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婚后第一日
对于百里漾和颜漪这对新人来说, 昨日的大婚并不代表着他们能够清闲下来。
婚礼之后的第一日,两人皆要入宫去拜见帝后,新妇要给帝后敬儿媳妇茶。之后百里漾要带着他新娶的王妃去拜太庙, 敬告列祖列宗他娶了媳妇,新妇是谁。后面再由皇帝召集百里氏的家族成员齐聚一堂,举行一场家宴,在宴上向大家介绍新成员。如此过后,他们这一对新人才算是能够闲下来休息, 过自己的日子。
用过早膳之后, 百里漾与颜漪乘上马车便朝着皇宫赶去。路上百里漾担心颜漪即将面对帝后会紧张, 便说些话来为她缓解,也是说一些帝后大致的性情。
百里漾道:“阿娘你该是见过很多次, 她平日里很是平和,如今你成了她的儿媳, 她是最欢喜的,你不必害怕。阿爹虽是皇帝, 但多数时候面对我们时并没有什么架子, 你也不必害怕。太子长兄与太子妃长嫂都是和善人, 亦不会与你为难的。还有便是长姐,她与你最是熟悉,也不必担心她会如何。”
今日颜漪以新妇身份要见的人便是以上这些了,其余之人以她如今江都王妃的身份自是不必怕的,也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多谢大王,我都记住了。”颜漪心中自然是不慌的。她作为定国公的嫡长女,自小便参加过数不清的宫宴,对于帝后、东宫的两位主子以及栎阳长公主这几位湛京之中最为尊贵的人并不陌生。哪怕如今要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去见这些人,她心中亦没有多少紧张与害怕。但对于来自自己新婚丈夫的贴心提醒她还是很受用的。
不知怎么的, 时隔多年百里漾再次对“大王”这个称呼感觉到了别扭,上一回有这种感觉还是他十二岁是被册封为江都王之后大家对他的称呼就变成了“大王”时,让他有一种落草为寇当山大王的错觉以及淡淡的无语。不过这次与上一回还是有些不太一样,他更多的是不想让颜漪这么叫他。但现在并不是讨论该称呼的时候,只能暂时搁置了。
不久后挂着江都王宅标志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在经过例行核验身份之后便放行了。两人直接去的椒房殿,帝后、太子夫妇以及栎阳长公主都在那里了。
百里漾和颜漪进到椒房殿先给帝后二人请安,因为这是成婚后新媳妇第一日见家长,所以两人行的是跪礼,很是隆重。
看着一对如此登对的璧人在面前拜下,帝后心中皆无比满意。喝过儿媳敬的茶之后,两人都给了颜漪改口红包。侍女手捧着的两个托盘上分别呈放着两个金丝红色锦囊,一个上面绣的是凤凰,一个则是飞龙,很容易就能区分出来是谁给的。
两个红色锦囊都被里面的东西撑起向上鼓出一定的弧度。百里漾猜测里面应当是金铸的钱币以及元宝、桂圆、花生一类的东西,本身的价值不重要,重要的是寓意,且给出改口红包也是帝后对于新妇的正式认可。
“谢阿爹、阿娘。”颜漪跪着接过了两个改口红包,对帝后的称呼也改成如百里漾一般。
接下来就是太子太子妃、栎阳长公主百里澄。一一与他们见过礼之后,颜漪也收到了他们送给弟媳妇的见面礼。她随了百里漾辈分,在椒房殿中是最小的那个,作为小辈,这次的见面礼就受到了四份。以太子夫妇、栎阳长公主对自己人的出手大方程度,即便此时看不出他们给的见面礼是什么,料想肯定都是好东西。但这次请安颜漪也不是只收礼物的那个,算起来她与百里漾还不是最小的那个,太子与太子妃夫妇俩身边还带着一个小不点呢。
等颜漪给椒房殿中辈分大的几位请过安之后,阿荧就自己走到了她身前,先是像模像样地给她行礼问安,“阿荧见过五婶。”这应该是太子夫妇提前教过她的。
百里氏对于后代子嗣的教养从来都很看重,阿荧作为东宫唯一的孩子,自小受到的就是最精细优质的教育,更别说她还有太子妃这位出身禹州梁氏的母亲亲身教导,言行举止仪态都很到位。只不过她到底年纪还小,可爱软萌的一小人做起这些规矩动作来总透出一股小孩子装大人的感觉,黑溜溜的眼睛露出纯真无邪的好奇,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说道:“五婶好漂亮,阿荧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百里漾:“……”好生耳熟的搭讪话术,从阿荧口中说出来总有一种奇异的别扭感。阿荧当然没有这种意思了,是他条件反射过度了。在场的其余人对阿荧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童言童语听了让人不禁露出笑容。
太子妃此刻面上亦露出了些笑意,同女儿解释道:“你之前见过好几次五婶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颜漪不是一般的贵女,定国公是皇帝信赖倚重的重臣,定国公府与天家百里氏的关系也密切,从小到大她有太多的机会见到百里氏的成员了,太子妃在嫁入东宫之前与颜漪亦是见过许多面的。阿荧虽小,可每年的宫宴也是会参加路面的,她当然是见过颜漪的。
人都是喜欢漂亮的事物,小孩子在这一方面会表现得更为的纯粹和极致。颜漪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之后更是湛京之中公认的大美人。阿荧毕竟是小孩子,她仅见过颜漪几次。但这几次之中不管每次她是几岁、是什么状态,瞧见颜漪后就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人家看,眼睛都不想眨一下的,而且每次都是她自己先凑到人面前去的。也是件神奇事,因为年龄所限,阿荧每次见过颜漪之后都不会记得,偏偏下次又能精准主动凑过去。
太子妃回想自己女儿那时的模样觉得是有些痴相的,这种事情她也不太好意思在人家正主面前说出来。
阿荧还真的很认真地用小脑袋回想了一下,可惜无果,她就是记不得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颜漪这位新五婶的好感,依旧是凑过去问她,目光中充满期待和欢喜,“阿娘说五叔娶了五婶之后,阿荧就可以经常见到五婶了,是么?”
“是的。”颜漪矮身下来,视线与阿荧平直,拿出准备好的见面礼给阿荧,“这是五婶送给阿荧的礼物,请阿荧收下好么?”
袋子是棉麻所制,长高都将近一尺,显然里面装的是一个大家伙——一只憨态可掬的胖头橘猫玩偶娃娃,这也是颜漪向百里漾讨教来的主意。
阿荧是东宫唯一的孩子,也是如今皇帝的孙辈之中唯一一个册封了郡主封号的,哪怕她现在只是一个几岁的小孩子,颜漪在对待她的问题上也需要投入足够的重视。且如此玉雪可爱的孩子,乖巧懂事,谁又能不喜爱呢?
今日颜漪作为新妇见到唯一的小辈就是阿荧,对于送什么给阿荧作为见面礼她有些拿不定主意。若是按照规矩惯例来送自然是不会出错的,可颜漪并不想如此。阿荧的身份以及她受到的宠爱就注定了她并不缺金银玉器这些贵重之物,送这类东西作为见面礼,她会收下但未必会有多喜欢。
颜漪家中便有一妹妹,平日她也带过孩子,自然知晓这般年纪的孩子一般会喜欢什么。她心中已经有了几个选项,可谨慎一些还是问一问百里漾有什么更好的主意。
当时是在入宫的马车之上,颜漪将自己准备好的几个备选方案都向百里漾说了,请他为自己拿个主意。她准备的几个方案都很好,基本上都是如今备受湛京中权贵的孩子们喜欢的玩具,阿荧受到了也会喜欢。
但是吧,孩子天性除了好玩还有一些小小的虚荣心。若是手上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走在孩子群中都是最靓的那个崽,别人都只能巴巴的羡慕。这种东西对于阿荧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才是最好的礼物。但在短时间内创造一种新颖且有趣的玩具对于颜漪来说太有难度,百里漾想到自己回湛京时送给阿荧的毛绒玩偶,听太子说阿荧对它一直爱不释手,晚上都要抱着一起才肯睡。
在今日之前百里漾就想到过见面礼的事情,提前准备了一个新造型的毛绒玩偶备用。若是颜漪自己准备好了,他便不提,待下次有机会再送给阿荧。可如今自己的王妃问了,他便拿了出来,为颜漪提供一个新的选项。
当时百里漾拿出如此新颖别致的橘猫玩偶出来时,颜漪很是愣了一下,她也是生平头一回见到造型如此奇异的玩偶,胖橘猫眯着眼睛挠下巴的神态很生动,让人眼前一亮不说,心里的喜爱油然就冒出来了。
颜漪是学过画的,许多名家也喜欢画猫,将它们的各种神态都能很好地捕捉并表现在画作之上,她见过很多。但如同这只橘猫玩偶这般表现形式的,她却是头一回见到,十分新奇,不由好奇道:“此物,大王是去何处得来的?我从来未曾见过,瞧着是如此的有趣。”
百里漾见她一副好奇又喜欢的样子,干脆将玩偶塞到她手上,有些得意道:“有趣吧,我使绣娘做的。之前回京时我送了一只别的模样的给阿荧,她可喜欢了。这只她也必定会喜欢的。”
小孩子都是抵抗不了可爱事物的。这种Q版形式的玩偶在大衍可是从来没有的,保准让小孩子一见到了就移不开眼睛,非得撒泼打滚让父母给买一个才罢休。
第62章 祭祖
“想不到大王竟有如此奇思妙想。”颜漪摸着橘猫玩偶柔软的躯体, 上面毛茸茸细滑的触感很舒服。同时看着因为一只玩偶而显出几分自得的百里漾她觉得神奇又有些许好笑,没想到他竟然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眼前的百里漾仿佛也成了一个大孩子一般。
百里漾得意过了, 觉察到颜漪看他的目光之中还带着些不可思议,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形象,避开王妃眼里的探究,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解释道:“以前曾经见过, 觉得有意思便记下来了, 偶尔想起时会使绣娘去做些出来。”他总不能跟颜漪说自己前世是一名女子, 这种形象的玩偶也是在前世看多了记下来的吧。
“很可爱。”颜漪笑着夸赞了一句。她只当这是百里漾的一个小爱好,虽然这个小爱好放在江都王身上是那么的令人不可思议以及违和, 不过,这确实很可爱不是么?
百里漾判断的一点错都没有, 阿荧嫩生生地道谢之后收下她五婶送的见面礼。这见面礼对与阿荧来说有点大,她只能抱在怀里, 感受到了熟悉的柔软触感, 小脑瓜里忽然就冒出来一个猜测, 葡萄似的黑亮眼睛里顿时涌现了惊喜。她先是看看面前的五婶,又去看五婶身边的五叔,见他笑着对她微微点头,面上更加欢喜了。
猜测成真,阿荧的两只小胖手下意识地收紧一些抱住怀里的见面礼,稚嫩软萌的小嗓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雀跃和欢喜,她问颜漪,“五婶,我现在可以打开来看看么?”
“当然可以, 这礼物已经是你的了。快打开,让五叔看看五婶给你送了什么?”百里漾先回答道。他知道阿荧已经迫不及待了,这种时候怎么能扫孩子的兴呢?
