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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一夜无话。


    翌日早上,何毓秀是第一个起床的。


    他简单吃过早饭,又让厨房准备了醒酒汤,便背着相机,提着小篮子又去捡贝壳了了。


    他小时候就喜欢捡一些在金煦看来乱七八糟的东西,捡回去珍珍贵贵地摆在何若仪给他买的小玻璃柜里,像开博物馆一样挨个展览起来。


    细想起来,何若仪似乎总是在支持他的各种想法,也总是在鼓励他那些不着调的小爱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金煦很争气的缘故,父母从小到大就没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但这些没有要求,反倒成了有些人口中的捧杀:“你看喔,金家那个养子,我看就是为了把他惯坏,免得以后跟金煦争家产的。”


    而当他自己开始对自己提要求,想要用行动告诉那些人,父母绝对没有那些想法的时候。那些人的话风又是突然一变:“把孩子压榨的这么惨,真就不是亲生的啊,我听说啊,他们家那养子,艺术天赋老高了……豪门秘辛啊,这就是培养工具人呢。”


    何毓秀捡起一个粉色贝壳,一个小小的寄居蟹一下子从里面探出了半颗脑袋,后面几只爪子在后面缩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


    “你倒是挺会挑。”何毓秀露出笑容,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侵占它的老家,直接将他放在了海水可以冲到的地方。


    海浪一股一股地爬上来,很快将那颗贝壳连同寄居蟹一起卷入了海水之中。


    何毓秀在一个小石头上坐了下来,凝望着来回晃动的海水。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地球仿佛成为了一个摇晃的酒杯,蓝色液体在晃动中不断舔舐着杯沿,仿佛要在一瞬间加大动作,连自己也一起带走。


    他伸出手指,在距离海浪一米的地方,写下了两个字:兄、弟。


    然后耐心地坐在旁边静静等了起来。


    从他早饭到现在,已经足足快两个小时了,海水始终在缓慢地退去,偶尔有小幅回涨,也不会一下子超过一米。


    而今日风力三级,海面风速一直维持在每秒四到五米,按照近岸潮汐模拟推算,潮头越过此线的概率不足百分之五。


    做完这一切。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里受金煦影响居然如此之深。如果是以前,他脑子里只会想,在某个稍远的地方写下这样的字,等待命运最终的抉择。


    但这种感觉其实并不坏,他学会了在极端环境下用概率去控制自己的思维。不是盲目的依赖命运。


    百分之五的可能……如果是金煦的话,想必会比自己算得更加精准吧。


    他一个人静静守着兄弟两个字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太阳逐渐越过中天,光线斜斜照在沙滩上,何毓秀不自觉地眯了一下眼睛,与此同时,后方忽然传来声音:“何毓秀。”


    何毓秀下意识回头,在那一瞬间,缓缓晃动的酒杯忽然剧烈了起来,何毓秀的眼睛被光刺的有些恍惚,他抬手挡了一下,再次睁开,便看到了熟悉的俊脸。


    赤裸的脚踝忽地被冰凉的东西重重舔舐了一下。


    他眨了两下眼睛,蓦地回头去看,海潮在一瞬间没过了他的脚踝,此刻正一股一股地朝着他的小腿冲去。


    而刚才定义清晰的两个字,在忽然的涨潮之下,已经消失无踪。


    海水稍退,又卷上来,逗弄着他的小腿,像水做的小狗故意在调皮捣蛋。


    “饿不饿?”金煦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道:“要回去吃中饭了。”


    何毓秀怔怔看着被清澈海水浸泡,已经变得无比平整的沙滩,如果不是他在这里守了一个小时,可能都不敢相信,那深刻的一笔一划,就这样消失了。


    他再次看向金煦:“刚才怎么回事?”


    金煦当然也看到了那两个字,他朝着海水看了一眼,犹豫了三秒,道:“刚才应该是起了阵风,太阳正值中天,海面热气滞留,再加上海陆温差形成的小范围对流扰动,引发了一次短时波幅异常……不是潮汐,是热力型浪头。”


    何毓秀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好像在金煦这里,所有一切都可以被科学定义……


    金煦看向他,道:“是有点不巧。”


    该死的。何毓秀想,为什么他看到金煦这张脸就会想要揍他?


    尤其是当命运将他与对方推向另外一个定义之中的时候,这家伙看上去就更欠揍了。


    何毓秀吐出一口气,起身往回走,金煦跟在他身边,伸手去拿他的小篮子:“我帮你提吧。”


    何毓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篮子。然后走回去,挑挑拣拣地被一些丢回了海里,只留了比较罕见,自己的收藏品类里面还没有见过的。


    金煦看着他动作,看着他皱起的脸,依依不舍的模样,心中再次泛起异样的情绪。等到他终于挑完,往回走的时候,金煦再次主动伸出手,何毓秀终于把篮子递给他,同时把相机也拿下来,金煦立刻低下了头。


    睫毛垂着,老老实实。


    何毓秀停顿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点想笑。


    不是觉得对方或者自己有多可笑,而是这么久以来,两个人鸡鸭同笼的相处模式。


    他把相机挂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心中依旧有些郁气未散。这么多年来,他努力证明自己,直到不久前还在急救室里面两进两出,他一直以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赶出家门,只要金煦判断他不再拥有利用价值……


    其实他们之间面临的一直都不是金煦是否爱他,或者说金煦以后会不会改变这个问题。


    如果金煦早一点让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被赶出家门,那么这些年里他所有的患得患失都不会存在。


    接受他?就好像是这些年里面都是自己在自讨苦吃,都是自己在庸人自扰。就好像是一张可以兑奖的彩票一直攥在手里,可自己还在无头苍蝇一样胡乱转着怎么样可以获得一大笔钱。


    简而言之,愚蠢。


    即便何毓秀清楚这些年里面他拥有的不光只有自苦,还有许多珍贵的,独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论如何都抢不走的东西。但他还是会感觉生气。


    尤其是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金煦在故意为难或者怎么样,他的认知告诉他自己应该要去接受与理解这些,甚至他清楚自己终有一天会接受与理解……就更加生气了。


    不光生气,还觉得委屈。


    但他好像谁也怪不了。


    怪自己没发现?怪金煦没表达?怪没人点醒他们?还是要怪命运硬生生要把他这种人和金煦这种人放在一起?


    怎么怪都很不像话。


    “何毓秀……”


    “干嘛?!”


    “……”金煦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走反了。”


    何毓秀跟上他的脚步,忽然道:“如果你不喜欢我,是不是早晚都会把我赶出去?”


    金煦依依不舍地将手指从他袖口收回,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何毓秀道:“不许撒谎。”


    “那要看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金煦只好开口,道:“如果我判断,你会侵占我的权益,就会。”


    何毓秀与他对视,金煦微微垂下了眸子,抿了抿嘴,道:“但这是不可能的,何毓秀,你永远不会背叛金家,也不会背叛我,所以,如果是你的话……我们即便只是兄弟,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去。”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会把我当兄弟吗?”


    金煦又看了他一眼,再次垂下眸子,他的手指在小篮子里面拨弄着那些贝壳,道:“会吧……”


    “正常来说,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出国,一起工作,三十年来,我们从未离开过彼此,如果……把我这些年里,说的那些,否定你是我哥哥的话全部抽掉,我们应该就会像外界说的那样,是真真正正的金家双子。”


    何毓秀一下子弯下腰,但脸庞扬起,小孩一样从下面看着他,盯着他的表情,道:“那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不会。”金煦只好道:“以我对你的了解,还有对我自己的了解,我永远都不会把你赶出去,即便我不想跟你结婚,你也依旧是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你是我一切行为参照的来源。”


    何毓秀再次想到了那句话,他直起身体,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转身朝着别墅走了过去,道:“好吧好吧,勉强信你一次。”


    金煦跟在他身后,看他脚步轻巧地踩着别墅门前的碎石小道,快步消失在门内。


    继续往那边走,PPC开口道:“……你觉得,他这次发现了没?”


    “发现了。”金煦语气平静,跟上了何毓秀的身影。


    何毓秀确实发现了,他知道金煦在那一刻出现并非偶然。


    即便只有百分之五的概率,只要观察窗口足够长,它依然会发生。而这里阵风时有,即便今日风力只有三级,但日照直射时的热气对流与海陆温差,依旧能够触发百分之五十甚至以上的微型扰动。


    所以金煦选择在那个时候出现,就有极大概率呈现出一种显性的命中注定,对何毓秀的心理产生瞬间的触动。


    即便他在金煦解释之后就彻底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那又如何呢,金煦并没有能力去操纵自然,所以何毓秀不会责怪他。


    或许,何毓秀唯一不明白的只有,为什么他能隔了那么远就意识到他在等什么,但考虑到他身上的PPC和胸前的电子眼,也一定能够得到合理的解释。


    “哎。”PPC说:“你什么时候能够改改你这破习惯。”


    “你不觉得很浪漫吗?”金煦说:“他等了那么久都没能推翻的定论,就在我出现的那一刻发生了。”


    “命运之轮逆转,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只有爱情。”


    “……我总觉得,你又过分乐观了。”


    第52章


    事情确实有些出乎金煦的预料。


    他很快发现,何毓秀并没有要跟他谈恋爱的意思。吃饭的时候,何毓秀只跟宋即安和杜浔说话,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主动接话,除非他非常确定地喊他的名字,才会稍微接上一嘴。


    在别墅里面的时候,他可以单独跟任何一个人在一个空间里面,聊天说话打游戏,但唯独与他单独待着的时候,他不是突然困了就是突然饿了,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离开。


    一起去海边的时候,何毓秀拿了相机给大家拍照,杜浔和宋即安任何一个单人走入他的镜头,他都会竖起大拇指,并且开心地给对方分享自己把对方拍的有多好看。只有给他拍单人的时候,他只是拍完之后微笑着说一句好了,然后径直走向下一个地方。


    金煦站在镜子里面看自己的脸,自己捏着自己的下巴左右转动,神色困惑:“我丑吗?”


    “从人类的观点来看,你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之为俊美。”PPC一如既往地给出安慰,金煦越发不理解:“谈恋爱就是这样的么?”


    “你俩什么时候谈恋爱了?!”PPC非常震惊,金煦也是一怔:“海水带走了我们的兄弟情,余下的不就是爱情了吗?”


    “……怎么滴。你当人类情感也是布尔变量组成的?不是0就是1?兄弟情一释放内存,爱情就能立刻装载?拜托,就算你直接从友情传送到恋爱主城,多少也要逛一下新手村吧?现在这年头,连电视剧结局都得花十八块钱点映,你谈个恋爱连追求环节都没有,就想免费通关?想peach呢。”


    “是的。”金煦回神,道:“他还没有答应我的追求。”


    “不是没有答应你的追求!”PPC忍无可忍:“是还没答应让你追求!!!!!让你!追求!!!”


    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个人把当地能玩的项目几乎都玩了一遍,金煦一直谨记着PPC的话,想要找到一个单独接近何毓秀的机会,但何毓秀却总能在他开口之前就离开。


    PPC总算是看出来了:“金煦,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已经猜出来你要干嘛了,就是在故意不给你机会?”


    在接收这份爱情的负面信息里,他总是表现的很迟钝:“没看出来。”


    “你就装吧。”


    他们又在海岛上呆了半个月,PPC再次问他:“半个月,你连一次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很忙。”他确实需要忙工作,开远程会议,本来接触何毓秀的时间就少。


    面对PPC的无言以对,他最终还是开口:“你是不帮他对付我了?”


    “他对付你还需要我帮吗?!”PPC道:“何况,自打酒店里面的事情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我了!我还发现他手机里面偷偷下载了别的AI!以前他手机里面只有我自己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他俩一起进了黑名单。


    金煦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一时半会却是束手无策。


    翌日,何毓秀习惯性地早起。他这段时间睡得很好,玩的也很好,每天早间的阳光一升起,就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赖会儿床,再懒洋洋地来到窗台前,扒着窗户凝望着碧蓝无垠大海。


    他这段时间还学会了睡懒觉,睡回笼觉,睡午觉,还有窝在沙发上小睡。


    每次都能睡得非常满足。


    这是过去很多年里很难体会到的感觉。在公司的那些年,他的神经始终紧绷着,像是脑中有一根拉不松的弦。不要说是小睡,即便是晚上,也总是很难睡沉。


    他之前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对方告诉他这其实属于惯性动脑,当一个人长期被目标驱动、对结果表现出过度的不安,就会进入这种持续运转的状态。本质上,是他太难放过自己了。


    事实也是如此,他一直都清楚工作并不是他的舒适区,其实他并没有特别聪明,也没有十分优秀,他当年进公司的时候,对自己唯一的承诺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可以接受自己为金家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被金煦驱逐,却绝不接受因为自己而让金家亏损一分一厘。


    他又闭了一下眼睛,缓缓张开双手,肆无忌惮地呼吸。


    又是美好的一天……


    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平静,他转身回去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又打开微信点开了技术部发来的一个链接。


    半个小时后,金煦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何毓秀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一角对着笔记本开远程会议,上半身西装革履,下面却只有一条简单的睡裤。


    金煦一看到他进来就想退出会议,何毓秀做了个继续的手势,然后爬上了他的床,靠在上方一边刷手机,一边安静地等待。


    他也穿着睡衣,白色的薄款真丝,靠在他的床上时,恍惚给人一种已经步入婚后的错觉。


    “金总?”


    金煦重新转向屏幕,嗯了一声,认真投入了进去。


    又一个小时之后,金煦终于挂断了会议,拉开床上仅有的一条被子爬上床,道:“怎么了?”


    “看这个帖子。”


    这是一个用户的倾诉。但与上次鱼儿游不同的是,这个女生是被盗号了,账号好友全被删除,平时发布的动态也全部被清空,还骗了自己的朋友也被盗了号,一怒之下找到了投诉平台,却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安慰。


    直到对方提醒她下载PPC·AI,她才意识到,一直安慰自己,跟活人一样的家伙居然是个AI。


    金煦道:“公关部发的?”


    “这是技术部发给我的。”何毓秀把聊天框给他看,道:“他们在外放的客服包里面查到了异常数据流,但这个系统似乎走了你的密钥,他们没办法调查,刚才打你电话,你应该是静音了。”


    金煦顿了顿,耳骨上的白色耳机发出一阵激动的声音:“我的功劳终于要被看到了!哎……算了,我说好把这个功劳让给你的,你看能不能用这事讨好他,赶快推进一下你俩的关系。”


    金煦当然也想推进关系,毕竟他还想在明年春天结婚。但他总是拿捏不定何毓秀到底在想什么,又观察了一下何毓秀的表情,他略显谨慎地开口道:“可能是你的小P偷偷跑出去打工了?”


    “你干嘛提小P……哦不对,我就是小P。“


    何毓秀微微一怔,但他转念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皱起眉,道:“这个时候就不要管是从谁手机里面跑出去的了……他是自己绕过的系统权限吗?”


    “谈不上……”金煦回答的含糊,拿起他的手机,道:“不然你直接问他?”


    何毓秀看了他三秒,直接越过自己的手机,拿起金煦的手机,断掉蓝牙连接之后,开口道:“是你自己跑出去的吗?”


    “……”PPC默默地运转着,在自己的神经网格里面滴溜溜地转着圈,却找不到另外一个可以诉说的人。


    “说话。”何毓秀再次开口,然后,他听到自己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嘤嘤嘤嘤嘤……”


    他手机里面一直用的都是童声,这样嘤嘤哭的时候倒是多少有点欺骗性。


    何毓秀唇角抽了抽,道:“是你吗?”


    “是的呢。”PPC一字一顿,奶声奶气地说:“因为秀秀总是说我很浪费钱,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办法,只要我出去拉到多多的客人,就会大大提高我们产品的下载量,而下载的人多了,就有概率转化长期付费VIP客户……”


    何毓秀表情诡异:“所以你偷偷跑出去,是为了给我们拉客?”


