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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你刚才不该张嘴。”


    何毓秀上来的时候,浴缸里面已经放好了水,还放了他往日最爱用的木质精油。


    他在浴室里面养神,金煦则在厨房拧开了燃气。


    PPC的突然出声并没有打断他的动作。


    “你不要觉得自己看几本小说就能读懂里面所有的套路,人家还有渲染留白和只能意会呢。”PPC道:“这下好了,你一张嘴,好不容易增加的爱意值又得倒退。”


    “我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知心人。”金煦道:“但我知道,他不该应该因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情绪。”


    “……所以,你刚才是故意逗他笑的?”


    金煦终于给了手机一个眼神:“我刚才很好笑吗?”


    他以为自己是在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木质精油混合着潮湿的水汽,像被风折断的老树清汁,浓苦被雨水稀释,只留下一线难得的清新。


    金煦过来敲门的时候,才发现何毓秀已经睡着了。


    浴室门没锁,拧一下就直接打开,熟悉的人躺在水中,身上搭了一条稍宽的毛巾,已经吸水下沉,牢牢黏连在身上 ,所有的曲线皆一览无余。


    金煦走过去蹲在浴缸前。


    定制的木质头枕牢牢托着他的头颅,浴缸也是经过了专门定制,主要是防止他睡着溺水的。


    何毓秀是少有的喜欢在浴缸里面睡觉的人,尽管金煦一直不太赞同这一点,但因为何毓秀洗澡从来不会做特别通知,他能做的只有换掉他可能会躺下的所有浴缸。


    好在何毓秀一向只在家里和晴晖庭泡澡。


    金煦亲了一下他侧额,手指抚了抚他湿润的脸颊,思考了一下在对方不发现的情况下将滑溜溜的兄长抱出来的可能性——醒来倒是其次,万一对方受惊从他怀里摔下去可就是大事了。


    他最终推醒了何毓秀,后者困倦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拉起了水里的毛巾,眼睛瞪圆:“你……”


    “吃饭了。”金煦道:“要不要我抱你?”


    “……出去。”


    金煦出去了。


    何毓秀换好衣服,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脑袋,却发现桌子上摆了一碟碟的油炸小吃,金煦正在往上面撒料,还开了一瓶冰可乐。


    “大晚上的……”何毓秀道:“这不太符合你的风格。”


    “高热量食品可以激活奖赏系统,提高血清素与多巴胺水平,适用于情绪调节。”金煦把可乐倒在杯子里,道:“而且这都是我亲手做的,卫生方面可以保证,偶尔吃一点没问题。”


    “……”何毓秀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金煦看着他的表情,忽然道:“不然去阳台坐?”


    正襟危坐和垃圾食品似乎不太适配。


    何毓秀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跑去端了个小桌,摆在阳台之后又取出柜子里的蒲团坐垫,然后坐在上面看他,眼神期待:“这样可以吗?会不会感觉放松一点?”


    “……”何毓秀走过去坐在他对面,金煦把炸物夹在他碗里,道:“没用签子,你刚洗完澡,应该也不太想弄一手油,尝尝看,狼牙土豆。”


    何毓秀轻轻咬了一口,再次看向对方,金煦熟练地露出笑容,道:“好吃吗?”


    “……好吃。”何毓秀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脆土豆?”


    金煦反应了一下,道:“可能因为我没炸够时间。”


    “……”


    “骗你的。”金煦再次露出笑容,道:“我这么喜欢你,当然知道你喜欢什么。”


    “……”何毓秀剜了他一眼,稍显沉闷的情绪却被调动了些许,他用力吃掉一大根土豆,哼道:“邱子舟说你故意让人换掉了他的男一,是吗?”


    “不是。”金煦否认得很干脆:“我只是让杜浔朝业内打了招呼,以后要严格把关演员的业务能力。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好好精进自己的能力,他竟然怀疑是我动了手脚吗?”


    何毓秀无奈:“你这边刚掐过人家,人家那边工作上就被卡,怎么可能不怀疑你?”


    “你相信我就行。”金煦不太在意,又给他夹了两片酥脆的五花肉,道:“如果你今晚想好好睡觉,我们就少吃点,如果不准备好好睡觉,晚上我带你出去玩。”


    何毓秀又一次吃掉他夹来的食物,就了口可乐,感觉沉甸甸的神经系统似乎真的在被高热食物激活,他嗯了一声,道:“我都洗完澡了……待会,想睡觉。”


    “好。”金煦说:“那就睡觉!”


    其实何毓秀觉得今日这炸串至少得配个小酒,但很显然,金煦既然给他开了可乐,就绝对不会再让他喝酒的。


    昨天晚上都给他戴了体征检测仪,今天要是再喝,对方估计得建议他去医院醒酒了。


    何毓秀也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人。


    饭后,金煦又按部就班地收拾了桌子,何毓秀则又去浴室刷了牙。


    刚躺在床上,金煦就理所当然地上来了,脑袋压在另一个枕头上,与他躺在一起,然后转过脸看他。


    何毓秀立刻躺平,闭上了眼睛。


    他的思绪其实有点乱,毫无疑问,他对自己的血缘亲人其实没有一点感觉。活了二十九年,何毓秀即便在被金煦气得半死的时候、即便在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逐出家门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父母不可能不管自己……而不是亲生父母为什么要抛弃他。


    二十九年,他只是在偶尔会有点困惑,他们为什么要抛弃自己,自己明明很健康,性格上面也没有任何问题,爸爸妈妈都那么喜欢自己,甚至他觉得,如果金煦是个正常人的话,也不可能会不喜欢他的……他很小就知道,他们之所以抛弃自己,是因为他们没福气,接不住自己这个福星。


    可现在,他们忽然冒了出来。


    他的手指在被子上微微绞紧。


    他们……从金家这里,骗过钱吗?骗了多少?如今又想来做什么……?


    明明已经很努力不去麻烦爸妈了,可原来背地里,自己给家里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啪”地一声。室内的灯忽然暗了下去,何毓秀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一个热腾腾的东西朝他凑了过来,有人勾着他的腰,直接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将额头抵在对方的胸口,手指轻轻捻住对方的衣角。


    一双大手来到他的头顶,何毓秀的眼圈忽然有些发热,他又朝对方怀里凑了凑,竭力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勉强将胸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下去。


    “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何毓秀轻轻皱了下鼻子,声音带着细微的沙哑:“嗯?”


    “你被绑架的时候,我追着车跑了很远。”金煦道:“马场的老师不在,我只有一个人,半路上遇到了来接我们的司机……”


    车子匆匆停在他的面前,司机急忙从车上跑下来:“二少爷!”


    他神色惊惶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孩子。如金煦所说,那一年他只有六岁,追车追了半小时,肺好像要被汹涌的气体撑炸,不等司机伸手抱他,他开口:“何毓秀被绑架了,马上通知我爸妈,报警。”


    他取出本子在地上画了一张简笔画,将抱走何毓秀的男人背影等比例缩在了纸上,之后爬上了车,拿过平板开始查看地图。


    凌川太大了,道路四通八达,那个时候监控也没有那么方便,即便他推断出了好几条路径,却都没有足够的科技辅助可以验证猜测。


    他只能在家里和爸妈一起等待。


    何若仪来回踱步,警方的大队长也在金家,焦急地等着电话。


    金煦也把自己的简笔画给了对方,并且详细地描述了对方的身量高度和体格宽度,大队长倒是吩咐下去了,却也郑重其事:“这样的人光是凌川就不知多少个,我们想要靠这个找到对方,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如果我能再见到他,就一定可以认出他。”小金煦凝望着高高的大队长:“能不能带我一起去最近的县城排查?如果他真的是本地人,我就可能找到他。”


    但金绍霖阻止了他:“他到现在都没有打电话,金煦,你觉得他真的是为了钱吗?”


    他跟金煦说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对一个孩子,大队长露出了略显惊愕的表情。


    金煦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更加冷漠了。


    “我当时推断了很多种可能。”金煦说:“我希望他是为了钱,但我更担心,他是单纯的拐卖犯。”


    前者他还有机会找到何毓秀,但是后者,日后再想相见就真的是大海捞针了。


    “我们等了四天。”金煦将下颌放在他的头发上,轻轻蹭着,道:“我以为,他把你卖去了别的地方……”


    他不知道什么叫慌乱,他只知道心脏有点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口飞速流出。他看到母亲在哭,素来不抽烟的父亲一根接一根,眉头锁成一团,警察不得不暂时住在了金家。


    但始终没有接到勒索的电话。


    直到四天后,有人打来了电话,说他们在邱县见到了公告照片上的那个孩子。


    “是个女人。”金煦低声道:“她说应该是照片上的孩子,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可能需要送医院……”


    金家所有人立刻跟着警方一起来到了医院。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邱县驻扎的派出所带着两个人走了上来。


    女人神色焦急地抱着何毓秀走下来,何若仪浑身发软地扑了上去,医院匆匆推出推车,金煦眼睁睁看着她快速又小心地把何毓秀放在了上面。


    众人随着推车一起冲入医院,何若仪一边跟着跑,一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何毓秀被送进抢救室的时候,何若仪也被女警拥着,在一旁泣不成声。


    金绍霖则后知后觉地对女人道谢,女人也在发抖,勉强扯着笑容摆手表示没关系。


    随后,金煦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那样的高度与宽度,那样的走路姿势,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也匆匆地走过来,道:“玉芬,那孩子没事吧?”


    神色同样焦急,但与正常关心路人的好心人却有所不同,后来金煦才知道,那是一种过分用力的表演。


    他留在旁边跟金绍霖寒暄,金绍霖对着他再三表示感谢,金煦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他很快就推断出了这夫妻俩到底在打什么注意,就在他准备直接拆穿他们的时候,女人静悄悄地离开了。


    金煦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他知道,专业的事情只能交给专业的人,留在抢救室门前对挽回何毓秀的生命没有任何帮助。但如果想要把这两个人锤死定罪,仅靠自己的一面之词绝对不够。


    他还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


    女人扶着墙壁,看上去不像是个刚刚做了好事的路人,倒是与何若仪有几分相似,仿佛被差点丧子的悲伤打击的直不起腰。


    她去了消防门后面。


    金煦快速利用电梯上了一层,然后从上层的消防楼梯,面无表情地观察着她。


    她瘫软在地上,用手捣着嘴,泣不成声。


    没多久,跟金绍霖说完话的男人便找了过来,他把女人扶起来,神色惊喜:“他们说会给我们一笔感谢金,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但子玉有救了,我们终于有钱给她治病了!!”


    女人浑身发抖,男人还在低声:“还好,我没有给他们勒索电话……他们真的把我们当做好心人了,你说的对,这样,我们既不用被记恨,也一样能够拿到钱……难怪你要给他灌那么多迷药,你是不是早就想到……”


    一个响亮的巴掌在消防楼梯内响起。


    男人揉了揉脸,笑了一声,道:“我知道,哪个孩子你都舍不下,但他能进金家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好半天,金煦才听到女人的声音:“把子玉转来这个医院……让金家,知道我们的难处……”


    金煦退出了消防门。


    一切都像那个女人预料的那样。


    他们借了一大笔钱把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转到了和何毓秀同一家医院,‘恰到好处’地被何若仪了解到他们的难处,面对把自己儿子送回来的这对好心夫妻,何若仪几乎毫不犹豫地资助了一大笔钱。


    金煦坐在母亲身边,看着她和那个女人聊天:“你就放心收下,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孩子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这笔钱只是我个人的名义,后期还会有基金会找到你们,如果有任何困难,你都可以联系这个人。”


    她递过去一张名片,面对对方哽咽落泪的样子,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同样眼眶微红:“你救了我儿子,我救你女儿,都是应该的,这就是咱们两家的缘。”


    金煦冷冰冰地望着那个女人。


    她紧抿着嘴唇,却再难吐出任何话。


    一样握住何若仪的手,低下头,肩膀不断发抖,很久,才哑声说:“谢谢,谢谢你……真的,谢谢……”


    等到把她安慰好,何若仪这才拉着金煦的手离开,轻声问他:“医生说你哥哥这两天就可能会醒,你说咱们要不要给他一个惊喜?”


    “他吃了那么多的迷药。”金煦语气平静,听不出半分故意:“心脏和脑子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你还想给他惊喜,是怕他活得太长吗?”


    他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道后方女人到底是什么表情。


    他只知道,何毓秀出院之后,她并没有继续联系何若仪。


    何若仪倒是一直记得她的恩情,逢年过节会让人送些果篮补品,还会给她女儿买一些普通人舍不得买的洋娃娃和小衣服,林玉芬也会稍微回一些土特产,但从不过多交往。


    在金煦看来,她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何若仪也觉得她人不错,但她的圈子和林玉芬交集并不多,故而她也并没有刻意要与对方成为朋友。


    “所以,他们是因为……女儿有心脏病,才来绑我?”


    “你那天猜的不错。”他们谁也没有去看对方的表情,却始终静静依偎:“男人自作主张。绑走了你……其实那天我追车,就有点奇怪,为什么他不连我一起绑走……但后来,我全都知道了。”


    “他们认为,绑架自己的亲生孩子,不算罪。”金煦道:“你被灌药,单纯就是因为林玉芬害怕你会记住他们的脸,记恨他们……她对你有愧,所以不敢过多打扰,还算有自知之明吧。”


    “我是第一个……”何毓秀顿了顿,道:“我也没有病……”


    “……”金煦安静了一阵,才道:“她还记得她今年的岁数吗?”


    何毓秀回神:“她……”


    “她今年只有四十五岁,生你的时候,她刚满十六。”


    未婚先孕。一切都清楚了……难怪,何毓秀会被丢掉。


    何毓秀愣愣靠着金煦,又被他揉了揉脑袋:“你不用纠结他们的过往,也不用在意他们的苦衷,该还的,你都已经还了。”


    金煦古井无波地道:“你当年被丢弃在河边,身上爬满了蚂蟥,差点被吸干血,如果不是爸把你抱回来,你已经没命了。”


    他像天平一样精密地衡量道:“她生了你,又差点将你害死,所以,你不欠她的。”


    “六岁,他们绑架你,照理说,他们的女儿活不过三岁,但是因为你……他们的女儿活了下来,你又一次差点被她害死,无论她有多少难处,你都受到了伤害,所以,你不光不欠他们,你还救了他们。”


    “我欠爸妈……”


    “你当时躺在河边,没有任何的能力阻止爸把你带回去。”金煦说:“他在不知你意愿的情况下把你带回金家,就跟林玉芬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把你生下来是一个道理,所以,你不欠他们,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何毓秀本来有点伤感的情绪逐渐麻木,他终于仰起脸,鼻头微红,眼睛却有些无奈:“你平时都是这么思考问题的吗?”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金煦道:“若亲生父母生而不养,他们本就失职,若养父母挟恩图报,那不过是资源交换。”


    “何毓秀,你很好,你从小就很好,他们亲生儿子无法给的,你一直在给,他们爱你,你也爱他们,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给他们添了麻烦,那我们之间是不是也要算一下,我爱你二十九年,你却一直对我爱答不理这笔账?”


    “……”何毓秀一拳砸在他肩膀。


    金煦露出笑容,忍不住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何毓秀又推了他一下,眼睛瞪起,道:“那后来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说完呢。”


    “后来……”金煦笑了一声,道:“虽然只有一面,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邱远翔可不是那么安分守己的人,他们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一儿一女,家庭美满,吃得太饱了,就贪心不足,想把你认回去。”


    “所以……你之前就知道了?”


    “你亲我一下,我就接着说。”


    “……”何毓秀蓦地转身,直接面向了另一边。


    金煦望着他的后脑勺。


    又开始翻白眼了,看来自己已经重新进入他的关注区域……


    就在金煦还在分析是接着说还是继续调情的时候,何毓秀忽然转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重新转了回去,脑袋一蒙,若无其事地继续睡了。


    “……?”


    “——!!!!!!”


    第62章


    微笑并非接吻信号,亲密接触也不代表愿意结婚……所以即便在深夜的床上被亲了脸颊……


    真的不等于可以做`爱吗?


    后方的金煦一直安静,何毓秀也没了心思追问更多。


    他按住自己的嘴唇,眉头皱着。


    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被附体了……也不是,他只是想听对方说更多关于那天的事情而已,但是金煦怎么不说话了……问他吗?这个时候继续是不是有点奇怪?


    卧室里面的氛围逐渐有些诡异,何毓秀在无尽纠结之中,不自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身边坐了个人。


    他一个激灵朝后退了一下。金煦穿着睡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搬了个凳子坐在他床边,更不知道已经看了他多久。


    “……神经病啊你!”何毓秀抚了抚不慎加速的心脏,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会。


    “你知道我喜欢你。”


    何毓秀不搭理他。


    “你也知道我想跟你结婚……”


    何毓秀闭着眼睛将眼珠子往上翻了一下。


    “你还知道我的性腺轴只要被勾动,就很难控制……”


    “怎么了?”何毓秀继续闭着眼睛,道:“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


    “但你在床上亲我……”金煦到底是没忍住:“真的不是想跟我做·爱吗?”


