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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刺杀后续


    晚膳后, 皇后在一左一右两个儿女的陪伴下在椒房殿外的空旷处散步消食。百里漾与百里澄分别在左右各自搀扶皇后的手,陪着她说话。


    “阿娘,夜里风大, 回去吧。”走了几圈,百里澄看着台阶下不远处第三次走过的巡逻将士,对着皇后说道。


    六月皇宫夜里的风总是带着几丝凉意,他们兄妹俩年轻体壮并不在意这点风,可皇后不行, 一旦受凉便容易风邪入体, 即使后面能治愈可生病也总归不好受。


    百里漾亦在旁边劝道。


    “好, 我们走完这一圈就回去。”皇后扭头看着左右皆比她高的儿女,眼睛里满是悦色, 往日端庄肃然的脸色也完全被柔软所取代。


    她的儿女们都长得尤为出色,百里澄是女子, 可她身形尤为高挑,体态欣长, 放在女子之中完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甚至比之大部分男子还要出色。而百里漾则更高壮挺拔, 站在皇后身边都要比她高一个头有余,现在皇后想要摸他的头还得百里漾半身蹲着才行。


    足足五年的时光,远在皇后看不见的江都,她的幼子长大成人了。每次看到百里漾,皇后都有类似的感慨,尤其是负责操办大婚的有司官员三不五时就要来椒房殿向她汇报进度,愈是临近过期,便愈是如此。


    想到这,皇后便要说说百里漾了, “虽说大婚事宜都有专人操持,但你也该上点心才是。”


    她发现她这儿子在这方面就是撵一下动一下的性子,木愣的都有些愁人了。明明是从小与阿栋一块玩耍的,怎么就不知道学学,时不时送些讨喜的玩意过去,好让女方及家里人知道你的用心,让人觉得姑娘嫁过来不会受委屈。


    想到此处,皇后心里一气,用力拍了一下百里漾扶着她的手。


    不疼,但百里漾觉得自己挺无辜的,他觉得自己挺用心的了。不过,阿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种时候反驳只会挨训。他以目示意边上的阿姐帮他说说话,分散一下阿娘的注意力。


    谁知道百里澄盯着挤眉弄眼的弟弟看了一会儿,扭过脸去不理他。没得办法,百里漾只好悻悻地跟在皇后身边,听她训话。


    “今日你可是去了你舅舅舅母府上?”


    “是,本来是要拜见舅舅的,但公务繁忙不在府上,便同舅母说了些话。”


    “云山寺之事,你舅母可同你说了?”这时他们已回到椒房殿之中,皇后由百里澄扶着落座后看向百里漾问道。


    百里漾从舅母李氏那里听说这事之后就预想到椒房殿来皇后八成也会提及,刚要回答,却听百里澄忽然道:“太医新换了一记方子,对火候颇有要求,我去瞧瞧,省得底下人不仔细出错,误了时辰。”


    他眨眨眼,觉得长姐此举颇为突兀,但长姐的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皇后服用的汤药方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太医时常要依据皇后身体的实时情况斟酌着改方子,用药不同,如何服药也相应着要改。


    皇后却道:“不去管她,你说你的。”她还不知道长女是什么心思,不就是担心自己说完五郎会顺便再揪着她说一顿么?她都懒得再去说她了。长女向来有主意,由着她去了。


    百里漾道:“舅母说城外有座云山寺,寺中有一株千年的姻缘树极是灵验。我与栋表兄便约了后日去一趟。”


    他如此乖觉让皇后很是欣慰,不忘嘱咐道:“记得多带些人,不管怎么说安全为上。”


    上一次百里漾围场遇刺着实将皇后吓到了,一连做了两日的噩梦,直到最近才好些。虽然觉得如今应当再无人有胆子行刺杀之事,但凡事小心警醒着些总是好的。


    百里漾自是应下。虽然每次想起那支暗箭仍是心有余悸,但也不能因此就不出门了。刺杀这事已经叫皇帝阿爹知道了,有一就不能有二,除非他那些异母兄弟们是真的昏了头想试试自己的头有多铁挨不挨得起皇帝的铁锤。


    母子俩说完了要去云山寺的事情,百里澄捧着皇后要喝的汤药回来了。


    汤药被端到百里漾面前,他很顺手地接过去,侍奉皇后服用汤药后也告辞了。皇帝知道百里漾这些时日都在宫中陪皇后用晚膳,特地给了他一道手令让他可以叫开宫门出宫回王宅。


    姐弟俩一道从椒房殿离开。百里漾走的是出宫的路线,眼看着百里澄到了分岔口依旧与他步伐一致,他便知道阿姐是有话同他说。


    步入一条长长的步道,四下旷然,百里澄道:“派去围场查探的人来报,根据箭支的制式、入树的深度及羽林卫这些来看,当时刺客与你的距离当在八十步左右,弩箭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刺客用的是强弓,寻常的弓箭手做不到如此。”


    虽说围场行刺的事情被皇帝揭了过去,但在百里漾他们这里还没有结束。刺杀之事,哪怕怀疑是那些异母兄弟干的,也总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做的。处在他们的位置上,任何潜在的危险都不应该被忽略轻视。


    “老三他们手底下何时收揽了这样的能人?”百里漾自己就是学过射箭的人,甚至射术还能被人夸赞一声“过人”,自然能明白长姐说的“强弓”需要强到各种程度,许是三石弓。能拉开三石弓的弓箭手必须有惊人的臂力,还能有如此准头的,放眼整个大衍都难凑得出一掌之数。


    百里澄道:“天下之大,他们有心,总能叫他们搜罗来几个。别忘了,老三几个的封地可是很靠近北边的。”


    封到各地的诸侯王据地一方,手里有钱有权,多的是人想要投之门下为将做官奔一个前程。诸侯王只要有心招揽人才,不愁没人来。况且北边那地方,再过去就是离渊,武风更盛,出几个神射手也不足为奇。


    “这般能人,即便藏得了一时也藏不住一世,总会冒出头来的。”百里漾原先微微皱起的眉头一下又松开,“总归有了个追查的方向。”


    辛辛苦苦招揽来人就是要拿来用的,越是厉害的人就越是如此,甚至在关键时候还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幕后之人手底下有这般厉害的神射手,这次之后必会使他隐匿一段时间,等时机差不多必然还会再用的。如此一来,人总能现形的。


    说话间,姐弟两人已来到宫门处。守卫此处宫门的将领见二人过来上前行礼,在验看过皇帝手令之后,令士兵打开宫门,朝百里漾拱手,让开了道路。


    百里漾向百里澄告辞后,刚要转身朝宫门外走去,就听长姐说道:“对了,五郎。后日去时往周边瞧瞧景致,说不得有惊喜在等着你。”


    这话听着有些莫名,百里漾目中略带疑惑看向长姐。百里澄却不打算与他多说,只是眸中含笑不语。


    百里漾纵使摸不着头脑也不好回头去问,镇守宫门的将领还等着他一走就关门呢。


    “长公主,夜里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免得着凉。”高大沉重的宫门缓缓阖上,宫门将领看着不远处被夜风吹起裙摆飘飞的栎阳长公主,眼中有光微微闪动,大步向前,在一丈之外停下,拱手朝百里澄说道。


    百里澄眸光很淡,目光射过来似乎能将人穿透,将领的心思也无所遁形。将领年纪在二十许,百里澄记得他是少府家的次子,以前曾见过一两次,没什么印象。她没什么想法,道了一声“辛苦”便转身离开了。


    大抵子女姻缘都是为娘的心中的一道愁事,顾宅后宅主母所居的院落之中,顾氏正在对着一堆画像琢磨着儿子的婚事。她儿子家世出众,品貌才德亦俱佳,背后又有位高权重的舅父提携,未来更是前途无量,自然配得上一位家世品貌样样都好的妻子。


    这个样貌虽好但家世有些低,家中只有父兄二人为官,官阶有些低;这个家世好,父为九卿之一的太常,只是相貌方面有些欠缺,儿子怕是看不上……看来看去,不是家世低就是样貌差点,要不就是性格不好,就没一个能完全符合她心意的。


    顾氏将案面上的这些女子画像翻来看去,只觉心烦。比来比去,她发现竟没有一个比侄女颜漪更为合适的,儿子喜欢又能亲上加亲,再好不过。只可惜侄女不久后就要嫁与江都王为天家妇,与儿子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想着为儿子张罗婚事,毕竟儿子的年纪也不小了,也更怕儿子死心眼还惦记着侄女。而男子与女子不同,等成家生子后,以前的心思也会淡去,一切就会好的。


    顾氏本想与夫君讨论儿子顾晟开的婚事,但顾老爷最近甚少在家中,她连找他都找不到。可自己一个人考虑此事未免会欠妥,她便想到了自己的嫂子曹氏。曹氏为国公夫人,她交际圈子中的人皆是湛京之中一等一的夫人贵女,交际面广,识得人多,对京中贵女多少都有些了解,寻她商量可以避免有思虑不周全之处。


    “夫人,公子回来了。”正当顾氏沉思时,伺候的婢女进来禀报。


    “快去请公子过来用膳。”顾氏欢喜,忙吩咐婢女道。


    婢女快步去了,没过多久回来,在顾氏期待的目光之中吞吐道:“公子说他军中还有公务,换了身衣服就出去了,请您不必等他,自个用膳便是。”


    第42章 出行(一)


    “这样啊。”顾氏心中略微失落, 看着面前精致可口的菜肴与左右空荡的位子,轻叹口气,吩咐婢女道, “布菜吧。”


    另一头顾晟开从顾宅出来后直奔南衙衙署。他身为校尉,官职不算低,平日里除了坐衙镇守还有巡逻、操练兵卒的任务。今日便是领着巡逻的任务,只是到了晌午,烈日当头, 盔甲之下全叫汗水浸湿了, 于是便午间趁着休息的空挡回家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顾兄这是从哪处温柔乡回来呢?”回来时, 顾晟开迎面碰上与他同级别的两个同僚。其中一个鼻子嗅动了两下,眉眼变得促狭, 笑容颇是暧昧,将他上下打量。


    “安校尉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稍后还有任务在身,就不奉陪了。”顾晟开与这两人没多少交情, 抱拳后就离开了。


    这副连应付也懒得的姿态就是妥妥的不给脸了, 还透出一股不屑搭理的感觉。


    “瞧他那副傲气样, 得意什么啊?”安校尉不爽,“方才那一身的脂粉味,说不得是半道去会哪个相好了。装什么清高脱俗,还不是忍不住了。”


    湛京之中有不少勾栏瓦舍,他们南衙里有些没成亲的会去那里找个相好,有些即便成亲了也还会在外边养着一个或几个相好的。有时候轮到休沐日,一群人结伴而去也是有的,而顾晟开是从来不去的那批人中之一。私底下有人看不惯,认为顾晟开故作清高, 而这安校尉就是其中之一。


    “你这是何意?”


    “何意?哼哼。”安校尉嗤笑一声,转头看四下无别人,略压低声音说道,“都是男人,还能不懂他的别有用心。眼看着国公嫡女表妹娶不成了,就不装了,转头找女人去了呗。”


    “你是说……”


    “公府贵女,如花美眷,谁不想娶。更何况那厮还占着表兄妹的名分,青梅竹马,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惜喽,人家哪里瞧得上他,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呸!”


    另一人知道安校尉与顾晟开素来不合,他也看不惯顾晟开,只是没有表现得如此明显,“你是说他想做定国公的乘龙快婿?”