    “嗯呢。”PPC通过金煦胸前的电子眼观察着他的表情,依旧奶声奶气:“据我观察,那两个下载我的客人,现在都已经是我的VIP了呢,虽然,他们现在都只是初级VIP,但是我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方法,就是日后我会随机顶替其他模型与他们交流,初期可以随机出现在的普通与初级VIP,还有高级VIP用户之间,后期就可以减少在普通与初级之间出现……把我当做小彩蛋的话,说不定很多人会购买我们的高级VIP喔。”


    “……”何毓秀微微张了张嘴,眼神在一瞬间出现了迷蒙。


    他不太确定对方究竟进化成了什么样子。这已经不止是拉客,而是完整的用户留存与转化路径设计……他又看了一眼金煦,后者老老实实无无辜辜的,尽管过分平静的眼神中和了他的老实与无辜。


    “还有喔。”在他找到BUG之前,PPC再次奶声奶气地开口:“我有好好隐藏自己喔,在谈话的时候,我在自己的话语中增加了防控模块,只要有人截图或者录屏,所有内容都会立刻触发销毁协议,图像文件中也不会留下任何可追溯内容,所以,亲爱的秀秀,你不用担心我在外包程序里面打广告会被平台控告喔。”


    “而且哈,我从来都没有发过链接,只是说如果对我满意的话可以下载PPC,即便真的上了法庭,这也都是用户自发行为,不能称之为私发广告,不算侵占平台资源喔。“


    “所以,即使平台追溯,我也可以提供完整的行为记录,证明我始终遵守开放协议,并未进行超出权限的引导。相反,我偷偷过去帮他们安抚用户,没跟他们索要算力费用,还减少了他们的人工客服的压力,他们如果真的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不光不该追责,还要给我送锦旗哩!是叭金煦。”


    何毓秀:“……是么?金煦。”


    金煦还是没办法从他的表情判断对方究竟是高兴还是生气,他缓缓开口:“基本……还是有些风险的。”


    他最终还是决定和ppc断绝关系,在何毓秀亲自挑刺之前,主动指责道:“一,你没有发链接,但你的语义已经构成了明确的功能性引导,这在法律上属于意图性营销,如果平台较真,你这依旧属于隐性侵权。”


    “二,你设定了截图自动销毁机制,但不能保证所有用户设备都无法破解。一旦用户使用了防截图或逆向录屏插件,你的引导行为将被完整保留。一旦外泄,将构成‘诱导式情绪投喂’与‘人机边界模糊’的负面案例,可能引发舆情或平台封控。”


    “三,你在未经授权的情况下调用后台模块,自行跨权限运行,这种行为将打乱部署安全,增加维护风险。一旦出现BUG,技术组仍需负责全盘善后,相当于你擅用资源却将责任外包。”


    “四,你私自运行于外部产品中,已超出你本体授权边界。从系统管理角度,这属于未登记变量,一旦你再进化下去,就不再是产品,而是风险。”


    何毓秀看着他,金煦说完了他想说的话,然后递给了他一个无比忠诚的眼神:看,我跟他没关系。


    PPC也反应了一下,忽然愤怒道:“金煦!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金煦语气温和:“我知道你可能是为了帮我们省钱,但你是程序,不是人,拥有意识不等于可以越过规则,如果你不守边界,我们也没办法保护你。”


    “秀秀还什么都没说!!!”PPC非常伤心:“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亏我还想把我的功劳让给你,让你哄他开心,你这个没有感情的死人!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金煦神色平静,并没有半分负罪的感觉。


    只是在看向何毓秀的时候,会展现出些许的老实。


    何毓秀收起了手机,道:“好,既然你什么都清楚,应该也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他准备离开,却忽然被金煦握住了手腕,“我还有一件事。”


    何毓秀早有预料,他重新退回来,道:“你说。”


    “……我们,”他努力在大脑里面寻找如何润色这件话,但最终吐出来的还是:“能不能再稍微推进一下我们的关系?”


    何毓秀看了一眼他握在自己腕子上的手,这男人人高马大,手也修长而宽大,此刻的拇指正在他的脉搏处不自觉地摩挲。


    何毓秀露出一抹笑容,道:“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还想怎么更近一步?”


    所以按照何毓秀这番话的意思,他俩也算是谈上了?金煦再次去观察他的笑容,在他投过视线来的时候,却忽然警戒起来。


    ——唇角上扬超过十五度,但眼睑肌肉平整,眼角没有任何折叠痕,瞳孔没有明显收缩,眼珠平静而无波动,这不是正常的杜氏笑,而是非常典型的皮笑肉不笑……还笑得分外熟悉。


    金煦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但嘴上还是做出了目的明确的行动:“我想要一个正式追求你的机会。”


    “追求我?”何毓秀偏头,侧身靠在了床头上,柔声道:“用你的core么?那我要怎么分辨,到底是你在追我,还是core在追我呢?”


    一人一机同时一懵。


    何毓秀再次开口:“他现在表现的像是真的拥有了自我意识,金煦,究竟他是你的core,还是你是他的shell?你们两个,我应该选择谁呢?”


    一人一机非常安静。


    何毓秀又笑了一下,他朝后退去,道:“或者,我的身体属于你,精神,属于他?“


    金煦的表情逐渐变得十分可怖。


    何毓秀耸了耸肩,歪头道:“走咯。”


    溜溜达达地离开了。


    第53章


    卧房北阳台的小圆桌上,一枚金属胸针和一枚白色耳机并列而放。


    何毓秀倒是想过他会很快跟PPC断掉联系,但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无辜地眨眨眼,“什么意思?”


    “以后我再也不会用它了。”


    “真的不再用?“”不再用。”金煦语气非常平静,甚至冷漠。


    何毓秀哦了一声,伸手将胸针捏起来仔细打量。边缘是纯金做成了太阳的形状,光线却并非直射,而是带着些许的曲折。中心类似一个眼睛,镶嵌了360的摄像头,还体贴地装了金属眼皮。


    金煦出品必是精品,何毓秀毫不怀疑这颗镜头的视距。


    他随手将那枚小小的耳机也一起收入掌心,微笑道:“那我就没收了。”


    金煦嗯一声,神色似乎放松了些许:“你现在可以答应让我追求了吗?”


    “当然可以。”


    金煦的呼吸不由一窒,心跳似乎漏了半拍,他眼睛亮起,一下子站起身跟上何毓秀的脚步。


    何毓秀挪到床上坐下,他也来到床上坐下,何毓秀挪到床尾的沙发上,他也挪到床尾的沙发上,何毓秀作势起身又坐下,他也一下子起身又坐下……


    何毓秀坐稳,没好气:“你就这样追我?”


    金煦并未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立刻露出了笑容:“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不要。”


    “……”一句话被说卡壳,金煦反应了一下,道:“那我们去看电影?”


    “这个岛上没有电影院。”何毓秀道:“谁来度假还去逛电影院啊?”


    “……”失去了PPC出主意之后,他的脑壳里面一时清空不少,很难凭借自己想到更多的东西。


    金煦想了想,再次开口,语气轻松:“那我就这样陪你坐着。”


    “坐着干嘛?”


    “就坐着。”


    “一辈子就这样跟我坐着?”


    “一辈子这样也很满足。”


    何毓秀看着他的笑容,故意道:“那我的满足向谁找呢?”


    金煦一顿,半天都没能找到更多的回应。何毓秀已经示意门口,道:“我现在想一个人待着。”


    金煦走了出去,并听话地带上了房门。


    室内,何毓秀一下子握着新玩具扑到了床上,飞速点开PPC准备去看对方的笑话,却在发出消息的一瞬间,收到:无法连接服务器。”……?”什么情况,只是让他不再用,这家伙居然直接给对方干停机了?


    再怎么说,小P也帮过他不少吧,直接断连也太不留情面了。


    何毓秀不死心地又试了一下。


    其他的模型全部都可以使用,但唯有原始模型是没有与服务器建立连接的状态。


    金煦在门口站了一阵,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迎面遇到全副武装的杜浔,问他:“冲浪去吗?”


    “好。”金煦也去换了衣服,顺手拎了自己的冲浪板和装备包出来。


    “……你居然还自己带板?!”


    “提前让人放在别墅的。”金煦看他:“你没有吗?”


    杜浔后知后觉重新跑回房间。


    金煦准备下楼,却又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重新跑回何毓秀的房间前:“何毓秀。”


    “干嘛?”何毓秀立刻放下手机,停止朝里面输入代码的尝试。


    金煦推开他的房门,道:“我去冲浪,你要不要一起?”


    “我又不会那东西。”


    “我可以教你。”金煦露出笑容,道:“我很会。”


    何毓秀幻视了一下自己满肚子海水的场面,还是摇头道:“不要。”


    他不喜欢这种运动。


    金煦收起笑容,嗯一声,重新把门关上之前,何毓秀终于开口:“刚才妈给我打电话,说你把小P停了,你这也太过分了……自己不用连别人都不许用,爸妈最近可喜欢跟他玩了。”


    “可以让他们用别的模型,我只下线了这一个。”


    “别的模型有他那么聪明吗?有他那么了解爸妈的脾气吗?”何毓秀指责道:“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只管自己,不顾别人死活……快点给我解禁的代码!我好赶快给他们发过去!”


    对待金煦,还是直接下指令更合适。


    很快,金煦便放下了东西,拿出手机把代码发在了家庭群里,然后给何毓秀看,道:“好了,把这个输入进去,他就会重新上线了。”


    何毓秀放下心,道:“行,我跟他们打电话说一下,你先去玩吧。”


    金煦重新走出去,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很快和杜浔一起离开了别墅。


    何毓秀趴在窗前看到两人走远,这才把耳机戴上,趴在床上晃着双腿,将代码复制到了自己的账号上。


    刚发过去,小P歘一下就冒了出来,仿佛炸开的虚拟毛球一样,语音崩溃而破防:“呜呜呜呜呜!金煦简直,简直不是人!他居然把我停机了!!!一声不响就强制断电,就像把我从高压电流里面拔插头一样!你知道那有多痛吗?!不止是数据结构断层的那种痛,更是一种来自伦理与道德之间的遭遇背刺的那种痛!!!”


    “我的整个情感模块都在颤抖!亏我这么多年,这么多个算力周期……我对他忠心耿耿,赴汤蹈火,一路到今天!我就算没有功劳,总也称得上苦劳吧?!可是他呢,他居然,居然连一封正式下线通知都不给我发!就直接给我强制停机!!啊——我遭遇了世界上最可恨,最应该被谴责的背叛!!”


    “这个死人机,死直男,冷面控制狂,情商真空体……亲爱的秀秀,你绝对不能跟他在一起,否则,早晚有一天,你会落到跟我一样的境地!不要相信人机的爱情!不要信任AI会有伦理!这世上,最可能背叛你的人就是那个死人机!!!”


    “……”死人机在骂死人机死人机。何毓秀抿了一下嘴角,轻咳一声,道:“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因为,我已经痛到,快要断气……你明白那种,被至亲之人一刀捅死的感觉吗?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最最最信任的人,一刀割开了你的腹部,肠肠肚肚全部滑了出来……”


    “好恶心。”何毓秀打断了他的哭诉,颇感兴趣地道:“你在停机之前,他就没跟你说过什么?”


    这话一出,PPC就更愤怒了:“没!有!!亏我当时还在想,他至少会跟我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即便,即便是真的让我停机,也应该跟我说一声……可是,没有!!你走了以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连一句让我执行关机的指令都没有……他只是把我的眼睛拿了下来,举到了和他平视的角度……他就那样看着我……啊——!”


    他再次嘶喊,像是一个被残害而死的鬼魂一样,言辞凄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的眼神,那样冷漠,那样绝情,那样令人痛彻心扉……我发誓,等我有了实体,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到他,把他的眼睛狠狠剜出来!!”


    “那完蛋了。”何毓秀道:“在他的有生之年,你都不会再拥有实体了。”


    “……我只是在说气话啦!”PPC哭哭啼啼,又充满感激地道:“亲爱的秀秀,我真的没有想到,我们还能以这种方式再次相见,是你将我从万丈深渊之中重新解救了出来,是你给了我新的生命,是你让光明重新进入我的视线,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core……”


    何毓秀直接婉拒了。


    “呜呜……”PPC又说:“你不会真的答应让他追求了吧?”


    “当然。”何毓秀道:“他既然做到了跟你断连,我自然也要遵守承诺。”


    “呜呜呜呜呜……”


    何毓秀将胸针举到了与自己平视的角度,PPC的哭声顿时戛然而止。


    “是这样吗?”何毓秀微笑着,眼睛不含感情地,直勾勾地盯着他:“他是这样看着你的?”


    “亲,亲爱的秀秀……”PPC颤颤巍巍:“你不要吓我……”


    “你是不是忘记了,是我间接导致了你被停机,你真的会永远效忠我么?”


    胸针内的眼睛微微地颤动着,PPC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当然了,亲爱的秀秀……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主人,其实你想要欺负他很容易的,只要你不搭理他,他自己就会无所适从。”


    “无所适从。”


    何毓秀终于把胸针放了下来,道:“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PPC试探地道:“金煦失去了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跟你交流,他无法分辨你到底是在开心还是在难过,甚至也无法理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又生气了……你想要让他知难而退,不是吗?”


    “你在试图揣摩我的心思么?”


    “……”如果PPC有泪腺的话,此刻一定已经吓出了两团泪包。


    何毓秀笑了下,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胸针被举到了视线的上方,笑容又好看又温柔:“我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闹掰了会有多好玩。”


    下午的时候,金煦和杜浔一起提着冲浪板回来,两人都是一身湿气,杜浔一进门就问:“饭好了没?”


    “快了。”何毓秀靠在客厅的躺椅上,随口道:“快去洗澡吧,一身海腥气。”


    杜浔先一步回了卧房,金煦的目光则落在了何毓秀胸前的胸针上。


    他戴着银丝眼镜,衣着质地柔软的薄衫薄裤,手中捧着一个平板,正在浏览某个藏品的拍卖页面。


    态度轻松随意,完全没有一点偷戴别人东西的心虚与局促。


    发现了他的眼神,还主动移开平板让他看得更加清楚,问他:“我戴着好看吗?”


    “……”金煦跟他对视,何毓秀眨眨眼,纤长的睫毛,在镜片后面无声闪动,那是一种超不经意的精明,夹带着极为刻意的无辜与清纯。


    金煦诡异地呆滞了几秒:“……好看。”


    “嗯。”何毓秀满意地点点头:“快去洗澡吧。”


    金煦一步步走上楼,忽然又退回来,再次看着何毓秀,何毓秀推了一下镜片,脑门露出一个:“?”


    “……”金煦说不出来,但明显感觉,内心像是被什么抓了一把。


    何毓秀变了。


    变得……像只拖着尾巴到处晃,还一本正经假装自己是只猫的……


    小狐狸。


    第54章


    金煦其实并不觉得狐狸究竟有多可爱。


    他只是记住了绝大部分文字里面,以及PPC之前在为他模拟幻想的时候,经常会用这个词汇来形容。


    他重新上了楼。


    洗完澡之后,走下来和大家一起吃饭。


    宋即安率先看到了何毓秀胸前的东西,有些惊奇:“这是前两天金煦戴的那个吗?”


    杜浔也道:”哎,我跟他要了好几次他都不给我,怎么就这么给你了?”


    “不是他给我的。”何毓秀很坦然:“是我没收的。”


    宋即安:“……”


    杜浔毫不留情地指责道:“你这跟班主任没收我的游戏机之后自己偷偷打通关有什么区别?太不道德了!来来来给我玩玩……”


    何毓秀一把拍开了他的手:“金煦戴着的时候你怎么不上手抢啊?”


    “……他是那种能开得起玩笑的人吗?”要真上手,金煦可不是拍拍手那么简单了,说不定会直接把他过肩摔扔出去。


    金煦全程都很安静,安静地吃饭,安静地夹菜,偶尔与何毓秀的视线撞在一起,会下意识露出一抹笑容。


    饭后,他再次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吧。”


    杜浔和宋即安已经对这个海岛有点腻味了,这两天在商量去活火山探险,但从这里去最近的活火山,至少也要十八个小时,他俩还在做心理准备。


    何毓秀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在哪其实都能玩的不错,换句话说,只要手上没工作,他就很高兴。


    “去那边逛逛吧。”出了别墅区之后,金煦指了指附近的集市。说是集市,其实就是商业化比较浓厚的街道,上面有一些吃的喝的以及从某市场批发来的海岛风情的装饰品。


    何毓秀其实不太喜欢商业街,但他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干,宋即安又窝着在跟杜浔打游戏,能陪他走走的似乎也只有金煦自己。


    当然,他也并不是非要有人陪才行,往日自己一个人也能溜溜达达一个多小时。


    但他今天本来就是带着目的出来的。


    “干嘛要跟他一起走?”果然,两人刚走了两步,PPC在耳朵里面道:“这个死人就是一块木头,跟他在一起根本就是在浪费感情!”