    “……”何毓秀道:“问你的core去。”


    一片沉默。


    何毓秀蓦地转了过来,瞪着他道:“你的人生是不是特别泾渭分明,除了结婚这条主线之外,其他全部都是副线?!”


    “这不是应该的么?”


    “……”但凡这家伙喜欢的不是自己,绝对能被别人玩死,何毓秀没忍住,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天灵盖:“主副线连互相交叉都没有是吗?!!写厕所读物的还知道用其他副线来推动主线情节呢,你到底是怎么跳过那么多的场景、人物和背景信息直奔性腺轴这个环节的?!怎么,在你的大脑里面,只要在床上,就只剩下睡觉和睡人两个状态是吗?!”


    “……”金煦越发诚恳:“你不要生气,我只是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通。”


    “我真的要被你气死……”何毓秀拉开被子准备起床,怒气冲冲地道:“PPC画图的时候都知道渲染画面提升一下情调呢……你到现在还只会敲命令行……海德格尔的‘在世存有’和达尔文的‘基因传递’怎么可能睡到一张床!这何止是跨纬度,简直是跨物种!”


    金煦跟了出来,轻声细语:“我是读过海德格尔的。”


    “那你就应该知道他们压根就不是一个系统!我实话说吧,你跟我在一起,造不了人,只能造孽!”


    “啪!”地一声。浴室门直接拍到了他的脸上。


    何毓秀在里面欻欻刷起了牙。


    出来的时候,却忽然被对方抱在了怀里。


    何毓秀条件反射地就想推他:“你……”


    “对不起对不起。”金煦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的搂着他,嘴唇停在他的耳边:“我只是一直没想通,以后这种话我再也不问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何毓秀的背部是他轻轻滑动的手掌,他抿了抿嘴,又被他抱紧了点,金煦诚诚恳恳地到:“我不会说话,我情商低,我是DOS系统只有根目录……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好好升级的,别急着否定我,求求你了,哥哥,哥哥……”


    最后两句,开始用脸和下巴不断蹭他的耳朵和肩膀,嗓音也变得低沉柔软。


    何毓秀睫毛动了动,又推了一下他的胸口。


    金煦眸色微闪,又将他搂紧了一点,闷闷道:“你不原谅我,我就不松手。”


    “找打是吧?”


    刚才还在尝试谈判的金煦一秒松手,目光依旧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何毓秀吃软不吃硬……难怪他之前对自己这么反感,金煦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又悟了一点。


    何毓秀朝客厅走,金煦在后面跟,又道:“其实也不是我一直想问……就是我实在睡不着……我想,再抱抱你……但是我又不确定,可是我又是真的想再跟你亲近一点……但我又怕惹你生气……”


    简而言之,就是纠结了,内耗了,失眠了。


    何毓秀指了指桌子,金煦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见何毓秀往厨房走,这才又主动站起来,告知道:“我煮了红豆粥,还做了炒菠菜,煎了荷包蛋,你想不想吃茶叶蛋,我今天搜索蛋怎么做的时候还意外学了这个,随时可以做给你吃。”


    锅里煮着开花的红豆粥,糖水也是红红的,整个厨房里都弥漫上红豆的清香。何毓秀的心情终于有所转好。


    虽然这家伙有时候是真的烦人,但是身为‘人工智能’,他在日常方面的服务性还是比较完善的。明明没进过几次厨房,但做出来的食物却都是教科书式的,也没搞坏任何厨具。


    而且,还很听话……好吧,指哪打哪大概就是他身上唯一的优点了。


    何毓秀盛出来粥,金煦立刻双手一起端到了餐桌。


    菠菜和荷包蛋已经放在了保温台,何毓秀顺手一起端过去,才发现荷包蛋里面居然放了酱汁葱花还有辣椒。


    看上去有些好吃,何毓秀先咬了一口,炸得酥脆的蛋皮吸满了料汁,酸酸甜甜,还带着些许的酱香与微辣,当即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酱汁荷包蛋。”金煦露出笑容:“好吃吗?”


    “超好吃。”


    做错了事要挨骂,做好了当然要表扬,何毓秀也不是什么特别吝啬的家长……嗯,主要是这么多年一直想着做哥哥,确实很难把他当大人看。


    “那有奖励吗?”金煦主动争取,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一记眼刀,何毓秀道:“晚点我要去一趟澜沧,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你要是一个人住不习惯,就回家里住。”


    金煦懂了他的意思,也跟着吃起荷包蛋。


    何毓秀专注着炒菠菜,看出他的神色有点不高兴。提到那边的人,何毓秀难免就有点内疚,他戳了戳碗里的红豆粥,顿了顿,道:“我就是过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嘛,我不会离开金家的……对我来说,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金煦立刻看向他。


    “……你就是,怕我走,才不跟我说的吧?”何毓秀弯了弯唇,眼神也柔软了一些,道:“我不会走的,就算你要撵我,我也会去找爸妈评理……他们可不会跟你一样无情无义。”


    “不是怕你走。”金煦道:“我知道你素来拎得清……但这件事,即便你一定能处理的很好,但也会占据你一段时间的好心情……但从邱子舟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去见他们。”


    “唔……”何毓秀咬着荷包蛋,道:“我能问一下吗?当年,家里给他们那些钱,是怎么给的?”


    “这点你不用担心。”金煦往他的碟子里夹菜,示意他多吃绿色食品,道:“当年爸妈逼着他们离开凌川,表面上说会给一笔补偿,但真正的资金并不是直接从金家账户转出,而是通过帮忙转卖资产,还有顺便扶持一把的小项目,让他们自己去变现,整个过程金家没有出面,去到澜沧之后,爸也是通过下面的人指点附近的商户,中间做了许多打点,即便是律师来查,也绝对无法认定这笔资金属于买卖人口。”


    何毓秀稍微放下了心。他去找邱子舟,询问金家买下自己花了多少钱,其实就是担心这个……因为如果后期两家真的发生冲突,对方绝对会从这方面下手……


    他的神色忽然又有些暗淡,他一时不太确定,如果事情真的闹到了那种地步,自己还有什么颜面继续留在金家……


    “何毓秀。”


    何毓秀回神,金煦平静道:“我爱你,我想跟你结婚,只想跟你一个人结婚。”


    何毓秀嘴唇动了动。


    他不确定金煦是否是因为看出了他的心思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找到了支撑……他有退路,即便他不再是金家的养子,即便后期两家乌烟瘴气,父母可能因为那边的关系不再喜欢他,即便他和金煦再也成不了兄弟……但,他们依旧还有机会做家人。


    换一个身份……他也还有自己的家。


    “可是……”


    “没有可是。”金煦毫不犹豫地道:“爸妈非常在乎你,他们就算知道了这一切,也只会担心你会离开金家,何毓秀,爸妈不能没有你,你相信我,你对他们来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何毓秀如常笑了一下。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互相信任。”金煦伸出手,平静地道:“何毓秀,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


    “我跟你一起去,好吗?”


    “……”何毓秀下意识道:“不用,我自己可以处理。”


    “这方面你当然会比我处理的更好。”即便一直没有等来他的手,但金煦的手依旧悬在桌面上空没有收回:“我跟着你去,不是为了要插手,而是为了提醒。”


    “就像以前一样,你在前面,我在后面,他们都知道你身后有一个我,也都知道我前面有一个你,跟你说话的时候,要想清楚我是不是在后面看着,跟我说话的时候,也要留意你在前面瞧着。”


    “我们就是彼此的容灾备份,你当刀的时候我当盾,你挡前锋的时候,我也是最后的防火墙……常驻进程,默认启动,永不卸载。”


    他的手静静停在那里,好半天,才重重被对面的人拍了一下,何毓秀眼尾微红,哼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终于得到回应,金煦再次笑了起来,道:“我去换衣服。”


    他走进卧室,何毓秀则坐在客厅,须臾,才走去阳台,将窗户打开,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


    那边是血亲……尽管何毓秀并不准备与他们在一起,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会有些担心养父母是否真的永远对自己百分百信任……他们会不会质疑他的血脉?又或者在某一天,两家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是否会被那家人的情绪裹挟,开始连看他也惹人厌恶……


    金煦应该是在安慰他吧……何毓秀再次吐出一口气,握着手机看着PPC的对话框。


    如果信任度也可以被计算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准确地知道父母对他的好感度有多高,可以提前知道他们有没有因为那家人而讨厌自己……


    但很快,他就感觉自己在异想天开,系统是金煦造出来的,又不是什么高纬度的东西,怎么可能监控到每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情,PPC的声音忽然穿出:“亲爱的秀秀,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有。”何毓秀开玩笑般地道:“我想知道爸妈对我的好感度是多少,你能计算吗?”


    PPC运算了一阵,然后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如果你指的是爷爷奶奶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对你的好感度远超基线水平呢,根据心理模型、行为习惯、社交圈样本和对你过往互动的反应记录……当前好感度已经处于【>1000%】的非线性溢出状态。”


    “举个例子,如果把普通父母对孩子的好感度比作【常温水壶】的话,你现在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大概是【热水器+蓄水池+太阳能供暖系统】的组合。”


    “或者简单一点:你就是他们的家庭情绪中心,精神财富投资首选,能陪伴就绝不放弃的高依赖人形心头宝。”


    “……”何毓秀没想到他居然能回答的如此有理有据。下意识滑动手机翻了翻上面的回复,一时候有些不确定:“你刚才是真的进行了计算吗?”


    “当然是真的呀。”PPC道:“关于父母对你好感度的进程一直在我的后台运行着,家里客厅里面所有的监控我都可以自由读取,金煦也非常在意爸妈对你的在意程度呢。”


    “……”何毓秀朝着卧室看了一眼,一时不太确定:“你是说金煦也在意这件事?”


    “是的,所以这么多年来,我除了帮助他测试你们的匹配度之外……虽然这个很失败,但主要原因是金煦总是不给我完整的信息。不过我可以保证,爸妈对你的好感度绝对绝对不会出任何错误的!因为他之前就在底层日志里面强调过这件事,从他意识到你是养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努力在推进这件事呢。”


    努力,推进什么?何毓秀忽然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安,他继续敲字,道:“什么日志?”


    “就是他自己手写的这一篇啦。”


    PPC的话音落下,一整行的代码便出现在了面前:


    [ROOT_LOG//PRIVATE_ENTRY]


    Path: /core/JX/memory/hyx_relation.log


    Access Authority: PPC/system_auto_call


    Timestamp: [手动输入 —— 无系统记录]


    Author: JIN XU


    【内部分析片段】


    “根据主流社会模型及家庭系统演化规律,被收养个体通常处于非血缘核心边界,其社会心理地位容易出现功能性模糊。”


    “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亲生子与非亲生子之间的情感分配、权力配置、照护优先级呈现显著非对等模式。”


    “结论:在绝大多数情境中,被收养者并非家庭情感结构的强势方,亦非心理安全感的源点;


    他们通常更容易被忽视,被牺牲,或被默认承担补偿角色。”


    何毓秀滑动的手指微微停下,他一时不太确定要不要继续看下去。金煦,到底又偷偷搞了什么……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滑动页面。


    ——【注】以上为通用社会模型演算结果。


    【异常修正 / 手动覆写】


    “何毓秀不该成为那样的人。”


    “假设,从他进入这个家庭开始,就不断向父母、朋友与环境传递‘他脆弱、他重要’这一核心认知,


    那么在长期的心理建构之下,监护人将不可避免地倾斜情绪与资源,用以‘弥补’,甚至主动制造某种形式的优待机制。”


    “这种机制一旦成立,便会在潜意识中成为标准流程。


    监护人会在无意中重复满足他,逐渐将‘保护何毓秀、何毓秀很重要、他不可替代’内化为家庭关系的本能反射。”


    【结论】


    “这个家不能没有何毓秀。”


    [LOG END]


    第63章


    金煦终于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他在这边衣服不多,找来找去也就找到了两件衬衫和一件风衣外套。


    何毓秀靠在阳台的窗户上看着他。家居拖鞋将他身上利落的装扮衬得软了一些,对方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就再次露出了笑容。


    像是某种机制下的自发反应。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个金煦。


    他在水库旁边告诉父亲:“如果何毓秀掉到了河里,妈肯定会跟你离婚。”


    他在游乐场里面追问母亲:“你能够承受何毓秀从飞车上掉下来的后果吗?”


    他在家里的院子里恐吓郑叔:“如果何毓秀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爸妈会怎么处理你?”


    他在马场里面警告给何毓秀牵着小马的老师:“你当然可以松手让他自己跑,但你可要想清楚,他从马上摔下来的后果。”


    ……


    金煦朝他走了过来。


    何毓秀站在原地。他小时候一直很看不惯金煦,凭什么金煦在马场里面可以肆意奔跑,可自己却只能被老师牵着小马慢慢前行,想跑的时候就一定要坐在老师怀里?凭什么金煦学自行车就可以让别人随便放手,可他刚骑上去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凭什么,他在河边就可以拥有自由,而自己身却要拴上一根绳子?凭什么金煦去外面就很自由,而自己身边却总是有保姆围着……


    虽然这些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可越来越长大,他就越来越觉得对方真的管得很宽。


    那些情绪内化,逐渐变成另外一股反抗,他一边跟自己较劲,一边跟金煦较劲。每天被他气得半死,还要时刻谨记自己养子的身份……


    他想起自己刚才问PPC的话:“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告诉我?”


    齿轮图案无声运转,PPC在运算之后给出了答案:“因为他意识不到那也是爱。”


    “你是他系统里面最核心的变量,他认为自己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持自己的稳定,他无法承受失去,所以在每一个你可能离开的概率节点上,都做了大量容错与防护。但他没意识到——那些补丁,不只是为了系统不崩,更是为了让你不痛。”


    “他把爱拆解成了责任、优化、管理、监控、权限调配……你看,他不是不会爱人,他只是分不清自己究竟哪一件算爱。”


    金煦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何毓秀怔怔看着他,听对方道:“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好看?”


    感觉他都看直了。


    何毓秀:“……”


    他无言地笑了一下,道:“嗯,特别好看。”


    金煦一看到他笑就下意识想亲他,但他很快收敛,道:“那你去换衣服吧,我把碗洗了,再一起出门。”


    又是阴天。


    邱子舟在宿舍里面把自己收拾好,顺手又回复了邱子玉的信息:“他刚才已经给我发消息了,还说要亲自来学校接我,一起去高铁站。”


    邱子玉接到消息就发出了欢呼,她狂奔出房间,一路来到客厅看向做饭的母亲,语气惊喜:“哥真的要回来了!他还说要去学校接子舟一起回来!”


    林玉芬掰着碗里的蔬菜,神色恍惚了一下。邱子玉左右搜索,道:“爸呢?怎么不在家帮忙?他昨天不是说要露一手吗?”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声音,邱远翔提着两瓶白酒,哼着歌走了进来,道:“菜市那边新杀了头猪,我又去重新挑了一块五花肉,给他做顿好的。”


    邱子玉马上举手:“红烧肉我来做!”


    她主动接过红烧肉,神色有些犹豫:“我刚才,给祝奇打了电话……”


    林玉芬猛地从厨房里走出来,道:“你跟他打什么?!”


    “瞧你。”邱远翔接口道:“她跟祝奇都要订婚了,来见一见亲哥有什么了?这小子之前不是一直不信吗?这次让他亲眼来看看,何毓秀,跟咱们才是一家!”


    林玉芬看向邱子玉:“不许让他过来。”


    “……祝奇一直想调去金曜总部。”邱子玉道:“如果他能去凌川工作,我到时候就能经常见到哥了。”


    “你们疯了吗?!”林玉芬道:“你们到底想让他回来,还是想让他继续留在金家?!”


    邱远翔不以为意:“我这大儿子,就算是跟金家彻底闹掰,以后出去也绝对能白手起家。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咱们没给他们添过麻烦吧?让我们走,我们走了,让我们不许去见他,咱们也没见了,这儿子现在想认回我们,金绍霖跟他老婆能这么没格局?”


    邱子玉也连连点头,道:“爸说的对,以后有哥在,我们跟金家就是一家人……”


    林玉芬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女儿,皱纹横生的脸上,忽然挤出了一抹讥弄。她重新回到厨房,在邱远翔进来的时候,才道:“孩子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也不知道吗?”


    “都多久的事了。”邱远翔道:“这人不是没事吗?就算金家真跟他说了,我们也是有苦衷了,咱们好好跟他解释不就行了?”