    “外甥哪有女婿稳当?”安校尉笑得暗含深意,眼底含着嫉恨,“不过女婿当不成,总归还是外甥,有定国公做着靠山,他也不怕什么了。上回无故缺值离守,都尉不也只罚了他十军棍。”


    按照军规,缺值与擅离职守同罪,怎么着都不能只是轻飘飘地打十军棍就完了。无非是都尉看在顾晟开背后定国公的面子,轻拿轻放了。安校尉这些人自然不服。


    “背靠大树好乘凉,谁叫咱们没有这个命呢。若没机遇,这辈子也就只能苦苦熬着了。”


    一日过得很快,日升日落再日升,便到了该出发往云山寺的日子。


    崔栋早早就来了,他一身蓝服锦袍,腰间束一条饰金腰带,脚踏黑靴,整个人显得蜂腰虎背,极其精神,满面红光看着不像是去上香而是去相亲的。


    崔栋一路跟阵风似的进来,边走边喊,“五郎五郎,怎么还没起身?我跟你说,今日休沐,日子又好,往那去的香客可多,去晚了可就是人挤人了。”


    他的手刚摁在门环上,百里漾的声音就传出来了,“你再闯进来我就打你一顿。”


    崔栋悻悻地收回了手,扭头叫旁边的侍女给他沏壶茶,他就在门口坐着等了。里面的百里漾也没让他等多久,正好是一盏茶的时间,衣装整齐的百里漾就从里面出来了。


    “看你还没有用早食,我们吃完再去。”崔栋又不着急了,跟在百里漾身后一步意图蹭饭。


    百里漾无语。在江都时崔栋来蹭饭也就算了,这都回湛京大将军府家里了,舅母还能让他没有早食吃么?他严重怀疑崔栋是吃过一回后又到他这里来蹭饭了。


    李氏所说的云山寺坐落在湛京城南郊外二十里处的一座山顶上,山势平缓,山道亦修得宽阔,人骑马坐轿也可上去。百里漾与崔栋此行拢共带了二十名护卫前去,行至山脚下,抬头远望可见白烟袅袅不绝,便知此处香火之鼎盛。山道之上也可见往上去的人络绎不绝,男女老少,步行的骑马的坐轿的,应有尽有。


    人多,百里漾和崔栋带来的护卫都骑着马,一下子上去可以把山道全给堵了。他们还不至于这么霸道,否则来之前以江都王的名义告知云山寺清场了。


    于是,百里漾和崔栋选择下马,徒步上山。护卫将他们护在中间,皆佩刀,一脸肃容地警惕四周。这么一群人出现在山道上还是有些怵人的。好在这里是湛京,天子脚下,王公贵族扎堆,屋顶上掉块瓦都能砸到个官,百姓们也算是见多识广,只当是哪家的子弟出行,看着凶神恶煞的,离远些就行了。


    云山寺的规模不算特别大,但胜在环境清幽,树林掩映,枝头上夏花烂漫,寺庙就藏在如斯景色之中。


    穿过朱红色的寺墙开出的门洞,再往前就是一座立于大雄宝殿前的葫芦形大香炉,其内香燃如林,升腾而起的香雾缭绕至半空,经久不散,闻之有檀香,并不熏燎。于香炉右前方设有一案,案上置香,旁边站着一名小沙弥。每当有香客前来,小沙弥先合手作礼,让人随意取用案上之香。


    百里漾和崔栋随流上前取香,到大雄宝殿内参拜敬香。不多时便有一名身着七宝袈裟的僧人在身后两名小沙弥的随同下朝二人走来。


    云山寺的主持是一名得道高僧,年岁在七十上下,头顶戒疤,须发皆白,慈眉善目,一双长眉长眉飘逸垂下有一指长余,双手合礼道:“见过二位檀越。”


    二人亦回礼。崔栋道:“久闻大师慈名,家母命我来此必先拜见大师。”李氏是云山寺的常客,平日里颇是虔诚。崔栋来云山寺,李氏对他是有过吩咐的。


    他一说李氏,主持就有印象,也因此知晓了他们二人的大致身份,又想起李氏往日前来念叨过的有关儿女姻缘的愁事,对二人起来的目的也心中有数了。


    主持说道:“殿后有一林,林中景致尚好,二位檀越可前往一观。寺中备有斋菜,若不嫌弃,二位可在寺中用了斋饭后再行离去。”他是高僧,便有许多人慕名而来,想与之探讨佛理或是寻求开解。在与百里漾和崔栋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人在旁候着了。


    “大师请便,我二人自行在寺中参观便是。”百里漾说道。大师是忙人,他们不好耽误人家时间。


    与主持告辞之后,百里漾与崔栋便朝后山走去。半途中,百里漾想到方才主持对他们前来目的之了然,只怕是李氏之前没少在主持面前提起儿女姻缘之事,不由笑道:“想来等你成亲之后,舅母得了空就要亲来寺中还愿的。”


    “来就来呗。若届时我还在湛京,陪她走这一趟。”崔栋说道。亲娘为他的婚事操了多少心,崔栋是知道的,不可能不领情。卢氏亦合他的心意,这该是桩好姻缘,成亲之后陪同母亲前来还愿亦是应当的。


    百里漾算了算日子,怎么着都要等他成亲之后才会返回江都,遂告诉崔栋,“你放心,还愿这事你准能陪舅母来一趟,届时还得带上表嫂。”


    他随后想到自己也要成亲了,而成亲之前来拜姻缘树,若无意外,之后也是要来还愿的。只是,他的还愿可能要等下一次回湛京了。


    穿过好几座供奉的殿宇,越过一座小石桥,百里漾与崔栋便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树林茂盛,许多不同种类的树木拔地而起,因是正值夏日,许多树的枝头上缀满了各色的小花,枝叶葱茏,青翠与各色杂糅期间,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林中有不少人,俱是来此上香的香客,以青年男女居多。百里漾想到寺中的小沙弥曾对他们说,姻缘树就在这片树林之中,见此也就不足为奇了。皆是来求姻缘之人,这一刻他们与这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姻缘树不远,百里漾与崔栋再往前没走多久便到了。只见一株足有八人合抱粗壮的大树拔地而立,足有一丈高,远看绿荫如盖,将附近两丈之内的半空都遮蔽了。此树据说树龄已逾三百年,看似一株实则为两株合抱,根部相连,树干紧紧相依,几乎要融为一体;枝叶亦交错相交,向四周伸出更多细长的枝干,一块块系着红色丝绳的姻缘符便勾连在其间,向下缀出一大片耀目的红色来。


    这姻缘树瞧着便喜庆,让人一看就想过去拜拜。实际上已经有人在拜了,还很多,男男女女都有。姻缘树的周围用篱笆围了一圈,这些男男女女们就围着这一圈篱笆在祈福、挂符。


    “等等,且先瞧瞧。”崔栋刚要大步上前,被百里漾拉住了。他们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祈福的流程仪式,左近也没有寺中之人讲解引导的,还是先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再说。


    崔栋一想也是,他们此行可是诚心来求姻缘,祈求婚事顺遂、幸福美满的,自然得严格按照正确的步骤来,否则漏了哪一步或是做的不到位,得不到保佑怎么办?于是,两个人挺直腰背,看似一派正直假装不经意实则眼睛一直在暗搓搓地盯着人家的动作。


    第43章 出行(二)


    看了约莫一刻钟之后, 百里漾和崔栋都觉得自己学会了,正要上前照着做,然后发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姻缘符呢?这些人手里的红色丝绳和姻缘符是哪里来的?


    正当他们要上前去询问那些手里已经拿着姻缘符的香客时, 一名青年沙弥抱着一个托盘大的红色麻布袋子从树林中钻出来,一路单手作礼喊着“借过”,直至绕过人群来到了一方桌案之前。也是因此,百里漾与崔栋才发现姻缘树左前方摆着一张桌案,只不过此前因为角度以及人群遮挡视线的原因, 他们一直没有看到。


    百里漾和崔栋:“……”


    这云山寺不仅为前来上香的香客提供香, 还免费提供姻缘符, 真的是很贴心了。


    二人先去取姻缘符。


    “二位檀越,请取符。”青年沙弥双手合礼念佛号, 示意他们将手伸入袋子中取符。


    百里漾与崔栋依言照做,分别取出一枚来。放在于中端详片刻, 发现绣工颇佳,针脚工整细密, 面上的连理枝缠绕的细节都绣出来了, 可见用心。


    崔栋取了符, 等了片刻发现真没下文了,他试着问青年沙弥,“小师父,这拜求祈福有没有什么讲究?”不算算八字或者抽个签么?


    百里漾也是这个意思,亦看向青年沙弥。


    “心诚则灵,愿二位所愿皆可得。”青年沙弥双目含笑,双手合十再念一声佛号。


    心诚则灵,旁的做太多,心不诚也是无用功。


    百里漾被一言点醒, 似乎他们是有些紧张以至于束手束脚了。


    祈福时,只需将姻缘符放在双手合起的掌心里,闭上眼在心中祈念,再对着姻缘树三拜即可,最后将手中的姻缘符以红色的丝绳系挂在姻缘树的枝头上就完成了祈福。


    亲自将姻缘符挂上枝头后,百里漾看着随风飘摇的红符,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妻颜漪。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之间缔结婚姻的缘由是很冰冷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两方出于正直的需要进行的联合,他与她都可以算作是两边条件合适的代表人。


    可单纯这么想未免又太过冷酷。


    不管怎么说,他们以后都会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哪怕一开始的结合不是出于爱,他也希望他们日后能够培养出真正的感情,而不是相敬如宾,甚至面和心不和、同床异梦。他们俩是走不了正常先相识、相恋再成婚的流程了,但能先婚后爱也不错。


    百里漾祈完福,转头看见崔栋还在对着姻缘树祈念,走近点还能听到他嘴里的念念有词,“求漫天神佛保佑,保佑我日后一定生一个大胖闺女和小子,保佑,保佑。”


    百里漾:“……”


    不得不说,崔栋与卢家姑娘感情培养的进境堪称神速。从一开始崔栋的百般不情愿、忧心忡忡发展到连以后要生几个娃都想好了,前后也就月余的时间。或许他真的应该反思自己一下了,从上次在定国公府见过面之后,他与颜漪之间似乎真的没有其他的互动了。


    百里漾皱着眉陷入了苦思之中。


    “想什么呢,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崔栋系好姻缘符,见他站在原地沉思,不由过来捅咕了一下百里漾。


    苦大仇深?


    百里漾想自己怎么可能是这种表情,一脸无语地看着崔栋。


    “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将周围都转转?”