百里澄这时也出声说道:“是呢,姑姑也想看看你五婶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虽然有姑姑、五叔两人的应是,但阿荧并没有立即打开怀抱的棉麻袋。她先是往太子太子妃所在的方向看去,用目光征询了父母亲的意见,得到允许的回复之后还是没有动手,迈着小步子哒哒哒地跑向帝后二人,向他们展示自己收到的见面礼。
皇后满脸慈爱,一只手轻抚阿荧的背脊,轻声细语道:“阿荧打开吧,也让祖母看看。”
阿荧这才打开,很快从棉麻袋里掏出了一只通体胖乎乎的橘猫玩偶,顿时眼睛都睁大了,欢喜地抱在怀里,又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这是布偶么?”皇后离得近,头一回见到这么奇特的布偶,不由惊奇。得知阿荧手里还有百里漾回京之时送的一个,顿时就知道这见面礼是怎么回事了。看得出来这对新婚小夫妻婚后相处得很是融洽,这样就很好,让人能够放心得下来。
“是。”阿荧大声肯定回答,再次向颜漪表达感谢,眼睛都笑弯了,“谢谢五婶,这个礼物阿荧很喜欢,特别的喜欢。”然后她又对太子妃说,“阿娘,我要把它们都放在我的枕头旁边陪着我睡觉。”
皇帝乍见到这种造型的布偶也觉得稀奇,问阿荧拿过来捧在手里看了几下,瞧见阿荧确实很喜欢,对颜漪说道:“你有心了。”
百里澄对这个造型奇异的玩偶也颇感兴趣,于是这只橘猫玩偶就从皇帝的手上转到了她的手上。她两手捧着,很认真地端详了两下,最后还伸出右手的食指戳了戳胖猫脸上的小酒窝,眉头微蹙,眼眸里又闪着些趣味的光,面上的神情却有些淡。
她这副颇为矛盾的模样逗乐了百里漾,有些想笑却不敢,只眼睛里泄露出了点笑意,却冷不丁地被百里澄点名问道:“五郎,你手下的绣娘手艺甚好,更有奇思妙想,是个人才。”
“阿姐若喜欢,赶明儿我让她再做一个送到你手上。”对上长姐似笑非笑的目光,百里漾觉得自己似乎被看穿了,有一种“长姐明着是说绣娘,实则是在说他”的感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当然不可能承认的,顺着长姐的话把“锅”甩到绣娘身上。
百里漾也不拆穿他,捏了两把后把橘猫布偶还给了一直眼巴巴看着的阿荧。
早膳是在椒房殿中一道用的,用完了早膳皇帝便先离开了。这一家子人均站在权力的顶峰,平素各自也都事情干。皇帝离开后,太子一家三口稍坐了会儿也向皇后告辞离开,百里澄其次,最后才是百里漾与颜漪这小两口。
“行了,你们也不必陪我了。”皇后算了算时辰,对下首的幼子与儿媳说道,“宗正的人已经在等着了,你们该过去了。”
新婚第一日新妇除了要拜见公婆还要去敬拜太庙的列祖列宗。虽说成婚当日宗正已当场将颜漪的名字写入了百里氏的族谱之中,但也只是一个相对简约的仪式,真正要将此事落实还是要亲自王太庙走一趟的。
百里氏的太庙就处出在皇城之中,距离并不算远。百里漾与颜漪从椒房殿中出来之后弃辇选择步行过去。他对着颜漪说道:“阿爹阿娘还是很喜欢你的。”
方才在椒房殿之中,帝后对颜漪的态度如何,明眼人一瞧就能够看得出来。百里漾将其归为两口子盼儿媳多年终于达成所愿后的欢喜,心中也为颜漪高兴,不过这一点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大王是吃醋了么?”颜漪问道。成亲之后,经历了昨夜又加上今日的橘猫布偶之事,他们的关系在无形之中再次拉近了不少,现在都能直接对着百里漾打趣了。
“……”百里漾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用早膳时看到食案上的菜品几乎没一样是自己爱吃的之时朝皇后投去了哀怨的小眼神的。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无形的小怨念还被身边的颜漪发现了。好在太庙就在眼前了,百里漾转移话题,“荣王叔已经候着了。”
颜漪抬眼一看,一座巍峨的殿宇耸立在眼前,庄严厚重的金漆匾额是严肃板正的“太庙”二字。殿前的道路两旁立有持戟卫士,殿门前的台阶之上立着一位同样身着庄重礼服的中年男子,看其礼服规制,与百里漾是同一品级的,此人便是荣王百里桂,亦是宗正卿。
双方都看见了彼此,互相朝对方走去。百里漾带着自己的新王妃迈上太庙殿前的台阶,同荣王见礼,道:“侄儿来迟,让王叔久等了。”
荣王虽是百里漾的长辈,但从来没有什么长辈的架子,笑着捋了一把自己颌下的短须,面容之中透着几分淳朴憨厚,“不久等不久等,时间刚刚好。”
“有劳王叔辛苦一趟了。”百里漾谢道。
“啥劳不劳的,总归是我们百里氏添丁进口的大喜事。身为百里家的一员,高兴还来不及,不觉得辛苦。”荣王笑呵呵道。
荣王的面相淳朴,十多年的养尊处优并没有脱去因前二三十年辛苦劳作而变得黝黑的肤色,额头上、眼角旁以及嘴角两侧的笑纹和褶皱都还在。若脱去这身衣服换上平常百姓的麻衣棉布甚至都不会有一丝违和感,往田间地头一杵,谁会相信他是如今大衍九卿之一的宗正卿,皇帝陛下的堂弟荣王百里桂呢?
荣王不仅长得朴实厚道,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此,让百里漾生出淡淡的无奈以及些许的无语。百里漾余光瞧见颜漪的脸颊微红,不得不纠正道:“荣王叔,还没到添丁进口那一步呢。”
荣王龇出一口大白牙,“媳妇都娶回家了,那不是早晚的事情么?陛下与殿下都早盼着抱大胖孙子呢。你成亲了便是大人了,当早日为我们百里氏开枝散叶才是。”
饶是最近一段时间被不少人催婚催育过许多次已渐渐麻木的百里漾也不太受得住荣王如此朴实无华的“大白话”,这还是在太庙前,周围还有这么多人,而且颜漪在旁边也不知道听到这话该如何羞涩。
百里漾赶紧打断荣王的碎碎念,“王叔,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进去祭拜祖先了。”
提到正事,荣王打住了,履行自己作为宗正卿的责任与义务,整肃衣冠之后领着二人进入太庙祭拜百里氏的先祖们。百里漾与颜漪则跟在后面进入太庙。
看了看身边垂眸似乎变得沉默的颜漪,百里漾以为她是被荣王的话“吓”到了,趁人不注意时去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道:“荣王叔说话向来如此,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你不必太放在心上。”
说到后面,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我们还年轻,孩子的事情并不着急。你不要有太大压力,生女孩我也是喜欢的。”说完百里漾就发现自家王妃的脸似乎更红了,又羞又恼又是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彻底垂眸不去看他了。
“……”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的百里漾在那一瞬间有一种想打自己嘴巴的冲动,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此时他们已进入太庙之中,陷入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之中,百里漾收拾了自己懊恼的情绪,开始专心祭拜。
按礼制,天子九庙。可百里氏夺得天下的时间并不长,至今坐江山的皇帝不过两代,故而整个太庙之中也不过供奉了百里氏的始祖、高皇帝及其皇后、高皇帝追尊其父母的敬祖皇帝及其皇后的神位,还有一些没有称号的祖先的灵位,使得偌大的太庙显得颇为空旷-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不是很舒服,更得会很晚。
第63章 荣王
祭祖是有一整套仪式在的, 百里漾和颜漪只需要按照规定的步骤和要求完成即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祭拜仪式结束。两人退出了太庙,而宗正卿荣王并没有入他们一般立即离开, 还留在太庙之中处理后续的收尾工作。
百里漾站在殿前台阶的空地上回望了一眼太庙之中的荣王,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不由感叹道:“荣王叔也是一令人钦佩之人。”他的话将颜漪的目光吸引过来,看着他的眸中略带了些疑惑,不知他为何突发此感慨。
此时二人正在下台阶, 百里漾走在颜漪稍前面三个台阶的位置护持着她, 一面低声解释道:“荣王叔前半辈子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没念过书,斗大的字都不识得几个。陛下前些时候还称赞他如今做宗正卿也很有样子了。换做是我恐怕也做不到他的地步。”
颜漪对荣王的事情也有几分了解, 毕竟对方是宗正卿,又是如今百里氏之中颇有份量的一员, 对百里漾的话也认可,颔首道:“荣王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当年高皇帝百里率崛起于微末, 彼时的百里家也算不上什么人丁兴旺的大家族, 高皇帝那一代活到成年的也只有他与两个堂弟。这位荣王百里桂便是高皇帝其中一位被追封为第一代荣王的堂弟之子。当初高皇帝打天下之时, 百里桂还在老家种地,期间曾经因为受到高皇帝的牵连被捉去蹲了几年大牢,后来侥幸脱逃。至高皇帝建朝大衍那年,他被高皇帝恩封为长宁侯。
百里桂的长宁侯爵位属于恩封。高皇帝在夺得天下之后对其五服之内的一些血亲都进行了恩封。不过这种恩封与高皇帝封自己的子孙不同。这种恩封并没有实际的封地,封地只是名义上归属于被封赐之人,封地治理以及封地之上的官员依旧由朝廷进行任命,被封赐之人只享有封地之上的税赋,由朝廷有司负责核算之后再发放,本人也并无实权。
彼时的这位长宁侯在大衍一众新贵宗亲之中并不显眼, 一朝乍贵之后也没有如别人般得意忘形、胡作非为,故而很长一段时间在湛京之中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兴业三年,二皇子湛谋反,牵连者众,当时折进去之人不乏勋贵宗亲,朝廷亦被皇帝清洗了一遍,之前的宗正卿也在其中,被满门抄斩。
宗正卿一职为九卿之一,负责掌管天家宗亲之事,地位特殊,向来由皇帝信赖得过的人担任,且基本上是由百里氏之中有地位有威望的亲长之人担任。可在兴业三年之后,宗室也不剩下多少人,彼时还是长宁侯的百里桂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显于人前的。
兴业四年正月,皇帝对仍留在湛京的一些血亲进行了加封,无爵赐爵,有爵则进爵。长宁侯百里桂作为与皇帝血缘较为亲近的堂弟被直接晋封为荣王。到了四月,荣王百里桂被皇帝授予宗正卿之职,负责宗正寺的一切事务,一直至如今。
谁都知道,担任宗正卿对于荣王来说无疑是一件极为艰巨的挑战。活了这么多年,荣王打交道最多的是地里的泥和禾苗,你要他说如何种田抛秧、几时收割育种,他能够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要他去做宗正卿,那他做不来。
百里漾道:“原先荣王叔便是在大司农那处任职,突然叫他去做宗正卿,他很是惶惶了一段日子。后来还是陛下说了一些勉励他的话,他才去赴任的。”
宗正卿是九卿之一,位高权重,更是一寺之长,与荣王此前所任的职务不说天差地别但差别也是极大的。荣王在此前的位置上干得好,也屡次得到过高皇帝、皇帝的称赞和赏赐,可突然让他去做宗正卿,连跨许多级,他心里很是没底。但以当时的情况,百里氏的宗室也不剩什么得用的人了,荣王也是矮子里头拔高个,不上也得上了。
皇帝对这个堂弟的品性本事如何自是知道的,他那时也知道让荣王做宗正卿确实是勉强了,可那时也只有荣王是最合适的人选。未免出乱子,皇帝点了几个能力出众之人落在荣王的手下做事,最初的两年荣王有他们参谋献策,免去了很大一部分的压力。不过不少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点荣王任宗正卿是权宜之计,等兴业三年二皇子湛谋反那事的风波彻底平息下去,再看看宗室之中是否有更得用的人选将荣王替下去。但看了几年,宗室之中比荣王更合适的几乎没有。
朝廷九卿之中,宗正卿地位特殊是因为这职位设置的初衷就是替皇帝管理宗亲。皇帝的宗亲那都是什么人,那都是姓百里的,多桀骜不驯之辈。换了别的姓之人任宗正卿去管这群人,君臣名义在上,不说敢不敢管的问题,就是敢管,那些宗亲们也未必会服。这就需要从百里氏之中挑选一位辈分足够高亦有一定威望之人去干这件事。
前一位宗正卿就是这么选出来的,那是皇帝未出五服的一位族叔,在百里氏之中素有威望。可也就是因为太有威望了,二皇子湛谋反的事情他也掺了一脚,还鼓动了不少宗亲参与进去,最后事败虽然没有同其他宗亲一样被满门抄斩,但也被废为了庶人,第二年就病亡了。
百里漾也能够理解皇帝选荣王的原因。因为纵观如今剩下的这些百里氏宗亲之中,能出来担事的也就荣王的辈分最高,让皇帝用着也能够放心。荣王也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担子很重,硬是咬牙抗下来了,也不知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无疑是很艰难的。正是因为如此,百里漾才由衷地敬佩这位王叔。
这时代读书不易,尤其是对于生活在前二三十年的人来说。在高皇帝没有带领百里氏的族人逆天改命之前,荣王百里桂完全可以说是大字不识一个,不仅没有读过书,连竹简都没有摸过。等到了大衍建朝之后,他是有机会学读书习字了,但那时人都步入中年了,再想学已经变得无比困难。可饶是困难重重,如今的荣王显然已经克服了。如今的他做宗正卿已经让人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了。
因为早早就封的原因,百里漾与这位荣王叔直接的接触大大减少,不过他作为在外的诸侯王,与宗正寺的联系总归是断不了的,从每年江都那边与宗正寺的往来之中也能窥见一些荣王的变化,而彼此之间日后的联系也不会少。
百里漾忽然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与颜漪分享道:“以往高皇帝还在时,每年行亲耕礼,那时候高皇帝都要领着大家下田耕地插秧。有一年,栋表兄不知怎么的对前面的黄牛格外感兴趣,一个劲地净追着人家的尾巴走了,不仅如此,他还想上手扯,将黄牛弄得不耐烦了,狂甩身子,差点没将后面的荣王叔撂进泥里。”
这件事情简直是崔栋一辈子的黑历史,参加过那次亲耕礼的人估计一辈子也都忘不掉。
颜漪不曾听说过这事,顺着百里漾的话也能够想象到那时是如何一番慌乱又好笑的景象,不禁莞尔,“想不到栋表兄还有这一面。”以前她称呼崔栋都是“崔都尉”,与百里漾成亲之后,大家都是自家人,她自然也随着百里漾叫了。
百里漾听她换了对崔栋的称呼不自觉唇角上扬,“他幼时可皮实得厉害,惹得舅舅不知道跳脚了多少回。这事我是偷偷告诉你的,可不能让他知晓是我露的他的底,否则后面他该找我算账了。”
“大王放心,我必定不会泄露出去的。”颜漪笑着同他保证道。
成婚后的头一日,祭拜太庙之后,也没有了旁的要紧的事情。百里漾与颜漪在宫中用了午膳之后便离开回江都王宅去了。
从宫门处登车,一路上颜漪面容上显出了些倦色,精神也有些不振。起先她还强撑着与百里漾说话,后来百里漾发现了,想到这两日她的辛苦,不由生出几分歉意,轻声道:“从这里至王宅还有一段路,若是困了便小憩片刻,到了我会叫你的。”
许是因为百里漾的声音太过轻柔,也可能是他这两日表现出来的温柔体贴,颜漪没有强撑着,心神一放松没过多久便闭上眼睛睡过去。百里漾见状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担心她睡得不舒服便小心地将一块软枕垫在她身后,见她没有被自己的动作吵醒,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至江都王宅,大门已有人候着,其中一人百里漾瞧着不是很眼熟,很快认出这是颜漪身边的婢女,似乎是叫初禾的。马车内颜漪依旧在熟睡,百里漾不想惊醒她便令人直接将马车驶入王宅之中。
等颜漪醒来时,过了初醒时的那阵混沌,发现自己身在昨日的新房之中,在看外面的天色,天光显出了一点昏黄之色。周围也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百里漾并不在这里。颜漪起身,半靠在床榻上,揉了揉眉心,一边叫道:“初禾。”
“姑娘,您醒了。”初禾一直在寝房外面守着,听到里面的声音便进来了,上前将床帐拉开,颇有些俏皮说道,“奴婢忘了,以后改称呼您为‘王妃’了。”
习惯使然,一时之间改不过来也在情理之中。初禾自己有分寸,颜漪也不说她,在她的服侍下穿衣,一面问道:“我是如何回来的?”她只记得自己是在回来的马车上睡了过去,之后再醒来便是在此处了,身上的外衣也不知是谁除去的。
初禾很高兴回道:“车驾已至王宅,大王见您还在熟睡,不忍惊扰,令车驾直入王宅。后来也是大王亲自将您从车驾抱至寝房之内安置的。”当时的那一幕周围之人都看到了,她跟随着进入寝房,更是亲眼见着江都王如何小心细致地将王妃放至床榻之上安睡不使惊醒的。
江都王如此体贴又小心照顾着她家姑娘,怎能不令她替她家姑娘高兴。甚至江都王在临走之时还认真嘱咐她要好生照顾王妃。初禾继续说道:“大王说您这两日是累着了,让人不得前来惊扰您。”
颜漪听着初禾说百里漾如何小心照顾她地细节,脸上微微泛出了些红色,很快又隐没下去,问道:“大王现下在何处?”
