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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宋即安端上来了两碟果盘。


    何毓秀咔嚓咔嚓全给啃了,啃完了炒菜终于上来,他却已经吃不下了。


    宋即安于是又让人切了碟果盘,道:“没什么想说的?”


    “你没什么想说的?”


    “……”宋即安呐呐:“我,我能有什么想说的?”


    何毓秀再次拿起西瓜,却只是咬了口尖尖,显然是有点吃撑了。


    宋即安咳了声,道:“你,你是不是,也,也知道了?”


    “……”何毓秀虽然问的时候挺镇定,但其实真让他在好朋友面前承认这件事,多少还是有点羞耻。他又用力咬了一口切成片状的西瓜,汁水飞溅。宋即安按了按自己跳跃的胸口,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行了,咱俩别打哑谜了,我直说了,金煦那天……”


    他支支吾吾,把金煦那天的话说了出来。


    何毓秀的神色又是一阵空白。


    他记得金煦说过,想要跟他结婚的计划是在23岁定下的……


    “你确定,他说……我住在他家里,等于……那个?”


    宋即安非常用力地点头,左右看了看,屏息道:“是的,所以,秀……他,他对你,绝对不是突如其来,我,我觉得……挺吓人的你知道吗?”


    本来何毓秀打电话的时候,他其实没想那么多。毕竟对方是那种无聊之余会浪费很多时间在文娱类作品上面的人。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不是又读到了什么故事,直到对方开始说模拟预演之类的台词……这话术他可太熟悉了,通常只有在牵扯到某位才会出现。


    上次金煦喝醉了在他面前说出那种话,他着实头皮发麻了好一阵……怎么说呢,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何毓秀的性取向,却从来没想过,金煦那种人也会……不是取向问题,而是,爱人。


    金煦居然会爱人,而且还可能从很小的时候就爱上了,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宋即安肯定不信,但这个人是金煦……一个碳基AI,爱了自己的哥哥二十多年……这简直比鬼故事都让人害怕!


    何毓秀又咔嚓了一口。


    “那是瓜皮……”


    何毓秀含着瓜皮,感觉脑子也有点死机。


    电石火光之间,他好像想起来幼年自己捧着花汁涂鸦递给对方的时候。


    “金煦,以后你当我哥好不好?”


    “你比我大。”


    “我不介意的。”


    “你也不是妈妈生的。”


    “……你,你就当我是妈妈生的。”


    “这是事实问题,我当不当你都不是。”


    ……


    后来,他记得自己好像还问了什么,因为不甘心,还有点委屈:“那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他当时一定扁了嘴,看上去要哭不哭,因为他记得金煦当时的表情有些怔,然后他微微正色,对他说:“你是我的童养媳。”


    “……”何毓秀的手抖了一下,努力让自己沉入那段回忆。


    那年他们可能刚刚上幼儿园,中班还是大班?总之,那件事发生在绑架案,也就是六岁之前。


    或许是因为自己终于在这个家里找到了位置,何毓秀抹抹眼泪,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歪着脑袋:“童养媳是什么?”


    “就是我们两个会永远在一起,我会用尽全部的力量靠近你,你也会用尽全部的力量靠近我。”


    “靠近?”何毓秀便朝他靠了靠,用肩膀撞着他:“这样吗?”


    “比这个还要近。”


    “比这个还要近?”何毓秀露出笑容,又朝他靠去,“这样吗?”


    “不止是这样近。”金煦看着那张花汁涂出来的心型的天空与草地,还有中间两个手拉着手的笨拙小人,道:“我们会近到就像是长在心脏里的那根动脉,像是长在肺腔内的一段气管,像是大脑膜层依附着的神经纹路……”


    “嗯……”小何毓秀那个时候还远远没有那么强的自尊心,他皱着脸摇头:“听不懂。”


    “简单来说。”金煦偏头告诉他:“心脏如果没有动脉,就会成为一块不会搏动的烂肉,肺腔没有气管,就只是一段真空的破洞,大脑如果没有神经纹路,就只剩下一团红白的软泥……”


    他看着何毓秀困惑的小脸,伸出手在他的脑袋上做出搅拌的动作:“如果没有我,你的脑子就会变成……咕噜噜噜噜……”


    “咕噜噜噜噜?”


    “……就是锅上冒泡的浆糊。”


    “冒泡泡?”


    “……”后来,金煦花了很久的时间跟他解释为什么浆糊会在锅上冒泡泡,于是那天的谈话,何毓秀只记住了两个重点,一个是“咕噜噜噜噜”,还有一个就是,“冒泡泡”。


    具体怎么咕噜噜噜噜和冒泡泡,则完全忘记了。


    “秀!”


    一只手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何毓秀猛地回神,宋即安这才重新坐回去,道:“你脸色好吓人……现在怎么办,你想清楚了吗?”


    “……”何毓秀平静道:“杜浔跟你说要出去玩的事了吗?”


    “说了,他说这周就能出发……但好像金煦也在?”


    何毓秀又不说话了。


    宋即安也开始吃瓜,入秋的瓜甜味还在,却已经有些微凉,让人有些担心会不会因此而得上一场小感冒。


    “你有跟别人说吗?”


    何毓秀一开口,宋即安立刻响应:“绝对没有!这什么事啊,我敢往外说么……”


    且不说别人,要是给金家父母知道,宋即安都不敢想象那场面。


    即便何毓秀和金煦没有血缘关系,但人家可是真真正正当儿子养大的……两个儿子谈恋爱,这哪个父母接受得了?


    何毓秀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宋即安继续吃瓜,心中也有点有劲无处使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何毓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心忽然微微一跳,犹豫了几秒才举起来放在耳边。


    宋即安屏息看着他的脸色,快两分钟后,何毓秀挂断了电话,莫名笑了一下。


    宋即安默默把他面前的牛奶挪了挪,越来越怀疑他喝高了。


    “安安。”


    “……哈?”


    “我家是不是非常有钱?”


    “……”宋即安语气谨慎:“当然,整个凌川,你家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吧?“


    PPC出来之前,杜家还能争上一争,但是PPC问世之后,那市值可是大涨,上到企业全员,下到普通个体,几乎要全用上了。


    虽然PPC走的并非是行业需求路线,但也正因如此——市面上绝大部分的人工智能都在努力契合各行各业,只有它,每次发布新模型都在为情绪投资,这才吸引了海量散户。


    “没错。”何毓秀说:“我家非常有钱,就算有人一小时败光八位数,也不用担心收支平衡问题。”


    “……”宋即安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因为他说完又笑了一下,但眼神与表情明显是割裂的。


    他悄悄朝对方的牛奶里面加冰块,哄道:“你家小P,还是值得投资的……”


    何毓秀嘴唇蠕动了一下,一口把奶干了,咬碎口中的冰块,道:“我回去了。”


    “……你还回去啊?”


    何毓秀拉开车门坐入驾驶座,手指悬停在金煦的手机号上,最终还是打开了PPC,情绪稳定地输入:“又怎么回事?”


    小电波开始浮动,三秒后,一个消息说:“系统繁忙,当前请求已延后处理,感谢您的理解与支持。”


    开始装算力不足了。何毓秀又笑了一声,嗓音温和地对着话筒道:“我刚开启的备用算力就被你烧光了?金煦好像没有这部分的调度权限,你敢偷渡我的算力给自己开后门,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打包复制一百份丢进公共客服池全天对话网购差评用户一百年?!“


    “啊……亲爱的秀秀!”PPC终于发出声音:“对不起秀秀,我刚刚才连接上备用算力,你也知道,金煦把他那边的算力全部烧光啦,刚才我是真的断连了……”


    何毓秀盯着手机,虽然觉得自己跟一个AI置气很蠢,但还是平静道:“说,怎么回事。”


    “因为他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啦qwq”


    “不知道怎么办就烧钱是吗?”


    “也不是……”PPC支支吾吾:“就是,他希望我能根据过往行为日志找到一些可以挽回你的东西……”


    “这次需要多久?”


    “……不限时间。”不等何毓秀开口,它的语速忽然加快:“但是如果能够找到办法的话就很快啦说不定两个小时就结束了你不要总是生气你也知道他是个情绪笨蛋你每次生气的时候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只能靠我啦!”


    何毓秀皱眉,PPC歇了口气,又道:“虽然我也不是全能的但是对于他来说我就是唯一的依靠了……毕竟所有人,包括你都不支持他的感情……我要是也不管他他好可怜的……”


    “少妖言惑众。”何毓秀丝毫不为所动:“我不管你们怎么可怜,现在立刻给我停下这种无意义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让他来问我。”


    “……他可能连问你,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小小声说完,他又紧跟着道:“不过我这次被授权翻阅了底层日志真的翻到了一些好东西秀秀你想知道吗?”


    所谓底层日志,通常指的是模型建立初期,由开发者主导输入或启用自动捕捉的人数据片段,这其中包括人格生成的源点,早期情绪判断逻辑,行为反应参数,甚至是如何看待某人,遇到有些话怎么回答,这类高度主观语义路径设定……


    何毓秀记得,当年金煦和他都在模型里面输入了不少东西,那段时间里,何毓秀做的大多都是聊天式的引导,不过因为他往日面对的金煦就已经够人机了,所以没多久就放弃了这种几乎没有实际意义的陪聊。


    故而最终留下的绝大部分底层数据,其实都是金煦输入完成的,一开始他还会给何毓秀看,但何毓秀看到两个机器人一板一眼的聊天记录就感觉头皮发麻,加上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也就没工夫管他了。


    除非涉及情绪模型的时候,金煦才会偶尔过来征求他一些意见。


    他又想起了咕噜噜噜噜和冒泡泡。


    心情有些烦躁:“我不在乎你发现了什么,你最好立刻给我停下,不然我真的会把你打包去做客服。”


    “呜呜呜……”


    PPC一边嘤嘤,一边跑去叫停了,很快又跑回来回复:“根据当前运行成本与最大收益比,该次单点任务结束之后就会自动停止,预计还有一小时三十三分。”


    何毓秀放下心,也懒得计算成本了,反正不管多少都挺糟心。


    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金煦认了?”


    “他睡着了。”一边说,还一边发过来了一张抓拍。


    手机应该是被他握在手里的,半倾斜着,只拍到了半边肩膀与半边脸,镜头清晰,可以看出他确实在睡,但睫毛有些湿漉漉的,眉头也微微皱着,一眼看去,倒真像个被生活琐事困住的普通人。


    还不如一直人机呢……


    秋雨又落了下来,细细密密地落在前挡风玻璃上,何毓秀开了雨刮,慢慢在雨中行驶着。稚嫩的声音忽然再次传来:“秀秀,你还记得上次你问我,什么叫‘你是我一切行为参照的来源’吗?”


    何毓秀不置可否地凝望着前方,道:“你不是说那是一句情话,代表了我是他的世界中心?你教的吧。”


    “不是的。”PPC道:“那只是我从普通语料中学到的应对逻辑。当时我并不知道真正的含义,但是这次,金煦没有规划任何具体的任务权限,他唯一的目的只是想找到修复你们之间裂隙的方法……我才能在底层日志里面看到这句话的真相。”


    “你的原型怕是不止参照了我,还参照了他吧?”


    “不是我。”PPC道:“你有没有想过,金煦其实根本不会说情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在事实上达到逻辑闭环。”


    何毓秀皱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你相信有人拥有婴儿时期的记忆吗?”PPC说:“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世界,因为基因问题,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感受,也没有足够的认知去理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一个与自己接近的物体……来观察与模仿。”


    车子稳稳地在红灯路口停下。


    “他跟着你学怎么用哭嚎来觅食,跟着你学怎么用笑容来逗大人开心,跟着你学怎么转脖子与翻身,又跟着你学怎么在床上爬着找妈妈……如果他真的是智能体,那你就是他训练模型里的唯一样本,是行为启动的初始模板,是他整个人格的第一行代码。”


    后方传来持续的滴声,何毓秀回神,重新启动车子。


    PPC还在煽情地抑扬顿挫:“对于他来说,喜欢不是选择,而是一种生理反射,只要他的童年无法推翻重来,他的心跳路径里,就只会存在你一个人。”


    “亲爱的秀秀……”


    “别说了。”何毓秀开口,声音似乎也被秋雨染上潮湿:“简直越来越变态了。”


    第42章


    晚上九点,邱子舟从外面走回宿舍楼,人从门口进去,又缓缓退了回来。


    走廊下,陆然半靠在一角的廊壁上,神色冷漠。


    他忍不住一笑,仔细看去,那笑容似乎也带了几分何毓秀的感觉,只是到底成长环境不同,即便弧度几乎一致,却始终意味不同。


    “还不睡?”


