么了。


    太平洋百货的三楼,多了一个叫“微兰尼朵”的女装,不仅里面卖的衣服和他们薇兰尼朵大差不差, 标价一样,店内摆设格局相同,连门口贴的模特海报都是同一个白人女孩儿。


    且专柜开得这么快,离上次一起在南京东路吃饭都没有几天。


    姜落便知道,李锋锐那里早提前准备了。


    原来是撂了这么一手。


    姜落亲眼在太平洋百货看见了这家“微兰尼朵”,笑笑, 没什么太多感想, 很快便转身走了。


    公司同事知道后,反应很大, 七嘴八舌, 说什么的都有:


    “哪有这样抄的呀?”


    “就是啊, 连名字都一模一样, 就差个草字头。”


    “得找他们,什么意思啊。”


    “对, 找他们!”


    姜落反应平平, 接到王闯从外地打来的电话, 听他嚷嚷着怎么能抄他们如何如何,姜落淡道:“忘了吗,之前小市场那儿,我们卖的东西,也都是抄的那些洋牌子香港货。”


    王闯争辩:“那不一样啊!”


    “我们抄归抄,卖归卖,我们不贴一样的牌子啊!”


    “他们怎么能叫‘微兰尼朵’,这不明晃晃的蹭我们吗!”


    姜落平静的:“嗯, 蹭了,你准备怎么办。”


    “上门,砸店?”


    “上法院,告他们?”


    王闯:“我……”


    “那他们也不能抄我们啊!”


    王闯听懂了姜落的态度,不可思议:“不是,你不着急啊?”


    “它叫一样的名字,卖一样的衣服,价格也一样,它不但蹭我们,它还赚了我们应该赚的钱!”


    “它抢我们的钱!”


    “从我们的口袋里抢钱!”


    “你怎么能这么淡定啊?”


    姜落不紧不慢:“那怎么办?又不能砸店,告他又要时间,又不能让它关门。我不淡定,我到他门口去哭?”


    姜落道:“李锋锐这是没真的跟我多计较。”


    “他要不想我活,他完全可以直接一把火烧了我的厂。”


    像他上一世的那段遭遇一样。


    “艹!”


    王闯听得心惊肉跳:“不可能吧?他不能这么干吧?”


    姜落哼:“你为什么觉得不可能?”


    “我拒绝他,就等于得罪了他。”


    “他可不是普通人。”


    “他要上手段,怎么会只是抄个品牌?”


    姜落幽幽,像在揶揄:“我们得谢谢李少爷啊。”


    “不是李少爷‘宽宏大量’,我们现在得连厂都没有了。”


    “万一再死几个车间工人,我都能直接去吃牢饭了。”


    像上一世那样。


    90年,这可是一个资本萌芽,渐渐露出獠牙的,什么都可能发生的时代。


    姜落没去纠结李锋锐搞出的这个“微兰尼朵”,也不让公司的人多去计较在意。


    在不久后发现“微兰尼朵”甚至上了工厂这儿新赶出来的几款尚未在他们自己的专柜售卖的衣服的时候,姜落直接把自己的设计图稿托人转交给了李锋锐。


    李锋锐人在家中,翻阅姜落给的设计手稿,发现其中不但有冬款衣服,还有来年的春装新款。


    李锋锐看着,感受到了一点挑衅的味道,但随手稿的,还有一张纸,纸上写了一行字,写着:


    原稿奉上,便不用烦心,还要找人去工厂寻样衣了。


    天下生意,本就是人人都可以做的。


    我曾听一个企业家说,他说为什么要做食品生意?是为了国人人人都能吃上便宜优质的饭菜。


    为什么要卖电器?是为了以后人人都能看上电彩、用上冰箱洗衣机。


    我不是企业家,只是个生意人。


    但如果以后人人都能穿上我设计的便宜又优质的衣服,衣柜里挂满可供挑选的衣服,那我觉得,实在是非常不错。


    李公子觉得呢。


    李锋锐看着,把这番话来回看了好几遍,眉头轻轻蹙起。


    他懂了,姜落托人奉上原稿,不是在挑衅他,是真的让他拿着设计稿去做衣服。


    姜落根本不介意有人抄了他的品牌。


    企业家……


    人人都能……


    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李锋锐没有这样的想法和志向,看了也没有多大的触动。


    但他多少有点明白了,姜落,应该不是只想做品牌赚钱这么简单。


    他的目标,怕是在更高的地方。


    李锋锐这时候多少理解了姜落的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姜落和他,确实目标不同,想法不同,走的路也截然不同。


    李锋锐有些不屑,哼,什么人人都能,他当他是为国为民的领导人吗。


    他很好奇,想要看看,姜落到底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又忍不住想,那个企业家是谁?


    谁教了姜落这些?


    姜落是跟着谁在做生意?


    清早,希尔顿,餐厅,姜落和霍宗濯坐在一起吃早饭。


    霍宗濯在翻几页文件,看得有点认真,早饭没吃几口,只喝了两口不久前姜落端过来的牛奶。


    姜落吃着早饭,瞥瞥霍宗濯那儿,随口道:“楼面价出来了吗。”


    “你那块地,建好了房子,到时候要卖,一平恐怕不会少于6000吧?”


    “嗯。”


    霍宗濯还在低头看:“价格是不低。”


    又说了句:“房地产很重要,国家也重视,未来GDP会需要它。”


    姜落吃着早饭,想了想:“房价高,普通人怎么买?”


    “不会存在又优质又平价人人都能买得起的房子吧?”


    霍宗濯依旧没抬头:“经济发展,有人会富,有人不会。”


    “经济如果不发展,大家都穷,国家也穷。”


    “有句话叫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事物的发展螺旋上升,总是难百分百圆满的。”


    “我个人倾向于,经济先发展,再想办法实现‘共产主义’。”


    姜落挑挑眉,点点头,也不知听没听懂。


    霍宗濯这才抬头,笑笑:“是不是说得太高深太理想化了,你没太听懂?”


    姜落耸肩,无所谓的神色:“我听没听懂,这又不重要。”


    好奇的神色,探讨的语气:“你既然既关心国家又关心民生,为什么不去体制内?”


    霍宗濯喝了口牛奶,重新低头看文件,温和地答道:“国家不缺政客,也不缺领导。”


    “国家需要可以改变一方经济的生意人。”


    “生意人能做的事,比体制内的领导多,也更灵活。”


    姜落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想起上一世意外听见霍宗濯说的那句“人人都能”。


    所以啊,为什么那时候霍宗濯看见他就冷脸,姜落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却如何都讨厌不起来这个男人?


    因为霍宗濯,是一个正派的、有理想和家国情怀的,企业家。


    姜落无法不屑,是真心佩服,默默仰望。


    “包子,都冷了。”


    姜落提醒,“先别看了。”


    伸手,拿走了那叠文件,放到一旁。


    “先吃饭。”


    霍宗濯这才不看了,吃早饭,同时问姜落:“今天有什么要忙的?”


    姜落皮了句:“你猜。”


    霍宗濯:“要去厂里?”


    姜落耸肩,耍宝道:“不告诉你。”


    两个小时后,姜落的车停在了闽行区某条街上的中国银行的门口。


    姜落下车,一道穿着西服的高瘦身影,快速从银行跑出,跑近,热络地和姜落握手:“姜老板是吗,你好你好。”


    寒暄:“路上开得顺利吧,我看今天天冷,路边都冻出霜冻了。”


    招呼:“来来,我们里面办公室坐吧。”


    “我材料都准备好了,我们里面聊。”


    来人叫钱恒,是这边中国银行信贷部的客户经理,很年轻,去年才大学毕业,今年才开始自己一个人做业务。


    钱恒不是海城人,同济毕业的,毕业后留在的海城,也没有背景人脉,进了银行,留在信贷部,业绩一直部门垫底。


    巧的是,姜落几天前打电话来银行信贷部这边的时候,刚好是钱恒接的电话。


    钱恒听说姜落要贷款,便先在电话里和姜落简单聊了聊,又约了时间,今天见面,来行里当面聊。


    钱恒完全就是个毛头小子,领姜落到了里面待客的会议室,去拿热水瓶倒水,差点烫了自己的手,毛手毛脚。


    姜落看得好笑,默默吊了吊唇角。


    接过茶,姜落忍不住逗了两句:“钱经理OK吗?你要是不OK……”


    “OK的,OK的。”


    钱恒边往外走边回头:“我去拿材料,你稍等。”


    不久,钱恒回来,和姜落一起坐在会议桌边,低头看看材料,和姜落聊道:“姜总你要贷款,对吧?”