    “我阿娘说要我去观音殿中替她敬香。”崔栋说完摸了摸肚子感受了下饥饿感,“听说此地的斋菜不错,到点正好可以去用午膳。”


    观音送子,李氏盼着抱大孙子,是该去敬香。


    百里漾点头,“那你去吧,我去周围转转。”


    “此处人多……”崔栋有顾虑,担心有刺客。他一直记着上次在围场时他们分开之后百里漾差点就被刺客得手了,现在想起仍是后怕不已。云山寺香火鼎盛,来此地的香客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最是容易混进刺客。


    百里漾并不觉得如今他那些有心谋大位的异母兄弟还会有谁有胆子来刺杀他。一旦动手,不管成功与否,皇帝都会严查到底,他们将会永远与皇位无缘,再不会有任何机会触碰到那把龙椅。崔栋觉得此时仍不能掉以轻心,那些诸侯王还在京,鬼知道他们会不会突然发疯。他坚持两人不能分头行动,不行他就一直跟着百里漾。


    这事也没有什么好争执的,且拜观音是李氏吩付的,百里漾便跟着崔栋一道过去。从观音殿出来之后,时间也引了午时。寺中有沙弥来请二人去斋堂斋饭。他们没有拒绝,带着随行护卫一道去了。


    一群人,俱是人高马大,气势不俗的,这一路过来实在显眼。纵是有高门贵族带着仆人随从出行的,可谁家也没有他们这样的气势,尤其是领头的两位公子,当真是俊朗贵气不凡。


    有想打听他们来历的,可在周围问了一圈也没得出个结果来。有些没太在意有些女眷看着就颇为心动,这些来云山寺的高门贵族们其实很多都是为了求姻缘来的。如今见了两个如此不凡的公子,确实有些是动了心思。


    可是今日怕是打听不出来了,着实可惜,但日后未必没有机会。湛京虽大,可实际上权贵们的交流圈子也就那么点,这两位公子若真是哪家子弟,日后多参加几场雅集、宴会,总有机会能够再次见到的。


    百里漾和崔栋这两个虽未婚却即将有妻的人还不知道自己来云山寺一遭就已经被某些眼光独到的夫人贵女一眼瞧中打着来日方长的心思预备着看看能不能发展成自家女婿/夫婿。


    他们从斋堂出来,人均吃得饱饱的。二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青壮年,干的是体力活,饭量个顶个的大,吃的是挺多的。为免让人觉得他们是来蹭寺中斋饭的,大家都捐了不少香油钱。


    随行的护卫之中百里漾和崔栋记着还有好些个没有成亲的。在姻缘树那里时,崔栋就与他们说了,“既然都到这里了,你们没成亲的还不趁这个机会去求个好姻缘,拜拜祈个福啥的,心诚则灵,日后指不定就有如花似玉的媳妇给生大胖小子了。”


    老婆孩子热炕头想想就令人激动。虽说在外辛苦拼搏可回家就有妻儿在家中等你,这对于这个时代的未婚大龄青年来说,诱惑力非同小可。况且这姻缘树是大王和都尉都亲自来拜求祈福的,肯定是灵验啊。当下就抱拳谢恩轮换着去拜姻缘树去了。他们都是江都王的近身侍卫,下次也不知道有没有再来的机会。若是真娶上媳妇,怕日后不能亲来还不了愿,只能在香油钱上略表心意。


    从斋堂出来之后,百里漾他们并没有马上下山离开,崔栋说肚子吃得有些撑,不若走两圈逛逛消消食再离去。百里漾想了想回去又没有什么要紧事,答应了。


    逛着逛着,他们走到了后山一僻静处。边上长有一棵生长茂盛的榕树,夏日绿荫如盖,投下一块大阴影,正好可以挡挡日头。


    “迎亲之时,定国公会赶回来么?”


    两人的婚期将近,今日又来了云山寺,那就说说有关婚事筹备的事情呗。


    “此事还不知,或许不会特意赶回来。”百里漾微微摇头,“北边离渊近来有些不太安分,定国公坐镇北方,这关头若是离开,只怕离渊会趁机生事。”


    以大局为重,十有八九皇帝是不会让定国公特意跑来一趟的。百里漾忽然想到,自己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父母双亲若是不能皆在场,对于颜漪来说想必也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抬头看日头渐偏西,百里漾说了一句,“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回吧。”


    正当他们转身要离开这里时,听到了另一面传来脚步声,是有人来了。百里漾没当回事,这地虽然僻静但也不是没有人来。他们能来,别人也能来。


    “若是无事,我该回去了,母亲还在等我。”耳边忽然传来一名好清冷的声音,来人是一名女子,但并不只她,因为脚步声错落杂乱,不是一人能够发出的。


    百里漾无心偷听他人的对话,抬脚欲离开却突然觉得这声音分外熟悉,脚下像意识地一顿住。崔栋也听到大榕树的另一面有人来了,跟随百里漾的步伐离开,敏锐地察觉到他突然的顿住,脚下也跟着停住了,投以询问的目光。


    百里漾已经能够确定声音的主人就是颜漪,他不会听错也不会记错的。他忽然记起前夜出宫时长姐百里澄同他说的“惊喜”,原来是这么一个惊喜。怪不得阿姐会同他说“不要着急回来,回处逛一逛会有惊喜”。原来她早知道今日颜漪也会来云山寺。百里漾没有察觉到自己眼中飞快地涌现出欢喜,既然已遇见,他便想着出声告知对方自己的存在。


    这颗大榕树实在是过于粗壮茂盛了,来时方向的一侧连着寺墙,若非声音,仅凭视线,百里漾恐怕都发现不了对面有人。他想过去见面,只需从另一段绕过去即可。


    崔栋也听到那道女声了,但他可没能如百里漾一般认出声音主人的身份,毕竟他与颜漪只在游园会上见过一面,后续就没有接触了。不过,看百里漾的反应,崔栋便知道他是认得对面的女子的,甚至还想过去与之见面。崔栋觉得自己差不多猜到对面女子的身份了。


    第44章 出行(三)


    百里漾想绕过榕树大大方方地与颜漪相见, 折返回头走了好几步至树的另一头,正准备绕过去时,听到了另一道不属于颜漪的声音, “七娘,你别着急走,我有话同你说。”他的脚步因此顿住。


    这是一道男声。


    百里漾对它的熟悉不如对颜漪的声音,但也能认出来,这道声音的主人是顾晟开, 而他的身份定国公的外甥、颜漪的表兄。这次他也随着来云山寺了。


    崔栋的脚步亦随着定在地上, 他也认出对面的人是顾晟开了, 面上的神情有些微妙,这四下无人又孤男寡女的, 实在是容易让人多想。不等百里漾开口,他便向后退开六七丈的距离。这是一个稳妥且安全的距离, 保证了百里漾始终能够位于他的视野之中,一旦有事他可以迅速冲过去保护王驾。


    一树之隔另一面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榕树另一侧还有人在。颜漪秀美微蹙看着眼前的顾晟开, 并不想与他在此多待, “母亲怕是已经在寻我, 表兄之事不妨日后再说。”


    婚期将近,她本该留在家中备嫁。只是今日母亲曹氏要来云山寺敬香,为她即将到来的婚事祈愿,她便随着一道来了。敬香拜佛之后,母亲曹氏去寻了主持大师求教佛法,她便出来四处转转、看看风景。


    行至一处山道,身边一名婢女过来同她说卢家姑娘今日亦在寺中,请她过去相见。她与卢家姑娘相识,关系不错, 不久的将来亦会成为表妯娌。卢家姑娘相邀,她没有多想便过来了,不想来到此处,发现在此处等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卢家姑娘,而是他的表兄顾晟开。当即她就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不,应该说是被身边人背叛了。


    颜漪说完就要转身离开,她冷漠决绝的态度不仅刺痛了顾晟开的眼也更刺痛了他的心,他朝着颜漪疾走两步,伸手就要抓住她的手。颜漪被他突兀且失礼的动作惊着了,连连后退三步,避开他抓过来的手并喝止住了他的动作,“顾表兄!”


    顾晟开看着站在距他两丈之外的颜漪,像是被她眸中的冰冷冻住,不甘心地问道:“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只有你的表兄这一层身份么?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这么久以来却偏偏能够做到对我熟视无睹。”


    他在控诉颜漪的无情,他对他的心意,明明她一直以来都看在眼里,却能够冷心做到不闻也不问。她对他始终划有一条线,她从不会越界,也不允许他越界。他以为自己会有机会的,只要他有耐心,也足够的努力。他一直在努力让她看到自己,努力让别人看到他。可最终的结果是,那条线始终存在,而那些人也从来看不到他。等来等去,最终他等来的是自己心爱之人即将要嫁给别人的消息。


    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颜漪再一次被顾晟开惊到了,因为他出人意料的举动以及此刻所说的惊人之言,更因为顾晟开显露出的这一面。顾晟开说的有一点没有错,她过去确实隐隐察觉到了他对她产生了男女之情,但这是单向的,在她这里,他只是表兄。


    在察觉到顾晟开对她的这份感情之后,颜漪逐渐减少了与他的接触,也屡次拒绝他的示好她,通过这样的做法表达拒绝。渐渐的,顾晟开碰壁的次数多了,也慢慢的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她以为顾晟开已经歇去了对她的心思,但事实表明这也仅仅是她单方的认为罢了。


    其实顾晟开的心思在游园会主动寻江都王比箭时已经再现端倪了。比箭的事情最终没有酿出祸事,颜漪也当顾晟开是一时冲动,信了几分他是想为她试试江都王本领的说辞。到底他是她的表兄,这么些年的兄妹情分与了解总是有的。颜漪觉得顾晟开哪怕没有完全放下对她的那份心思,但理智总是会有的。如今圣旨已下,再过不久她就要嫁与江都王为妇,顾晟开该明白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的。


    在此前颜漪绝没有想过,顾晟开竟然会买通她身边的人骗她来此相见。大婚在即,却又发生这种事情,若是让人看到,再被有心之人用去大做文章,对她、对定国公府绝不是一件好事。他是疯了不成?!


    颜漪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可看顾晟开这副模样,有些事情最好是要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她抬眼目视顾晟开,认真且坚定道:“顾表兄,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如同亲兄长一般的存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晟开不愿意相信,他直直盯着颜漪的眼眸,重复她最后的话,“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无比期盼着能够在她的眼眸中看到动摇、心虚或是她会避开与他直接对视。


    可是,没有,这些通通都没有。


    颜漪的目光是那么的真切坦然,她说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句话而已,对于此刻的顾晟开来说却是杀伤力十足,他觉得自己胸腔之下的那颗心脏似乎被狠狠捏紧甚至捏碎,眼底开始向上浸染出一片猩红之色,垂下的手死死攥成拳,手背上暴起青筋狰狞。


    颜漪说完之后立即转身离开。


    在她离开之后,顾晟开站立在原地不动,久久之后才离开。他的站位正好是背对着百里漾的方向,百里漾并不能看到他的神情。甚至因为榕树的枝叶过于茂盛,他也没有绕过去,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两人的身影被枝叶遮挡了绝大部分,他看不清他们的面部神情变化,只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对面的两人也没有发现榕树的另一面还有第三人存在。


    在颜漪、顾晟开先后离开之后,百里漾稍后也转身离开。


    “如何?”在不远处候着的崔栋见百里漾朝他走来,迎上去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他听不到对面之人说了什么,但看百里漾的模样,应该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


    “无事。”百里漾摇摇头说道。他知道崔栋在担忧什么,但此事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故而他只是对崔栋简单地说了一下,别的也没有多言。


    “那便好。”崔栋道。他站得远,对于榕树另一面发生了什么完全是一无所知。百里漾的大婚在即,谁也没有预想到会有这般情况发生,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状况。于公于私,崔栋都不希望有不好的状况发生。


    顾晟开这个人,崔栋以前听说过他,甚至因为顾晟开曾受教于定国公的缘故,崔栋在湛京曾经与他见过几面。当然仅仅凭见过几面的关系不足以让崔栋对他有多大的了解,对顾晟开与定国公一家的关系如何也不完全清楚。顾晟开对颜漪有男女之情……其实并非不能理解,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马,高门贵族之间这样的联姻并不少见,只是这次定国公府与顾氏之间并没有选择进行联姻。