“大王将您安置好后便径直去了书房,一直未出来。”初禾替颜漪整理了衣服上各处的一些小褶皱,又说道,“眼下快到用膳的时辰了,厨房那边来问何时可以摆饭。”
新婚后夫妻俩第一回用膳自然是要一道的。颜漪轻轻颔首,“我先过去瞧瞧大王。”
书房之内,百里漾正在听何光宴奏事,一边翻着手底下江都送过来的简报。他已不再江都好几月,那边虽说有范国相在不会出什么乱子,可他也要对江都这几月发生的有大致的了解他手上拿着的就是范国相亲手所写的简报。
“贺大王新婚之喜。”何光宴虽说见到百里漾召他来书房时还微微有些诧异,但还是先上前贺了百里漾新婚之喜。
百里漾接受了他的贺喜,从面前摆着的盘子里抓了两块橘子大小的金饼给他,说是喜钱,人人有份,让他沾沾喜气。何光宴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了。
时下金子是稀缺之物,只在上层权贵之间流通,有时上位者也会将其打造成各种形状用来赏赐下面的人,多是金瓜子、金叶子、金花生之类,亦有金饼。能得到这类赏赐的基本都是在主君面前很得脸或是很受看重之人。
何光宴以往在江都逢年过节时得到了金瓜子、金叶子的赏赐,但金饼这么有份量的还是头一回,从中也可以看出大王对这门婚事以及对王妃都是很满意的了。他欣然收下金饼,想着大王估计就是过来一趟给他们发金饼沾沾喜气之后就离开的,结果就听到大王向他询问公事。他懵了一下,新婚第一日不陪着王妃,把他一个老头子叫来书房谈公事?但看到自家大王认真又自然的神情,他说不出什么反问的话,谈公事也行,有个勤勉的主上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这么一谈就谈到了太阳即将落山。
“大王已然成婚,怕是过不了多久朝堂之上就会出现让你返回江都的声音了。”江都的事情说完了,何光宴话一转,不免忧虑道。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是希望自家大王能够一直留在湛京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谁都清楚,但他也知道这很难。
百里漾的语气略沉了下来,“此事怕是为期不远,我们早作准备就是。”
本来他能比其他的诸侯王多留在湛京一段时日是因为帝后想看着他在跟前成亲以及皇帝对他在围场遇刺一事的安抚与补偿,为此皇帝强行压下了其他反对的声音。可他终归是要回到江都去的,拖得了一时也拖不了一世。如果太子长兄能够顺利继位,他倒宁愿一直待在江都不回来了。
“眼下北方的离渊并不安定,以防万一,大王确实还是回江都为好。”何光宴眉头禁皱,很快又松开,“离渊虎视眈眈,将来与大衍必有一战。大王回江都坐镇,皆是振奋军心,大败离渊来犯之师,亦是大功一件。”
何光宴很快便想开了。既然返回江都之事不可改变,那便将事情往好处去想。纵观如今皇帝诸子之中,除太子之外,最出色拔尖的无疑是自家大王以及定安王。虽然定安王野心勃勃,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出色,身上有军功,堪称庶出皇子第一人。他家大王在文治方面出众得分不少,可若是能够在对抗离渊上立下战功,锦上添花岂不更好。
“总归还是不要起战事的好。”百里漾岂能不知何光宴所想,他又何尝不知道战功对他的益处有多大。但战争残酷,能不起战火是最好的。
何光宴发现自家大王显出了优柔寡断的一面,还想再说什么,书房门外忽然传来禀报声,说是王妃在门外求见。他看见自家大王听到“王妃”二字面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喜色,想着今日是夫妻俩新婚第一日,很有眼见地先行告退了。
退至门外就见到不远处立着一位丽装女子,心知这便是王妃了,何光宴不敢多看,上前几步行礼,口中道:“拜见王妃,贺王妃与大王新婚之喜。”
“何内史不必多礼。”颜漪见一人从书房出来,观他身上服饰再结合事先所了解的,直接猜测出了何光宴的身份。
何光宴见颜漪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心中不由称赞王妃聪颖过人。看一眼天色,知晓眼下快到用晚膳的时辰,王妃八成是过来叫大王用膳。他一个老头子就不打扰小夫妻共进晚膳,当下直接向颜漪告辞了,还说了一句,“大王在书房之中。”
颜漪抬步继续往书房走去,距离门口几步之遥时却忽然不动了。正犹豫之间,撞上了从里面走出来的百里漾。
百里漾见到她来很是欢喜,问道:“你醒了?”又见她站在门外,直接拉了她的手带她迈入书房,边走边问,“睡得可好?我在车上见你睡得熟,不忍心打扰。”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
颜漪垂眸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湛亮的眼眸之中熠熠有光,倒映出了她的影子。又随着百里漾极为自然随意的动作进入了书房之内,她面上、眼眸中也不禁被感染了笑意,回答百里漾的问题,“我刚醒来不久,亦睡得很安稳。”
这一觉她切实睡得很安稳,本以为离家新嫁让她多多少少都会感到不习惯以及不安稳,可事实并不如此。她也知道让她有这种感觉的原因就在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睡得安稳便好。”百里漾仔细观察了一下颜漪的面色,发现确实比之前好多了,此前眼下隐隐现出的青色也没有,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准备回江都了。
第64章 婚后相处
颜漪被百里漾引着步入了他的书房, 就像是踏入了一个新的领域,首先做的一件事就是观察。这是一间标准到普通的书房,内里的布置、摆设都可以说是中规中矩, 亦能符合它的主人江都王的身份,看不出有什么能够体现出主人喜好的别致之处。
她在来之前是踌躇不定的。对于他们这样得人家来说,书房重地,向来忌讳甚多,外人不得擅入, 有时候便是家中女眷也不得进入。此前颜漪并不知道自己夫君江都王的书房对于她来说是不是一处禁地, 可她到底是想来的。结果是令人惊喜的, 百里漾不仅惊喜于她的到来,还姿态无比从容自然地将她带了进来。
他在邀请她进入他的领地, 并且心中毫无芥蒂。
“大王方才是在与何内史谈论公事么?”百里漾的纵容让颜漪心中产生了更多的欢喜,或许她与他之间的相处可以更加的随意、不必顾忌太多, 这般想着,她便直接开口问道。
百里漾并不瞒她, “我久不在江都, 范国相未免我对国中发生的一些事情不能及时知晓, 写了简报令人快马送来。方才我与何内史便是在说这些事,不是什么要紧之事。”
他并没有三言两语敷衍过去,能解释至此已经是看重她的体现。颜漪眸光愈加清亮柔和,打量书房的目光也不加掩饰。
百里漾见她不说话,自己倒是想多了。新婚第一日就抛下妻子过来处理事务确实有点不太好,况且妻子累到睡过去有一半也是因为自己。或许他之前就不应该过来书房与何光宴谈论江都的事情,左右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应该守在颜漪的床边等着她醒来的。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是他也希望自己新婚第一日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夫君的吧。
百里漾心中歉意满满, 见颜漪对书房好奇,便引着她把书房参观了一圈,一边解释道:“这书房也就是这段时间用用,家令只是按着规矩添置了一些用具,所以瞧着便空荡了些。”
这座江都王宅是百里漾在兴业十二年受封江都王时便赐下来的,可惜的是在今年回湛京之前他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住。以往的时候整座王宅也不过是由着家令留京看守,冷清得厉害。这次百里漾因为岁贡回京,家令不知道他的喜好,只是按照惯例添置用具。百里漾看过一遍,觉得足够了,且自己本身对这些没有过高的要求,后续也没有再添置什么。
百里漾看着身边垂眸注视着白皙指下按着的书案的王妃,想着她新进入这个家,之前在定国公府的许多东西搬不过来,需要重新添置准备,就比如书房,她在定国公府必定会拥有自己的一间书房,没道理嫁给他后反而没有了。
这般想着,百里漾问颜漪道:“不若让人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做书房?宅中空余的房间还有许多,你得空去瞧瞧有喜欢的挑一间出来,缺什么再让家令添置进去。”
“谢大王好意。”对于百里漾的建议颜漪不是不心动,只是思考过后摇头婉拒了,“如今尚有许多事要去做,此事不急于一时。”
百里漾也看得出来颜漪是意动的可最后却是放弃了,很快也想到了她拒绝的缘由。想是她想到了自己再过不久就要随他一同返回江都这件事,此一去或许三年五载都不见得能够回来,这时有没有书房也不打紧了。
气氛有些沉下去。百里漾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他还是坚持道:“书房还是要有的,日后总会用到的。我稍后便与家令说一声,你再随处看看,相中了再令他添置用具。在此之前,你便先用着我的书房,可好?”