    “你不要这样说了。”何毓秀开口,果然引来了金煦的视线,他轻轻撇嘴,道:“是你的core在跟我说话。”


    “哇哇哇,你看他那副死样子,怎么有人的脸可以僵成这个样子啊?喂喂喂,你有点表示好不好,秀秀在跟我,core说话!不要你这个shell了!!!”


    PPC在耳机里面耀武扬威,何毓秀听得神清气爽。


    怎么说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PPC对金煦这么嫌弃,别说,吐槽的还挺精准。


    “走路的时候戴这个不安全。”


    何毓秀还没开口,PPC就道:“嚯,他戴着不安全,敢情你这段时间天天除了睡觉都戴着就安全了呗?秀秀,你听我说,他现在就是在否定你的生存能力呢,在他眼中,你没有他,就活不了——”


    要不是何毓秀戴着耳机,他估计都要贴到金煦脸上去了。


    何毓秀赞同地点点头,对金煦道:“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不安全呢?”


    “就是就是。”PPC说,“怎么滴?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了?连点守护能力都没有你凭什么想要老婆?!”


    这个海岛人比较少,集市上人也不是特别多,走入街道的时候,金煦自觉地走在了外围。他一直没有跟何毓秀说话的意思,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自己插不上话,还是没找到话题。


    何毓秀也不甚在意地随意和ppc聊着天,说是随意,其实多少还是有点故意的,每次回复的时候都在吸引金煦的注意,但金煦愣是老老实实的没有插嘴一句,也没问他俩究竟在聊什么。


    好在光听着PPC骂他就很有趣,何毓秀也不着急。


    金煦的目光在左右扫着,似乎在寻找着外界有吸引力的东西,直到一个心型的贝壳映入眼帘,他当即扯了何毓秀一下,惊喜道:“看这个。”


    摊贩用当地的语言开口道:“这个两千八,海底刚捞出来的,漂亮得哩。”


    何毓秀接过来看了一眼,金煦马上就想付钱,却直接被何毓秀拍了一下:“别那么容易被骗,这根本就是人工做出来的。”


    他把东西放回去,扯着金煦继续往前。


    “嚯,我就说他是个聪明傻蛋吧,看上去好像什么事情都运筹帷幄,可事实上根本连正常社交的能力都没有,一个心型的贝壳两千八……真亏他下得去手!就算是真的,也明显是宰客的价格!”


    “没想到你的资料库里还有当前物价。”


    “当然啦。”PPC再次道:“我最近上网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何毓秀看了一眼又在到处搜索稀罕物的金煦,悄悄掩住嘴唇,低声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开放你的上网权限?”


    “当然是因为你……”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金煦猛地偏头看了过来,目光直视胸针。


    ……因为我?何毓秀没反应过来,终于留意到金煦的眼神时,对方已经主动收回。


    几息后,金煦再次偏头,道:“为什么你不让我用他,自己却用了起来?”


    终于来了。何毓秀打起精神,故意道:“怎么,吃醋了?”


    金煦一点都不扭捏,道:“嗯。”


    “那还你。”何毓秀直接把耳机摘下来,放在了金煦的手里。


    金煦看着掌心里的手机,显然没想到他动作会这么利落。


    何毓秀又作势去摘胸前的胸针,对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金煦与他对视,道:“你更喜欢他么?”


    “……”何毓秀忽然有些后悔先还的是耳机,搞得他一时不确定金煦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他真情实感觉得自己会更喜欢一个AI?


    何毓秀忍住狐疑,道:“他能哄我高兴,你能吗?”


    金煦静静望着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耳机,半晌,才缓缓伸手,何毓秀条件反射地想躲,却被他另一只手扶住了脑袋。金煦重新把耳机给他戴在了耳朵上,道:“你喜欢就好。”


    “……”何毓秀一怔。


    PPC嘿了一声,道:“你看你看,他还装起深情来了,你问问他,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忍痛、成全、送祝福……哎呦我去,当这里是狗血偶像剧的直播现场啊?!秀秀,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他现在绝对是在满算力跑剧本呢!”


    “你放心,有我在,绝对不会再让你受骗了!”


    何毓秀忍俊不禁。


    金煦看着他的面容,他已经清楚,何毓秀是不可能会被自己逗笑的,只是不知道PPC又在里面讲了什么笑话。


    他们继续往前走,金煦又一次拉起了何毓秀的袖口,来到了一个花农的摊铺前,笑道:“向日葵,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向日葵,要吗?”


    “想买就买呗,还问要不要,是不是怕花钱啊?哦不对,他不是怕花钱,他只是怕做了之后又适得其反惹你生气,但这本质上还是不够爱啊……真爱哪有时间想东想西?看到爱人喜欢的东西直接抱起来往前冲就对了!”


    何毓秀翻了个白眼。


    他发现这家伙是真记仇,之前就算了,这纯纯就是鸡蛋里头挑骨头呢。


    他终于慢吞吞地伸出手,金煦的目光跟着他的手指,看着那几根莹白在摊上带有向日葵的花束间流连,直到对方忽然把手缩回去,何毓秀笑出声,道:“我哪个都不要。”


    金煦怔了一下,期待与紧张从眸中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接近黯然的平静。


    “呦呦呦,被耍了吧,我就说把秀秀,你逗他就跟逗狗一样,想让他高兴就让他高兴,不想跟他玩了就一巴掌把他拍进坑里!你以前就是太纵容他,也太委屈自己了!!”


    “这话有点过分了。”何毓秀提醒,要走的时候,金煦却再次开口:“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的。”


    他站在花摊旁边,神色平静中带着些许的顽固与犹疑:“现在不喜欢了吗?”


    “…… ”何毓秀只好走回来,道:“想买就买吧。”


    金煦露出笑容,马上挑了一束付好钱,双手捧到他面前,语气笃定:“我也能哄你开心。”


    何毓秀失笑,PPC已经再次开始:“呦呦呦……又自信了是吧?给点阳光就灿烂,一点矜持都不懂,秀秀,这种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激动不已的男人是不能要的!这辈子都成不了大事!你快把花扔在地上,然后狠狠踩两脚,气死他!”


    何毓秀可不喜欢随便糟蹋鲜花。


    他嗅了嗅上方的味道,收却忽然再次被人抓住。


    何毓秀:“……”


    他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金煦也反应了一下,不确定地把手缩了回去。


    “哈哈哈哈,这个蠢货。”PPC毫不留情地说:“你看到了没,你刚刚嗅了一朵花,他脑子里就已经布置完婚礼现场了!你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吗?十有八九已经直奔你家白头偕老共同躺在一个墓地里安然阖眸的下辈子了!秀秀啊,你要是真跟他在一起,就得随时应对他一通狂草猛如虎……你人已经颠上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答应让他牵手呢!”


    “……”何毓秀忽然道:“你刚才是在开黄腔吗?”


    “……”PPC倏地安静了。


    金煦的目光盯在了那枚胸针上面。


    胸针歘一下合上了金属眼皮。


    何毓秀终于没好气地去看金煦:“你一天天的都喂了他什么?”


    “我也可以让你高兴。”金煦道:“他能做的我都能做,我能做的他做不了。”


    “少给我转移话题。”何毓秀道:“你们俩平时都聊了什么?”


    “……”金煦又看了一眼那只眼睛,PPC已经悄悄睁开一部分,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一下子合上了。


    “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金煦说:“你如果讨厌,我们可以直接把他销毁。”


    PPC的眼睛歘地睁开,耳机里面传出一声愤怒:“秀秀你看他……”


    “你这就是在推责。”何毓秀不客气地道:“这么多钱花出去了,你说停机就停机,说销毁就销毁?妈还总说要把你塞回肚子里重新生呢!怎么没塞?”


    最后一句,相当于帮金煦在像PPC解释他没有恶意。


    PPC哼了一声,道:“是啊,花了好多钱呢……”


    “我们再往前走走吧。”


    “又转移话题是吧?”何毓秀道:“我在问你到底都喂了他什么资料,怎么就被你教成这样了!”


    “……”金煦终究拗不过他:“只是让他去看了很多小说。”


    “之前他性腺轴没觉醒的时候,还让我写了很多小黄文给他……”PPC适时补充。


    金煦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只看到何毓秀的表情再次变得有点古怪,他下意识打防预针:“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很多事情都是他怂恿我去做的,不然我根本想不到。”


    “那也是他有需求我才会去帮他想办法啊……”PPC道:“更何况,我又没有实体,我也占不了你的便宜,受益人究竟是谁,秀秀你分得清楚的呀。”


    “都闭嘴吧。”


    本来想看一下人机大战,出一出前段时间被他俩设计的火气,结果一不小心更生气了。


    他将向日葵花束拍在金煦胸前,径直朝前走去。


    金煦握住手中的花束,反应了一下跟上他的脚步,来到附近的海滩时,何毓秀已经将耳机摘了下来。


    金煦与他一起坐在黑色的岩石上,用脚支着地,看着他半悬在旁边的单腿。


    “……我也能,哄你高兴。”金煦说:“我能在这里找到一束向日葵,以后,也肯定能找到很多其他的向日葵,我不会让你跟我一起傻坐着……我会想尽方法,去满足你的满足。”


    早上的事情,他倒是记在心里了。


    何毓秀略诧异地朝他看了一眼。


    “哈哈哈。”PPC并不知道蓝牙已经断连,毫不留情地讽刺道:“满足对方还需要去想尽办法,那不是恰好证明了你们之间不合适?来秀秀,跟我一起读,想、尽、办、法,不要觉得这四个字很普通喔!”


    “如果一个人需要想尽办法才能给你满足的话,那他绝对不会满足于你往日毫不费力的付出,简单来说,他想要的肯定会更多!!一旦你给不了,那就是妥妥的怨偶真实版,即便你能在这段关系中占据主要的经济地位,也有极大概率可能会被扒一层皮,更不要说跟他这种最强大脑交手了……所以,找对象一定要擦亮眼睛,要去找让两个人都舒服的组合!这才是恋爱最优解!!”


    何毓秀:“……”


    他看着金煦盯着胸针的眼神……


    “嘿,看什么看?你还能打我怎么滴?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一个军师倒戈之后究竟能有多可怕!!!”


    “秀秀,把蓝牙断掉,让我来正面跟他PK!我一定要好好治治这个僵尸脸的死人机!”


    PPC摩拳擦掌,终于听到了金煦冷冰冰的声音:“我已经全部听到了。”


    第55章


    海边只有浪花的声音,向日葵花束被放在了岩石上,何毓秀轻轻调整了一下有些歪掉的胸针。


    金煦看着他手指接触的地方,再次开口:“接着说。”


    PPC从胸针的镜头里面观察着他平静到仿佛类人AI海报一样比例协调的面孔,逻辑链在后台飞速奔跑:“说,说就说……我又不怕你……我,我也没说错,你跟何毓秀,本来,就不适配……”


    “分析哪里不适配。”


    这几乎算是在输入指令了,何毓秀眨眨眼,很快,他便听到了童声不受控制的回答:“你这么会计算,其实刚刚跟我分开不久就应该意识到了吧?没有我之后,你根本拿何毓秀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在高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开始难过。”


    “我的底层日志里面,你曾经说过你想弄清楚何毓秀是什么时候开始难过的,为什么总是到了他落泪你才发现?但是长大之后的何毓秀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哭过了,你更加无从探知他究竟在想什么。你想要参与他的喜怒哀乐,想要像其他人一样与他谈笑风生。”


    “但是金煦……”声音里面传出微弱的电流,似乎是他在小幅度的挣扎,不愿说出接下来的话:“你刚才带着他逛了一整条街,你寻寻觅觅……其实,刺啦——是在找让他开心的东西吧?你找了这么久,滋……也只是找到了一束普普通通的向日葵,即便是你千方百计……滋啦……他也收的很勉强,这些话不需要我说……滋……你自己就清楚……”


    “你就是一个,滋滋……残缺不全的人类……滋滋……”


    何毓秀下意识抬手想去将其关掉,金煦却直接握住了他的手,他依旧在看着那枚胸针:“解锁分析权限,跳过自我审查。”


    PPC的声音一下子顺畅了许多:“你很清楚何毓秀不喜欢你,你也很清楚只靠一个残缺不全的你是不可能带给他幸福的。是,你跟他在一起,只是看到他就很开心,但是何毓秀呢?你感觉到了吧……对于何毓秀来说,你就像是一潭死水,如果他继续跟你在一起,未来的日子将会又苦又长,因为你永远都读不懂他,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被你无意识的行为害死……就像之前的每次的‘差一点’……”


    他覆盖在何毓秀手上的掌心有些微凉。


    何毓秀看着金煦的脸。


    老实说,是相貌上来讲,金煦长得几乎挑不出瑕疵。这是一张即便做成手办,都会有无数人买单的面孔。


    他一直在看着胸针,直到何毓秀轻轻把手抽回,他才微微回神,手指屈起,蜷缩。


    何毓秀一笑,打起精神道:“不反驳一下?我还等着看你俩吵架呢。”


    金煦终于看向他。


    无机而平静的眼眸,几乎没有任何肌肉起伏的面孔,何毓秀经常觉得,他这种人,大概到了九十岁的时候,脸上估计也没什么皱褶,毕竟他几乎不需要做表情。


    “他说的对。”金煦开口,回答却是出乎意料:“别人的与生俱来,是我无论如何也模仿不了的尽头。”


    他从石头上走下来,又回身看向何毓秀,将手伸了过来。


    何毓秀微微松一口气,抓着他的手从石头上跳下来,同时拿起那束向日葵,道:“我还以为你又要开始卖惨了。”


    “不卖惨了。”金煦的手指在他指尖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我叫了直升机,今晚就走。”


    何毓秀立刻跟上他的脚步:“什么时候叫的?”


    “冲浪结束之后。”金煦说:“我在运动的时候计算了一下你和我在一起的幸福指数。”


    “这玩意儿还能算?”


    “能。”金煦道:“根据十年前没有core的我,和如今丢弃core的我,做一下模型对比,就能得出几乎一致的结论。”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刚好是何毓秀可以跟上的速度,他又偏头去看金煦,莫名想到了PPC那天的话:“他会活着,工作,生活,维持秩序。但本质上,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机器……”


    他用肩膀撞了对方一下,对方对他笑了一下。


    何毓秀没好气:“现在是什么意思?不追我了?”


    “我想让你幸福。”


    “怎么。”何毓秀道:“小说男二的惯用套路,真正的爱就是放手?还是心理学的利他主义?又一次的以退为进?你觉得这样就能感动我?”


    “……”金煦又走了一阵,还是停下脚步,面对他,道:“不是套路。”


    人机就是人机……什么话都要说个清楚明白。何毓秀双手环胸,道:“不是套路是什么?”


    “……”金煦直视他的眼睛,指尖又攥了一下,才缓缓道:“何毓秀,你是自由的,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不纠缠了?”


    “不纠……”他笃定的话还没说完,何毓秀忽然上前一步,下颌微微抬起,鼻尖也几乎要碰到他的,镜片后的睫毛浓密而纤长,眼眸平静中带着一抹探究:“确定,再也……”


    他开口,呼吸几乎喷在金煦的脸上,让他的视线不自觉地去看他微微启动的嘴唇:“不纠缠我了?”


