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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战事


    “够了。阿娘, 不要再说了。”顾晟开怒喝一声,面色无比阴沉,连顾夫人都一时被他骇住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压了压怒气,勉力恢复成平日的模样,沉声告诉顾夫人,“阿娘你听我的,若是真的为我好就不要去定国公府, 此事你就当作没有发生过。”


    随后无论顾夫人如何唤他, 顾晟开依旧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他大步穿行在无边的夜色里, 夏日的热气也未能融化他脸上的寒霜。他很清楚云山寺的事情过后,他与定国公府基本上是撕破脸了。并非是他不知道做这件事情的后果, 他只是实在不甘心。他想去找颜漪问个明白,可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颜漪, 最后只能选择使用一些手段达成目的。


    他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只为见到颜漪一面,向她倾诉自己的爱慕。可颜漪的冷漠决绝犹如数九寒天当头给他浇下了一盆冷水。他不服, 凭什么颜漪会选择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百里漾。哪怕她说的是因为圣旨赐婚而不得不从, 他心里都会好受许多。


    顾晟开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在此之前一切都是好好的,而不是现在这般。不但表妹颜漪拒他于千里之外,而且他连定国公府都不能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而这一切变化的缘由皆因为江都王百里漾,是他从他的手里抢走了心爱之人。


    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顾晟开认定为“横刀夺爱的恶人”并记恨上的百里漾正在处理江都那边送来的政务。虽说他此次来湛京命范国相监国,一应事务由他负责统理处置,但总有一些是范国相自己不敢轻易决断的。于是,江都那边便不时有快马加急将一些文书送来湛京的江都王宅。


    范国相经验老道,寻常的事务自己就能够处置了, 稍不一般的即使不能立即决断也能周旋暂缓一段时日,主要也是惦记着自家大王即将迎娶王妃,想让大王专注于湛京之事不必分心。可这次的事情不同寻常,是兵事。


    “这才夏日,离渊竟派兵入境来劫掠了?”百里漾将手中关于江都一带边境遭受离渊骑兵劫掠的奏报搁下,双眉紧缩,看向下首的属臣。


    属臣姓何名光宴,亦是百里漾信重的臣子之一,此次百里漾来京岁贡选他随行也是看中他的能力,如今湛京之中有关于江都王的事务大多也是他在负责的。他面色沉凝道:“事出反常,怕是离渊内部生出了什么变故。”


    “离渊扰边,恐不止江都一处,其他地方不知如何,朝廷这几日估计也收到奏报了。”百里漾沉吟片刻,忧愁道,“若是多处受到侵扰,边境可能真的要起战事了。”


    战事一起,交战双方刀兵相见,免不了要生灵涂炭,这般景象总是令人不忍见到。大衍如今立朝不过二十几年,天下也才刚稳定下来不久,谁都不愿意再起战事。可这种事情不是一方说不愿意打就能不打的,对面是离渊,他们向来不是安分的主。


    “现在情况如何尚不知,我们也不必太过悲观。”百里漾稳了稳心神,看向何光宴说道,“稍后我入宫一趟。”


    “大王且去,此处有臣。”何光宴抬手一礼,躬身道。


    入宫后百里漾先去的东宫,太子见到他来很是高兴,问他怎么有空过来了。百里漾将奏报从衣袖中掏出来递给太子,说了离渊扰边的事情,太子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百里漾见状就知道他还不知晓此事。江都是他的封国,离渊侵扰江都边境的事情他作为一地之主知晓的速度总要比朝廷快些,他道:“此事实在不寻常,就怕离渊真的意图再次兴兵南下进犯。”


    离渊在大衍的北边,那里是一片广阔无际的草原,生活着许多以游牧狩猎为生的人。草原天气变化莫测,不仅如此还有来自野兽猛兽的威胁,为了抵御风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草原上的人聚集成群汇集成了几十支的部落,这些部落过去相互之间为了争夺水草更为肥美的地盘而常年进行征战,偶有南下来劫掠的,但也只是一小股人马,来去匆匆,不成气候。但从前朝中期开始,形势就开始有了变化。


    那时的北部草原上一直支名为“离”的部落中出了一位狠人,他是“离”部落首领的第十八个儿子,他手刃了十二个兄弟,踏着兄弟亲族的鲜血铺就的路坐上了首领之位。随后的二十多年之中,他亲自率领部落中的骁勇善战之士不断对草原的其他部落进行征伐兼并,不服他的都被血洗吞并了,打不过又不想死的就降了,向他俯首称臣,此人由此便成为了第一个一统草原诸部的人。


    此人于是自立为王,建立离渊国,号称大汗,令其余部落年年向他进贡牛羊等物。但他的统治也仅仅维持了三十年便因为晚年诸子、诸侄争夺汗位而分崩离析,草原上又再次出现了十几支互相攻伐、谁也不服谁的部落势力。


    这些游牧部落常年逐水草而居,民风彪悍,尤善骑射,从前朝中后期开始经常南下侵扰劫掠、杀戮边境百姓,为患边境将近上百年之久。前朝时不是没有人想过要解决这个大麻烦,但难度很大。离渊的军士几乎人人都是马上骑兵,他们往往都是抢完就跑,几乎不与守军打拉扯战,而这边边境的守军基本上是步兵,没有配备机动高效的骑兵,根本追不上,所以一直以来面对离渊的侵扰都是被动防守。


    哀帝继位之时,北面的草原上再次崛起了一个强大的部落,部落汗王乃是此前离渊国那位大汗的九世孙,他再次打服了草原上的所有部落,重新建立离渊国,被共尊为大汗王。在他的带领之下,北面的离渊成为了这边王朝的巨大威胁。哀帝死后,前朝崩溃,诸方势力割据,天下大乱。离渊曾趁机南下,试图攻占州郡,被当时几个势力联合逼退回去。


    大衍初立之时,高皇帝曾亲自领兵与离渊的部落狠狠打了几场,甚至亲率五千骑兵向北追击离渊残部,可惜因为不熟悉离渊的地形,一进入茫茫草原就迷了路,后勤补给粮草断了,骑兵最后只回来了不足一千人。


    那一战大魏损失惨重。


    离渊部落那边想着大衍初立并不稳当,于是在次年又集结二十万大军南下,大衍调兵遣将应战。双方又狠狠打了几场,互有胜负。然而就在战局僵持之时,离渊那边突然传来大汗王病重的消息,离渊匆匆退兵,并与大魏签订了休战盟约,约定互不相犯,勉强维持了十几年的和平。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离渊背地里一直不安分,大衍这边也始终在防范着。


    百里漾知道这事是避免不了的,却不想它来得如此之快。


    太子当即道:“离渊那边的形势怕是有了大变化。”他为嗣君,上朝参政多年,敏感度是有的,甚至极为敏锐,“乞罗扎汗年迈,底下子侄多野心勃勃之辈。离渊突然有大动作,怕是与汗位承继有关。”


    “莫非乞罗扎汗定下了继承人之位?”百里漾不由道。


    离渊现在的大汗王名为乞罗扎汗,他在离渊的威望很高,也是一个堪称传奇的人物。乞罗扎年轻的时候是离渊第一勇士,据说力能搏虎狼,曾经身陷狼群,通过搏杀狼王使群狼畏惧而得以生还。也因此被上一任的大汗王看中了他的勇猛凶悍让他做了大女婿。


    乞罗扎后来在替上任大汗王征服不听话的部落的过程中立下了赫赫功劳,并数次救老汗王于险境,由此得到了老汗王的信任和器重,逐渐掌握住了权柄,拥有了一批追随者。到了老汗王病重的时候,底下的儿子侄子们为了争夺汗王之位相互打了起来,反倒让乞罗扎抓住了机会,弄到最后反而是他从老汗王那里继承了所在部落的首领之位,也顺带继承了大汗王的位子。


    但乞罗扎以女婿之身得位引来了很多人的不满,这些人不仅存在于本部落内部,也存在于本部落之外的其他部落。但他很快以雷霆之势杀光了本部落内部的所有反对者,后来又通过一系列的手段和操作彻底坐稳了大汗王的位置。


    乞罗扎汗年盛力强之时犹如猛虎盘卧,无人敢有异心。可一旦他老去,底下的幼崽们又逐渐长成,年青力壮,身后各有一大堆拥趸助其成势,个个都想角逐那猛虎百兽之王的位子。偏偏乞罗扎汗特别能生,他底下的儿子连同子侄加在一起将近二十人,能力出众的不少,背后皆有势力支持,要从这近二十人中选出继承人且不生出大的波动,想想都知道极难。


    所以百里漾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岂有这般容易之事。”太子亦摇头,“情况到底如何,这几日就可见分晓了。”


    太子说的不错,边境这段时日的确出事了,不止江都国的边境遭到了离渊的侵袭劫掠,定安国、长夏国皆有奏报进京,几处甚至数次侵扰,好在皆被勇武的将士击退了。其中定安国急传进京的奏报还提到定安王因奋勇杀敌被流矢中伤臂膀,所幸并无大碍。


    太子向皇帝进言,定安王勇武,退敌有功,请嘉奖之。皇帝允准-


    作者有话说:起名字是个问题,大部分是我脸滚键盘打出来的,没啥实际意义,我也就是这点水平了,请大家见谅。


    第52章 离渊


    定安国边境受到离渊侵袭劫掠有两次, 第一次是在六月二十六;第二次则是六月三十,这次是定安王披甲亲自率领将士与离渊骑兵对战。而定安王是六月十五定始从湛京出发返回安国,也就是说, 定安王是在回归封地的路上接到了离渊侵袭的奏报后当即快马加鞭赶赴边境,随后便与第二次来侵袭的离渊骑兵碰上并主动带兵迎击。


    百里漾听闻此消息的时候,不由得心中叹服。百里洪野心勃勃觊觎储君之位是真,可他确是真有本事有胆气之人,凡有冲锋杀敌之事, 从不退缩。若是换了自己, 百里漾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比百里洪更为出色。


    可欣赏归欣赏, 赞叹归赞叹,定安王觊觎东宫之位一日便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与他之间是做不了和睦友爱的兄弟手足的。定安王越是出色能干,对他们则越不利。这一点, 百里漾心中还是有数的。


    “他有本事,却更有贪功冒进之心, 反而显出短处来。”百里澄说道。她并不否认定安王百里洪的本事, 毕竟百里洪算是百里氏那些庶出之子中最为出色的那个, 但这在她看来还不够,至少他的本事并不足以掩盖他的缺陷。


    百里漾想到了定安国送来朝廷的那份奏报,说定安王遇离渊骑兵二百之众,率众奋勇迎击,却敌三十里,不幸中流矢,仍尽诛之。仅从奏报上来看,此战乃是定安王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在负伤的状况下依旧率领将士剿灭了离渊来犯的骑兵。可只要对与离渊作战的兵事有过几分了解就能发现奏报上隐藏的问题。


    历来离渊来犯, 绝大多数时候来的都是骑兵。离渊人养马,有大片的草原可以放牧,他们的将士几乎人人都能骑马射猎,每次来也多是以烧杀劫掠为目的,所以往往都是小股人马过来抢完就跑,几乎不与守军打拉扯战。而大衍这边作为守方,守军基本都是步兵,能够将人赶走却很难追得上四条腿跑路的离渊的骑兵。若是在己方的地盘拦不住,离渊骑兵一旦跨过边境线进入茫茫草原就基本上追不上了。


    基于以上原因,大衍边关的驻守将士面对时不时来犯的离渊骑兵都是被动防守。若能够将人留下最好,若是留不下也少有去追击的。因为一旦越过了边关防线,大衍就基本丧失了主场优势,而论对草原地形的了解,有谁能够比得过离渊人。到时迷路不说,还容易陷入离渊骑兵的提前设好的陷阱之中。此类事件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