    “是。”


    姜落沉稳的。


    钱恒又看了看材料,磕磕巴巴的:“你有资产吗?”


    解释:“就是财产,房子、现金之类,你开的车也算的。”


    姜落从容的:“我没有房子,你刚刚看到的那辆车是我租的,我名下的银行账户里有大概十五万现金。”


    “我有家贸易公司,公司名下还有另外注册的服装品牌、几个商标。”


    “我在嘉定的菊翔镇还有一个服装厂。”


    “我的钱不在我个人的账上,都在公司的账户上。”


    哦哦。


    钱恒仔细地听着,同时拿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钱恒:“能问问你公司的业务范围吗?”


    姜落:“服装设计、制作、销售,另外还有玩具……”


    钱恒边听边记录。


    钱恒又问:“工厂也是你的,对吗?”


    姜落:“是。”


    钱恒:“商标有哪些?”


    姜落:“‘升非’‘七巧童年’‘薇兰尼朵’。”


    两人大差不差地聊了聊公司的一些基本情况。


    钱恒:“你们公司现在赚钱最多的业务是哪个?”


    姜落:“商厦的薇兰尼朵。”


    “海城三家专柜,金陵的商厦也有一家。”


    钱恒点点头:“月营业额多少?”


    姜落:“海城原本只有一家,最近新开了两个专柜。”


    “之前一个专柜,十一月的月营收大概在60万。”


    六十、万啊?


    好多!


    钱恒连连点头,心里暗自咋舌:“那生意真的蛮好的。”


    的确。


    姜落很淡定。


    钱恒翻了翻自己写在白纸上的东西,这会儿对姜落的情况基本了解了一点。


    他终于问道:“对了,你想贷多少?”


    姜落看着钱恒:“一千万。”


    啊?


    多少?


    钱恒以为自己没听清。


    姜落:“一千万。”


    钱恒这下听清了,看着姜落的瞳孔肉眼可见地震颤了几下。


    多少!?


    一千万?


    一?千?万!?


    钱恒震惊地看着姜落,这会儿很想掐自己。


    他想到底是姜落在做梦,还是他自己在做梦?


    一千万啊。


    那可是一!千!万!


    第56章 贷款


    姜落知道一千万很多。


    原本他没计划找银行贷这么多钱, 想一步步来,先贷个三五百万,等他后面要做的事逐渐落实了, 再找银行接着贷。


    但今天来之前,他又想,如今他名下的公司,业绩都还不错,索性多要一点,回头被驳了, 一千万不给他, 给个三五百,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怕就怕他开口三五百万, 银行不敢也不想给他贷太多, 连三百万都不肯给他。


    姜落可不是钱恒那样刚大学毕业、一激动茶都倒不稳的毛头小子。


    他对人性和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 都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


    银行这儿, 他自然也留出足够的心眼儿。


    此刻见钱恒震惊咋舌,姜落淡定道:“以我公司名下‘薇兰尼朵’的业绩情况, 说句实在话, 一千万, 我觉得不算很多。”


    “我一个专柜,业绩多的时候,流水就能有60万。”


    “现在我海城金陵总共有四个专柜。”


    “四个专柜,不说多,一个月怎么样也能有150万的营收。”


    “十个月就是1500万。”


    “我有十个月1500万流水的专柜品牌,我贷1000万,有什么问题?”


    “完全没问题,我贷得起就能还得起。”


    钱恒心里默默擦了擦汗, 不愧是同济出来的,不傻,脑子转得快:“不一样的啊,姜老板。”


    “一个是流水、营收,一个是真金白银。”


    “你要是真的不缺这一千万,你干嘛找银行贷呢,直接自己拿自己的钱就垫了,对吧。”


    钱恒刚上班都没两年,没那么多心眼儿,好心提醒:“姜老板,你要不还是少贷一点吧?”


    “一千万,真的太多了,我们行里肯定不会批的。”


    “报上去,也会被驳回来。”


    “你的情况,你少贷一点,一百万、两百万,我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


    姜落心知找银行贷钱这种事急不来。


    他也完全不着急,沉稳道:“我们先走完该走的流程。”


    “你去报,去申请,真贷不到也没关系,海城银行不少,我再多问几家。”


    钱恒心里直叹气,他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一单属于自己的业务。


    他原本还挺开心挺激动的。


    现在却被这“一千万”砸得眼冒星光。


    他都困惑了,一千万?一千万啊那可是!


    是他太没见识了?还是面前的姜老板太不把钱当钱?


    行吧,先走流程。


    钱恒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接着道:“我能问问吗,姜老板为什么要贷一千万这么多?”


    姜落看着钱恒:“我要把我工厂里的设备都换掉,换成最新最好的设备,这些设备目前国内没有,只能国外进口,德国或者日本。”


    钱恒想了想:“服装厂的话,缝纫机、熨烫机这些,需要一千万这么多吗?”


    姜落:“松布、剪裁、缝纫、后整,都需要机器。”


    “这些机器和你理解的、你见过的那些家用缝纫机和熨烫机是不一样的。”


    “工业化的机器,成本都很高,价格不便宜。”


    “而且不是一台、几十台,就拿缝纫设备来说,一个规模化的服装厂,几百台缝纫机很正常。”


    “服装厂也需要更多的工人,还面临一个人工成本的问题。”


    哦,钱恒边听边思考边默默转着脑子。


    他又问:“德国或者日本的机器?要进很多吗?”


    “有没有每台设备的报价?”


    赶忙解释:“行里审贷款都需要这些的,问详细点,也方便后面的评估。”


    ……


    把姜落送走之后,钱恒头秃地回到自己的办公位。


    说他不幸吧,姜老板偏偏还是挺有硬实力的。


    说他走运吧,人家要贷一千万巨款。


    钱恒抬手,不停挠头:一千万啊,他哪有这本事替姜老板申请批下来?


    他想他要有这本事,他都能去当行长了。


    行吧行吧,先弄材料。


    不管怎么样,先把要报的材料写好。


    钱恒苦着脸低头弄材料去了。


    稍晚些时候,行长周谦来了。


    他来得晚,不是因为上班晚,是因为有别的工作要忙——浦东开发,全海城的银行都得往外掏钱,为此,他最近开了一趟又一趟的大小会议,忙都忙死了。


    好不容易回来,自己办公室的桌后喝口热茶歇片刻,突然想起他们行的小钱今天约了人聊贷款的事,周行长便让人把钱恒叫进来。


    “今天聊得怎么样?”


    钱恒进来,周谦边喝茶边关心道。


    钱恒站在办公桌边,一手材料,一手抬起,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早上聊过了。”


    周谦还在喝茶,随口问:“他要贷多少?问了吗?”


    “问了。”


    钱恒老实的样子。


    周谦嫌钱恒木讷,喝着茶,撩撩眼皮:“问你呢,多少,要几万啊?”


    钱恒没吭声,抿抿唇。


    片刻后,他把材料小心翼翼地递到周谦面前的桌上:“行长您自己看吧。”


    周谦端着茶杯,蹙眉:“你这小子,真是,问你,你答啊。”


    “多少?”


    “是多少,你说多少!”