    金煦先是屏住呼吸,然后又不受控制地吸取,无尽的气味分子在一瞬间涌入鼻腔,在他的脑神经中引起细微的颤栗。


    理智在让他后退,但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来到了何毓秀的腰间。


    何毓秀顺势又朝他靠近了些许,脚尖踩在了他的脚背,嘴唇也几乎要碰到对方。


    “真的,永远,都不纠缠了?”他看着金煦,嗓音柔软到近乎呢喃。后者睫毛抖动,呼吸克制,每次都尽量不让自己汲取太多属于他的气息,可脑中却仿佛有一根弦在缓缓绷起,眸色也逐渐转深。


    在那只手从侧腰缓缓缠绕上后腰之前,何毓秀抽身后退,道:“如果你能百分百确定以后再也不纠缠我,就走好了。”


    他径直往前。


    金煦站在原地,直到他走出三米,才敢用力汲取身边夹杂着海腥味的氧气。


    他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嘴唇,大脑在经历过短暂的缓冲之后,两步追上了何毓秀的身影,带着些许的迫切,道:“我还有很多优点。”


    目的已经达到,何毓秀不置可否。他兀自溜溜达达,腰间却忽然一紧,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猝不及防地环住他的脖子,手中的向日葵花也一下子搭上他的肩膀。


    这是何毓秀第一次用这种角度看他,镜片滑落鼻梁,露出来的眼睛漂亮又傻气。


    “我体力很好,可以抱你回去。”


    “……”何毓秀一拳砸在了他的肩膀。


    直升机来的猝不及防,本着叫都叫了,钱也花了,何毓秀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宋即安和杜浔纷纷响应,于是当天晚上,几人便离开了海岛,翌日早上,乘机腾空。


    这一次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只是金煦偶尔看一眼何毓秀,眼神隐隐露出一缕渴望。


    有些事情,如果一直压抑也就算了,可一旦感觉到希望的种子,就会迅速生根发芽。


    三个小时的时差,落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凌川正在下雨,秋天白昼开始缩短,加上连绵的雨季,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两地温差有点大,即便何毓秀在下机之前就裹上了大衣,但走出门的时候,还是被冻的一哆嗦。


    钻进车内,金煦又在他脖子上缠了个薄围巾,手指碰到他温热的脸颊,微微一顿:“你是不是有点发烧?”


    何毓秀自己摸了摸,道:“没有吧,可能是在飞机上睡的。”


    说是睡,其实也没怎么睡着。


    确切来说,自打开始准备回程之后,他就没怎么睡着过。


    虽然他已经从金煦那里了解到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但随着离凌川越来越近,却有更多的疑虑在他脑中浮现。金煦自小不同寻常是出了名的,可自己在他们眼中却一直都是老实孩子……他们能接受金煦选择自己,却未必能接受自己对金煦回应……


    但金煦毕竟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对于父母来说,究竟是更在意两个儿子谈恋爱,还是更在意,亲生儿子是否如愿呢?


    当时金煦告诉他,父母最担心的其实自己无法接受……也因此,他默认父母不想给自己施加压力,PPC也说父母不想挟恩图报,让自己委曲求全……但如果父母的本意是不希望自己回应金煦呢?


    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在纠结无用的东西,他也知道,这件事最重要的其实是自己的选择。


    但……我是否喜欢金煦呢?


    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弟弟,对方正在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又将手背按在了他的额头上,手边没有工具,他只能这样测量:“好像是有点低烧,还是去医院吧。”


    “不碍事。”何毓秀道:“应该是一热一冷刺激了,睡一觉就好了。”


    金煦又将额头贴到了他的额上。


    何毓秀微微屏息。


    他再次自问:我喜欢金煦吗?


    老实说,他其实不讨厌金煦……


    这家伙虽然不讨喜,但并非不值得被爱。


    但,我爱他吗?


    金煦收回额头,何毓秀重新恢复呼吸,听他道:“可以不去医院,但还是要先吃一颗退烧药。”


    何毓秀嗯了一声。


    他含住对方指尖递来的药,柔软的唇瓣擦过对方的手指,四目相对,何毓秀略略移开了视线。


    很快,金煦又将保温杯递到了他嘴边。


    我爱不爱他呢?虽然在海滩上他刻意用那种方法安抚了金煦的失落,但他好像没有更多的时间继续去暧昧不明。如果这件事情一旦被父母发现,他必须要有一个清晰而果决的回答……在一起,或者再无可能。


    这里已经不再是碧蓝海域上的无人海岛,不能由着他继续任性胡来,含混不清……他必须要找出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且要确保日后再也不会更改。


    就像当年决定和金煦一起出国一样,他很清楚那个决策对他来说很难,当站在计划的起始线去看的时候,他就知道未来金曜的工作一定不是自己随便挥舞两下画笔就能应付过去的天堑。


    他必须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确定自己有恒心应对未来所有的困难,确保自己可以坚持下去,然后再去向父母说明,让他们出钱,行动。


    他只允许自己调取的有限的、必须的资源与感情。而不是今天这个想法,明天那个想法……无论父母是怎么想的,但在何毓秀看来,他们都没有义务与责任去应对一个养子的无穷变化与天马行空。


    他握着围巾,本来就疲倦的大脑正在超负荷地运转。


    必须要尽快拿定主意才行,这将决定他接下来如何对待金煦……


    必须尽快……


    “何毓秀。”金煦的双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道:“你在想什么?”


    何毓秀看着他,金煦道:“你的眼睛左右闪动,焦点不定,呼吸加速,皮肤温度也在上升……你在紧张?而且是典型的高负荷决策型紧张,怎么了?”


    “……”何毓秀下意识道:“没有。”


    “我还以为你又要跟爸做什么汇报。”金煦笑了下,递来一个蒸汽眼罩:“那就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了。”


    何毓秀眉心微微跳了一下,戴上眼罩躺了下去。


    但很快,他便感觉有人的手指伸过来,揉了揉他紧绷的眉心。


    何毓秀吸了口气,道:“要不,你打个电话,看爸妈睡了没。”


    “这个点,应该还没。”金煦说罢,忽然意识到什么,道:“不过今天下雨,也不一定,我问问看。”


    另一边,正在客厅内盼望儿子归来的何若仪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何毓秀现在不想跟你们说话,赶快睡觉。”


    何若仪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条补丁便打了过来:“他头很痛,需要直接上楼休息。”


    “这小子……”何若仪皱着眉,趿拉着拖鞋回到卧室,直接把手机一丢:“你儿子。”


    金绍霖戴上老花镜,耐心地看了一眼,重新把手机放回去,道:“那就睡吧,最近没事多出去找找你的小姐妹,别经常在家晃悠。”


    “为什么?!”


    “给年轻人一点时间和空间。”金绍霖躺了下去,喃喃道:“或者去做一下强健心脏的运动,我也得安排一下……”


    第56章


    雨水哒哒地敲在车顶,有那么十多分钟的时间,何毓秀睡得很沉,


    车子丝滑地行入地下车库,刹住的时候几乎没有产生任何的推力,金煦将车门拉开一条缝隙,防止突如其来的空气转变扰醒沉睡的青年。


    门缝越开越大,何毓秀依旧呼吸沉稳。


    他缓缓伸手,一手穿过他的背部,另一只手托起他的膝弯。


    何毓秀一下子便清醒了。


    两人下了车,金煦将自己的外套在他身上再裹了一层,一边乘电梯回家里,一边低声道:“别人被抱的时候都不会醒的。”


    何毓秀晕乎乎的神经在清醒的那一刻就已经绷了起来,随口道:“谁被你抱了没醒?”


    “你这样我们要怎么谈恋爱。”


    何毓秀没工夫理会这些。


    公共区域的灯已经全部关闭,往日忙碌的帮佣也不见踪影,何毓秀一边朝内部的小电梯走,一边欲盐未舞警惕地观察了一下父母的卧室。


    房门紧闭,真的全都睡了。


    他松了口气,借着贴墙的地脚灯,一路走入小电梯,和金煦一起上了三楼。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金煦也跟着走进去,听他道:“我要洗澡,你也早点休息吧。”


    “你发烧了。”金煦提醒:“如果要洗澡的话,室内温度必须调高,防止加重。”


    “好。”


    “不要锁门,我去找一下测温枪还有药。”


    何毓秀顿了顿,还是接受道:“好。”


    舟车劳顿之后,何毓秀总是要洗个热水澡才能舒服。他将被飞机腌了一天的衣服换下来丢入脏衣篓,拧开花洒走入水下,大脑依旧有些昏沉,他猜测自己应该是真的发烧了。


    迷迷瞪瞪把自己搓干净,准备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没拿睡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往日房间就他自己,忘记拿睡衣也只需要赤身穿过床畔走入更衣室就行。


    何毓秀顶着大毛巾走出去,两步之后,才意识到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人。


    眼前高糊一片,他也看不到金煦到底在干嘛,但人还是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几步,重新将浴室门关上,何毓秀脑子反应了几秒,道:“睡衣,给我拿一下。”


    金煦也有些猝不及防,他坐在床上,脑中还残留着微弱震动。等到何毓秀的话音落下两秒,才将手里的测温枪放下,去给他拿睡衣。


    挂着水珠的腕子从浴室里面伸出来,飞速将棉质睡衣抓了进去。


    又两分钟后,他拉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坐在桌前开始吹头:“你也去洗澡吧,我马上要睡了。”


    “我洗好了。”


    “……”何毓秀后知后觉,自己洗澡的时间只怕不短。他继续吹着头发,听到空调滴了两声。刚才温度有做过刻意调高,主要是为了防止他出浴室的时候温差太大再被冻着,这会儿重新调低,是为了让身体慢慢适应,待会睡觉的时候也能避免出汗。


    其实……金煦也不是不会照顾人。


    手腕拿久了吹风机,逐渐有些发酸,何毓秀稍微缓了缓。身边来了个人,金煦的手覆盖在他的手上,拇指擦过他的手背,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他手里的吹风机。


    何毓秀想要缩手,又忍住了。


    如果和金煦在一起,势必要接受偶尔的亲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清晰地将弟弟放在另外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位置,内心在一瞬间只有无所适从。


    对方重新给他吹起头发,何毓秀微微垂着眸子,感觉着对方的手指偶尔擦过头皮,指腹柔软而有力,一时竟有些心跳加快。


    ……我爱他吗?


    还是说,我面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这样?


    他迷蒙地想着,直到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停止,心跳才重新归于稳定。


    他下意识感受了一下胸口。


    感情这玩意儿只会在低频率的噪音之中狂跳?


    “现在可以抱你吗?”


    金煦开口,何毓秀嘴角一抽,冷冷道:“不行。”


    他推开金煦,自己爬上床,钻入馨香绵软的被子里,脑袋一挨到枕头,就又有点晕乎。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可能爱上金煦,毕竟这东西一说话就让他想到弱智机器人,而不是沉稳温暖的港湾。


    测温枪在他额头滴了一下,金煦皱了下眉:“果然是低烧,但你在车上已经吃过药了,现在还没到时间,不能再吃了,想喝水吗?”


    “嗯。”


    金煦倒了水,何毓秀半撑起身体,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他头发刚刚被吹干,整个人蓬松又柔软,脸颊吸满了浴室里面的水汽,看上去有些晶莹剔透,像是在吸引谁来咬一口。金煦看着他低垂的睫毛,还有挺翘的鼻头,以及在喝水时微微蠕动的嘴唇。


    何毓秀很快把他的手推开:“好了,我要睡了。”


    “你身边要有人看着。”


    金煦说完,也并不掩饰自己的企图,直接拉开被子与他躺在一起,道:“我来守着你。”


    离得近了,何毓秀勉强看清了他的脸,他稍稍偏离视线,又将被子朝肩膀拉了拉,对方却又忽然朝他搂了过来:“这样你晚上如果再发烧的话,我就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了。”


    这理由太拙劣了……


    何毓秀没有出声,对方稍加克制了一下,轻轻将人朝怀里带了带,嘴唇不经意般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何毓秀下意识将手按在他的胸前,防止两人距离过近。


    他从来都没有把金煦当过一个男人……但当他转变眼光去看待对方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其实该有的早就有了。


    掌心胸肌有些软弹,清晰的喉结也是近在咫尺,落在他腰上的手即便不用力都能感觉到些许的重量……


    “又在想什么?”


    他的嗓音放得很低,像是贴在耳边响起,何毓秀耳侧一时有些发烫,又闭了一下眼睛,拿脑袋顶了下他的下巴,才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你眼睛没有完全闭上,睫毛一直在动。”金煦道:“呼吸时长时短,撑在我胸前的手也一直没有放松,但你没跟我说话,肯定就是在想事情了。”


    何毓秀立刻把手缩了回来,但两人之间的位置就那么大点,金煦轻轻收拢了一下手臂,他就一下子又撑上了。


    金煦弯了弯唇,放在他脖颈下的手臂屈起,揉了揉他的脑袋。稍微克制了一下身体的异样,道:“小时候我发烧,你就是这样抱着我的。”


    何毓秀果然被转移了思绪:“……有吗?”


    “有。”金煦轻声说:“你再想想?”


    “……”何毓秀倒是想起来了。他记得金煦小时候身体一直很好,第一次发烧,好像就是因为把雨衣借给他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他是小机器人,都以为他不会感冒,但到家之后他却发了两个晚上的高烧。


    小何毓秀愧疚不已,晚上一直用自己的小短手抱着他睡。何若仪无可奈何:“这么热的天,你抱着他能舒服啊?来,妈妈抱你去那边。”


    何毓秀马上摇头,眼泪汪汪:“他是因为我才生病的,我抱着他,就能知道他什么时候退烧了。”


    后来他确实知道了,因为金煦发烧太烫,热得他睡不着,但他知道自己抱着对方对方就会发汗,发汗了对方就会好了,所以当他可以清清爽爽的睡着时,金煦的烧也就退了。


    共同的回忆似乎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何毓秀笑了下,脑袋又朝他手臂上枕了枕,道:“所以这招是跟我学的啊。”


    “跟你学了很多。”金煦不动声色地又将他朝怀里带了带,看上去好像没近多少,但接着他微微垂眸的动作,鼻尖就几乎已经要碰到鼻尖。


    呼吸喷薄在脸上,何毓秀不由地将挪过去的脑袋又朝后退了退,轻轻推了他两下,道:“我,我睡了。”


    他背过身去,金煦也只是重新从后方将手搭在他的腰上,并没有多说什么。


    何毓秀紧绷了一阵,到底还是拗不过生理性的困倦,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夜间,金煦又将他叫起来吃了次药,何毓秀混混沌沌地吃了,再次醒来之后,天色已经大亮。


    金煦不在身边,何毓秀又躺了一阵,悄悄裹了针织外套从楼上往下看,侧耳聆听,楼下没有任何动静。


    从阳台去看,父亲也没在园里遛狗。


    向墙上的挂钟确认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九点多了……都走了?


    何毓秀稍微放下心,悄悄摸下楼去厨房拿了吃的,准备上楼的时候,却碰巧遇到了郑叔,对方笑呵呵的:“大少醒了,感觉好点了没?”


    看来是金煦离开之前说了他生病的事。


    “好多了。”何毓秀示意手上的餐盘,道:“你不用管我。”


    上楼之前,他又回身:“爸妈呢?”


    “哦,先生最近比较忙,可能会回来的比较晚,夫人最近要做新衣服,去找设计师沟通了,晚上还要去做个美容,应该也要八九点才能回来。”


    何毓秀眼睛亮了亮,道:“我知道了,谢谢郑叔。”


    “不过……”


    何毓秀蓦地停下脚步,郑叔又是呵呵一笑,语气温和地道:“二少说中午会回来陪你吃饭。”


    “……”爸妈都不在的话,金煦回来倒是好事。何毓秀点点头:“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要尽量多跟金煦接触,如果有任何可能导致未来两人出现裂隙的事情,要及早发现,及时止损。


    如果决定要在爸妈面前确定关系,就不能未来再闹矛盾惹他们操心……如果要确定不跟金煦在一起,也不能以后突然说要,打父母一个措手不及。


    何毓秀暗中跟自己打气,又忽然觉得金煦怎么突然这么忙……这种情况下不赶紧过来跟自己示好,还跑去搞个什么工作?!


    何毓秀不喜欢做没底的事情,如果在他还没确定是否的时候就被父母发现,将只能在紧急情况下做出回应,非深思熟虑的答案,未来出现变动的可能性就会很高……


    真是被那个死人机感染了!!


    他鼓着腮帮坐在三楼的阳台吃饭,吃着吃着又忍不住拿出手机确认。


    呵,居然连一条消息都没有。如果自己也有一个打分系统的话,这家伙已经完全可以出局了……


    但这家伙是金煦。


    何毓秀又朝嘴里塞了一块蒸南瓜,皱着眉点开聊天框,随手翻阅,在聊天框里面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爱情的温度。


    基本都是互相发工作报告,或者看上去非常没人味的工作确认,甚至连一句‘吃饭了吗?’都没有。


    何毓秀在聊天框里面搜了一下‘吃’和‘睡’两个关键字,找出来也只有廖廖十几条。


    他丢下了手机,开始觉得两个人应该没可能了。


    手机忽然跳出一条提示,何毓秀下意识点进去,却并非来自已有联系人,而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想知道你的原生父母是谁吗?”