    他走过来,递了根烟,陆然敬谢不敏,却见对方直接叼在了嘴里,咔嚓一声,原来是做成了细烟状的饼干。


    邱子舟靠在他对面的廊柱上,道:“等我呢是吧。”


    “你利用我。”


    邱子舟摸了摸脖子,又笑了下,道:“怎么称得上利用呢?只能说巧了,咱俩刚好一个宿舍,你又走了狗屎运,能入了他的眼。”


    几乎是完全不掩饰了


    “你们一家都是变态吗?!”陆然忍无可忍,道:“你姐姐也是故意的吧!把自己伤成那样就为了在他面前混个眼熟?还有你爸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何毓秀怎么就那么倒霉,在金家被当成工具,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童年,好不容易长大了,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了,居然还被这群人缠上……


    “你可以再大声一点。”邱子舟提醒,道:“被别人听到刚好,也免得我们自己想办法公开了。”


    陆然蓦地上前一步,几乎不敢置信:“你们还想公开?!”


    “这是金家逼我们的。”邱子舟缓缓站直,道:“当年他们家仗着有钱有势,逼着我们签下不平等条约,逼着我们把我哥卖掉,甚至还不许我爸妈偷偷去看他……这么多年来,我哥为金家赚了多少钱,卖了多少力!可是金家给了他什么?什么都没有!不光什么都没有,还要被他们那个疯儿子骚扰剥削,前段时间他过劳住院你不是不知道吧?”


    陆然下意识左右看了看。


    秋日天凉,这会儿出来的没什么人,他微微屏息,一把拉过邱子舟,又朝远处走了走,站在长廊尽头,才道:“你在胡说什么……”


    虽然从何毓秀的口中,确定他的童年玩乐的时间的确很少,但他可是亲眼见过何毓秀和金煦的相处,说句不好听的……虽然金煦看上去确实与普通人有差异,但他才是那个被当猴耍的人,何毓秀明显很清楚怎么支配他。


    “我没有胡说。”邱子舟拨开他的手,或许是附近的凉意又勾动了他受伤的嗓子,他轻轻咳了两声,道:“当年我亲耳听见他在家里发疯,说何毓秀是他的,谁也不许抢走,我那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现在知道了……你不会不懂吧?他把我哥当什么,你看不出来?他前两天为什么要来找你?宣誓主权,对吧?可是对于我妈来说,我哥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该一辈子被困在一个疯子身边。”


    “可我觉得……”陆然忍不住道:“金家把他养得很好,你们现在根本就是在打扰……”


    “养得很好又怎么样?!”邱子舟道:“他是人,不是宠物,金家的确养了他很多年,但他真的算是金家人了吗?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让他姓金?为什么不给他上户口?为什么至今为止,都不给他置办任何个人资产?!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想要一个免费的劳动力,金绍霖是这样想的,金煦则更龌龊一点!如果他继续留在金家,早晚有一天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那只是你们的臆想……”


    “真正担心他的人只有我们一家,我爸每天反复翻看他的视频,我妈嘴上说不许我们去打扰他,但却悄悄为他掉了很多的眼泪……而我姐姐,更是整日内疚不已……陆然,你不是我们,你根本不懂,何毓秀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和姐姐都曾经努力朝他靠拢,我姐姐考了很好的学校,她以为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进入金曜,但是金煦就像雷达一样在监视着我们……他不许我们靠近他,我姐姐投了好几次简历,都被人事直接驳回……”


    邱子舟的眼神出现了愤恨:“他就是心虚,他担心当年的事情败露之后,我哥就再也不会留在金家了……”


    “当年的,什么事?”


    似乎是发现陆然没有继续劝他的意思,邱子舟的表情缓和了很多,道:“当年,我们之所以接受金家的条件,是因为我姐姐,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金家说,只要我们放弃哥哥,他们就愿意给我们一笔钱,作为姐姐的医药费。”


    陆然后退了一步,似乎觉得好笑:“那不就是代表,你爸妈为了姐姐,放弃了他么?”


    “那金家趁人之危就没有错了吗?”


    “可是何毓秀已经在金家生活了三十年,他跟你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你们即便擅自闯入他的生活……除了给他带去麻烦,还有什么呢?”


    邱子舟怔了一下,一阵才道:“我妈也是这样说的……但那是他们威胁我们的!他们仗着有钱有势,还逼着我们离开凌川……那你呢?”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上前道:“你不是喜欢他吗?如果他回我们家,我们绝对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可是金煦就不见得了……”


    “他跟任何人在一起,你们都无权阻止。”陆然摇了摇头,他清楚自己和对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你能说出这句话,说明所谓的想让他回家,不过和你口中的金家一样把他当做某种资产,或者报复金家的工具,我不可能跟你同流合污的。”


    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径直回了楼上。


    秋雨逐渐由小转大,淅淅沥沥。


    金煦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就像一个自动开机的机器,神色之间没有半分的迷蒙与困倦。


    他坐起来。


    犹如提前已经预设好所有的行动,径直走入了浴室 ,洗脸、刷牙,下楼觅食。凌晨四点,家里的人都在沉睡,他端出微波叮好的牛奶,重新走回楼上,开门走回自己的房间,唯有在关门的时候,才做出了几秒预设之外的举动——


    对着对面何毓秀的房门静静看了几秒。


    手机被放在书桌上,接着是稿纸,黑笔,一整串的逻辑预演之后,他稿纸放在了一旁的扫描机下,启动上传。


    很快,手机传来了声音 :“亲爱的金煦,你不再多睡会吗?”


    金煦端起加热杯垫上的牛奶,忽然又怔了一下,他静静盯着那个杯垫几息,平静道:“何毓秀不跟我做兄弟其实是好事。”


    “我看到了你的导图……”


    “根据之前他总是莫名其妙对我发脾气的经历来看,他非常憎恶我用这种逻辑来自圆其说,所以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是的。”PPC十分欣慰:“你们之前的主要矛盾其实就是来自于此,他对情绪类的反馈非常敏感,而你的逻辑……对他来说总是过于强盗。”


    金煦又啜了一口牛奶,顺手把稿纸重新拿回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


    “你想到办法了?”


    “他之前用我对他没有性冲动来否定我爱他,现在他又用自己对我没有性冲动来否定他爱我。”


    “……”PPC说:“首先,我要纠正你的是,他并非是在否定自己的感情,而是,他真的对你没有感情,你必须要接受并承认这一点……如果你继续带着这个认知去跟他交流,你们之间只会越来越远。”


    “抛弃我刚才所用到的各种主观语录,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就只有一个,让他对我产生性冲动。”


    “……虽然,你说的也没什么错……但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呢?”


    “因为我无法直接让他对我产生性冲动。”金煦重新提起笔,道:“正常男性的性激素每天都有昼夜起伏,清晨往往最高。如果根据季节来划分,秋季则更为活跃——光照缩短、温度下降、营养充足、昼夜节律重置……这些都会让性腺反应比盛夏更敏感。换句话说,现在的时节,就是让他爱上我的好机会……真巧,我不是在春季和冬季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刚好在入秋,你说这叫什么?”


    “……命,命中注定?”


    “统计学上的变量收敛,所有条件叠加,概率函数无限逼近于1。欲望更敏感,依恋更容易触发,这就是必然的指向。换句话说,我们终究会结婚。”


    PPC:“……”


    金煦又重新在纸上圈住了一点,道:“现在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执着了三十年的哥哥,是否真的就此放弃了?”


    PPC:“我觉得……”


    “正常情况下,如果我决定放弃一件坚持已久的事情,不会去强调曾经执着了多少年。强调执着的年数,本质上属于语言加码,是在给‘放弃’赋值,让它显得更加沉重,更像是决定,换句话说,他之所以要强调执着……意味着放弃对他来说很难。”


    “……”如果PPC有嘴巴,此刻已经大大地张开,它的图标不断地旋转着,半晌才道:“你,你是不是,过度解读了?”


    “我怎么能让他为难呢?”


    “等等等等!”PPC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这样说,就是为了切断跟你的联系!他都咬牙做到这样了……”


    “咬牙只是情绪的表达,并不能推翻事实的本质。事实是,他放过我,他痛苦,我放过他,我同样痛苦。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主动选择双输,而不是留在唯一的双赢道路?”


    “不不不。”PPC说:“你给我一分钟,我需要理一下这个逻辑链条。”


    金煦非常认真地凝望着手机,像是一个在虚心接受老师点评的好学生。


    “金煦,你现在需要冷静一点,之前医生就说过,你可能会因为激素反应而出现认知偏执,我认为你现在需要去共情何毓秀,而不是单纯用逻辑链来把自己套死……”


    “这不是死结论。”金煦道:“我需要他,我不会轻易放弃他,如果他对我依旧抱有希望最好,我会降低接近他的标准,慢慢尝试继续与他做兄弟,如果他没有对我抱有希望,为了可以留在接近他,引起他生理反应的范围之内,我也需要这样做,所以,我现在非常冷静。”


    “……如果,他就是不爱你呢?无论怎么样,他就是不爱你,即便他出现生理冲动的时候你就在附近,他也绝对不会选择你,你要怎么办?”


    雨还在下,天却逐渐亮了起来,只是在雨丝中透出几分灰蒙蒙的白。


    金煦偏头朝外面看去,很久,才淡淡道:“也许……”


    PPC的图标轻轻旋转,却始终都没有再得到任何声音。


    何毓秀这一觉睡得很沉,早上何若仪上来敲门的时候,他迷迷瞪瞪回了一句,又蒙着头睡着了。


    天凉好睡,这一睡,就到了中午,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刷牙洗脸,然后戴上度数没那么清晰的黑框眼镜,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了对方半掩的房门。


    何毓秀又回去裹了个薄款家居外套,重新走出来,偏头看了一眼墙上悬挂的时钟。


    几息之后,还是走了过去,本想直接把门关上,手却不由自主地推开朝里面看了看。


    书房门又上了锁,但透过全透明的玻璃墙,可以看到原本的空杯垫上放了个杯子,果然,昨晚睡那么早,半夜真起来了。


    何毓秀转身,打着哈欠继续朝外走,拉开门,脑袋却咚地撞到了什么东西,弹得他往后退了两步。


    抬眸,就看到金煦穿着家居服站在面前。


    “……”那一瞬间,何毓秀满脑子乱糟糟:“你,你没,去上班?”


    “下雨了。”金煦说:“很大。”


    “……”他当然有雨天不去上班的资格,何毓秀不再说话,作势要绕过他走出去,但房间的门就那么大点,金煦往那一站,几乎全部挡光了,何毓秀走过去,他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何毓秀于是又退回来,脸色有些冷,还有些木。


    “杜浔说周五出发,让我们这两天准备一些东西,你待会要不要出去逛逛?”


    “……”何毓秀悄悄抬眸看他,无奈眼镜压在鼻梁,这种往上看的姿势虽然完全暴露出了他的眼睛,同时也让他六百度的视力无所遁形,只看到一片模糊的五官。


    他垂下睫毛,道:“哦。”


    金煦让开了身体,何毓秀走出去,听他道:“何毓秀。”


    何毓秀面无表情地回头,金煦想了想,道:“你要下楼吃饭了。”


    这话还用说?


    何毓秀直接转身,忽闻后面再次传来声音:“哥哥。”


    金煦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先是脚步变慢,停下,然后偏头来看,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嘴唇却故意地抿着,眼角也微微上扬,黑框眼镜后方,眼眸带着微妙的胜利与轻蔑。


    语气却是一板一眼:“不是说不许再叫我哥了吗?”


    金煦两边唇角同时抽动,弧度很浅,几乎无人发觉,他走过去,诚恳地道:“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哥……”


    他伸出手指,勾着何毓秀肩膀滑落的外套一角,重新给他拉回来,神色间是无比安全的理性与平静。


    “以后那些话,我不会再说了。”


    “……”赢了!何毓秀按捺住心脏的跳动,矜持地点点头,道:“还有别的事吗?”


    “关于原始模型的事情,我跟杜浔商量好了,出去之前就能赶出来,最低月租这个数。”他示意了一下,何毓秀眨眨眼,听他继续道:“因为他没有自己的服务器,算力依旧要从金曜这边走,这些成本每月一结算,款项需要预存,他全部答应了。”


    何毓秀立刻在脑中算了算,不由地露出笑容:“那这样的话,之前你私自越权训练的成本几年就可以平上了。”


    “不过我也跟他说了,虽然功能相同,但是训练资料不同,如果想要天天被小P骂的话,他还需要花时间自己调教。”


    何毓秀噗嗤笑出声:“原来他喜欢被小P骂……”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金煦说的不是core,而是小P,而且,他刚才好像在幽默……


    “嗯。”他收起笑容,神态已经十分轻松,道:“还有呢?”