    “属球的呀?不踢不动!?”


    给周谦嫌弃死了。


    钱恒嘟囔:“一千……”


    声音蚊子一样。


    “多少!?”


    周谦还特意侧了侧头:“臭小子,你倒是大点声啊?!没吃早饭啊!?”


    钱恒大声:“一千万!那个姜老板,他要一千万!”


    “噗……”


    周谦把茶全喷了。


    不久,行长办公室的门内传来周谦的咆哮——


    “一千万!!?”


    “他当他开发浦东呢!!!?”


    同一天,差不多的时间,霍宗濯登门拜访赵家。


    “宗濯,来了啊。”


    赵广源开的门,笑着,很高兴的样子。


    赵家是洋房,进门就是院落,霍宗濯进来,递上带来的礼物:“一点心意,没带什么贵重的,就是一点进口的水果。”


    赵广源心知霍宗濯不会带什么他不能收的东西,便笑着收下了,接过:“谢谢,有心了。第一次来,客客气气,以后别带了,就当来自己家。”


    苏蓝也在一旁,招呼:“霍先生你好,我是广源的太太。”


    又拿苏城口音的方言道:“我也算半个苏城人的,我阿嗲就是苏城的。”


    “来来,屋里坐吧。”


    “咖啡喝伐?我去给你泡咖啡。要不要加奶加糖?”


    霍宗濯和苏蓝打过招呼,寒暄了两句,便和赵广源说笑着一起进了三层小楼。


    进了屋,苏蓝去泡咖啡,赵广源和霍宗濯在沙发坐,茶几上满是零食和水果。


    如今地皮陆续在拍,浦东到处筹钱,赵广源自然和霍宗濯聊起浦东未来的发展。


    聊着聊着,苏蓝端着咖啡过来,笑道:“浦东浦东,我们家现在啊,聊什么都绕不开一个浦东。”


    “霍先生喝咖啡,我加了奶,没那么苦,这里有糖,你看你喜欢多甜的,自己放。”


    苏蓝把咖啡递给霍宗濯。


    “谢谢。”


    霍宗濯接过。


    苏蓝把另一杯递给赵广源,也跟着在沙发坐下。


    赵广源接过咖啡,头痛道:“我不爱喝这个呀,我喝茶的。”


    苏蓝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知道你不爱喝,让你陪霍先生喝的,不然我们喝咖啡你喝茶?”


    玩笑:“要不要再给你去弄杯红酒伐?”


    三人都笑了。


    赵广源点头,低头也抿了口咖啡:“行行,陪你们喝。”


    喝一口又觉得苦,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这一番神态举止,霍宗濯隔茶几看着,又觉得这神情隐约和姜落有些像。


    其实不止赵广源,刚刚在门口,见到苏蓝的第一眼,见苏蓝的眉眼明显和姜落有两分神似,霍宗濯当时才是真的错愕了一瞬。


    霍宗濯这才想,姜落和赵家难道有什么血亲关系?


    他记得赵广源的太太姓苏。


    姜落不姓苏也不姓赵,难道只是样貌上的巧合?


    霍宗濯觉得应该只是巧合,不会真有关系。


    何况赵家条件十分不错,如果和姜落有亲戚关系,姜落也不至于人在外面事事靠自己。


    霍宗濯便没有多想,继续和赵广源苏蓝喝咖啡聊天。


    赵广源还问道:“浦东开发,为了支持本地银行,你们应该都走的海城这边的银行,贷的款吧?”


    霍宗濯说是的,不止他,大家都这样。


    赵广源点点头:“这事儿我们办公室开过好几次会,专门讨论过这个。”


    “也是没办法,浦东要发展,海城也要发展。”


    “银行里现在全是老百姓的存款,存款业务多,银行出去的钱又少,银行也要‘活命’。”


    “只能请你们多理解了。”


    霍宗濯笑笑:“理解当然是理解的,但理解归理解,最近饭实在吃得很多。”


    “再吃下去,胃真的要吃不消了。”


    这是说应酬很多,尤其最近见多了海城这里银行系统的领导。


    苏蓝听笑了,赵广源也笑了。


    赵广源笑道:“没办法,这我也没有办法。”


    “别说你,我们办公室也是,遇到什么事见到什么人,就吃饭。”


    “不过我们好的是,吃吃招待所食堂,也吃不出什么花头精,不像你们,一吃就是餐厅酒楼,还得喝酒。”


    苏蓝也颇懂人情,为霍宗濯出主意道:“下次有饭局,你带药过去。”


    “动筷子之前,先当着他们的面把药吃了,他们就不敢催你喝酒了。”


    霍宗濯笑:“难怪上次有个行长带了药过去,我以为他真的病了,原来如此。”


    三人又都笑了。


    就这样笑聊着,快到午饭时间,门开了,一道身影走了进来,说:“我在院子里就听见你们在笑了。”


    “是霍先生来了吗?”


    霍宗濯闻声转头,进门的赵朔也向沙发的方向看来。


    两人一对视,都愣了。


    第57章 鸠与鹊


    显然, 他们都记得彼此。


    记得之前见过,在华亭的餐厅,当时一起的, 还有姜落。


    怎么是他?


    赵朔明显愣住,面露诧异,又抬眸看看苏蓝,看看赵广源。


    霍宗濯则在认出赵朔的瞬间,脑子略微一转,便理清了思路, 心中惊讶, 原来姜落真是赵家的孩子?


    难怪他看苏蓝赵广源,总觉得他们和姜落有几分神似。


    姜落是赵广源苏蓝的儿子。


    小儿子?


    那个赵广源口中自己在外折腾生意的孩子?


    这又对上了。


    霍宗濯心里默默想。


    赵朔则立刻在赵广源苏蓝的注视下, 边快步上前边对他们道:“这位真是霍先生吗?”


    赵广源眼神示意赵朔, 口吻带着明显的不认可, 说:“好好说话, 没规矩。”


    “不是的,爸。”


    赵朔上前, 伸手, 看着霍宗濯:“我们见过, 对吗,在华亭,当时姜落也在。”


    霍宗濯没起身,也伸手,和赵朔握了握:“是。”


    姜落?


    一听姜落,赵广源和苏蓝同时错愕,对了一眼,看向赵朔:“姜落?什么意思?”


    赵朔这才解释道:“我不是和你们提过, 有次我在华亭的餐厅遇见姜落吗。”


    “就那次,霍先生也在,和姜落一起吃饭。”


    赵广源和苏蓝立刻看向霍宗濯。


    赵广源惊讶:“宗濯?你认识我们姜落?”


    霍宗濯沉稳道:“确实认识,我也没想到他是赵处的儿子。”


    赵朔不禁笑了:“世界可真小啊,兜兜绕绕,原来都是自己人。”


    如此,话题自然转向了姜落。


    赵广源和苏蓝问霍宗濯怎么会和姜落认识,霍宗濯心念间却转着,想起姜落和他提过,说没有家。


    霍宗濯就算不知内情,骨子里也是明显偏向姜落的。


    赵广源和苏蓝问,霍宗濯便道:“也是巧合。今年四月的时候,我有次应酬到凌晨,从南京东路那儿出来,刚好看见姜落一个人睡在江边的铁架椅上。”


    一句话,赵家三人全默了。


    霍宗濯默默垂眸喝咖啡,心念间闪过诸多猜测。


    而无论哪种,霍宗濯都是偏向姜落的。


    再想到赵家住洋房,漂亮的三层小楼,还有院子,姜落没有房子没有住处,一直窝在希尔顿,霍宗濯心下和他们热聊的温度都凉了不少。


    哪知把咖啡放回茶几,目光一抬,却见赵广源赵朔均沉默着,苏蓝则红了眼眶,默默落泪。


    “妈。”


    赵朔往苏蓝那里去,口袋里摸出帕子,递给苏蓝。


    赵广源则叹了口气,对霍宗濯道:“姜落的事,要怪也怪我们,确实是我们不好。”