    其实在游园会比箭时,崔栋就隐隐感觉到顾晟开的不对劲。以一个男人的直觉来说,崔栋那时就觉得顾晟开的状态有点像是被抢走了猎物后的愤恨不甘,他甚至察觉到顾晟开对百里漾似乎藏着一股敌意。只是后来没有闹出事来,对方亦有圆场的说法,他便没有多想。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哪里是他多想,顾晟开还真有这份心思。不过好在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定国公府一直都很理智有分寸。


    反观顾晟开……


    崔栋现在对顾晟开的观感极其糟糕,若非是顾忌到他还有定国公唯一外甥这一层身份,单凭他今日的所作所为,高低也得要让他脱一层皮出来。但不行,他不能贸然行事。顾晟开最好自己认清现实,把自己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通通都收回去,若是他还拎不清,不肯死心,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与崔栋的愤怒不同,怎么说呢,百里漾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的。他心知自己与颜漪的结合是无可更改的两家联姻,这桩婚事并不以他和颜漪两人的意志为转移,且这件事情一旦开了头,基本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了。顾晟开今日在云山寺私底下找颜漪表明心迹之事提醒了他,似乎从一开始他就忽略了颜漪可能有心上人这件事情。


    若是心有所属却要另嫁他人,那么对于这桩婚姻中的他和她都不友好,毕竟前车之鉴不远,百里漾并不希望自己与颜漪也走上“前人”的老路,那样日子过得也太难受了。好在颜漪明确且坚定地拒绝了顾晟开,这份感情只是顾晟开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百里漾与崔栋离开云山寺之时看到了定国公府的人,说明定国公夫人曹氏与颜漪仍在寺中敬香礼佛。若是没有发现顾晟开私下约见颜漪表明心迹的事情,百里漾作为未来女婿,怎么都是要去问候一声的。但现在,他们还是不要惊动任何人默默离开吧。


    “阿娘。”颜漪从榕树那里离开之后很快就回到了母亲曹氏的身边。曹氏正在寺中的一处静室中休息,眼见女儿如此快就回来微微有些诧异,不由问道:“怎回的如此之快?没有与卢家姑娘多说两句话?”


    “卢家姑娘今日并没有来云山寺。”颜漪目中有冷意,面上却平淡说道。


    曹氏何其敏锐,只听这一句话就察觉到了不对,甚至她还注意到颜漪身边少了一个婢女。她不动声色,面上只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让你二兄去与主持大师道别后我们便回去罢。”


    第45章 处置


    这次曹氏与颜漪母女两人来云山寺是由次子颜青梧陪同的。颜漪与江都王的婚期将近, 未免有心人心生歹意或临了生乱,出行护卫之事由亲兄长负责是再好不过。曹氏也有意识地不使女儿与其他外男接触,避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都如此小心防范了, 没想到乱子竟然出在了内部之中。


    待母女两人上了马车且马车走动一段之后,曹氏才问颜漪发生了何事。颜漪毫无隐瞒,将自己被顾晟开使人诓骗至榕树那处以及之后的事情简单说了,最后说道:“此事当去信让阿爹知晓。”


    “自然要让他知晓。”曹氏重重拍了一下手边的软垫,怒道, “我自问往日待顾晟开不薄, 他竟如此来害我的女儿, 真真是养出了一个白眼狼。他此举究竟想将你、将定国公府置于何地?”


    曹氏乍闻听此事,气得胸中一阵翻腾, 气息都不稳了。


    她丈夫一直怜惜胞妹嫁得不好,平日里多有嘱咐让她多关照那母子二人。她也照做了, 过往亦是真心实意地对顾晟开这个外甥好。而因为丈夫前些年曾经教习顾晟开武艺的缘故,他时常来国公府吃住, 因此与女儿的接触也颇多, 两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起长大。可他们从来只让两人当一般的表兄妹相处, 亦从未透露过一丝半点让两人亲上加亲的意图。更何况,颜漪是她的女儿,她如何看不出女儿根本就对顾晟开无意,只拿他当兄长看待。


    曹氏不相信顾晟开会看不出来这些。长辈既无意,女儿对他也无男女之情,更何况如今女儿与江都王的婚事在即,在这种情况之下,即便顾晟开真的有心也该退回到自己兄长的位置上去,而不是私底下做出这种容易给她女儿乃至定国公府招祸的事情。


    这哪里是真心喜欢她女儿, 这分明是要害她女儿。


    “阿娘不必生气,既已知道他用心不纯,我们日后少与之往来便是。”颜漪想起顾晟开在榕树下的“惊人之语”,惊吓之余便是心生厌恶。她以前从未察觉到过顾晟开对她有那种心思,究竟是自己过于大意忽略了还是他太会伪装了。


    可不管怎么说,顾晟开今日的作为着实是惹怒了她。他还买通了自己身边亲近的婢女,他是从何时开始买通的,岂不是说明自己此前的举动与行踪都可能会被这婢女出卖出去了?


    思及此,颜漪眸色愈加冰冷。


    “今后再不许他到家中来了,来便令人乱棍打出去。”曹氏余怒未消,又问颜漪,“那背主的婢子在何处?”


    颜漪回道:“在寺中时我已令人将她制住,待回府之后再处置。”


    “你做的很好,此事不能声张。”曹氏冷静下来,去观察女儿的反应,发现她并未因顾晟开的事情情绪上有多大的波动,甚至思绪清晰分明到如何妥善处理后续都安排好了,“她是你的婢女,又是自小跟着你的,该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吧。”


    曹氏也是照顾到了女儿的心情,颜漪应了。


    回到定国公府自己的院落之后,颜漪未曾休息,直接令人将编造消息诓骗她去与顾晟开见面的婢女带至她面前。府中的仆妇办事迅速,无需她等多久,一名被结实的麻绳捆住、口中塞了麻布的青衣婢女被扔到了庭院之中。


    四周皆是可信之人,处置之事不必担心泄露出去。


    颜漪坐在廊檐下的圈椅上,看着庭院之中形容狼狈的婢女,心中除了被背叛的愤怒还有一些不解、难过交织着。


    因为身份的缘故,从颜漪知事时开始曹氏就会挑选婢女放到她身边供她使唤。她身边的婢女不是一直不变的,有些人在她身边没有留多久就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有些人则留的时间长一些,眼前的这个婢女属于后者,在她身边待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而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了。在今日之前,颜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她所背叛。


    “今日之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么?”颜漪掩下眼眸中的复杂,看向庭院之中一直瘫倒在地上不说话的人。


    婢女没有动静。仆妇见状走过去抽掉了用来堵住她嘴的麻布,给她解绑,将人摁在地上跪着。她如今的模样很狼狈,发髻凌乱,原本整洁干净的衣服也褶皱不堪,上面甚至东一块西一块的沾上了大片的污渍。从云山寺被捆到押回府里,没有人对她用过刑,她也始终一言不发。


    “在此之前,我从未怀疑过你。”颜漪见她不说话,忽然如此说道。


    本来沉默如木泥人的婢女听到这话,像是被激起了强烈反应,她挣扎着一个劲地朝地面磕头,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姑娘。奴婢做了背主之事,无论您要打要杀,婢子绝不会有半点怨言。”她一直在重复这句话,不停地磕头谢罪,很快将额头磕破了,脑门上的一片也被鲜血染红了。


    颜漪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点变得更冷,看着婢女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冷淡,她示意仆妇阻止婢女磕头的动作,直直看着她,“在这件事情里,伤害我的不只你一个人。我问你有何解释,你不说,难道是想要一个人将整件事情承担下来么?”


    婢女浑身僵滞,被仆妇掐捏着下巴强迫与颜漪对视的眼睛之中生出了惊恐,她想说话,可是被制住下颌控制不住嘴巴开合,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音。


    见婢女如此表现,颜漪此前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大多数时候要买通一个人,不是用钱财就是以名利相诱,或者干脆二者兼而有之。可她眼前的婢女却是第三种情况——情爱。


    做她的贴身婢女,家世来历是必要被里里外外地查过的,甚至于品性都要被挑拣过几遍。好歹这人在颜漪的身边待了十年,她多多少少是清楚此人的秉性的,此人不是一个会为了钱财出卖主子的人,否则也不能够在她身边一直待了十年之久。


    这个婢女,她喜欢顾晟开。


    颜漪闭了闭眼,想起过去一些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这人曾经在见到顾晟开时表现出别与常态的异样,现在想来那不过是面对心上人的羞涩欢喜,只不过被强硬掩盖下去,可依旧泄露了端倪,因为躯体的反应可以控制,可眼神是最难控制得住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对这婢女用刑让她吐露出卖主子的缘由了,而顾晟开又是如何“说通”她做事的,颜漪大致也能猜到。


    可颜漪还是想问,“顾晟开许诺了你什么,让你如此的不顾一切?”


    背主之人,大多不会有好下场,何况顾晟开让婢女做的是这样恶劣之事。按照规矩,等待她的只有“死”这个下场,这点她不会不知道。还是说顾晟开是算准了什么?


    婢女好歹在颜漪身边服侍了多年,知道颜漪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到此刻也不再隐瞒。她面上浮现出一抹潮红之色,整个人的状态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兴奋,她说:“顾郎说了,此事之后,他会纳我为妾。”


    她现在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颜漪已经不能将眼前这张被无知、愚蠢和妄想扭曲的脸与以前熟知的对上了。顾晟开仅仅只是如此欺骗利用她,而她只是这样就傻傻地上钩了。


    颜漪愈发地觉得婢女可怜,与之对应的是对顾晟开愈加的不喜和厌恶。


    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让颜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清过顾晟开这个表兄,他之前实在是太会伪装和隐藏自己了。


    婢女敏锐地察觉到颜漪的眼神是在可怜她,可怜她的愚蠢和痴心妄想,她被深深地刺痛了,“姑娘,您不相信我说的么?他答应过的,他是不会骗我的。你为什么要嫁给江都王呢,顾郎他又哪里不好……”


    “贱婢也敢口出妄言。”旁边的仆妇眼看着婢女越来越放肆,抬手快速扇了她两个大耳刮子,直把她打得两颊浮肿、口溢鲜血。


    “你说这些,是真觉得我们会留下你的性命么?”颜漪对婢女和顾晟开的事情没了兴趣,看向婢女的目光中一片冷凝。


    被她注视着,婢女感觉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被一瞬间冻住凝结,她终于知道害怕,脸上眼中皆被慌乱恐惧占据。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她是定国公府的家奴,卖身契是在官府留有底档的,这就决定了她的生死只在主人家的一念之间。凭借她这次做的事情,主家绝对会杀了她的。


    是啊,她是怎么觉得事发之后主家不会将她处死的?