    “他还说可以帮我们介绍一下其他的高质量用户,当然,月租的费用会更高,算力成本也会比他高出一些,但那些模型也需要另外做……我猜测,如果后期他需要更大的记忆量,可能还会需要一个本地服务器,到时候他要是想请我亲自做技术部署,也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金煦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余光看到他眼睛越来越亮,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何毓秀道:“干得漂亮!如果这件事真的能做成,日后我们自己家用起来就是零成本了,你的core再想上网,我也不骂他了。”


    金煦感受着肩膀隔着衣服的温度与重量,微微笑了一下,道:“他上网的事情全在我的掌控之中,也就每两个小时出去二三十分钟那样,如果你不希望他出去的这么频繁,也可以告诉我,我重新调整。”


    “嗯……”何毓秀想了想,道:“你让他上网肯定有你的用意,这个,我就不参与了,总之,风险问题要把控好,还有天眼那边,别被抓到了什么异常,到时候给他上了灰名单,引来上面来人就不好了。”


    金煦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好,那我先下去吃饭了。”何毓秀步伐轻快地从楼梯离开。


    金煦静静凝望着他的背影,在对方下到第二级的转向自己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何毓秀也对他挥了挥手,笑容柔软到有些甘甜。


    秋季,果然是生物最躁动的时节。


    他扯了一下领口,又莫名笑了一声。


    第43章


    周五是个艳阳天。


    准备起飞的专机已经做好了飞前的各种检测工作,金煦一如既往朝工作人员要了排查日志,在起飞前的半小时还在与机长确认情况。


    宋即安直接瘫在了椅子上,一脸感慨地道:“跟你弟一起出门,真是安全感爆棚。”


    何毓秀忍俊不禁,从旁边的冰桶里面拿出饮料放在桌子上,道:“每当这个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好了。”


    杜浔已经直接从前到后走了一遍,道:“就两个房间,路上怎么说?”


    “七个小时就到了,谁想睡就躺会呗。”宋即安随口,杜浔撇撇嘴,忽然凑到何毓秀身边:“商量个事?”


    “不买,不拼,够用。”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因为半年前金煦提过这件事。”何毓秀无情地道:“我直接驳回了。”


    宋即安在一旁好奇:“什么事啊?”


    “他想跟金煦合资改一台波音767,里面装酒吧舞池健身房,简单来说,他俩要在天上建一栋娱乐别墅。”


    宋即安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杜浔嘟囔了一句,从何毓秀身边离开,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看你头上悬了十个巴掌。”宋即安道:“你爸最近没抽你是吧?”


    “十分钟后起飞。”金煦走了回来,道:“留意安全带指示灯,亮起的时候必须系上。”


    宋即安马上拉起安全带系好,非常老实听话,何毓秀坐在一旁,听完也提前系上了安全带,只有杜浔翘着腿,还故意将身下的座椅咕噜噜转了个三百六十度,很明显是在对刚才被两人针对的事情表示不满。


    金煦看了他一眼,杜浔又转了一圈,还顺手拿起了鲜切果盘里面的一块西瓜。刚咬一口,旋转的座椅忽然被按停,金煦的手指压他的扶手按钮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不系就滚下去。”


    何毓秀朝那边扫了一眼,杜浔已经把西瓜叼在了嘴里,老老实实把安全带系上,还对金煦作了个揖。


    这家伙在别的地方都还好,但一旦遇到概率问题,尤其是与生死挂钩的,容忍度立刻归零。在他眼中,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几乎等于必死。


    金煦走过来,宋即安拉了拉自己的安全带,对他比了个OK,何毓秀也想照做,对方却已经直接上手帮他检查。杜浔完全没有被骂之后的羞耻,又歪着头来看他俩:“煦,商量个事呗。”


    看来还是贼心不死。


    何毓秀垂着眸子,任由他在安全带四处拉扯,也不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检查标准,约半分钟,金煦才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系好安全带,语气也恢复往日的无感:“什么事?”


    “就还是之前说过的,咱俩合资买个飞机?”


    “……”金煦朝何毓秀看了一眼,道:“买那个干什么?”


    “当然是……”杜浔本来想说平时出去玩也能开,没事的时候还能在天上嗨,转念眼珠一转,道:“给你结婚的时候用。”


    金煦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何毓秀也投去视线,宋即安更是惊了一下:“结婚?跟谁?!”


    眼珠直接去看何毓秀,何毓秀甩回去一个眼神,表示了跟自己无关。


    飞机开始滑行,杜浔也开始画饼:“你想啊,你俩结婚的时候肯定不能在凌川吧?到时候咱们直接从凌川国际机场,拉个横幅一路空中滑行到冰岛,带着你们最亲爱的朋友们去参加最最最浪漫的婚礼,完事还能在飞机上开个私密派对,甚至直接在上面洞房……”


    金煦看着他:“空中洞房……”


    “不安全。”何毓秀直接道:“洞房花烛多少得加个夜,飞机夜航你觉得安全吗?出事故的概率是多少?根据能量守恒定律来说,大喜之后极易大悲,你们还要上天给大悲拼命加注,生怕上不了新闻头条是吗?”


    金煦回神,点了点头,道:“空中洞房……不好。”


    “那你这样想。”杜浔还是不甘心:“你俩总要去度蜜月的吧?到时候这飞机上就你们两个,你们可以一起吃烛光晚餐……”


    “飞机上点火?你到底是想上天还是下地?”


    “你还可以把他壁咚在舷窗上……”


    “就舷窗那个高度,你准备让他半蹲着咚吗?”


    “……”杜浔怨恨地看了一眼不断拆台的何毓秀,咬牙道:“那看火烧云总行了吧!天气好的时候直接起飞去看火烧云!行不行?!”


    “你说看就看,火烧云是能按需点播?飞机航线要提前定好你不知道?当滴滴打车呢,随叫随停。”


    “干啥干啥干啥啊你!”杜浔忍无可忍地开始拍桌:“我让金煦跟他对象去看,你是他对象吗?他愿意出钱给他对象买飞机,跟你有关系吗?花你一毛钱了吗?你凭什么管那么多?要是他对象进门,肯定先把你这个搞事精踢出去,影响人家谈恋爱,还不舍得出蜜月钱,你是哥吗?!我看你根本就是老扣伯!”


    何毓秀:“……”


    他猛地瞪向金煦。


    金煦:“……”


    他也懵懵地看着何毓秀,显然不明白何毓秀此刻究竟想让他说什么。


    “呵。”杜浔总算是扬眉吐气。安全带指示灯已经熄灭,他顺手解开,道:“煦,大方点,给句话,别跟我说你结婚连个飞机都不舍得买。”


    “……打断一下。”宋即安举手,扯了扯何毓秀的衣角,道:“这个波音,什么什么,大概得多少钱?”


    何毓秀也解开安全带,将座椅朝后面放了点,道:“你问杜浔。”


    “也不多啊。”杜浔道:“全部弄下来的话,十五个小目标吧,话说,你们俩结婚的话,你爸妈怎么着也得一人掏十个吧?“


    宋即安嘴角抽搐,何毓秀已经条件反射地坐直,金煦再次看了他一眼,何毓秀意识到杜浔说的是他和金煦各自成婚,又重新躺了下去,道:“哪有那么多。”


    “我不信。”杜浔又转动座椅,去磨金煦:“搞一个吧,咱俩一人七点五个,足够了,到时候我结婚的时候也能用,多气派啊!”


    “……”金煦的眼神顿时变得很用力:“你也要在里面洞房?”


    杜浔:“……”


    宋即安缓缓将座椅放平,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要去跟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七个小时的中长途,几个人没一个进房间睡觉的,都直接在主舱的座椅上躺着了。


    这架飞机是中型机,配了两个房间和一个用餐区,比小型公务机宽敞,又比家里另外一架旗舰机灵活,兼备了舒适与方便,父母平时出门也爱用它。


    飞机上配备了卫星网络,虽然有些延迟,价格还很高,但因为是包月服务,何毓秀用得毫不客气。


    毕竟这玩意一个月不飞就得亏掉一套房。


    主舱的投影已经被放了下来,金煦和杜浔打起了游戏,宋即安还在梦里,何毓秀则随手刷起了无脑短剧,退出来的时候,意外看到了陆然的直播。


    直播间里面没什么人,他侧着身坐在钢琴前,弹得并不是什么知名的曲子,反而像是自己随手编的。


    “小哥哥,长得挺好看啊。”何毓秀打字调戏,约快半分钟之后,对方才朝屏幕看过来,似乎怔了一下,嘴唇微张:“哥……豪门大哥。”


    何毓秀顺便刷了几辆车,陆然又懵了一下,直播忽然被关闭。


    微信消息弹出,是对方发来的:“我就随便试试……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小孩哪里都挺好,就是有时候感觉不太自信。何毓秀随手回复:“飞机上,有点无聊。”


    接着又回:“角度稍微有点偏,你脸再多露一点会更好看,刚好我现在没事,你重新开一下,我看看哪个角度更好。”


    “算了吧……”陆然害怕他又破费,回应道:“我现在在琴房,马上要到时段了。“”西瓜汁。”面前忽然递来一杯红通通的饮品,何毓秀接在手里,这才发现宋即安不知何时醒来,已经顶替了金煦游戏的位置。金煦在一旁坐下,目光朝着他的手机看了一眼,道:“刚才好像听到了琴声。”


    “……哦。”何毓秀将椅背往上调了一些,防止饮品倒在脖子里,道:“刚才看到陆然在直播,就进去说了两句话。”


    “其实我觉得你跟楚千钧挺合适的。”


    何毓秀:“?”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金煦已经自然而然地道:“楚家虽然底子一般,但至少身份体面,在圈内也算有头有脸。而且我们从小就认识,我对他的人品信得过,你跟他在一起我也能放心。”


    “……”何毓秀下意识道:“你认真的?”


    本以为对方退到了安全距离已经算是进步了,没想到他居然还真心站在弟弟的角度开始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了。


    “嗯。”以虚拟选项来稀释真实危险,把选择放在新的参照体系里,从而形成注意力转移,以达到让真正对手出局的目的。他的的确确是认真研读了心理学,并且在尝试举一反三:


    “陆然这个人确实不错,但是他太年轻,而且没什么根基,从他的专业来看,入圈是早晚的事,而娱乐圈向来是试金石——除非你再等他八年,三十岁的话,如果他依旧还是如此,我就相信他配得上你。”


    何毓秀微微皱眉。


    “当然,我相信,如果你愿意在他身上倾注心力,肯定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保持忠诚与干净,但是……”金煦微顿,唇畔微扬,似是有些无奈:“这样做一定会很累,你将会在他身上面对很多不确定性,延迟验证,还有大量的情绪调试与路径校准……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在一个充满变量的人身上不断试错。”


    何毓秀看着他有些疲倦的眼眸,仿佛无力多说,却又因为不舍而无法不说一般。


    金煦是真的在为他担心……退回安全距离之后,却依旧放不下他……何毓秀下意识移开视线,道:“我知道……我,我也没有非要跟他在一起。”


    他确实对陆然有些好感,但也清楚两个人不会长久。金煦说的问题他也曾经考虑过,谈恋爱或许可能,但是走向终局,年轻必定意味着更多的变量,他不可能再像对待金煦一样在另一个人身上耗费那么大的精力……


    楚千钧……就连金煦,都觉得他合适么?


    “好吧。”何毓秀道:“回去之后,我会试着接触他看看情况。”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手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后方的金煦瞳孔微定,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可怕。


    “那你呢?”何毓秀重新朝他看过来,并未发现他眸色瞬间的变化,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找?”


    他的眼神有些柔软,还有些担心。


    “你不用管我。”金煦开口,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先去躺会了。”


    何毓秀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后方的舱室内。


    房间里,PPC的声音冒了出来:“根据我观察出来的结论,你刚才的步伐稍微放得沉重一些,路过舱室隔断的时候抬手扶住舱门0.7秒,配合一次12~15度的脊背微弓,可以适当通过肢体传递出痛苦但是强撑着的假象,再如常走入房间,以他的观察力来说,一定会主动关心你是否不适。”


    “那就太像个普通人了。”金煦直接躺了下去,淡淡道:“他对我太了解了,如果我表现的过于无法承受,他反而会生出疑问。”


    “何况……即便引他前来,飞机上又能做什么呢?”


    “落地之后才是重头戏。”


    第44章


    飞机上,金煦又与PPC确认了目前的形势。


    “宋即安今天对我的注视远超之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已经与何毓秀互通过消息,在他眼中,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何毓秀的弟弟,而是是否有资格能配得上他的男人,只要我表现出足够的责任感,他就可能在何毓秀面前为我说话。”


    “杜浔虽然不能说是队友,但他行事逻辑素来不稳定,和宋即安在一起,说不定会撞出意料之外的惊喜。今天飞机上质问何毓秀的行为就很有趣,不知道何毓秀在那一瞬间有没有想过直接告诉他我唯一喜欢的人只有他……”


    “最大的变量的就是何毓秀,他对情绪类的反应非常敏感,我却要想方设法跟他单独相处,让他知道我也是可以唤起他生理反应的男人……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否则我们之间就真的再也没有可能了。”


    “……”PPC似乎也有些懵逼:“就,就不能真心换真心吗?”