    赵朔送哭泣的苏蓝回楼上休息平复情绪,赵广源这才和霍宗濯说起了十八年前抱错孩子的前因。


    霍宗濯只是听了一个开头,便十分惊讶。


    赵广源接着叹息道:“原本今年四月初找去丝绸厂那儿,我们就该马上把姜落带回来的。但是……诶~!怪我,真的怪我。”


    赵广源:“我承认,那时候看见姜落学不好好上,也没考大学,没去上技校,更没上班,整天跑迪厅,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流里流气的,我们都很失望。”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那种心情。”


    霍宗濯心道他不能。


    赵广源:“总之,我们当时没有接回姜落,还让他留在丝绸厂,他养父养母身边。”


    “只是回来之后托了人,想给他找份正经工作。”


    “后来办公室事情太多,我忙,我太太他们厂里改制,也忙,我们就耽误了一段时间,一直没去接姜落。”


    “等我们想去接他回来的时候,姜落已经不理我们了。”


    “后来他去浙省倒腾生意,我们知道了,弄了辆货车给他,他也没要,没理我们。”


    “眼下,工作太忙,我们没找姜落好好聊聊,他也一直不理我们。”


    “诶。”


    霍宗濯听了,心里对赵家人的做法没什么感想,只默默心疼姜落。


    姜落从没有提过这些。


    “原来宗濯你和姜落那么早就认识了。”


    赵广源心里又燃起希望,说:“姜落最近还好吗?我知道他开了公司,做了一个服装品牌,卖得蛮不错的,还在下面的乡镇弄了一个自己的工厂。”


    霍宗濯这才开口,却说了句捅赵广源心窝子的话。


    他说:“做当然做得不错,他很聪明,也很有能力。”


    “但你也知道,他才十八岁,能做到这些,又没人帮,期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给赵广源听得心里难受,一直叹气,十分自责。


    赵广源接着道:“你们熟吗?”


    “还不错。”


    霍宗濯并不细说。


    赵广源便道:“姜落那里,我们联系不上,要是有什么事,宗濯你知道了,还请你帮帮忙,或者告诉我,我好帮他。”


    霍宗濯人前温和正派,实则是个很有脾气的人。


    他在姜落那儿护犊子护得很,此刻面对赵广源,和赵广源这番在他听来冠冕堂皇的话,不免觉得不爽。


    于是霍宗濯又默默捅了赵广源一刀:“他有难处,都不和家里说、亲生父母讲,和别人,肯定更说不着了。”


    “我倒是想帮,只怕他口都不开。”


    赵广源一个劲儿地叹气:“怪我,都怪我。”


    又说:“知道他在菊翔镇那儿弄工厂,我倒是打电话去他们乡镇那儿,打过招呼。”


    “别的,姜落不和我们说,我们也都无从插手、有心无力。”


    欣慰:“好在孩子争气,一直做得不错。”


    霍宗濯便听出来,赵广源嘴里自责说后悔,实则现在喜欢姜落是真的喜欢,当初四月的时候找去丝绸厂筒子楼,不喜欢那时候的姜落也是真的不喜欢。


    该说赵广源和赵家势利眼?


    只能说人性如此。


    有几个父母天然爱孩子?


    他们不是爱孩子。


    他们是爱他们期待中的孩子。


    一旦孩子脱离掌控、不在他们的期待之内,他们便会翻脸,毫不留情地收回自己的父爱母爱。


    这就是人。


    霍宗濯心中分明,一派冷淡,神情也跟着淡了。


    他开始想姜落,想姜落这会儿在做什么。


    想着早知如此,他便不来拜访、不与赵广源多走动多客气了。


    在他眼里,赵广源的确是系统内浦东那里前途光明的领导。


    但只要想,霍宗濯能结交的领导多的是,并不一定得是他赵广源。


    霍宗濯想好了,日后还是少与赵广源接触。


    他对姜落有几分喜爱心疼,就有多反感赵家人的虚伪。


    因此没再久坐,霍宗濯便推脱有事、起身告辞,午饭都不准备留下吃了。


    赵广源长叹短唉,也没心思待客,便也没有过多挽留,起身去送霍宗濯。


    送到门口,赵广源说了句:“家丑,我是我个人的无能,让宗濯你见笑了。”


    霍宗濯看了眼赵广源,嘴上没应,心里想:我现在可一点儿笑不出来。


    赵广源又拜托道:“姜落那里,要是有什么事,还麻烦宗濯你关照关照,有空打个电话,告诉我,我好帮帮孩子。”


    “好。”


    霍宗濯这才淡声应了句。


    走出门,想到什么,霍宗濯道:“我多嘴问一句,丝绸厂的那个孩子,现在还在家里吗?”


    “你说明时?”


    赵广源:“在的。虽然不是亲生的,毕竟养了十八年,还是有感情的,总不好说没有血缘就把他赶出去。”


    “何况他还在上大学,他亲生父母那里也供不起。”


    霍宗濯一语道破:“既然错抱,为了纠正,当然应该换回。”


    “换回换回,有换才有回。”


    “我们中国人讲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错了、要改,当然就该有所行动。”


    “如果是我,该是我的孩子的,以前没给他的,现在一定会给他,因为那些本就属于他。”


    “鸠占鹊巢,鸠就是鸠,鹊就是鹊。”


    赵广源一愣,听了听,想了想,觉得霍宗濯说得很有道理。


    是啊,鸠就是鸠,鹊就是鹊。


    赵广源心道姜落是他的儿子、他们赵家的血脉,这样的血脉不会差到哪里,所以姜落才能悬崖勒马,现在生意还做得那么好。


    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


    被这么一提醒,赵广源越发觉得霍宗濯说得对。


    回屋内,赵广源独自坐沙发,认真想了想。


    赵朔下楼,赵广源便对他道:“霍宗濯到底是霍宗濯,他说得很对,也提醒了我。”


    “明明现在有的,本来就该是姜落的。”


    “姜落才是我们赵家人。”


    赵广源:“你这两天找个时间,去复旦,找明明聊聊,让他回来,把他的卧室整理整理,空出来,给姜落。”


    “我们既然想姜落回来,自然要有接他回来的样子和态度。”


    赵朔一愣,马上道:“霍先生说什么了?”


    连忙道:“也不用这样吧?明明的房间,明明都住多少年了,干嘛让他搬啊,家里也不是没有别的房间,姜落回来,随便挑一间空的不就好了。”


    甚至说:“他要喜欢我的房间,我让他都可以。”


    “你让什么?”


    赵广源威严道:“人家霍先生说的没错,鸠占鹊巢就是鸠占鹊巢。”


    “明明就算不是‘鸠’,但他这些年也确实占了本该属于姜落的。”


    “我说搬,就搬。”


    “你也说了,家里房间多。那就随便明明挑。”


    “明明要喜欢你的,你让他也行。”


    “爸!”


    赵朔到底偏心赵明时,马上据理力争道:“霍先生认识姜落,当然帮着姜落说话。”


    “你不能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不管明明吧?”


    “明明不也是你和妈的儿……”


    赵广源打断道:“不要和我争辩这些!”


    “宗濯帮姜落说话又怎么样?不该帮吗?”


    “你不也帮偏着明明?”


    “不止你,你妈也偏着明明,你们当我心里没数吗?!”


    赵朔:“可……”


    赵广源:“搬,必须搬。”


    “你不去复旦找明明,我就自己给他宿舍打电话。”


    赵朔:“爸……”


    赵广源:“你要再多说一个字,你也搬,直接搬出去,房间都空给姜落!”


    想想就来气,“你的市政生意,家里帮了你多少,你心里有数!”


    “姜落那儿我帮过什么?”


    “就把原本属于他的房间还给他,这都不行?”


    “我确实一碗水没端平,几个儿子,这些年全端给你和明明了,给了姜落什么?”