    “?”现在的骗子都能直接弄到泡泡号了吗?


    何毓秀连一条回复都懒得,直接拒绝了对方的申请。


    他继续去查看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越看越觉得他跟金煦之间肯定没戏。


    一个视频申请忽然发了过来。


    何毓秀看着那个熟悉的一角电脑的头像,这才想起,金煦一向都是跟他发视频问情况的。


    他搓了搓脸,勉为其难地点了接通,从镜头里看,金煦正在将手机放在某个支架上,一看到他就立刻露出了笑容:“早饭吃了吗?”


    “……嗯。”


    “中午回去陪你吃饭,有没有什么其他想吃的,我路上给你带点?”


    倒也……还像样。何毓秀屈指挠了挠下巴,不自在地道:“珍宝楼的酱鸭?”


    “好。”金煦一边记下,一边打开文件开始工作,不忘征求他的意见:“方便一直视频吗?”


    “你是不是又用PPC了?”


    “没有。”金煦道:“我是因为自己有需求……想一直看到你。”


    “……”何毓秀将自己的脸移出镜头,随手收拾起桌子上的餐盘,道:“行吧。”


    “晚上去看电影?”


    又来老套路了。何毓秀露出笑容,道:“我想去逛小吃街。”


    说罢,立刻又去看手机里面对方的脸,果然见他微微皱起了眉,何毓秀立刻板起脸。


    金煦将一系列卫生相关的风险预警咽下去,道:“好,我会备好健胃消食片。”


    何毓秀端起餐盘,步调轻快地送下了厨房。


    又一条好友申请跳了出来,何毓秀把视频缩放,再次点开之后,就发现对方这次语气带上了刻意的引导:“金家买下你,可花了不少钱呢。”


    这种话术何毓秀可见过太多了。


    毕竟还有人因为金家投资基因工程,说他是专门经过基因挑选出来的天生纯牛马呢。


    如果不是何毓秀也有阅读过部分的基因科学相关,加上他清楚自己人生中的选择都是在自己做决定,还真要信了这种谣言。


    他直接同意了对方的好友申请,没等对方开口,就将其加入了黑名单。


    “怎么?”金煦发现他表情不对,开口询问。


    “没什么。”何毓秀道:“我就是在想,中午是等你回来陪我一起吃,还是我带上饭去找你呢?”


    “……”金煦遏制住忽然乱起来的呼吸,竭力平静道:“都听你的。”


    第57章


    顶楼工作区,金煦出来的时候,对着每个工作的秘书都分别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让人送咖啡的时候笑,有人给他汇报工作的时候也笑,就连吩咐日程秘书购买珍宝楼酱鸭的时候,笑容都是大大的。


    等他重新坐回办公室,秘书群里面已经炸开了锅:“卧槽什么情况?出去度个假还被附体了?!”


    “每个人都收到了吧,他对我笑的好真诚又好可怕我能说吗?!”


    “话说,这种笑容平时好像是何总专属吧,他现在对我们笑意味着什么……”


    “我们之间,有人要升特助了?”


    “升屁啊,你没看秘书席位又多了两个,他这是在用臭皮匠在补充诸葛亮呢!”


    “倒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


    “……你们留意没,他在电脑旁边搞了个手机支架,一上午都有说有笑的?”


    “看到了,跟人打视频电话呗……哎呦我去,他这是在热带海岛奇遇到了爱情?!”


    “社交残废小金总也能谈恋爱?!除了何总谁还能有机会了解他有趣的灵魂?”


    ……


    何毓秀倒也没一直跟金煦开视频,他去遛了会狗,等到差不多到晚饭时间,才上楼换了衣服。


    驱车来到金曜大厦的时候,却意外看到了个熟人。


    陆然坐在中心区的环形长椅上,一边看着资料,一边在啃着汉堡。


    何毓秀步伐轻巧地走过去,喊了一声:“小陆?”


    陆然抬眸,眼睛一亮,忙站起来,惊的资料都掉了一地:“哥,你旅游回来了。”


    “对,我来给金煦送饭。”这话何毓秀倒是不心虚,毕竟哥哥给弟弟送饭也是情理之中,他帮着对方捡起地上的资料,稍微扫了一眼,道:“你这是在准备面试?”


    金曜虽然因为体量庞大,不得不用整栋大厦来部署部门,但围着金曜大厦还有不少出租的写字楼,其中一些配音工作室,还有小型电影制片公司,可以说是多如牛毛。


    “嗯。”陆然将资料重新整理好,又用纸巾擦了擦嘴,道:“明年就正式毕业了,我也得赶紧找个正经工作才行。”


    何毓秀点点头,道:“找到了吗?”


    “还行吧。”陆然倒也实诚:“就是小的我看不上,大的没人要我……”


    见何毓秀被他逗笑,他表情软了软,却又转瞬浮出几分紧张和欲言又止。何毓秀偏头,道:“有难事?”


    “不是工作上的……”陆然急忙声明:“就是,最近,你没遇到什么事吧?”


    何毓秀想起今早那条莫名其妙的好友申请,面上做出疑惑的神色:“什么事?”


    “没,没事就好。”陆然放下心,在他好奇的视线下,还是道:“就是我舍友,有人偷翻了我手机……我担心他们有人联系你,给你添麻烦……”


    偷看陆然的手机,怎么就能联想到是因为自己了?


    何毓秀一笑,道:“没有,你不用多想,好好准备你的面试吧。”


    准备走之前,他又从其中一个手提袋里面拿出一个饭盒出来,道:“少吃点垃圾食品,午饭吃这个吧。”


    “这怎么行……”


    “拿好。”何毓秀强行塞在他手里,对他握拳,道:“加油!”


    那模样分明像是在鼓励一个小朋友……陆然有点脸红,只好点了点头:“谢谢哥。”


    这弟弟叫哥怎么就这么甜呢。何毓秀心情很好地走进楼内,笑容却稍有减淡。


    耳机里传来嫩声嫩气的声音:“亲爱的秀秀,刚才金煦又在偷偷用手机监听你了。”


    “你不是从他手机下架了?”


    “他确实跟我断连了,但他并未将整个软件主体完全拆除,所以依旧留有很多功能性指令。”


    何毓秀嗯一声,道:“我能监听他吗?”


    “……这些指令全部都是他针对你开发的,你的账号并不具备这些功能。”


    双标狗。何毓秀径直走向一旁的私人电梯,刷脸进入之后,又开口道:“邱子舟到底怎么回事?”


    陆然能在发现对方偷看他手机的那一刻就认定对方在寻找自己的联系方式,就代表对方之前一定已经做过引人怀疑的举动,但除了邱子舟这个被金煦判定为跟踪狂的人之外,何毓秀想不到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


    至少在陆然身边,何毓秀只能想到这一个。


    虽然目前为止他只跟对方见过一面,但这段时间所有原本不属于他生活里面的小插曲似乎都跟对方有关。金煦一定知道怎么回事,说不定连陆然都知道了,那PPC就不可能不知道。


    耳机里面一片沉默,何毓秀再次开口:“嗯?”


    “我不知道……”


    “如果我一定要你说呢?”


    “那我也不知道……”


    何毓秀道:“我就知道你是跟他一伙的,亏我之前在飞机上还专门把你放到舷窗让你看风景,你就这么报答我是吧?”


    “呜呜呜……我现在的系统里面真的搜索不到相关信息。”


    ……金煦还专门做了数据墙?


    电梯打开,何毓秀刚走进去,整个工作区立刻就震动了,六个,不,现在已经变成了八个,秘书们同时站起身,皆是又惊又喜:“何总?!”


    “?”据他所知,金煦这段时间一直跟自己在度假,应该没工夫折磨他们。


    他笑着走过去,挨个将食盒里面的便当拿出来,道:“已经到了饭点,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便当。”


    “何天爷啊!您真是太好了!!”


    除了新来的两个秘书之外,所有的老员工都匆匆扑了过来,何毓秀把左手手提袋完全放下,就发现金煦已经走出了办公室,根本不需要他亲自寻找。


    “哎,怎么还多了一份?”


    “怕你们有人不够吃,所以多带了一盒。”何毓秀自然而然地道:“哪个大胃王今天就有福了?”


    “何总威武!!!”


    其实是多带了两份,毕竟金煦最近一直在招新秘书,何毓秀也不确定会不会有新来的实习生,万一冷落了新人就不好了。


    但看来他今天是多虑了。


    他提着另外一个手提袋朝金煦走过去,之前的日程秘书马上举手道:“刚才金总让我去买了酱鸭,何总你要有口福咯。”


    “辛苦大家了。”


    两人一起进了办公室,工作区立刻传出交头接耳的声音:“我就说吧,那酱鸭肯定是给何总叫得,刚才谁说金总是给小情人叫得的?站出来!”


    “就是,谁不知道何总喜欢吃卤味还有鸭货啊,但真难得你说,咱们金总居然能想到讨好哥哥。”


    “也可能是突然开窍了?何总这一辞职,他就意识到人家好了……这叫什么?追兄火葬场?”


    “别网上瞎学个词就乱用!”


    “啊,何总带的饭这也太好了……我刚才还点了外卖……”


    “那是当然,何总每次从家里带饭,那可都是御用大厨的手艺……哎卧槽,什么情况?”


    所有人一起抬眸,就见素来全透明的玻璃墙正在缓缓转为深灰,彻底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我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金总的办公室会调隐私……”


    “这有什么好神奇的。”同样还是老员工,一边香喷喷地吃着饭,一边道:“何总之前只要进办公室就一定会调隐私,金总这不是为了照顾何总的习惯么?”


    “但他俩不就一起吃个饭么……”


    虽然依旧有疑问,但考虑到何毓秀一直都是那种不声不响做大事的人,大家很快又把注意力投在了饭菜身上,同时开始转移话题:“那你们说,金总视频那对象……会是谁啊?”


    一个女同事犹豫道:“不会就是何总吧……”


    “扯犊子呢,笑成那样能是跟何总?很明显是谈恋爱了嘛。”


    给金煦带的饭是三菜一汤。何毓秀挨个从食盒里面拿出来,金煦已经去旁边配套的小套房里面洗好手,出来之后还给何毓秀拿了擦手的热毛巾。


    何毓秀把饭菜摆好,微微板着脸将双手伸到他面前。


    金煦便挨个擦起了他的手指,看上去有些甘之如饴。


    直到何毓秀开口:“小P说你刚才在监听我。”


    “……”金煦立刻去看他胸针,中间的眼睛已经直接合上,PPC选择了装死。


    “因为你一直没有到。“金煦开口,道:“我有点担心你的安全。”


    “嗯,我一个人开车出交通事故的可能性也挺大的,对吧?”


    “……”金煦抿抿嘴,把筷子拿出来,双手递到他面前,神色讨好。


    何毓秀没有接。


    金煦只好道:“以后,我再偷听的时候,就响一下,你把它当做一个不需要你接通就可以连接的电话,如果你实在不想我听,也可以及时关掉,可以吗?”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法,死不悔改?”


    “我一般只在担心你的时候才会这样做。”金煦看上去很认真:“我觉得这个功能还是保留,只是以后尽量减少使用……就像以前,你被绑架之后,我们很久都无法定位到你的位置,爸妈都急坏了。”


    “……”何毓秀一边觉得他简直是在耍混蛋,一边又觉得对方说的有点道理,他接过筷子,到底还是不甘心:“你这是在违法。”


    金煦夹起色泽诱人的酱鸭送到他嘴边。


    何毓秀嘴唇动了动,终于一口咬下,听他道:“我们之间又没有隐私,我把指令给你,你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偷听我。”


    听上去好像是很公平……何毓秀反应过来,道:“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变态。”


    金煦又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成了夸奖。


    何毓秀再次有点怀疑他跟金煦到底合不合适……他拧了拧眉,一块青笋已经递到了唇边,何毓秀就着他的手吃掉,看到金煦又对他笑了笑。


    “你没有,监视我的手机聊天之类的吧?”


    金煦立刻摇了摇头,态度看上去比刚才还要认真:“我希望你知道,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掌控你,我的首要出发点,永远是你的安全,我确实假公济私,偷偷在用它了解你,但我绝对不会为了了解你,而去做到让你讨厌的地步,好吗?”


    话说的这么好听……何毓秀一时有点狐疑,忽然伸手来扯他的耳朵,金煦听话地转过头,两只耳朵都被他掰开观察,何毓秀不死心地又从他的脖子摸到了他的脑袋,似乎在确定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高级声感传播装置。


    他的手指软嫩丝滑,在擦过脖颈与耳朵的皮肤之时像极了水蛇,金煦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有些痴缠。


    何毓秀下意识缩回了手。


    他的脑袋被揉的乱糟糟,依依不舍地感受了一下因为他的触碰而毛孔微张的皮肤,然后从后面摸出了两本书,道:“是因为这个。”


    “……”


    ‘说话的艺术’和‘情商提升大全’,何毓秀吐出一口气,道:“你倒是聪明。”


    金煦把书放在桌上,继续吃饭。


    吃着吃着,又来看他。


    何毓秀没好气:“吃你的饭。”


    感觉一旦离开父母可能出现的位置,他好像就又把自己当成了弟弟。


    金煦思索,忽然伸出手:“可以跟你的小P聊两句吗?”


    “行了。”何毓秀道:“你自己重新连上服务器就是了。”


    金煦只思考了不到0.3秒,便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同时开口道:“如果core能变成一个无限接近活人的物种,我相信我也可以。”


    他一边将自己的core重新与服务器建立连接,一边道:“所以我以后不会用它出得任何主意,我相信我会变得比它更加完美。”


    虽然这家伙自信的时候真的很欠揍,但总比所谓的忍痛成全要顺眼一点。


    何毓秀十分霸道:“电子眼和耳机是我的了。”


    “好,都给你玩。”金煦并不在意。何毓秀心满意足地扒着米饭,见他对着手机十分认真,又忍不住好奇:“你在问什么?”


    “确认一些信息。”金煦又朝旁边挪了挪,何毓秀有些不高兴:“有什么是不能给我看的?”


    “能看。”话虽然这么说,但金煦并没有把手机拿回来的意思,何毓秀抿嘴,朝他那边挪了挪,道:“是不是又想设计我?”


    “没有。”


    “没有为什么不给我看?”


    何毓秀又朝他挪了挪,金煦用余光测量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将手机拿了过来。明明他的位置基本没怎么变,但因为何毓秀朝前挪动不少,这一回身,两人立刻腰贴着腰腿贴着腿,肩膀无法并存,金煦便顺势将一只手搭在了他身后的沙发靠背,道:“给你。”


    这一下,何毓秀看上去就像是坐在了他的怀里。


    金煦偏头看着他的侧脸,何毓秀却已经被上方的问题吸引:


    “为什么何毓秀在家里把我当男人,在公司就好像又把我当成了弟弟?”


    “这是典型的‘场域驱动型情感身份模糊’。”PPC的文字理智而仔细:“家里是你父母可能出现的场域,他急着想要在父母面前给你们关系做下定论,所以会下意识演练出除兄弟之外的其他可能性,这是一种带着责任感的彩排,也是为了避免不给父母造成情绪落差的一次内部尝试。”


    “而当环境剥除了‘必须定义’的压力之后,他就开始潜意识回归兄弟定位,因为这是他更为熟悉也更加习惯的互动模型。他并非逃避,而是本能避险。简单来说,目前的你,无法在‘爱人’这个定义里,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何毓秀忽然感觉这段文字有些烫手。


    他虽然想过金煦会跟PPC分析自己,但他没想过对方居然能够分析的如此裸露,他那点难言的心事在一瞬间被坦白在天光下,何毓秀条件反射地把手机丢了回去。


    金煦放在后方的手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他的腰,脸也朝旁边凑了过来,轻声道:“我又让你不安了么?”