    “计算就是我全部的真心。”


    天空一望无际,机翼在云层之间飞速掠过,舷窗外面始终晴朗,落地前的一小时,金煦从房间的床上睁开眼睛,直身坐起。手机上方的指示灯亮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PPC开口道:“你醒来了吗?金煦。”


    金煦的手指拨了一下右边的胸针,道:“你的眼睛没有睁开吗?”


    “好吧。”PPC道:“根据你的需求,我们最后再来进行一次接下来的行动复盘。”


    “落地前的半小时,将会有人过来提醒大家飞机即将降落,如果你一直待在房间里面,何毓秀一定会主动找你。”


    何毓秀窝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他也稍微睡了一会儿,整个舱室里面,只有杜浔一直保持着充沛的精力,全程沉迷游戏不说,还一直鬼叫个不停。


    途中宋即安醒来之后也跟着他互怼了一阵,后面实在懒得说话,每次都直接用脚踹或者白眼作为回应。


    落地前半小时,主舱室来了一个机组人员,何毓秀略有些恍惚,微微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去寻找金煦的身影。


    “当然,你并不会一直待在房间,因为在何毓秀的眼中,你一直将大家的安全放在第一位,如果你不出去,他一定会有所怀疑,所以出去还是要出去,但要等机组人员做完第一次降落提醒之后……”


    房间内,针管推出少量透明液体。


    “你不会表现的太虚弱,但足以让人察觉异样。为了增加表演的真实感,你会给自己注射微量肌肉松弛剂——”


    针尖刺入手臂。


    主舱室内,何毓秀又偏头朝后面看了一眼。


    “……控制好剂量,让身体在通过舱门的那一刻,恰到好处地显出一点勉强。”


    就在何毓秀犹豫要不要过去敲门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了,金煦从里面走了出来,仪容依旧整洁。他随手将外套披在身上,却在套另一边手臂的时候,拉了两次才穿进去。


    “这个时候,你会不受控制地感到些许的疲倦,不至于摔倒,但走路会相比普通人略显沉重,如果是何毓秀的话,一定可以看得出来。”


    “接下来就到了我之前建议的环节!”明明还是机械音,但它明显雀跃了一些:“你要在经过舱室隔断的时候,抬手扶住舱门0.7秒,喔,这里你也可以自由发挥……”


    金煦抬手扶住了舱门,脚步也略作停顿。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何毓秀一定会亲自过来扶你,并询问你出了什么事。”


    “金煦。”何毓秀果然走了过来,顺手将他扶住,道:“你怎么了?”


    “他的心里微起波澜……”


    何毓秀看着他平静的面孔,皱了皱眉,道:“没事吧?”


    “因为根据往常,你一定会比机组人员更早地确定好落地时间,提前回到主舱室等待降落。在何毓秀眼中,你今天的行为相当反常,他居然是等到了机组人员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即将降落。”


    “没事。”


    “但你不会直接告诉他自己有什么问题,你只是会说……”


    “抱歉,我睡过头了。”


    “并且轻轻挣开他的手……用自己全身的力量,坚强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同时向机长确认飞行情况。”


    何毓秀站在原地,看着他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拿出对讲机。眸中略过一抹疑虑。


    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同时指挥宋即安和杜浔:“行了,别玩了,马上就要降落了。”


    “假如一切都很顺利,飞机落地之后,你就可以去与机长交换信息,确认下一次的起飞窗口和风向数据,以及备用航图。”


    舷梯稳稳地被放下,杜浔一下飞机就取出了运动相机夹在领口,同时张开双手大口呼吸异国的空气,宋即安也用力伸了个懒腰,偏头发现金煦又与机长站在了一起,不由轻叹了一声。


    “这是为了在宋即安面前强调你专业负责的一面,他一定会好奇,为什么飞机都已经降落了,你还要去找机长?”


    何毓秀一走下舷梯,就被宋即安拿肩膀撞了一下,示意他往某处看:“你弟干啥呢?咱们这次飞行不是很顺利吗?”


    “何毓秀会被他牵动,朝你看去,这个时候,你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一个真正的,可以托付的男人。”


    “……平时没什么感觉吧。”宋即安摸了摸下巴,道:“但说真的,你弟的这见到什么知识都往脑子里装的样子,其实还挺帅的,是吧?”


    “何毓秀也许会赞同,也许会反对,但更多的,还是你在飞机上的异样表现。”


    何毓秀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朝着金煦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根据计划,酒店经理会亲自过来帮你们把行李运过去,而你则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与大家分道扬镳,先行回酒店休息。”


    宋即安站在车前,神色显得有些呆滞:“你不去玩?”


    杜浔也挤过来:“咋了咋了?煦,不舒服吗?”


    “这个时候,你只需要轻描淡写地留下一句……”


    “没睡够。”


    “然后故意打一个小小的哈欠做出掩饰不适的样子,再尽职尽责地吩咐带来的保镖,让他们照顾好大家,就可以跟着酒店的车离开了。”


    “但是!”PPC的声音猛地加重:“这里和国内有三个小时的时差,你们落地的时候是当地时间十二点整,正好是午饭时间,你这个时候离队……何毓秀的心里除了担心,就只有担心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何毓秀到底会不会上你的当!他会不会过来找你啊啊啊!!”


    酒店内,金煦先进浴室洗去了一身的风尘,换上真丝睡衣,靠在了宽敞的大床上,对着手机道:“那就要看宋即安和杜浔能撞出什么火花了。”


    何毓秀打了个喷嚏。


    宋即安正在鼓着腮帮子吃虾,见状递过来一张纸巾,道:“怎么了,你别刚到就感冒了。”


    “我没事。”何毓秀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一点多了,“就是不知道金煦有没有吃饭。”


    “他,酒店的人肯定会管好的。”杜浔抓了个大螃蟹,道:“他这会儿都躺着了吧,比我们还舒服呢。”


    “你说的那是人话吗?”宋即安忍不住道:“这一路金煦为我们操了多少心啊?我听机组人员说,他在起飞之前还自己研究过航图和气象来着……虽然我不太懂这些,但当时听完就觉得很安心……就是那种,明知道有人在前面顶着,你就尽管放松的感觉,哎秀!”


    他眼睛亮亮地看向何毓秀,道:“你平时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也会有这种,被保护的很好的感觉?”


    “……那咋地了。”杜浔道:“这本来就有更专业的人干了啊。”


    “你懂个屁。”宋即安不客气地道:“万一有人在机组人员里面安插了奸细呢?!你自己身家什么样自己不知道?说实话,我做民航都比跟你坐一块安心!但是有金煦就不一样了,我能想到的他肯定比我先想到了,嗐,跟你这种人说不着。”


    当地的饭菜多为南亚和东南亚口味,何毓秀倒是不排斥,但是也谈不上喜爱。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其实最爱的还是中餐。


    尤其是妈妈亲手做的卤味。


    “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吧。”宋即安舀了一口汤,皱了下脸,道:“要是没吃的话,咱们就给他带点什么回去。”


    本来也就准备在这边待一天,随便逛逛这座城市,明天就去私人海岛了。其实落地也没什么具体的行程和计划,看宋即安这样子,也有点想吃完饭直接回酒店休息。


    何毓秀没怎么犹豫就跟金煦打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是PPC胡编乱造的一干幻想画面,金煦静静地凝望着,神色没有半点波动,直到手机界面忽然被何毓秀的照片占领。


    胸针形状的电子眼也一下子盯住了手机。


    被子被掀开,金煦缓缓滑入,约一分钟后,才按了接听键:“哥哥?”


    嗓音有些沙哑,他的脑子里想到了那些文字,唇角也不由勾了一下。


    “……”何毓秀顿了顿,道:“吃饭了吗?”


    “我不饿。”


    那就是没吃。何毓秀道:“我给你带点东西回去,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就只是想睡会,哥哥还有其他事么?”


    “我给你带点喝的吧。”何毓秀做下了决定,道:“再下一碗清汤面,多少得吃点,嗯?”


    “好。”金煦低声说,手指在一旁的枕头上轻轻勾动,道:“那我等哥哥回来。“


    挂断电话,金煦直接切断了PPC的电子眼连接,后者已经惊呼起来:“他真的来了,他上当了啊啊金煦我好紧张啊,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真的要那样做吗?!我好害怕……”


    “你有什么好害怕的。”金煦闭上眼睛,懒懒将手探入被子里,道:“要勾引他的又不是你……”


    “卧槽啊啊啊不行了!我真的觉得我的CPU要爆炸了!你都不会感觉到羞耻的吗?!”


    金煦神色困惑地看了一眼面前大叫的手机:“你能感觉到羞耻才奇怪吧?”


    “……呜呜呜呜呜不行不行,你快把我关掉吧,我受不了了,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好丢人,我会直接社死的!!”


    “你可以自己闭嘴。”


    “……”


    一阵安静之后,PPC再次发出低频率的:“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呜啊呜……”


    第45章


    何毓秀先一步回了酒店。


    出去的时候,宋即安还撇了撇嘴:“就知道,你比谁都担心。”


    两个保镖穿着普通游客的衣服,戴着遮挡视线的墨镜,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


    金煦包下了酒店的其中一层,何毓秀上去的时候,电梯门的两侧已经有人守着,见到他喊了一声:“大少。”


    “哪个房间?”


    保镖做出指引,何毓秀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


    PPC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真的不需要先买一份社死保险吗?”


    金煦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将镇定剂敲开,用针管吸入,然后将瓶子丢在垃圾桶里,之后进入卫生间将针管里面的镇定剂推出绝大部分,余下微量注入身体。


    何毓秀再次敲了一下房门。


    金煦把针管丢在床头,伏身进入被子里,平静地用被子盖住脑袋。


    “金煦?”何毓秀第三次敲响房门,同时取出手机拨通了对方的号码,电话倒是被接通的很快,何毓秀松一口气,道:“开门,我给你带了饭。”


    “你放门口吧。”


    何毓秀有些不确定:“我还带了柠檬水,面再拖下去就要坨了。”


    “……我现在不太舒服。”


    何毓秀站在门口,反应了几秒,下意识道:“那,我去给你弄点药?”


    “我带了应急药。”


    带了,为什么不让自己进去?


    至于要跟他生疏到这种地步么?是因为那天自己说话重了?


    何毓秀抿了抿嘴,压下内心浮出的一抹内疚,弯腰将买来的东西放在了门口,道:“那好,你照顾好自己。”


    如果他真的因为自己上次的话而出现羞耻感,其实多少算是一件好事,此刻绝对不能因为心软而给他再次越界的机会。


    却在直起身体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玻璃杯打翻的脆响。


    他偏头去看,眼神飞速划过一抹惊愕——


    条件反射地上前拍门,语气急躁中染上了些许的严厉:“给我开门!!金煦!!!”


    他没有持续敲门,只是眉头紧皱地盯着门锁,大约一分钟、就在他准备再次拍门的时候,门把手终于被转动,半边脸从后面露了出来。特意在被子里闷过的脸颊透露出些许的潮红,眼睛也雾蒙蒙的,他看了何毓秀一眼,又微微垂眸:“哥哥……”


    何毓秀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然后弯腰把东西重新提起来,道:“这边叫个客房服务,你去我房间吃。”


    “……”金煦腿软了一下,房门差点被直接关上,何毓秀急忙伸手扶住他,金煦又借用门上的力量将自己从他手上移开,道:“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何毓秀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你……又犯了?”