    “姜落没找我吵闹,你倒是和我争起来了?”


    “你对家里又有什么不满的?”


    “不满就滚蛋!车子票子,通通还我!”


    “……”


    赵朔这才闭上了嘴。


    第58章 奔波


    霍宗濯从赵家出来, 也没心情了。


    他原本计划中午在赵家吃完饭出来,去海城这儿的新公司,处理点事。


    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姜落和抱错孩子, 他便拿大哥大打给姜落的大哥大,问姜落在哪儿。


    姜落在电话那头道:“我有点事,怎么了?”


    霍宗濯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拿大哥大:“我去找你,中午一起吃饭。”


    姜落笑:“大忙人,大老板, 今天怎么得空了?”


    爽快的:“行啊, 吃饭就吃饭。”


    恰好姜落这时从银行出来,告别钱恒。


    霍宗濯找, 他便看看手表, 上车, 开去和霍宗濯约好的餐厅。


    霍宗濯到的时候, 姜落已经坐在小包厢里点菜了。


    推门看见姜落的一瞬,霍宗濯心中有股难言的复杂和心疼。


    他本以为姜落不为外人道的难处, 无非是家庭不和, 独自出来单干, 没有家人和父母的助力,却怎么也没想到姜落还有这样的身世。


    霍宗濯也心知姜落的养父母那里必然也有龃龉和不堪,否则姜落不会离家,生父母不理,养父母也不要。


    没关系。


    霍宗濯坐下,兀自想:总归他还有我。


    “什么事啊?能让你想得连表情都没有。”


    姜落见霍宗濯进门,话都没说一个字,以为霍宗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霍宗濯这才看过去, 温和道:“想你今天干嘛了,也不告诉我。”


    霍宗濯这才恢复正常神情,转玻璃转盘,把姜落那儿的茶壶转过来,给自己倒水。


    姜落继续翻菜单:“现在暂时先不告诉你,等八字能有一撇了,我再和你说。”


    霍宗濯倒着茶,脑子转得快,或者说他经验足,几乎不用想,就开口道:“你在海城金陵连着开好几个专柜,生意还这么好,有人眼热了?”


    “还是拒绝了太平洋百货,他们找你麻烦了?”


    姜落哼笑,拖着嗓子:“爸~~爸~~,你可真是我爸,样样都要操心我。”


    “放心吧。”


    霍宗濯:“别逞能,有事就说。”


    姜落没正形的口吻:“知道了,霍老板。”


    霍宗濯没提赵广源那里,姜落也没说自己在问银行要贷款。


    两人正常地吃饭,吃吃聊聊,十分放松。


    与此同时,因为两人,赵家和闵行的中国银行,都在因为他们,悄然地发生着事态的进展:


    苏蓝知道赵广源要赵明时搬房间,夫妻俩意见不同,吵了一架。


    赵广源没等赵朔去复旦,当天下午就亲自拿大哥大,打给赵明时的宿舍楼。


    赵明时接到电话,话筒尚未撂下,整个人都气愤到发颤。


    他想姜落要回家了。


    他终于要回来了?


    不行。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一定要做点什么。


    银行这儿,知道有人要贷一千万,信贷部特意为此开了个小会,连带着行长周谦,大家一起评估,想看看到底有怎样的资本,敢开口问银行要一千万。


    评估下来,大家发现这家升非贸易确实有点底子——成立虽不久,营收流水是真的不错。


    尤其是公司名下的这家“薇兰尼朵”,衣服卖得好,专柜都有好几个。


    行内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一千万肯定不可能,但确实公司不错,可以贷点钱给他们,不贷一千万这么多。


    一派则怀疑这个升非贸易的老板,别不是想借着才经营没多久的公司和品牌,问银行套钱,回头就跑出国,国外潇洒,国内当老赖。


    这人得防,绝对不能贷款给他。


    钱恒则努力争取,毕竟是从他手里过的业务。


    他觉得姜落那儿情况尚可,一千万当然不可能贷给他,贷个一百万总没问题吧。


    一百万不行,五十万八十万也行啊。


    钱恒当天下午就跑了趟商厦,去看专柜那儿卖衣服的情况……


    后面几天,姜落又跑了另外几家银行。


    这些银行都对姜落想贷一千万表达了震惊,其中个别银行当场便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姜落。


    姜落不气馁,在找的几家银行之间来回见他们的客户经理,吃饭,聊服装厂的投入等等,从中游说。


    这几天,又陆续有几人拒绝了姜落,也不再见姜落,不和他吃饭,不和他见面。


    其中只有中行的钱恒一直在和姜落沟通,劝姜落少贷一些。


    姜落看得出来,钱恒一直在银行那边努力地替他争取贷款。


    钱恒也是真的想拿下这单业务,不但专柜那里去了,公司这边来了,还特意跑了趟金陵的专柜。


    期间还闹了个笑话:


    钱恒去过先施、大新、永安三家专柜,再去太平洋百货,以为太平洋百货的那家“微兰尼朵”也是姜落的,评估的时候在材料上写着“薇兰尼朵”在海城有四家专柜。


    姜落看见了,笑笑,并不戳穿纠正。


    随便吧,多家店,也多份资产,就当是李少爷送给他的助力了。


    也正是因为姜落看出钱恒的努力,与中行不随便拒绝人的态度,姜落才在有天吃饭的时候,对钱恒道:“国内没有,国外有的先进的东西,一定得要么进来,要么我们自己想办法做。”


    “总要有人第一个吃螃蟹。”


    “如果大家都不做,不去想办法做工业化发展,地方怎么有钱?地方没钱,国家怎么发展?”


    “服装业也是一样,有了工业化的发展,不但能解决地方的税收和就业问题,还能优促优,别人看见我弄这些赚钱了,也会想办法去买设备去弄工厂。”


    “买设备需要钱,银行贷出去了钱,银行得益。”


    “行业得到工业化发展了,生产效率提高,物品的出厂成本就会降低。”


    “成本降低,效率提高,普通人就能用上又多又便宜的东西。”


    钱恒是同济出来的,听得懂,也理解得透。


    他转头就把姜落这番话转述给了他们行长,周谦听懂了,也听得心有触动。


    成。


    试试看吧,试试。


    周谦这才没摁下姜落的贷款,往上级报了上了。


    好消息,上级部门没多久就有了答复。


    坏消息,驳回了,区里的分行领导还给周谦打电话,劈头盖脸一顿骂:“一千万?!你怎么索性不去抢?!”


    “你家亲戚啊,你等着分钱?这样你都敢报?”


    “你敢报,我敢报吗?”


    “你这是不怕我被领导骂,是吗!?”


    “没没没,您消消气,消消气”


    周谦赶紧陪笑脸:“哪儿能是我家亲戚啊,当然不能了。”


    而这事还没完——


    周谦不知是真的被姜落的一番话说得十分触动,还是因为本身性格执拗的关系,又或者姜落真的幸运?遇到了好人?


    周谦竟然在挂掉被骂的电话后,带着钱恒和材料,亲自跑了趟海城的中行总部办公楼。


    姜落起先根本都不知道这些。


    于是没多久,海城中行的总行支行都知道,有家小分行的行长,为了一笔一千万的贷款,到处在找人、跑上跑下。


    也没人知道,看完脸色,从总行出来,带着钱恒在街上的包子店门口啃包子当午饭时,这位小支行的行长边吃包子边道了句:“这种事,总要有人努努力吧。”


    “水滴往前,才形成了浪,浪潮往前,才能汇入海。”


    钱恒在一旁傻兮兮地说:“能行吗?我们都跑了好多趟了。”


    周谦:“跑啊,干嘛不跑,你第一单业务,你不想要了?”


    钱恒点点头,不疑有他。


    就是有点冷,冬天,风都把包子吹凉了,里面的肉馅儿都不香了。


    这时候姜落在干嘛?