    婢女想起顾晟开同她说过的话,他说自己主子看似冷淡其实内里是个心软的人,凭着她服侍多年的情分,只要求情哪怕不会松口免她一死也不会立即处死她,之后他再来求情,一定能求得夫人将他赐给他。


    她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求饶,声泪俱下,却忽视了周围人看她愈加鄙夷不屑的目光以及颜漪的不耐烦。


    “三日。”


    婢女的动作突然顿住,愣愣地抬首看向廊下的颜漪。


    颜漪说道:“我留你三日,若三日之内顾晟开来求母亲将你要去,你便能跟他离开。如若不来……”


    “三日,三日就够了,够了。”婢女万分欢喜,连连磕头谢恩,口中不住地喃喃,“他一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的。”那日的欢愉不会有假的,耳边情郎的誓言也是真的。


    这一场讯问以婢女被带下去关押结束。


    第46章 诸侯王离京


    “姑娘, 姑娘……”


    处置了背主婢女之后,颜漪回到了自己的卧房之内。她身边还剩下的一个贴身婢女初禾目睹了讯问的过程,也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她不能理解, 她想不通那个婢女为什么会背叛主子,姑娘平日里对她们还不算好么?她不能理解的还有主子最后答应给出的三日期限,按照她的想法,即便不处死那人,也不该成全她。


    “想说什么便说。”看初禾欲言又止, 眼里满是纠结, 眉间的折痕拉扯着两道眉愈来愈近, 颜漪开口说道。


    初禾见自家姑娘并无生气之意,便把自己的疑惑说了。


    颜漪道:“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就如同你与她亦不同。这是她为自己寻的一条路,她选择为顾晟开背叛我, 选择了将身家性命交付到她意中人的手上。这是一场冒险,但她觉得自己能赢。”


    高门大户人家姑娘身边的贴身婢女基本上都是要在自己侍奉的主子出嫁时陪嫁到男方家, 将来的出路一般有两种, 一种是在主子的允许下成为新姑爷的通房丫头, 一种则是到了嫁人的年纪被主子指嫁给家中的心腹或管事之人。无疑这两种出路都不算是特别好,至少对钟情于顾晟开的那婢女来说并不好。


    顾晟开是顾氏宗子,年轻英武,有着定国公外甥这一层身份,如今又在南衙禁军任校尉,眼看着前途一片大好,湛京之中属意招他为婿的人家并不少。在很多人眼里,他是名副其实的香饽饽。那婢女自知做不了顾晟开的妻子,能够成为心上人的妾在她看来已经算是很好了。


    “怎么可能会赢, 她是疯了不成?”初禾觉得不可思议,那人做了那样行径恶劣之事,怎么还能妄想着主子会成全她?可转念一想,现在的这个结果不正是她想要的么。她是算准了主子会心软么?


    颜漪看着几乎是把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的初禾低笑了一声,“我并非是心软,只是想让她在最后看清一个事实。三日,纵是给她三年,她也绝对不会等来顾晟开。”


    顾晟开会在事发之后如约来向定国公府将那婢女要去么?不会的。那些被婢女视为救命稻草的誓言约定通通不过是他诓骗她为他做事的一种手段罢了。从她答应了顾晟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的结局。她信错了人,自以为顾晟开是良人,从头到尾不过是纯粹的利用罢了。


    初禾陷入了沉默。


    “可怜她?”颜漪问道。


    “是,奴婢有些可怜她。”初禾从来不会对颜漪隐瞒自己的心中所想,“她虽然可怜但也可恨。就如姑娘所说,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是她自己选择背叛姑娘,信了不该信的人。落到这个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做错了事情就该受到处罚。那人选择了损害姑娘的利益来成全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得到原谅。她只是可惜好歹她们也是一块侍奉了姑娘多年,感情总是有些的。她有些想为那人请求,但理智告诉她不该求这个情。一切都是那人自己选的。


    “走吧,还要去母亲那里说一下处置的情况。”颜漪休息片刻起身说道。


    曹氏选择将背主的婢女交给女儿颜漪处置,主要也是因为那婢女是服侍了颜漪多年的人。颜漪将人处置了,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告知身为定国公府女主人的曹氏一声。而且出了这样的事情,有些事宜颜漪有必要与母亲曹氏重新商量决定。


    再过不久颜漪就要嫁与江都王,在此之前,嫁妆、陪嫁等相关事宜都需要准备妥当。而那名背主的婢女本来亦是要随嫁过去的,如今却弄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出来。这提醒了颜漪,她们需要对随同出嫁的人员进行再一次的审查和筛选,不够忠心以及怀有异心的人通通需要排除出名单。


    时间一转,距离六月十五愈发近了。这是皇帝定下的诸侯王离京的最后期限。圣命不可违,再是心不甘情不愿,定安王几个都要带着家眷臣属返回封地的路。而在离开之前,定安王做东,在王宅之中宴请了长夏王与山阳王二人。


    丝竹歌舞不断,厅中身姿柔软的美艳舞姬挥动着水袖翩翩起舞。这宴从日落行到月上柳梢,美酒佳肴换了一轮又一轮,直饮得三位诸侯王是两颊通红、醉眼朦胧。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可到底醉不醉的,也就只有他们本人清楚了。


    “今日之后,也不知你我兄弟何时能再如此刻一般欢聚一堂啊。”定安王向来被人称为“海量”,此刻也不知晓究竟喝了多少,手执酒壶碰在桌案上发出声响,向下左右偏首瞧了长夏王与山阳王,发出一声感慨。


    “三哥何必、何必烦恼,嗝!阿爹既允了我们、今年来京,明年想必也、也是允的,届时、届时我们再聚就是,嗝……”山阳王百里汤年十五,瞧着只是一个半大少年,酒饮得多了,闻言只傻傻笑着说道。


    “六郎所言、极是。”长夏王搂着一个侍奉的美婢,将嘴里的果脯吐到婢女的手上,不以为意道,“今年是三哥宴请我们兄弟,来年我做东,请三哥、六弟到我那去聚一聚。”


    眼见这两人都不接他的话茬,定安王也不恼,本来他这些兄弟们就没有几个是省油的。他今日组这场宴会,宴会本身从来都不是目的,而是想在离开湛京之前借着这次宴会探一探这两个人的虚实。百里漾遇刺这事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疙瘩,他太想知道究竟是谁做的了。


    “倒是为兄想岔了,当自罚三杯。”定安王朗笑,豪迈地连饮三杯。放下酒爵,忽又发出一声长叹,引得二人问他何故叹息。


    定安王叹息着摇头,万般不解道:“我至今仍是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会令我等匆匆折返,明明此前一切都是好好的不是么?”他说着,面上不经意实则一双眼睛在细细观察着长夏王与山阳王的反应。


    长夏王哂笑道:“八成是又为了东宫他们,此事有何好想的。”


    他一提起东宫怨气便上来了。此次入京纳贡对于他来说可以用“损失惨重”来形容,不仅封地被削,此前去求皇帝收回成命时又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灰头土脸从宣室殿出来,可谓是连连受挫。同为藩王的这几个兄弟之中,他竟是最惨的。对比之下,即将赢取定国公之女的百里漾倒是春风得意了。


    “陛下有命,我们听从便是。”山阳王年纪小,但好歹在封地做过几年王,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他知道这个话题敏感,不比长夏王直白地表达出对东宫的不满,只好憋出这话来。


    一个不满东宫与椒房,一个有些唯唯诺诺,这些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并不令人意外,是他们会说出来的话。可若只是这样的话,他还能试探出来什么。


    长夏王与山阳王并没有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想法,任由定安王后面几次再如何旁敲侧击地试探,两个人的反应都很正常,定安王几乎不能试探出什么。


    月上中天之后,此次的宴席结束了。在长夏王和山阳王被各自的随从护送着离开定安王宅之后,定安王重新回到宴客的厅堂,在服用了醒酒汤后,扶着略微发胀的脑袋,问道:“可曾看出什么来了?”


    这厅堂除他之外还有一人,王国相从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出来,行至定安王面前,“恕臣无能,并未在二王身上看到端倪。”原来宴会时并不只有定安王他们在,王国相被秘密安排在角落时刻观察长夏王与山阳王的表现。


    定安王也没有对王国相的回答有多失望,他细细回忆了他试探时长夏王和山阳王的反应,眼中一片暗沉,“要么是他们都不是百里漾围场遇刺的幕后主使,要么就是太会伪装。若是后者,本王怕是又要多一个强劲的对手。可若是前者,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倘若百里漾被刺皆不是他们三人之一下的手,那会是谁?一个隐藏在暗处。不知姓名、不知目的之人,他究竟想干什么、是敌是友?比起已知的敌人,这种未知的存在更是棘手,一旦出招总是令人防不胜防。


    诸侯王正式离京之日在六月十五,全都是卡着最后的期限离开的。在这件事情之中,最忙碌的人要属大鸿胪。诸侯王离京,他得代表朝廷率人去城郊送别。不过这事对于鸿胪寺来说并非没有一点好处,至少四个诸侯王都是在同一日离开的,忙也只忙这一日。


    四个诸侯王,有王叔兄弟,太子体弱不便亲自来送行,倒是派了太子少傅来。百里漾也来了,面上挂笑祝愿王叔与几位兄弟此行一路顺遂。


    淄川王拍着百里漾的肩膀说道:“可惜见不着你大婚了。成婚之后你便是大人了,当早日为百里氏开枝散叶才是。”


    百里漾微囧还是应下了。这时候就是如此,没成亲的被催着成亲,将要成亲的或已成亲的就要面临着被长辈的催生的问题。


    轮到定安王时,他面上笑得和煦,眼里却沉着一抹幽光,“想来是讨不到五郎的一杯喜酒喝了。”


    “三哥想喝喜酒还不简单,届时我派人往定安给你送上两坛,保准让你饮个畅快。”百里漾很配合定安王兄友弟恭的表演,两人就像是相处和睦、毫无芥蒂的兄弟一般。


    第47章 崔栋成亲


    “五郎此举甚是麻烦, 哪比……”定安王眼里的光在闪动,他想说一些话来刺破百里漾此刻的惺惺作态,却被淄川王截断了。


    淄川王说道:“时辰也不早了, 再不启程怕是天黑之前赶不到驿站。”他看向大鸿胪,抬手做礼,“辛苦诸位来送我等。今日过后,诸位应当会轻松不少。”


    他是王叔,素有威望, 又受皇帝看重, 这一开口就是定安王也不能再说什么。再次话别一番后, 大鸿胪向四位诸侯王拜别,同百里漾、太子家令目送着四支高举王旗的队伍离开。


    回程之时, 大鸿胪说自己上了年纪骑不动马需要乘坐马车,还邀请百里漾与太子少傅一同乘坐。不过两人皆知他这只是客套话, 毕竟此次他带来马车不算大,真要是塞进去三个人, 怕是谁都会不自在, 故百里漾和太子家令都婉拒了, 选择骑马回去。


    定安王他们离京之后,湛京之中清静了许多。百里漾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不会时不时遇见定安王几个明明不想搭理却不得不进入表演状态应付,也不必想着他们什么时候整出幺蛾子来。虽然定安王几个不至于还敢“顶风作案”,但你明明知道他们和煦友善的皮子下面满是对你的不怀好意,哪怕只是闹出一点小事也足够闹心的了。


    日子过得不算悠闲但也颇为惬意,百里漾依旧是江都王宅与皇宫两头跑,偶尔去一趟崔大将军府帮崔栋准备迎亲之事。也是因此他才知道此前他去围场捉到的那两只大雁根本不够用,成婚六礼从纳彩到亲迎, 几乎每个步骤都需要用到大雁,他猎到的那两只大雁连一半的数都不够。


    崔栋安慰他,“你有心,定国公那边也知晓你有这份心,这便足够了。”


    家世身份高到了他们这等地步的,金银财物已不是最为看重的东西了。定国公当年是随同高皇帝、皇帝打天下的人,又有战功赫赫,家中赏赐无数,自然不会在乎聘礼多寡这种事情,但新婿是否看重这桩婚事、是否看重他们女儿确是必须要关注与在意的。百里漾愿意主动大老远地跑去围场一趟就是为了亲手猎取两只活雁送来,诚意十足,定国公府那边自是高兴又满意。


    这么说也没有错,百里漾有一点被安慰到,便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想也没用,六礼的流程都由筹办婚事的有司负责,留给他发挥的地方也不多了。