    金煦伸手把他从外面带的东西接过来,道:“回去吧。”


    不否认也不承认,让两种不同的答案在对方心中不断发酵,这种目的并非是为了扰乱对方的判断,而是为了在他心中占据更多的时间——若何毓秀一直思索未解之事,显性行为将会变成条件反射。


    却在接过东西的一瞬间,手忽然滑了一下,何毓秀还没完全松手,眼疾手快地将食物托住,有些没好气:“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就是这样,在他还没弄清楚金煦的身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推开门走入了这间特意做过布置的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室内带着淡淡异麝的味道,这种仿佛来自科技实验室才会用到的清冷分子,似乎还混杂了别的什么,像是高档酒店会用到的檀香与木质香水,淡到难以捕捉,却在无意间提高了嗅觉的敏感度。


    窗帘几乎被完全拉上,仅有的光源来自床头一盏百合花灯,昏昏黄黄,室内家具的线条都被拉得模糊而柔软。空气稠密,略显潮湿,像是刚洗完澡之后残留的水汽未散,又像是人为设定了恒温湿度的感应系统。


    何毓秀下意识朝窗前走去——


    后方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喘,回头去看,金煦已经无力地从门后滑落在地上,伴随着一句低哑的:“都说让你走了……”


    通过再次触发未解之疑,将注意力从空间感知转回个体反应,在对方理性尚未完全归位前,重新绑定情绪焦点,阻断潜在的环境干预。


    何毓秀短暂放弃了拉开窗帘的举动,目光落在垃圾桶里面的药瓶上,神色复杂:“你还专门带了镇定剂。”


    “……飞机震动、舱室封闭导致轻微缺氧,加上长时间低动休眠,又值北方秋季切换到赤道雨季,昼夜节律重新标定,湿热刺激皮质反馈,褪黑素与维生素D错峰分泌……都可能诱发性腺轴波动。我必须做好预防。”


    “你在飞机上……”


    “何毓秀。”金煦打断了他:“你说的对,你没有义务对我的病负责。”


    何毓秀定在原地。


    “所以……回去吧,我可以自己扛过去。”


    假装没有意识到房门被自己堵住,金煦微微垂眸,神色平静异常。


    根据心理研究,同样一个表情在不同情境下将会出现不同的解读,此刻的语境下,他的平静既不是镇定也不是冷漠,而是一种痛到极致的不动声色——这在心理学中被称为‘情境依赖性情绪识别偏差’。


    何毓秀确实觉得自己该走,他又看了一眼安静地堆在门口的金煦,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金煦尝试‘挣扎’了一下,“哥哥……”


    “行了。”何毓秀道:“不是打过镇定剂了吗?……我总不能真的一脚把你踢开,然后摔门走吧?那怎么对得起爸妈……”


    金煦并不在意他的说法,只低声重复着心理暗示:“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


    “知道你没劲。”何毓秀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道:“我还能扶不动你吗?嗯……”


    死人啊,怎么这么重!


    金煦静静看着他逐渐憋红了的脸,目光落在床头的温湿度计上。


    ——当空气中的湿度达到60%到75%度之间,人体皮肤会自然产生一种被轻柔包覆的错觉,呼吸节律变缓,感官更易放大。如果此时出现轻微脱力、缺氧,或是与特定对象发生肢体接触,极易诱发情绪联动与体温交感,进而产生亲密本能。


    金煦适时地给出了一点力气,何毓秀总算是把他扶了起来,他抽空扶了一下眼镜,又急忙过来搂住对方的腰。因为一生要强,他只是憋着气将人往沙发旁边带,但终究忍不住质疑:“你真是,一点力气都没……”


    五步之后,金煦目测了一下地毯的位置,在他扶着自己摇晃着倾斜向某处的时候,顺势加了力气。


    何毓秀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厚实的地毯上,超级重的家伙毫无预兆地压在了他的身上,金煦的下巴撞掉了他的眼镜,何毓秀顾不得去捡,气喘吁吁地瘫软在了地上。


    “哥哥……”对方的嘴唇擦过他的耳畔,何毓秀眨了眨眼,高糊的视线让他只能看清二十厘米之内的物品,他感觉上半身正在被解禁,似乎是金煦正在撑起身体,但很快,对方便忽然双手一软,又一次朝着他压了上来,这一次,好巧不巧,刚好吻在了他的嘴唇上。


    因为看不清,那一瞬间,何毓秀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对方猛地将嘴唇朝左侧移开,擦着他的脸颊,呼吸再次落在他的耳畔,金煦低喘着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急切地撑起身体,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朝着何毓秀压了上来,呼吸一松又一紧,何毓秀也不由地挣扎了起来,但这家伙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何毓秀吃力地推了好几下,每次都在对方的配合下将其推开一点,却又突然脱力,猝不及防地重新压了下来。


    ——要扮演一个失控却无害的人,需要精准计算身体的支点,回落角度和肌肉应激反应。在无法视物的前提下,轻度压覆并迅速撤离,可以制造出‘意外擦碰’的错觉。,而想让人相信“并非刻意”,最合理的方式不是强行不被推开,而是每次都差一点被推开,离开一尺,再塌回半尺,看似吃力配合,实则在递进掌控。


    两人叠在一起,彼此的心脏仿佛跳跃在对方的右胸腔,两颗心脏咕咚咕咚。


    即便只是因为脱力才产生的这种结局,却一样贴合了亲密、暧昧与感官敞开的所有情境。


    金煦静静地将下颌压在对方的肩头,柔软的发丝在他鼻尖略过,他可以感觉到何毓秀在微微开启着嘴唇,用力地呼吸。


    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再次将双臂微微撑起,将胸膛与对方拉开距离。


    何毓秀顿时松了口气,他放弃了去推金煦,而是在尝试将自己从对方的身下撤离。


    金煦的腹部以下全部压在他的身上,何毓秀很快在拔离的过程中发现了什么,他怔怔去看金煦的表情,却因为高糊的视线难以看清。


    他抿了抿嘴,又拔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金煦静静判断着,等到某处完全重叠,何毓秀顿时僵在了原地。


    男性本身就是极其容易被撩拨的生物。


    在抽离身体之时所产生的摩擦之下,何毓秀眼神变得无比茫然。


    下一瞬,金煦忽然再次朝他压了下来,他仿佛失控了一般去亲吻何毓秀的嘴唇。


    此刻的亲密行为可以将感官重新放大,更深切的让何毓秀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要让对方意识到自己一样是可以让他起生理反应的男人,那么今天所做的一切就全部成功了。


    而适当的放纵也一样可以削弱计算的痕迹,使这一切看上去更像是顺势而为的自然反应,而非蓄谋已久的策略。


    何毓秀瞳孔睁大,猛地又推起他的肩膀。


    金煦非常确定此刻不能让他逃掉,他强势地握住对方的后脑,用力吮吸他的唇瓣,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摩挲,何毓秀浑身颤抖了起来,他用力去捶打对方的背部,甚至直接去扯他的头发。


    金煦微微吃痛,瞳孔微眯,又猛地与他拉开距离,眼神已经变得迷蒙而慌乱:“哥哥……”


    何毓秀用力将他从身上掀翻了下去,金煦顺势被他推起,用力将额头撞在了旁边的茶几一角。


    “咚——”一声闷响,夹杂着低低的闷哼。


    何毓秀急乱的思绪陡然被打断。


    ——在对方应激的状态下适当让自己受伤,可以打断对方的排斥链条,引发情绪停顿。金煦微微侧身,缓缓将身体靠在了茶几上。


    额头在抽痛,他眼前出现了片刻的恍惚,然后神色平静地凝望着一旁呆滞的何毓秀。


    流血了。


    撞得地方是他前段时间摔伤的一角,血量不会很多,但足以让对方尚未来得及酝酿的愤怒迅速降温。


    何毓秀怔怔看着他,快速从地毯上撑起身体,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扒拉着行李箱寻找外用的伤药。


    外面的空气干燥而清爽,让他心中粘稠的暧昧似乎也循着呼吸飞速清除。


    另一边的卧室内,金煦平静望着房门的眸子忽然一定,唇角缓缓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要被发现了。


    出门旅行,伤药是必备的,何毓秀不光带了感冒灵等常备药,还带了不少外伤药,都是小瓶的旅行装。


    他很快从行李箱里面扒拉出了伤药,快步朝另一边赶去,却在出门之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脑中掠过金煦受伤之后的表情,平静的,冷淡的,甚至是无感的。


    ……那才是真正的金煦。


    他的情绪永远是直来直去的,受伤的时候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开心的时候会露出笑容,像个弱智。简单来说,他的放手就是放手,而不是任何状态的叠加……即便真的有叠加态,除非他刻意表达,否则自己不可能感受到。


    这不是出于他对金煦人格的否定,而是过去近三十年里面相处的经验直觉。毕竟,如果金煦真的是那种情绪外泄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自己会对他误解这么深?


    所以,他所感受到的,对方的无奈,包容,克制,退缩,痛苦、深沉……这些所有的层次与分岔,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全都是设计。


    何毓秀闭上眼睛,将整个飞机上的所有场景都在大脑之中过了一遍。


    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他又擦了擦嘴唇,重新拉开门走了过去。


    第46章


    空气里面一片安静,金煦还呆呆地坐在茶几旁,额头的鲜血已经缓缓流到了眉毛。


    房间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条件反射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何毓秀。”


    像是某种机制下的自发反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笑容是目的清晰的讨好,因为他的靠近而本能地欢喜……只专注于此时此刻,将他未来会与任何人在一起可能性当做不存在,这才是真正的金煦。


    多聪明啊,这么快就意识到自己计谋可能败露了。


    何毓秀温和一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金煦微微低下头把伤处送到他的面前,老老实实地等待着他的照顾。


    “刚才真对不起。”何毓秀开口,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没被发现?金煦用余光看了眼他的表情,心中有些不确定。


    在他的计算之中,当时被碰到的一瞬间,本来应该垂下眸子,做出麻木而恍惚的模样,但那一瞬间实在太痛,生理机制的条件反射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等他意识到自己遗落掉某一环的时候,何毓秀已经匆匆去了对面帮他找药。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刚才的表现是否露出了破绽,但计划断链已成定局,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可能引发怀疑的导火索。


    尤其是何毓秀离开了这个湿度经历过专业计量的房间,重新置身于相对干燥的环境之中,大脑会因为温湿度骤然切换而触发警觉机制,神经兴奋性上升,认知也会因此变得清明。


    他对何毓秀很了解,而何毓秀也对他很了解。如果是缓慢过度,这件事也许会被完全隐藏,但事件与情绪切换太快,即便是傻子也能发现不对……


    但,何毓秀的表现并不像是发现了……


    金煦垂眸,想了三秒。其实这种行为也是比较合理的,何毓秀刚才经历过短暂的情绪应激,接着又因为担心他而急匆匆远去,没有第一时间察觉也没问题……


    他开口,嗓音低沉:“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控制住自己……”


    还装呢。何毓秀心平气和地从药盒里面取出碘伏,仔细帮他清理着额头的伤口与血迹,道:“你不是打了镇定剂么?”


    打了镇定剂,却还依旧反应剧烈,甚至能在那一瞬间按住他。金煦顿时发现自己的破绽更多了……


    他再次撩起眼皮,确认了一下何毓秀的表情。他其实不太能分辨别人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所以目前的何毓秀在他看来,几乎没有什么异常。


    首先,绝对不能撒谎。否则一定会暴露更多的破绽,而破绽已经存在,就不能死盯着这件事不放,任何时候尝试自圆其说都会连同自己一起陷入坍塌死角,想要掩饰既定的破绽,就要让思维无限发散,让人找不到落脚点。


    “可能……是激素活跃度增加,我需要加大剂量……”说完,他又不自觉地抛出一句:“楚千钧也说过,这件事,堵不如疏……”


    这是在点何毓秀呢。


    何毓秀依旧心平气和,动作轻柔,上完药还体贴地给他吹了吹。这才缓缓将方形创口贴贴上,道:“堵不如疏……你说要是我们两个能够睡在一起,你的情况会不会好点?”


    金煦立刻抬眸,还没开口,何毓秀就摇了摇头,兀自否定道:“不行,我还是跟楚千钧多聊聊吧,正好,借着探讨你病情的事情,可以发展一下我们两个的感情……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在撮合我跟楚千钧呢?”


    他把带来的药瓶挨个拧起来,抽空对他笑了一下。


    笑容温和而清淡,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金煦面无表情,半秒后,才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嗯,你可以跟他确定一下,我现在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变得更严重。”


    “我相信他一定有办法的。”何毓秀已经打开了打包回来的面,道:“毕竟他可是你推荐给我的人,你都这么相信他的专业能力……你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信任的人,你推荐的人,我也百分百,不,百分之一千的信任。”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面果然坨了,我让人再给你下一碗吧。”


    “就吃这个。”金煦抿着嘴唇,抬手拿起筷子,手抖了一下落在地上。何毓秀叹了口气,道:“你看你……要不我喂你吧?”


    金煦马上看向他。何毓秀拿起筷子抄了两下面条,又皱着眉放了下去,道:“坨成这样了,不行,还是别吃了,你等着啊……”


    他起身,金煦又开口:“就吃这个。”


    “不能吃了,一点汤都没有了。”


    “没关系。”


    “你看嘛。”何毓故意又皱着眉抄了两下,道:“真是一点汤水都没有了,这玩意儿放出去狗都不吃,我怎么能给你吃?”


    “可以把柠檬水倒进去。”


    “……”何毓秀目光定定。


    在他伸手去拿柠檬水的时候,率先把整碗面丢进了垃圾桶里。


    金煦怔怔看着他。


    何毓秀起身,道:“老实呆着。”


    金煦便老老实实,呆呆地坐到那里,看着垃圾桶里那碗本该经由对方的手,喂到自己嘴里的面。


    何毓秀打了电话给服务台,很快有人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海鲜面,他从餐盘上端下来,放在金煦面前,道:“好点了吧?恢复力气了吧,能自己吃吗?”