    办公室吹空调、酒店吃香的喝辣的?


    当然没有。


    他这几天在不停跑邮电局。


    邮电局这时候还没邮政电信分家,姜落过来,是为了借用这里的电话,拨国际长途,打给他相中的那家卖设备的德国公司。


    一张小桌、一把木椅、桌上一个可以打长途电话的座机。


    就这样,姜落坐在邮局的一个小角落,用流利地英语和电话那头的德国公司不停沟通……


    “你再来,我就给你行内处分!”


    中国银行的海城总部办公楼,支行的领导领着周谦和钱恒出来,又是劈头盖脸一通骂:“你们拎不拎得清啊?”


    “现在为了浦东,总行支行都要忙死了,到处备钱!你们还过来添乱!”


    “你这一千万很了不起吗,跑了一趟一趟又一趟!?”


    “你们不怕麻烦,我都要被烦死了!”


    周谦陪着笑脸,钱恒落后两步跟在后面,低着头,默默吸鼻子。


    回行里,周谦一脸疲惫,先泡茶喝了几口,才叫来钱恒,对他道:“你去找那位姜总,跟他说吧,他要的钱,那一千万,我们行里批不下来。”


    “你问他一百万可不可以,一百万我这儿能直接批。”


    “再多的,你让他另外想办法吧。”


    “贷款?”


    太平洋百货,楼上的总经理办公室,听见郭荣海进来说了什么,李锋锐眼珠子一转,哼:“胃口不小啊,一上来就是一千万。”


    又道:“你打听清楚了?真是姜落要贷一千万?”


    “真的,中行总部那儿都在传那一千万,说下面分行瞎添乱,跑了不知道多少趟,领导都骂死了。”


    郭荣海陪着笑脸。


    李锋锐轻嗤:“我当他有什么本事。”


    邮电局里,姜落还在打电话……


    第59章 上桌


    这时候, 不同的人在他们各自不同的人生轨道上:


    霍宗濯留在海城,在走买地和开发的手续流程;


    王闯在看工厂,最近没出差去外地;


    白婷和王军伟一起在卖BB机;


    姜建民和章香萍在丝绸厂倒三班;


    莫婉珍去了金陵的专柜, 去给几个柜姐做销售培训;


    赵家三人各自忙工作,赵明时回了家,面上表示理解,心平气和地搬出了自己本来的卧室,又借此得到了赵朔和苏蓝的关切与心疼,分别给了他几百块。


    赵明时又去和赵广源聊天谈心, 很会做儿子的样子, 聊得赵广源心软,一口一个好儿子。


    而无论这些人在做什么, 姜落一直在邮电局打国际长途。


    期间霍宗濯和姜落见面, 无论吃饭还是闲聊, 姜落一直没作声, 没提自己贷款的事。


    他只是聊起生意,随意的语气, 对霍宗濯道:“我这人没什么理想, 做生意, 就是为了赚钱。”


    “我喜欢钱,喜欢赚钱,喜欢花钱,也喜欢把一件事做成功的胜利感。”


    “我赢了,我就会很高兴,很得意。”


    而就是这样的姜落,霍宗濯欣赏喜欢的姜落,在贷款的事情上, 一直三缄其口,谁都没吭声。


    过了好几天,霍宗濯有饭局,见了中行的一位领导,听他笑聊最近下面分行,有两个人为一千万贷款,闹得都快成了全行的笑话,霍宗濯这才摸到了一点边——


    当时也是他多问了一句,问贷一千万做什么,那位领导道:“一个私人老板,说是要买什么进口的服装设备,找到下面支行,说要贷一千万。”


    又道:“他们行长叫周谦,我知道他,挺执拗的一个人。”


    “这个周谦,我估摸么,应该不是收了什么好处,但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为了这一千万,一次次来总行,一次次找我们。”


    霍宗濯一听是服装工厂,心念闪过,又多问了一句:“什么工厂,老板叫什么?”


    领导:“这就不清楚了,贷款的事不走我这里,我也只是听说。”


    霍宗濯便没有追问。


    但他觉得有可能是姜落,万一呢?


    但姜落一直没提过。


    霍宗濯琢磨,姜落一直很有主意,没提,也许有他自己的考量。


    因此霍宗濯没问姜落,留了个心,搁两天刚好去中行总部有事,便跟那里的领导提了一嘴。


    领导案头恰好有周谦之前递上来的贷款材料,翻找出来,拿给了霍宗濯,给霍宗濯看。


    霍宗濯一看,申请这一千万的,不是姜落又是谁?


    霍宗濯快速翻看过材料,这才知道姜落要买设备弄工厂。


    而这恰好合上了霍宗濯之前的猜测——换新工厂的时候,那么大的地方,他就猜到要扩建。


    霍宗濯看着材料,几乎没犹豫,对那位中行领导道:“我签字,给他担保。”


    啊?


    领导端茶杯的手一顿?


    什么?


    担保?


    霍宗濯?!


    周谦带着材料被叫过来的时候,欣喜突然的峰回路转。


    他觉得领导还是有眼光的,自己运气也不错,努力能有回报。


    到领导办公室门口,他没得到准许进去,由领导的秘书把贷款材料拿好,敲门送进了办公室。


    周谦自然不知这些材料进了办公室,马上都到了一个叫霍宗濯的男人的手里。


    周谦并不认识霍宗濯。


    霍宗濯坐在沙发那儿,拿到材料,看了看,同时从西服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只随身携带的钢笔。


    领导端着茶,在一旁道:“早说啊,早说是霍总你认识的朋友,有你担保,我这边早批了。”


    “周谦也是,就知道自己拿着材料跑过来,其他屁都不管,也是个蠢的,脑子转不过来弯。”


    领导喝了口茶,又问看材料看得仔细的霍宗濯:“你那个申请贷款的朋友,你们关系想必不错吧,你都愿意给他签担保。”


    霍宗濯看着材料,材料的一页翻开,拧开钢笔,准备签字:“确实不错。”


    “他没和我提,和我提了,我就过来打招呼了。”


    领导笑:“你这个朋友啊,也是轴,脑子转不过来弯。”


    霍宗濯提笔,眼看着笔尖就要在担保的签名处落下,突然的,门被敲开,另一个中行这边的领导进来,张口就道:“老方,下面支行那个一千万贷款你记得吗?”


    “刚刚嘉定那儿的菊翔镇镇政府打来电话,说他们给那笔贷款签担保,让我们把那一千万批了。”


    啊?


    什么?


    不止领导,霍宗濯也坐直,不解地看向来人。


    担保签名处,最终没有落下任何笔迹,霍宗濯收起了钢笔。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还得从姜落贷款一次次被拒、开始跑邮电局打国际电话说起。


    原来姜落心里清楚一千万不可能轻易贷到,被拒,全在他的预料之内。


    因此钱恒那边,姜落联系着,另一边,姜落去到邮电局,打给了德国的那家生产工业服装设备的公司。


    姜落会英语,英语流利,电话打过去后,道明来意,德国公司那边也找了会英语的,和姜落沟通。


    姜落在电话里言明自己这边是中国,他来自中国海城,想要购入哪几种设备、数量多少。


    除此之外,姜落也和那边说了,付这些机器的资金,他不够,他已经向银行贷款,但银行一直没有批,因为数额不小。


    姜落为什么要和德国公司聊这些?


    因为他需要得到德国公司的支持。


    他在电话里出了一个解决贷款的方案,告诉德国那边的公司,德国公司不用出一分钱,就可以入股他的工厂,同时,他不会少付一分钱的机器费用。


    德国公司需要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替他背书。


    背书是为了做什么?