    奏报上言及“却敌三十里”,也就是说,定安王此次与离渊作战,将人打跑了还不算完,更是亲自带兵去追击,他受箭伤也是在追击敌人之后,所以是十有八九是遭到敌人的埋伏了。若非最后将敌军尽数歼灭,取得了全胜,这个事情就换得一个性质了,百里洪少说也要担一个“轻敌冒进”的罪名。


    定安国最靠北的郡与离渊毗邻,不仅如此,边境线还很长。往年离渊的人跑过来劫掠,定安国这边也是他们喜欢跑来撒野的地方之一。定安王就封之后,凡遇离渊突袭多是亲自领兵迎击,过往也有过越境追击的,他的勇武之名也是由此得来的。


    百里漾知道定安王是想凭借战功去争夺太子之位,所以他需要为自己积攒战功,如今大衍能够出军功的地方也就是与离渊对战了。可离渊人不是日日都来的,即便来了也不是那般容易就能将人变成斩获和战功的,而且将人赶跑与尽数歼灭所获得的战功也有很大的区别。定安王每一次遇敌都勇悍不惧不假,但他想要战功也是真的。


    但百里漾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一小股来试探的离渊骑兵罢了,情况尚不明晰,冒然追击,谁知前方有什么在等着。”


    这才夏日离渊就跑来劫掠了,也不曾听闻草原上遭灾,离渊也未到粮食紧缺、日子难过的时候,怎么想都知道不正常。定安王又不是蠢人,与眼前的这点战功相比自然是自己的安危与将士的周全更为重要些,怎么不应该去追击的。故而百里漾在知道这事的时候颇有些意外以及不可思议。


    百里澄看了一眼想不明白的弟弟,语气有些飘然不在意,更像是一语道破真相,“还能因为什么,此次回湛京受了许多挫折,想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罢了。”


    这是“越挫越勇”了啊。


    百里漾一想这也能解释得通。


    定安王就封多年再回湛京应当是抱有许多目的来的,其中最重要的当是想知道皇帝对他的态度以此来看看自己当太子有几分胜算,结果估计是令他大为失望。可定安王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此时不行不代表以后不成。皇帝不属意他,那他就努力做出更多的成绩让皇帝改变主意来选择他。


    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定安王是受到了“刺激”,因此让他变得急切,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不过这次中箭也能让他冷静下来了。这一次是运气好只伤了臂膀,若是下次没这般好运气,被流矢射中的不是臂膀而是脑袋、脖子这些致命之处呢。


    定安王的事情到这里就略过不提了,眼下更为要紧的还是离渊的问题。出了这事,整个朝廷都因此紧张忙碌起来。


    离渊如此反常,大衍这边总要摸清楚他们在搞什么幺蛾子。好在自高皇帝即位之初五千骑兵追击离渊入草原后险些全军覆没之后,大衍对离渊一直抱有警惕防范之心,不仅加强了边关防线,还不断地往草原之中输送探子。没过几日,从草原上传来的密报被送至皇帝的御案之上。皇帝即刻召集朝中重臣等前来商议,太子、江都王百里漾也赫然在列。


    事情搞清楚了。离渊这次来侵袭不是为了抢夺粮食等物资的。近几年草原上的雨水丰沛,更不曾遭受严寒、干旱等天灾,疯长的牧草将牛羊马皆养得肥壮,离渊人并不缺少粮食衣物。既不是为粮食衣物而来的,那么事情就走向了一个大家都不是很愿意看到的局面上。


    密报传回的是有关离渊最上层贵族的消息,内容也不多,主要是说乞罗扎汗病重,离渊内部再次掀起继承人之争以及这几次的离渊侵袭之事是乞罗扎汗底下的两个儿子搞出来的。


    百里漾听了这个消息神情一凛,脸色不由凝重。周围之人也多与他一般神色。


    离渊那边如今的情况是老汗王病重,新汗王即将上位。


    但这里面卡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乞罗扎汗迄今为止并没有定下自己的继承人。他的儿子和侄子太多,背后又大多有母族势力支持,但凡立哪个其他人都不会服。乞罗扎汗年盛强势之时此事还可以拖延下去,压着下面不使生乱。可人始终是在一日日老去的,百兽之王也有老去咬不住猎物的一日。他快要死了,可他的继承人是谁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


    可以预见的是,不管乞罗扎汗死后谁继任新汗王之位,离渊内部少不了要发生内乱。而新汗王继位之后,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稳固自己的地位,他十有八九会选择如同当年的乞罗扎汗一样挥兵向南,届时大衍边境必然又要起战事。


    这种未来走向其实大衍这边未必没有预料过,从高皇帝到如今的皇帝都在厉兵秣马、修齐武备候着那一日的到来。有准备是好事,但现在情况有所改变。


    现在乞罗扎汗依旧是病重,继承人依旧没有选出来,可他自己提出了一个如何确定继承人的方案,那就是“谁功劳最大谁就是下一任汗王”。


    可如何才能算是功劳最大?


    以往获取功劳可以是征伐其他部落、抢夺他们的牛羊、女人,也可以是讨伐反叛不臣服的部族,这样的功绩是最大的。可离渊再次立国之后,草原上所有的部族都臣服了,大家都是离渊国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征伐、讨伐之事。也就是说,现在乞罗扎汗的那些儿子和侄子们想要立功就只剩下了一个途径——南下。当年的乞罗扎汗走的也是这条路,而且他走的很成功,彻底确立了他大汗王的威信,无人不服,无人有异议,一直到今日。


    也就是说,大衍与离渊的战事要提前了。本来原先预计是在新汗王继位之后,大衍这边想着老迈病重的乞罗扎汗少说多少都会拖上一两年才死,没想到反倒因为他死之前要选继承人而导致战事提前来到了。显然,之前边境的几处侵扰突袭就是那些候选人在试探了。


    “打就打,真当怕他们不成。乞罗扎的那些崽子们敢来就让把他们的脑袋通通都拧下来。”


    大衍立朝才二十来年,多数臣子是经历过前朝末年那十几年战乱的,血性尤在,又记着高皇帝当年追击离渊人入草原遭埋伏险些全军覆没的耻辱,想着一雪前耻,更没有一个是怯战的。


    可两国交战不是小事,如今的大衍也刚从战乱后的苍痍恢复过来,天下承平未久,百姓们刚过上安稳的日子,若是再起战事总归是不好的,而且打仗除开调兵遣将还要考虑军费的问题,辎重粮饷都要花钱,国库也才富裕没几年。


    不少臣子觉得这战事若是能够晚上一两年就好了。


    第53章 有变


    一两年之后, 国库里的金银铜钱也该堆得满地都是了,将士们也养得强壮、训练有素,兵刃强韧坚锐, 骑兵也训练好了,再打离渊也比现在省事省力多了,保管叫离渊人有来无回。


    人遇事都喜欢往好处去想,但发展和结果往往不如人意,这就是了。可事情既已出了, 当下要紧的是如何应对。调兵遣将、辎重粮草调拨, 边防守军如何调派扽等等, 这些都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问题。


    在场熟知兵事、身经百战的人并不少,皇帝亦是其中佼佼者。这些都实打实的大佬, 百里漾在这一群人之中就显得太过稚嫩了。他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许多事情更是一知半解, 也说不出比他们更高明有用的计谋与策略,故而他在这场议事之中更多的保持了沉默。


    且这场议事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 这个机会很十分难得, 因此他从头到尾都全神贯注地去听他们说的话, 看他们考虑问题着重的点是什么、有何顾虑,大家争执的点又在哪里,这些人各自的坚持都是从什么角度出发的?这里面有太多的东西可以供百里漾学习和思考的了。


    这场议事从辰时开始持续了一整个白日,期间皇帝令人送了吃食进来,大家吃完了再继续,在太阳落山之前才讨论出了一点章程出来。最后皇帝看众人皆显出了疲累之色,便开口结束了今日的议事,让他们赶在宫门落匙之前离开皇宫回家了。


    百里漾也要回自己的江都王宅,分别时太子说道:“出了这事, 你心里要有所准备。江都也与离渊接壤,那边不可有失。”


    太子这话说的是两件事,一是告诉百里漾他返回江都的时间八成要提前了;二是提点他要务必要守住江都对离渊的防线。


    这些百里漾都明白的,后者不必说他也清楚事情的重要性,而前者……他清楚皇后、太子他们的谋划,若是可以,他们是希望能让皇帝答应将他留在湛京不回江都的。可这事不能够直接提出来,至少现在不行。


    之前因着刺杀之事让他因祸得福得以比其他的诸侯王在湛京多留上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兴许能够磨得皇帝应允。可现在离渊的事情一出,江都那边又不容有失,百里漾作为江都王必然要回去坐镇的。若是战事紧急,甚至他与颜漪成婚之后都等不及王妃三日回门就得立即赶回江都。


    可这是很无奈的事情,谁叫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不过这算是最差的结果,事情也未必真的会发展到那一步。


    乞罗扎汗想通过让子侄们攻打大衍争夺功绩的方式来挑选继承人,这就注定了这些候选人之间是相互竞争的关系,谁都不愿意见到对方好,谁又都想压其他人一头。他们在争夺功绩的同时必然要想法设法阻止其他人立功,基本上不可能进行真正的联合。


    心不齐,离渊即使来犯,战力也必然是会被削弱了。这对大衍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况且以如今大衍的情形来看,即便离渊真的来犯了,也不必过多担心。高皇帝刚立朝那会儿天下的局势确实还不够稳当,民生凋敝,国家上下整体都不富裕,内忧不少,外患也一直存在。可在经历了高皇帝以及皇帝至今为止二十来年的治理发展之后,如今的衍潮正开始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君臣上下一心,民生逐渐恢复,武备修齐,三军威武,这些都是底气。正如议事之时武将们的豪勇之言,离渊敢来,打回去便是。


    百里漾回到江都王宅之后,何光宴已令人为他准备了热水、膳食。此时已经过了往常用晚膳的时辰,王宅中人并不知他何时会回来,他也顾不及令人传话回来,做好的膳食只能隔一段时间便热一遍,热水更是时时刻刻备着。


    百里漾用完晚膳再去沐浴,感觉舒服许多,躺到床榻上时还想着琢磨一下白日议事时听到的言论,结果身体挨到床榻上没过多久困意就袭来,眼皮子打架撑不过就睡过去了。


    离渊的事情只是显出了一些苗头,朝廷这边更多的是为了可能即将到来的战事做准备,现在更多的动作是令边境军将加紧防范,一面密切关注离渊的情况。说来也奇怪,离渊前面发动几次突袭侵扰皆被守军打得溃逃之后,大衍这边以为他们接下来还会有所动作,可等了半个月,对面却悄无声息了。总不能是对着大衍这块肥肉啃了一口后发现硌牙不想啃了吧?