    邱子舟撑了一把伞,在学校门口不断张望。


    熟悉的劳斯莱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隐隐有些激动。这可是定制的劳斯莱斯,他连里面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提马上就要坐进去了……


    下意识上前两步。


    车子在他面前稳稳停下。


    邱子舟深吸一口气,那一瞬间他感觉身后有很多人在看着他,他挺了挺脊背,缓缓伸手握住了那个价值不菲的把手……


    这世上,有多少人打一辈子工都不一定能碰到这辆车的车漆,但他却即将要坐进去了。


    车门被拉开。


    所有的幻想在一瞬间回归现实,他浑身从头冰到了脚。


    那是一张平静到近乎冷漠的面孔,浅灰色的眼眸在阴雨的天气中变暗了许多,金煦静静凝望着他,没有讥讽,也没有嘲弄,却像一面清晰到可以看见毛细血管的镜子。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身上刚刚鼓起的,所有的尊严、自信,优越感……悉数剥落,露出了最滑稽的内里。


    何毓秀从金煦身后探头,神色温和:“你坐前面吧。”


    邱子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门关上的,他来到了副驾驶座,小宋司机也多看了他两眼,那眼神里面只有好奇和疑惑,但邱子舟却在一瞬间感觉脸皮发烫。


    ……为什么金煦也在?何毓秀不是要跟他一起去见爸妈的吗?为什么要带上金煦?金煦也要跟他们一起坐车吗?金煦也要去澜沧吗?


    他心中被无数个问题塞满,下意识拿出手机,却忽闻后方传来何毓秀的声音:“你前两天说破坏了你的工作,我今天带他过来是为了跟你道歉的。”


    从别人的立场出发,达成自己的目的,这就是别人眼中的何毓秀么?


    金煦若有所悟,嗓音平静地道:“你应该好好精进自己的业务水平,你的演技真的很烂,根本不配当男一。”


    邱子舟感觉自己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还没开口,何毓秀就帮他打了金煦一下,嗓音柔和地道:“我听说你进的那个组也没什么好班底,你还年轻,多积累一些经验是好事,以后机会多着呢。”


    打过去的手掌被金煦接在掌心,他顺势与其十指相扣。


    邱子舟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心中的恼怒稍微被平复。他从这段话里面读出了两个信息……何毓秀觉得他还有待进步,但如果他的业务能力足够强的话,以后,何毓秀可能会帮他安排更好的剧组。


    “……是,我也知道现在能接到剧已经很不容易了,过段时间就会进组,就算是炮灰,我也一定会好好演的。”


    他向何毓秀做了保证,后者温和笑了下,道:“有些人即便是炮灰的角色,也能演出主角感,你要好好努力。”


    邱子舟马上道:“我一定会的!”


    何毓秀两句话就把他安抚了下来,他猜测金煦应该不会跟他们一起上高铁,也许,他只是来送送……?


    “是啊,有些人明明是炮灰,却还总是把自己当主角。”金煦再次开口,邱子舟的脸又绿了下去。


    何毓秀再次拍了金煦一下。


    车子一路前往高铁站,邱子舟的怒气一次次被点燃,又一次次被熄灭,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终于停车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下了车,重重吸了一口空中的凉意。


    何毓秀也下了车,金煦撑起伞护着他走进高铁站,不等他们开口,早有提前等候的工作人员迎上前来,将他们引入了几乎没有旅客经过的贵宾通道。


    邱子舟再次怔在原地,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的车票提醒……普通二等座。


    他跟何毓秀并不是一起买的票……但他当时把票给何毓秀看了,他以为对方会跟他买一个车厢。


    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好像自己一开始就僭越了……何毓秀跟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浑身僵硬地站在雨里。看着他们的身影走入贵宾通道之后消失无踪,直到已经坐在车内的司机提醒:“同学,雨好像要大了,你还不进去?”


    邱子舟后知后觉,却又举步维艰。


    将一分钟后,他才神色平静地走进往日常走的通道,过安检,进候车厅。


    到底还是不甘心,低头取出手机,搜索最近班次的商务座……却忽然听到了哒哒而来的高跟鞋声音,一个穿着深蓝色套装的女性停在他身边,微笑道:“请问,你是邱子舟吗?”


    邱子舟猛地抬头,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我,我是……”


    对方与刚才引何毓秀他们进入贵宾厅的人穿戴差不多,但并不是同一个人,她笑了一下,道:“何总说让我们帮忙把这张票改成商务,你给我一下证件,我带你去那边候车。”


    贵宾厅提供了茶水与糕点,何毓秀看到他就又笑了下,像是有些抱歉:“我的票都是秘书帮忙订的,刚才没看到你进来才发现好像疏忽了……不过我已经让人换了票,你接下来跟着我就好了。”


    邱子舟只能点头,他犹犹豫豫地走过来,看到金煦态度随意地靠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单膝翘起,双臂自然延展在沙发靠背。但他明明坐的大开大合,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流气,反而像是盘踞在权力高位上的猛兽,随时可以起身碾碎对手。


    何毓秀坐在他身畔,姿态沉静从容,一眼看到他坐姿歪斜,不动声色地抬脚踢了一下。


    金煦平静坐直,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高兴,却是随口道:“你刚才买的是二等座吗?”


    “……”邱子舟说不出话,明明坐二等座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但在金煦刻意的询问下,他却有些难以启齿。


    何毓秀把糕点推到他面前,道:“还有十多分钟呢,你先吃点,待会会有人带我们上车的。”


    金煦勾了勾唇角。


    仅一边唇角上扬,十五度的微勾,下颌微抬二十,让眼皮因视焦锁定而自然下垂,睫毛拢住上半部眼球,瞳孔仅露一线——


    那是他从电视上学来的,高位者的轻蔑审视。


    他知道邱子舟已经接收到了,对方脸色变了两次,呼吸下沉,眼神犹移,嘴唇微抖,完美符合羞耻压抑的初级表现。


    很好,看来他还是比较有自知之明的。


    今日目标:帮邱氏一家完成认知颗粒度重构。


    目前进度:25%。


    第64章


    商务座是2+1的座位排列,这节车厢总共只有六个座位,虽有座位号,但因为不常有人来,大家通常都是随便坐。


    金煦肩膀挎了个背包,直接走过去占据了前排2外、3中间的座位,顺势将何毓秀安排在了紧挨着自己靠窗的位置。


    乘务员简单介绍了一下客人可以在这里使用的毯子一次性拖咖啡零食等物品,还顺便问了要不要在车上吃午饭。


    金煦直接去看邱子舟:“澜沧那边有没有准备午饭。”


    “当然有。”邱子舟还在犹豫自己到底坐哪,听到这句话立刻打起精神,对何毓秀道:“爸妈买了很多好吃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金煦从背包里面取出毯子给何毓秀盖在身上,何毓秀则温和道:“你快坐吧。”


    金煦已经占据了2+1的2,他现在无论怎么坐,都会跟两人隔一个过道,要么就是前后排……邱子舟往里面走了两步,选择了后排的1位。


    现在的位置是这样:


    何毓秀、金煦 空位


    空位、空位 邱子舟


    虽然依旧隔着过道,但这样却让他放松了很多。


    他忽然感觉也许家里人真的把一切都想的太理想了,即便真的把何毓秀认回来,他也不会属于邱家人。


    前方的金煦已经取出了高铁配备的一次性软拖,蹲下去给何毓秀换上。


    何毓秀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接到了对方的眼神,这才勉强放松。


    ……金煦应该是,想在邱子舟面前表现自己在金家过得很好。


    他脸颊有点发烫。其实往日坐高铁,低于三个小时的车程他基本不会特意换鞋,换软一次性拖主要是为了方便把脚收在座椅上睡觉。


    不过何毓秀往日在家的时候确实更喜欢窝在椅子上,而不是规规矩矩地坐着。


    邱子舟坐在后面,看不到两个人的表情,只能勉强看到金煦毫不避讳地握着何毓秀的脚,后者也缓缓调低了座椅,等到脱了鞋,便缩在椅子上躺了下去。


    身上盖着的不是高铁统一配备的灰毯,而是从家里带来的米棕格子毯。


    ……何毓秀,不是在金家过得不好吗?


    他不是豪门社畜么?平时不都是他在伺候金煦么?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样?


    金煦也在前面放倒了座椅,顺手摸了摸何毓秀的头,道:“两个半小时呢,睡会吧。”


    何毓秀没有回答,但应该是闭上了眼睛。


    邱子舟心中浮出五味陈杂的情绪。


    他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金煦的照顾?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金煦可是金绍霖的亲生儿子,他这样奴役金煦不怕养父母生气吗?他到底有没有一点养子的自知之明?


    金煦忽然朝后方看了一眼。


    邱子舟蓦地低下了头,本来也想顺势放倒座椅,可一时半会却没找到调整按钮。


    两小时四十分后,三个人终于下了车,金煦已经重新将毯子装起来,还取出杯子递给神色迷蒙的何毓秀,让他喝了口水。


    澜沧没有下雨。这里算是邱子舟长大的地方,他走出车站就感觉心中稳当了很多,主动开口道:“你们跟着我走就好,我对这里很熟……”


    一句话没说完,出站口就迎上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语气恭敬:“何总,金总。”


    他顺势从金煦手里接过背包,道:“我是翟总的秘书,他让我过来安排两位的日程,咱们现在是先去酒店,还是先去办事?”


    邱子舟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七座的商务车上,何毓秀与金煦坐在前排,邱子舟只能神色木然地跟一堆行李挤在一起。


    另一边,邱家父母在家里做饭,邱子玉则带了男朋友来小区门口东张西望,祝奇抄着个口袋,等了快十分钟,已经有些不耐烦:“何毓秀真是你哥?你不是在耍我吧?”


    “我怎么可能耍你?”邱子玉道:“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家,你待会表现好点,我们一句话就能把你调去金曜总部。”


    祝奇挑了挑眉,一时有些啼笑皆非:“你说梦话呢?先不说何毓秀是不是你家亲生的,但人家在金家生活了快三十年,愿不愿意认你们都是两说呢,就算真认了亲……刚认就让人帮忙,多少也有点唐突了。”


    “所以才让你表现好点啊。”邱子玉来回走着,一边看着远方,一边道:“我们现在有了接近他的理由,只要关系处得好,以后什么都有可能。”


    又十分钟后,就在祝奇等得彻底不耐烦,准备先行上楼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辆熟悉的商务车。


    他当即一顿:“那好像是我们公司的……”


    车在两人面前停下,金煦率先走了下来,祝奇满脸不可置信,很快,他就看到了经常抛头露面的另外一个人。


    何毓秀今天穿的是银灰色的风衣,和金煦身上的完全同款,但这身衣服,穿在金煦身上是冷峻,在他身上却格外优雅。


    风衣袖口半挽,腕上只有一个银色细表,与往日荧幕上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却依旧让人下意识收起冒失。


    他先看到了邱子玉,笑了下,邱子玉按住自己的胸口,也跟着笑了一下,忍不住道:“哥……”


    祝奇更是心跳加速,在那一瞬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自己被调去金曜总部、意气风发的样子。


    怎么会……他就是随随便便交个女朋友,居然,是何毓秀……金家的二太子何毓秀……是自己女朋友的,亲生哥哥……那不就是自己的……


    他也下意识上前:“哥,我是……”


    “他不是你哥。”一个格外冷漠的声音忽然传来,祝奇喉头一哽,直接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硬控了。金煦用力看完了邱子玉,又用力朝他看了过来:“也不是你哥。”


    祝奇跟金煦毕竟隔得太远,没机会听到关于他的传言,也没在机会在生活中遇到如他一般‘心直口快’的人,神色一时只剩尴尬。


    邱子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止是因为金煦的否决,还因为男朋友带着质问转向自己的视线。


    何毓秀不得不再拍了金煦一下,提醒:“礼貌一点。”


    “我们愿意出现在这种地方,已经是对他们极大的礼貌。”


    “不好意思。”何毓秀只好帮他解释:“我弟弟不太会说话,我们先上去吧……”


    “你们……”他的目光在邱子玉和祝奇脸上分别划过,神色有些无奈:“谁帮忙带下路?“


    邱子玉只好先一步走在了前面,祝奇也在赔笑之后快步追上了她,两人肩并肩走着,他用力扯了一下邱子玉的袖口:“什么情况?人家一上来就给你下马威,你不是说那是你哥吗?”


    “……金煦脑子有病。”当年在金家的时候,她其实亲耳听到了金煦的指责。但父母从来没有提过那件事,故而每逢父母试探起那天发生了什么,她通常只会说有一个小疯子发了疯,不让他们把哥哥带回来,再多的就全部以年龄太小想不起来而糊弄过去。


    但今天金煦出现了……他为什么要过来?何毓秀为什么要带他一起来家里?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让祝奇离开。


    “没想到……他也来了。”邱子玉道:“要不,你回去?”


    “金煦都来了,你让我走?”祝奇低声道:“那可是板上钉钉的真太子!”


    “哥哥懂风水吗?”后方忽然传来金煦的声音:“你感觉这个小区的风水怎么样?”


    “……”明知道他又要作妖,何毓秀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这种事你应该去问郑叔。”


    “我稍微懂一点点。”金煦四处打量,一本正经地道:“我看这个小区格局不正,气口偏斜,主背水断运,不太养人。”


    他说的好像很专业的样子,其他几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一行人已经快到楼道口,祝奇忍不住搭话:“金总还会这个?”


    “当然。”金煦随便示意了一下前方的楼道,道:“外阔内窄,前后逼仄,这叫‘吸主气场’,风水里是典型的寄生局。”


    “原来这叫寄生……”祝奇似懂非懂。


    “住在这种局里的人,不容易自立,只会一味向外索取,依附、寄生、吸血,靠消耗他人的运气和资源苟活。久而久之,人心就会变形,欲壑难填。”


    祝奇点头的动作停下,脸皮一时有些抽搐,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该留下。


    “而且这里无明堂。”金煦非常渊博地往里面走,逼得带路的邱子玉和祝奇也不得不往里面去:“无中轴、无藏风聚气,主破局叠煞,住久了容易生出妄念。比如想攀龙附凤、越界夺气,结果反噬自身。”


    他们一路来到了狭隘的电梯旁边,邱子玉不自觉地感觉到了一阵窒息,手指也缓缓攥紧。祝奇虽然看不到邱子舟的脸色,但也觉得他不可能好了。”说白了。“金煦编完了,语气冷淡地收尾:“这地方养不出人,只养得出贪。”


    周围一片安静,祝奇的脸上除了尴尬还是尴尬,邱子玉当年已经开始记事,也知道自己确有私心,只能隐忍不发。邱子舟同样带着妄想,心中无数次想要反驳,却在每次话将出口的时候,就感觉心跳加速,喉头发哽……他害怕闹得太难看,后面无法收场。


    电梯打开,众人一起走进去,金煦再次开口:“而且,嘶……”


    何毓秀拧了他一下。


    金煦终于闭了嘴。


    他是一点都没觉得尴尬,何毓秀只能微微一笑,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胡说八道的,你们不要往心里去。”


    邱子玉也勉强笑了一下,心中的郁气稍有缓解。


    金煦说话难听无所谓,反正他们只需要何毓秀。


    林玉芬做完饭之后又专门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上了干净的长袖长裤,发丝梳理的整整齐齐,她心中其实有些不确定,从昨天邱子舟打电话回来,说何毓秀要来家里认亲之后,她就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切都变得有些不真切。


    他……真的愿意认他们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当年都做了什么,她不敢去打扰何毓秀,就是害怕要面对他的指责。但……上次见面的时候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金曜既然让他们远离凌川,应该也不会主动告诉他当年的事情……


    正出神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她急忙又抚了抚头发,下意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先走进来的是邱子玉和祝奇,前者朝后方说了一声,道:“不用换鞋。”


    然后,她便看到了那个孩子。


    她的呼吸有些沉重,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看着他镜片下精致而干净的面孔,还有含笑弯起唇角的时候,那股沉静的教养与温和……金家,把他养得真的很好。


    对方朝她看了过来,林玉芬急忙露出了笑容,喉头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样,直到对方喊了一声:“阿姨好。”


    “……”林玉芬的笑容犹如失力般坠落,她勉强保持上扬的嘴角,一旁的邱远翔却忍不住开口:“什么阿姨,这都来到家里了,你应该改口……”


    话没说完,就看到了后方的金煦。


    那堵身影高大,将何毓秀衬托的格外秀丽文静,他静静站在对方身后,神色是亘古的冷漠与平静,明明看上去不含任何的攻击性,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邱远翔也一下子站直了身体。


    他终于意识到,今天的事情恐怕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不大的客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唯有何毓秀如常上前,将东西送上,道:“第一次过来,这是我们兄弟俩给二老准备的补品。”


    林玉芬回神,急忙示意邱子舟和祝奇收下,让出位置道:“你,你快坐。”


    何毓秀已经看到了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道:“你看这……我们本来是过来道谢的,怎么反倒麻烦了大家。”


    这话一出,林玉芬和邱远翔的脸色陡然微微一变。祝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道谢?”


    “就是我六岁那年,被人绑架。”何毓秀和和气气地走过去,听话地在林玉芬安排的位置坐下,道:“我听金煦说,好像就是林姨和邱叔救了我吧?”


    他顺势看了一眼林玉芬和邱远翔,笑容格外温软无害。


    林玉芬说不出话,祝奇已经惊讶道:“居然还有这种事?”