他是好意,颜漪不愿意拂了去,点头应允下来。
两人在书房稍坐了一会儿便有侍女过来问是否要摆饭,询问二人要在何处用膳。百里漾瞥了一眼外面夕阳已落,惊觉一日的时光过得如此之快。在询问过颜漪得到她对在何处用膳没有别的想法之后,百里漾命人照例将饭食摆到膳厅。
至夜间,就寝之前。
百里漾从浴房沐浴回到寝房,见颜漪坐在妆台前卸下簪钗等饰物,白日里被挽起束于脑后的发髻被放下,一头青丝如瀑散落下来,在烛光的辉映下呈现出如缎面般的光泽。他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忽然就十分意动想上手去摸一摸。他这身体的发质也就这样了,黑是够黑了,可发粗摸起来偏生硬,手感并不算好。他还是喜欢女子柔软又顺滑的发质。可惜他这辈子是不能够拥有了,只能羡慕别人了。
“大王?”颜漪从梳妆镜的倒映中看到了在愣神的百里漾,不由出声唤道。
百里漾轻咳了一声化解尴尬,低头掩去面上的窘迫,对颜漪说道:“你忙你的,不必管我。” 他不知道颜漪弄好需要多久,在寝房里走了一圈,发现房内只剩他们二人,又看床榻上的被褥还没有铺好,干脆自己铺床去了。
等颜漪起身过来发现他已经将床铺好了,她颇为震惊。百里漾见她脸上带出了些惊色,手上将被褥上最后一处不平整扯平了,眨眨眼道:“左右无事,便把床铺了。”
颜漪不知道他还会亲自做这些事情,这会儿也不觉得意外了,只是道:“这些事大王可以叫我来做的。”
“不过是小事。”百里漾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颜漪,让开了身子。
这是他们同床共枕的第二夜,与成亲那夜的洞房花烛还是有些许不同的。百里漾躺在床榻上,身边的颜漪距他只有不到半臂长的距离。一人睡觉与二人同睡的区别此时便显露出来了。身边多了另一个不属于你的体温,她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她身上的馨香萦绕在你的周身,你可以无比清楚地认知到她的存在。
百里漾不是很敢有过多的动作。这副身体昨日刚开了荤,如今不是很经得住诱惑。他昨夜已经将自己的王妃折腾过一回了,今日颜漪的疲累与眼下的青黑他也是有份的。后日他们还要回门,这两日便不放纵了。
他是这般想的,可佳人在侧,总是不那么容易淡定的。百里漾只能屏气凝神,慢慢将呼吸放长放缓,最后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室内光线昏暗,只在外间留了几盏灯,至里面,所见皆以不分明了。百里漾不知身边的颜漪是何时睡着的。待他回过神来,枕边之人的呼吸变得清浅舒缓。看来这两日是真的累着她了。百里漾侧首,黑暗之中只能看见颜漪一点朦胧的轮廓。
到这时,百里漾才有自己已经成亲娶妻的真实感。他知道他娶的人是颜漪,颜漪就是他的江都王妃。因为她是颜漪,让他觉得这种感觉也很美妙。
次日醒来时,百里漾发现自己又是将颜漪整个抱入怀中的姿态。依旧是他先醒来的,在意识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温软的身体之后,他微微有些窘迫,但很快就说服自己了,这是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王妃,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的。
至于颜漪第二次从百里漾的怀里醒来时,微微抬眸便直接迎上百里漾带笑的脸,收到了今晨的第一声问安,“早安,王妃”。她还不是很能习惯如此亲密的姿势,脸上微红,却比第一日时镇定多了,回了百里漾一声,“大王,早安。”
之后便是起床,洗漱,梳妆穿衣。
两人各自都有人伺候,但颜漪因为梳妆打扮的缘故总是要慢一些的。百里漾也不着急,这时候就捧着不知道随手从哪里拿的书简在看,说是在看书,其实是很心不在焉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妆台那边的颜漪身上。
百里漾以前也听说过丈夫给妻子画眉的故事,那时候没有什么感觉,这回轮到自己的时候也能够体会到一些故事里的人的心情,忍不住就有些跃跃欲试。但他这辈子还没有试过,实操经验那是一点也没有,要不还是算了?
“王妃,大王一直在看着这边呢。”妆台边上,初禾一面为颜漪挽发成髻,一面忍不住偷笑。她虽然觉得百里漾假装看书实则偷看的行为很好笑,心里确实止不住地为颜漪高兴。尽管只有短短的两日,但江都王对待自家小姐如何她都看在眼里,心中自是欢喜。
“你轻声些。”颜漪亦是无奈。不远处的那人压根就没有发现他的一举一动可以通过她面前的铜镜看到。再说,那么大一个人杵在那里,让人怎么可能完全忽视了。但他以为她们没有发觉,那她们也就故作不知了。
正当百里漾犹豫间,这边颜漪已然成妆。她从妆台边起身,朝百里漾走来。妆容上只是略施粉黛,配饰的钗环也不繁复,却显得清雅大气,格外动人。
百里漾看得有些挪不开眼,手里的书简随手搁在一旁,迎上前走了几步,眼里都是笑,“好了?我们去用早膳吧。”
颜漪自是应下。
新婚第二日,白日无事,两人甚是清闲。左右无事可做,百里漾便带着颜漪将江都王宅里里外外地逛了一遍。不过因为百里漾自己之前也没有全部将整个宅邸都走过,这就需要人领路了。面对颜漪投来疑惑的目光时,他只好解释道:“这座宅邸太大,之前一直没有认真四处看过。”-
作者有话说:补6号的。
第65章 回门
早上逛宅子, 一边叫家令将江都王宅之中的管事仆役召集过来认一认颜漪这位女主人。这座宅子占地甚广,当初建造时工匠十分用心,后院之中不仅有园林, 还在园林之中造了许多别致有趣的景观。两人逛了一上午,午膳也是在园子中用的。
过了晌午,两人都有些困了,百里漾提议去午睡。颜漪看着他刚打完一个哈欠,想着晚上还要入宫赴宴, 点头应了。两人皆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 到了时辰被人叫起, 收拾一番之后携手入宫赴宴了。
这是一场天家的家宴。由皇帝召集留居在湛京之中的百里氏子弟参与赴宴,除了皇帝所出的皇嗣之外, 还有的便是越国长公主、荣王等已经成为宗室的人。百里漾与颜漪作为此次家宴的主角,前来的许多都是长辈, 自是不好迟到的,故而早早便入宫了。
宴会的宫殿就在眼前, 百里漾边走边与颜漪说今晚的家宴都会来哪些人, 主要是说宗亲那边的, “亲近一些的便是越国姑母一家和荣王叔他们了,还有旁的一些宗亲也会来,那些人只消在面子上过得去即可。越国姑母是你见过的,她为人爽朗不拘,不会与你为难的。荣王叔亦是如此。今晚只是家宴,你不必有太大负担。”
一路上基本都是百里漾在说话叮嘱一些事项,显得有些絮絮叨叨的。颜漪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这样的百里漾很好很可爱。百里漾一边说着,她就一边含笑点头。
等到了殿前台阶, 百里漾说的嘴有些干了,可还有最重要的没有说,郑重道:“虽说不大可能真有人与你为难,可若是真受了气也不要憋着,来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自己的王妃怎么都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颜漪听了他的“霸气护妻宣言”还没有说什么,身后倒是传来一声“噗呲”笑声,转身一看是栎阳长公主百里澄。百里澄乐不可支道:“果然成了亲就不一样了。且放宽心,有五郎在,谁胆子那么大敢欺负我们的江都王妃。”
自己的话不仅被长姐听去了,现下还被长姐揶揄了,百里漾忍不住羞赧,再看自己的王妃亦是脸上薄红一片。他咳了两下掩饰羞囧,问道:“阿姐来的竟这般快。”
百里澄依旧笑得深意,答道:“不快也不慢,正是时候。”言下之意,正好听到你们夫妻俩说悄悄话。
“我们快进殿去,阿爹阿娘也差不多要到了。”百里漾可不敢接长姐的话,拉着颜漪的手喊着百里澄一道进殿去。要是任由长姐将这个话题继续进行下去,他与颜漪迟早有一人要顶着一张大红脸进去。
他们进殿之后,不多时,赴宴之人也陆续到了,帝后则是最后入殿的。皇帝见殿中诸人已然落座,气氛一团和乐,满面笑容道:“人都起了,那便开宴吧。”
今次家宴与前两月定安王他们在时差不多热闹,虽说没了定安王他们,可也多了一些宗室。皇帝开宴时放话说这是家宴,只为让大家见见新妇的,让众人不必拘束。大家见皇帝高兴,便挨个上前去给他敬酒。他们给皇帝敬了酒不算,还要过来给百里漾敬酒。
百里漾逃不掉,只能喝了。好在这回大家皆有分寸,不至于真的灌他酒。颜漪被越国长公主拉倒女眷那边去了,以皇后为首,周围皆是公主王妃这类人,聚在一起说话,时不时发出欢乐的笑声。
至夜半,家宴结束,众人纷纷各自归家去了。出宫门,回到江都王宅的车驾上,百里漾揉着有些发胀的脑门,身子往旁边一侧倒入了颜漪的怀中,顺势就靠在她的腿上,闭着眼喃喃道:“还好后半段学了聪明,偷偷往杯盏中注水,否则如何能够走得出宫门。”
颜漪让他突然的动作弄得身体微僵,但很快适应了腿上靠着一个活人脑袋的感觉,自发地为百里漾按揉着脑袋两侧的穴位,使他舒服些。
百里漾很享受来自自家王妃的服务,感受着脑袋两侧力道适中的按压,呼吸间尽是来自颜漪身上的馨香,他都有些昏昏欲睡了。正当酝酿了一些睡意之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下,急停下来。好在颠簸的幅度并不剧烈,百里漾只是被晃了一下,立即坐起,看颜漪并无磕碰到,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告罪道:“适才转角处突然驶出一匹马来,险些撞上。”
百里漾眉头皱得更紧,掀开车帘看到不远处一人一骑飞快奔远,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他放下车帘,重新坐回来,让车夫继续驾车,才同颜漪说道:“方才那人瞧着有几分熟悉,瞧着有些像宜城驸马。”
“宜城驸马?”颜漪略为吃惊,“他不是与二公主一道回公主府么?”
今晚的家宴宜城公主与其驸马也来了。来是一道来的,回去也是一道回去的。在宫门登车时,百里漾与颜漪恰好亲眼见他们同上了宜城公主府的车驾。怎么这会儿宜城驸马自己驾马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百里漾记得在宴上宜城驸马可是喝了不少酒的。若方才那人真的是宜城驸马,酒后驾马,方才又险些撞上马车,怎么想都不太对。想不明白便不想了。百里漾并不纠结这事,即便那人是宜城驸马,也不是他该去管的。
他摇头,“未必是他,是我眼花了也说不定。”
回到江都王宅,沐浴之后便是就寝。这一夜仍是老老实实地睡觉。在入睡之前,百里漾给自己灌了一碗醒酒汤才躺到床榻上。借着还没有被醒酒汤化去的酒劲,以及有了前两晚的入睡经历,百里漾已经可以比较坦然地将颜漪拥入怀中再入睡了。
虽然只同床共枕了两晚,但颜漪也发现了百里漾这个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习惯。不管睡着之前两人的睡姿是多么的规矩,彼此之间的距离是如何的井水不犯河水,但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必定是被这人手脚并用的紧紧抱住的。
百里漾拥着怀里软软的人儿,被窝里很舒适,下巴磨蹭了一下怀中人柔软的发顶,闭眼轻声呢喃道:“睡吧,明日还要回门呢。王妃,好梦。”
颜漪挣扎不了,也不太想挣脱,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闭眼听着这人胸腔下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也轻声道了一声“好梦”。
第二日便是新妇三朝归宁回门之日。百里漾对此事很是重视,毕竟他娶了人家的女儿,总要回去让人看看女儿嫁给他之后过得好不好,好让他们放心将女儿交给他。新妇回门是要备礼的,礼物越是厚重便越能体现夫婿对新妇的看重。礼物家令昨日已备好,清单册子交由百里漾看过,他又添了几样上去。
“一切准备妥当,我们可以出发了。”临出门前,百里漾笑得灿烂,朝颜漪伸出了手。他能感受到她归家的心情中带着几分迫切,也能够理解,“我陪你一同回去见岳母他们。”
“嗯。”颜漪展颜,搭上了百里漾的手,两人一同进入了车驾之中。
“今日又是哪家有大喜事不成?瞧这马车之上皆载得满满当当的,也不知里头塞了多少好东西。”
“忘了三日前是江都王大婚么?今日三朝回门,江都王妃归宁,有这阵仗也不足为奇。”
归宁的队伍每驶过一处街道都引起周围人的注目,他们瞧见了,少不得要说上几嘴的。这是临街的一处酒楼,二楼往上朝向街道的一面做了半开放式的包厢,使得里面的客人靠着围栏能够居高临下瞧见下面的繁华街景。
今日这酒楼三楼这一侧的包厢皆被一位客人包场了。这位客人独自一人进了包厢,也不叫唱曲陪酒的伶人作陪,只不断地令人上酒上菜,靠着围栏一个劲地喝闷酒。酒家隐约瞧出这位客人怕是有些身份来历,不敢多言,客人吩咐什么便做什么。
“诶呀,看来今日我与顾兄甚是有缘,竟能在此处相遇。不知可否向顾兄讨些酒喝?”有人不请自来,拱手朝顾晟开问道。
顾晟开闻声抬眼去看来人,只顾自喝酒,不甚在意道:“原来是宜城驸马,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吹来了?”