    “他们再敢来,定当叫他们有来无回。”崔栋说道。


    他作为崔大将军之子,哪怕不能如同百里漾一般参与议事知晓离渊之事,可崔预在回府之后也会将儿子叫来与他说道一些。他亦是武官,随百里漾就封江都这些年亦曾到过江都的边境巡视,只不过未有机会与离渊人真正对上打过。


    “你小心一些啊。这是马球棍,不是你手中的刀剑。”身边的卢氏没好气地锤了崔栋一下。她身上的衣裙因为崔栋说话时以马球棍为刀狠劈的一下溅上了一片泥点,这是她从马球场下来才去换的新衣,这下可好了,又得去换一回了。


    崔栋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赶紧向妻子卢氏讨饶。客人在跟前,卢氏也不好再说崔栋什么,只是歉意说“暂且失陪”,随后便下去换衣服了。崔栋也说自己要去换身衣服,在百里漾、百里澄姐弟俩的目视之下追着卢氏去了。


    百里漾瞧着崔栋夫妻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不由失笑,“他们如今这样,舅母可算是能放下心了。”


    崔栋这货没成亲之前对婚事不情愿的态度让崔预夫妇一直颇为头疼,可他们又不能由着他这样一直不成家。好不容易敲定儿媳的人选了,虽然崔预嘴上说着敢不成亲就敲断他的腿,但内心也是怕他真的撂挑子不干的。等崔栋成婚了,夫妇俩高兴之余又免不了担心小夫妻相处不睦,他们还是盼着儿子生活美满的。


    这下好了,眼看着崔栋成婚之后不仅适应良好,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崔预夫妇也能将心放回肚子里去了。


    百里漾到目前为止看过几次崔栋与卢氏的相处,虽然有些打打闹闹的,但两人都没有生气,这也不失为一种他们自己的小情趣。


    他们此时正在大将军府置在城外的一处园子之中。不久前崔栋成亲,本意是想在婚后三日宴请亲朋好友来聚一聚,给大家展示一下两人婚后的幸福美满生活的,但因为离渊突然来进犯给打乱了计划。最近这段时日瞧着局势有所和缓,天气也好,崔栋与卢氏便下帖子邀请关系亲近之人前来此处玩耍。


    往年崔预夫妇与崔若偶尔会来这园子小住或者散心,有时也用作宴客之所。这园子很大,里面有庭院、有一小片山林、有湖,前年大将军特地令人在此处又新建了一座马球场供前来游玩的人打马球用。


    百里漾过来时就被崔栋拉去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马球赛,对面夫妻二人齐心,他这边没有帮手,毫无意外地输了。之后他去换了一身衣服过来,与长姐百里澄对坐饮茶。


    闲着无事,姐弟俩便说起最近离渊闹出的事情。


    百里澄虽然也不得亲身参与朝堂议事,可她辅佐太子多年,早已是东宫的左膀右臂,太子有事习惯与她商量,如同以往这次的离渊之事他也会尽数告知。可以说她虽身不在朝堂,亦能对朝中大事了如指掌。


    “乞罗扎既已放出话来,为着汗王之位,那些人就必定会再来。”


    百里澄的话其实与那日议事上皇帝及一些重臣持的意见相同,草原那边的离渊已经崛起,因为乞罗扎汗在前朝哀帝末年时南下致使草原各部皆尝到了巨大的甜头,从那时起他们便开始觊觎南边这块广袤且肥沃的土地了。这些年离渊人不是不想来,而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以及完全下定决心调动军队南下,偶尔的几次劫掠也是小打小闹。


    其实从高皇帝当年追击离渊入草原开始就注定了大衍与离渊之间必有一战,不过是时间的早晚不同罢了。即便这次不来,等到新汗王继位后,为了确立威信也还是会来的。草原上只崇敬强者,新汗王继位若想坐稳,需要一场大胜才行。


    百里漾也深知此理,强敌在侧且蠢蠢欲动,他们如今需要做的是养兵攒粮,把士兵养得更加强壮,操练得更加勇猛,兵器擦亮磨利,甲胄造得厚实坚韧,等离渊人一来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叫他们有来无回。


    “届时江都边境防线亦是他们意图要突破的一处,你得看紧着些。”百里澄说道。


    “阿姐,我省得的。”百里漾知道轻重,颔首道。


    “那时说不得你要亲上战场。战场之上兵器不长眼睛,万事多几个心眼总是没有错的。”


    百里漾再次应下。


    战事若起,江都边境是离渊南下进入大衍的一处屏障,离渊要突破这层屏障必然会聚集重兵,真打起来十有八九是一场硬仗。百里漾作为江都王少不了亲自要上阵杀敌鼓舞士气,而从个人来说,百里氏的儿郎女郎们就没有怯懦不前的。


    话说到这,正好崔栋和卢氏夫妻俩也回来了。


    第54章 游湖


    今日就是出来吃喝玩乐, 做高兴事的。朝堂上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两日的,百里澄和百里漾姐弟俩很快加入他们一同去玩去了。


    这处园子里有一大片自然形成的湖,正值夏日, 湖面上铺开了一大片清嫩青翠的荷叶,清风徐来,荷叶晃动如浪,一层一层地朝远处荡漾开去。躲藏在荷叶下还未被初升的太阳晒干的露珠被摇晃着滚落水面,被一些浮出水面的鱼儿正正接入嘴里。


    “我家娘子说要去摘些莲子稍后做莲子羹, 有谁要去的么?”崔栋站在岸边朝百里漾几人问道。他手边不只有采摘莲子的工具, 手上更是拿了一个抄网。看这架势, 采莲子是卢氏等女眷要去的,他更想干的是捞鱼。


    湖边有好几只小舟, 每只约可同时载上三四人。岸边已有好几个郎君小娘子跃跃欲试了,他们看到百里漾和百里澄过来, 先是见礼,然后看两人是否有意乘坐小舟去湖面上摘莲子, 好将先位置让给他们。


    今日能受邀来到这处园子的这些郎君小娘子们皆是与大将军府交好的公卿勋贵的儿孙, 有些则是与卢氏那边关系亲厚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之中许多人是见过栎阳长公主百里澄的,甚至有几个女郎上前与百里澄说话。


    百里漾在一边看着,清楚地瞧见她们看向自己长姐的眼眸之中带着钦慕,对此,他并不意外。百里漾向来是知道长姐有多厉害的,能文又能武,他在很多方面都比不上长姐,心里对她不仅是信赖还有崇拜。在回到湛京后不久,他就已经了解了长姐在湛京的贵女圈之中时何等受欢迎的存在, 一些女郎甚至以受到栎阳长公主的接见、被长公主称赞为荣。


    “阿姐,你要去采莲子么?”百里漾问道。


    眼前之景着实漂亮,若是泛舟湖上确实不失为一件美事。


    眼见着百里漾有些意动,百里澄正要答应,忽然余光看到了不远处正走来的人,她对百里漾说道:“看来今日我与五郎是不能同舟了。”


    嗯?


    百里漾不解,正待问为何时,耳边这时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随后一道清悦的女声像山间清泉般流入,“臣女见过长公主,见过大王。”


    百里漾转身便瞧见了盈盈下拜的颜漪,眼中有他没有察觉到的欢喜,不等百里澄开口他就率先让颜漪免礼,来之前崔栋就告诉他卢氏与颜漪是闺中密友,暗示此次游宴卢氏邀请了颜漪过来。知道这事时他对此次宴会不免产生了些许期待。


    来到这处园子时知晓颜漪还没有来隐隐有些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想着人总会来的。可人这心里一旦惦记着事,想着颜漪何时会来,注意力就难免完全集中不时便显出心不在焉来。他是皇子,知道如何使喜怒不形于色,旁人不太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不在,可百里澄直接看出来了。盼了许久,如今人终于来了。


    瞧瞧,五郎这眼睛都比之前的亮了。


    百里澄瞧了自己弟弟一眼,而后笑吟吟对刚来的颜漪说道:“你来的可巧,正商量着要到湖上采莲子。”


    岸边的崔栋和卢氏见颜漪到来,齐齐上前相迎。双方相互打过招呼之后,卢氏上前亲切地挽了颜漪的手,玩笑着说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可让我好一阵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卢氏说这话的时候,崔栋和长姐都看向自己,目光中还都带着揶揄之色,尤其是崔栋竟然还朝他“挤眉弄眼”的。百里漾瞬间意会过来,卢氏那话说的哪里是她自己,分明是在说他。他有些着恼了,脸上发热,不敢去看颜漪,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崔栋,还觉得牙痒痒,心想:好啊,这货竟然笑话自己,以后有他好看的。


    他们的眉眼神色变化被颜漪看在眼里,再看江都王虽然面上看似镇定实则看向她的目光泄露出了一丝紧张,她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停留在江都王身上的视线只有一瞬便转移到了卢氏身上,亦笑回道:“是你所邀,我怎会不来。”


    这次前来颜漪是以卢氏的闺中密友身份被邀请过来的,她是女方那边的亲友。卢家那边卢氏的祖父是当年最早跟随高皇帝打天下的那批人之一,定国公则是投在皇帝的麾下,两家都是武将,素来就互有往来。卢氏与颜漪自小便相识了,她们平素的关系就挺不错的,在一个定下与江都王的婚事、一个被聘为大将军府儿媳之后,她们的关系就更好了,毕竟日后她们还会有一层表妯娌的关系。


    话题又回到采莲子上,大家皆兴致勃勃,颜漪也不会扫兴,也说要去。他们一共五人,崔栋让人准备了三只小舟,崔栋卢氏一只,百里漾与颜漪一只,百里澄叫上了两个女郎与她同乘一只小舟。


    明眼人一看如此安排就是为了给百里漾和颜漪这对未婚夫妻制造相处的机会的。两个当事者也知道,对着安排方案并没有提出异议。


    百里漾觉得如果在成婚之前能够多与颜漪相处了解一些也是好的。他本以为双方成亲之前女方要备嫁会出门的次数,他们之间也不太可能见得到,没想到还是有一两次的意外之喜的,虽然前一次因为某些“意外”没有能够见上面。


    颜漪则是觉得这是一个弄清江都王如何看待云山寺之事的机会,她并不想因为云山寺的事情让江都王对她造成误会,有些事情发生了是不能当做没有发生的,若是不说清楚了,让对方将怀疑压在心里,难保会影响他们的日后。


    虽说如他们这般身份的人成亲之后夫妻之间更多是相敬如宾,相互之间给彼此一个体面就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婚姻生活了,天家更不比寻常,即便是夫妻可头上还顶着一层君臣名分,她此前对自己与江都王未来成婚后的生活的期盼也不过是与他做一对世人眼中合格的夫妻,可几次与江都王接触下来,让她发现了江都王与其他男子不一样的特殊之处,这样的发现让她惊喜,也让她多了一些此前不曾有的盼望。


    一叶扁舟,泛游湖上,周身是成片铺开的荷叶。枝枝粉嫩的荷花俏立在风中迎风摇头晃脑,花瓣打着旋飘落而下,有的落在荷叶上,有的落在水面,成了鱼儿争抢嬉闹的对象,可都叫小舟驶入的水波一晃给吓得一甩尾惊惶四下逃窜了。


    这湖里几乎每年都会有人想要去采摘莲子或者乘舟游湖,此处园子的管事特别贴心地早早令人在层叠的荷叶之间开辟了几条相互贯通的水道共泛舟游湖的主家和客人们通行。若是能够从天空往下俯视就可以看见一大片绿蓬蓬荷叶海中几条小舟无比快活地穿行在其中。


    百里漾前世时曾见过别人泛舟花海荷海,那时充满了羡慕和向往,如今置身其中才知其中快乐。他坐在小舟的一段缓缓摇着桨,感受着清新凉爽的风徐徐扑面的惬意。小舟的另一端是颜漪,她看着对面摇桨摇得欢快的百里漾,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他的好心情。


    “辛苦大王摇桨了。”颜漪面带歉意说道。


    她虽然是这么说,却大概知道对面摇桨乐在其中的人会说些什么。通过这几次的相处,她发现百里漾身上大多数时候都很少有上位者的架子,不会如同一些高门勋贵子弟一般自恃出身高贵而不愿意屈尊降贵去做一些在他们看来是卑贱的事情。她在知道自己极有可能会许配给百里漾之后,也曾去打探过百里漾在江都的行事,发现他真的是一个挺有趣的人。


    “不过是小事,也不费什么力。”百里漾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又不是赛龙舟。况且这小舟上只有他和颜漪两个人,总不能让颜漪摇桨吧。


    “要摘莲子么?”