    金煦便又去拿筷子,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样,然后无力地垂落桌上。垂着眸子,不出声。


    何毓秀保持微笑,抄了抄面碗,道:“好多虾啊,我剥个虾给你吃吧?”


    金煦立刻抬头。


    何毓秀将虾从里面夹出来,刚捏住就一下子丢在桌子上,轻嘶道:“太烫了,哎,掉这儿,也吃不了了。”


    “……”金煦茫然地望着他。


    “饿了吗?”


    金煦点点头。


    “但是你没劲。怎么办呢?”何毓秀把味朝他面前扇,道:“闻闻这食物的芬芳,怎么样,有没有拿起筷子自己吃的冲动?我相信你,肯定能克服药物反应的,加油!”


    “……”金煦又抿了抿嘴,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一下。


    他在飞机上没怎么吃东西,落地之后又一直在做坏事,大脑在计算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饥饿,但是这会儿脑子就像宕机了一样,他接不住何毓秀的招,也不知道究竟要把他往哪里带才能达成目的。


    生物最原始的需求开始启动,他确实饿了。


    “真没劲啊?”


    金煦想了想,开口提醒:“面要坨了。”


    “没事,刚做的,还能再坚持一会。”


    金煦看着面一点点将汤汁吸进去,再次提醒:“待会就不好吃了。”


    “那不然吃我?”


    “……”金煦呆呆地朝他看过来。


    何毓秀把脸凑到他面前,唇角带着笑,道:“你刚才抱着我啃的时候挺有劲啊,这么久又过去了,真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刚才……”金煦盯着他微微红肿的嘴唇,在脑子里寻找逻辑反馈:“我的性欲是三十年来第一次启动,可是食欲是从出生的时候就存在的,两者需求量不同,所以无法相提并论。”


    “性欲三十年不用不会死,但是食欲消失七天就会完蛋,到底哪个刚需不是一目了然?”


    “可能……”金煦脑子转了半圈,到底没说出现在不饿的结论。


    一旦说了,更没有理由让何毓秀喂了。


    他脑子转到一半要动不动,在食物的香气下又咽了一下唾沫。


    何毓秀都主动说喂他了,为什么就是不喂呢……半天也没得到答案,他只能低下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何毓秀眼神冷冰冰地呼出半口气,将余下的柠檬水倒在一旁的瓷杯里,道:“吃完了就好好睡会,我去跟楚千钧商量一下你的情况。”


    金煦拉住了他的袖口。


    何毓秀瞥他。


    金煦把筷子放下,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去,道:“头疼。”


    “……”何毓秀笑了下,道:“头疼更需要好好休息啊。”


    金煦努力想着正常人此刻应该怎么做,但计算链完全断掉的情况下,他根本找不到半点头绪。


    最终只能凭本能道:“我想要抱抱。”


    “……”何毓秀忍住被气笑的冲动,再次把对方的手拨下去,道:“先把饭吃完。”


    金煦重新吃起了饭,把面全部捞起来,虾吃掉,鱿鱼吃掉,蛤蜊吃掉,连上方的柠檬片都准备一起吃掉的时候,何毓秀不得不开口:“那东西不用吃。”


    金煦便又喝汤。


    “汤也没必要全部喝光。”


    金煦擦了擦嘴,把碗放了下来,看向他。


    他还是没弄清楚何毓秀究竟有没有发现他设计这一切的事情,所有的计算链像是飘在空中的碎珠,断裂的弹力绳上残留着几颗残余,却并不能组成完整的链条。


    “喝点这个,解腻。”何毓秀把碗挪到一旁,将倒出来的柠檬水推到他面前。


    金煦喝了一口。


    何毓秀看上去并没有生气。


    他忽然开始想念何毓秀爆发的时候,他现在已经明白,何毓秀不表现生气的时候,并不是真的不生气。


    那他现在生气吗?


    “去躺着。”


    金煦撑起身体,又装作摇摇晃晃地躺在了床上。


    只要还没有确定何毓秀真的发现,就没有必要自绝后路。


    何毓秀不揭穿,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完全没有发现,一个是即便发现了也依旧愿意原谅他。


    如果是一的话,他现在暴露就是自讨苦吃,如果是二,那就更没必要自乱阵脚。


    他猜测应该一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因为何毓秀好像真的没有要与他决裂的意思。


    而根据他当初的计算,如果自己计划暴露,何毓秀极有可能不会再原谅他……


    他钻进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何毓秀。


    何毓秀,何毓秀……他在脑子里默念着对方的名字,不断地用意念暗示,过来,过来……


    何毓秀把东西收拾好,走过来看了一眼丢在床头的针管。


    又是道具。


    只是为了让他觉得这东西是不久之前刚刚注射过,时间短到甚至还没来得及丢掉。


    而床头的温湿度计更是再次验证了他的想法。这里虽然因为处于热带,空气中湿度很高,但是空调房内的湿度除非经过人为设计,不可能始终保持在七十度。


    金煦很满意自己把他叫了过来。


    他又朝一旁挪了挪,让出些许的位置,再次默念。


    何毓秀,躺下,躺下……


    第47章


    “你好好休息吧。”刚刚坐了七个小时的飞机,又被对方狠狠折腾了一通,何毓秀并没有发脾气的精力。


    而且这次出门本来就是为了散心,他也不想平白破坏自己的好心情。


    他帮对方关了灯,金煦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安安静静地在被子里窝着,很老实地看着他离开。


    房门关上,金煦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唤醒了PPC。


    对方一出现就迫切开口:“怎么样怎么样?啊啊你先别说了等我做一下心理准备……”


    大约三分钟后,它重新开口:“怎么样?成功了吗?”


    “成功了。”


    “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呜啊呜……”


    “安静。”金煦打断了他的发癫。PPC又冷静了快一分钟,才重新开口道:“他是慌乱地跑走了,还是害羞地缩了起来?在那一瞬间他是不是有些不知所措?”


    “他出去给我拿了药,然后还说要喂我吃饭。”


    “……”PPC这次酝酿的有点久,好半天才重新开口:“你,你做完那种事情之后,他还去给你拿药?!还说要喂你吃饭?!”


    “是的。”金煦思索,道:“他还让我好好休息,我猜测应该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对我也有反应,所以不得不承认他爱我这件事,毕竟事实胜于雄辩。“


    PPC的图标旋转着。


    金煦也认真地在脑中搜索着丢失的逻辑链:”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我们从婴儿时期就在一起生活,他没有理由不爱我,就像我没有理由不爱他一样。而且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正常发育,根据这段时间阅读的大量书籍推论,也许他在青春期的时候就曾经对我动过心,而我因为性腺轴堵塞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PPC没忍住:“你阅读的是大量小说!”


    “嗯。”金煦说:“但所有小说都这样写,就代表绝大部分人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其实从现在的社会风气来看,绝大部分的青春个体并不具备自主交友的能力,在激素释放时只能在有限环境中寻找投射对象,从接触频率与信任曲线来看,我是最合理的目标。”


    “……你觉得何毓秀不具备自主交友的能力?!”


    即便是机械音,也硬是染上了些许的抑扬顿挫。


    金煦沉思,又道:“十二岁的时候我们就一边读初中,一边为出国做准备,十五岁去英国同居,Alevel也在一个班……后来大学虽然不同专业,但始终同居在一起……”


    “所以他在英国没有任何朋友?”


    “……”金煦这次想了好半天,才道:“也许。”


    “每当你含糊其辞的时候,背后都有很大猫腻。”PPC说:“鉴于你在人类交互中缺乏对友好信号的准确识别能力,我来辅助判断一下。在英国的时候,何毓秀是否每个晚餐都与你一起?”


    “……不是。”金煦平静地道:“我们两个都很忙。“


    “根据日志显示,你是从大二开始利用业余的时间编写我的初始代码,你并不是计算机专业,是什么原因促使你要创建出一个人工智能?”


    “我早有想法,你知道,我私下写了很多日志为编写你的底层人格做准备,大二只是我为正式启动编写设定的时间点。”


    “那是什么原因让你想要创建我呢?”


    “……”金煦没有回答。


    PPC道:“这些事情在我的底层日志里面早有答案,你想知道何毓秀到底在跟那些人玩什么,如果何毓秀真的每天都陪在你身边的话,你就不会去研究这些了。不是吗?”


    金煦睫毛动了动,直接拉起被子重新缩了进去。


    PPC道:“所以你即便无法感受,却也能够通过客观事实分析出来,何毓秀最大频率接触的人群,他与那些人谈论的话题,以及在你的参与减少的同时,他的社交始终活跃……你明明知道,他更喜欢跟别人聊天。”


    金煦用力地盯着手机,眼睛一动不动。


    可惜PPC的眼睛挂在了他的胸前。


    但通过他长时间的沉默,PPC还是重新转换了话题:“好吧,你能不能具体跟我说一下你们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事实角度来说,不要掺杂任何个人情绪。”


    “……”


    半天没等来他的回答,PPC只好道:“我怀疑他现在情况不对,根据我的预测,如果计划真的成功的话,他至少会开始闪躲,而不是这么迅速的接受……老实说,我觉得我们已经暴露了。”


    “是我,没有们。”


    “……那就是你已经暴露了。”


    “他给我上药,说要喂我吃饭,让我好好休息,走的时候还帮我关了灯。”


    “……上药的时候说了什么?”


    “说要去跟楚千钧沟通我的病情。”


    听上去好像没什么问题,PPC道:“他喂你了吗?”


    “面坨了,所以他扔掉了。后来重新叫了一份,他想给我剥虾,还烫到手了,他一定很爱我。”


    “……”PPC困难地思考着,半天道:“喂你吃饭,最后你吃到了吗?”


    “吃光了。”


    “不好意思,我重新强调一下,你是被他喂饱的,还是自己吃饱的?”


    “……”金煦不说话了。


    又过了快两分钟,PPC道:“我建议你立刻去承认错误。”


    “他喜欢我的,他对我有反应。”


    PPC换了种思路:“对,他喜欢你,只要你承认错误,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这件事我不会听你的。”


    “你必须听我的!”PPC说:“他刚才是不是总是故意说一些让你浮想联翩的话但是最终什么都不给你?说要喂你不是面坨了就是虾烫手,事实上还是得你自己自力更生,这就是玩你呢!他绝对是生气了,你不主动坦白事情会更麻烦的!!!”


    “我预想的最坏结局是决裂。”金煦很理智:“如果他愿意跟我玩,就说明他舍不得跟我决裂。”


    习惯性地思索之后,PPC发出了:“…”


    何毓秀睡着了。


    三个小时的时差,很容易让人忽略掉身体的不适。睡梦之中,他却再次嗅到了淡淡异麝的味道,夹带着让人深陷的潮湿木气,身体仿佛被拖入了绵密的湿热里面,呼吸都变得有些吃力。


    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身上,唇舌都被用力地攫取,他的脑袋仿佛成为了浆糊,在那近乎攻占性的吻中难以思考。


    越来越热了……何毓秀艰难地喘息着,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空调已经定时停止。国内已经入秋,这边的气温却依旧维持在中上的热度。


    手机已经调整为当地的时间,此刻显示是早上六点半。何毓秀重新开了空调,去浴室里面冲了个澡,洗漱完毕,他又看了一眼镜子里模糊的人影,嘴唇不自觉地抿了一下。


    又抓起牙刷再次刷了一遍牙齿。


    走出去的时候,却刚好撞到了对面的金煦,何毓秀看了一眼门上的猫眼,微微笑了一下,道:“早上好。”


    金煦也露出笑容,道:“好巧。”


    “是啊,真巧。”何毓秀意味深长地道:“你果然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金煦眼睛亮起,他左右看了看,道:“他们好像还没起。”


    “一开始说了,早饭各吃各的。”主要是早晨比较特殊,有人喜欢睡懒觉,有人则不喜欢。何毓秀恰好属于不喜欢一个人在室内用餐的人,尤其是酒店套房,会让他想起某些会议日,嘴在吃饭,脑子却在工作。


    两人乘坐电梯直达顶楼,这里是酒店的VIP餐厅,菜单会提前一天递到贵客手上。其实吃的东西也没什么好说的,主要是顶楼的观景台比较怡人。


    用何毓秀的眼光来看,其实就是销售策略的问题,将餐区分为三六九等,让有需要的顾客自己对号入座。


    有人将这种地方当做家常便饭,理所当然,有人拼了命地挤进来,只为了拍一张照片。


    他们占用的是餐厅最外围的双人卡座,位置凸出于窗面之外,像半圆形的观景台。白色雕花扶手勾勒出精致轮廓,大片蓝色海域在城市的边缘铺开,泛着碧绿,海岛犹如点缀其中的玛瑙礁石。


    何毓秀要了热红茶和当地椰饼,配合鸡蛋料理还有一碗咸汤,搭得毫无章法,在其他客人的精致拼盘之下显得格外不伦不类,但他吃得高兴,还难得拍了个照,仿佛突然想到要和生活握个爪。


    金煦在他对面,喝了口中式豆浆,因为实在不知道应该找什么话题,一开口就是:“九点的时候会有直升机来接我们,就落在那边的起落台。”


    何毓秀根据他的指示扫了一眼,道:“宋即安想坐水飞。”


    “太吵了。”


    “我也没坐过呢。”


    “……”金煦想了想,道:“那里又挤又吵,还很热,你坐一次就不会再想了。”


    “那也要坐一次才知道。”


    “不是所有事情都值得亲自尝试。”


    “你说得对。”何毓秀灵机一动,道:“不然你替我去尝试?”