来人一身绯袍,衬得他原本就出色的容貌更加映丽了三分,谁见了都得赞一声“美男子”,此人便是宜城公主百里溪的驸马。他不仅是不请自来的,还算得上是闯进来的。酒楼的小厮想拦又不敢拦,一路追了进来,一脸为难地看着顾晟开。
“这人你们也拦不住。”顾晟开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直将自己喝得满面酡红,也不知此时还有几分是清醒的。晃了晃酒坛子,发现里面空了,他叫小厮再拿酒上来,随手又扔了一块金子出去。他给钱大方,又喝成这样,小厮不敢劝,忙不迭下去把酒拿上来。
“看来顾兄心里有愁事啊,却不知这酒入愁肠愁更愁。”宜城驸马对于顾晟开在他来了之后依旧自顾自喝酒并不觉得被怠慢了,自行倒了一杯,对顾晟开道,“一人独醉不若共饮来得畅快,顾兄可否与我干了此杯?”
顾晟开眯了眯眼,与宜城驸马对视片刻,没说什么,抬手与他干了一杯。两人接连着喝了一坛,期间也不说什么,直至最后一杯喝完,宜城驸马摔了酒杯,大喊一声,“畅快。”-
作者有话说:补7号的。这周随榜更20000字,没有更的日子后面会补上。
第66章 归宁
“若说人有百样愁, 这酒就能解千般忧。”两人一开始只是一个劲地喝酒,期间并没有交谈。到后面似乎是喝到酣畅之处,宜城驸马突然用力将酒杯狠狠地摔到地上, 瓷器霎时间碎裂朝四处飞溅。
他这如同发泄般的动作令只一味喝酒的顾晟开顿住,手执着酒杯看向宜城驸马。宜城驸马察觉到顾晟开看过来的目光,歉意道:“对不住顾兄,想到些伤心事,一时失态了。”
顾晟开微眯着眼, 忽然发笑, 说道:“贺兄出身庆阳侯府, 开国勋贵之家,少年得意, 贺二郎君的盛名至今仍不见衰。如今又得尚主贵为帝婿,前程似锦, 富贵无忧。我是真想不出来如今还有什么事能让驸马爷亦要为之忧虑愁苦的?”
宜城驸马姓贺,为庆阳侯嫡出第二子, 少有美名, 能文会武, 是湛京之中有名的美男子,当年不知引得多少女子心生爱慕。在十八岁时,他于宫宴之上被宜城公主百里溪一眼相中,之后公主之母郑妃便向皇帝请求为二人赐婚,皇帝欣然允准并亲自下旨赐婚,由此他便成了宜城公主的驸马。
“人活于世,哪能真的无忧无虑?我也不过表面光鲜,内里污浊罢了。帝婿哪是那般好做的。”宜城驸马长叹之后便是苦笑,摇头道, “不说这些了,都是些丧气事,别坏了你我饮酒的好兴致。”他说着不再提可愁苦的情绪却无从排解,一连灌了好几杯酒下肚,喝完之后又直呼“畅快”。
顾晟开看着开始用酒消愁的宜城驸马,眼底的光变得有些暗沉。湛京虽然喊打,但上层的圈子也就那么点,宜城公主与驸马感情不和、时有争执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与宜城驸马向来相交平平,今日偶然碰见了不说,似乎还有向他倾吐苦水的迹象。
有趣。顾晟开从来不相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这人既然来了,他都要看看这宜城驸马究竟想干些什么。
一个确实心怀目的,一个有意探知,又有酒这么一个能把话聊开的好东西,你一眼我一语的,瞧着热乎的架势两人似乎已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了。酒坛子滚了一地,宜城驸马也喝得满面通红,一边打酒嗝一边还在说着宜城公主的不是,满腹怨气。
“天家公主高贵,说一不二,谁都得顺着她,容不得一丝忤逆。对谁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能有一丁点的不顺心,否则非打即骂。她哪里将我视作她的丈夫,一点妻子、儿媳的本分都没有尽到。”宜城驸马甚至大骂着宜城公主,怒气上头霍然起身,碰翻了酒水洒了一身,“谁要做她的驸马。当年分明是罔顾我的意愿,直接求陛下赐婚!她百里氏的人就是霸道。”
“贺兄!”宜城驸马当着他的面大倒苦水,怒骂自己的妻子,到后面甚至直接指摘天家百里氏,顾晟开不得不出声喝止他。
宜城驸马醉眼朦胧,被喝一声整个人动作都僵住了,随即瘫倒似的坐回位子上,发了一会儿愣,而后低头看自己被酒水打湿的衣襟下摆,喃喃自语,“我这衣服怎么湿了?不管它了,倒是顾兄你,何故也、也在此借酒浇愁啊?”
顾晟开不语,定定看了宜城驸马几息,扭头看向外面热闹的街市。宜城驸马见他不回答,也没有追着去问,只是再次抬手举杯,邀他再痛饮几杯。
今日已出嫁为江都王妃的女儿要携夫婿江都王回门,定国公府为表重视,阖家出迎。江都王宅的车驾至,众人眼见着江都王先下车,正要上前去拜见,却见江都王转身朝着马车伸出手,将王妃搀扶下马车,随后两人才一齐朝着定国公府的众人走来。
双方在府门前见礼,随后以曹氏为首的定国公府众人便拥着百里漾与颜漪进入府内。这是百里漾第三回来定国公府,每回来身份都略有变化,这次直接成了国公府的新婿。还别说,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因着定国公带着长子颜青柏一家驻守边境无暇回来,如今的国公府中算得上主子的也就是曹氏、次子颜青梧一家、幼女以及定国公的几个庶出子女。这次百里漾陪着颜漪回门主要见的也是这些人,认认人,总不能日后遇见连人都认不出,好歹他现在也是人家的女婿了。
一大家子人一道往府里去,大家说着话,气氛也热络和谐。
百里漾身份尊贵,之前他与定国公府还没有什么关系的时候他来时都不怎么摆架子,如今成了人家的女婿,更不会自恃江都王的身份高高在上,尤为和善好说话。众人自觉簇拥他走在前面,颜漪则落后他半步,边说边走,只是自己不时觉得将王妃给落下了,时不时就要扭头去看她。后来干脆伸手牵了颜漪的手,拉着人在身旁一道入内。
众人皆在身边,且都是最亲近之人。颜漪被百里漾牵了手自是羞的,挣脱两下,不仅没有挣脱反倒被拉得更紧了。好在两人今日所着袍服袖口皆宽大,这般拉着手也能遮挡一二,不至于轻易就叫人看见了去。
颜漪又羞又无奈地看着与自己母亲曹氏说着话袖子底下却固执拉着她手的百里漾,竭力在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不叫身边的亲人发现异常。
但怎么可能不叫人发现,至少是瞒不过曹氏的眼睛的。从江都王的车驾出现开始,曹氏便一直在留心观察女儿与江都王的相处状态,江都王对女儿的体贴细心她都看在眼里,这些日子提着的心也得以放下。这会儿又察觉到女婿走在前面还不忘拉着女儿的手,心中更是欢欣安慰。
女儿携新婿归宁回家,曹氏早已命人准备了宴席招待。宴席上,众人聚在一起欢宴,推杯换盏,时有笑语。百里漾与颜漪同坐一席,他自己吃着菜,一边与众人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地给颜漪夹菜。
“母亲说这个好吃,你试一试。”百里漾乐于与颜漪分享好东西,吃到好吃的觉得这个好吃夹来与王妃试一试,那个似乎也不错,一面与她低语,“二舅兄向我推荐了这道,滋味甚好,甜而不腻,拌些小料会更好。”
“大王。”颜漪顶着旁边母亲曹氏以及堂下兄嫂揶揄又欣慰的目光婉拒了百里漾的投喂,与他说道,“我在家中时已尝过这些,大王喜欢可多吃些,不必顾我。”
百里漾一想,好像是这样。这些菜色都是定国公府中的,王妃怎么可能没有吃过。他停止了给颜漪加菜的行为,但还是说道:“有够不着的再叫我。”
这场宴席百里漾与颜漪皆是主位,他们的一举一动其实都被底下的人看着。坐在左下首位的颜青梧的妻子刘氏将江都王对待小姑子的体贴看在眼里,欣慰的同时还挺羡慕的,再看看旁边这个只知道自己吃菜喝酒的夫君,趁人不注意偷偷掐了一把他大腿上的肉。偏偏颜青梧自小习武将自己练得皮糙肉厚,被掐了没有反应不说,掐的人还手疼。
好在颜青梧总算是分了一点关注给自己的妻子,见她捏着手指,问她,“做什么呢?”
“你看看江都王对待咱家妹妹是多么体贴照顾,你再看看你,就不能学着点么?”刘氏低声在夫君身边埋怨一下他的不解风情,又示意他去看主位上的两人。
然而上首的两人此时已然恢复了“正常”,颜青梧啥也没看到。他朝自己妻子眨眨眼睛,刘氏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自己吃菜喝酒不理他了。
颜青梧摸了摸鼻子,转头又去与百里漾他们说话了。
散宴时恰好是午时,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叫人通身舒畅。颜青梧说上次百里漾来参观园子没有参观完,主动请缨要带他里外将园子参观一遍。百里漾知道这不过是托辞,好不容易女儿了回门岳母曹氏想要同女儿私底下说些私房话,怕他觉得无聊找个人陪他四处逛逛。国公府里能够做这件事情的也就是颜青梧了。
“那边有劳二舅兄了。”百里漾无意打扰颜漪与曹氏母女俩私下说话,便顺从了这个提议。正好他也想看看自家王妃自小生活的地方。
另一边颜漪随同母亲曹氏回到了自己出嫁之前一直居住的院落。看着里面的一切布局摆设都如她出嫁前一般别无二致,梳妆台上小物件的位置都维持了原先的模样,处处纤尘不染,就如同她从未离开过一般。可颜漪知道,一切到底是不一样了。
“看到你过得好,五王待你也好,我便能放心了。”曹氏拉着女儿的手两人面对面坐下,近距离仔细观察了女儿婚后红润的面容,又想到方才自己亲眼所见江都王对待女儿的体贴细致不似作假,这几日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下来。她轻轻握着女儿的手,看着已经换上妇人装扮的女儿,心中终究是忍不住一阵酸涩。
“母亲不必为我忧心,大王性情温和,待我极好,我们相处很是融洽。”颜漪知道母亲曹氏在忧虑什么,将这几日发生的一些事大致说了,让她放心。
虽然女儿说得不甚详细,但曹氏还是从中发现了她这位新婿江都王似乎真的不是一般温柔体贴,他作为一男子却很能设身处地为女儿着想,更别说女婿还身居高位,更显难得-
作者有话说:补8号的,今日就一更。
第67章 告诫
“大王爱重你, 来日若去了江都,我也能放心。”女婿守礼懂得敬重嫡妻,曹氏也不必担心女儿之后离家远去江都会过得不好。但提到这个话题, 母女之间的气氛不由稍显沉重。
如今的江都王依旧是外封的诸侯王,他总还是要回到江都的。即便将来局势顺利变化,江都王日后有再回到湛京的那一日,那少说也要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了。而颜漪作为江都王妃届时自是要陪着江都王一道去江都的,即便每年岁贡可以回京, 那母女日后也终究是一年只能见一回面了。
“阿娘。”沉默之中, 颜漪主动握住曹氏的手, 劝慰她,“您放心, 我会过得很好的,必不会不会让您与阿爹失望的。”
这桩婚事牵扯太多, 使得它不仅仅只是她与百里漾之间的一桩婚姻而已。不管是颜漪还是曹氏在知道要联结这桩婚事时就已经预见了将来可能会遭遇的种种可能,她们并非没有心理准备。眼下不过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母女分别而一时感伤罢了。
曹氏很快收拾好情绪, 她本来就不是忧郁多思之人。只不过是这几日因长女出嫁不舍加之又不知女儿出嫁后情形如何, 心怀挂念, 少有的多愁善感罢了。
之后曹氏又问了女儿一些江都王后院的情况,在得知女婿江都王后院真的没有别的女人时既诧异又颇为欢喜。这世间男子位高权重者,极少有不二色之人。曹氏活了几十年都没有真正遇到几个,如今她的女婿却是少见的洁身自好之人,怎能不令人惊喜。
不过曹氏虽然惊喜于此,但不至于失了理智。
当初知晓女儿极有可能要嫁江都王之后,曹氏就暗中令人细细去打探江都王诸如性情、私德等方面的情况,即便得到的禀报是说江都王品性如何如何好、如何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她总是有七分不信的。
皇室为天下最贵, 富有四海,号令寰宇,天生就拥有世上最好的东西,受尽尊崇,想要什么得不到。而皇嗣们个顶个的出身高贵,想要的东西总有人千方百计地送到他们手上,即便不想要也总有人要拼着命地往上送,其中女色是最少不了的。
江都王贵为椒房嫡出,虽然曹氏相信以皇后的教养教导出的孩子不会是如长夏王那般的荒淫好色之人,但她也不会真的相信江都王的后院真的干干净净一个后宅女眷都没有。当时想着江都王的后院至多不过是有两三侍妾之流,女儿嫁过去即是正妃,安排处置起来也不会过于费心。却不想江都王的后院真的干干净净,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正常了。
“大王确实与旁人不大相同。”在闺房之中与母亲说这些夫妻之间的私密话,饶是颜漪素来镇定淡然,此刻也免不了生出了几分羞窘。
这三日她与百里漾几乎是同进同出,夜间又是同榻而眠,相处时亲密无间自然也就慢慢更加深入地了解百里漾这个人,发现了他一些生活上的小习惯,比如晚上睡觉怀里喜欢抱着什么,这一点就是颜漪用自己的亲身体会试探出来的。还有一点便是,百里漾不大喜欢让侍女或者是侍从贴身伺候他,如穿衣、洗漱、沐浴这些事情也多是自己亲力亲为,他的近身之侧都很少见婢女出现。
这几日下来,颜漪对于“百里漾是一个很奇特的男子”这一点有了更深入的认识。虽然觉得神奇,可不得不说,这样的百里漾,实是令人安心又喜欢。
“即便如此,你亦不可失了分寸。”曹氏的话中隐含告诫。
天家非寻常人家能比,一旦踏入天家门更多的则是身不由己。眼下江都王爱你敬你,身边只你一人,可是这份爱重又能够维持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更或者说一辈子?至少曹氏自己是不敢去赌这个可能的。人心都是会变的,永远都不要去赌一个掌控权力之人的心永远不会变。
如果可以,曹氏当然希望江都王能够待自己女儿情深义重永远都不变,但人不能永远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身上。登高易跌重,稍不留意便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更是如此。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这既是一位母亲对女儿的尊尊教诲,也是定国公府当家主母对子女的诫言。所以颜漪起身郑重施礼领受了。她垂眸,细密黑长的睫羽遮住了眸中的光亮,在眼睛下方投下了一片阴影。
另一边,令人安心又喜欢的百里漾遇到一个不打也不小的“麻烦”,他被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指控他拐带自家姐姐,致使她已经有整整三日见不到自己的长姐了。今日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说什么都不同他将姐姐再带走了。
百里漾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他腰高、脑袋上扎着可爱两个丸子包包头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才从她的童言童语之中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只觉得无奈又好笑。
“宛宛,不得胡言。这是你大姐姐的夫君,你是要叫姐夫的。”边上的颜青梧看着眼前的这只小小“拦路虎”不由得头疼,在百里漾出声之前先站出来“斥责”这个最小的妹妹,让百里漾不要怪罪。不过这话听着像是斥责的话,实际上颜青梧的语气软和,更像是在哄小孩。
“你叫宛宛是吗?”百里漾当然不会跟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生气,他认得出来这是定国公最小的孩子,也是颜漪的同胞妹妹。那日迎亲之时他就见过,小姑娘的眉眼之间与颜漪很相像,只是脸蛋圆圆略有婴儿肥,很是可爱。
小姑娘还是很有礼貌的,见百里漾问她的名字,虽然气势还是很凶,却还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甚至还记着二哥颜青梧的话要叫他姐夫,“是的,我是宛宛,姐夫。”
这声叫“姐夫”的软萌又清脆的小嗓音一下子就击中了百里漾,对“姐夫”这个身份充满了认同感。他身材高大,见宛宛同他说话仰着脑袋很是费劲,弯下腰指着不远处的矮石桌凳同她商量,“方才走了一路有些累了,我们去那里坐着说话好不好?”