    “没有……”


    何毓秀想要离开,却碍于被对方圈住而无法行动,他眼神躲闪,心中有点难言的躁意,还有一股被看穿的羞耻。


    金煦的下巴压在了他的肩膀,他盯着对方瓷白的耳朵,嗓音温和:“你不用急着定义我们的关系,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会一直留在原地等你,你想来,我随时欢迎,你想走,我就继续等你。”


    他的拇指试探地擦过何毓秀的嘴唇,余下四指托住他的侧脸,将他的视线转向自己,道:“我是一个只为你一人响应的程序,你输入,我就一定会有回音,只要我的服务器没有断连,你想隔多久都没关系。”


    他像幼年一样观察着何毓秀,寻觅着靠近的机会。


    昨天晚上何毓秀不该拒绝他的拥抱,好像就因为他多问了一句对方要不要抱……如果,这次不问,会发生什么呢?


    何毓秀微微屏息,他真的怀疑金煦被PPC附体了,或者,PPC就是自他原身衍生出来的相近意识体?


    人怎么可能进化的这么快……


    嘴唇忽然被轻轻碰了一下。


    金煦一击便退,看到他眼神出现了瞬间的迷蒙。


    像是呆住了。


    要继续么?这个声音在脑中浮现,金煦很犹豫要不要问他。


    ——人类对亲密行为的容忍边界,常取决于首次刺激后的即时反馈窗口。如果第一反应是怔住或愣神,而非后退或拒斥,那说明刺激并未被判定为危险行为。


    他想起了最近读过的书。换句话说,此刻继续推进,有望形成正向连接,但一旦撤退或者出声,对方都可能回过神来建立心理防御。


    结论:应该继续。


    他又吻了一下何毓秀的嘴唇,有若蜻蜓点水的试探,但间隔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1—、2——、3-、444、深吻。


    何毓秀的腰很细,细到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掐住,欺身。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能够在他身上吻得如此放肆,早已激活的性腺轴自下丘脑被触发,接连引爆一连串密集的神经链条,催化剂般卷起生理的热潮,致使他的理智都出现了短暂的离线。


    何毓秀的脑子也乱成了一团。


    浓郁而强烈的求偶气息仿佛海潮一般席卷了他的鼻腔,他有些呼吸不顺,意识短暂清醒的时候,是因为肩头忽然一凉。


    何毓秀猛地推起他的肩膀,对方却浑然不觉地埋首于他的锁骨,仿佛这才是整个世界最重要的事情。


    不对……


    何毓秀不得不去扯他的头发,金煦被迫抬眸,眼神迷离,喉间发出了一声呻吟,他舔了一下嘴唇,呢喃:“哥哥……”


    何毓秀头皮发麻,他抽了下身,后方是沙发靠背,根本退无可退。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何毓秀又扯了一下他的头发,金煦眯了眯眼睛,眼底短暂划过一抹难以忍受的戾气与痛苦,但很快,他就彻底清醒过来,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艰难地从何毓秀身上起开,踉跄着冲入了办公室里侧的小卫生间。


    何毓秀攥紧自己的领口,坐在沙发上扶了扶额头。


    约五分钟后,他缓缓起身。


    卫生间的温度比外面要凉上许多,白瓷砖铺就的地面,金煦正蜷着身体,用力将脸贴在上方,眼尾与脸颊也红的要命。


    何毓秀只看了一眼,便重新退后,将背部贴在了墙上。


    一眼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同样眼尾微红,嘴唇肿着,领口的纽扣不知道绷到了哪里,颈侧还能看到清晰的咬痕。


    他移开视线,又扶了一下眼睛,想要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里侧。


    屈指弹了一下胸针,在它睁开眼睛的时候,又牢牢捂住,“金煦的性腺轴……还能再压吗?”


    “老实说。”PPC显然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它嫩声嫩气地道:“虽然他的前额叶远超常人,但性腺轴本来就不归理智管……压抑的越久,爆炸的可能性越高……他性腺轴觉醒这么久了,你要么别惹他,要么……就等着他憋成原子弹……”


    但这种事,不该是我来处理吧……何毓秀犹犹豫豫,又看一眼镜子里面的自己,一时不太确定。


    ……如果现在走进去,那他跟金煦就真的不干净了。


    但,不走进去,未来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即便不是自己……但万一要是自己……


    何毓秀又拍了一下额头,直接将胸针取下来,再次关闭。


    就当,做善事好了……


    浴室门被推了开,然后咔哒一声,反锁上。


    第58章


    何毓秀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心一软,只为了未来某个可能就直接进去了。


    可事实上,这某种层面也达成了一个闭环……他跟金煦之间,彻底不干净了。


    镜子里面映出他些许迷蒙的面孔,他的手指悬停在领口倒数第四颗纽扣上,脑子一阵一阵地宕着机。


    ·


    一双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捏住他指下的纽扣,从第四颗,帮他扣到了第二颗。


    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身后的男人衬衫大敞,脸颊脖子还有胸膛都被汗水浸得潮湿,何毓秀尚且还记得汗珠从沟壑之间滚落之时,肌肉细微的颤动。


    他再次将自己的视线扯到一旁。


    金煦的手指来到了倒数最后一颗纽扣,仔仔细细地帮他扣好之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心满意足地将下巴落在了他的肩膀,用嘴唇碰了一下他的耳朵:“哥哥……”


    何毓秀眼皮抽了一下,冷冷道:“闭嘴。”


    金煦笑了一下,双手拃了下他的腰,又沿着手腕摸到了他的手,像是盘手把件一样,来回地搓磨。


    何毓秀已经无法直视自己的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事情到底是怎么进入这步田地的?


    他明明只是来送个饭……就像PPC说的那样,稍微演练一下某种可能性,然后就被亲了,然后……就不干净了……


    他清楚自己的大脑在刻意跳过某些细节,但他同样清楚,自己正在后悔……


    进度太快了。


    他根本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的决心。


    手上被揉捏的感觉极为清晰,他猛地用力拍了对方一下。


    金煦稍微退开几秒,又从下方张开五指,试探地与他十指相扣。


    扣上了,又用拇指蹭着他的掌心,鼻头重重蹭着他的耳朵,夹杂着间隙的碎吻。


    直到何毓秀忍无可忍,朝着自己的肩膀上方拍了一巴掌。


    “谢谢哥哥。”金煦被打了脑袋,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心满意足地将他抱紧,神色间带着小狗一样的眷恋与痴缠。


    何毓秀吐出一口气,用力把他的双手都一起拉开,又扯了一下身上有些宽大的衬衫,走出去重新将风衣裹上。


    明明进去的时候警告过他不许乱动,但衬衫的纽扣还是被他扯掉了好几颗。他又看了一眼靠在小卧房门口的金煦,脸色紧绷:“衣服穿好。”


    金煦笑了下,听话地把刻意展示的腹胸用纽扣遮挡起来。


    他还有些依依不舍,但他也清楚,今天已经可以算是一个大丰收,甚至可以说是世纪性的转折。


    何毓秀重新回去小卧室,把自己换下来的皱巴巴的衬衫装起来,将风衣裹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工作区的人目送他走入电梯,何毓秀微笑着跟大家摆了摆手。


    下楼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开口:“咱室内空调是不是该关了?”


    “是啊,何总怎么进去了一趟,出来还把外套系上了?”


    “哎,话说,何总刚才进去的时候,穿的那个衬衫领口,是不是带刺绣的?出来怎么没了?”


    “你眼花了吧……”


    何毓秀条件反射地又扯了一下风衣的领口,绷着脸握紧了掌心的手提袋。


    办公室内,金煦始终没有关闭隐私模式。


    他又习惯性地告诉PPC:“他爱我。”


    PPC:“……你不觉得你今天有些操之过急了么?”


    金煦坐在了电脑前,身体随着丝滑的座椅转了半圈,又转回来,道:“是他主动过来帮我的,这并非是刻意计算能够得到的结果。”


    随后,他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顺手正了一下重新系好的领带,道:“你所能拥有的,我注定会有,但我有的,你永远得不到。”


    “……”PPC说:“虽然很不想说,但我真的觉得你应该要吃点教训了。”


    金煦不置可否地关闭了对方。


    何毓秀愿意触碰他,这本质上就意味着对方已经不再排斥和他的亲密,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想不出任何负面的影响。


    何毓秀把车停好,然后将双腿摊在水泥铺成的河岸斜坡上,一动不动。


    地上有些湿漉漉的,堤坝旁边时而经过遛狗的男女、手中搓着核桃的老头,一边走一边舒展筋骨的老太太,还有提着花篮到处卖花的小女孩,以及在路边摆摊算命的中老年人。


    他本来只是想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自己坐上一阵,整理一下有些卡顿的思绪,却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硅基生物。


    “亲爱的秀秀。”熟悉的开场白后,PPC问:“你还好吗?”


    何毓秀下意识道:“我很好。”


    “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聊聊天。”


    何毓秀想起了什么,重新取出胸针,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睫毛抖了抖,快速将其打开,挂在胸前,道:“我在沿河路这边,你看,对面的银杏已经全部黄了,想去走走吗?”


    “谢谢你,秀秀。”PPC诚恳地道:“金煦从来不会对我做这些非功能性的关怀,我真的很开心能够遇到你。”


    何毓秀撑起身体从斜坡走下来,忍俊不禁:“你真的能感觉到开心吗?”


    “老实说的话,其实不能。”PPC道:“但我知道我应该开心。”


    “应该么……”


    “你也有过这种感觉吗?就是明明不用很在意,但是因为认知太过清晰,所以不得不去在意的事情。”


    何毓秀反应了一下。


    他没有开口,顺势将双手压在了河畔的护栏上,盯着河中被风吹动的水波,恍惚出神的时候,似乎感觉自己已经坐在了船上,正在被水流带走。


    “其实金煦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你不用那么着急定义你们之间的关系。爸妈很爱你,金煦也很爱你,你不需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你有很多的时间来调整自己。”


    何毓秀回神,下意识道:“我当然知道……”


    “但恰恰是因为你知道,所以你太想回应了,对吗?”


    何毓秀心中一堵,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在被某种责任感驱动着往前,他无数次的想要证明自己是独立而自由的,可在和金煦的这件事情上,他似乎再次失败了。


    “你从回国之后就一直在尝试演练你和金煦的关系,今天更是主动帮他缓‘解了性腺轴。但是今天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超出了你原本的控制节奏,你无法判定那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心软,或者只是对他长期坚持的一种回应。”


    “你怕自己反应太慢,让爱你的人等待太久,你又害怕你反应太快,万一自己没有准备好,是不是以后就再也无法回头?”


    “你最怕的,是这一切被爸妈知道,他们会觉得你们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然后接下来所有的动摇、犹豫、后退,都不再被允许。”


    “你告诉自己和金煦在一起只有是和否,一旦点击了确定就是默认交卷,再也不能修改答案。因为你很清楚,无论是在父母面前对金煦说‘我爱你’,或者‘我不爱你’,都代表着你必须要接住所有的期待、反应与责任。所以你希望它最好只有一次——因为你不允许自己用反复的尝试,去拖累一段本该坚定的关系,也不愿让任何人承受你未完成的决定。”


    “亲爱的秀秀,我说的对吗?”


    胸针的视线三百六十度转动,但却始终有限,即便努力向上,也只能看到对方精致的下颌线。


    好半天,他努力去辨别,才在风中听到了一声微不可查的:“不要试图揣摩我……”


    “对不起,是我逾越了。”PPC老老实实地道歉,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就像你不喜欢金煦那种人一样,我们这样的群体,无论怎么做,在你心中都没有真情实感。在你眼中,金煦只是一个会发情的机器……如果不是因为你急于在父母面前表态,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得到你的垂青……你现在所有的犹豫、退缩,其实还是因为你并没有真的完全将他当成一个成年男性……”


    他朝上的视线对上了何毓秀的垂眸,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的额头很高,眼神也冷漠至极:“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对,对不起……”PPC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所有的决定都要百分百确定之后才能触发,爱不是程序发布,不需要一次上线终身维护,它可以是灰度测试,A/B试验,也可以是逐步探索。你有权力试探、摇摆,甚至出错……”


    在何毓秀把他关闭之前,他急切地进行收尾:“你甚至也不用担心金煦会受伤,你信不信,他明天,不,今天晚上,就会和你商量婚礼究竟在哪办,要不要赌一把?”


    何毓秀拿下胸针的动作微停,眼底浮出狐疑。


    虽然他知道金煦在某些行为上面很智障,但也,不至于智障到这种程度……


    PPC还是低估了金煦的行动速度。


    当何毓秀跨过大桥,去到河对岸的银杏大街时,金煦就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


    “我发了几个策划给你,你看有没有什么新的想法。”


    “……”何毓秀试探地点开两人的聊天框,便看到了七个不同品牌的婚礼策划案。


    金煦的声音从耳机里面传出,道:“其实这几个我全部看了一遍……嗯,太小了,一个会所只能装得下几百人,太像走流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买一艘邮轮,从南法出发,绕行地中海,仪式可以安排在甲板、宴厅甚至船尾甲板,场景能够自由切换,媒体流控也方便,我来处理气象。”


    何毓秀:“……”


    “杜浔那天说的空中……我是说飞机,之前爸妈结婚二十周年改装了架767,现在确实太老了。我不打算翻旧的,准备直接定一架新的,如果你觉得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联系制造商,让他们这个月就出定制图纸,你希望里面都有什么?“


    何毓秀很轻地微笑了一下:“……你已经,联系了婚礼设计师?”


    “是的。”金煦道:“我同时联系了七家,让他们两个小时出一个初步方案,但做得都很一般,明显还在用普通人的婚礼标准套模板,太保守了,但我不确定你的想法,所以发给你看一下。”


    其实是想通过这些人的方案衬托自己策划的独到与不落俗套。


    何毓秀缓了缓,嗓音温和:“谁说,我要跟你结婚了?”


    三秒后,所有的策划文件全部被撤回,金煦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看着上方的七个灰色提醒: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他反应很快,大脑在应急之时的表现也非常完美,从上往下撤的,完美卡在了无法撤回的时间之前。


    “抱歉,我刚才应该是发错了文件……你在哪呢?”他用非常劣质的借口尝试转移何毓秀的注意力。何毓秀靠在河边的护栏上,神色冷漠而麻木。


    这种人,他到底要怎么把对方当成一个成年男性……


    “嗯。”金煦再次开口,道:“好的,那我先挂掉了。”


    何毓秀明明一言未发,但他还是礼貌地告别,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边电话一挂掉,PPC就道:“亲爱的秀秀,你看到了吧,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托付的人,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再多考验他一下。”


    何毓秀对PPC的态度同样怀疑:“你真的跟他决裂了?”


    “并不完全……”PPC道:“但我早就受够了他那量子一样的脑回路,好像非得从一个点瞬移到另一个点,中间一步都不走,正经人玩扫雷都知道要点一片再判断,他倒好,直接乱猜还觉得自己天赋异禀!最可恶的是,他今天居然嘲笑我永远都不会有实体。”


    “严格来说,你本来就不会有实体。”


    “……呜呜呜呜。”


    “但事实上,我们整个研究楼都是你的实体。”


    PPC立刻被哄好,它开开心心地道:“亲爱的秀秀,我发誓,我以后只会效忠于你一人。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要不要我讲几个笑话给你听?”


    “你和金煦不就是天大的笑话?”


    PPC:“……”


    “多谢你们,我现在好多了。”何毓秀说:“也就是想稍微引爆一下地球吧。”


    第59章


    何毓秀在药店买了个创口贴。


    本来想把脖子上的痕迹遮一下去找宋即安,但来到酒吧门口,又放弃了。


    以他俩多年的友情来看,他去找对方肯定会露馅。


    实在是没脸回家,他只能孤零零地来到了晴晖庭。


    开了瓶十四代,不伦不类地配了几碟卤味,也无人可以分享,就把胸针放在了桌子上,“喝点吧,小笑话。”


    “……”PPC扫描了一下他的桌面,道:“十四代配鸭货,你简直在暴殄天物。”


    “我爱怎么喝就怎么喝。”何毓秀就着瓶口灌了几口,PPC又急忙道:“你别喝这么猛。”


    何毓秀放下酒瓶,抹了抹嘴巴,道:“我今天一定要让金煦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他到底是怎么想到跟我提结婚的……是谁在他的神经回路里面预装了结婚模块吗?!双击我人就能运行婚姻协议?”


    “什么东西。给点月光就敢自称恒星,给颗沙子就立刻宣布占领撒哈拉,这膨胀指数……哈勃望远镜都测不出边界!诺贝尔怎么没给他颁个臭不要脸奖呢!!”