    很快便到了崔栋亲迎的日子。崔大将军独子迎娶卢家女,湛京之中有大半高门勋贵都来贺新婚了。两家对这桩婚事的看重从今日迎亲排场之隆重便可窥见一斑。卢家亦乃衍朝开国勋贵之一,新嫁娘卢氏乃二房嫡女。卢氏在家中极受长辈宠爱,此次出嫁,嫁妆之多令诸多看客纷纷咋舌,惊叹连连。


    大约真的是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崔栋将自己打理得格外清爽,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经过了一番修剪,令人瞧着倍感精神。崔家人相貌皆优越,崔预乃崔皇后之兄,年轻时亦是容貌不俗。崔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今身着喜服,长手长脚的往那一站,端是英姿勃发、俊朗不凡,逢人便被夸赞。


    崔栋对镜打理着装,旁边围了一圈人帮忙。这货看起来颇为紧张,一身衣服从头理到脚,一会儿问冠帽正不正,一会儿觉得衣带系歪了要整理,看来看去总觉得哪里不对需要重新弄过一遍。出发接新嫁娘的时辰快到了,外边已有人来催问是否可以出门。


    “你再弄下去就赶不上时辰了。”一旁的百里漾阻止了崔栋要重新戴过冠帽的要求,“这样已经很好了。”一面让仆从去外面告知新郎官随时可以准备出门。


    “我知道。”崔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呼出了一口气,“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是正常的。”百里漾难得崔栋如此紧张的样子,也能够理解,让他深呼吸三五次,给他递上迎亲所用的佩剑,“前院已来催过三四遍,你该出门了。”


    “好,我们这就出发去接新妇。”崔栋再看了一眼镜子里喜服在身的自己,呼出一口气,握住挂在腰间剑柄,率先大步迈了出去。


    临去卢家之前,新郎要先拜双亲。崔栋对着崔预与李氏躬身下拜,“儿去迎新妇了。”


    “你且去,我与你阿娘在家中候你与新妇归家。”崔预欣慰道。他与李氏今日服装皆喜庆焕然,整张脸上皆是洋洋喜意,天晓得他们盼这一日盼了多久。


    迎亲队伍从大将军府正门出,一路吹吹打打绕了小半个湛京城才至卢家。今日的卢家亦是张灯结彩,大门上是满目的红色彩绸,可门却是紧闭的,前面满满当当的围了一大群人。这些都是卢家的亲朋好友,他们围在门前做出了一副阻拦的姿态,先是上前喜盈盈地恭贺了一番,接着便说新妇不是那么容易娶的,要想入门先过他们这一关。


    为难新郎是惯例,好在崔栋早有准备,不过也算是将身上的金银钱财散尽了才踏上台阶。这还没完,女方家的亲友还有文武试等着考验新女婿。武试好说,崔栋自小习武根本不怵这个,拿了准备好的弓箭“嗖嗖嗖”连射三箭皆正中靶心,赢得一片叫好之声。轮到文试了,这就不是崔栋的强项了。不过他也带了帮手来,除了百里漾这个傧相之外,他还叫了好几个或能文或能武亲朋给他助阵,顺遂地过了文试这一关。


    好不容易来到了新妇的闺房前,崔栋又被拦着念催妆诗,念了三首之后才得放行,成功接到了新嫁娘。在崔栋领着新娘拜别新娘的父母之后,迎亲队伍回程,一路上又是吹吹打打,在黄昏前回到了大将军府。拜过天地高堂,新娘被迎入新房,新郎还要在外面的宴席与宾客举杯饮乐。


    百里漾今日作为新郎的傧相,任务也挺多的,这时候还需要替新郎挡酒。这也是为了避免崔栋喝到最后醉醺醺的入不了洞房。他是江都王,身份尊贵,今日参加婚宴的人之中基本没有多少敢灌他酒的,所以但凡有人给崔栋劝酒,他就上前去帮喝。别人不敢太放肆,真正喝到他与崔栋口中的酒就没有那么多了。


    饶是如此,整个婚宴下来,百里漾还是喝了不少酒。好在崔栋被送往新房那边了,他今日的任务也算是结束了。


    “五郎,你、你今日帮我,兄弟我记在心里了。待来日、来日你成婚,有我在,他们、他们谁都别想灌倒你。”根本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的崔栋走路都不直溜了,他被左右扶着,满脸通红,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蒙,偏偏还记着感谢百里漾帮他挡酒。


    “……”百里漾懒得搭理他,将人送到新房门前,有候着的仆从将崔栋带走了。后面的事情就与百里漾无关了。


    “前面歇一下。”方才还觉得好好的,吹了一下子风,酒劲却上来了。百里漾开始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走了一段路,选择在花园里的一处石凳上坐下,缓一缓这劲头。


    今日前来大将军府恭贺新婚的男宾客许多都是武将,一个个皆热情豪迈,逮着人就要灌酒,而且他们嫌弃杯子太小用着不大气,一开始用碗,后来连碗都嫌弃,直接掀了酒坛的盖子提起来直接对着吹。崔栋作为新郎官也被他们逮着了一次,想着他今晚还要入洞房,这些人没让他对着酒坛子吹,但也倒了大碗的酒让他喝完了才能走。


    百里漾当时见着那三大海碗里倒得都溢出来的酒,忍不住眼角抽抽,看着周围这一群虎背熊腰的将军校尉“虎视眈眈”的眼神,看这架势,不喝完是不行了的。他也不能真让崔栋一个人就把这三碗酒喝完了,以崔栋的酒量来说喝完是没有问题的,可问题是他离开这一桌还得去别桌接着喝啊。没办法,他只能上前替崔栋喝了两碗,边喝边收获了他们高喊“大王海量”、“五王大气”的称赞之声。估计他这辈子喝的最多的酒就是这一回了。


    大将军府待客周到,更别说百里漾还有一层大将军外甥的身份,今日又做了傧相可是出了大力的,崔预夫妇两人百忙之中还不忘记关注他的情况,早令人取了醒酒汤来,是李氏亲自送来看着他喝下的。


    作为今日娶妇的主家女主人,李氏是很忙碌的,她要负责招待今日来的女宾客,可是说是忙得脚不沾地,从天不亮就起来忙活一直忙到了月上中天。可任谁都看得出来,李氏虽然忙碌但却是乐在其中,哪怕是在夜色中她身上洋溢的喜意也清晰可感。


    李氏歉意道:“舅母今日忙得转不开身,不能招待你,改日你来再做些好吃的给你。”李氏在闺中之时不爱女红绣花就喜欢琢磨怎么做好吃的,也是因此让年轻时的崔预一见倾心上门求娶。她的手艺有多好百里漾是知道的,有时候也挺馋的。


    “舅母事忙不必看顾我,这府里我也是来惯的,且栋表兄今日成亲我心中也高兴。”百里漾真心实意地说道,他知道李氏是抽时间来看他的,前院还有宾客等着她去招呼,让她不必管他,他自己在府中自便就是。


    他如此不见外,李氏很是高兴,吩咐了几句话后便又匆匆离开了。


    第48章 新妇


    今日的婚礼到了这个时辰其实也差不多了, 剩下的就是需要主人家去收尾了。坐在花园的石凳上,时不时迎面吹来温和凉爽的风,之前饮下的醒酒汤也发挥了作用。百里漾坐了一刻钟的时间, 只觉得脑袋没有前面的昏沉了,起身,准备去崔预夫妇那里告别后回江都王宅。


    夜色深沉,大将军府之中处处张灯结彩极是亮堂,人声渐去, 偶尔还能见到匆匆走过的青衣小童。百里漾路过一处影壁, 忽然迎面撞上了一群人。


    这是一群人女眷, 百里漾在这些人中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个让他略略失神, 是颜漪。而颜漪在见到面前的百里漾时也有些愣住了。两个人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再次见面会是在这般情况下,还是如此的突然, 令人意想不到。


    女眷们迎面遇上了男子也不惊慌,一些人认出了面前之人是江都王, 纷纷行礼拜见。如今大家都知道定国公的长女不久就要同江都王成亲, 故而此刻有不少女眷的目光在百里漾与颜漪之间流转, 小眼神还颇为暧昧。她们都是知情知趣的人,借口说先走一步实则是停留在并不远的地方,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对未婚夫妻。


    百里漾并不意外今日能在大将军府见到颜漪。大将军府今日有喜事,定国公府也必然受到请帖了,定国公夫人携女赴宴也在常理之中。白日里百里漾忙着帮崔栋迎亲,开宴之后忙着替崔栋挡酒,且男宾客与女席那边是分开的,他知道颜漪来了,却不觉得会见到人, 没想到在要离开之时反而见到了。


    两人对视,百里漾觉得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因为酒喝得太多运转僵滞,他想要对眼前的女子说些什么的,可张了张嘴却没有话出口,只能傻愣愣地站着。


    “酒多伤身,大王请保重身体。”颜漪看着眼前的男子只一双眼睛望着她也不说话,未免沉默,她关切地说了一句。


    百里漾点头,算是应下了,然后在脑海中思索该怎么回应颜漪。可他思考了好几转,还是没有想出来,依旧是只巴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反正他自己感觉挺久的,他才说道:“是要回去了么?一路平安。”


    这话若是换作平时换了旁人听到这话,很难不以为他委婉地逐人离开。夜色中颜漪轻轻叹气,声音很快就融入风中消散不见。百里漾只听到了她极清浅的笑声,尚且迷糊的他却精准捕捉到了面前女子眼眸中的笑意,脸上有些烧。


    颜漪听说了今日男席那边的热闹程度,江都王作为傧相,少不了要帮新郎官挡酒,一场婚宴下来必然是喝了不少酒的。据她所知,男子少有不好酒的,她的父兄们亦好酒。醉酒之后失态的人她也见过不少,各种各样的,却少有见到如百里漾这般乖巧甚至有些憨傻的。


    怎么说呢,这时候的江都王竟让她觉得有些许的可爱。这是一个很不合意的想法,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危险,但颜漪此刻就是这么觉得了,这样的江都王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母亲还在等我,亦祝大王回程一路顺遂。”颜漪说道。


    本来他们此次相见也是偶然,与颜漪同行的女眷们亦未走远还在前方等她,他们只能说上一两句话,偏偏百里漾还脑袋昏昏,估计回头还得懊恼自己胡说了什么。


    “哦,好的,再见。”百里漾还知道要与颜漪道别,随后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


    “大王,我们该离开了。”未来王妃都离开好久了,眼见着自家大王还站着不动,随行的侍卫不得不出声提醒道。


    百里漾好一会才应声,“我们回吧。”


    等向崔预夫妇辞别之后,百里漾乘坐马车回了江都王宅。撑着精神沐浴之后,百里漾一挨着床榻,疲惫如同潮水从四面将他完全包裹,眼皮子往下一搭就沉沉睡了过去。再睁眼的时候,扭头看见从窗外泄进室内的天光,闭眼好一会儿重新睁开,喊了一声,“来人。”


    室外伺候的人听见声音推门进来,一应洗漱用具以及衣物也被端了进来。百里漾坐在床榻上,闭着眼掐着眉心,一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禀大王,近巳时了。”侍人回道。


    时辰刚好,百里漾算了一下时间,等进宫还能到椒房殿中蹭一顿早膳、赶上崔栋夫妇进宫谢恩。


    昨日崔栋成亲,虽不是赐婚,但新婚当日帝后皆有赐下丰厚的赏赐、贺礼,这对新婚小夫妻今日是要入宫来谢恩的。谢恩倒是其次,主要是成为了崔家新妇的卢氏要来拜见姑父姑母。而百里漾则是要入宫去见一见这位新表嫂,大家彼此认识一下,故而今早这一场是不能缺席的家宴。


    洗漱,穿戴整齐之后,门房已备马,百里漾出到门口翻身上马便直奔皇宫而去。也是巧,他入宫后在去椒房殿的半道遇上了一队仪仗人马,规格是长公主才能有的。如今的大衍只有两位长公主,越国长公主此刻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边只有栎阳长公主百里澄了。


    百里漾忙追上前去,唤道:“阿姐。”


    “你今日来得早。”百里澄见是他,略略颔首,随后又问,“昨日饮多了酒可还头疼?”昨日她也去大将军府恭贺了,那群来赴宴的将军武官们是个什么性情她大致了解,如今赶上上官亲子成亲,可不得使劲地欢呼闹腾。连舅舅崔预都被闹着饮了许多酒,崔栋也不能避开,百里漾身为傧相要帮忙挡酒。也不知晓喝了多少。


    “谢阿姐关心,睡前用了醒酒汤,醒来后便好的差不多了。”百里漾并排走在百里澄身边,但想起昨日脑袋昏沉的不适,不由摇头苦笑,“这成亲可真是累人啊。”


    “婚姻乃人生大事,一生也只累这一次罢了。”百里澄忽停下来看着百里漾笑道,“昨日你参加的是他人之婚礼,待到八月初,举行的便是你自己的大婚了。,五郎,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么?