百里漾神情真挚,宛宛不疑有他,点头,“好啊,我们去那里说话。”她率先往前面走,走了几步还记得要回头看百里漾跟上来没有。
从头看到尾的颜青梧对百里漾有几分侧目,想不到这个妹夫竟然有如此耐心哄小孩,而且观其神色姿态看不到半点勉强,不似做伪。他彻底放下心来,也不多出言干涉这两人就大妹妹颜漪的问题进行交涉了。
“等会儿你离开之后还要把阿姐带走么?”宛宛对这件事情很看重,执着地朝百里漾问道。
她算是定国公的老来女,自小便很受宠爱,性子也由此变得有些纯真。之前她不是不知道阿姐要嫁给江都王也就是眼前这个人的,她当时还捏着小拳头说姐夫要是对阿姐不好就找兄长们收拾他,实则并不是很能明白嫁人的含义。她以为的嫁人就像是二兄与二嫂一般,每日都能在府中见到,故而大婚那日亦是欢喜的。结果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阿姐嫁人了就不在府中了,不管曹氏他们如何解释劝说,她就是固执地认定阿姐是被人抢走了。
而抢走她阿姐的人就是眼前的这个。宛宛一想到阿娘说的等吃完晚饭之后阿姐还是要跟着这个姐夫走,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诶诶,怎么哭了。”眼看着这小小姑子突然眼睛就含着一包泪,泪眼汪汪的,百里漾一下子就手足无措了,又有些哭笑不得,“别哭啊,我不抢你的阿姐。”
好说歹说总算让宛宛相信自己不是坏人,但抢走阿姐这事是解释不清楚了。因为百里漾确实不可能应了宛宛吃完晚饭不把她阿姐颜漪带走。自己的王妃肯定是要跟自己回家的啊。
眼看着宛宛马上就要掉小珍珠了,百里漾彻底没辙了,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旁边的二舅兄。颜青梧见状也很头疼啊,这几日为这事与幼妹解释好几回了,可是就是说不得通。宛宛就是不愿意让大妹妹离开府里,说什么都不依。之前还以为母亲给哄好了,没想到今日直接找上“正主”来了。
好在两个人左右为难之际,颜漪便如同救星般出现了,“宛宛,不要胡闹。”
宛宛闻听阿姐的声音,眼眶中正在积蓄的眼泪停住了,飞快跳下凳子朝颜漪飞奔而去,如愿地扑到了自家阿姐的怀里,“阿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看着幼妹一副随时要哭的模样,颜漪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百里漾以及颜青梧。百里漾略微有些尴尬,还是颜青梧走过去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之后颜漪就将小姑娘单独带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来宛宛也不执着于非要百里漾答应不带走她阿姐了。只是在百里漾与颜漪登车前捏着小拳头气势很凶萌地对他说放话说要是敢欺负她阿姐就要他好看。
百里漾哭笑不得,弯下腰与她拉勾,“好,要是我欺负你阿姐,宛宛尽可以来收拾我。”
两人登上江都王宅的车驾之后,从掀开的车帘一角看见定国公府的众人愈来愈远,直到转过街角彻底看不见后,颜漪才将掀起的车帘放下。
第68章 宜城驸马
百里漾知道颜漪此刻的心情怕是不好受。嫁人离家, 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熟悉的地方,甚至不久后就要离开湛京远去江都,少说一年半载的都见不到家人, 换作是谁心里都不会好受的。而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嫁给了他。他不知如何安慰颜漪,只能静静地等待颜漪将难过的情绪缓过去。
“大王,我无事的。”车厢内的寂静没有多久便被颜漪出声打破,她看向眼含担忧的百里漾,轻轻摇头, 示意他不用担心。嫁人离家之后, 这些她总是需要面对的。她本身的选择并不多, 能够嫁给百里漾已经很好很好了。
“在我们离开湛京之前还有些时日,若你有暇尽可以回家。毕竟宛宛那里还需要王妃替我多美言几句, 她现在可是将我看做了拐走你的坏人呢。”百里漾存了心活跃气氛,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将宛宛的事情说出来。小姑娘将他当做坏人, 算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呢。
“以前在家中时很多时候是我带着她的。如今宛宛只是一时不习惯,她并无恶意, 还请大王勿要怪罪。”颜漪心中伤感难过的情绪因为百里漾的话瞬间驱散了许多, 又因为宛宛的事情而向百里漾致歉。
百里漾见她容色轻松了些, 哈哈笑着摆手,说到后面多了几分真诚感慨,“宛宛很可爱,她也是担心你受欺负才会如此。有这样的妹妹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当为你高兴才是,又如何会去怪罪。”
颜漪有些意外于百里漾会这般想,心中很是动容,不由说道:“大王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突然被自家王妃发了一张“好人卡”的百里漾眨了眨眼睛,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轻咳一声,“你既是我王妃,我对你好是理所应当的。”
回到江都王宅后,夜色渐深沉。今日归宁,百里漾有心让颜漪在定国公府中多待些时间,故而今日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定国公府中度过的。国公府之人皆热情,百里漾作为新婿受到了最好的招待不说,回去之时亦得到了许多回赠之礼。其中有许多一看便知是定国公夫人曹氏为女儿颜漪准备的。
将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已是夜深。百里漾与颜漪各自沐浴之后回到寝房,困意袭来不禁打了一个呵欠,与颜漪道了一声“好梦”之后便陷入了梦乡。他睡着之后,颜漪睁开眼睛,微微侧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好一阵,容色暖融,没多久也陷入了睡梦之中。
此时夜半,整个湛京笼罩在一片巨大而沉凝的夜幕之下。虽说万家灯火已寂,可这是天子脚下,总有几处是依旧亮着光的,有人,亦有声音。其中一处更是灯火如昼,许许多多的人凑在一起,推杯换盏。台上舞姬翩翩起舞,耳边丝竹声不绝,台下看客们更是高声笑语不断,气氛热烈,不时有人大声起哄,随后又与周围人笑作一团。
勾栏瓦舍之地,美酒佳肴,彻夜欢歌,其中之人自是好不快活。此处号称湛京最大的销金窟,往来的多是家资丰厚、身家显贵之人,其中亦不乏有一掷千金者,被奉为坐上宾。眼下夜色深沉,正是此处最热闹之时。
外面多的是人正往此处敢来,其中一人打马而来,到了门前利落翻身下马。能在此处门前迎客之人皆锻炼出了非同一般的眼色,见了此人立时扬着笑脸迎上去,将他径直带上了一处最上等的包间之中。
“瞧瞧,是谁说贺兄不来的。这不是来了么,说错的人快快自罚三杯。”
“贺兄可真是让人好等。”
“贺兄来迟,自罚三杯不为过吧?还不快给咱们的贺世子满上。”
包间之中一群勋贵子弟,见宜城驸马来了纷纷叫嚷着让他自罚三杯。宜城驸马也知道是自己来迟了,也不推脱,爽快地连饮了三杯,每次还将酒杯倒置过来,未有一滴酒漏出,赢得一片赞他“豪爽”的叫好之声。
与这些人吃酒笑语好一阵,宜城驸马也如他们一般衣襟散乱,半躺半靠依在食案之后,脸颊通红,听着这群人的奉承之语,将这几日心中积攒的憋屈与怒火都驱散了大半去。他喝着嘴边伶人奉过来的美酒,不时附和几声这些人的话,没多久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宜城驸马今夜来此处除了排解心中对宜城公主的怨愤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可眼下还没有到他们约定的时辰,他也只能暂且等着。好不容易时辰到了,宜城驸马便装作不胜酒力需要去外面吹吹风,其他人不疑有他,只是喊着让他快些回来。
此处人多,人来人往的,宜城驸马在其中算不得显眼。他走着走着便转入了另一间包厢之中。而这包间之中已经有人在候着了。
“吕先生。”宜城驸马见到包间中之人快步上前作揖,口称“先生”,言语之间不乏恭敬之意。这便是他今日来此真正要见之人。
“驸马爷客气。”此人一身文士打扮,身材略显干廋,面白微须,颇有几分儒雅气质,见宜城驸马进来便起身相迎,邀他入座。
两人过了一下场面话便进入了正题。
“顾晟开十有八九是对如今的江都王妃心怀情意。今日我遇见他时,他正坐在酒楼之中独自喝酒。而那酒楼的位置正好在江都王妃归宁回定国公府的必经之路上。”宜城驸马嘴角噙着笑,一副已然看透的姿态,“挑那个时辰那处地方,说他心中若是没想法,谁信?”