    “我也知道。”邱子舟当年去金家的时候年纪还小,虽然保留了部分的记忆,但后来的很多其实都是在父母多次的陈述中形成的。到了家里,提到这个话题,他终于重新恢复了底气,同样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道:“当年哥……被人绑架到邱县,刚好被我爸妈撞见,把他救了下来,送去了医院。”


    “居然还有这种缘分?!”祝奇惊叹道:“刚好救下的孩子居然还是自己当年……”


    他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太好,半天才道:“嗯,概率真不高,只能说是命中注定了。”


    “概率确实不高。”金煦取出纸巾给何毓秀擦手,随口道:“我也是意外才发现,当年绑架我哥哥的真凶,居然就是送他回来的那对好心人。”


    金煦做事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这句话里面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屁股刚刚坐稳椅子的祝奇再次懵了一下,好半天才终于理解了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他看了一眼神色僵硬的一家四口,又看了看无奈又在拍弟弟的何毓秀,越发觉得……


    今天真是来错了。


    第65章


    他都知道了……


    那一瞬间,林玉芬的脸色变得煞白如霜。


    邱远翔的神色则有些隐隐的发绿,像是能反射出荧光。


    邱子舟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他条件反射地看向自己的父母,然后又看向自己的姐姐,神色一时有些恍惚。


    邱子玉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也像是被哽住了一样。


    是的,她都知道……父母是为了她……


    何毓秀微微垂着眸子,神色明明很平静,却在当前情境下显出几缕无奈与心寒,用表情解释了为什么进门直接叫阿姨。


    饭桌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冷笑,邱远翔开口道:“从你带着他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你们就是来找茬的。”


    金煦看着他,邱远翔却将视线投在了依旧温和的何毓秀身上,带着些许长辈的严厉,道:“你既然知道了当年的事情是我们做的,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那么做……你妈把你送入了金家去享福,这么多年来,我们有没有打扰过你?你能有现在这样的地位,是不是得有我们一半功劳?”


    金煦眉心微蹙,从逻辑上来讲,何毓秀被抛弃确实是一件好事。


    祝奇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一时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何毓秀是被家里专门送过去的?


    当事人却已经忍不住抬眸,他未曾觉得心寒,也不觉得难过,心中只有些许的好笑:“所以?”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为你妹妹做一点事?”因为无人反驳,邱远翔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他用手指着何毓秀,看着对方那张经常在众星拱月的高处才会出现的面孔,道:“你妹妹当年病成那个样子了,如果我们不那样做的话,她能活下来吗?你是哥哥,你连这点事都不懂?我们是把你带了回来,但我们伤害你了吗?打你了还是骂你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个白眼狼,你巴不得你妹死,对吧?”


    邱子玉下意识去看何毓秀,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何毓秀偏头去看金煦:“他是什么意思?”


    金煦反应了一下,大脑飞速运转了起来,开始疯狂暴打逻辑,努力理解邱远翔话中的深意,“1,认知扭曲。”


    他开口,像是真的在跟何毓秀做探讨:“把绑架当成不得已,把压榨当成付出,把冷暴力当成教育。”


    邱远翔瞪着他。


    金煦接着道:“2,情感控制,操控你的内疚,制造虚假亲情感,以……长辈身份要求回报。”


    “3,自我洗白,重写历史,把受害者塑造成白眼狼,掩饰自身施害行为。“


    “你……”邱远翔下意识想反驳,金煦却直直朝他看了过去,神色冷漠的像个机械。明明看上去情绪非常稳定,可却因为过于稳定,反而让人感到未知、危险与不确定,仿佛他不是人类,而是某种随时可以打破常规的异常体。


    “4。”他一点都不受影响地道:“投射攻击,把自己做过的事情投射给你,让你产生自我怀疑和羞耻感。”


    这家伙可算是进化了,何毓秀转脸看向邱远翔,道:“我今天过来不是找茬,而是因为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们的印象还算不错……”他不动声色地拿回主场,将对方重新放在被评估的位置,道:“子舟找到我之后……”


    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刻意省略了姓氏,似乎在不经意间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人’。


    邱子舟下意识攥紧筷子,微微屏息。


    “金煦确实跟我透露了很多信息,比如……你们绑架了我,给我灌了几乎可以致死的迷药量……”他扫了一眼条件反射想要反驳的邱远翔,温和的眉眼不知何时变得冷厉,却又在对方放弃反驳的一瞬间,重新恢复温和:“后来又故意把邱子玉转移到我在的医院,让我妈发现了你们的难处,打着好心人的名号,让我父母为你们的女儿出了所有的医药费。”


    祝奇眼睛瞪圆,几乎不敢置信地去看向邱家父母和邱子玉。


    林玉芬揪着手指,下意识想开口,何毓秀却只是对她一笑:“虽然那次迷药对我的大脑和心脏都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损伤,甚至导致了我前段时间差点过劳猝死……可我一直都以为,你们给我灌迷药,是因为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是你们做的,害怕会让我伤心,我也知道,你们绑架我,是为了救女儿……”


    “我愿意来见你们。”他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所有人,道:“还故意借着来见好心人的名义……不想让我们之间闹得太难看,有些事,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就好,何必非要说得这么清楚呢?以后你们还是救了我的好心人,我呢,如果有什么用得到我的,我也会尽力帮忙……”


    他的话陡然让邱家所有人都稍微松了口气,邱子玉忙道:“哥,大人有大量,我敬你一杯!”


    邱子舟也急忙效仿。


    祝奇看了看旁边的姐弟俩。邱远翔脸色古怪,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道:“刚才……”


    何毓秀并没有等他把话说出来,便话锋一转,含笑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白眼狼。”


    邱远翔神色一僵,下意识道:“不是,我刚才只是……”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何毓秀伸出手指轻轻掰着,道:“遗弃、绑架、诈骗、敲诈勒索、故意伤害……”说到这里,何毓秀忍俊不禁,道:“白眼狼可不坐牢,但你们……至少是十年以上。”


    祝奇忽然拖动椅子与邱子玉拉开了点距离,邱子玉看了他一眼,又猛地来看何毓秀。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何毓秀根本就是在耍他们。


    她呼吸有些急促,邱远翔也下意识道:“何毓秀,你,你敢……你威胁我?!”


    “威胁?”何毓秀摇了摇头,道:“我从来不喜欢威胁别人,我说出口的事,就一定做得到。这充其量只是对做了亏心事还不知道安分守己的人……合理惩罚。”


    “你……”


    “何毓秀。”邱子玉忽然开了口,她看向何毓秀,强作镇定道:“当年爸妈抛弃你是有苦衷的,他们现在年纪大了,想要认回你……你即便经历了一些困难,可是你在金家已经得到的足够多,又何必跟我们斤斤计较?”


    “对!”邱远翔一下子站了起来,道:“我看你就是贪图金家的安逸,你不想认我们!那你直说就是!何必在这里装烂好人!”


    “我为什么要认你们?”何毓秀直截了当:“不想带着一堆拖油瓶和吸血鬼,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至于,你爸妈的苦衷。”何毓秀看了眼邱子玉,又转向林玉芬,道:“其实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很惊讶……你十六岁未婚生子,我想你应该经历了很多,你去求过他,对吧?你没有办法了,才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丢掉……那你为什么后来还会跟他结婚?”


    林玉芬嘴唇抖动,何毓秀已经看向了邱远翔,后者眼眸闪烁,对上何毓秀的视线之后,猛地又是大怒:“你不要忘记,你身上流得是谁的血!!!”


    “我可太清楚了。”何毓秀直视对方,弯唇道:“我身上流着的,是抛妻弃子、绑架犯、负心人、杀人未遂犯、卑鄙下流,无耻之徒的血。”


    “何毓……”


    何毓秀啪地将筷子丢在了桌子上,室内悚然一静。


    “我身上有这么多垃圾的基因。怎么可能会成为一群讨债鬼的圣人?!”


    他从桌前起身,金煦已经重新拿起外套给他披上。祝奇也想偷偷溜走,却忽然听到邱远翔道:“你们俩不会搞到一块去了吧?”


    何毓秀朝他看过来,眼中瞬间覆上寒冰。


    金煦眸色微闪,眼底难得划过一抹赞赏。


    邱远翔稀罕地看着他俩,道:“金家双子?……何毓秀,你是不是,爬了这小怪胎的床了?金绍霖知道你俩睡一起了吗?何若仪把你当亲生儿子,要是真知道了,得气死过去吧?”


    何毓秀脸色绷紧,金煦却已经道:“我爸妈当然知道,我们明年春天就会结婚。”


    何毓秀:“……”


    全场:“……”


    邱远翔本来就是故意恶心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他瞪着金煦这个怪胎,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


    “你算什么东西。”金煦说话不像是在骂人,只是平铺直叙:“我要你相信干什么。”


    “……”邱远翔又拍了一下桌子,道:“金煦!你不要以为我不敢……”


    “你敢什么?”


    邱远翔直接被问到,他哽了一下,恶狠狠道:“信不信我闹得你们身败名裂?!”


    “怎么闹?”金煦的神情非常诚恳,显然是真的不明白他究竟怎么闹能让自己身败名裂。


    室内安静了快半分钟,邱远翔才道:“我要把你跟何毓秀的事情发到网上,你们兄弟乱·伦……”


    金煦再次露出了赞赏的笑容:“你发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找公关帮你扩散,再给你一百wan……一百块奖励金。”


    “……”邱远翔嘴角抽搐,猛地再次转向何毓秀,瞪着他道:“你爸妈不知道这事吧,这个神经病……我就不信,何若仪能接受你跟这个神经病在一起……”


    “本来不一定接受吧。”何毓秀平静地道:“但你要是真去曝光的话,我妈为了对付你也只能接受了,你有多烦人自己应该也清楚。”


    “……”邱远翔瞪着面前站的笔挺的两人,好半天才再次开口:“何毓秀,你,你跟你弟弟乱·伦……”


    “跟邱子舟吗?”何毓秀开口,邱远翔近乎癫狂:“跟金煦!!!!”


    “又不是亲生的。”何毓秀感觉自己也有点颠颠的,他及时把氛围拉回正常,淡淡道:“下次见面应该就是在法庭了,你们接下来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的法务吧。”


    他将一张名片放在桌子上,又看了一眼林玉芬,道:“再见。”


    他转身离开,室内一时只剩下邱远翔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林玉芬有些疲惫地从桌前起身,桌子上的饭菜就陡然被全部扫落,碗碟杯筷落了一地。


    正在等电梯的何毓秀朝后面看了一眼,手忽然被人握住,金煦又在他指尖亲了一下,被他没好气地捏了一下嘴唇。


    电梯打开,两人乘梯下楼,金煦又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语气试探:“你还好吗?”


    老实说,何毓秀现在感觉好多了。


    但凡他们稍微表现出一丁点的歉意,何毓秀可能还会有些犹豫,日后要不要出手帮忙。可当真正坐在这张桌子前,看到他们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倒打一耙的嘴脸时,他心中最后那点郁气,竟也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好笑。


    就像是人类看猴子搭窝、模仿说话时生出的那种悲悯和荒诞……话说得可能有些难听,但当人在面对真正道德低位的人时,真的连愤怒都显得多余。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金煦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真的是与自己完全不相干,各方各面,各维度的不相干。


    “刚才都没好好吃饭。”金煦再次扯了扯他,道:“我们去吃点东西?”


    何毓秀看了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轻轻叹了口气,缓缓与他回握。


    快要走出小区的时候,后方却忽然传来声音:“祝奇!你刚才什么意思?祝奇!”


    何毓秀腰间一紧,金煦已经直接将他捞起,直接躲到了旁边的花坛后面。


    “没什么意思。”祝奇终于停下了脚步,道:“你不要跟着我了,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你看到了,何毓秀真的是我哥哥……”


    “是你哥,但我之前不知道你爸妈居然是绑架犯,而且……还给自己的亲生孩子灌迷药?几乎致死量?!”


    “我们是有苦衷的……”


    “法律可不会管你们所谓的苦衷!”祝奇一把握住她又来拉自己的手臂,道:“子玉,我劝你,好好跟你爸说清楚,以后不要再想着攀龙附凤了……金家不是你们惹得起的,何毓秀已经表了态,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的错……”


    “是!”邱子玉道:“我们是有错,但是如果当年我爸妈不那样做的话,我就没命了呀……他们是为了救他们的女儿,我活下来了,难道我要去声讨我的父母为什么要救我吗?”


    “我是让你去声讨他们吗?!”祝奇怒道:“我是让你们认清自己的定位!你们本来就做错了,我可以理解你爸妈当年为了你不得不做下的那些事,我也能理解你母亲当年年纪小不得不抛弃孩子的苦衷……可是我能理解,是因为我是外人,我没有受到任何损害!也许有一天我女儿病了我也会想方设法,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去犯罪……”


    邱子玉眼泪落了下来:“所以你是懂我的……”


    “但我不能理解的是,你们在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还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还上赶着去被害者面前想要更多……”


    邱子玉怔住了,她缓缓道:“你说什么?我问你,我攀附他,我能得到什么?我能去金曜工作吗?我还不是为了你……”


    “我是很想去金曜总部!”祝奇道:“但就是因为我想去,我才更不能跟你家沾染上,你明白吗?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继续跟你在一起,我怕我还没走到金曜总部,就被翟总直接辞退了。”


    邱子玉看上去大受打击,神色间充满了不敢置信:“你是怕,我们给你添麻烦……”


    “对。”祝奇认真地道:“我怕。何毓秀已经说了,要跟你们法庭上见,金曜的法务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就算是有理你也打不过他们!更不要说,今天何毓秀说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事实!子玉,作为你曾经的男朋友,我真心说一句,回去好好劝劝你爸妈,跟何毓秀道歉认错……你们做了什么就承担什么,也许,看在你们血缘关系的份上,他至少不会送你们去坐牢。”


    “那件事早就过了追溯期!!”


    “看来你专门查过资料。”祝奇道:“对,绑架罪的追溯期确实已经过了,但是你父母的遗弃罪一直没有被揭露,遗弃罪,是从揭露之日开始起算的,五年追溯期……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今年揭发你爸妈遗弃了何毓秀,并且,在追踪遗弃罪的同时,发现你爸妈之前绑架、敲诈、勒索、故意伤害……那就是数罪并罚。”


    “十年……都只能是侥幸。”


    邱子玉浑身冰凉,下意识后退一步:“他是我哥……他不会的……”


    “那是何毓秀。” 祝奇也后退了一步,道:“他较起真来连网上说段子的人都打,你们……都构成事实犯罪了,那么多起……”


    他吐出一口气,快步转身,似乎急于离开这个地方。


    后方的邱子玉忽然倒了下去。


    何毓秀一怔,金煦已经又一次勾起他的腰,飞速逃离了现场。


    两人来到小区门口,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句:“120!快叫120啊!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祝奇在接近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脸色变幻了几下,又快步冲了回去。


    车子离开了邱家人所在的小区。


    何毓秀忽然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金煦:“反应这么快,你看出来了?”


    “她不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吗?”金煦道:“祝奇胆子真大,跟一个有病的人说那么多。”


    何毓秀思索了一下,金煦接着道:“这件事你以后就不要再想了,我会处理好的。”


    “嗯。”何毓秀没有再多反驳,道:“邱子玉如果真的心脏病复发……邱家应该会很缺钱……”


    “他们求救无门,就可能狗急跳墙,等他发疯的时候我们再动手。”金煦道:“这样即便舆论爆发,我们也能占据制高点。”


    “你能不能有点人性?”


    金煦歪头,有些不确定地看向他的表情。


    “好吧。”何毓秀道:“虽然我不太希望这件事闹到爸妈面前,但我必须承认,炸弹直接引爆总比一直不定时要好……”


    金煦点点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提前跟爸妈说一声,防止他们到时候受到冲击。”


    何毓秀拿着手机,神色犹豫:“那怎么说呢?”


    “就说邱远翔极有可能会在网上发布我们兄弟乱·伦的消息……这件事是不是也得及时通知公关部?或者……”


    金煦突发奇想:“我们先发制人,直接公布结婚消息?”


    第66章


    回到酒店,何毓秀便直接将自己摔在了沙发上。


    手机悬停在父母的手机号上,每次刚要按下的时候都感觉心脏被什么抽紧一般,呼吸也是一阵急促。


    “先点菜吧。”金煦看在眼里,顺手把他的手机拿过来,然后把酒店提供的平板递过去,道:“这件事先不急着说。”


    “你刚才不是还要先发制人?”


    何毓秀的语气非常无情,金煦却再次笑了一下。那一瞬间,何毓秀恍惚竟然觉得自己眼花了,他好像在金煦脸上看到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何毓秀微微坐直。


    金煦道:“我是很想公开的……但是,我还是觉得你的感受更加重要,刚才是我着急了,但我不会不跟你打招呼就那样做的,以后这些事都会跟你好好商量,完全尊重你的意见。”


    何毓秀有点稀罕,他瘫在沙发上勾勾手,金煦立刻朝他贴了过来,顺手将他搂在了怀里。


    何毓秀扯了扯他的脸颊,神色故意:“什么叫尊重啊?”


    “……”这还真把金煦给问到了。如果是在外面的话,他能理解的尊重就是自己尽量不说话,反正平时出去何毓秀就是这样吩咐他的。但在何毓秀面前……他如果事事都询问何毓秀的话,比如想亲他的时候问他,想睡他的时候问他……每次何毓秀的反应都不太好。


    可此刻的事情……何毓秀看上去又还挺满意。


    “就是……”金煦理解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投机取巧,他嗓音温柔:“我刚才不就让你感觉到了尊重?”