    小舟在百里漾的划桨下慢慢荡开水波,路过了好些成熟的莲蓬,可以清楚地看见莲子挤满了上面的洞洞,颗颗饱满,看得让人很有采摘的欲望。正好一枝莲蓬歪进了小舟里,斜横在百里漾面前。小舟上的工具准备得很齐全,他拿了一把特制的剪子将其剪下来,拿在手里,两只手同时开剥。


    前世与现世两辈子加起来百里漾都没什么机会剥这东西,一开始有些不熟练,但大力出奇迹,直接手撕成一片一片的,再把里面的莲子一个个抠下来装到藤编的篮子里。他剥得很来劲,这一片的莲蓬又长得多,一刻钟的功夫篮子就被装满了。


    百里漾看着一篮子的莲子,眨了眨眼睛,一不留神就剥了这么多,估计能够做很多莲子百合汤了。抬头发现颜漪似乎在看他,想着自己方才一直在吭哧吭哧剥莲蓬的样子估计都被对方一直看着了,脸上忽然有些热气,踌躇了一下后捧着篮子往前倾了一小段距离,“听说莲子亦能生吃,颇有些清甜可口。”所以,你要不要试一下?


    他眼里有期待,颜漪伸手接过,剥了一颗放在口中尝了尝。


    “如何?”百里漾期待问道,一边观察颜漪的表情,想从中得到反馈。紧接着他就看见颜漪微蹙了眉,不由紧张。


    “有些苦涩的滋味。”颜漪如实答道。


    “这样啊,怕是没有完全成熟。”百里漾有些干巴巴地说道。但如果他头上有耳朵,这会儿已经耷拉下来了。


    第55章 采莲


    百里漾觉得这是莲子的问题, 为自己找补道:“这颗不好,换一颗兴许会好的。”


    他眼巴巴看人的时候让人很难拒绝。颜漪依言重新拿了一颗品相更好的莲子剥来吃,这次总算是如百里漾所说的滋味清甜的了。百里漾的眉毛重新扬起, 他就说嘛,他绝不可能摘不到滋味好的莲子。


    “大王往日在江都时也曾亲手采莲么?”看着百里漾颇为熟练,颜漪不由好奇问道。她瞧着这人的动作一开始确有些生疏,可很快就得心应手了。虽说这确实不是什么很难上手的活计,但也至少是做过两三回才能有如此速度的。


    百里漾道:“以前在江都闲来无事时喜欢四处去逛逛, 偶见一处荷塘, 塘间有人采莲, 当时觉得稀奇就近前去看看。主人家热情好客,送了我一些莲蓬, 试着剥过,尝过滋味。”


    他就封时至江都, 到了一处新地界,想着这偌大的地方都归自己管, 可不就想着到处去看看么。可范国相劝他说他们毕竟是初来乍到, 这地界上的许多事情还没有弄清楚, 不宜冒然行事。这主要也是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人生地不熟,总是比较容易出事的。他耐着性子等了两三年,等彻底将江都抓在手里后,才开始带着亲卫军四处走动。


    百里漾发现颜漪对他在江都四处走动的见闻十分感兴趣,上次在定国公府见面时亦是如此。他抖了抖眉毛,又搜肠刮肚地回忆过去,挑了许多觉得有趣的经历说了,其中就说到崔栋当初追着柳公求指导把老人家吓得落荒而逃的事情。


    他忍着笑唏嘘道:“想来有他在江都一日, 柳公是再不敢踏足江都的地界了。”


    当初那小老头来江都也是想着江都的地界风光别致,跑来写生的,原本的计划是待上一年两载的,结果遇上崔栋这么个痴情难缠的可怕人,愣是吓得没待到一年就跑出江都了。


    “崔都尉知道大王这么笑话他么?”颜漪忍不住笑,又好奇崔栋痴迷作画画技却一般这稀奇事,想知道崔栋画作究竟是个什么水平。


    她的笑比周围任何一朵荷花开得都明艳烂漫。百里漾心中有一种小鹿乱撞的感觉,他想错开与颜漪对视的目光,刚移开一瞬却又忍不住自己移回来了。他乐道:“可不敢让他知道,否则他非得让你将他的画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让你时时都看得着。”这事崔栋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


    “大王这般说,让我更是更加好奇了。”颜漪自己于作画一事上也颇有天赋,亦见过不少画的不好的,画的不好还如此痴迷于此道真是少见,一方面敬佩于崔栋对作画的坚持,也越发对崔栋的画作好奇了。


    “日后总有机会见到的。”百里漾说道。


    崔栋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画技不行,他很有上进心的,否则在江都时也不会对柳公“死缠烂打”了。奈何这人的天赋是有限的,崔栋的天赋值大概全部点到武艺一道上了,旁的几乎是一点没分到。这怎么不能说是另一种公平的呢。


    他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很容易令人多想,尤其是如今面对面了,周围都没有别人,听的人难免有些羞涩。这日后自然是指他们成婚之后,届时她成了眼前之人的王妃,还怕日后没有机会么?


    百里漾见对面的颜漪忽然低头羞涩不语了,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怎么恰当的话,不免有些尴尬,这种氛围下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他只能左顾右盼试图说些别的缓解一下,却不想此刻颜漪先开口了。


    “大王那日可是去云山寺祈福了?”颜漪今日来本就是想借此机会与百里漾说清楚她与顾晟开的事情,此时正好开口。


    百里漾微愣,点头答道:“是,那日是去了。听闻云山寺中有一姻缘树颇是灵验。”后面的话就没有必要说了,已经是差不多明摆着说“我到云山寺是为求婚姻顺遂美满去的”。


    “我与大王有缘,那日我也随母亲前去祈福了。”颜漪说这话时是直视着百里漾的。


    目光对视,百里漾看着那双澄澈认真的眼眸,瞬间明白颜漪说这话的意思。她知道自己那日去了云山寺,甚至知道那日他就在大榕树的另一侧。他一时不知道颜漪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抿了抿唇,看着颜漪等她开口。


    “此事多谢大王为我周全。”若非是在小舟上,颜漪是要郑重行礼道谢的。


    若说来之前颜漪还担心百里漾会因为云山寺之事对她心存芥蒂,在经过方才的相处交谈之后,她便不这么想了。她能够确信百里漾并没有将那日的事情往心里去,他明知却当做不知,甚至都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这是在保护她的名声。


    孤男寡女,避开耳目,私下相见,不管她是不是被顾晟开使计诓骗过去的,不管她与顾晟开究竟有没有儿女私情,一旦被人撞见,即便后来解释清楚了,一些风言风语总会传出去的,也总有人会相信这些言语。到时候有损的不仅是她的名声,甚至有心人可以利用此事攻讦定国公府。且婚前传出这等事,让宫里的几位知晓了,难免会影响对她的观感。


    “此事我并未做什么。”百里漾稍一想也知道颜漪谢他的缘由,但他觉得这事真没有什么好谢他的。此前他还担心这桩婚事会拆散一对有情人,好在有情人是假的,只不过是虚惊一场。现在看来,只不过是那顾晟开的一厢情愿,颜漪分明只那他当兄长的。


    不过那顾晟开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漾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颜漪见百里漾只是生顾晟开的气,两条浓密的眉毛因为眉头紧皱而斜飞向上,看起来很凶,可是他侧脸上此刻有一道因为采摘莲蓬不小心刮到留下的黑色痕迹,还怀抱莲子,给人一种凶萌凶萌的感觉,让人不觉好笑。


    顾晟开这事也是要与他说清楚的。云山寺那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包括那名背叛她的婢女是如何处置的,颜漪皆毫无隐瞒地告诉了百里漾。


    百里漾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只觉得顾晟开这人是疯了不成?感情是两厢情愿的事情,顾晟开一厢情愿不说,还做出这么恶心人的事情来。这真的是喜欢一个人会做出来的事情么?难道顾晟开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带来什么恶果么?


    颜漪:“此事已去信让父亲知晓,父亲不久前已回信,说此后他与定国公府再无瓜葛。”


    百里漾知道这是在对他表明定国公府对待此顾晟开的态度,出了这样性质恶劣的事情,定国公是要放弃顾晟开这个唯一的外甥了。也就是说,今后顾晟开无论做什么都与定国公府无关,哪怕是有人想要对顾晟开出手,定国公府也是一概不管的。


    关于顾晟开与定国公府的关系百里漾在去云山寺之后派人去细细查了一回。


    顾晟开是定国公颜定山胞妹独子,当年顾晟开之母不顾兄长反对执意要嫁给顾氏子顾允硕,甚至有传闻说两人当时是奉子成婚。顾允硕是世家子,世家多风流,哪怕顾氏已经没落,风流习性仍然不改。刚成婚时还与妻子颜氏浓情蜜意,只守着妻子一人,没几年就觉得乏味,开始在外面寻花问柳,一开始不让颜氏知道,但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很快就被颜氏发觉了。由此,夫妻感情开始变质,争吵不断。


    世家那时都在走下坡路,顾氏又没有什么厉害的子弟能顶得住事,加上高皇帝继位后大力打击削弱世家,顾氏挨了一刀狠的,狠狠往下落之后就再没往上爬过。而顾允硕这人本事不大心气却不小,力图光复顾氏从前的荣光,结果连勉励维持住现状都很艰难。他心中怨恨身为国公重臣的大舅兄不肯拉拔他,屡次酒醉回家对着颜氏就是一同怨骂。


    定国公觉得顾氏已是一团污遭,想让妹妹颜氏与顾允硕和离,带着儿子回定国公府或者别府另居,可颜氏自己不愿意。定国公拿这个固执的妹妹没有办法,只好在别的地方给母子俩一些照顾。从四岁起,顾晟开就每日被送到定国公府与两位表兄一同习武学文,而定国公得空时也会亲自教导他们武功谋略。可以说顾晟开不仅是定国公的外甥,从某种层面上也可以说他是定国公亲自教导过的弟子。


    由此,顾晟开与定国公府的关系可见是非同一般的亲厚。可就是这样与定国公府拥有亲厚关系的人,他背刺了颜漪、背刺了定国公府。他对定国公府太熟悉了,定国公府里的人也知道有他这位表公子,所以他才能如此顺利勾结颜漪身边的婢女诓骗她前来相见。


    百里漾想到那个被顾晟开以情爱诓骗送掉性命的婢女,倒不是觉得她无辜,只是觉得顾晟开手段不仅卑劣而且恶心,经过此事他对此人的恶感达到了顶点。


    “此事我已知晓。”百里漾明白了定国公府的态度。他想着颜漪被亲近的婢女背叛又被向来视为兄长的表兄算计,心中怕是难过,他对颜漪说,“是他不好。”所以你不必为这等人伤心。


    颜漪能够感受到百里漾的温柔,轻声道:“大王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突然被发了一张温柔卡的百里漾愣了一下,目光微抬却看到了颜漪面容上绽开的笑颜,确定她是在夸他,不由也笑了。


    第56章 成婚之前


    “原来你们在这呢, 可让我们好找。”前方不远处左侧的分岔水道突然传来一阵舟体化开水面的声音,兼有舟身被藕杆碰撞摩擦出的声音,比这些更清楚的是崔栋爽朗的大嗓门。


    “你们采得多少莲子了?”崔栋划桨, 载着妻子卢氏靠近百里漾两人的小舟,他一眼就看见了空空如也的小舟,也不是,百里漾的手边还放着一个装满了莲子的篮子,但那篮子只有两个巴掌大。显而易见的, 百里漾和颜漪两人就没有认真在采莲子。


    那他们干什么去了?