    百里漾没有想到长姐会问他这个问题,事实上无论他是否准备好这桩婚事都会进行下去,他的意愿在这时候已经没有了意义,可百里澄问了,他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是“是”还是“否”。按照他个人的想法来说,目前的他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与另一个人缔结婚姻,可若是那个人是颜漪的话,并不会令他反感和抵触。


    百里漾自己没有发现,在他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了初闻这桩婚事时的焦虑和烦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以及一些不明显的向往与期待。百里澄看着弟弟的样子,想着少年人情窦初开还不自知,唇角微扬,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这也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


    “听说你昨日在舅舅府上遇见颜大姑娘了。”百里澄又问道。她暂时选择将出现在脑海中的身影抛之脑后,反正也来日方长,只要人在湛京,总有再见的时候。


    “啊,是、是遇见了。”百里漾一想起昨夜里自己在颜漪面前的表现就恨不得以头抢地。


    真的,他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怎么会做出那么傻的举动,虽然实际上差不多等同于什么都没有做,只说了两句话,但还不如什么话都不说的好。那时的颜漪一定在想自己即将要嫁的人就是这么傻乎乎的。一路骑马过来的时候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甚至怀疑昨晚自己在大将军府喝的那碗醒酒汤是假的。


    弟弟脸上的郁闷尽数落入百里澄的眼中,她谁不知道两人见面发生了什么,但看百里漾这表现,至少对于他来说并不算美好。她其实挺想笑的,但笑出来只怕弟弟会更加郁闷,于是便忍住了,但唇角的弧度还是让百里漾看到了。


    百里漾:“……”很好,昨夜他在颜漪面前犯的傻连长姐都知道了。若不是已经到了椒房殿前,他都想要掩面而走了。


    “你们来了。”皇后此刻端坐在主位上,见到女儿与幼子一道出现很是欢喜,又问姐弟两人是否用膳,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令人将小厨房备好的膳食端上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食案被尽数撤下。


    这时候太子一家三口过来了,向皇后请安后落座。皇后见着孙女容色更加和悦,听着孙女软糯糯给她请安的声音大为稀罕,招手让小姑娘过来便拢在怀中哄着说话一边问询孙女近来的衣食起居情况。


    回话的是太子妃,她低眉恭顺,一一答了,并无不好的地方。


    皇后叮嘱道:“近来天气日渐炎热,阿荧顽皮,仔细着些别让中暑着凉了。”


    “是,臣妾记着了。”太子妃应道。


    旁边被说“顽皮”的阿荧不干了,她从皇后的怀中抬头,很认真地说道:“祖母,阿荧才不顽皮,我一直都有听话的。”


    稚嫩的童语将满殿的人都逗笑了,皇后轻抚着阿荧的小身体,满面含笑道:“好好好,祖母知道我们阿荧向来是最乖巧听话的。”她又问了阿荧最近的课业进展如何,阿荧便答自己最近学会了什么字,会背了什么文章。


    说是课业,其实就是太子夫妇俩每日抽出一点时间教女儿习字学文,算是入学之前的启蒙。当初高皇帝立下规矩,凡百里氏子孙,年满五岁就要进入学堂读书。阿荧的年纪还差一些,不过也快了。现下多学一些,日后进学便不会容易吃力。


    第49章 疑虑


    一家子围绕着有关阿荧的话题说话, 期间百里漾和百里澄时不时说两句嘴,一时之间殿中充满了和乐融融的欢快气氛。正说着时,外头的宫人进来通报, 说是李氏带着儿子儿媳求见殿下。


    “新妇来了。”百里澄端着茶杯,偏头看到了正朝殿内走来的三人。


    其余人闻言便循声望去。随着人影渐近,昨日未亲临大将军府的皇后见到了崔栋这对新婚小夫妻,未等他们行礼便与周围的儿女们笑语道:“成了亲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样了,看着更像大人了。嫂嫂, 你可是选了一个好媳妇。”


    李氏与崔栋夫妇先拜见皇后与太子众人。大家都看得出新妇卢氏有些紧张, 皇后则告诉卢氏道:“在场的皆是自家人, 你不必拘谨。栋哥儿私下唤我姑母,你也随他唤我便是。”


    皇后实在和蔼可亲, 一面与卢氏说着话,一面令人将她准备给侄媳妇的见面礼拿来赐予她, 然后又与卢氏介绍太子夫妇、百里澄和百里漾姐弟。


    这些人里除了百里漾,其余的皆是见过卢氏的。卢氏的父祖皆为高官, 祖父更是爵封开国侯, 得益于此, 她自小便是湛京最顶层贵女圈中的一员,宫宴参加过不少,皇后、太子妃、长公主这些国朝最尊贵的女性亦是见过不少次的。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以前卢氏见这些人持的是臣下之女的身份,如今却是作为崔栋之妻面见诸人,身份转变了,一时之间难以适应,紧张拘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又有夫君崔栋和婆母李氏在一旁为她缓解解围, 一时的紧张不适过去后便又恢复了落落大方的从容姿态。


    百里漾是头一回见到崔栋的这位新婚妻子,昨日迎亲时的间隙匆匆瞥见一两眼却不得见全貌,只知对方是一个品貌上佳的女子。今日见了,他发现卢氏的样貌是那种典型的鹅蛋脸,脸型圆润,微笑时眉眼弯弯,一眼看见时并不觉得如何惊艳,可越看便觉得越好看。


    他只看了几眼,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一男子,一直盯着一名女子看这样的行为实在是过于失礼了。趁着皇后、李氏她们与崔栋夫妻说话的空档,百里漾借着喝茶的动作遮挡观察了一下崔栋夫妻的相处模式。


    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皇后所说的那般,成了亲之后的崔栋确实给人的感觉与之前不大一样了。他的变化并不明显,但百里漾能感觉到他一举一动对卢氏的注意与关心,当卢氏踌躇不知如何回应时,他就会适时地将话头自己接过去,缓解了卢氏的尴尬无措。


    看得出来,崔栋对他的这位新婚妻子还是很上心维护的。要知道一两月前他还是一副提起成亲就烦躁得不行的姿态,再看如今这副模样,小夫妻甜甜蜜蜜的,有时候小眼神一对视都快黏在一起了,看多了还真让人觉得齁得慌。


    百里漾边吃点心边想,“果然是知子莫若母,舅母还真是为栋表兄聘了一位佳妇回来。”这位表嫂卢氏是舅舅舅母满意才选中的,如今崔栋自己也很满意喜欢,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


    女眷们凑在一起说话,崔栋那边见卢氏适应得很好就坐过来与百里漾、太子说话了。太子问他,“昨日新婚可高兴了?”


    太子昨日也去大将军府贺喜了,不过因为当日婚宴上人多过于热闹,他身子弱,担心被冲撞了,于是只出现了一会儿讨了一杯喜酒喝后就离开了。


    崔栋摸着头嘿嘿一笑,没有多说,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既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往日的心思收一收,好好过日子。”太子为尊,又是兄长,训了几句话。崔栋态度无比恭顺都领受了。


    之后就是随便聊聊了。


    皇后与李氏这对姑嫂向来关系亲厚,如今侄子娶了新妇,两个人凑在一起好似说不完的话,大多是围绕子女来说的。皇后看着已做妇人装扮的卢氏,与李氏笑道:“如今你可是聊了一桩心愿,来年等着抱孙便是。”


    “我至少还要等来年,殿下却早几年就抱上了,这些年我实是羡慕得紧了。”李氏瞧了一眼被皇后抱在怀里圆润可爱的阿荧,心里可稀罕了。她看了一眼百里漾的方向,又笑道:“等再过一段时日,殿下的新儿媳进门,也可盼着来年了。”


    如今湛京之中谁人不知江都王与定国公之女八月便要大婚了。皇后想着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幼子在自己跟前成婚,心中大为宽慰,顺着李氏的话畅想了一番后,将目光投向了下方的百里漾。


    百里漾接收到了自己阿娘的目光也明白其中的含义,但怎么说呢……他选择了假装没接收到,错开阿娘的殷殷目光继续与太子、崔栋说话。


    一旁的百里澄瞧见了这一幕,忍俊不禁,结果被皇后精准捕捉到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顿时就不敢再“放肆”了。毕竟,于婚嫁一事上,皇后对她也是有很大怨念的。对于这点,她心中还是很有数的。


    热热闹闹说了好一段时间话便到了近午。新侄媳妇头一回来拜见,皇后是必要留饭的。早先就有吩咐过厨房准备,到了时辰便可直接呈上来。在用膳之前,皇后欲派掌宫令前去宣室殿询问皇帝是否要过来一道用膳。可掌宫令还没有迈出椒房殿的殿门,那边就打发人过来说皇帝不过来了,他与大将军等人自行用膳了。


    今日崔预也一同入宫谢恩了。一家四口先去的皇帝那里,谢恩之后李氏带着儿子儿媳往椒房殿过来,崔预则是留在宣室殿与皇帝议事。皇后对他们不来似乎早有预料,也不以为意,令宫人摆饭了。


    用过饭之后,李氏便带着两个小夫妻告辞了。今日他们进宫的目的已达到,也不好一直叨扰皇后。其余人见状也都纷纷起身向皇后告退。


    百里漾亦是要出宫的人,便与李氏、崔栋夫妇同行一段路。出了宫门,李氏与卢氏婆媳俩乘坐马车,百里漾与崔栋骑马,一路慢悠悠地说着话。


    崔栋道:“昨日可多亏有你。我阿爹的那些同僚们真真个个如狼似虎,酒量更是好得吓人,如饮水一般,若非你在前面拦着,我怕是早就醉成一摊烂泥了。”百里漾的身份到底是君,将他往身前一放,那些直鲁粗豪的武将武官们也不敢太过放肆,这不就将他从那些人手里解救出来了么。


    他再次做出承诺,拍胸脯保证,“等明儿你成婚,我必定挡在前面,保管让你站得稳稳地入洞房。”