    狡猾的人机……何毓秀又扯了一下他的脸颊,金煦顺着他手的力度往旁边倾了倾,完美躲过了最大的力点,仿佛天生自带逃逸算法。


    何毓秀的手跟皮肤接触的时候倒是软软的,可是扯起皮肉来却一点都不软,金煦顺势又扭脸亲了一下他的掌心,后者终于缩回了手,还扯了扯毛衣袖口,挡住被亲的那只手,稍微正色道:“那爸妈这边怎么办……你感觉什么时候说合适?”


    “等你完全接受我的时候。”


    “……”这家伙好像忽然变得很会说话。何毓秀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手指轻捻了一下袖口,呼吸也有些发涩。


    金煦趁机又将他朝怀里拢了拢,悄悄把脸贴近了一些。


    何毓秀眉眼很好看,此刻看上去竟然意外的显出几分乖巧。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了一片阴影,鼻梁挺翘灵动,像女子玩水之时不经意翘起的尾指,带着不经意的勾人。金煦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温水浇灌了一般,忍不住朝他唇边靠近。


    何毓秀没有阻止的意思,两人的嘴唇靠的越来越近……金煦呼吸不自觉地收紧,眼看着马上就能亲到,房门却忽然被人敲响。


    他胸口被人推开,快要贴上的嘴唇飞速远离,何毓秀直接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咳。”他掩了掩唇,神色平静地示意了一下门口。


    金煦一脸失望地看了他几秒,何毓秀冷酷地又示意了一下。


    金煦只好去打开门,把餐车推了进来,何毓秀心满意足地吃完饭,准备午睡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套房只有一间卧室,不由眉心一皱:“你晚上睡哪?”


    “我们在家不都是一起睡的?”


    “……”好话是这样说,但总觉得在家是理所当然,毕竟从小到大都习惯了,可是都出门了,还要赖在一个房间……何毓秀抿了抿嘴,正准备直接下指令,就听金煦道:“你要是觉得不合适的话,我睡沙发也行。”


    ……被预判了?何毓秀不太确定,但当金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顿时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本来嘛。两兄弟一起出门一起睡也没什么,那非要故意不睡在一起,事情好像就显得大了……可不分的话,还是很怪……


    何毓秀直接钻回卧室扑在床上。


    都怪邱远翔,自己今天为了刺激他都说了什么话啊……还又不是亲生的……我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能说出那样的话啊……


    另一边,邱子玉从急救室出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聚在了一起。


    林玉芬给她掖了掖被角,在一旁叹了口气。


    祝奇已经重新把利弊给他们分析了一番,邱子舟神色呆呆的,像是还有些没回神。他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爸妈当年意外救了哥哥,后来因为出不起医药费,不得不把他送回了金家。


    也是因为没有医药费,担心金家不肯救治哥哥,所以他们没敢贸然认亲。


    后来哥哥从医院出来,十岁那年,家里实在忍不住思念,这才带着他前往金家,也就遇到了金煦那个疯子的阻拦。


    他至今都还记得对方上一秒平平静静地告诉金绍霖和何若仪:“何毓秀不能跟他们走。”


    下一秒,他忽然开始面目狰狞,发起疯来:“何毓秀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他带走!!!”


    但他年纪实在太小了,根本无从分辨那些记忆究竟是潜意识里面某种偏向的形成,还是当年具体的事实……如今想来,在他发疯之前,好像还说了一些事情……


    只是那年他才只有两岁,唯一记忆深刻的就是那突然之间的变脸。


    邱远翔在一旁点了根烟,刚拿出来,就被进来的护士制止:“医院不能抽烟。”


    他只能扯了扯脸皮,道:“不抽,我就咬着,绝对不点。”


    祝奇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道:“子玉的事怪我,但……我也真心实意劝大家一句,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跟金家作对,就是拿鸡蛋去碰石头……除了把自己碰的稀巴烂,一点好处都没有。”


    “……祝哥说的对。”邱子舟也有些畏惧地道:“以后我们还是别惹他们了……就算是为了我,这种事,会影响我的前途的。”


    祝奇点点头,道:“我看何毓秀今天既然愿意过来,就没准备主动揭发这件事……咱们自己把这事彻底放下来,以后别再去招惹他了……”


    邱远翔把烟草剥开嚼着,神色有些阴郁:“他要是一辈子不来也就算了……来我跟前耀武扬威?他算个什么东西?要是没有我,能有他吗?”


    “不是你跟姐先去找得他吗?”邱子舟道:“爸,你想想我,我现在已经开始演戏了,你要是把这事捅出去,我以后怎么混?!”


    邱远翔看了他一眼,理智上清楚这事儿对自己没好处,但情绪上依旧难以接受何毓秀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之后就这样毫发无损地离开。


    “我知道了。”他说罢,径直便走了出去。


    祝奇推了一下邱子舟,后者回神,急忙跟了上去,却发现他正在窗户旁边在打电话,他心中一惊,忙走过去夺下手机:“你干什么?!”


    “我就不信,两个儿子搞到一起的事情金绍霖能知道。”邱远翔依旧有些不甘心:“今天他在我们家大闹一场,就算不能曝光他们,我也要让他们家里不好过!”


    他重新夺过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许久没有打过的号码。


    何若仪裹着小披肩,踩着高跟鞋,一摇一晃地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茶桌前燃着线香,细细冲泡茶水的金绍霖。


    她来到玄关换了鞋,一边走进去,一边没好气:“天天让我出去躲着,你倒是好,一杯茶冲个八百遍,怎么,说好了一起避嫌腾空间,就我一人是那个嫌是吧?!”


    金绍霖停下动作,朝她看了一眼,然后招了招手。


    何若仪一脸不快地走过去,金绍霖指了指外面,道:“金煦的车回来了,但人没回来,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车回来了……”何若仪道:“他坐大宝的车出去玩了?”


    “你问问小宋。”


    “你欠拧是吧?!”


    “……”金绍霖只好道:“我问了小宋,他俩今天乘高铁去澜沧了。”


    “澜沧……”何若仪嘀咕:“金煦第一次自己出差,秀秀陪着去了?”


    “……”金绍霖又给自己加了杯茶,何若仪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先去卧室里面把衣服换了。家居服换到一半,猛地加速冲了回来,神色惊愕:“不是出差?是去……”


    “身边跟了个姓邱的小同学。”金绍霖再次点醒,何若仪脸色变了一阵,怒道:“他们还敢来!老郑,给我订车票,马上……”


    金绍霖及时把她拉住,道:“听话听全,我说了,金煦也去了。”


    “……”何若仪终于回过味来,她眼珠转了转,恍然道:“二宝也去了……”


    金煦在的话,一向只有别人受创的份儿。她一颗心重新沉回了肚子里,又后知后觉地皱起眉,道:“那,秀秀知道这事儿了?”


    “你这反射弧……”金绍霖一句话没说完,桌子上的老式电话忽然发出了嘈杂的声音。


    这电话装了几十年,近几年已经很少响了,但因为以前的生意伙伴留的都是这个号码,偶尔还是会有老朋友拨进来,故而一直没舍得拆。


    金绍霖下意识看了一眼,何若仪也是心里一揪,两人对视,后者有些犹豫:“不会是你那些老家伙又……”


    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老式电话机留的也都是老人脉,多少年前的关系了,近几年每次响起来,不是葬礼,就是破产,即便偶有寒暄,也多数是为了接下来的危机提前铺垫。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何若仪也意识到,能跟金绍霖一样,稳住自己的家业,还能在其上发扬光大的,委实不易。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庆幸家里有三个顶梁柱,能把金家撑得如日中天。


    “想想今天的事情吧。”金绍霖道:“你去接吧。”


    何若仪走过去,拿起电话放在耳边,便听到那边传来一声笑意:“金总,还记得我吗?”


    时间过去了太久,何若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谁?”


    “呦。”邱远翔道:“太太啊,您帮我养了这么多年儿子,连我都记不得了啊?”


    “……”何若仪终于明白了怎么回事,她也笑了起来:“不要脸的东西,你还敢跟我打电话呢。”


    “是是是,我不要脸。”邱远翔道:“但我今天才发现,你养出来的孩子可比我还不知羞,你不知道吧?你两个儿子搞在一起了,还跟我说什么……马上就要结婚?太太知道这事儿不?真的假的啊?你说我到时候要不要去讨杯喜酒?”


    何若仪猛地去看金绍霖,金绍霖示意她深呼吸,何若仪照做了一下,道:“你个驴肝染色的东西,脸是有多缺钙才掉成你这样?还想来讨喜酒?我两个儿子的婚礼也是你这种人配沾边的?”


    “哦对了,我倒是忘了,你这辈子就是靠抛儿弃女投机取巧发家的,没根基没底盘裤兜子破的连骨灰都兜不住了是吧?!你个老太监脱胎的臭杂碎你真有本事就过来讨啊!我看你是先喝到喜酒还是先烂穿舌头!”


    “……何若仪。”邱远翔咬牙切齿:“你两个儿子都睡到一个被窝里了,你心就这么大?你不嫌恶心吗?!”


    “睡一个被窝怎么了?我两个儿子关系好,打小就睡一起!把你酸成臭脓水了是吧?你有本事让你儿子女儿也睡一个被窝啊!一个屋檐下自给自足生态循环……”


    “何若仪!!”医院的走廊里,邱远翔猛地暴怒:“你两个儿子都是GAY!!!还GAY一起去了!你别跟我说这都是你默许的!!”


    “就是我默许的怎么了?!”何若仪也疯了一样,一脚蹬在了旁边的椅子上,被金绍霖急忙扶了一把,“我不光默许,我还要给他们买邮轮买飞机,穿高定坐在主位上看他们交换戒指白头偕老!”


    “你……你,我不信……你能接受,他们结婚……”


    “我当然能接受!”何若仪说得自己都要信了:“我两个儿子在一起,那就是福报加倍,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真感谢你当年当年有眼无珠扔了秀秀,才让我捡了这么天大的一个便宜、他跟我儿子就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我们一家和和美美其乐融融永不分离,至于你,你活着是个抛儿弃女的笑话,死了也是个没人哭丧的野鬼!你连我儿子婚礼的垃圾桶都不配翻!”


    “啪。”何若仪用力挂断了电话。


    金绍霖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


    何若仪捧起来慢慢喝了一口,带着些迷蒙仰起脸:“我两个儿子……要结婚了?”


    “……这事儿还没定呢。”


    “那我话都说出去了。”何若仪木然地道:“接下来要怎么收?”


    金绍霖也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手机,深呼吸了一口。


    “……那就要看秀秀怎么说了。”


    第67章


    金煦似乎并不急着回去,也没有催促何毓秀要尽快跟父母坦白的意思。


    晚饭后,两人在酒店附近走了走。


    何毓秀悄悄打量金煦的身形。


    对方比自己稍微高了一点,大约也就,那么十来公分吧。其实何毓秀不算矮,而且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比金煦矮上那么一点,跟小时候经常生病,以及长大了为了卷学习不好好吃饭,肯定是有些关系的。


    ……就在看到邱家人出现的那一瞬间,他好像才真正地意识到,金煦真的可以不是他的弟弟。


    对方忽然朝他看过来,何毓秀条件反射地移开了视线。


    今天他们其实没必要住在澜沧,当晚回去时间也是足够的,但他想再给自己一点时间,来好好确认这件事。


    确认,自己可以可以和金煦谈恋爱,接受他所有的优缺点……说起来,金煦的缺点其实也很好掰正……


    他停在了一旁的自动售卖机旁边,金煦跟着停下来,何毓秀的目光在里面搜索,最终落在了一杯无糖的茶叶水上。


    “晚上喝这个恐怕睡不着……”


    何毓秀看他,金煦识趣地把话咽下去,走上前选中了那杯茶叶水,道:“睡不着也没关系,反正明天也不用早起上班。”


    何毓秀唇畔微扬,在他付款之前,重新拉住了他的手,道:“还是去前面店里买热饮吧。”


    金煦一点也不纠结,也没有追问既然准备买热饮,又为什么要在售货机前停留。这样说来,对方其实并非完全无可救药,只是跟这家伙在一起……想要正常的恋爱可能就很难了。


    但什么才是正常的恋爱呢……


    何毓秀看向他握着对方的手,金煦已经又开始得寸进尺,不断地在他手背上抚摸,何毓秀用力掐了一下他的手掌心,对方马上又老实了下来。


    这算不算正常呢……何毓秀有点古怪,他再次看了金煦一眼,后者刚好也在偷偷看他,四目相对,何毓秀蓦地收回了视线。


    却依旧能感觉对方还在看他。


    于是马上瞪回去,金煦终于收回眼神,自顾自地嗯了一声,找话题道:“前面好像有个娃娃机,你想不想要个摆在床头的娃娃?”


    “我床头已经有娃娃了。”


    “……”金煦平静地道:“我觉得那个娃娃不太好看。”


    两人已经停在了娃娃机前,何毓秀也平静地道:“你是说垂耳兔没有章鱼好看吗?”


    “嗯!”


    “……”你就仗着自己没有审美才这么坚定的吧?何毓秀没好气,又忽然想起什么,道:“其实我那天抓到了一个章鱼,不过被我送给小朋友了。”


    金煦不说话了,他沉默地站在娃娃机前,微抿着嘴用力地看着娃娃机里面的章鱼仔。


    “好吧好吧。”何毓秀被他那副样子逗笑,道:“我也给你抓一个好不好?”


    金煦立刻挪开位置,点了点头。


    何毓秀扫了码,果然认认真真地盯着一个机子抓了起来,三次之后,章鱼成功上钩,他弯腰拿出来,双手递到了金煦面前:“喏,粉红色的,跟你很配。”


    我跟粉红色很配……金煦一脸受教,顺势将章鱼仔抱在了怀里,对他露出笑容:“我待会跟设计师打电话,让他把我明年的西服全部换成粉红色。”


    “……那倒也不必。”何毓秀白他一眼,顺便将他扯走,道:“只是粉色章鱼跟你比较配,别搞些有的没的。”


    金煦又点点头,心满意足地揉了揉章鱼仔。他个子高高,肩膀宽宽,那小章鱼本来就只有普通人的两只手大,被他按在胸前一阵揉,仿佛不知道怎么疼爱这小东西一样,蠢气呼呼地往外冒。


    偏生说话又一本正经:“你第一次去抓娃娃的时候抓到的是章鱼,然后章鱼刚好又跟我很配,我又刚好很喜欢,你说这叫什么?”


    “……叫什么?”


    “命运的闭环。”金煦道:“章鱼跟你有缘,跟我也有缘,章鱼有八个爪,抓住了你,也缠住了我,简直就是老天爷在偷偷撮合我们。”


    “……幸好你喜欢的是我。”何毓秀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要是出去跟别人在一起,真不知道要被骗成什么样。”


    金煦又一次露出笑容:“你看,这又是我们两个的缘分了。我这么好骗的人,偏偏喜欢的是永远不会骗我的人,我们真的很般配,对吧?”


    何毓秀看着他的笑容,老实说,他从来没觉得金煦的笑容有多么真诚,那双仿佛无机一样的双目,似乎也永远学不会真诚,但他又清楚,当对方勾起唇角,努力像普通人一样去挤出杜氏笑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调动了所有的真心与诚意。


    “嗯……”鬼使神差一般,何毓秀轻声道:“真的很般配。”


    不等金煦回神,他便掩饰一般大步朝前,道:“我在PPC那里看到了一篇日志,他说你从小就在故意让爸妈离不开我……这件事爸妈知道吗?”


    金煦跟上他的脚步,同时迅速地跟上他的思维,道:“日志……不,不是,我不是在算计你,我只是从常理来推断,希望我们一家可以联结的更深,我没有别的意思……”


    明明做了这么多,还说自己没有别的意思。


    何毓秀看向他,眸中似有湿意,“你果然是坏掉了。”


    “是的,我很坏。”金煦的表情越发认真,还带着些许的慌乱。他不明白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变成这样了:“但我不是想惹你生气的……何毓秀,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算计你了,我之前只是不确定……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你好,但我知道,如果我一直强调你很重要,那些知道怎么做的人一定会对你好……我是利用了周围的人……但我那时候年纪太小了……”


    他看着何毓秀,暗搓搓地透露自己的无辜:“我太小了,我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你能不能……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何毓秀一时有点想笑,心头又有些酸涩:“你为什么不利用他们对你自己好呢?”