    卢氏明显比大咧咧的崔栋观察更细致, 她察觉到百里漾与颜漪周围的气氛无比的和谐融洽不少, 旁人几乎都很难插入进去。她无奈又无语地瞅了一眼自己的丈夫,这两位显然方才正相谈甚欢、气氛也好, 偏自家这个不解风情的愣是要过来给扰乱了。没办法,卢氏只好对两人以目表示歉意。


    崔栋浑然不觉自己干了什么坏事。他让百里漾看他小舟上载着满当当的莲子, 特意从舟尾提起一只大号鱼篓,万分得意道:“五郎, 你看我捉到的大鱼, 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正好拿它来熬汤喝。”


    这条鱼确实大, 被头朝下塞进鱼篓里,整条尾巴都露在外面,活力十足还很有劲,被崔栋连鱼篓一起提起来的时候还在不停地甩动身子,尾巴拍在鱼篓口发出“扑扑”的声响。看得出崔栋为了捉这条大鱼确实是费了不少功夫,衣服上好几块颜色都被水洇得变神色,大腿一下都是湿的,脸上还有几点泥渍。


    “这一船的莲子喝一整月的莲子百合汤都足够了。”百里漾有些无语道,但崔栋捉到的这条大鱼颇令他眼前一亮, 问,“你是如何捉到的?”


    崔栋哈哈大笑,“这笨鱼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一头扎进密集的藕杆里出不来了。本来我还不曾发觉,谁叫它为了脱困在那疯狂摆动自己,弄出动静来,这不就落在我手里了。”他乐得大白牙花都呲出来了,提着鱼篓跟炫耀战利品似的。


    这样大的湖,大鱼是必然有的,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深水处活动,在不撒网或是垂钓的情况下,要捉到这样的一条鱼几乎是不可能的。可今日偏偏就让崔栋遇上了一条“搁浅”的大鱼,说他是运气爆棚都不为过。


    “这鱼一看就与你我有缘,上了岸就将它炖了。”百里漾也乐道。


    于是,这条自寻死路的大鱼被决定了此生的命运。到了稍晚些宴请就席时,这条大鱼作为主料被熬成了一锅味道鲜美浓郁的鱼汤,每个就席的人都分到了一碗。鱼肉鲜美加上厨子的手艺非凡,使得鱼汤滋味极好,许多人喝完都忍不住再续了一碗。


    等到日落黄昏,天色渐暗,与崔栋与卢氏作别之后,众人也各自回家了。


    同行一段路之后,乘坐马车的颜漪与百里漾、百里澄姐弟俩道别。看着马车的影子悠悠地走远,百里漾心中知道这大约是他们成婚之前最后一次见面了。


    “舍不得?”百里澄看着弟弟这般依依不舍的模样,笑语道,“你再挨上半月就能将人娶回家了,到时候日日见着,也不必受这相思之苦了。”


    “阿姐。”百里漾讨饶似地唤了一声。


    百里澄发现自己这弟弟还真是面皮薄羞涩,禁不住笑着摇摇头,似模似样叹道,“少年慕艾,情之所致,阿姐又不是不解风情之人。”


    她一直觉得她这弟弟是个奇人,至少放眼整个湛京也很难找出如同他这般纯情的男子,洁身自好,从不乱来,甚至他有时候表现得都不太想是一个“正常”的男子,若非是一母同胞所出的亲兄弟,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另一个套着男子假壳的女郎了。不过五郎有如此性情真的很好,她很乐于有这么一位胞弟。


    “……”百里漾发现长姐这促狭的性子有时候真的是太不友好了,他不想同她说话了,只抿着唇骑在马上不说话,以此来抵挡来自长姐的取笑。


    之后的半月日子都很平静。


    潜伏在草原深处的密探将离渊那边的情报传回湛京,朝中众人方才知晓为何之前离渊人来侵扰过一阵却又突然没了动静。原来是乞罗扎汗再次病重,这一次可与之前的都不一样。原先几次虽是病重,但人还活着,并非油尽灯枯,再熬上三五年也未必不可。可这一次,乞罗扎汗是真的要死了,他熬不住了。


    七月初时,乞罗扎汗便已病重到连日昏迷不醒,半夜数次说胡话,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左右亲近之人皆有预感,他们的汗王这次是真的要熬不过去了。这些人大多都有自己支持的王子王侄,纷纷传信出去想催促他们回来抢占先机。于是,那些在王庭之外的王子们皆抛下手中的一切赶回王庭,回到乞罗扎汗身边,要争那汗王之位。在这般情况下,乞罗扎汗原先提出的那套“功高者为王”的继承规则就没有了用处。如今那些王子们都跑回去争抢汗王之位了,自然无暇也无力再来扰边。


    这对于大衍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按照之前的想法,与离渊一战不可避免,可若是能拖上一段时间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也是好的。


    朝中之事自有大臣各尽其责,也不大轮得到百里漾一就封在外的诸侯王去操心。不过细心的大臣注意到近来每逢议事,江都王也多会列席在旁,虽然很多时候是不说话只默默听着,可他的存在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江都王议事列席必然是皇帝的意思,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在此也见不到江都王。大臣们面上无异,心思却活动开了。不过有些事情皇帝没有明着表示,他们也只敢在心中暗暗猜测,面上并无人对此提出什么。至于有些人会不会因此心中大为着急而暗中联系自己的主子,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百里漾每日按部就班地过自己的日子,他会在朝会的日子去上朝听政,会每日去椒房殿给皇后请安侍奉汤药,有时候会去东宫坐一坐,与陪可爱的小侄女玩一玩游戏。


    阿荧是皇后如今唯一的孙辈,自小便备受长辈宠爱。皇后时不时就要小孙女一回,甚至还在椒房殿的偏殿之中为阿荧布置了床榻和小书房,闲暇时皇后会在小书房之中手把手地教导她读书习字。


    今日百里漾来椒房殿见皇后时,皇后就在教阿荧作画。作画是雅事,可要画得好也是一件大难事,不仅要有天赋,还得勤学苦练。皇后在此道上颇有心得,世人也以得到皇后的画作为荣。可惜皇后善画,她底下的三个子女都没有继承到她的天赋,连同百里漾在内,画技只能说是过得去,出彩的却是没有的。


    皇后常常以之为遗憾。子女没有继承到她的天赋,皇后便想着在孙辈身上使使劲,不过她如今唯一能够使劲的对象只有阿荧了。


    “五郎来了。”皇后见儿子来了,让他先在一旁坐着。掌宫令给百里漾上茶水点心,他也悠然坐着看她们作画。


    等了约莫两盏茶时间,祖孙两人停止作画,宫人拿来水给二人净手,皇后用干布将阿荧小手上的水渍擦干了。百里漾这时凑上前去看经皇后教导过阿荧的画作。嗯,画风稚嫩中带着大家修改指导的痕迹。画的是两节矮矮胖胖的竹子,竹叶也很圆润,瞧着颇是憨态可掬。


    “五叔,你看我的竹子是不是很好看?”阿荧见百里漾欣赏她的画作,可高兴了,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欢喜。祖母都说她画得很好呢,比阿爹姑姑他们都厉害多了。


    百里漾很捧场,把阿荧狠狠夸了一顿,哄得她眼睛都弯成月牙状的,乐得不行。这时候快到阿荧午睡的时间,太子妃已在东宫等着女儿。皇后吩咐人将阿荧送回东宫去。临走之前,阿荧摇晃着细嫩白胖的小手与皇后、百里漾道别,小小一团,格外软萌可爱。


    皇后直到看着阿荧的小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百里漾的目光之中饱含深意。百里漾看到了,知道皇后是何意,可他不太想懂,借着喝茶错开皇后的目光,又觉得这样不好,便开口问道:“阿娘唤儿子进宫有何事吩咐?”


    “你过几日就要成婚了,叫你进宫是想看看是否还有何处不妥当的地方。”皇后对这桩婚事极为上心,平日里更是花时间与心思盯着婚事筹备的进度的。


    百里漾明白皇后对他的用心,很是感动,郑重行礼道:“阿娘已为我处处思虑周全了,并无不妥之处。”


    两世为人,他是真将皇后视为母亲的,她给了百里漾一份真挚的母爱,尽自己的全力护着他成长,换了旁人他很难活到现在。他是很庆幸能够成为皇后的孩子的。


    “无有不妥便好。”皇后能够分辨出百里漾说这话是否真心,心中那份担忧减去许多。


    这桩婚事到底是赐婚,且婚事也算得上仓促。皇后其实好担心他们婚后处不出感情来的。好在前日长女来同她说那日崔栋小两口邀约他们去园子玩耍的情形,长女说:“五郎面皮薄,嘴上不说,心里必是喜欢的。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皇后当时心中宽慰,过一两日又忍不住将儿子叫来自己亲自看过才算安心。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是很难藏得住的,至少百里漾在皇后眼中藏不住-


    作者有话说:下章就成亲。


    第57章 成婚


    “这一眨眼你便要成亲了, 当真是时光易逝。成亲之后便是大人,许多事情便不可胡乱任性了。”皇后摸着百里漾的头,既高兴又感慨。


    百里漾听着这话, 又看到皇后鬓边掩藏不住的几缕银白,禁不住有些心酸。他如同幼时般依偎在皇后身边,笑道:“儿子再如何长大不也永远是阿娘的孩子么。难道成亲了,阿娘便不管我了么?”


    “你啊。”皇后一指点戳了下百里漾的额头,“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撒娇买痴。”虽然是这么说, 语气之中却尽是慈爱与宠溺, 可见是十分受用的。


    时间飞逝, 很快便到了成亲的日子。


    八月初六,上上大吉。


    整个湛京城之人皆知今日有一件大喜事要发生, 皇帝与椒房之子、一方诸侯王的江都王要迎娶定国公家的长女。帝后对这桩婚事极是重视,负责筹办婚事的有司丝毫不敢有半分懈怠, 力图将婚事办得尽善尽美,使之成为日后人们谈论时赞叹不已的一大盛况。


    诸侯王大婚, 一应仪典规制早有章程。成亲当日, 百里漾换上婚服之后须至皇宫太庙祭拜告慰百里氏的先祖, 再拜谢帝后,敬谢养育之恩。


    帝后今日亦着盛装,帝王冠冕威严,皇后凤袍威仪。二人并肩而立,看着阶下身着衮冕行三拜九叩之力的百里漾,心中情绪不免起伏激荡。行礼之后,帝后对着儿子皆有训诫之语,这是必然要有的礼仪。再之后,皇帝从仪典官手中拿起一柄玉如意, 交到百里漾的手中,露出笑意,告诉儿子,“去将新妇接回来,我与你阿娘在此等候你们。”


    百里漾抬眸,看着身前的父母双亲,双手接过玉如意,郑重点头,“阿爹阿娘,我去了。”


    迎亲的队伍比崔栋成亲那日的还要浩荡壮观。身穿红甲的卫士在前面开道,道路两旁有金吾卫执戟维持秩序,仪典官跟随在侧,手执御赐玉如意。跟随的乐师亦一路鼓奏礼乐。


    百里漾骑在被精心装饰过的高头大马之上,看着道路两侧人头攒动只为一观盛况的百姓,听着耳边不绝的喝彩道贺之声,对于自己今日成婚从一种不真实感变成了现在真正双脚落地的感觉。他今日是真的大婚了,他在迎娶一名女子的路上。