“除此之外,驸马爷可还试探出什么来了?”吕先生问道。不过是心上之人另嫁他人,只知晓这一点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这厮口风紧得很,无论我如何试探,他都不显露半分。”宜城驸马想起今日在酒楼之中不惜自曝家丑以试探顾晟开对江都王的态度却换不得他半分有用的反馈,不由得气恼非常。他在顾晟开面前演戏做戏,现在想来怕不是给顾晟开看了一场笑话去。
“依我看,他未必会接受我们的拉拢。”愈想愈气,宜城驸马不由忿忿,抓着酒壶就朝嘴里灌了一大口酒,入喉便感觉到了一股辛辣之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又忙去喝水顺气。
吕先生尚在沉思,并未说话。
宜城驸马则继续说道:“定国公嫡长女如今已嫁江都王为妃,定国公府明摆着已与椒房东宫绑到了一起。顾晟开是定国公亲外甥,他天然便是与定国公府站一边的。要使他转投入我们这边,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在宜城驸马看来,顾晟开与定国公府绑定太深,他身上天然就带着定国公府的烙印。即便如今因为心仪的表妹嫁给了江都王而一时想不开,那也只是一时的。他总不至于因为这事就与定国公府翻脸,做不成国公女婿也总归是外甥,任谁都不会想失去定国公这样一座如此大的靠山。这女人哪有权势前途来的重要。
宜城驸马自己是这般想的,奈何那位偏要叫他去试上一试,连眼前的这位吕先生也是这意见。他新投诚不久,需要做出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故而哪怕觉得此事很不可能,却还是去做了,牺牲颇大,还爆出了自己与宜城公主夫妻失和之事。结果亦很显然,他们何必去做这等无用之功。
吕先生知晓宜城驸马今日在顾晟开那里受挫怕是心气不顺,对他说要放弃拉拢顾晟开之语没有直接否了,而是意味深长道:“自江都王成亲以来,顾晟开在南衙多有受挫。”
“意思是说他与定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出现问题了?”宜城驸马有些不可思议,但他不会怀疑从吕先生口中说出来的消息的准确性。
顾晟开姓的顾氏虽然没落不成气候了,可在这湛京之中谁不知道他是定国公颜定山的外甥。沾了这层身份的光,顾晟开二十出头就在南衙当上了校尉,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不说,别人还在绞尽脑汁如何晋升时,他根本不必考虑这个问题,定国公早将路给他铺好了。顾晟开除非是脑子出现问题了才会与定国公府闹翻。
“不排除这个可能,主上亦是因此才让我们去试探一番。”吕先生说道。
南衙统领以前曾在定国公麾下做事,若无定国公府的暗中授意,顾晟开在南衙的处境都不会变得如此糟糕。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宜城驸马闻言不由深思,他不傻,立即意识到顾晟开与定国公府之间肯定是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如今这定国公显然是要教训一下这个外甥,他问道,“吕先生可有查到什么?”
吕先生遗憾摇头,“两府皆将事情捂得很紧,丝毫打探不出来。”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顾晟开与定国公府之间出了大问题。若能以此为契机离间顾氏与定国公府的关系,拉拢顾晟开,于他们而言亦是一件大好事。
顾晟开此人自小由定国公亲自教导,各方面能力都算得上出众,若能将他拉拢过来,主上定会对他们更为赞赏。
吕先生道:“暂且看看,徐徐图之。”显然是不打算放弃这条路子。
宜城驸马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下来,起身道:“我不能消失太久以免让人察觉出端倪。”他与吕先生的会面是私下进行的,尚且不能让外人知晓他们之间有往来。
“后面的事情还是需要劳烦驸马爷亲自出马。”吕先生起身相送,临别之际拱手朝宜城驸马如此说道。
“光凭我一人可不行,顾晟开与定国公府之间究竟生了什么龃龉还是要吕先生多多费心去打探。”宜城驸马回首看了一眼吕先生说道。
“费心不敢当,为主上分忧是我等分内之事。”吕先生面上挂笑,回道。
在宜城驸马离开之后,吕先生又回到座位上斟酒,这回他斟了两杯,显然这包间之中还有另一人存在,且此人是一直在此却不露面。已经离开的宜城驸马也不会知道,这次他与吕先生的私下会面还有第三人在场。
“宜城驸马可信?宜城公主可是山阳王的同胞姊妹。”这人从吕先生背后的屏风绕出来,伸手取走了属于自己的那杯酒。
“正因为宜城公主是山阳王的同胞阿姊,他才不会帮山阳王。”吕先生嗤笑一声,看着手中酒杯里被摇晃的酒水,“他怕是以尚宜城公主为此生之辱。如今庆阳侯世子之位空悬,他想做世子却无助力,思来想去可不得求到主上这来。”
庆阳侯世子几月前暴毙,他一死世子之位便空了出来。宜城驸马身为庆阳侯嫡次子,自觉合该是他做世子,但无论是宜城公主还是庆阳侯都不愿他去做世子。因为这事,宜城驸马与两边都快吵翻了。
“他的事还好说些,但是顾晟开与定国公府之间……”这人拿眼去看吕先生,深觉棘手,“主上的打算怕是没有那般容易如愿啊。”
他们二人俱是暗中投靠在主上的门下,一直奉命留在湛京之中为主上探听消息、拉拢有价值之人投身入他们的阵营。这次顾晟开之事是主上离开湛京之前亲自吩咐他们去接触试探的,少不得要多费心费力。最后即便不成也要拿出足够的东西出来让主上满意。
“越是不容易之事,做成了才显出能耐来。”吕先生将酒杯中的酒全都倾倒入口中,话题一转,眼神也变得犀利深沉,“不过这些事在眼下都不是最重要的,江都王大婚已过,是时候该携王妃回江都了。”
“正该如此。”这人以拳击掌,眼中爆亮,冷哼道,“同为皇嗣,亦为诸侯王,本就不该如此厚此薄彼。再拖下去,唯恐椒房与东宫又使出什么伎俩拖延离京之事。”
若是江都王一直留在湛京,哪还有他们主上什么机会。可皇帝摆明了偏心椒房,他们也只得忍耐。如今两月余也忍过来了,江都王都携王妃三日回门了,也该回封地了。
“事不宜迟,你我皆暗中联系朝中大臣去促成此事。”
归宁之后,百里漾与颜漪总算落得了两日清静空闲时间。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事情做,每日要去椒房殿给皇后请安,然后便是去东宫太子处、栎阳长公主处坐坐。
东宫,百里漾随太子进入书房之后,太子指着书案上的一摞奏本同他说道:“这些都是这几日朝臣上奏让你回江都的。”
百里漾过去翻了翻,理由说辞都差不多,不外乎是说他一外封的诸侯王老待在京城算怎么回事,不合规矩。之前是陛下惦念幼子婚事,可如今都已成婚了,也是时候该回去了。更聪明一些的则说北面离渊不稳,江都无人坐镇,恐不安稳云云。
“他们倒是速度快。”百里漾翻了几本就不翻了,折回来坐到太子对面,给太子面前空的茶杯续上了,“我还以为他们能等几日呢。”
“这些归宁之后陆陆续续便有了,连着三日就攒了二三十本。”太子吹了吹茶杯里的茶沫,“明日我面见陛下时就得呈上去。”
太子参政多年,皇帝有时会令人直接将上奏的奏本送到东宫,若无大事,太子可自行处置了。这些奏请江都王离京的奏本太子本可以压下,但因为要避嫌,太子反而不能够将这些压下去,还要呈给皇帝知晓-
作者有话说:感冒太难受了,这周榜单实在是补不完了。
第69章 回江都之前
那些上奏本的臣子也知如此, 这才无所顾忌地纷纷上奏。
太子沉声道:“之前有陛下赐婚的旨意在,他们有所顾忌不会在你成婚之前去触怒陛下。忍到如今,他们也忍不住了。此事你要做好准备。”他的眉眼之间积压着一层阴云, 显然也是被这些人的动作弄得心烦。这些人通通都打着将他的弟弟赶出京城的主意,背后站着的也都是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异母兄弟们。
“阿兄放心,对这些我早有预料了。”百里漾知道他一完婚那么距离他离开湛京返回江都的时间就不会远了,故而对眼前这些奏本并没有产生多大的情绪波动。
“若非出了离渊之事,本来还能留你一段时日的。”太子叹息道。眼看着大衍与离渊将有一战, 这时候留百里漾在湛京反而不是一件好事。他看向百里漾, “过几日便能有结果了。这段时日你多去几趟椒房殿与阿娘说说话, 陪陪她。”
太子对皇帝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等明日他将这些奏本呈上去,皇帝十有八九是会应允这些朝臣所奏的。按照如今的局势, 皇帝也会倾向于让五郎会江都的。回江都也好,等他们将湛京这边的局势理干净了, 五郎再回来也不迟。
“嗯,阿兄放心, 我会多去向阿娘请安的。”百里漾微微抿唇, 应道。
“好了, 我们出去吧。”太子笑了一声,起身拉着百里漾走出书房,“阿荧久不见我们,怕是闹着要来找了。”他在提及阿荧的时候,身上太子的威仪尽褪去,只剩下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慈爱温和。
百里漾眸光柔和,心中亦软了一片。下一瞬他又想到太子孱弱的身体,又忍不住酸涩。太子回头见他定在原地,想到了他已成婚, 忽然说道:“说来阿荧一直同我抱怨没有同辈的弟弟妹妹一道玩耍,宫中能与她玩到一块的也只有八弟,依旧是隔了一辈。”末尾伴随着一声长叹,还用那种“你懂我意思”的目光看着百里漾。
“……”百里漾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太子,走过去越过太子,顾左右而言他,“阿兄我们快走吧,若是让阿荧等急了可不好哄。”
太子盯着百里漾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无奈摇头一笑,随后跟了上去。
等百里漾和太子回到前厅的时候就只见到太子妃与阿荧在,百里澄与颜漪却不见了踪影。百里漾纳闷问了一下,太子妃还没有回答,阿荧就瘪着嘴答道:“姑姑与五婶去玩了,不带我。”
小姑娘特别幽怨,还有些气鼓鼓的。太子妃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安抚,对百里漾说道:“长公主说要与五弟妹说说话,两人往湖边去了。”
百里漾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要去找,反而对阿荧说道:“五叔带你去蹴鞠好不好?”
“蹴鞠?”瘪着小脸的阿荧一听到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她扭头去看太子妃,“阿娘我能去么?”
“去吧,别跑疯了。”太子妃拍拍她的小胖手,说道,“别玩的太晚了,晚些时候还要去母后那边用膳。”
百里漾笑道:“阿嫂你放心吧,差不多到时辰我们便回来了。”
“好诶,五叔你等着我。”阿荧欢呼雀跃,同百里漾说道,“我去拿我的小藤球。”
“好,你跑慢些,五叔等你。” 百里漾见阿荧一溜烟就跑没影了,赶紧说道。
在椒房殿用过晚膳之后,百里漾与颜漪出了宫门登车回江都王宅。此时夜幕渐落下,唯余天际边缘还残留着一点落日的昏黄。天光已没,星幕未起,万家灯火渐起。也是凑巧,江都王宅的车驾过处,灯火一片片地亮起,像是被一点点地点燃一般。
百里漾掀开车帘,朝外望去,久久不曾回神。
“夜里风大,大王当心着凉。”身后传来颜漪略带担忧的声音。
如今已是八月,秋风渐起,白日时还不觉得,到了晚上便有些凉了。晚膳时百里漾在椒房殿喝了些果酒。这果酒喝时甜,后劲却颇霸道,百里漾喝的时候没啥感觉,等走出椒房殿时酒劲开始上头了,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百里漾还没回应,迎面便被一阵凉风扑了脸,初时还觉得舒服,岂料风越吹越大,一下子就被车帘打了脸,“诶呦”一声退了回来。车厢里的颜漪见状又无奈又好笑,倾身上前将他拉回来,一面看他捂着的脸,“伤到哪了?让我看看。”
百里漾捂着脸的手被一双柔软清润的手拿开,颜漪凑近细看了,“还好,只是额角有些淤青,回去敷些药便会好了。”
“唔,应该是被帘角的装饰物打到了。”百里漾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伸手去碰了一下,疼得“嘶”出声来,眨眨眼,看着自己的手,“方才那阵风是真的大啊。”
一看就是酒劲还没有过去,人还是傻的。
“大王方才在看什么?”颜漪拉着百里漾坐好,也好奇他看到了什么迟迟不愿进来。
“看湛京,夜晚的湛京。”百里漾惆怅之中也有失落,声音中有藏不住的叹息,“再过一段时日,这些就都看不到了。”
为何看不到?因为他很快就要离开湛京前往江都了。
颜漪看到他这副样子,落寞且可怜,想起他十二岁就离开湛京远去江都就封,年少离家,远离亲人,五年不得回。如今好不容易得回一趟,不久后却要离京,心中不由起了些怜意。正待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百里漾时,却见他低垂着脑袋道:“因为嫁我,你也要跟着我一块去江都了。也要许久不能见到自己的阿娘、兄长与妹妹了。”
颜漪一愣,她从百里漾的话中感受到了他的歉意,像是自己是被他所连累了。
许是夜里易伤情,又没有听见颜漪说话,百里漾便自顾自往下说道:“江都虽然距离湛京不算远,可是若是回不来,再近又能如何呢?我想回来其实又不大想回来的。若是后面几年或者以后我都不回来,王妃你、你当是能回来的。回来看看岳母也好,日子就了不见,彼此之间定是会思念对方的。”
“大王。”
颜漪听百里漾这自说自话里透出来的意思,不由身心一震,她忙凝神去看百里漾的神色,见他眼睛并不如平时灵动,依旧懵懂茫然,又因为他后面的话而变得心中塌软一片,说出了今日她与栎阳长公主百里澄单独说话时说出的那句话,“能嫁给大王是我此生之幸。此后虽再难见到湛京的风光,江都的景致却也能够令我流连。”
百里漾不知是听懂了这些话没有,黑漆漆的眼眸愣愣地盯着自家王妃瞧,忽然说了一句与前头毫不相干的话,“王妃,以后你、你能不能、不、不要叫我‘大王’?”