    金煦皱起了眉,心情逐渐变得有些焦躁。他分不清何毓秀这句话到底是在责问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大脑快速运转,试图从语气,表情,呼吸频率里面提取答案,可偏偏这一刻,何毓秀的情绪落在模糊地带,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


    金煦又捏了一下手里的章鱼。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在他看来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很近了,可却忽然之间,对方再次变成了一段无法解读的乱码,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能把眼前这个情绪变量重新转化为可计算的目标。


    “因为我不需要。”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染上了些许的固执,却又在其中夹杂了刻意的示弱:“他们对我好,我也感受不到,我明明只是做自己,却总是被说成怪胎……爸妈也是,明明是他们想得太多,却偏偏要教我学会正常……我根本不在乎……”


    他又看了一眼何毓秀,手里的章鱼几乎要被揉成一团,他垂下眼眸,低声道:“我只在乎你……你还在我身边就够了,你是我所有计算的基准值,你笑,我的世界就全速运行,你哭,我的所有神经系统都开始接连报错……我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终于说了出来,却不敢去看何毓秀的眼睛。


    章鱼揉捏的像个面团。他说完便感觉自己又做错了……在何毓秀面前,直接认错是最好的选择……何毓秀其实很好哄,只要态度稍微软化一点,真错假错其实无所谓……


    脚下忽然朝后踉跄了一下,有人重重撞入了他的怀抱。


    何毓秀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前,金煦足足反应了三秒才后知后觉,条件反射地伸手回抱住他。


    听他嗓音低低:“你才是世界上最大的蠢货。”


    “……”金煦满足地用下巴蹭他的头发,显然已经完全沉浸在被投怀送抱的喜悦之中,根本没心思去管是否又挨了骂。


    “死变态……”何毓秀还在低声:“超级大变态……你到底是想谈恋爱还是想入侵地球……”


    “……”金煦又收紧了一点,悄声说:“我想结婚。”


    “……”何毓秀仰起脸,重重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金煦微微一激灵,HPG轴再次不受控制地联动了起来,他强行克制了一下,嗓音已经有点哑:“你,你不是想喝热饮么?我们先去买……”


    何毓秀微仰着脸看他,他的眼睛可真漂亮,让金煦想到一种不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的高熵体,明明混乱不可控,却偏偏像个引力井一样,仿佛把他整个世界都吸入进去。


    那是一种极致违背本能的秩序与美,让他无法自控地停下了语言,所有的理智全部都用来克制,只为了不先一步越界。


    他感觉何毓秀应该是想做什么,却又似乎在犹豫与彷徨……


    何毓秀忽然闭上了眼睛,犹如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抛弃了所有的深思熟虑,压上了余生所有的勇气,用力吻上了他的嘴唇。


    南堤一号。


    何若仪和金绍霖共同在看着天花板,两人的手机也都规规矩矩地放在胸口。


    金绍霖终于开口:“几点了?”


    “你自己不会看啊。”


    “……”金绍霖只好自己看了一眼手机,重新盖上去,闭眼道:“看来今天是等不到电话了,还是睡吧。”


    翌日中午,何毓秀和金煦一起下了高铁,回到家的时候,便发现母亲正一脸困倦地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父亲又坐在茶桌前,但每冲一道茶水,都会打一次哈欠。


    “爸,妈……”只要跟金煦在一起,率先喊人的肯定是何毓秀。


    金绍霖手里的茶壶不经意倾斜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缩回被烫到的手。何若仪则直接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直,神色有些呆滞地看着他们。


    何毓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有点心虚。


    昨天可能是他人生最冲动的一次行为。


    他曾经想过的,和金煦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自己出去另立门户,却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两个人居然有一天要在一起共度一生……他当然知道,永远不能因为对方喜欢自己而去义无反顾,可……如果婚姻追求的真的是稳定和安全感……金煦所做的,其实已经足够。


    他不清楚,这件事一旦公布,自己即将还要给父母添多少麻烦……以后和金煦吵架,闹矛盾,分手……或者离婚……但,总不会比邱家人的存在更过分吧……


    何若仪也在犹豫。


    虽然她昨天就一直在等两个人的电话,但当那股冲劲过去之后,她越发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对……怎么能因为那老妖怪的一句话就拍板定下了两人的婚事呢?金煦这死孩子也就算了,他对何毓秀的心思已经不用多言……但这小子反正也不是什么敏感体质,不用太在乎他的感受……


    可何毓秀就不一样了。要是直接跟他们说,邱远翔打电话过来找茬的话,何毓秀肯定会觉得是自己给家里添了麻烦,那他就可能为了责任感去解决这件事……可,怎么能看出他的真心呢?如果单纯为了父母的面子而去逼着自己和金煦在一起……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委曲求全……


    金绍霖跟她想的差不多,但他更多的是观察到了此刻微妙的气氛。


    何毓秀笑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四周打量的眼神带着些许的试探,显然是在欲言又止。


    可见还没完全做好决定……那这个时候如果告诉他昨天的事情,就等于是在逼着他尽快做决定了……


    金煦同样环视了一圈,先是跟何若仪对视……何若仪瞪了他一眼,应该是知道邱家那边的消息来源是自己了。跟金绍霖对视……金绍霖向他示意了一下何毓秀,于是金煦最终又跟何毓秀的视线对上。


    何毓秀温和一笑,眼神里却带着几分威胁:说啊,你不是一直想跟他们说吗?这个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饭做好了吗?”金煦开口,道:“我们早上吃得很少。”


    “马上!”何若仪从沙发上跳起来,道:“我去厨房看看,你们先坐着聊聊。”


    同时给了金绍霖一个眼神:这个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金绍霖轻轻摘下了老花镜,吹了吹刚才被烫到的手指。


    何毓秀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爸,怎么了?烫到了?我去找个药!”


    他一路窜到二楼,客厅一时只剩下金姓父子俩。


    四目相对,金煦走过去,道:“你是有什么话说吗?”


    “……你没什么话要说吗?”


    “有。”金煦说:“但要妈在场才能说。”


    “……”金绍霖一边松口气,一边跟着道:“嗯,我跟你说也没什么意义,还是得等秀秀下来一起说。”


    “好。”金煦直接坐到了沙发上,理所当然地开始浏览婚礼页面,神色间是无比的泰然自若:“那就等饭桌上再说吧。”


    第68章


    一小时后,一家人聚集在了餐厅,所有的帮佣则都被支使了出去。


    四人围桌而坐,何若仪率先踢了金绍霖一脚,瞪过去的眼神明显是在说:没出息,让你说个事儿怎么那么难。


    何毓秀坐得规规矩矩安安静静,脚下却同样踢了金煦一脚,虽然没有瞪他,但低垂的脑袋,不经意斜过来的余光,明显是在说:要你有什么用。


    金煦只好坐直了些,正要开口,便发现金绍霖似乎也有话说,他:“?”


    金绍霖用眼神推拒了回来,金煦不太理解,主动道:“你是我爸,你先说吧。”


    “……”平时没见你这么尊老爱幼呢。


    金绍霖不好失了一家之主的风度,在何毓秀认认真真看过来的时候,慢慢开口道:“你们……是不是去邱家了?”


    虽然跟说好的不太一样,但这的确也是何若仪想问的。她皱了皱眉,跟着道:“怎么突然过去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何毓秀下意识解释:“是有人先找到了我……”


    “嗯。”金煦接口:“邱家那个儿子找到了何毓秀,说要带他去见亲生父母,还说何毓秀是我们家买下来的。”


    何毓秀来不及阻止,何若仪便已经拍起了桌子:“他们一家还要不要脸了?!孩子生下来不管,给差点弄死也不管,我帮他们治好了女儿,啊?转脸没几年,日子过得好了就敢过来认亲?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他想带走就带走?我跟你说,要不是看他们一儿一女还那么小,要不是担心撕破脸影响了我儿子,我当年就送他们进局子了!!”


    “你看你,又激动……”


    “也怪这个金煦。”何若仪被扯着坐下来,道:“当年你早就发现了他们的事情,怎么不跟大人说呢?我要是早知道,当时直接就跟他们断绝往来了,也不至于年年给他们送东西,让他们以为我这里是慈善机构!”


    一边说,一边给何毓秀夹了个大鸡腿,怒道:“吃!”


    何毓秀乖乖低头啃鸡腿。


    显然,何若仪有气,但她又不想让自己怀疑这股气是对着自己来的,所以就用暴力投食这种方式来让他放心,她骂别人,跟他没关系。


    金煦当年不说的原因其实有很多。


    因为何毓秀那一年正处于生死边缘。


    昏迷不醒,体征各种不稳定,父母的全部心神都绷在‘救孩子’这根线上。那个时候,一旦把是原生父母绑架了他这件事说出来,就等于往父母的心头砸下一枚原子弹。


    那将可能引爆愤怒、恐慌、混乱、不信任、仇恨、甚至是动摇。


    哪怕父母仅有0.01%的情绪被夺走,哪怕医疗决策出现一丝一毫的犹豫,哪怕只是资源调配稍有迟疑……何毓秀都可能会死掉。


    反之,只要父母一直还在守着何毓秀,医院就不敢懈怠,所有的资源、人力、精力,都会向着救他而倾斜,金家的大少爷,和绑架犯的孩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而当年的何毓秀只有六岁,他根本无法决策自己的命运,即便把选择放在他的面前,他依旧会是不确定的,甚至,金煦判断,他有很大的概率会选择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只要那边说明绑架他是为了救妹妹。年幼的何毓秀太乖巧,太懦弱,也太柔软,他不可能把两个人的命运交到一个宝宝手里。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有私心,他希望这件事永远不要被何毓秀知道,希望何毓秀永远都只有这一个家,如此他们才好永永远远在一起。


    “我判断当时缄默就是最优解。”他回答的很简单,何若仪的愤怒也因为这句冷语而被打断了一些,她没好气地道:“然后呢?你们就去了邱家?”


    “在何毓秀心里我比所有人都重要。”金煦目标明确地骄傲道:“他回来就向我求证这件事,所以我就全部都告诉他了,然后他就决定带我一起去邱家。”


    “……”何毓秀咬着鸡腿,看了他一眼。他当时可没打算带金煦过去……


    “干得漂亮!”何若仪又给他夹了个大鸡腿,“不愧是我养出来的大宝,在正事上就是拎得清!”


    何毓秀一个人怎么可能吃那么多,于是夹起来丢到了金煦的碟子里,金煦又一次露出笑容,夹起鸡腿举到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位置,道:“我是何毓秀心里最重要的人。”


    何若仪脸色变了变,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正事。又在底下踢了金绍霖一脚,金绍霖轻咳一声,道:“去邱家,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这次是何毓秀开了口:“一进门金煦就把他们气得够呛,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家胆子这么大,是因为当年的绑架案已经过了追溯期,不过邱家女儿那个男朋友倒是脑子清楚,提出遗弃罪是从揭露之日起算的,如果后期上了法庭,我们可以从这个方面下手。”


    他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旧案:“而且我已经明确告诉他们,后期有任何事情直接找法务对接,我不会再跟他们见面。”


    何若仪心中既欣慰,又心疼:“其实,就算你愿意留些情分,我们也能理解……”


    何毓秀一怔,下意识笑了一下,道:“路上我跟金煦商量过了,如果后期他们安分守己,我这边也不会继续追究,免得到时候被带节奏,说我仗势欺人,舍本忘祖。”


    金煦嗯了一声。


    又一个话题就这样结束了,何若仪还在犹豫要不要说那件事。不说吧,心里像是长了根刺,说了,又好像她真的乐见其成……


    桌子底下,金煦也再次被踢了一脚,主动开口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除了何毓秀依旧继续啃鸡腿,父母都稍微坐直了点,脸色均有些紧绷。


    “我从小就喜欢何毓秀,虽然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那是喜欢,但我现在已经确定了,我对何毓秀不光是分析层面的喜欢,还有生理层面,上次性腺轴启动,就是……”


    何毓秀连续踢了他三脚,才终于让他停声。


    一时不敢再去看父母的表情。


    谈什么性腺轴啊……神经病啊!谁跟你一样这么糙的话都说得出来啊!他微微屏息,悄悄抬眸,金绍霖的表情还算稳定,但何若仪的脸色已经发绿了。


    “是,是这样的……”何毓秀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邱家那边,好像就知道了金煦的事情……他,他就威胁我们,说要把这件事曝光……我们担心后期影响不好,就想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那个,我跟金煦,我俩干干净净……嗯……干,干净的……”


    他又低下头,想到昨天那个吻,再次觉得自己无比莽撞。


    金煦看了他几秒,然后重新看向父母,道:“是的,我喜欢何毓秀,被邱家人发现了,他们就以此辱骂何毓秀,何毓秀一怒之下说我们又不是亲生的,虽然当时只是为了打倒对方,但道理毕竟是这个道理……”


    “……”金绍霖给了何若仪一个眼神:真不愧是你何家人。


    何毓秀的确是她带出来的……何若仪哑了半晌,才道:“咳,嗯,我能理解……不过,你俩的事……”


    她心头又是一哽,道:“你俩的事……还是再等等,至少,得看秀秀什么意思。”


    “……”怎么又看我了。


    何毓秀勉强笑了一下,金绍霖实在有些受不了此刻的气氛,直接道:“我们也实话实说吧,邱远翔昨天已经打了电话过来,显然是知道自己从血缘方面也捞不到什么便宜,就故意把你俩的事情告诉我们了……别急。”


    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道:“我跟你妈的意思呢,要是你俩真是两情相悦,无论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你们的幸福,我们都不会过多干涉,但要是……”


    他看了看面前的两个孩子,忍住心梗,镇定地道:“你俩之间有任何不满,也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有,咱们就发公关,大胆承认,没有,就给法务派点活儿……就这样,散会。”


    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金绍霖率先离开了餐厅。


    他可以不阻止,但确实很难支持,可现在被邱远翔搞得又有点骑虎难下,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更好。


    何若仪来到卧室的时候,金绍霖正沉默地靠在单人沙发里,吸氧管贴在鼻子上,静音氧气瓶发出极轻的气流声,像是在努力平复什么。


    何若仪坐在他身边。


    约五分钟后,他终于开口:“你还想说什么?”


    “给我也吸一口。”


    ……


    何毓秀和金煦一起上了楼。何毓秀将自己丢在床上趴着,金煦也很快上来跟他一起趴着。


    何毓秀把下巴压在交叠的手腕上,轻声说:“我怎么感觉爸妈并没有那么支持我们……”


    “多少是需要一点心理建设的。”金煦道:“你不用担心,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果然跟爸妈打电话了……幸好爸妈为了气他们,没有料理我们。”


    “如果你坚决反对的话,爸妈应该会料理我。”金煦道:“但你今天反对的不明显,爸妈心里应该有数了。”


    “……”何毓秀下意识道:“其实我们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如果我没猜错,妈接到电话肯定骂了那边一通,邱远翔在你这里受了气,又在妈那里受了气,不可能那么善罢甘休的。”


    “……你觉得他还是没死心?”


    “半个月内,要是我们不公布结婚消息,他就会怀疑我们是在虚张声势。”


    “……”


    何毓秀没接口,他现在想的其实是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要怎么面对金煦的性腺轴……一直压着吗?


    昨天晚上他就觉得挺惊讶的,回去之后金煦老老实实的,一晚上竟然没有要求更进一步……是因为上次忽然从手动到结婚,在自己这里吃了瘪?


    他的眼珠转到金煦脸上,后者神色温柔缱绻,何毓秀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道:“刚才在爸妈面前,你不该提性腺轴……这种事,怎么能当着长辈的面乱说呢?”


    “他们一直都知道这件事。”


    “但你在他们面前提这种事会显得很龌龊。”


    “你也觉得我龌龊吗?”


    “……”这家伙跟谁学的这种狗狗眼啊。何毓秀皱了皱眉,啧了一声,一边坐起来顺手拿过枕头,一边一本正经地道:“但你性腺轴不解决也是个大问题吧?要不……我们去打点抑制激素的药?”


    “好。”


    “……”


    金煦也坐了起来,不知道是觉得这件事没多大,还是只是单纯在不过脑地听从指令。但凡他要是拒绝,何毓秀都有很多话可以说,但现在他一副服从安排的样子,倒是让何毓秀开始瞻前顾后。


    “那万一,打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可以咨询一下楚千钧的意见。”


    何毓秀干笑了一声,他脑子里胡乱地转着,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不自觉地半握丈量,又猛地按下去。


    金煦观察到了他的动作,带着些劝慰:“没有你比的这么大。”


    “……”何毓秀嘴角抽了抽。金煦一脸真诚:“不然,我们再试试?”


    何毓秀耳朵都要烧起来了,他故作平静地沉思着。也清楚一直放着不是事儿:“晚上吧,你洗干净了再过来。”


    说罢撩开被子就睡,还在床头找到了上次自己手绘的眼睛眼罩。俨然是何若仪亲手缝的,里面加了真丝,绵软丝滑,这种天气用起来刚刚好。


    他昨天晚上其实也没睡好,翻来覆去了大半夜,这会儿脑子里清空之后,很快就去会周公了。


    倒是金煦有点躁动不休。


    他先是在何毓秀房间里面走动了一阵,实在按捺不住被他吸引,遂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健身房里暴汗了两个小时,走出来洗了个澡,思索之后,拿出了手机:“我们今晚就要做爱了。”


    PPC:“……你做梦呢吧?”