    成亲是两个人的事。百里漾想到今日这场盛大的婚礼之中不止他一个主角,另一个主角还在定国公府等着他去接她,心中不由涌起激动与喜悦。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应着周边百姓的道贺声招手。


    迎亲队伍从江都王宅出发,往定国公府去。两座府邸的主人不是皇帝亲子就是倚重的国之重臣,故而两府皆距离皇城很近,相互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百里漾带着迎亲队伍的一群人一路吹吹打打不到一个时辰就来到了定国公府门前。


    “来了来了,迎亲队伍来了。”定国公府张灯结彩,府门大开,门前聚集了一大批国公府的亲朋好友。此前被打发去看迎亲队伍何时来的人远远地望见队伍拐进国公府所在的这条街,当即狂奔回来报信,让这边的人准备好。


    百里漾来到定国公府门前时,被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这阵势稍惊了下,但也很快镇定下马,领着迎亲的人往府门走来。他入府门倒是不难,大家热热闹闹、客客气气地将他迎了进去,倒没有受到如崔栋迎亲时的例行为难。


    究其原因,他不是一般的新郎官,大家都要顾忌着他的身份,不至于太过刁难他,但也真的不会一点为难都没有。时下婚姻嫁娶,女方这边要通过刁难一番新婿来显示对新妇的看重不舍以及对新婿的警告(类似若不好好待他家女儿,绝不使有好果子吃)。


    虽然百里漾得以毫无阻碍地进了定国公府的大门,但他也极为上道,一路承受着这些人的道贺,一路将携带的喜钱散与女方的这些亲友。喜钱备的份量很足,亲友们接到喜钱,感受到里面的份量,连连喊道:“新郎大气,新妇将来有福气。”气氛闹腾而热烈。


    百里漾被一路簇拥着到了新娘的闺房之前,这次在门前却不得入了。定国公次子颜青梧率人挡在闺房前,先是同百里漾行礼,随后道:“我父有言,七娘吾女,自幼养于膝下,素珍之爱之。今日七娘出嫁,父兄与我皆不舍。大王若娶,请过此关。”


    早知此行接亲不会一直顺遂,百里漾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人家自小如珠如宝呵护在手心的女儿要嫁入你家,自此成为你家的人,你不受些刁难、展示一番决心如何能让女方家安心将女儿送交到你手上。何况嫁他便是嫁入了天家,不比寻常人家,更需要他展示愿意呵护新妇的决心。


    百里漾上前抱拳道:“但凭吩咐。”


    如同前不久崔栋接亲时能文善武的傧相呼喊来一群助阵壮声势,此刻百里漾身边的人也不少,有人喊着,“有什么考验招数快快使出来罢,我们新郎官着急,迫不及待要接新娘回去拜堂成亲了。”


    他这么一喊,身边一大群人呼应附和,声浪极高,百里漾自己听着都觉得脸上的热意就要冲上颅顶了。好在出发之前他也脸热过一阵,对着镜子发现并不如何明显,否则若是叫人发现他羞红了脸,还是挺令人觉得难为情的。


    他正庆幸,谁知道女方亲友那边的女眷里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快看啊,新郎官脸红了。”一言引得百里漾直接被全场瞩目,要是脑门能够冒烟,他想他已经被蒸熟透了。


    闺房之外热闹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进来,新娘即将成妆。天不亮时,颜漪便被叫起梳妆打扮了。她要嫁的人身份极其尊贵,自然这场婚礼也会无比的隆重。成婚所用的礼服是与诸侯王同等规格的,厚重而大气端严,穿在颜漪身上,独有一份别致的气韵。


    曹氏今日亦着喜服,她正在为女儿的妆容做最后的收尾。看着成妆之后更显容色动人的女儿,又听着外面热闹得声音,曹氏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她的女儿今日要嫁人了,既高兴又不舍。待迈出这道门之后,女儿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而女儿嫁的又是镇守一方的诸侯王,成亲以后就要随夫婿返回封地,日后母女相见不知要到何年何夕。


    这般想着,曹氏不由红了眼眶,眼泪即将落下来时,她连忙用帕子拭去,说道:“这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


    “阿娘。”颜漪轻唤了一声。她知道母亲在担忧不舍,自己此刻内心也不平静。她现下厚重的礼服与繁复的妆容在身,不好用太大的动作,便伸出手握住了曹氏的,劝慰道:“您不必为女儿担忧,我回过得还很好。江都王会是一个良人的。”


    外面热闹欢腾的声音时时在耳边响起,在一群算得上是嘈杂的声音之中,她间或听到了百里漾断续的声音。颜漪想起与百里漾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她能够确信百里漾真的与众不同,他看自己的眼神有欣赏、赞叹,澄然透彻,半分污浊都不曾沾染。嫁予这样的男子,对她来说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闺房之外,百里漾正在引弓射绣球。这便是定国公府给他设的关卡,过了就能够入得闺房接到新娘。虽然颜青梧放话将绣球射下才能进门,但这桩婚事毕竟是圣旨赐婚,定国公府还真不至于不让百里漾接走新娘,故而这关设得足够精巧。


    距百里漾六十步之外立起了一个类似辕门、以红绸装饰的木门,顶上的横木中间位置以红绳向下悬挂一只大红绣球,但在红绳与绣球之间贯连着一只约碗口大小的玉环。百里漾要做的就是用箭射断玉环中间的红绳,从而射落绣球。六十步的距离不算很远,可要求射断红绳却又增加了难度。


    “大王,请吧。”颜青梧伸手一指旁边仆从手捧的托盘上呈放的弓箭和箭矢。


    这一关于百里漾来说并不难,在场之人大多都听说过他一回湛京就在越国长公主的游园会上与顾晟开比箭的胜绩。他深吸口气,朝着颜青梧抱拳后拿过弓矢,动作无比利落,直接拉弓搭箭,对准了那玉环中的红绳,放弦。箭矢飞出,正中红绳,绣球直直掉落下来,被早就等候在下面的人直接接住,欢呼着跑过来送到百里漾的手里。


    这下没有人再拦在百里漾面前,身边的人叫喊着,“接新娘,快去接新娘啊。”簇拥着百里漾往闺房靠近。场面随之再一次欢腾起来。


    “新郎过来了。”闺房之内的人亦时时关注着外面的动静,见一大群人朝着这边过来了,忙跑回内室报信。她前脚进来,后面热热闹闹地一群人就簇拥着百里漾进来了。


    百里漾一眼就看见了盛装打扮的颜漪,忍不住呼吸为之一滞。颜漪手执一柄合欢扇遮住了面部,正面看去他也只能看见因隐约露出来的莹白面部。他知道颜漪平日的样貌就很美,,盛装之下的模样也不知是如何的动人。


    新郎对着拿着合欢扇的新娘都能够看呆了,周围人见状不由轻笑出声。笑声将百里漾从发愣中唤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得又是一阵脸上发红。大概脸皮真的是练出来的,这一路过来他都不知道被多少女眷笑话过了,这会已经开始浑然不怕了。


    第58章 婚礼


    “新郎官傻愣着做什么, 快吟唱却扇诗啊。”饶是百里漾觉得自己已经练出了一点脸皮了,周围的女眷们依旧可以观察很多体现他青涩、傻愣愣的细节,自己笑作一团。


    如今百里漾与颜漪面对面, 中间隔着一丈的距离,互相都给一大群人簇拥着,周围的人都在起哄着让新郎吟唱却扇诗。


    却扇是迎亲过程中的一环,百里漾前世时也曾听说过这一婚礼礼仪,细致的内容那时没有研究过, 不知道与大衍这边的是否一致。按照大衍这边的婚俗礼仪, 新娘在闺房之中梳妆打扮, 待成妆之后以一面上有并蒂花开绣面的团扇遮挡面部。新郎来到闺房接新娘时,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之下吟唱却扇诗, 直到新娘愿意将团扇也就是合欢扇拿下来为止。也只有这样,新郎才能真正将新娘从娘家接走。


    前几日朝廷派来的礼仪官在为百里漾讲解整个婚礼的流程时自然也说过“却扇”一礼。百里漾当时被礼仪官说的各种繁复的礼仪闹得头昏脑乱, 听到此处时脑子突然岔开了思绪,觉得这“却扇”很好, 有这一道流程, 至少双方在拜堂成亲之前都不会弄错人, 即便成婚双方在此之前彼此都不认识,但周围人却不会认不出来。这样就避免了出现新郎或者新娘换人的突发情况。


    却扇诗也是早早备了好多首的。百里漾整理了仪容仪表,抬手朝眼前的颜漪微微躬身做礼,紧接着开始吟唱却扇诗。四周之人因为他的动作而忍不住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在百里漾吟唱到第三首之时,双手执扇的颜漪终将合欢扇从面前移开,露出了真容。


    众人齐齐欢呼着“般配”之语,称赞他们两个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在这片洋溢着喜悦且热闹的气氛里,婢女拿来红绸带,百里漾与颜漪一人牵住了红绸带的一端。众人见状纷纷让开道, 百里漾便牵着颜漪走出闺房。


    闹腾了这么一阵,百里漾终是接到了颜漪。在离开定国公府之前,新人还需要拜别父母。拜别曹氏之后,新娘登车,礼乐重新奏响,迎亲队伍开始朝着皇宫的方向进发。


    去时与回时的心情又有些许不大一样了。百里漾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不断发出热烈的恭贺之声,比去接亲时更加热情洋溢。这次接到新娘后,迎亲队伍中有人一路不断地朝两侧抛洒新铸的喜钱,意思是天家有喜事,要与民同庆。


    不知怎么的,越是靠近皇宫,百里漾便越是紧张。他不知道此时坐在婚车之内的颜漪心情如何,是如同他一般的紧张、喜悦,还是怀揣着对未来的忐忑、担忧。他想要回头去看,哪怕明知有婚车挡着他不可能见到里面的颜漪,但这是大街上,他的一举一动皆有旁边的礼仪官指导,提醒让他不要失态。


    这次的大婚仪式选在清泰殿中举行。这座宫殿向来是天家用作举行一些较为重大仪式的地方,诸如帝后圣寿接受臣子朝拜、皇嗣们的加冠礼以及婚礼等等,但因为高皇帝定下的就封之制的原因,皇帝的子嗣之中在这座宫殿中举行过婚礼的也就是太子以及定安王了,而举行过加冠礼的只有太子一人。


    清泰殿远看宽阔宏伟,换算一下差不多是百里漾前世时大半个足球场那般大。大殿前方是一条长长的步道,两侧皆有手持长戟佩红甲红饰的甲士,婚车进入步道,在殿前台阶前停下。喜童上前将婚车之内的新人扶下落地,随后将系着红绣球的绸带重新给两人执上一端。


    迈上台阶,清泰殿便近在眼前。素日里厚重的殿门在今日齐齐打开,守卫殿门的郎将肃立在前。从外向里一眼望去便可见殿内顶端正中央的位置之上设有一极宽大的宝座,如今皇帝与皇后已然端坐其上。从殿门向里一直到陛阶之前的左右两侧皆肃立着朝臣与命妇,他们的品级不低,三品以上的大臣和命妇才能在殿内。


    此时的百里漾重新换上了衮冕,头戴九旒冕,这乃是诸侯王制式的婚服。大衍以黑色为尊,衮服更是以玄色为底,上有九章之纹,以金丝织就。胸前悬挂组玉,以金镶玉带束腰,戴青龙佩,腰间更是配有一柄二尺余的玉剑作为装饰,瞧着就极为端庄有仪又俊朗不凡,容仪令人侧目。


    按礼制,衮冕是所有礼服最为庄严隆重的一种,即便是已经成为一方诸侯王的百里漾一年之中穿着的次数都极少。但今日是他迎娶王妃的日子,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时刻之一,再怎么隆重都不为过。


    从百里漾与颜漪进入皇宫之后,礼乐一直在奏响。每当他们越过一道宫门,礼乐也随之变化。如今到了清泰殿前,奏响的礼乐曲调明显变得更加庄肃。


    在这场婚礼之中,负责婚仪指导的礼仪官便足足有十数名,每到一处便有新的礼仪官接上,引导礼仪的进行。至清泰殿外时,礼乐止,礼仪官唱礼道:“新人至!”