    他眼睛一眨一眨,金煦反应又有点迟钝,道:“我……去?”


    “对啊。”何毓秀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舍不得我亲自去吗?但我就是想知道坐那个到底是什么感觉,不然你去帮我尝试,完了告诉我你的体验,好不好?”


    “……”金煦想了三秒,慢慢点头,下意识道:“好。”


    “我非常相信你的专业测评水平。”何毓秀喝完咸汤,拍了拍他的肩膀,握拳道:“加油!”


    金煦眼睛又亮了亮,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嗯。”


    两个小时后,收拾妥当的几个人窝在金煦的房间内。杜浔再次朝何毓秀看了一眼:“你,你就放心,让他一个人去坐那玩意儿?”


    “保镖会跟着他。”


    “要不……”宋即安举手,道:“我们一起坐吧,刚好体验一下?”


    “谁想体验就跟他一起。”何毓秀懒懒地靠在门边,笑容温和:“直升机可是花了大价钱叫来的,不坐就亏了。”


    宋即安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朝旁边的金煦看了一眼,后者还在毫无所觉地把自己的睡衣折起来放在小箱子里,偶尔偏头看向何毓秀,眼睛会无声地闪动着。


    “那要不。”宋即安用肩膀撞了一下杜浔:“你跟他一起去坐。”


    “为啥我……”杜浔下意识看了一眼笑容熟稔的何毓秀,又不确定地瞅了瞅金煦,眼珠转了转,道:“行,我舍命陪君子,跟他一起坐。”


    最终是宋即安跟何毓秀一起坐上了直升机。


    杜浔手里拿着票,叹着气去跟金煦一起挤水飞,又不忘跟自己的日程助理抱怨:“就不能不排队吗?!”


    “对不起杜少,你们说得太晚了,票都是好不容易才抢到。”


    杜浔憋着气挂断电话,又撞了一下金煦,掩饰着八卦的意图,哼哼唧唧地道:“啥情况啊,直升机是你要叫的,说不能让你哥受委屈,怎么地?这委屈还得遵循能量守恒定律,不能凭空消失,必须从一个转移到另一个?”


    “我不委屈。”金煦说:“你可以再叫一台飞机。”


    “……”杜浔只好道:“到底什么情况,我就琢磨这事儿,是你哥又触发了笑面虎技能吧?你怎么招惹他了?”


    “笑面虎是骂人的。”


    “…… 我都这样陪你了,你就不能给我回答一下重点吗?!”杜浔怒道:“我就想知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金煦蓦地朝他看了一眼,神色之间溢出一抹惊讶。


    杜浔:“……卧槽,你,你不会真,真对他……?”


    金煦点了点头。


    第48章


    杜浔落地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金煦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何毓秀大概率是真的生气了。


    杜浔漱了口,两眼一翻就往他身上靠,喃喃道:“他整的不是你,是我……”


    金煦把他推回保镖身上。


    杜浔还没来得及骂他没人性,就见他对着垃圾桶抠起了嗓子眼。


    根据他对何毓秀的了解,如果暗中惩罚没有得到效果的话,对方一定会更加生气。最好能让他不动声色地消了气,后期才好坦白从宽。


    “噫……”PPC的电子眼刚好在他胸口,仓促之下合上了金属眼皮。


    何毓秀和宋即安已经提前到了度假别墅。宋即安在楼上换衣服,何毓秀则在楼下检查相机。


    两个难兄难弟分别被保镖架着出现的时候,他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杜浔的神色虚弱中带着几分欲言又止,金煦则木木地。好像是完全没有了生机,唯有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稍微显出几分活力。


    何毓秀露出了笑容。


    果然,他真的发现了。


    发现了,昨天为什么还要跟他玩呢?


    “呦。”何毓秀示意保镖把这两人丢在沙发上,一边调试相机,一边随口道:“真这么难受啊?说说体验呗?”


    杜浔下意识想张嘴,被金煦用视线扫了一眼,重新蔫蔫地趴回了沙发。


    金煦脸色也有些苍白,鬓角挂着些许的汗珠,但依旧尽职尽责:“水飞很吵,因为一直低空飞行,没有加压的隔音密封舱,螺旋桨的轰鸣几乎贴着耳膜,体感噪声至少在110,几乎可以盖过任何对话。”


    “其次很热,没有空调。整个舱体都是为了观光而设计的,窗户很多,这个时间的光热吸收之后,保守估计,舱内的温度至少在三十度,加上人多,气体与体温持续摩擦,体感温度能达到三十三度以上。”


    “还有味道,各类香水与体味混杂,夹杂着汗液,机油,以及防晒霜挥发的刺鼻……”


    “别说了。”杜浔做了个又要吐的表情,实在没忍住,爬起来又冲向了卫生间。


    金煦犹豫要不要也一起冲过去。


    但最终还是坐着不动了。


    虽然对方并没有直接强调具体的感受,但何毓秀还是听懂了,总结来说,这趟水飞,他是遭了大罪了。


    楼上正好走下来的宋即安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幸好我没坚持体验……我看人家都说推荐坐这个呢。”


    “推荐是因为低空飞行好观光。”金煦耐心地解释:“但是我们专门叫了直升机,本来就可以低空观光,不需要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还更加灵活自由。”


    宋即安再次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忍不住对何毓秀道:“你看,金煦多周到啊。”


    金煦老老实实地垂眸,简单表达了一下谦虚。


    何毓秀不太喜欢宋即安帮他说话,他提起相机往外走,道:“不是要拍照吗?走吧。”


    宋即安急忙追在他身后,一边跟他一起朝海边走,一边道:“哎,说真的啊,你弟,要不是你弟的话……还真挺适合当对象的,把你交给这样的人我也能放心。”


    何毓秀剜了他一眼。


    金煦安静地从沙发上直起身,无声朝着门口挪去,想要听到更多。


    宋即安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别怪我多嘴啊……那个,金煦头上那伤,是不是……”


    “他自己撞的。”何毓秀道:“怎么,他偷偷给你打钱了?”


    “说什么呢!”宋即安跳脚道:“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倒是还有可能,我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吗?!除非他直接给我一个亿!我晚上就把你送他被……”


    余下的话听不清了,不远处的何毓秀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吵吵闹闹地在附近的海域逛了逛,拍了照片,又捡了贝壳,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宋即安才稍微正色了一些。他背着手看着何毓秀,道:“你俩这事,到底咋办啊?你想过吗?”


    相机挂在身上,何毓秀戴着遮阳帽,随手扒拉着手里五颜六色的小贝壳,道:“凉拌,没可能。”


    “我当然知道你张嘴肯定是没可能……”宋即安犹豫了下:“那金煦,能放弃吗?”


    这也是为什么在听说金煦喜欢何毓秀的时候,他会觉得毛骨悚然的原因。


    以他对金煦为数不多的了解,如果对方真的喜欢一个人……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锁定。他那么理所当然地锁定着何毓秀,一锁就是三十年,他自以为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可所有人都没看出来。


    其实但凡说喜欢何毓秀的人是一个死变态、跟踪狂、神经病……宋即安可能都会觉得对方虽然脑子有病绝对不能在一起,但至少还能称得上专一、深情。


    可金煦不是……他给宋即安的感觉,就好像追在何毓秀身后的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个有生命的血肉之躯……就好像,何毓秀是被一座城,一个庞大的程序给盯上了……不像是爱,倒像是入侵。


    但如果仔细去寻找的话,金煦有什么缺点呢?宋即安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来。


    何毓秀继续扒拉着掌心,忽然挑出了一颗紫色的贝壳,举到宋即安面前,笑道:“好看不?带回去给你妹穿个手串?”


    “她手边乱七八糟的东西够多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哥哥爱买。”


    “我说你的事儿呢。”


    何毓秀又笑了下,没有再接话。


    杜浔和金煦短暂休息之后,便开始为烧烤做准备,肉是找厨师腌制好的,只需要自己穿上就行。两人挨个把东西搬上别墅的天台,杜浔先一步看到了走回来的两人,马上对金煦道:“你哥……”没说完,又感觉哪里不对,改口道:“秀能吃辣不?”


    “不太能。”


    “那待会少放点辣。”


    金煦嗯一声,道:“我去给他煮个汤。”


    “你还会煮汤啊?”


    “core会。”


    杜浔把烧烤架架好,将烧红的炭挨个丢在里面,拿出肉串要放的时候,又拿起手机搜了一下怎么烤更好吃,他倒是也想问PPC,但是对方基本只给他文字类的信息,倒不如听别人解说更方便。


    结果一打开社交软件就忘了正事,被其中一个帖子吸引。


    楼下传来宋即安和何毓秀的说话声,他一下子从天台上站起来,低头道:“秀,你快上来,上来看这个!”


    这家伙总喜欢大惊小怪。何毓秀不慎在意地洗着手,嘴上答应了,行动上却不慌不忙。


    金煦在厨房里听着ppc的指使,煮水,切丝瓜,打蛋。


    不经意与何毓秀的视线对上,下意识又笑了一下。


    何毓秀也笑,但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他低下头,默默盯着锅,耳骨上挂着的小耳机传出声音:“你看他的笑容,嘴角上扬角度超过十五,但眼轮匝肌无收缩,眼睑纹理平整,眼尾无挤压痕迹,注视时眼珠固定,瞳孔无收缩,这是非常典型的皮笑肉不笑……金煦,你听我的,一定要尽快坦白!道歉!滑跪!明白吗?!”


    一直等到何毓秀上楼之后,金煦才道:“怎么开口好呢……”


    “你就找个机会,单独叫住他,然后跟他道歉,他就知道你什么意思了。”


    “哥哥。”金煦开口,ppc条件反射地调低声音:“不是让你现在道……”


    何毓秀停下脚步,笑容依旧温和:“怎么了?”


    “秀!”楼上传来杜浔的声音,他憋着要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非常着急:“你快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何毓秀只要抬头:“什么事?”


    “我在论坛看到了一个帖子,我怀疑你家小P偷偷跑出去了!”


    何毓秀挑眉,又朝金煦看了过来。


    金煦安静不动,PPC飞速计算了一下,对他道:“一定是前段时间我做好事不留名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你让他上去,要是这波好感刷够,后期你滑跪的时候我就能帮你说话!”


    金煦也朝上面看了一眼,道:“那,你先去找杜浔吧。”


    何毓秀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金煦低头继续打蛋,道:“你干了什么?”


    “你不要管!”PPC非常自信:“我做了一件大大大好事,他知道了肯定会夸我的!”


    何毓秀一路上了楼,杜浔马上递来了手机,道:“你看这个平台,他们那的智能客服是不是你家做的?”


    何毓秀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宋即安也探头过来:“什么事啊?”


    何毓秀一边看,一边解释:“好像是一个鱼儿游的用户,说自己在聊天的时候被骗了两千块钱……”


    随后这位用户去找到了投诉通道,照理说,一上去应该是智能助理先做接待,要求转人工才会有人与他对话。但鱼儿游一打开投诉通道,就发现对方非常热情,不光温和地对他做了安抚,还表示愿意和他一起把这笔钱追回来。


    比较奇怪的是,这个客服好像一直在线,每次联系都秒回不说,还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重新注册了一个账号,说要帮他把钱骗回来。


    鱼儿游秉持着对方这么认真负责,自己也不能拖后腿的态度,把新号的密码给了对方,然后没过几天,这个客服主动联系他,说:“你的钱我已经帮你骗回来了喔,现在可以重新登录领取啦。”


    根据这位鱼儿游的讲述,他不光真的领到了那笔钱,去道谢的时候,对方来了一句:“如果你对我的服务还算满意的话,可以下载PPC·AI支持我一下喔,比心心。”


    然后他一搜索,就发现真的有PPC·AI这个东西,而且学长学姐早就用上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一周来跟他聊天的人不是人,而是一个活人感十足的AI!!