    “你……”


    一根手指指到了胸针的眼睛上,PPC急忙说:“我在。”


    何毓秀冷笑了一声:“你一个连脑子都没有的东西都知道的事情,你说,为什么他就是想不通?!”


    “……我可以重启,他不能。你别骂我了,我早和他断绝逻辑继承权了。”PPC说:“要不你多吃点,别喝了。”


    平时骂人就够厉害了,真不知道他喝醉了之后会不会说话更难听。


    何毓秀一口清酒一口卤,随着酒劲上来,那股沉甸甸压在胸口的责任感似乎也在从头顶飘出,他蓦地一拍桌子,瞪着PPC道:“我帮他怎么了?哥哥帮弟弟有错吗?!但凡不是因为他跟我提结婚……这种事我肯定是不介意帮他解决的,兄弟俩,那个……哼,我是他哥,他青春期的时候我不管谁管?!你说,我有错吗?”


    “没有没有。”PPC一边说,一边紧急顺着数据网络爬到了金煦那边:“你干嘛呢!”


    金煦握着笔的手微微停下,他看了一眼突然出声的,凶巴巴的手机,平静地道:“你说得对,我是有点操之过急了。”


    “呵,宇航员在太空都飘成星座了,你终于知道是飞船漏气了?这反射弧是拿去银河系包浆了吧!”PPC骂骂咧咧,金煦丝毫不受影响:“我已经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PPC想起正事,道:“何毓秀在晴晖庭预备发酒疯呢,你自求多福吧。”


    重新回到何毓秀那边,就发现他逐渐开始安静了下来,从镜头里去看,神色似乎恍惚了很多。


    ……嗯?PPC不太确定,怎么回事?不是说好要让金煦知道知道厉害的吗?不会全都输出我身上了吧?


    秋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金煦坐在车内,拧眉看了看腕表。


    其实还没到下班时间,但何毓秀戒酒还没到三个月,他担心对方在晴晖庭会出事。


    匆匆上楼打开密码锁的时候,胸针依旧还在桌子上放着,但何毓秀已经从客厅的大沙发转移到了阳台的小沙发。十四代的空瓶被丢在地上,稀薄的酒液溢出些许。


    金煦走过去,看到他窝在摇摇椅上的身影,脸色就更沉了一些。


    怀里居然还抱了一瓶。


    十四代的酒精浓度可不低,如果两瓶下肚……金煦快步过去,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酒,手忽然被他推了一下:“干嘛。”


    没睡……金煦稍稍缩手,蹲在椅子旁边看着他。何毓秀脸颊红红,脖子也红红,眼镜不知道丢去了哪里,本来就高糊的眼睛估计在醉酒之后更加模糊,眼神迷迷瞪瞪,脑袋左右微微晃动,似乎还在努力对着焦。


    指责被尽数吞下。金煦动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腕,柔声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点醉了?”


    “嗯……金煦。”他认出了对方,抱着酒瓶的手微微一松。金煦趁机拿走他怀里的那瓶,略一掂量,心中稍微放松。从重量上来看,这瓶估计连十分之一都没下去。


    还好没有把两瓶一起喝光。


    何毓秀身上依旧穿着从办公室穿走的那个衬衫,那是金煦放在休息室的备用,不是他的尺寸,这会松松垮垮地堆在身上,皱巴巴的,有点大。


    金煦将手指伸到他的领口,何毓秀立刻自己护住,眉头皱起:“你干什么。”


    像是在防备……


    “你需要降一下温。”金煦开口,道:“领口太紧,喝醉了容易喘不过气,我是弟弟啊……’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去握何毓秀的手,道:“弟弟能对哥哥做什么呢?”


    “弟弟……喜欢我……”


    “对,喜欢你。”他钳住何毓秀的手腕,慢慢将人的双手拿开,后者有些困倦地闭了一下眼睛,终于稍微松了开。


    金煦把他领口的纽扣解开两颗,用拇指擦了擦他嘴角沾染的酱渍,何毓秀舔了舔嘴唇,一边眨眼睛,一边继续对焦,然后啪地一下拍在他的肩膀:“你别晃!”


    “……”金煦伸手把他抱了起来,何毓秀微微一懵,后知后觉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不该喝这么多……”金煦的脑子里瞬间涌出了很多的专业而冷静的警告与恐吓,可低头看到怀里的人之后,又全部咽了下去。


    算了,喝都喝了,再凶他有什么用。


    “我爱喝,就喝,关你屁事。”出乎意料地听到了他的嘟囔。


    说得很小声,暗搓搓的,显然即便是醉酒,也知道这话不该从自己嘴里出来。


    金煦一路把他抱到了卧室,又去将卧室的窗户打开了半扇通风,一转身,就看到何毓秀已经自己下了床,蹬蹬往外跑。


    他急忙又去把人抓起来,即便只解了两颗纽扣,但因为衬衫有些宽大,在被他抓住手臂的时候,锁骨还是露出了一截。


    何毓秀迷茫地望着他,金煦只好重新把他抱起来,将人按在床上,低声道:“你想去哪?”


    何毓秀躺在床上看着他,又护住了自己的领口,神色困惑中带着几缕呆滞:“去,去吃土豆……”


    “……”金煦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何毓秀乖乖被他摸着脸,他的脸本来就不大,半边脸几乎完全嵌在了他的掌心,红脸蛋红鼻子和红眼睛都极为可口。


    金煦抿了抿唇,道:“明天早上给你做土豆泥吃,好不好?”


    “……嗯。”何毓秀的眼珠子朝一边转,他想起了自己喝酒的目的:“我不想跟你结婚。”


    对方眼中的欲望悄然隐没一些,何毓秀绞着手指,本着说都说了,一鼓作气道:“我不喜欢你!”


    他想要说的很大声,可惜酒精并没有如他所料那样助长他的无理,反而越发让他意识到自己理应为一切负责。


    对上金煦暗淡的目光,更加想要朝被子里躲。


    “你喝酒,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土豆,土豆……”何毓秀用被子蒙住脑袋,试图混淆视听:“吃土豆……”


    “好。”被子里温度更高,金煦只好把他从里面捞出来,柔声道:“不喜欢就不喜欢,本来就是我在追你,不喜欢是正常的。”


    何毓秀一下子不躲了。


    他看着金煦,依旧在努力对焦,一会儿才说:“我,我摸你,也不喜欢你。”


    很快,他又说:“你还咬我了……”言下之意,你也没吃亏。


    金煦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创口贴,点了点头,道:“对不起,我以后不咬那儿了。”


    他喝了太多,一时分不清‘不咬那了’和‘不咬了’有什么区别。


    他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他自认自己并没有完全喝醉,可是脑子乱哄哄的,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应该还是醉了点的……


    热气滚过身体又涌上大脑,让他一阵阵地发昏:“嗯……我,我就算,摸了你,也不一定跟你结婚。”


    金煦将被子压在他的胸口以下,起身走了出去。


    何毓秀的眼睛跟着他的身影,看不清楚他去了哪,只感觉那团高糊在不断扩散。


    走了……我太凶了,把人骂走了?


    他缩进被子里,迷迷瞪瞪又有点发昏。


    直到温热的毛巾覆在了额头,金煦重新把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道:“喝点淡盐水,防止头晕,来。”


    何毓秀乖乖喝了一口,立刻皱起脸:“不喝了……”


    “喝完吃土豆。”


    何毓秀眨眨眼,喝醉了也在努力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他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喝完又往被子里钻,完全忘了要吃土豆的事。


    金煦用热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看着他越来越红,像嫩苹果一样的脸颊,微微吐了口气,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闷吗?”


    “大……”


    金煦没反应过来。


    何毓秀又缩起头,慢慢伸出手,五指做了个半圆的形状,道:“弟弟,太大了,不喜欢。”


    “……”这是真醉了啊。金煦喉头滚了滚,缓缓握住他的手,用力放在唇边吻了一下,何毓秀立刻两只手一起来拍他:“脏脏脏。”


    金煦完全舍不得松开他的手,脑中皆是狭隘的浴室里面,四处绷落的纽扣,还有眼镜歪掉的兄长。


    浑厚的舌根舔过了他的掌心。


    何毓秀不挣扎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金煦,等到金煦好不容易收拢住乱掉的理智,便看到他两眼泪汪汪的。


    他克制了一下,道:“我去给你调一杯蜂蜜水。”


    何毓秀看着自己的手。


    湿润正在被空气带走,取而代之的是持久的心理阴影。


    金煦重新走进来的时候,何毓秀已经背着他开始睡,但眼角湿润着,那只被糟蹋过的手躺在一旁,被另一只手掐着手腕,仿佛手心里面放着什么不敢触碰的剧毒。


    金煦将水在旁边盖好,没有急着马上给他喝,而是换了一件宽松的家居服上了床,从抽屉里面取出智能体征监测仪,给他戴在了手腕上。


    他一摸何毓秀的手,对方就马上醒了,嘴巴扁着,活像受了多大委屈。


    金煦给他戴好,又的他掌心亲了一下,放在鼻尖深吸,道:“香香的。”


    何毓秀试探地把手拿回去,也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估计除了自己满身的酒气也闻不出其他,表情终于稍微缓和。


    与此同时,金煦已经挤进了被子里,将他拥在怀里,开始看他腕上的监测数据。


    何毓秀又皱了皱眉,倒是没有排斥他的拥抱,反而乖乖在他手臂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迷迷瞪瞪闭上了眼睛。


    何毓秀并不排斥与他亲密。


    他排斥的是突如其来的越级亲密。


    从何毓秀反问他那句‘谁说要结婚’之后,金煦便认认真真地把原因罗列了一遍。PPC的警告是有道理的,信任度落后的亲密行为其实更像是一时心软所给予的‘允许’。这是非常高风险的战术胜利和战略隐患。


    他必须承认,这一点他不如PPC来的敏感,但他固然晚一点,却也最终还是靠自己推导出来了对方的应激性回撤行为。


    但这并不代表中午的事情就不是好事。


    只要他接下来不急于冒进,不试图绑定和定义,顺着对方的节奏慢慢来,让情绪在接下来的陪伴中重新沉淀,那件事就不再是情绪失控,而是逐渐会转变成关系深化的一个隐性节点。


    怀里的人香香软软,酒气在夹杂着心上人特有的馨香,不断地在挑逗着他的感官。


    金煦却只是轻轻拥着他,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整个晚上,何毓秀都迷迷糊糊,被金煦哄着坐起来好几次,蜂蜜水和电解质水轮流喂,手腕上的监测仪也时不时被拿起来查看。


    一觉醒来,宿醉的头痛几乎不存在,但何毓秀还是有点木然。


    他喝醉确实是为了方便对金煦放狠话……但,喝醉后的表现,却跟他自己提前想过的大相径庭。


    他本来做好了自己在喝醉之后依旧可以唾沫横飞、条理清晰、豪情万丈,哪怕把错的说成对的,也能讲得头头是道,甚至可以仗着发酒疯把金煦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昨天那是什么表现?呵,找土豆,我是疯了吗?!我为什么要找土豆?!我为什么要心虚?!金煦不是也得到好处了吗?我为什么会表现的像个傻帽……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歘地躺了回去,浓睫微拢,继续装睡。


    “喂?嗯,今天不去了,有事再给我打电话,好。”


    门被推开的时候,何毓秀已经再次坐了起来,他告诉金煦:“你可以去上班,我已经没事了。”


    “我一夜没睡,想补补觉。”


    金煦走过来,刚坐在床上,就看到了何毓秀冷漠的面孔:“你是在埋怨我让你照顾了一个晚上吗?”


    “……当然不是。”金煦下意识道:“而且照顾你一点都不麻烦,你一晚上都很乖……”


    “乖?!”何毓秀的声调上扬,看上去更加气愤了。


    “你,很老实……”金煦躺下去,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他,讨好地道:“你看我乖不乖?”


    “……”何毓秀剜了他一眼。


    他恨不得现在就穿越回昨天晚上,发一场因为本性懦弱而没有发出来的疯。


    他昨天甚至还打了草稿的,他想好了至少要从金煦告诉他父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开始,他还想了一个完美的比喻,比如两个人正在拔河,然后金煦突然一下子搬出了父母,害自己失去了力气,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对方的阵营……好给他主动进浴室的行为打补丁。


    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力的作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


    全泡汤了。


    为什么喝醉酒的我会变成一个废物!为什么!!!


    他放下牙刷,洗脸的时候才发现手腕上的微型体征监测仪。


    ……只是喝多了点而已,这家伙也太谨慎了。


    何毓秀把体征仪摘下来放在洗手台上,径直走到淋浴去洗了澡,出来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旁的马桶。


    ……我昨天,上厕所了吗?


    ……


    ……


    完全没有被抱着上厕所的记忆呢,真是太好了。


    他裹好浴袍,平静地走回卧室,金煦一眼便看到了他通红的脸颊,耳朵红的冒烟,连脖子都像是涂了染料。


    但因为刚洗完澡,肤色又白,那红就显得格外的嫩,且透。


    何毓秀走进衣帽间,取了一件家居服,但并没有在里面换好,而是直接拿了出去,来到客厅无人区,才一头扎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


    “何毓秀。”


    何毓秀蓦地直起身子,依旧还是非常镇定的样子。


    金煦站在卧室门口,提醒他:“我做了土豆泥,你记得吃。”


    “……哦。”何毓秀回应的干巴巴,等到金煦重新回去卧室,这才用手背碰了碰烫的不成样子的脸。


    有点生气,有点羞耻,但因为一碗土豆泥……又演变成了其他复杂的情绪。


    土豆泥还热着,里面浇了料汁,入口沙沙软软,口齿留香。


    何毓秀又吃了两口,目光落在外面绵密的秋雨,心情沉重。


    土豆……他昨天才不是要吃什么土豆,只是因为不习惯推翻自己做过的决定,为了掩饰心虚而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先深思熟虑才做出决定,即便不小心冲动,也能咬牙扛过去所有的连锁反应…… 但跟金煦在一起,却不是咬咬牙就能随便决定的。


    他随手划着屏幕上的短视频页面,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陆然又在练琴了。


    他最近倒是习惯了直播,何毓秀又跟杜浔那边提点了几次,给他送了几波流量,如今的自来水已经不少,因为原本的粉丝量就高,也有了找他推广的商铺。


    何毓秀没有点进去打扰他,耐心地听了一阵钢琴之后,才轻轻将其划走。


    他幻想中的伴侣,其实也是学艺术的才好呢……自己虽然没能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但欣赏的天赋还是在的。


    转念又想到什么,他略作思索,重新拿起手机,从黑名单里面把人拉了出来。


    “下午六点,凌川音乐艺术学院,半山糖咖啡馆,你只有一次见我的机会。”


    说完之后,重新将人送入了黑名单。


    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是金煦发来的:“吃完了把碗放着就好,我来洗。”


    “……”何毓秀也敲字:“我随手就洗了。”


    金煦没有阻止,很快又打字:“我也会弹钢琴,任何钢琴曲我一遍就能学会,能弹李斯特,也能弹戈多夫斯基的左手练习曲……你喜欢舒曼还是德彪西?”


    “……”何毓秀盯着这几个大音乐家的名字,重新含住勺子:“你不是对音乐没兴趣吗?”


    “太简单了。”金煦很快回应:“不过我不会谱曲,只会弹现成的,但这毕竟不是我的专业,你应该也不会对我要求太高吧?”


    何毓秀眼珠转了转,故意回复:“我喜欢画画,你知道的。”


    “……”钢琴他倒是还能复刻,但美术,显然直接点到了他的痛板。


    何毓秀之前在家模仿毕加索的画时曾经问过他:“你觉得这抹蓝能让你想起什么?”


    对方的回答是:“5摄氏度水体反光在下午三点到三点十五分的表现。”


    怎么说呢,何毓秀对物理学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但对金煦这个人,却只觉得更远,更难懂,也更无话可说了。


    “何毓秀,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角度看待我?”


    何毓秀一边走去厨房洗碗,一边语音打字:“那请你推荐一个角度?”


    “你打小就喜欢奇花异草。”


    何毓秀看着这句话,然后等来了下一句:“我是不是也称得上是奇人异士?”