    这一声是叫给殿内的人知晓的。


    不多时,殿内的礼仪官的声音传来,“陛下有令,新人进殿。”


    候立在殿外的百里漾与颜漪在礼仪官的引领之下手执着挂有大红彩球的红绸带并肩缓步进入了清泰殿内。踏着铺在坚实平整的地砖上绣有寓意吉祥图案的地毯,越过左右躬身齐齐参拜的大臣与命妇,径直走到了距离宝座阶下三丈远的地方。


    殿中之人皆肃穆。百里漾能够清晰地感知到有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他与颜漪的身上,此刻他们就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他不想去探究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之中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因为他从迈入大殿的那一刻开始耳边便只剩下了三种声音,一是礼乐声,二是他与颜漪迈进的脚步声,三则是自己胸腔之中“砰砰砰”的心跳声。


    两辈子加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成亲,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如今衮冕在身,冠冕珠帘垂下,众目睽睽,不能有别的动作,只能昂首挺胸大步朝前迈去。


    到了陛阶下的这个位置,左右之人便不再是大臣与命妇。左侧是太子与太子妃、栎阳长公主还有越国长公主之座。右侧则是定国公夫人曹氏,她是江都王妃的母亲,故在此有一坐席。而本来作为王妃父亲的定国公也该列席,只可惜他奉皇命镇守边关,重任在身,不能也赶不回来参加女儿的婚礼。


    宝座之上,帝后看着一对瞧着就无比般配的新人朝他们走来,相视一笑,面上齐齐露出满意与欣慰之色。


    吉时到,礼仪官从阶下走出,手持圣旨,展开,除帝后外殿内之人皆跪下。礼仪官开始宣读皇帝给新人赐婚的圣旨,之后便是一篇赞扬两人如何般配、祈愿神明给予他们这段婚姻祝福的贺词,充满了溢美之词。


    再之后,便是拜堂了。在帝后、以及这满殿王公、公卿及命妇的注目之下,百里漾与颜漪开始行礼。先是面朝殿外,礼拜天地,然后是叩拜帝后,最后才是夫妻对拜。除了最后的拜礼,其余皆是跪拜,并拜三拜。


    到了这里,礼仪还没有结束,还有很重要的一环——册礼。


    天家娶亲,到底是不同寻常。颜漪除了嫁给百里漾这个人成为百里氏的儿媳之外,她还成为了江都王的王妃。王妃者,正一品。故而在拜礼之后,还要授王妃印绶,正式确定她江都王妃的身份。这一项是由皇后亲授的。另外,宗正也列席婚礼,在礼成之后,将颜漪的名字加入到百里氏的玉牒之中,标志着她正式成为百里氏家族的成员。


    皇后自宝座上下至颜漪身前,身旁的掌宫令亦跟随在她身后,手捧着呈放着江都王妃印绶的托案。皇后看着身着王妃规制的礼服,眼里的笑意很深,唇角也扬起弧度,在礼仪官念了册文之后,从托盘拿起印绶,交到了颜漪手中。她先是按照流程说了一些诫勉的话,而后语气变得轻柔,“日后你们便是夫妻一体,望尔等能够倾心相待、相互扶持。”


    这便是皇后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真诚的祝愿了。


    颜漪郑重躬身拜下,“儿臣谨遵殿下教诲。”


    百里漾听得眼睛一热,眼眶瞬间变得有些红,但他还记得这是在清泰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他忍住了,同颜漪一同拜谢皇后。


    在这些礼仪结束之后,新人拜别帝后,登车朝着江都王宅而去。按照高皇帝定下来的规矩,皇嗣的成婚之礼是在清泰殿举行,婚宴则是在皇嗣离宫开府后的宅邸之中进行。若是在宫中进行,那边是储君才能有的规格和待遇了。因而百里漾与颜漪成婚的今日最后还是要回到江都王宅,这里才是属于他们的家。


    那些要前来参加婚宴的王室宗亲、公卿大臣们亦要往江都王宅来庆贺新婚。而在江都王宅的婚宴之上,气氛就活泼欢快多了。


    照例新郎要去宴席上招呼客人。百里漾在吩咐了婢女好生照顾王妃之后,换了一身简便的礼服便去了前院。


    前院开了许多席,前来道贺的人很多,一见到百里漾出现便齐齐恭贺他新婚之喜,还来了一群人过来要敬酒。这是一群“熟人”。之前崔栋成亲时去参加婚宴的这一批人大部分也都来到这场婚宴之上,还要加上定国公府这边的亲朋好友。


    第59章 大婚


    很好, 这次婚宴又将之前的那一群武将武官们给凑到了一起。


    百里漾见到这帮人就不由得眼前一黑。好在比较庆幸的是,这些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让百里漾醉着进洞房。谁不知道帝后对这桩婚事的看重,何况他们也不敢去惹定国公啊, 这可是他的嫡长女的大婚之日,若是因为他们让新婚之夜新郎官醉得不省人事,怕不是等着挨收拾一顿。


    于是这帮大老粗们在给百里漾敬酒时变得尤其矜持与斯文,手里的酒杯换成了茶杯大小,一个个宛若手里捏了根绣花针, 偏嘴里大嗓门洪亮地喊着, “恭贺大王新婚之喜, 祝大王与王妃夫妻恩爱,早生贵子, 生他十个八个的大胖小子。”


    “……”百里漾听着有种额头想狂冒汗的感觉。


    十个八个的倒也不用生这么多。他更想要香香软软的可爱小闺女来着,他与颜漪的相貌都不差, 他们若是有孩子,孩子一定从小就特别的软萌可爱、聪慧活泼。而很快意识到自己不经意就顺着他们的话想了什么的百里漾不由得面上发红, 而今夜就是洞房花烛之夜……脸上的温度只觉得愈发高了。


    这些人对着百里漾只是敬酒走个过场, 但对着别人可就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了, 而这个“别人”就是崔栋。百里漾大婚,崔栋忙前忙后地也帮了不少忙。至婚宴上,顾忌着百里漾身份高敢灌他酒的人并不存在,太子与栎阳长公主可都在旁边盯着呢,谁敢放肆?


    崔栋拍着百里漾的肩膀道:“还说让我替你挡酒呢,你瞧瞧,这哪有我的用武之地?”他此刻喝了不少酒,都是方才与他回湛京之后重新联络或者是新认识的小伙伴在宴席上勾肩搭背喝的,他酒量好, 到目前为止已经干趴两三个了。


    “我现有一句良言给你。”百里漾余光已经瞥见了不远处的那一群武官武将们正两眼放光像是在寻找猎物,似乎他们已经发现他身边的崔栋了。他看向崔栋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怜悯,“”


    “什么?”崔栋对百里漾的话完全摸不着头脑,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根本毫无所觉。他不去管百里漾说了什么,扯着百里漾走到一处角落里,从袖子掏啊掏的,动作有些不利索,“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


    百里漾狐疑地看着,这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好东西给他,莫不是人已经喝醉了罢?关键的是这货一边掏袖子一边还警惕地张望四周,更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了。百里漾不想理他,刚要转身走,崔栋已经把东西拿出来并无比迅速地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百里漾摸到了一点丝滑柔软的感觉,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张被折叠起来的绢布。他觉得惊奇,崔栋给他这个东西做什么,他隐约看到里上面有墨色的印记,是文字、图案?这时候并不流行用纸张作为文字的载体,多是用竹简或者布帛,但后者价格较为昂贵,一般人用不起。百里漾和崔栋他们自然是用得起的。


    不过,崔栋到底想干什么?


    崔栋眯着眼睛往四周打量侦查了一番,见有人似乎朝着这边走过来,他赶紧压低声音说道:“这东西你赶紧看看,临时抱佛脚总比不抱的好。往日里你不肯要,这会儿你总不能拒绝了吧?”


    瞧着崔栋这般鬼鬼祟祟、形容猥琐的姿态,配合着这话,百里漾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崔栋塞给的这东西是什么,顿时黑了脸,手上也觉得烫手得很,直接给他扔回去,“我不要,你给我拿回去。”


    “怎么能不要呢?”崔栋急了,欲凑近了在百里漾耳边说话,被百里漾一巴掌抵远了,他还不肯放弃,还想凑过来,“以往你就不爱亲近女子,那方面一点经验也无。这要是入了洞房……那什么不是麻烦了么?”


    崔栋之前就惦记着这件事,可越是临近婚事,百里漾就越是繁忙,有时候都找不到人影,他自己也有一些事情绊住了脚,然后就忘记了。今日百里漾大婚,他记起来了,想着在人进洞房之前给出去。


    百里漾咬牙切齿,低喝道:“闭嘴。还有,我会!”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虽然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确实没有实战经验,但他在前世好歹也是受过一些那方面的系统教育的,也不至于真的把他当无知小白。


    “你会?!”崔栋声音顿时拔高了一个度,吓得百里漾恨不得直接拿酒壶塞他嘴里算了,扭头就走,理他做甚。崔栋还想再追,但百里漾作为今日婚宴的焦点,一离开这边就有人过来向他敬酒了,东西是彻底不好给出去了。


    “贤侄,原来你在这里啊,可让我们好找啊。”崔栋刚走两步要回到宴席上,迎面就被一群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他们面上满是热情,上来就要与崔栋勾肩搭背,万分豪迈道,“上回在你的婚宴上与你喝酒可是痛快,至今想来还是意犹未尽。那时候不好耽误你,现下可好了。走,与叔叔伯伯们去一醉方休。”


    崔栋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百里漾之前说的“良言”,原来他那会儿就看到这群人在寻自己了。这时候再拔足而逃是来不及了,只能接受现实。崔栋自婚宴之后看到这群人就有点头皮发麻。往日他自诩酒量过人、千杯不倒,但在这些叔伯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他是真的喝不过这些不知道在酒缸里泡了多少年酒腻子。


    “照我看咱们这么多小辈里就数栋哥儿最合我老魏的脾气了。上次大柳家的儿郎,志哥儿,那酒量是真不行,半坛子不到人就倒了,没继承到大柳你的风范啊。”


    “你个大老粗懂什么。人家志哥儿从小读书,那就什么来着,文质、对就是那个文质彬彬,儒雅得体的。”


    “我是不懂。啧啧,还是得羡慕大柳,四个儿子,两个都会读书。你再看看我家那六个小崽子,拿起书本就喊头痛,宁愿去校场练四五个时辰都不肯读书。”


    “啧啧,我说你个魏大头,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有这么炫耀自家儿子的么?”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将婚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不过这些已经与百里漾没有关系了,招呼了一圈婚宴上的客人之后,他便退下了。席上无人敢灌他酒,但人家来道贺敬酒他都要小酌一杯以示感谢。一圈转下来,他亦喝了不少。


    不过新郎官的酒里掺水是基本操作,这种事情就是百里漾不说底下人也会帮着去做的。看着百里漾将解酒汤一饮而尽,何光宴由衷贺道:“臣贺大王新婚大喜,愿大王与王妃并蒂连理,永结同心,福乐延年。”