    “恐怕没有多少你发挥的余地。”百里漾想象了一下自己成婚那日可能会出现的场景,看着眼前的崔栋,忽然警惕起来,目光直盯着他,“只要你不闹我,我想我会很好。”


    正如崔栋因为百里漾的身份高而拜托他帮忙挡酒一样,真到了大婚那日,湛京之中真的敢来闹他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了,太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其余的人身份不够不敢放肆,也就只剩眼前的崔栋了。


    崔栋:“……”他很想张嘴保证自己在那日绝对不会闹百里漾,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出这个承诺,于是只能在百里漾的瞪视中眨眨眼睛装无辜。


    百里漾都要气笑了,要不是顾忌着这厮刚刚新婚,他非要拽着这厮去校场狠狠揍他一顿。正好此时到了分开的岔路口,百里漾去与李氏告别,看也不看崔栋就骑着马走了。


    “诶诶诶,五郎。”崔栋赶紧追上去几步,“玩笑,我说笑呢,别生气啊。三日后我在家中设宴,你可千万要来啊。”


    百里漾没理他,骑着马愈发走远了。


    “阿娘,外面夫君他……”马车之中,卢氏眼中有些许担忧。外面崔栋与江都王的动静其实她有分心关注着,以为崔栋惹怒了江都王。


    “无事,他们之间玩闹,五王不是小气量的人。”李氏知道儿媳在忧虑什么,让她放宽心,继续与她说一些崔栋儿时的趣事。


    大将军府要宴请的帖子也送到了定国公府颜漪的手里。与婚宴不同,这次宴会的主角虽然依旧是崔栋和卢氏这对新婚夫妻,但此次颜漪再去便是作为卢氏的好友前往赴宴。这是因为两人新婚,要互相向彼此的亲朋好友介绍彼此,让两边的人都彼此认识熟悉一下,顺便展示一下两人婚后的美满生活。


    颜漪会收到请帖并不意外,她只是想到,此次宴会她若去,必然会再见到百里漾。不由自主的,那夜婚宴之上与百里漾的匆匆一面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与那时的好心情截然不同,此刻的她心中只剩下了对拿捏不定一些事情的惊疑不定。


    因为今日的她从栎阳长公主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情,她与母亲去云山寺祈福的那日,江都王亦去了。栎阳长公主只是随口一问,问她那日可曾见到江都王了。又得知江都王在云山寺停留的时间与她们的重合了大半,当时便是心下一凛。


    栎阳长公主会有如此一问是认定了她那日应当在云山寺遇上江都王的,恐怕事先还与江都王告知过她那日也会前往的消息。他们那日都去了云山寺,可她确实没有见到江都王。且在云山寺的那日属实是发生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若真是那么巧被江都王见去了……-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晚了一点。


    第50章 后续


    此念一出, 颜漪不禁眉头轻蹙,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能性。江都王既已提前从栎阳长公主处知晓那日她与母亲会至云山寺,他若同在, 不可能不前来相见。可既定的事实是她那日并未见到江都王,那么她猜测的可能十有八九是成真的。


    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颜漪看来,江都王既已知晓她与顾晟开在云山寺之事,为何却依旧不声不响。为难的是一个人难以全然明了另一人的心中所思所想,她在这里苦苦思索, 甚至要对婚宴那夜江都王见她时的反应情态抽丝剥茧来层层解析。这样的做法实在累。她总忘不了江都王看她时眼中的澄澈纯然, 或许, 她不该如此去揣测他的心思。


    不久后大将军府的宴会,江都王必定会受邀前往。到时相见, 许多事情总能说清楚的。


    这到底是一桩麻烦事,在得到解决之前总令人心中不快。颜漪难免想起给她制造出这桩麻烦的罪魁祸首, 便问道:“顾氏那边可有何动静?”


    三日之期已过,有些事情该出结果了。


    初禾在边上伺候, 闻言她脸上先是出现了厌恶痛恨与嘲讽之色, 随即又有几分怜悯叹息之意, 最终归于平静,她回道:“那日之后奴婢便令人去顾宅打探,那边一切如旧。”


    一切如旧,也就等于说此前发生的事情在顾宅这里一点水花都没有泛起,而对于顾晟开来说,那个为了他豁出性命做出了背主之事的婢女在他心里根本无足轻重,即便她死去,顾晟开心中连一丝波澜都不会起。


    这都不能够说顾晟开绝情,因为他对那婢女根本没有情, 只不过是冰冷的利用,事结之后,哪还会管她死活。


    颜漪默然。对于这个结果她早有预料,她知道顾晟开不会来,可还是心存一丝期盼,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可情感让她有所期盼。如今来看,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几分兄妹之情到此也全然消散殆尽了。


    初禾声音些许低沉,“方才管事那边来报,那婢子已撞墙而死。奴婢去看时,她刚咽气不久,脑袋撞出大洞,血肉模糊,眼睛睁得大大的。”据说那人临死之前死死盯着顾宅的方向,先是哀泣,然后就变成了对顾晟开的咒骂。


    “你觉得她可怜?”颜漪轻叹一声后,再次问了初禾这个问题。


    这次初禾不再起犹豫,“奴婢觉得她可怜,她被人欺骗,最终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只因信了不该信的人。”


    颜漪:“她错信了顾晟开,我又何尝没有看错人呢。”


    那婢女视顾晟开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在绝境之中满心期待,可顾晟开的无情给了她最冰冷残酷的一击,他对她从头到尾只是利用,那些柔情蜜意的爱语、信誓旦旦的承诺不过是引她上钩的假象与幌子。她的结局在她决定顾晟开“赴汤蹈火”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颜漪不是心软之人。那背主之仆勾结顾晟开来害她、害她门庭,便已经注定了必死的结局。她给了三日之期,也不过是延缓那婢女的死期罢了。她闭眼又睁开,眼眸中又归于平淡,“母亲那边如何说?”


    “主母并未多言语,只是令人将她的尸身送去顾宅。”


    定国公府将人送过去顾宅时,家中只有顾氏主母即顾晟开之母在。听闻定国公妇人遣人送来东西,她如往常般欣喜,令人将人迎进门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等她去到时,发现定国公府的来人并不是此前熟悉的面孔,甚至一个个态度冷硬,说话间也没有了以往对她的热络客气。


    这让顾夫人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她一时没有多想,直至看到了地上那一团被麻布袋包裹的东西。那里面的东西明显看得出来是一个人,可怕的是这里面的人一动不动,而麻布袋上洇染了大片的血红,有些地方甚至呈现出黑色。


    顾夫人不是没有见过这些东西的人。她的丈夫这些年以来贪花好色,身边养着一群的莺莺燕燕,争风吃醋的戏码上演多了手段就会趋向阴险歹毒,她是见识过的,也是见过死人的。


    这麻袋里面是一个死人!


    定国公府竟然给她送了一个死人过来?!


    顾夫人简直难以置信,她怒气上涌,在问清情况之前堪堪压制住了,脸色却很难看,“这是何意?嫂嫂难不成叫你们给我送来一具尸体?!”


    定国公府此次前来的人并没有为她解释的意思,语气冷硬,只是按照家中主母的意思传话,“我家主母说,这婢子既一心痴恋贵府公子,贵府公子亦有心,她自当成全。只不过可惜的是,这婢子今早突发恶疾而亡了。”


    他说罢,不管顾夫人的阻拦,令人将麻袋的系口解开,将里面的尸体从麻袋中褪了出来。


    尸体落到地面上,身体平躺着,脑袋却歪斜着朝向了顾夫人这一边,瞪得仿佛要从眼眶里跑出来的灰暗眼睛对上了顾夫人的眼睛,一瞬间将她吓得失声尖叫,“啊,走开!快把这东西带走,快带走啊!”


    “人既已送到,我等这边回去复命了。”定国公府的人才不管顾夫人吓得如何惊惧,为首之人朝她微微颔首,这就带着人要离开了。


    “站住。”顾夫人急忙喝止住他们,她稍一低头就看到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方才他们说的那些话更是让她万分迷糊不解,一指地上的尸体,怒不可遏道,“这就是你们对顾氏、对我的态度么,我到要去国公府问问这究竟是何道理?”


    可不管她如何怒气勃发,定国公府的人面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任由奉命行事顾夫人如何说,他们能够回答的只有四个字“奉命行事”而已。


    等夜晚顾晟开回到顾宅之时,顾夫人身边的婢女匆匆来请他,说是顾夫人病了。顾晟开皱眉,“今晨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婢女道:“午后定国公府那边来了人送来一样东西,主母便气病了。”


    顾晟开一听到“定国公府那边来人”脸色便不太好,眉间一瞬间便积压了阴云,变得阴鸷无比,又听到顾夫人是气病的,更是面无表情,抬脚跨出房门,快步往主院走。婢女连忙跟在他后面。


    “晟儿,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今日你舅舅那边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过来,还是你舅母的意思。这怎么可能,必定是有什么误会,明日你请假一日,去问问清楚。”顾夫人躺在软榻上,一副虚弱的模样。


    她近些年身体也确实是有些不大好,没有大病,可小病却是不少。太医来诊过脉,说她是愁思过度,还委婉地表示情绪来得太快容易伤身,且哀毁伤身,劝她戒怒戒怨。可顾夫人若是能够听得进太医的劝诫,也不会隔三差五地就要喝药请大夫了。


    “阿娘,这件事情你不必管了。”顾晟开进门就听到顾夫人说这话,面色更冷,也不问她身体如何,直接就开口让她不管此事。


    “怎么能不管?”顾夫人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这事必然是误会,你舅母必定是听信了心怀不轨之人的谗言,对你有所误会。她往日那般疼爱于你,你去解释她必然会听的。”


    今日之事对她的冲击太大,尤其是定国公府来人的态度前所未有的生冷强硬,别看那时她似乎浑然不惧还要上定国公府去讨要说法,实则之后也确实有些怕了。


    那具尸体被送上门来,不可能就这么扔在那里不处理,可那是一个死人,她一见到就忍不住心里犯怵,更不敢对上那双瞪大的宛若淬满了毒的眼睛。她本来想令人将其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可之前那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此事与她儿子有关。可思来想去,这事还要问儿子,她只能让人将尸体暂且留着等儿子回来再处置。


    “你告诉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夫人快速从软榻撑起身体,皱着眉看着儿子。


    她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在丈夫的事情上她兴许拎不清,可在对待有关定国公府的事情上,她还是有几分理智的。绝对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并且这件事情还很严重,否则她那位向来颇为照顾他们母子的长嫂绝对不会如此不给他们、不给顾氏脸面。即便是按照今日来人的说法,至多不过是她儿子看上了定国公府中的一名婢女罢了,这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值得这样大题小做。


    可若真只是这样的小事,以她对长嫂曹氏的了解,绝对不至于让她令人直接将婢女的尸体送来。那尸体她后来强忍着恐惧恶心看过,死状凄惨,看得出这人是自己撞死的,且死前必定是满腹怨恨,否则不会死都不肯闭眼。


    顾夫人想知道,儿子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长嫂厌恶了?


    可顾晟开显然不想告诉她,无论她怎么问,他都没有回答,只一味地告诉顾夫人让她不必管,也不用去定国公府说什么,更让她日后少去定国公府。


    “这事怎么能不说清楚。”顾夫人更加着急了,“你我母子如今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你的舅舅,你以为你的父亲靠得住么?他只会惦记外面的那一群不要脸的浪蹄子和野种,何时将我们母子俩放在心上。何况顾氏落寞至此,若无你舅舅的扶持,你如何能够振兴顾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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