    为了方便姜落去找菊翔镇镇政府。


    是的,姜落在与德国公司联系期间,又去找了菊翔镇的镇政府。


    他告诉镇政府,他可以让镇政府入股他的服装工厂,他的服装工厂也有德国公司的入股,算半个外企。


    镇政府一分钱都不用出,即可得到工厂的股份和未来的分红,但同样的,镇政府也要为姜落背书,即替姜落担保,确保中行愿意批复那一千万的贷款。


    整个事情的逻辑链水落石出的时候,中行这边惊叹姜落的办事手段。


    这谁能想到?


    谁也想不到事情能这么办啊!?


    等于姜落攒局,把德国公司、菊翔镇镇政府、他们中行、服装工厂,聚到了桌上,一起打明牌。


    他们谁都得益,谁都不吃亏。


    既然都能得益,谁又能拒绝?


    于是就这样,镇政府签担保,中行批了那一千万,一千万会在不久后下发到支行、贷给姜落,姜落便可以拿着钱去找德国公司买设备。


    霍宗濯见到姜落,是在市里的邮电局门口。


    姜落刚打完国际长途,出来,两手插兜,笑笑。


    霍宗濯看着年轻男生,眼中盛着笑意,满心都是欣慰和赞赏。


    没有人年纪轻轻就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霍宗濯自己都不行。


    姜落,实在太过聪明。


    “怎么样?”


    姜落已经知道霍宗濯清楚他问银行贷款的事了。


    走近,他就道:“牛吧,我?”


    霍宗濯忍俊不禁。


    “怎么没跟我提,跟我说了,我给你签担保,你也不用一趟趟跑镇政府,一趟趟来邮电局打国际长途。”


    姜落勾唇,是个二五八万的嘚瑟嚣张的笑:“不用啊,我不都搞定了吗。”


    “一点股份,换所有人上桌。”


    霍宗濯叹:“一千万,你步子迈得真的很大。”


    谁敢这么年轻就这么大胆不留后路地去贷一千万?


    他霍宗濯都不敢。


    也就姜落了。


    姜落挑挑眉,一脸自信张扬:“步子大怕什么?扯到蛋了也就疼一下啊,又不会死。”


    “好~”


    霍宗濯服气,心服口服。


    他不多说什么担心的话,也不拿自己的经验劝告什么。


    在他眼里,姜落的自信张扬乃至嚣张,都是他喜欢的。


    非常喜欢。


    如今姜落靠着端所有人上桌贷到了那一千万,都没用他签担保。


    这样聪明又利落的手腕,霍宗濯只有满心的欣赏和道不尽的喜欢。


    他也不怕姜落步子跨大了会如何。


    又他在,姜落不会如何。


    他会给姜落兜底,姜落必能安然落地。


    “抱一下。”


    霍宗濯心中无限感慨,向走近的姜落张开胳膊,抱了姜落。


    姜落哼笑,声音在霍宗濯耳边:“又拿我当儿子了?”


    霍宗濯心想,对,你就是我的儿子,我的小朋友。


    姜落哪里都不用去不用回,他这里,就是姜落的港湾。


    “以后跟我说,你哪怕不用我帮,好歹让我知道一下。”


    “知道啦。”


    姜落哼:“又瞎操心。”


    霍宗濯松开拥抱:“找时间,我带你回苏城,你刚好见见我妈妈。”


    “可以啊。”


    姜落点头:“我还以为你忙忘了。”


    霍宗濯笑看姜落:“承诺你的事,什么时候忘记过。”


    霍宗濯拉副驾车门:“上车。”


    姜落走向一旁:“我车停那儿呢,你开,我跟着你开。”


    当晚,酒店房间,和苏城老家那里打电话,霍宗濯对着大哥大那头的母亲道:“我能感觉到,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本来只是接触下,觉得他年纪太小,可能接触多了相处多了,就不会那么喜欢了。”


    “可现在越来越喜欢了。”


    母亲很高兴,在电话那头道:“挺好的呀。”


    霍宗濯笑笑:“是挺好的。”


    聊道:“你不知道,我字都准备签了,知道他找了镇政府担保,还找了德国那里的公司,当时惊讶得一张桌子都能塞嘴里。”


    “太让我意外了。”


    “这种办法,也就只有他能想到。”


    “这么聪明,我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母亲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他也不用你给他签字担保,你就多疼疼他好了。”


    霍宗濯笑着,又有些无奈,满口宠溺:“疼都不知道该哪里下手。”


    迪厅,长卡座,乱闪而有氛围的多色光球下,姜落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抬手就把手里一沓百元钞票扬手扔上天,王闯在一旁呼喝尖叫,周围除了同事,就是被吸引过来的男男女女,舞池里还有一群人在随音乐扭动。


    而随着姜落的随手一抛,马上音响里就传来响彻迪厅每一个角落的男音,男音大声又亢奋道:“随便玩!随便喝!”


    “今晚的酒全部由我们姜老板买单!”


    “哇~~”


    “好——”


    满厅都是尖叫。


    姜落又扬手往天上丢了一沓票子。


    纸币纷纷扬扬,亦如姜落此刻的心情。


    飞吧!


    飞!


    第60章 喜欢


    音响激越, 舞姿亢奋,灯光四射。


    迪厅里,到处是人, 几乎全是年轻的男男女女。


    今夜酒水全免,还有人撒钱,迪厅里全玩儿嗨了。


    别说王闯和几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儿去舞池里扭屁股跳舞去了,连上了年纪的薛会计都没有幸免,酒喝了不少,也被同事拉去舞池扭老腰。


    姜落这儿, 更是来了一茬又一茬的年轻女孩儿。


    他心情好, 虽没什么和女孩儿们聊笑的意思,但有人搭腔, 他也愿意聊两句。


    有女孩儿在激昂的歌声中凑近, 掩唇问他:“你这么年轻就做大老板啊?”


    姜落懒懒地靠着沙发, 坐姿松垮, 勾勾唇:“我今年38。”


    “怎么可能。”


    “就是啊。”


    姜落哼笑。


    ……


    霍宗濯知道姜落带公司的人去迪厅玩儿了,他没去, 因为他既不爱喝酒, 也不爱跳舞, 姜落年轻好动,喜欢玩儿就去,他在酒店等姜落,顺便和母亲打个电话。


    霍宗濯房间的门一直敞着,他也一直没睡,沙发上坐着,戴着眼镜,看几本闲书。


    “霍老板好雅兴啊。”


    凌晨一点多, 姜落回来了,衣服外套甩在肩头,没正形地挨着门框,明显喝得有些多,脸红红的,头发都被抓得有些乱了,刘海翘起来一边,人倚着门框,面带熏意,笑看屋内。


    霍宗濯放下书,起身走过去:“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们要玩到三点。”


    一走近,就闻到了姜落身上明显的酒味,还有香烟熏染过的有点刺鼻的香水味。


    霍宗濯不用想也知道,今晚在迪厅,怕是有蛮多小姑娘过来和姜落搭讪,可能一起喝了酒,也可能还跳了舞。


    霍宗濯都能想到这些,并不吃味,姜落年轻,长得好看,还有钱,招女孩子喜欢很正常。


    “什么三点。”


    姜落把肩头的外套随手一团,往霍宗濯怀里一推,尽兴而疲累的样子,“老了,玩儿不动了,那灯晃得我眼睛疼。”


    霍宗濯好笑,给他把衣服抖开捋好,挂在臂弯,跟着伸手握住姜落的胳膊,欲要将人送回对门:“走得动吗。”


    姜落挨着门框,转身转得不着调,又瞥瞥霍宗濯脸上的眼镜,说:“你近视啊?”


    霍宗濯扶着他,解释:“散光,看书会戴。”


    姜落便哼笑:“你也老了。”


    霍宗濯送他回房间,在外套的口袋里摸出房卡:“看来玩儿得很开心。”


    “和女孩子跳舞了?”


    姜落扭头,笑:“我虽然喜欢玩儿,但还真不太会跳舞。去迪厅都是看别人跳。”


    又歪歪头,哼笑:“你在乱想我什么?去迪厅就非得有女孩子陪?”