    “近来辛苦你了。”百里漾说道。


    何光宴作为此次随他上进岁贡的江都属臣,入了江都王宅之后干的也都是家令的活。前有岁贡,后有他大婚,连轴转似的忙得脚不沾地,很是辛苦。


    “此乃臣分内之事。”何光宴口称“不辛苦”,面上是一派真切的笑容,“大王娶得王妃,我们心中皆无比欢喜。如此吉时良辰不可辜负,臣便告退了。”


    寝房就在不远处,百里漾抬眼望去,内里通明的灯火将檐下台阶都映照出了一地的红。想到里面正坐着他的新娘,百里漾眼中透出几分喜色,欲抬步过去却闻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酒气,不由嫌弃,转身去了浴房。


    仔细将自己洗干净之后,百里漾重新出现在寝房之前,迈步过去。他的动静早被新房的侍女发现,在他进来之前忙入内向王妃报知,寝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虽是紧张,可人人脸上都是洋溢着喜悦的。


    坐在百子帐内的颜漪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藏在衣袖下的手不由得捏紧了,她面上还算镇定,在百里漾踏入房门时起身,“妾恭迎大王。”


    “不必多礼。”百里漾伸手稳稳扶住了颜漪的手腕。碰触到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明显地颤了一颤,目光错开了一瞬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周围都是伺候的侍女,百里漾镇定下来,与颜漪一同坐在床榻之上。侍女将准备好的合卺酒双手呈给二人。此处呈放合卺酒的容器很纯朴,将苦葫芦一剖为二,酒置于其中。两人各执一半,身子朝彼此倾去,交缠手腕,饮下了合卺酒。


    合卺礼完成后寝房中伺候的侍女在恭贺新婚大喜之后尽皆退下,房中就只剩下了一对新人。不远处的桌面上置着的龙凤双烛燃烧着,间或发出“噼啪”的细小声音在安静的寝房内皆传到了两人的耳中。


    百里漾紧张。


    这是他头一次与颜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以往距离最近的一次是在上次游湖时的小舟上,即便是同乘一舟他们也只是各自在一端。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颜漪的模样,尤其此时靠得近了,两个人之间只有两掌之隔,他便能够看得更加真切清楚了。


    百里漾自见到颜漪第一眼时便觉得她好看,如今灯下看美人,更是如此。


    成妆之后的颜漪将乌黑光泽的秀发盘起成髻,露出光洁如玉般细嫩的脖颈,一些细碎的青丝散落在上面,让人有种想要上前去拨开的想法。他这才发现她耳下稍后一些位置的颈上竟有一颗圆润可爱的小痣-


    作者有话说:晚了一点,不好意思。


    第60章 新婚之夜


    他看得入迷却不知道被他看的人从一开始的紧张羞涩到无奈。此时此地颜漪很难忽略百里漾直愣愣看着她的目光, 见对方一直不动,她也受限制,只好无奈叫了一声, “大王。”


    “嗯?”百里漾下意识应声,对上颜漪稍显无奈的目光才知道自己干了傻事,面上一红,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找补一下,尔后抬眼便见到了颜漪满头华丽繁复的头冠和发饰。


    按大衍当初定下的礼制, 皇后之数为九, 王妃下一等, 其数为六。故而颜漪发髻上的头冠以及配饰凑足了六龙六凤,造型精致美观, 重量却也绝不容小觑。大婚整整一日,颜漪都戴着这套头冠配饰, 想想都觉得脖子酸痛。


    “我帮你把头冠先取下。”百里漾说道。他倾身过去,伸手为颜漪解下沉重的头冠配饰。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如何下手, 好在有颜漪指点, 这才顺利地取了下来。


    百里漾将头冠放好, 转身回到婚床之上,再次与颜漪面对面。没有了冠饰的固定,颜漪满头青丝如瀑散落,好些垂在腰腹处,或调皮地搭在肩上,映衬着洁白无瑕的脖颈,一黑一白,显出极致的美。


    从前百里漾都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好颜色之人,就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盯着颜漪愣神了两次。为了缓解尴尬, 他轻咳一声,问道:“今日大婚忙碌,可有用吃食?”


    在去宴席招呼客人之前,百里漾就有亲自吩咐过婢女照顾王妃这方面的问题。藩王大婚的仪式繁琐,何时举行什么仪式都规划细致。在这种情况下,若无特别吩咐,新娘是很难吃到东西的,这一整日下来,必然会又累又饿。


    “在婚宴是已用过了,妾谢大王体贴。”颜漪谢道。仪式繁复消耗体力,身心皆疲累,她一开始惊讶于百里漾做这样的吩咐,转念一想她了解到的百里漾的为人性情又不觉得惊讶了。


    这是颜漪今日第二次在他面前自称“妾”了,百里漾知道这在当下是没有问题的,是谦卑的体现。因为即便是夫妻,可君臣之义当先,王妃在诸侯王面前依旧是矮了一头的。可他不喜欢颜漪对着他用这个自称。他们既成了亲,自是夫妻一体,平等相待。


    “日后在我面前不要用这个称呼了。”百里漾只是一瞬皱眉又舒展开来,轻柔道,“我们是夫妻不是么?”


    颜漪本来因为百里漾突然的皱眉以为他不悦,下一瞬却听到了他这么说,身心在这一刻全然放松下来,心也落到了定处,眉眼间露出的温柔笑意让百里漾仿若看到了山花烂漫盛开,情不自禁朝颜漪靠近过去,撑在被褥面上的手却硌到了什么,重压之下直接破碎发出一道轻微的“咔嚓”声。


    “……”百里漾眨眨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后知后觉想起按照惯例新婚之时会在新房婚床上面撒上桂圆、红枣、花生之类有吉祥寓意的物什,他看着颜漪,“似乎忘记清理了,叫人进来清理吧。”


    颜漪看着这样的百里漾觉得有些好笑,也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拉进了,亲近了许多。她含笑点头,“妾、我也需要去将妆容卸下。”言语之中将自称改了过来。


    百里漾心中高兴,随即又盯着颜漪的面容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为新娘上妆之人的手艺很好,颜漪今日面上的妆容化得恰到好处,不仅没有遮掩她本身的美貌,反而令她增添了一种别样的风情,令人见之便眼前一亮,越看越着迷。


    侍女皆在寑房外等候传唤,闻听二人有吩咐便进入收拾床榻或伺候王妃卸妆沐浴。


    百里漾再进房之前便洗漱沐浴过了,眼下便在房中等候颜漪回来。


    桌面上的龙凤红烛相对燃烧着,火苗微微摇曳,不时冒出一点“噼啪”的火花声,它们是要一直燃烧至天亮的,寓意新人白头偕老、日子红红火火。


    百里漾想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忍不住脸上发热,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他是见过猪跑的确实没有错,可到底没有吃过猪肉不是。而今夜之事也是不能免的,这桩婚事的初衷决定了今晚是不能敷衍过去的。


    紧张的情绪又重新浮现,百里漾让自己镇定下来,可在见到卸了妆后只着单衣的颜漪心跳直接漏停了一拍,后面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


    天光破晓,雾气还未散去,视野所及皆蒙上了一片白茫茫的朦胧。更夫的梆子敲过五下之后,江都王宅之中陆陆续续开始点亮了灯火。


    寝房之外已齐齐列了一行侍女,手上皆端着洗漱的用具以及备好的衣物,只待里面之人吩咐喊进便进入伺候。而在寝房之内没有动静穿出之前,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寝房之内,桌上的一对龙凤红烛刚刚尽数燃烧完毕,滴流而下的残蜡凝结在烛盏之中。不远处的床榻之上的两个熟睡的人安安静静的,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相拥着。


    不知过了多久,相拥的两人中有一人缓缓动了。百里漾率先从熟睡之中醒来,先是意识苏醒了一点,眼皮微动,张合几次后才缓慢睁开,意识慢慢回拢,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


    睁眼便于朦胧的光亮中看到了满目的大红之色,花了一点时间让他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昨日是他与颜漪的大婚之日,记忆回拢,昨日的经历都慢慢在脑海中回放,从前往定国公府迎亲到婚礼再到最后面的洞房花烛夜,尤其是最后面的种种画面……以及现下怀中拥着的温热柔软的躯体。


    百里漾以前就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是香香软软的,而如今的这副身体真遇上了也不是他以为的那么能够自控得住。昨夜里的记忆到了后面就变得无序凌乱以及火热。如今掌下柔软的躯体也再一次提醒了他昨夜发生了什么,还有就是身体里依旧残存的悸动。


    百里漾赶紧屏气凝神,将身体的悸动慢慢平复下去。察觉到怀中的人还没有醒,他怕惊扰了颜漪的安睡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天色方亮,透过窗扉可见外面人影不时来回走动。他算着时间尚且富裕,也不着急叫醒怀中的人。毕竟,她昨日加上昨夜是真的很累的。


    这么想着,百里漾忍不住又是脸上一热,似乎他昨夜里是有点没有节制了。本来大家都是头一回,而这种事情若是男方不体贴受罪的也多是女方。他在开始之前亦是这么想的,前期也是这么做的,但是渐入佳境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受控制了。他不由得有些懊悔,浅浅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怀中人突然动了一下。百里漾知道她要醒了,忙低头去看,在颜漪睁开眼眸的那一瞬间让她看到自己的笑容。


    人初醒来时都是混沌的,需要时间让意识回归,颜漪也是如此。看着百里漾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她迷蒙了片刻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发觉了他们当下以如何亲密的姿势相拥在一起。


    “大王,早安。”颜漪稍稍撤开了一点身子,同百里漾说了新婚后第一日的第一句话。


    因为怀中人的动作使得他们原本亲密无间的身体有了一点距离,流动的空气很快将那片空出来的距离填满,百里漾有一点点不宜察觉的失落,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的好心情,也对颜漪说了新婚之后的第一句话,“早安啊,王妃。”


    “大王要起了么?”颜漪问道。她其实稍微一动便感觉到了身子的不适,忆起昨夜里的混乱,面上忍不住一阵发烫。不过,他们既已成了夫妻,这便是应有之事。且昨夜里的百里漾也是足够照顾她的感受的。


    自颜漪醒来之后一直在关注她的百里漾没有错过她眉头微蹙的神情,心下不由更加懊恼了些。


    两人都已醒来,便要起床穿衣洗漱。一声令下,外面等候的侍女便推门而入,伺候二人洗漱更衣。寝房很大,两人各占据了一边,由各自身边的人伺候着完成这些步骤。等两人再碰面时皆已收拾打扮齐整了。


    新婚第一日,百里漾和颜漪依旧着红色,但已不是成婚之日的大红,而是稍显深沉一些的朱红。百里漾的装扮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是束发戴冠。而颜漪最明显的变化是将脑后的青丝向上梳起挽成了妇人的发髻,身上的朱衣以鸾鸟为纹饰,一举一动皆端庄秀雅,令人惊叹。


    “时辰还早,厨房准备了早膳,我们先用过一些再过去。”百里漾朝着他的新王妃伸出手,一边说道。他本意是想牵颜漪的手,可颜漪初时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明白过来后便觉得羞涩,于是迟疑。周围都是侍女与仆从,在众目睽睽之下牵手的动作无疑太过亲密了。


    百里漾发觉了颜漪的为难与羞涩之后,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当了。毕竟这才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一日,彼此之间的相处还是会有一些不自在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牵手以示恩爱对于颜漪来说还是进展太快了些,也有些难为情。


    百里漾的面上也浮现了些许尴尬与不自然,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与颜漪并肩行走。颜漪想要落后他一步,却总是被百里漾放缓步伐持平,三两次下来,她也知道他的意思了。原来昨夜时他说的“夫妻一体、平等相待”并非虚言,是真的要将她放在与他等同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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