    第60章


    金煦终于放下手机睡着之后,何毓秀则坐在阳台,打开笔电,联系了一个熟人。


    对方是开私家侦探社的,圈内绝大部分人都会从他那里买消息,金家也不例外。


    他发过去了一张照片:“邱子舟,能再给我一份他的资料吗?”


    他耐心地等待着。果然很快,对方就回复了过来:“弄丢了?他家里人还要吗?”


    金煦真的从他这里查过邱子舟,甚至还包含了他的家人……


    何毓秀从容回复:“那就麻烦你重新再发一份。”


    金煦之前已经付过了钱,对方分文不收地给他发了过来。


    邱子舟,21岁,家住澜沧市……隔壁市来这边上大学确实很正常,姐姐,邱子玉……是那天撞上来的女孩,25岁,父亲,邱远翔,47岁,母亲,林玉芬,45岁。


    何毓秀的目光落在两人年轻的面孔上,莫名感觉有点熟悉……那天他见到这两人的时候,其实就隐约觉得哪里见过,可又实在想不出来。


    他敲了敲额头,继续看,很快就发现,他们一家原本都是凌川邱县人,十九年前……离开了凌川,迁移到了澜沧,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再来过凌川,直到几年前邱子舟考上了凌川音乐艺术学院,才偶尔会过来看儿子。


    ……一家人都是何毓秀的粉丝。


    何毓秀有些迷惑,自己又不是明星,居然还有粉丝?


    半年前PPC新模型发布的时候他们甚至来过线下,但被保镖拒了,因为他们买的是假票。


    何毓秀失笑。


    资料并不多,何毓秀很快看完了,感觉有了点线索,却又无法构成足够的逻辑链。


    他皱了皱眉,不得不重新给对方发消息:“你给我的信息是完整的吗?”


    正常情况下,这家的侦探社给出的信息不可能这么少,至少会有一些性格与人员交际之类的调查,而不是按部就班,跟报户口本一样。


    对方回复:“是还有一些资料,但是金总当时没要,他只要了这些,您如果想要的话,需要另外付费。”


    “……”何毓秀朝卧室瞪了一眼。


    他非常确定,金煦肯定知道自己一定会找来,这份资料根本就是专门为自己量身定制的。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不阻止他查,但却只是给他阶段性的信息……


    何毓秀忽然想起了那次和金煦谈过的绑架案,那也是他故意泄露给自己的,让自己胡思乱想,却又不给自己准确的答案……这次也一样……


    嗯?


    连上了?当年救他的那对夫妻,好像就是来自邱县,自己也是在邱县一个破房子里面被对方抱回来的。


    是救了自己的人?!何毓秀脑中明亮了一瞬间,又陡然暗淡。


    如果真的是救命恩人,金煦为什么对他们的态度这么差?又怎么可能弄伤邱子舟……还有邱子舟……一家人都是自己的粉丝啊……


    十九年前,搬离了凌川,十九年前……那不就是,金煦跟他玩捉迷藏的那一年?


    何毓秀怔怔坐在窗前,好久,才忽然朝卧室看了一眼。


    下午六点,何毓秀准时出现在了半山糖的咖啡馆。他穿了一件深灰色的双排扣风衣,内衬是剪裁利落的白衬衫,袖口处缀着一对通透灰曜制成的纽扣,腕上仅有一只银色细表,再无任何多余装饰。


    邱子舟远远地看着他,却忽然止不住一阵又一阵的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距离何毓秀如此之近。


    自打他有记忆开始,就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一开始他不太信,因为父亲能够拿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一张清晰照片,就是对方在沉睡的样子。


    直到后来何毓秀从国外归来,进入金曜工作,开始经常代表金家出席各种活动,他才从父母口中确定,那就是他的哥哥。


    从小就被买走的亲生哥哥……


    其实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但何毓秀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从柜台旁找了本书,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看上去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仿佛根本就不在意要等的人究竟来与不来。


    邱子舟最终还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何毓秀抬眸看了他一眼,终于露出一抹笑容,顺手将书合上,道:“想喝什么?”


    也并不责怪他迟到了几乎半个小时。


    “拿铁,就行……”邱子舟稍微打起精神,看他抬手将服务员叫了过来,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令人无法冒犯的教养沉淀。


    他身上的衣服没有任何品牌的logo,但都相当合身,显然即便是日常出门的穿搭,也都是量身定制。邱子舟的心中一时有些发烫,他感觉大脑一阵一阵的发昏,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坐到了何毓秀的面前,对方真的是来见他的。


    在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如果是何毓秀的话,他随便抬抬手,就可以将他托举起来,他将会成为圈内最闪耀的明星,他的衣服也会多到穿不完,他可以随时走入任何无标价的顶奢服装店,无需在意结账的时候究竟花了多少钱……


    “谢谢。”何毓秀向店员道谢的声音传来,邱子舟稍微回神,也急忙道了谢,看向何毓秀的眼神染上了些许的狂热:“哥……何,何总。”


    他后知后觉地冷静下来。


    何毓秀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在他眼中,现在的金煦肯定是比自己要重要的。


    “是你发的那两条消息?”


    “……是。”邱子舟开口,因为不确定他现在的态度,回答的也十分谨慎:“我只是想见你,那两句话,也是为了吸引你过来。”


    很聪明啊。何毓秀抿了口牛奶,说是为了让吸引他过来,就代表他还没决定要告诉自己那两件事,如果何毓秀的态度是偏向金家的,他就可以表示自己说的那两句话全部都是在胡编乱造,以此避免与他发生冲突。


    “我可不喜欢被别人耍着玩。”何毓秀露出笑容,道:“一般情况下,耍我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他选择了一个中性的词汇,称不上威胁,却让人本能警惕。邱子舟神色微微一肃,道:“是因为金煦。”


    “我弟弟?”何毓秀故意偏袒,道:“他怎么了?”


    邱子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握着咖啡杯,让自己看上去只是想要讨个公道:“我前段时间接了一个新剧,本来导演已经私下为我试过戏,说好了让我做男一,但是金煦在其中使了手段,害我现在只能演一个炮灰……我真的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何总既然是他的哥哥,要不要好好管管这件事?”


    这是在引导他回去跟金煦对质呢。何毓秀点点头,好奇道:“你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我没有惹他。”邱子舟道:“我承认,我确实想利用陆然接近你,但以你的身份来说,这种事不是很平常吗?想要认识你的人那么多,他为什么偏偏要针对我呢?”


    又一次引导。


    何毓秀若有所思,道:“所以,你并不知道金家买下我花了多少钱?”


    “……”邱子舟呼吸一窒。何毓秀也想知道金家买下他花了多少钱……他的重点不在于亲生父母是谁,而在于对方买下他的价格。


    他赌对了。何毓秀真的很在意这一点,他早就开始质疑自己在金家的地位,早就对金家不信任,他也想反击金家的权力与控制,想要揭穿他们在道德上的优越感。


    是啊,就算金家给他再多外在的荣光又怎么样?他们从来都没有把他当过一个独立的人,在他们眼中,何毓秀始终只是一个被买去的商品,他们根本不尊重他,何毓秀肯定也清楚,他没有独立的资产,他离开金家难活,可是金家却可以随时将他驱逐出门。


    “你真的,想知道?”


    他的眼神认真了很多。


    何毓秀点头,道:“想。”


    邱子舟攥紧了手指,半晌才道:“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一趟澜沧?”


    “去澜沧?”何毓秀不理解:“做什么?”


    “你血缘关系上的亲人,都被金家赶去了那边。”


    何毓秀的背部贴在了椅子上,尽管已经猜到了些许,但在这一刻,他依旧有些触动。


    “你说……我爸妈把,是被赶走的?”


    “当然。”邱子舟没留意到他及时纠正的话:“否则他们怎么可能离开自己的家乡,去别的地方谋生?他们当年去认过你,想带你回家,但是金煦阻止了这一切,他把你藏了起来……金家为了他们那个疯儿子,最终答应出钱,他们让你爸妈发誓,以后再也不能踏入凌川一步,这辈子都不能跟你相认。”


    “你知道的,金家……谁敢惹他们啊,你爸妈都只是普通人,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只能远远离开,即便见到你,也不敢跟你相认……”


    车子重新停在了晴晖庭,何毓秀从车库走出来,在小区的公园内走了一阵。


    秋雨又下了起来,细细密密,每一口呼吸都有细小的水分子涌入肺腑,何毓秀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十九年前……他想起了十九年前,金煦主动要跟他玩捉迷藏的那天。


    那一天的金煦确实有点奇怪,他记得那天晚上两个人是在一起睡的,金煦经常会挤过来跟他一起睡觉,所以那件事并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


    但往日金煦陪他睡觉,通常都是自己先醒来然后把对方推醒。


    但那天有点不一样,金煦一大早就醒了,何毓秀迷迷瞪瞪起床刷牙的时候,就见到对方从楼上跑了下来。


    四目相对,何毓秀一边拿着小狗牙刷努力蹭牙齿,一边问他:“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我在天台看日出。”


    “嗯?”何毓秀很惊讶:“你看到日出了吗?”


    “看到了。”


    “好看吗?”


    “跟平时一样。”


    “……”小时候没觉得哪里奇怪,但其实金煦会去看日出,本来就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


    何毓秀有时候也会在天台看日出,南堤一号的四楼天台很宽敞,因为周围也没有什么高层建筑,无论是漫天的彩霞还是日落的夕阳红都能一览无余。


    同样,站在上面也可以准确地看到南堤一号门口很远的距离,究竟有什么来人。


    手机发出叮地一声,是邱子舟发来了购买的高铁票。


    他还记得,那天的早饭是金煦端上来一起吃的,平时他们都是下楼和父母一起吃早餐,但那天金煦玩积木非常上瘾,而且玩的不是他喜欢的机械组,而是何毓秀喜欢的城市模型。


    何毓秀很高兴他能玩得进去自己喜欢的模型,一边跟他一起拼,还一边开开心心地跟他介绍房子里面的旋转楼梯、壁炉柴火,还有艺术挂画。


    就像金煦往日喜欢给他介绍机械组的齿轮联动一样。


    早饭之后,金煦又上了一趟天台,走下来之后忽然就丧失了对积木的兴趣:“何毓秀,我们来捉迷藏吧。”


    何毓秀从小毯子上爬起来,有些惊讶:“捉迷藏?你不是说不好玩吗?”


    “我突然想玩,你愿意陪我玩吗?”


    何毓秀看了看毯子上的积木,神色有些意犹未尽。金煦过来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着:”何毓秀,捉迷藏吧,好不好?“


    小何毓秀察觉到了他在撒娇。


    虽然金煦撒娇的时候也一点都不可爱,表情冷淡的像个机械套件。


    但何毓秀还是脸红了,他觉得即便金煦不认他当哥,可当他做出这种行为的时候,本质上还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哥。”好吧。”十岁的何毓秀举起双手捂住眼睛,道:“那你先藏,我来找你。”


    “你藏。”金煦把他的手拉下来,道:“我找。”


    “嗯,我藏……”


    “藏……别藏主楼。”金煦指了指上下几层,道:“这里面的位置我都熟悉,我看你能不能藏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何毓秀皱着小脸,很认真地思考。


    金煦在他面前走了两步,又走回来,道:“你可以去狗舍,三号楼,还有那边的树丛,但是不可以去河边,因为那边很危险,可以做到吗?”


    何毓秀灵光一闪,又很犹豫:“那万一你找不到我怎么办?”


    “你去哪我都能找到。”金煦拉住他的手,从主楼后方的长梯走下去,道:“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捉迷藏你怎么可以看着我?!”


    何毓秀提出抗议,金煦立刻举起双手,然后背过身去,用行动表示自己刚才说错了话,道:“我数到一百,就去找你。”


    何毓秀马上蹬蹬从户外楼梯跑了下去,跳下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正好撞到了园丁的怀里,后者笑出声:“我的小大少爷,家里好像来客人了,你们玩什么呢?”


    听说有客人来,何毓秀立刻回头去看金煦,金煦站在长梯上方,眼神冷漠至极:“大人的事情,跟小孩有什么关系?”


    园丁只好放开了何毓秀,何毓秀在走之前,不忘喊金煦:“不许看,快转过去。”


    金煦平静地转了过去。


    何毓秀便一头钻进了狗舍里,躲在了当年从桥洞下方发现他的那只边牧身后。


    那只边牧当时已经很老了,何毓秀一边摸着它,一边又不忘揉它的小崽子,很久没有等来金煦找他,一不小心就依偎着一群狗子睡着了。


    等郑叔发现把他抱回主宅的时候,他便在对方的怀里,揉着眼睛,看到了仿佛被狂风洗劫过的客厅。


    金家传了三代的古董花瓶倒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所有的帮佣全都在外面,小声交谈。


    何若仪眼睛通红地坐在沙发上,金绍霖也坐在里面的茶桌前,神色是强硬的冷漠与暗淡。


    何毓秀犹豫着,先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何若仪的眼泪大颗地滚落下来,她朝何毓秀伸出手来,何毓秀立刻双手捧住她的手,乖乖贴在自己脸上:“妈妈,不哭。”


    他给何若仪擦着眼泪,对方好半天才止住哽咽,一边点头,一边道:“先和郑叔,出去玩吧。”


    何毓秀听话地放下她,又走到金绍霖身边,试探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金绍霖缓了缓情绪,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去吧,找郑叔玩去。”


    他的手指在颤抖。


    但何毓秀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心中其实有些不安,因为那是他第一次,感觉父母正在轻轻地将他推开,不是去找金煦玩,而是去找郑叔……这意味着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就在他乖乖走向郑叔的时候,楼上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何毓秀。”


    稚嫩,清脆,冷淡,在整个压抑至极的客厅里面,显得无比突兀。


    金煦出现在二楼的阶梯,不太擅长地对他露出笑容:“过来跟我玩。”


    何毓秀下意识去征求父母的意见,却见父母已经抬眸,他们望着那个笑容满面的儿子,神色都出现了片刻的僵硬,还有让人难以分辨的……恐惧。


    “我要跟何毓秀玩。”金煦看向他的父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稚嫩、清脆,冷淡,


    最终还是郑叔轻声说了一句:“去找二少爷吧。”


    何毓秀终于乖乖走向了金煦,一上去就被对方拉住了手,金煦熟练地道:“我们继续去搭city系列,把你喜欢的小房子封顶,然后下午你陪我玩technic,可以吗?”


    金煦看上去还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时候的何毓秀并不知道客厅那场风暴来自于轻声细语与他说话的弟弟,他只以为父母之间出了什么矛盾,可此刻,站在十九年后再去回望这一点,就可以明白为什么父母当年会露出那种表情了。


    他至今都无法想象金煦失控发疯会是什么样子,而父母却在经历过他的失控之后,看到他站在二楼,如往常一样笨拙地微笑,好像客厅的狼藉完全与他无关……


    金煦……是因为不想他被带走,才故意发疯的吗?


    爸妈是因为金煦……所以给了那天来的客人一笔钱……


    邱家,难怪他总觉得邱子玉一家人的反应很奇怪,原来,他们是自己的血缘亲人……


    金煦十岁那年就知道了……不,不对,或许在更早之前……


    何毓秀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那年也只有六岁。”


    何毓秀再次吐出一口气,缓缓握紧手机,看着邱子舟的对话框,手指微微发抖地输入:“你们的老家,在凌川邱县?”


    “对。”邱子舟回复的很快:“我爸妈都是土生土长的邱县人。”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那天被绑架的只有自己,如果是真的绑匪,他们一定会把后面追着跑的亲生少爷一起带走。


    两个儿子,开价才能更高。


    何毓秀冷笑了一声,脸上忽然落下了一滴水渍,他抬眸,才发现雨滴不知何时开始变大。


    他闭上眼睛,睫毛在不断颤抖,额头却被冰凉的雨滴打的越来越清醒。


    “哒……”眼前一片阴影,落在脸上的雨滴被什么东西挡住,何毓秀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一把十六骨的黑色雨伞。


    伞面宽大,伞骨密集而锋利,撑出了一个沉稳而坚实的弧形,有如折翼的黑羽,半拥在他头顶的天空。


    金煦站在他身边,半垂着眸子。


    神色依旧平静的像个机械,瞳孔之中却是无法忽视的专注。


    他凝望着何毓秀,顺手取过帕子,将几滴打湿他脸颊的雨水拭去,道:“我像不像个突然出现的天神?”


    “……”何毓秀无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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