    金煦露出一抹笑容,敲字道:“他让我洗干净之后晚上去找他。”


    “一般人类只有在称呼某种物件的时候才会这么说……”PPC非常无情,金煦也十分坦然:“是的,他让我洗干净的是生殖器。”


    PPC运转了快一分钟,才冒出了:“…”


    何毓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外面又是阴雨绵绵。这种天气里,身上的温度也有些凉丝丝的,让人不自觉地开始眷恋起被窝的余温。


    他重新缩进去,正想再迷糊一会,便听手机传出了熟悉的声音:“秀秀,你醒了吗?”


    “嗯……”何毓秀懒洋洋道:“怎么了?”


    “金煦告诉我你们即将要展开更进一步的肢体接触。”PPC一如既往地克制而圆滑:“所以我冒昧问一下,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一切的防护与缓冲措施?你知道,我指的是他的性腺轴。”


    “……”何毓秀的脑子顿时精神了点,他沉吟着拿起手机,道:“嗯……你之前说过,这件事宜疏不宜堵,我又不好贸然出手,所以,我买了个……那个,你感觉合适吗?”


    PPC思考了一阵,猛地一堆感叹号跳了出来,语气惊喜地道:“先用飞机杯泄去他的大部分精力,然后再考虑亲身上阵……秀秀,你简直是人类行为干预史上的第一天才!!”


    很快,它又溜去了金煦哪里,机械音哼哼唧唧:“亲爱的金煦,你还醒着吗?”


    “我准备小睡一下,养精蓄锐。”


    “哦嚯嚯……”PPC说:“真是太棒了呢,祝你今晚一切顺利喔!MUA~”


    第69章


    晚饭后,金煦准时来到了何毓秀的房间。


    何毓秀靠在床头翻着画册,发现他进来之后,便随手掀开了旁边的被子。金煦心满意足地坐上去,规规矩矩地把脚从拖鞋里面抽出来,然后收起双腿一起上床,转过来盘膝看着何毓秀。


    自打性腺轴觉醒之后,他一天比一天觉得何毓秀长的好看,也一天比一天感觉对方格外吸引人。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擅自行动。


    根据他的观察,何毓秀每次对他示好,基本都在他退让之后。而在此之前,他每次失败,也皆是因为进攻太猛。


    在何毓秀身边,老老实实等待安排就好,如果对方愿意给他,即便他不要对方都会给,如果对方原本就没准备,那么即便他想尽方法,也依旧什么都得不到。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何毓秀,但又刻意收敛的很乖巧。落在何毓秀眼中,就像是一个等待分发糖果的小孩……


    他轻咳一声,继续翻着画册,同时示意了一下床头:“你自己收拾一下。”


    金煦目视床头,凑过去拿起了上方一个硅胶物品,顺手捏了捏:“这是什么?”


    软软弹弹,按一下开关,硅胶随之收缩,他又将手指伸进去试了试弹性,看上去像是在研究什么新型材料。


    明明自己也是个单纯老实的五好青年,却在对方弱智的表现里被衬托的像个经验老成的大色魔……何毓秀再次逼着自己将视线移开,内心复杂,表面却波澜不惊地道:“怎么?PPC当时给你模拟幻想的时候没说过这个吗?”


    “……”金煦反应了几秒,感受着那东西绞动手指的力度,终于明白了什么。表情顿时像是刚刚大婚就被发配边疆的苦逼新郎:“你就这么防着我?”


    “谁让你自己搞些乱七八糟的。”何毓秀没好气,道:“上次都说了不许乱动……还敢咬我……自己一边收拾去。”


    金煦眼中浮起了水雾。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计算范围,他低头去拉裤腰,何毓秀忽然抽筋一样踢了他一脚,“不许对着我。”


    “……”金煦低下头,背过身去。


    他本来以为这次肯定是万无一失了,可何毓秀每次都会做出超出他想象的举动……何毓秀果然是世界上最难控制的那个变量,每次在面对他的时候,他都会有种计算失衡,心脏失重的感觉……


    他从来不担心任何事情脱离掌控,因为无论遇到多少事情,他都有能力把那些理的清清楚楚,但唯有何毓秀……唯有他……在他身上,他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到了失落与受挫……


    “啪嗒。”


    何毓秀转脸看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半边侧脸,但他安安静静地垂着脑袋,看上去像是电量已经耗尽,不想再进行任何动作,对余生也不再有任何期盼。


    “……”何毓秀有些心虚,还有点尴尬:“怎么啦……?”


    “我现在感觉很难过。”声音还哽哽的。


    何毓秀表情一言难尽,他暗道自己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不过就是,前戏而已……咳。


    “那,要不,今天就算了……”


    这话一出,金煦的肩膀都抖了起来,他的脑袋更垂了一点,啪嗒的水声也密集了好几下。


    “……你,你过来。”何毓秀不得不出声制止,金煦终于丢掉了手里一收一缩的物品,拧身直接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前,眉头抽动,看上去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何毓秀微微挪开画册,手指搭上他的脑袋,先是有点内疚和心疼,逐渐又有点欣慰和好笑。


    放在以前,这家伙可没那么精密的感情模块,他最可能做的事情就用自己的逻辑来捍卫他的权利,比如指责何毓秀明明说好了又变卦……总归是永远不会内耗他自己的。


    还是这样招人啊……


    何毓秀放下画册,轻声道:“够得着灯么?”


    金煦多聪明啊,立马就知道今晚有戏了,他直接伸手,啪啪两下关掉了室内的大灯,仅留了房间门上的一盏,让室内依旧留有些许的光源。


    缩回手,人依旧还在何毓秀怀里,嗅觉却已经开始不安分地捕捉对方的气息。


    天气冷了,何毓秀如今已经穿上了长袖的棉质睡衣,这种材质最擅长汲取人皮肤的味道,并久留不散。金煦呼吸的很克制,直到对方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他才没忍住勾着对方的腰一起滑下床头,两人的身形从半靠变成了平躺。


    金煦喉头攒动,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轻轻吻住他的唇。何毓秀的手在他肩头微攥,对方含住他的唇瓣,动作温柔又细致,这是何毓秀极少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像是被呵护一样的感觉……


    呼吸交缠,何毓秀的神经却有些紧绷。


    金煦及时停下,他伸手抚了抚何毓秀的头发,手指一下下从发根揉过,何毓秀的神经似乎在这种又轻又重的按揉下稍微放松。


    唇瓣再次被吻住,这一次,那吻直接从唇畔滑到颌线,到耳侧,再到脖颈。


    他瞳仁微眯,对方的手指也从他的头部来到了后脖颈,揉捏着他有些僵硬的脖子,何毓秀不自觉地偏头去找他的手指,又被轻柔地抚了抚脸颊。


    金煦的手指很有力,指腹却因为有肉而柔软,何毓秀也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感觉身体好像越来越软,神经也越来越放松,即便是最顶级的按摩师也难以带给他这样舒适的体验,每一缕安抚与重量都恰到好处地揉入了他的骨缝。


    就在他放松到快要睡着的时候,金煦却无声无息地滑入了被子里。


    何毓秀的眼睛微微睁开,神色在一瞬间出现了迷蒙与惊愕,他条件反射地抬腿去蹬,但很快却又放弃一般,双膝微拢,紧实的小腿在宽厚的肩背上来回磨蹭。


    不知过了多久,金煦又重新吻住了他的唇。


    到了半夜的时候,何毓秀沉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身上有些疲倦,他不自觉地朝着身边的温度蹭了蹭,忽然想起什么,缓缓抬眸,便看到了一张俊美而平静的面孔。


    他屈指比了比对方的三庭,感觉几乎等比例,毕竟他的眼睛不是尺,也看不出对方长得是否不对称……


    身上倒是没有特别多的不适,只是大腿内侧有些磨蹭疼痛。何毓秀垂着眸子,想起昨晚那句低低的:“就蹭蹭……”


    耳朵一时红的像是要滴血。


    他抬起双手捂住脸。


    这家伙说话果然严谨,说是蹭蹭就只是蹭蹭……就是也蹭的太厉害了……他的身体又被人搂了搂,男人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脑袋,何毓秀屏息,并没有直接吵他。


    他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怀里缩出来,扯过毯子盖住身体,双腿从被子里滑出来的一瞬间,忽然翻手,一巴掌拍在了金煦的脑袋上。


    金煦一下子惊醒,神色迷蒙而呆滞。


    二十分钟后,金煦捧着外伤药走了进来,何毓秀冷着脸掀着被子,金煦又听话地钻了进去,老老实实给他擦药。


    本来只是感觉不舒服,睁眼看到才发现,居然破了那么一大块,都开始结薄痂了。


    这段时间估计是别想出门了……何毓秀想着,又拿脚踢了一下被子里的人,腰间立刻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像是对方的轻柔安抚。


    “你昨天晚上对我做了什么?”


    “……一点科学的手法。”腿间热热的,像是对方呼气的声音,何毓秀攥了攥手指,又蹬他一下:“不许离那么近!”


    “里面太热了……”金煦的声音被隔绝的闷闷的,何毓秀皱着眉,又没忍住踢他。


    说是踢,因为对方就在他的腿心里,其实每次都只是从他背部蹬下去,完全没有任何的受力点,金煦倒是觉得更像调情。但他素来吃一堑长一智,知道不能在何毓秀认真发脾气的时候把对方当病猫……他又对着伤处吹了吹,在小电筒的照射下,看到了下方淡粉色的地方。


    日子也是好起来了……他很快闭上眼睛,逼着自己离开被窝,柔声道:“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何毓秀直接缩在被子里,侧过身不理他。


    金煦思考了几息,还是下楼去端了饭。何毓秀果然吃了点,但还是板着脸,金煦看着他,就忍不住笑,眼神却带着几分痴缠,何毓秀瞪过去一眼,道:“是不是觉得我很难懂?”


    金煦先是下意识点头,又马上摇头:“我觉得你很可……以懂的,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何毓秀喝着粥,又冷冰冰地道:“跟我谈恋爱,肯定是不如给我当弟弟的,我以后不光不会忍受你,要是生气了,还要让你也不好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不后悔。”金煦看着他,微笑道:“你什么样都是你,我这辈子只要你。”


    “……你说要就要。”何毓秀轻哼:“以后说不定是我不要你了呢。”


    “你不要我了,肯定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金煦道:“那也是我自作自受,没关系的。”


    “……说不定就是我故意使坏,就故意不要你。”


    “我学东西很快。”金煦的神色没有半分退缩:“我会学习让你开心的一切,让你不想对我使坏。”


    “傻货……”


    金煦喂到他嘴巴一片海带,道:“我之前才是傻,一直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以后我不会……嗯,如果我再犯傻,让你有任何不愉快,都告诉我,好吗?”


    “我才不跟你说呢……”何毓秀轻哼:“你让我不高兴肯定是因为你不用心。”


    金煦垂眸。如果是别的事情,他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但如果是所谓‘用心’……他可能依旧要花很多年去学习这个东西。


    何毓秀睫毛微动,赤裸的脚在他大腿上轻轻踩了踩。


    金煦回神,嘴里也被他塞了一条海带,何毓秀带着些许的高高在上,道:“幸好我心细如发……你只要愿意用心,哪怕很笨很笨,我也看得出来。”


    金煦呆呆看他。何毓秀已经直接把碗放下,道:“吃饱了。”


    半分钟后,金煦一下子扑上来,用力抱住了他。


    何毓秀也不好一直赖在楼上,好在他在家里很多活动都不太需要走动,秋日雨水密集,腿间的伤疤刚掉,他就报了个雕塑班,每天开始打卡上课。


    而金煦也养成了每天下课来接他的习惯。


    两人如往常一样同进同出,却又与往日完全不同,父母的态度也在日复一日之中开始转变,从开始的一言难尽,到慢慢觉得好像还不错,接着到看顺眼了,也想清楚了,逐渐地,何若仪还能安慰自己:“孩子们一直在身边,只要照顾我们两个老人就好,也没什么其他的负担,多好啊。”


    金绍霖嗯一声:“你又想插手了?”


    “我插什么手啊……”话虽然这么说,但当天下午,何毓秀刚进家门,就被她拉到了地下室的藏品屋。


    这里面有不少成堆的古币和之前限量发行的纪念纸钞,还有往日金绍霖很喜欢的古董摆件,说很喜欢,也就是某一段时间,他真正长期喜欢的其实都放在客厅茶桌后面的展台了。


    “秀秀,你看这个。”何若仪鬼鬼祟祟地打开了一个有些旧的麻袋,何毓秀蹲下去和她一起把口子拉开,就看到了两块巨大的翡翠原石,通体碧绿,连一颗矿点都没有,即便何毓秀并未深究玉石,却也知道这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他当即怔了一下:“这……”


    “之前说好了,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打首饰的。”何若仪说完,发现这话有歧义,道:“是说给你们对象打首饰的,后来你说你喜欢男的,我就想着给你一块,另外一块留给金煦他老婆……哎,这下好了,全都是你的了。”


    何若仪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欣喜,拍着他的手道:“这才是真正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这水头……当年我们高价收的,现在就算放在市场上,也得价值这个数。”


    “……”何毓秀忍俊不禁,道:“妈眼光真好。”


    “你妈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这些玉石翡翠。”何若仪摸了摸那碧绿,轻声道:“宝贝,咱们抽时间,把它切了,打几件首饰?”


    这话一出,何毓秀顿时知道怎么回事了,他顿时有点紧张:“我,我用不到这个……”


    “我看小安送你的那个白玉手镯,你戴上挺好看的啊,还有你平时喜欢戴的那个手串。”何若仪敲了敲那石头,道:“再给你打个方镯,做个龙凤呈祥的摆件……”


    何毓秀脸颊红得要命。


    他看出来,母亲是在借着翡翠的缘由,在告诉他对两人的支持,同时也在暗示,要是没啥意见,不然干脆把婚礼办了?


    打首饰都是其次。


    “我,我想想打什么。”何毓秀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意见,何若仪立刻拉着他的手,将他逮到了老旧的展台旁边,去看一只带糖的白玉猫摆件,道:“这是我娘家的陪嫁,多少年了,当年你爸还看不上我这东西呢,说什么新婚摆件哪有做成猫的……说压吉,压喜……”


    她一边擦着上面的灰尘,一边道:“但我那段时间就是喜欢猫嘛!我自己囤的石头,想做什么样就做什么样!就他们老金家,死古板……你看,它哪有那么大的威力?什么压吉,本来我只能有一个儿子,现在有了俩……多好啊……”


    那猫在她的擦拭下逐渐露出了真容,通体油润无暇,皮色深浅交错。几块糖色散布在身上,一眼望去,竟真有几分三花猫的俏皮神韵。


    何毓秀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自然与艺术的完美融合,但凡换一个人,换一块料,但凡这糖色长得稍微偏离一点,都造不出如此灵气十足之物。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声道:“雕工真好。”


    何若仪忍俊不禁,道:“可不是,我当时就这么一块好玉,你外公说这么大一块玉啊,做成一个摆件可惜了,还是打成小件首饰,以后遇到难处也好出……但这块玉啊,手感是不错,就是糖太多了,我一眼就觉得这糖色像三花,就一心想着做成猫。”


    “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大师,这猫出来的时候,内外行家都拍案叫绝……他也就服气了,直说奇货可居,夸我好眼光……我跟你说,你这艺术天赋,绝对是从我身上继承下来的,我一直养你,就把身上这点好东西,都过给你了。”


    何毓秀连连赞同,同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猫,忍不住道:“这也要给我?”


    “啧。”何若仪道:“这就跟我要上了?”