饶是颜漪知晓百里漾已经醉了,依旧是被他跳脱的话题弄得无奈至极,她告诉自己不能与一醉鬼计较,也对他这话觉得稀奇,问道:“为何不能叫‘大王’?这是大家对你应有的称谓。”
“就是、不能叫大王。”百里漾很坚持,却不说缘由,“成亲那夜我便想说这事了,后来、后来一直没说。今日说了,以后、都不许了。”
他不说,颜漪心中便越是好奇。只是眼下怕是问不出缘由了,她暂且记着留待来日再问,便顺着百里漾的话往下问道:“不唤‘大王’,那要唤什么?”
“是哦。”百里漾显得呆呆的,他眨巴眨巴眼睛,开始闭眼冥思,嘴上亦跟着数,“阿娘他们都叫我五郎,幼时又叫过阿漾的。我还没有取字……”念着念着,声音渐小。
颜漪转眼去看,却见这人靠在车厢壁上竟然睡着了,不由好笑。但看百里漾这样的睡姿,左右无依的,车驾稍稍一个颠簸就能将他颠醒,到时也不免磕到。她微微向前将这人姿势调好了,背靠着软枕也能舒服些。
周围皆静寂,唯有铁蹄踢踏在地面以及车轮子碾压过青石板面的声音。车驾之内,颜漪看着安静睡着的百里漾,左侧车帘被风吹起露出了外面被过路屋檐半遮掩的夜空,吸引了她的注意。
方才百里漾看的就是这片夜空么?朗月无星,时有浮云遮影。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周围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层轻纱似的光影。
这湛京的夜空她见了许多,却不知江都那边的与之相比又如何?总是有些不一样的罢。
百里漾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王宅寝房的床榻上,可他的记忆却停留在昨夜出宫登车时,后面发生了什么几乎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他从床榻上支起身靠坐着,脑子犯晕不说还有些一顿一顿的疼,暗道昨夜晚膳时长姐拿来的果酒酒力果真霸道,他出了椒房殿就开始晕乎乎的,后面登车时还吹风来着,然后他还做了什么,不会撒酒疯吧?
他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嘶,真的想不起来啊。
缓了一阵脑袋没那么疼了,百里漾才起身叫人进来。伺候洗漱的人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一婢女,百里漾认出她是颜漪身边那名叫初禾的婢女,还没等他问,初禾便道:“王妃说您昨夜喝了酒醒来必定难受,备了解酒缓解的汤药令奴婢送来给您。”她手边的托盘上的确盛放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百里漾看了一眼,点头道:“先放着,我稍后再喝。”他眼睛转着在寝房里寻了一圈,问初禾,“王妃何处去了?”
第70章 崔栋夫妇来访
“王妃起身后去了书房, 至今未出。厨房已为大王备下早膳。”初禾边回答边指挥着周围的侍人伺候百里漾穿衣洗漱。
百里漾很想知道自己昨夜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初禾是颜漪的亲近婢女,昨夜回来时她也应当在颜漪身边伺候的, 对于昨晚发生了什么应该是知道的。他挺想问初禾的,但担心自己昨夜真的做了什么失态的事情,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问了。
洗漱穿衣用膳之后,百里漾得知颜漪还待在书房之中便过去寻人。他至书房时,颜漪正在书案旁手执一根毛笔在作画。见此情景, 百里漾下意识将脚步放轻, 以便不打扰那此刻专心致志的人。
“大王醒了, 可去用膳了?”百里漾想要悄然靠近,岂料在他进门时颜漪余光便发现了门口显现的阴影。
书房之地, 能这么进来的整个江都王宅也就百里漾一人。他们两人到底成亲不久,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颜漪摸到了一点百里漾的性情,却不能完全猜到他此刻静悄悄进来想做什么, 于是选择主动询问出声。
百里漾见自己被发现了, 干脆也不再轻手轻脚, 大步走上前,却有些不自在,不怎么敢看颜漪的眼睛,目光正不知怎么放好,余光却瞥见了案上的新画作。白雪皑皑,风霜侵逼,悬崖峭壁之上,一树枯梅枝上生长出了一朵娇艳的梅花,凛然傲立。
一眼见之, 几以为真。反正百里漾见到便是如此感受。
“王妃画技非凡,这梅花宛若真的一般。”百里漾赞叹不已,伸出手去想触摸那朵梅花,差不多碰到时立即想起这是未完成的画作,手当即收了回来。他看向颜漪的目光之中满是赞叹,“昔年曾在江都见过柳公的画作,王妃之作比之亦不逊色。”
百里漾夸的是真心实意。大衍的皇嗣教学之中当然也有教习琴棋书画的内容,只是百里漾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学的最好的是“书”,字还拿得出手,其余只能算是平平,堪堪能够过关的水平。对于这些方面出彩之人,他都觉得十分厉害。
大抵是颜漪头一回受到如同百里漾这样真诚的盛赞,心中有些欢喜的同时也生了些羞意,口中谦虚道:“我之画技相去柳公甚远,可不敢与柳公相比。”
百里漾在脑海中再次将柳公所作之画与眼前的这幅认真比对,似乎是柳公更厉害一些,他夸奖王妃太过,但那一眼的震撼总不是假。
他亲手作画不行,因身份原因这些年却也见过不少佳作大作,王妃的画作也当在此列之中。他还是认真道:“在我心中,王妃亦是画技高超的厉害之人。”
颜漪不让他夸,他便越是夸得认真且真诚。这回轮到颜漪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画作还未完成,她尚镇定对百里漾说道:“大王且稍等,待我将这画画完。”
“你且不忙,慢慢来便是,我不着急的。”百里漾忙说道。作画是慢功夫细致活,本该静心无烦扰,如此才可笔随心至,落笔有神。他一想到是自己的到来打扰了王妃作画不免懊恼,又想着自己这么大个人杵在旁边怕不是个超大干扰源,干脆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颜漪余光见百里漾退出书房,唇角上扬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很快便消弭,专注于笔下之画。
百里漾出了书房之后在王宅里转了几转,周围侍人见他实在不知道干什么,提议道:“大王这几日忙于婚事不曾练武,不若去校场练武,热热身。”
百里漾脚步一顿,回首看那侍人。侍人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吓得要跪下请罪。
“不干你事。你说的很对,难怪我这几日总感觉忘了什么。”百里漾摆手让他起来。他惊觉这几日确实疏于练武,深觉不能如此惰怠,前几日欠的武课也要找时间补回来。
百里漾回到寝房重新换了束身窄袖的衣服,在去校场的路上不忘吩咐身边的侍人,“若是王妃来寻,就说我在校场。”
“诺。”侍人恭敬应下。
即便没有百里漾这句话,但凡王妃问起大王的行踪,王宅里的侍人就没有不说的。
自王妃嫁入王宅以来,他们大王行事处处显出对王妃的看重,几乎是无论做什么都惦记着王妃,甚至还不忘时时给王妃报备自己的行踪。底下的人本来就因王妃的出身不敢怠慢,如今又瞧见自家大王对待王妃殷勤热切的态度就更加不敢得罪王妃了。
江都王宅内设有校场,其实就是供百里漾练武的场地。校场宽阔,长宽皆有二十丈余,为的就是使人在其中练武时能彻底活动开。左右两面皆摆放兵器架子,常见的各式刀枪剑戟斧钺陈列其上,一些如锤、锏等也列入其中。弓、箭、靶亦齐全,随时可挽弓射箭。
百里漾选了一柄精铁长槊,足有三十斤的马槊握在手里很有份量。他掂了掂重量适应了一下,双手握持让长槊舞动起来,随即绕着腰周舞动,很快便进入了状态。校场之上很快便满是他舞动长槊的影子,呼啸声不止。
练了两炷香的时间,最后一式,百里漾持长槊朝前奋力一刺,长槊刺入木桩,势如破竹直至穿透而出。百里漾收势,持槊而立,鬓发被汗水浸湿,面色透红,微微有些喘。他看了看自己握着的长槊,回忆方才舞动时的感觉,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这时有人来禀报,“大王,崔都尉携夫人拜见。”
“人在何处?快请。”百里漾忙道。他成亲后的这几日都没怎么见过崔栋,知道崔栋带着妻子卢氏上门拜访还是很欢喜的。
等了一会儿,崔栋来了。他一见到持槊而立的百里漾先是行礼拜见,而后说道:“你一个人练怎么有意思,少说也得两个人对练才出成效。我来与你比划比划。说来我们也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对练了。”
“废话真多。”百里漾走到兵器架边抽了一把长戟扔给崔栋,“正好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沉溺于温柔乡而疏于练武。”
他们两人,一人使长戟,一人使长槊,都是长兵器,兵器在各自的手里舞动生风,过招间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震颤碰撞声,甚至还擦出了火星。一开始的几招都只是热身,后面便开始动真格的了。
崔栋从小于习武之道上就表现出来惊人的天赋,他十岁就能挑飞百夫长了,成长至如今已是一名合格的勇猛之将。哪怕自小他们对练过不知道多少回,亦能很熟悉对方的出招方式与习惯,可百里漾每次与崔栋对练都不能掉以轻心。
几十招过后,百里漾横槊于身前稳稳挡下崔栋的一记跳劈,同时腿攻扫他下盘。趁崔栋抽身腾转躲避之际,百里漾身法灵活向后腾跃,一脚重重踏在周围固定的大木桩上借力冲来,反身朝崔栋刺出一槊。
“哐!”崔栋横戟格挡,兵器碰撞震得两人双手都有些发麻。
“不错不错,看来我们都没有懈怠,再来。”崔栋与百里漾过了上百招,打得浑身火热,兴头上来,提戟要再战。
百里漾当然乐意奉陪。两人很快又交上手,兵刃交接碰撞出的火花和声音响遍整个校场,扬尘飞舞,坚硬的地面更是不时被大力摩擦划拉出“呲啦”声的火星子。
两人“乒乒乓乓”地又打了大半个时辰,到最后都把兵器扔回兵器架子上,各自大口喝着旁边侍人递过来的水。
“咕咚咕咚”,崔栋将一茶壶的水都喝干,豪迈地以手背擦拭嘴边的水渍,拍拍肚腹,看向百里漾,“正好饿了,我们去寻她们用午膳吧。”
“她们”指的自然是颜漪与卢氏。崔栋携妻子卢氏来江都王宅拜访,眼下他与百里漾在校场练武过招,卢氏自是去寻颜漪说话去了。
百里漾有点微妙地看了崔栋一眼,这货以前没成亲时一个人来蹭饭就算了,如今都已成家干脆带着妻子一道来蹭饭。
崔栋已经开始吧唧嘴回忆一些好吃的菜肴的味道了,“上次吃的那个叫什么醋鱼的味道就很不错,还有炙烧羊肉,不能想,再想口水就要流下来了。五郎,你咋不说话啊。”
“说就说,你这么看着我做甚?”百里漾很不想搭理他,偏偏这货睁大了眼睛巴巴望着,想忽略都难,只能木着一张俊脸,“装什么装,这宅邸的厨房你都去过多少回了,还要我给你领路么?想吃什么自己去叫厨房做去。”
“好勒,就知道五郎你大气。”崔栋喜笑颜开,朝百里漾竖起大拇指,“回到湛京就念着江都那边饭菜的滋味,家里厨子做的总感觉差点意思,还是五郎家中的地道。”
这货说着就跑了,“我去厨房瞧瞧,顺道叫他们上些好酒,我们几个好一道用膳。”
眼看着崔栋一下子就跑没影了,百里漾也就摇头随他去了。方才与崔栋结结实实打了好几场,出了很多汗,现下浑身粘腻得紧。午膳准备也要一段时间,他脚步一转往浴房的方向沐浴更衣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百里漾重新换了一身青蓝色袍服到园中的轩榭却只看见了崔栋一人,环顾了一圈,不由问道:“怎么不见王妃与表嫂?”
崔栋郁郁,掂起酒壶倒酒,“她们俩都用过午膳了,叫厨房给我们备了饭菜,让我们兄弟自己用膳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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