    霍宗濯刷卡推门,再插卡,把灯按亮,随口聊着:“你身上有香水味,我就猜你和女孩子跳舞了。”


    “没跳。”


    姜落往屋内走,没什么力气,一屁股往床边的沙发坐下,靠着靠背,头微仰,扯领口。


    霍宗濯拿水杯接了杯热水,看看姜落,说:“那就是和女孩子喝酒了?”


    姜落仰头靠着沙发,闷笑,胸口都震颤了几下:“你老提女孩子干嘛。”


    “你可真是我爸,去个迪厅,问东问西,深怕我和哪个女孩子跑了。”


    “好。”


    霍宗濯走过去,从善如流:“不问了。”


    他把温水递给姜落,温和的:“喝几口,解解酒,润润嗓子。”


    姜落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拿嘴往水杯的方向凑。


    霍宗濯看见,便拿着水杯,凑去他唇边,帮忙喂了几口水。


    喝完,水杯放下,霍宗濯蹲到姜落面前,两手搁在姜落腿旁,温声道:“醉了?早点睡吧。”


    姜落仰靠着沙发靠背,嗯了一嗓子,眼睛已经闭上了,人也不动了。


    霍宗濯知道姜落这就睡了,没将人叫醒,没吭声没动,一直蹲着,默默看着姜落。


    他看姜落的脸,看姜落白皙的肤色,看姜落眼睛阖着时候的纤长漆黑的睫毛。


    霍宗濯看了有片刻,看得心下一片柔软。


    他真的,真的真的,越来越喜欢姜落了。


    一开始明明不是这样的。


    起先只是觉得这年轻男生长得好看,看入了眼,又恰好碰见他在静安营业部买股票、和人打赌,他有些兴味,也有些好奇,后来又在温城遇见,他觉得和姜落也还算有缘。


    最初的靠近能有什么目的呢?


    当然没有。


    他只是同性恋,不是变态,他不会见到好看的喜欢的,就满脑子怎么将人弄到手弄上床。


    一切的开始,不过因为他偶然的兴味与好奇,以及几次不同场合的偶遇。


    那时候喜欢吗?


    有一点。


    这一点,霍宗濯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他觉得姜落吸引他的地方,更多是脸,是年轻,是性格,是那份张扬。


    他到底成熟理性,觉得对这些的兴味就像花期,总是有限,或许时间长了,他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喜欢也会随之淡去。


    喜欢这种事,霍宗濯虽没有经验,但也没有觉得多大不了。


    一直以来,生意工作赚钱,才是他人生的主旋律。


    所以最开始,霍宗濯就觉得他不会喜欢姜落太久。


    他和姜落,就算处得来,未来也一定会退回寻常朋友的关系。


    可现在……


    霍宗濯看着睡着的姜落,目光静静描摹姜落熟睡的眉眼,眼底心中一派柔软。


    他的心意,他面对姜落时,那种越发清晰明确且增加的喜爱欢喜,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


    他的的确确是喜欢姜落的,甚至越来越喜欢。


    霍宗濯就这样久久看着姜落,目光越发深邃柔软。


    次日,一早,姜落和霍宗濯像平时一样,一起在餐厅吃早饭。


    姜落拿勺子吃着小馄饨,叹息感慨:“酒量真差,昨天明明也没喝多少。”


    不会是假酒吧。


    桌对面的霍宗濯看看他:“晚上吐了?”


    姜落:“这倒没有。”


    “就是大哥大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车上,等下去找找。”


    霍宗濯一听便道:“你喝了酒还开车?”


    姜落撩撩眼皮:“没啊,都醉了,没力气,开不了,公司同事开的,女孩子,她没喝酒。”


    霍宗濯“嗯”了声,没说什么,片刻后突然没头没尾道:“最近谈女朋友了?”


    姜落差点呛一口馄饨汤。


    他莫名其妙,抬头:“什么女朋友?我忙着弄贷款、打长途电话,邮电局镇政府两边跑,我哪里有时间有精力搞这个?”


    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莫名。


    霍宗濯故意这样说的,就想知道姜落身边有没有女孩子。


    知道没有,霍宗濯就放心了,但霍宗濯还是跟着又试探了句:“昨天去迪厅,没遇到喜欢的女孩子?”


    “我看你回来的时候身上有香水味。”


    姜落说了一句话,换霍宗濯呛粥。


    只见姜落边起身准备去拿别的吃的,边不紧不慢道:“我同性恋,不喜欢女的,行了吧?”


    霍宗濯:“咳……”


    咳咳。


    姜落拿了包子坐回来,霍宗濯无语:“不要拿这个开玩笑。国内不是国外,没那么开放,这种话不要说,会有麻烦。”


    姜落当然知道,哼:“你问我的呀,一口一个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干嘛呀,大早上的。”


    霍宗濯抬抬手,流露一个“我的错”的认输神色。


    姜落不紧不慢:“没有女朋友,只有爸妈。”


    “德国公司是我爸,菊翔镇镇政府是我妈。”


    “我就等着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再拉上中行给的一千万,过上幸福生活。”


    霍宗濯一听就笑了。


    他忍不住便夸道:“这件事办得太好了,聪明得没办法夸。”


    又聊道:“怎么想到的?”


    临时想到的呗。


    姜落顺逻辑:“我找银行贷款,银行觉得钱太多,不批,我肯定就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银行给我批这笔钱。”


    “我就想到,得有个厉害的人,或者机构单位,愿意帮我签担保。”


    “当时我就想到了菊翔镇镇政府,我的工厂不就在他们镇上吗。”


    姜落吃着包子:“跟着,我就想到镇政府的副镇长吴大勇。”


    “这人我接触过,”主要是上一世。


    “我知道这个人,是真的想做出点成绩,为镇政府为自己,也为他们当地老百姓。”


    霍宗濯认真听着。


    姜落:“然后我就想,要怎么让镇政府和吴大勇那儿,愿意给我背书、担保。”


    “跟着我就想到,没有好处,镇政府那儿肯定不愿意。”


    “给他们什么好处?”


    “总不能直接给钱,对吧。”


    “我就又想到工厂,想着工厂在镇上,工厂扩建更新设备,招人,可以解决镇上的就业问题,盈利,可以多纳税。”


    “但这些都不是镇政府可以得到的直接利益。”


    “所以我才想到,给镇政府股份、分红。”


    但镇政府凭什么入股?


    凭什么还给他们担保?


    他们工厂有什么特别的?


    姜落便想到,如果他们工厂有外资,以如今国内对外资的重视程度,想必镇政府会考虑。


    于是反过来,姜落便想到了那家卖设备的德国公司。


    霍宗濯听完,点点头,认可道:“思路非常好。”


    想到什么,又道:“和德国公司那儿怎么沟通的?找了翻译?”


    姜落:“英语啊。”


    霍宗濯有点意外。


    姜落勾勾唇:“你这什么表情,英语又不难,我说得还不错。”


    霍宗濯点点头:“那不错,挺好的。”


    但直觉里,他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太对。


    后来开车去新公司的路上,霍宗濯才陡然想起有哪里不对——姜落怎么会英语不错?


    英语虽然纳入现在的高考了,但姜落一没有考大学,二没有继续念书,三也没有说英语的环境,他的英语底子哪里来的?


    在养父养母家的时候学的?


    稍微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普通人家,哪里会特意去学英语?


    霍宗濯觉得这一点逻辑不通,但也没有多想,更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会英语就会英语。


    霍宗濯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前世今生上面。


    倒是姜落不久后自己反应过来,他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机智与和年龄并不匹配的才能,包括他会说流利的英语,是不是太显眼太反常了?


    管他呢。


    姜落哼。


    是谁能想到他有前世?


    还是谁能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这是第二世?


    鬼魂志怪都没人信。


    谁信这个啊。


    根本用不着担心。


    姜落很快把这些抛去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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