    “那你不给我还能给谁嘛。”何毓秀是真喜欢这猫,脑子里已经在想着直接把这东西抱到自己房间去了,这可比他那小金蟾还要好,就是实在大了点,只能放床上盘了。


    “东西早晚都是你的。”何若仪语气转轻:“妈就是想跟你说……我跟你爸,当年三观也是有些差异的,我们过下来了,你跟金煦,肯定也能。”


    何毓秀下意识朝她看去。


    地下室只有几盏壁灯的光源,其中一盏刚好落在她的头顶,母亲的头发半挽着,神色带着些许的怜惜与温柔,“你这孩子,要是出去交朋友啊,谈恋爱啊,我是肯定不担心的……我知道你不会让自己吃亏,但独独金煦,妈知道,你打小对他不一样……”


    “我之前想过,要是你结婚呢,我就给你打个镯子,再做个手把件,余下的,多留给金煦对象一些,毕竟,谁跟他在一起,怕是都要受些委屈的,咱们只能在这方面补偿一下人家。”


    “其实我也知道,跟你说这些没用,你打小就疼他么……但你是我亲手带大的,你跟金煦在我心中没有孰轻孰重,日后,别什么都顺着他……妈怕你受委屈。”


    何毓秀睫毛颤了颤,眼底带着隐隐的湿润,心中却充满了十足的底气,他又搓了搓三花猫的脑袋,随口道:“上次辞职的时候我就说了,我再也不受他气了……你放心,我有的是法子治他,这些年你治爸的那些点子,我都记着呢……”


    何若仪也笑了,她张开双臂,何毓秀犹豫了一下,如童年一样落入了她的怀里,听她道:“我一直在想,要是有一天,金煦真谈了对象,我一定得跟人家说一句……”


    三花猫在柜子上栩栩如生,何若仪的声音带着些许诚恳与独属于母亲的慈爱:“谢谢你愿意喜欢金煦。”


    “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是他命里最好的一件事。”


    第70章


    何毓秀当天晚上就把猫抱到了自己卧室。


    因为心情好,还抱在怀里拍了张照。最近没再去上班,他的头发稍微长了一点,镜片半垂,眸子在灯光下显出琉璃一样的光泽,带着淡淡的安宁与喜悦。


    这么难得一见的糖玉猫哎,他第一反应是想给宋即安炫耀,但转念又觉得光给他一个人炫耀不够,于是一边蹭着猫,一边又登录了公用的大V账号。


    账号是以他的名字注册,认证写的是金曜形象工程总负责人,当然了,这只是他当年打击造谣者的时候,给自己的戏称,后来也懒得改了,反正所有人也都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他往日很少会在公众场合发布私人信息,但极致开幸福的时候,也并不介意对外营销一下温软的一面,好缓和自己在商业谈判上的攻击性。


    尽管他每次发布家里人爱他的相关之时,评论里面总会有一些不好的声音,比如:养子就是养子,一点小恩小惠就巴不得给全世界都知道。后面还极有可能会加上一个憨笑的表情,掩饰着过于锋锐的恶意。


    但这么多年来,何毓秀已经司空见惯,尤其是如今,他更不可能将那些话放在心上,金煦毫不掩饰的示爱,已经足够成为他在这个家里生活的所有底气。


    本来这么多年也就只差他一个缝隙,如今连这个缝隙也彻底补全了。


    消息刚刚发布出去,陆然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他将手边的书本推开,点进去,便看到了那张熟悉却又遥远的面孔,依旧戴着眼镜,却温软到仿佛要将人心都化开。


    “妈妈的陪嫁……”耳边有人出声,道:“哎,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三十多年前,人家手里就已经有这么好的东西了。”


    陆然回神,这才看到了上方的附言,还有对方怀里的糖白玉猫。


    另一边,刚从水里出来的邱子舟哆哆嗦嗦地裹着毯子,浑身发抖地缩在帐篷里的小太阳旁边,用力搓了搓自己冰凉的手脚,好不容易感觉好一点,便看到了同样的推送提醒。


    评论区里面果然已经有了不少言论,有人在夸他长得好看,也有人在透过那廖廖一张照片的缝隙在妄图偷窥他更多的隐私,更有懂行的人直接惊呼:“卧槽!居然是糖白玉猫吗?!这三花也太漂亮了!!”


    “这手工,这玉色,这油脂,肥的都要冒出来了!这就是老钱家的底气吗?”


    “三分料七分工,十分孤品天注定!这件这就是天选的料子遇到了懂行的人还碰上了顶级的雕工!!太绝了!!”


    “懂的都懂,这种带糖羊脂能出这种俏色分布,几万块料里都不一定能挑出来一件,再次给金家跪下了!”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天生运气好……”


    邱子舟自然不懂什么料子,但他却没忍住重新去看那张照片,缓缓放大,仔细看着那栩栩如生的糖白玉猫,油脂丰厚,近乎透明,润泽得仿佛能够生出肌理,一只手正轻轻勾在它的下巴上,竟是衬得这块玉比那冷白色的手指还要柔润几分。


    轻点一下缩小,可以看出何毓秀应该是在床上,那白玉猫约有一尺多高,被他微微偏着头轻轻环抱,不像是在展示一件价值不菲的收藏,反而像是随手抱住了某个从小陪他入睡的老玩具,眼底只有归属一般的柔软。


    他浑身在轻轻发抖,嘴唇也在不由自主地朝外吐着寒气,眼底却浮出了一抹隐隐的苦涩。


    同样的血缘……何毓秀却活成了别人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的存在。


    他曾经以为自己有一天可以与他攀上关系,可现在,连这点肖想都不敢再有,更不要说其他人了……他也想知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幸运的人,如果当年被抛弃的是自己就好了……那自己又何至于为了一个炮灰的角色,深夜还在水下。


    他忽然感觉这夜更加冷,心脏也像是被蚂蚁啃噬一样难受。


    又一个演员嘶着气走了进来,与他挤在一起熥着一个小太阳,不小心看到了他手机上的消息,不由低叹:“你也关注他了?”


    邱子舟下意识收起手机,道:“嗯……这世上最大的幸运体,不都说关注他会有好运吗?”


    “什么好运啊。”另一个演员不断地跺着脚,同样裹着毯子,道:“这世上十万个人里也出不了一个何毓秀,大家都不过是羡慕他的生活,你想啊,要是咱们现在也在豪宅里头,坐在大床上,抱着一尺多高的糖白玉猫……啧,是不是爽死了?其实我也爱看他发私生活,看着都觉得幸福。”


    “……他私底下也不一定过得有多好。”


    对方看了他一眼,道:“说是这样说,但谁会愿意去代入人家的苦难呢?光看别人的冰山一角,爽一爽就得了。”


    邱子舟又想起了商务座上,心安理得享受照顾的那个人,嘴唇用力抿了抿。


    “邱子舟!”外面忽然传来声音:“你出来一下,还要再下一次水!刚才有个地方拍的不太清楚。”


    又一次水下之后,邱子舟哆哆嗦嗦地喝了杯热水,身体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因为冰冷而疼痛不已,脑子里却全是何毓秀在温暖的室内,抱着糖白玉猫的样子。


    明明,都是一个爹娘生的……


    澜沧,邱家。邱子玉也不可避免地刷到了这条消息,她第一反应也是放大了对方怀里的糖白玉猫,评论里面的科普让她心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父母的卧室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他们没有向往日一样聚集到客厅赞赏对方不经意露出来的资源一角。以前每当何毓秀露出私下生活的时候,他们都会心中泛起热潮,迫不及待地分享着自己发现的一切。


    邱子舟会说:“你看他身上的衣服,肯定是定制款,也不知道哪个牌子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个logo,我跟你们说,有些品牌就是不会明码标价的,他们只卖给敢不问价就买的人!”


    邱远翔则会盯着对方手上不经意露出的绿色手串:“帝王绿帝王绿!这个尺寸的串子都能买下咱们家两套房了……我儿子就是出息啊……”


    而自己往往会有些挑剔:“我还是觉得他之前戴的那个细表好看,你说那个表会不会有什么寓意啊?我看他私下经常戴……这串儿太大了,他手腕细,其实不太般配。”


    “你懂什么,这玩意儿大一个尺都要贵一倍多!”


    “是啊姐,你不懂还是多看,少说话……”


    而母亲只是又担心又无奈地看着他们的一旁讨论,自己偶尔也会稍微放大手机上的照片,却只是在悄悄看着哥哥的面孔。


    记忆中的影像缓缓破碎,就像是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梦……何毓秀这辈子都不会认他们。


    她越想越觉得讽刺,明明那些年里,他们真的把他当成了家人,为他的成功而喜悦,为他每一次美好而欣慰……他怎么能过来,对他们说那种话。


    隔壁房间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邱远翔在接视频电话:“子舟啊……哎,你怎么了?怎么咳成这样?”


    “没事咳咳。”邱子舟脸色苍白地笑了笑,道:“我刚才刷到我哥的消息了……咳咳……”


    “你还提那个狼心狗肺的干什么!”邱远翔骂骂咧咧,道:“快去买点感冒药,有条件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看你脸白的。”


    “爸,我刚才看到他说……何若仪给了他一个糖白玉猫,价格可不便宜呢。”


    林玉芬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道:“你们又想干什么?”


    “干什么干什么?!”邱远翔道:“我们什么都没干!就讨论讨论,子舟,你接着说。”


    他走了出去。


    “你上次打电话跟何若仪说那事……咳咳,你说,会不会是她故意虚张声势呢?何毓秀不也说了,要是你跟她提,她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邱远翔一怔,道:“是啊,那婆娘当时激动得很,也不知道是真同意还是假同意,就把我骂了一顿……算了算了,你姐这次也没大事,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们得了,你妈也说了,跟他们对着干,咱们没好处,以后各过各的吧。”


    “你就这么气得过?”邱子舟道:“她那么指着你的鼻子骂……”


    “那我还能怎么办?现在那边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我倒是想骂回去,也得能见到他们啊。”


    南堤一号已经不再是三十年前的样子了,如今大门往外两公里都设有保安亭,没有通知根本靠近不了人家的大门,更别说见到他们家人了。”我看啊,这事儿根本就是他们家自己说说……真公开了,他们也得吓死。”邱子舟道:“我就不信,养这么大的儿子,跟自己亲儿子搞在一起她不恶心,更何况,她不恶心,别人呢?公众会怎么看金家乱伦的事情?外头的人可都知道,何毓秀是当儿子养大的……”


    何毓秀炫耀完就去锻炼了,最近阴雨绵绵,也没发出门散步,便只能在跑步机上随便走走。


    进去之后,才发现金煦又在。


    发现他进来,对方缓缓正将一组哑铃缓缓托回器械支架,动作沉稳却又毫不费力。


    他直身坐起,汗珠便顺着宽厚却又活动的背肌缓缓下滑,随手拿起毛巾擦汗之时,可以看到手臂肌肉的自然收束与绷紧,腹股沟也被积聚的汗珠缓缓划过,将运动裤的棉质腰带濡湿。


    “怎么突然过来?”


    金煦开口,何毓秀立刻移开视线,他平静地走过去,道:“我也来走走。”


    “那个机子坏了。”何毓秀刚刚打开跑步机,便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他猝不及防地朝前滑去,一只手蓦地勾住他的腰,他整个人被从机子上抱下来,金煦用另一只手按停了机器,道:“今天早上才坏的,郑叔还没来得及找人修。”


    何毓秀被他搂着,一只手压在他的胸前,轻轻用手指戳了戳对方鼓囊囊的胸肌,弹弹软软,发现对方怔愣,又急忙缩回犯罪的手指,从对方怀里站稳,道:“最近怎么天天过来。”


    在何毓秀的记忆里,金煦也并不是什么健身狂魔,往日也只是保持着一周三练,可最近,下班之后,上班之前,或者休息日,他每天都要过来暴汗一番,不知道还以为是被哪个掌管运动的神给操纵了。


    “你不是嫌我精力过于旺盛么?”金煦搂着他来到另一个机子旁边,将人放上去,调了慢速模式,让他放松走着,道:“我稍微消耗一下,免得……你不许我进房间。”


    何毓秀抿嘴,金煦将他的手放在扶手上抓着,然后趴在扶手上看他,道:“这个速度可以吗?”


    最近两个人其实每天晚上都会一起睡,夜晚也会稍微温存一番,但自打那次被蹭破皮之后,最近何毓秀连蹭都不许他蹭,被哄得心情好了倒是还愿意帮他手动一番,不好的时候就把他放一边晾着,连抱都不许抱。


    关键是金煦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心情好……他想来想去,对方无非就是担心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性腺轴,为了防止自己晚上忍不住,只能来这里宣泄一下,肌肉酸疼,晚上的需求自然也就少了。


    从最近何毓秀的态度来看,他自认为自己表现的其实还不错,虽然内心依旧有些喧嚣,但好在身体没再出乱子,他也挺知足的。


    何毓秀嗯了一声,走了一阵,就觉得有点尴尬:“你去练啊,干嘛一直看着我。”


    “我也想走走。”金煦示意了一下他脚下,道:“但现在只有这一个能用。”


    “……”何毓秀道:“能上两个人吗?”


    话音刚落,金煦已经用行动回复了他。


    他扶着何毓秀的腰,垂眸看着他在走动间无声活动的臀肌,像颗弹动的蜜桃。


    何毓秀感受着对方手的力量,其实金煦没怎么用力,但他总感觉这种姿势怎么有点……不健康?


    “你,你玩老鹰捉小鸡呢?”何毓秀开口,金煦嗯了一声,伸手抓住了他面前的扶手。


    何毓秀一下子成为了袋鼠妈妈口袋里的那只鼠,对方的胸口贴着他的背部,腿跟他一起迈步,可但凡他稍微一放松,便能感觉后方正在触碰对方的大腿。


    不得不紧紧收着腹部。


    更,更奇怪了啊……!!


    他蓦地一肘过去,道:“下去。”


    金煦却难得没有听话,何毓秀明显听到了低低的喘息,额头被轻轻吻了一下。


    “你……”跑步机忽然被按停,金煦轻轻吻住了他的脸颊,又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淡淡汗液的咸味弥漫开来,何毓秀似乎能嗅到他毛孔里面透出的清晰体味,这味道古怪极了,他逐渐有些后悔来健身房。


    吻到最后,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究竟是怎么回的房间,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身上确实独属于男人的雄性气息,迷迷糊糊,他似乎听到了对方低低的耳语:“试一次,好不好?”


    何毓秀最不喜欢别人问好不好,因为只要对方没有惹到他,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大概率会是好。谁让他就是吃软不吃硬……


    这次的尝试称不上很好,但也不算失败。他看到对方素来类AI一样的面孔浮出了压抑的扭曲,好几次皮肉微微颤动,眼神也在一瞬间变得凶狠,却都在他的挣动下努力收回,犹如大型猛兽在挣扎着冲出囚牢,却又被什么拉扯着重新封印。


    撕下的人皮重新披上,对方的动作克制又温柔,但何毓秀还是没忍住踢了他好几脚,脚趾在对方的肩头蜷缩,他拧着眉,嘴唇紧咬。


    直到结束之后,锁骨才传来清晰的刺痛。


    他蜷缩在被子里,只有头发在外面露着,所有的皮肤尽数被掩。


    浴室传来低低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觉有人重新上了床,隔着被子将他抱住。


    金煦身上带着清晰的凉意,让他温热的头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又缩了缩,金煦已经重新离开床边,在旁边来回转圈走动,想让身体尽快发热。


    何毓秀悄悄将眼睛露出被子,余光看着他依旧如往日一般平静的面孔,与不断活动的肢体相衬的格外割裂。


    他收回视线,再次缩起了脑袋,低声说:“上来,我给你暖暖。”


    三秒后,金煦再次抱住了他,依旧是隔着被子,但显然比刚才高兴了很多,把他当抱枕似的蹭了起来。


    何毓秀也转过来,手臂缠住他的脖子,看着他格外乖巧而清澈的眼神,忍俊不禁,道:“真老实。”


    金煦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又重重在他嘴唇亲了一下,何毓秀顺着被他亲了,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道:“等结婚的时候,就让你尽兴一次,好不好?”


    金煦的眼睛亮度又有了明显的提升,但转瞬又稍微没落:“那还要好久。”


    “哪有好久。”何毓秀的手悬在他的后脖子上,不经意地玩着他的尾发,听他闷闷道:“要明年春天才可以。”


    “……我们可以提前啊。”何毓秀故意道:“也没必要准备的多好。”


    “不行。”金煦一边亲他,一边说:“一定要春天。”


    “干嘛非要春天。”何毓秀问完,忽然想起,自己好像是在春天被捡到的。


    巧得很,捡到他的那一天,刚好金煦出生,助产的医生都在南堤一号,也让当年失血过多的小小婴儿得到了最好的救治。


    所以至今为止,他对外的生日都是三月十九,和金煦同一天。父母把房间做成东西对称,往年的生辰也都是两个人一起过,礼物也都会准备双份,也是因为这样,才有了外界金家双子的由来。


    “你还想在我们生日的时候过啊?”何毓秀捏他鼻子,道:“那到时候我们是陪爸妈过生日呢?还是两个人一起过纪念日呢?这两天还是要分开一点,这样一年里面能过的好日子就又多了一天,你不是最会算账了吗?嗯?”


    “我要在三月十二结婚。”金煦由着他随便捏自己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三月十二,应该是个好日子。”


    “你怎么就知道明年的三月十二是好日子?”何毓秀道:“找郑叔算过了?”


    “不是明年的三月十二。”金煦道:“是每年的三月十二原本就应该是个好日子。”


    何毓秀这才听出来,原来此‘应该’非彼‘应该’,他嗯了一声,道:“原本应该……所以觉得现在的三月十二不是好日子,你想把它变成好日子?”


    金煦立刻点头,又嘬了他一下。


    “这三月十二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让你天天念叨明年春天……”


    金煦不太想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告……”


    何毓秀毫不犹豫地亲了他一下,然后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金煦呆了呆,勉强找回声音:“……因为那天是你真正的生日。”


    金煦一直想知道,何毓秀究竟比他大多少,所以当金曜的一切都开始稳定下来之后,他曾经单独约见过林玉芬,详细询问了当年的情况。


    林玉芬只是勉强笑着:“问了能干什么呢……那天不管是对我,还是对于……他来说,都是最糟糕的一天。”


    “我会把那天变成最好的一天。”他的思维很简单,理科平账模式,把最低点变成局部最优解。就像修正公式里面的极差值,让它归零,再变成礼物。


    如果那一天是噩梦,就用余生将其改写成最值得庆祝的日子。


    他要把被遗忘那一天还给何毓秀。


    就像阳光落在襁褓里,像世界对他说了第一声欢迎。即便没有也没关系,他会在以后每一次的三月十二告诉他——


    “世界爱你,我也爱你。”还有:“结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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