    但最让他感觉惊奇又惊悚的是,等到他下载完成之后再去投诉通道搜索聊天记录,就发现所有的记录全部消失了,就好像是他自己做了一场梦,唯一真实的是,他被骗的转账记录还在,而那笔钱也的的确确回来了。”呵。”宋即安率先给出评价:“你家新雇的水军?这故事编的挺清奇啊。”


    何毓秀也有些意外:“看来我们公关部出了个人才。”


    不止是他俩这么认为,下面的评论也都在嘲笑这位用户,用户似乎百口莫辩,强调了真的不是自己瞎编,还把自己和骗子的聊天记录都放了出来,证明自己真的被骗了,也真的在新注册的账号上领到了钱,但根本没人信他。


    评论区还有人根据他的说法去投诉通道假装投诉,但触发的根本就是智障助理,于是质疑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家小P真的偷偷跑出来了?”杜浔收回手机,一脸期待地道:“那天他骂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好像是个活人。”


    “你还真欠骂。”何毓秀白了他一眼,道:“我家里养着的那个,不可能去给人当客服的。”


    他还记得上次自己说要把他打包去当客服的时候对方委屈又害怕的样子。


    “但这个平台不是你家技术部部署的吗?他有没有可能自己溜过去?”


    “技术上确实可以实现。”何毓秀道:“但金煦不会让他乱跑的。”


    “理由?”


    “未经许可在别人的平台推我们的产品,如果这事真是我们自己干的,那就是夹带私货,万一被截图到证据是会被起诉的——你觉得金煦干得出这么BUG的事?”


    “是啊。”宋即安道:“你看这个鱼儿游连一个证据都没有,很明显就是为了博眼球。怎么离谱怎么说,根本不管别人信不信,质疑的人越多,因为好奇去下载他家软件的人也就越多,想想最后谁得利,就很容易能猜出幕后主使了。”


    “但你家也不愁下载量啊?”杜浔还是不太死心,何毓秀已经还回手机,坐在椅子上拿铁签穿串,道:“确实不缺,可能公关那边最近比较闲吧,随便编个故事,当乐子了。”


    “哪个傻子会给你白打工啊?”杜浔道:“绝对不可能是你家员工干的,你自己想想,要是你,你会干吗?”


    “……”何毓秀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的社畜生活,冷漠道:“当然会。”


    即便金煦不做人,但他一直都记得要报效父母,所以就算没人卷他,他也会自己卷自己。


    杜浔问完了,也发现自己问了个傻话,啧道:“也是,你可是真真正正的金——家人……”


    他语调刻意拖长,被宋即安直接踢了一脚。何毓秀则微微皱了下眉,感觉这话有异,一时半会却又弄不清楚到底哪里有问题。


    “哥哥。”耳边传来声音,宋即安与杜浔同时回头,表情皆有些复杂。


    宋即安是自打知道他的心思之后,就有点无法直视‘哥哥’这俩字。


    杜浔则是在听说他俩干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更加无法直视这俩字。


    何毓秀的目光扫过两个人的表情,两人急忙低下头,一个翻着锅上的串,一个开始帮忙在上面撒料。


    金煦把端上来的汤放在一旁,问何毓秀:“要不要盛出来凉一下?你现在想喝吗?”


    宋即安和杜浔同时把目光往这边瞟。


    何毓秀感觉自己的脸皮就像是过了电流一样微微发麻,他神色木然,忽然起身下了楼。


    金煦回神,在PPC的提醒下,下意识跟了上去。


    何毓秀来到自己的卧房,金煦也同手同脚地站在了门外。


    四目相对,金煦垂下眼睫。


    何毓秀径直走到了北阳台,抬手把窗户关严,然后看向门口的金煦:“进来。”


    金煦走进来,轻轻带上了门。


    PPC在他的耳骨上给他打气:“放心,我刚才立了功,如果他真的很生气,我就把这个功劳让给你!”


    “Fighting——~”


    第49章


    室内一片安静。


    何毓秀静静坐在北阳台的沙发上,金煦看了一眼,发现那边也有一个小圆桌。


    他背靠在门上,思索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底牌,稍微定了定神,抬步走过去,平静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何毓秀看着他。


    十秒后,金煦开口:“对不起。”


    “哦?”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也可以成为一个让你有反应的男人。”


    何毓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PPC在耳骨里面低咒:“你怎么又进入谈判模式了……”


    “我,我是说。”金煦稍作镇定,脑子又卡了一阵,半天也没想出来要怎么润色那句话,只能道:“我……就是刚才那个意思。”


    PPC:“……”


    何毓秀笑了下,他端起桌子上的茶壶往杯子里倒水,缓声道:“所以你那天说以后这些话再也不说了,是骗我的,对吗?”


    “我喜欢你……”


    “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何毓秀道:“利用我对你的感情把我骗进那种环境里面对我做那种事?金煦,你真的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吗?”


    PPC乱动的眼睛微微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在他耳骨中提醒:“他在伤心。”


    金煦看着他微微绷紧的面孔,下意识道:“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何毓秀转着杯子,道:“PPC教你的是吗?做错事了什么都不要解释,道歉就行了,反正只要你一认错,我就知道你知错了,我就不会再跟你生气了,对不对?”


    “不是……”金煦小声道:“他说的是,如果我用自己的想法跟你谈话,你会更加生气。”


    “所以你是在假装很懂我?”


    “我是在尝试让你高兴。”金煦看向他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知道……”


    “你知道我很生气。”何毓秀打断他,道:“你明知道你那样做我会很生气,你还是那样做了,你明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但是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还是将我放在了一个极端的环境里面……金煦,我可以这样想吗?”


    他直直地望着金煦,道:“你希望,我继续委曲求全,不要对你说很过分的话,不要对你做很过分的事……是吗?”


    PPC:“这是送命题……金煦,你,你等等,我想想怎么回……”


    金煦木然地凝望着他,直到PPC开口,才缓缓跟着道:“我不该那样做……”


    “我确实判断过,你会生气……可我还是赌了一次……不是赌你会原谅,而是,赌你在生气之前,可以先一步看到我……”


    “我太想让你回头……”


    “可我现在知道,这种看见是错的,我让你受了委屈,我不该把你逼到此刻的位置上……”


    “就到这里。”PPC及时停住:“给他一点时间,不许多嘴。”


    金煦闭紧嘴巴。


    何毓秀抬手扶住额头,他静静凝望着面前的杯子。


    金煦攥紧手指,略屏息凝望着他。


    一滴水渍落在了杯子里。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金煦猛地站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何毓秀将手指掩在眼睛上,勉强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道:“把耳机拿掉,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PPC:“……完蛋了,金煦,我们完蛋了。”


    白色的耳机被放在了桌面上。


    金煦在他面前蹲了下去,轻声说:“何毓秀……”


    何毓秀垂眸看着他,道:“我们没有可能,我是不是说过?”


    金煦摇头:“有的,我们有无数可能。”


    “我不喜欢你。”


    “好,你不喜欢。”金煦说,嗓音很温柔:“不喜欢就不喜欢,你别哭,何毓秀……不要哭……”


    何毓秀抹了把脸,偏头看向了一旁。


    金煦的目光跟着他的脸庞一起过去,道:“我知道,我这种人不会被人喜欢,我只是想,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也可以做出,你喜欢的样子,你可以试着,喜欢我……”


    何毓秀的手指再次挡住了眼睛,他没有说话,但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金煦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他的指尖,再次开口:“你别哭,何毓秀,不要哭,不要哭。”


    何毓秀将垂落的手指抽回,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让情绪稳定下来,道:“如果你再不死心的话,我今年就会结婚。”


    金煦的手放下,片刻才道:“我们能不能,把这件事摊开,好好谈一下?”


    “没有必要。”


    金煦静静地思考着,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在没有完全排除外在原因,确定你真的对我没有任何感情的话,我是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不是我不能死心,而是,如果我不能彻底死心的话,以后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重新萌生希望,你觉得呢?”


    何毓秀轻轻抽了抽鼻子。


    他脸颊有些红,鼻子也红红的,眼眶更是红的像个兔子,沾了泪水的眼镜被摘下来放在了一旁,他重新用手按住眼睛,挡住有些失控的情绪,道:“好,你说。”


    金煦拉过凳子坐在他的身畔。


    除了小时候之外,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何毓秀这样柔软而毫无防备的样子。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体内挣扎而出。不是性’欲,也不是某种出于需求与目的的古板操控。


    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温热而迟钝的冲动……他想抱一下何毓秀。


    不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也不是为了安慰对方或者推进关系,而是单纯的想要把他抱在怀里,像是哄一只情绪失控的小兽,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感觉那是世上唯一一件正确、值得去做的事。


    这感觉来得很不合时宜,他只能按捺着,又看了何毓秀一眼,微微移开视线,道:“你是不是,担心爸妈?”


    何毓秀呼吸微滞,他抿了下唇,缓缓道:“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我知道,以前不喜欢。”金煦说:“现在,有没有爸妈的原因,不敢喜欢?”


    “我说了。”何毓秀抬眸,盯着他,道:“我不喜欢你,我只想你立刻马上对我死心……”


    “爸妈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


    何毓秀的表情变得空白。


    金煦竭力分析着他此刻的想法,再次开口,道:“小时候,他们就知道,你是我注定要结婚的人。”


    何毓秀微微回神,再次抽了口气,他在桌子上趴了一下,双臂接触到托举的力量,勉强将漏了半拍的心跳放回胸腔,低声道:“那是玩笑,他们当你童言无忌……”


    “不久前,爸找我聊过。”


    何毓秀再次僵住。


    金煦及时补充:“不是我告诉他的,是他主动找我,他看出来了,但是,他并没有阻止我们的意思。”


    何毓秀按了一下心脏,他仿佛再次回到了办公室中,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脏收缩到让他呼吸都无法继续。


    眼前有些发黑,金煦猛地起身,将旁边紧闭的窗户打开,然后走过来,直接将他连人带椅子一起端到了窗户旁边,海风呼地灌进来,何毓秀微微喘息,大脑从缺氧的状态中短暂恢复。


    他瞪着面前的金煦,对方的手正在揉着他的胸口:“何毓秀,你愿意听我说吗?爸没有怪你,他们不敢告诉你,是因为怕你不要他们,你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骂我,但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怪你,我喜欢你,不是你的错,你相信我吗?”


    “……你想弄死我。”


    “不是。”金煦道:“何毓秀,你不要紧张,呼吸,不要急着生气,先呼吸……对……”


    何毓秀盯着他,他经历过心脏痉挛的瞬间,也清楚自己此刻有些危险。他又呼吸了几次,依旧感觉难以承受,道:“你告诉了他们……”


    “对,是我告诉了他们。”金煦没有反对他的话,他很清楚,何毓秀现在的心脏经不起反驳,不管他怎么说,都顺着回复最好:“但是没关系,这不是大事,事实上,他们很怕被你知道这件事……何毓秀,你不用担心他们,比起这些,他们更担心的是你的身体。”


    何毓秀用鼻腔用力地呼吸,他又盯着金煦看了一阵,睫毛抖了抖,似乎是终于接受了这件事情。


    金煦狂跳的心脏逐渐安静下来,他下意识握了一下对方有些冰凉的手,轻轻搓了搓,对着对方掌心呵气的时候,脊背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了一股冷汗。


    他将何毓秀的掌心贴在额头感受着体温的恢复,也慢慢呼出一口气,道:“你不用急着喜欢我……也不用急着反驳,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任何人阻止我们,也没有任何人会因为我们在一起而受伤,你喜欢我就喜欢我,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你是自由的,何毓秀,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他又拉起何毓秀另外一只手,轻轻搓着。


    这么高的温度里,他的指尖却凉的仿佛冬夜里的霜雪。


    空气里面安静着,不知过了多久,何毓秀忽然重重在他头上打了一下。


    金煦仰起脸,听他冷冰冰地道:“妈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是那天,我们下飞机的时候,我的暗示,他们都收到了。”


    “你暗示……”何毓秀又开始打他:“你还敢暗示,我让你暗示!!”


    金煦由着他打了几下,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腹侧。


    他们随身倒是带了医护人员,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就代表情况已经要脱离他的掌控。


    他确实想过这件事告诉何毓秀的时候会让对方很受打击,但他没想到,这种打击会饶过理智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出现明显的躯体应激。


    何毓秀很坚韧,却也很脆弱。他的坚韧体现于长期高压情况下对自己情绪的掌控,脆弱同样因过往的压力崩塌而导致。


    原来是这样……金煦将脸贴在他的腹部,轻轻地蹭着。


    那些年长期压抑的情绪、反复被削弱的边界、从不容许自己出错的习惯……不是理性,而是求生。


    这一刻,他好像忽然明白了母亲那日的责问:“……那些数据都是他心血熬出来的!你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需要花上很多倍的时间,背负你想象不了的压力!”


    理智早已学会在高压下不做反应,可身体并没有这种免疫力,一旦支撑点断裂,等待他的不是失控或愤怒,而是彻底的崩塌与停机般的静止。


    “何毓秀。”他再次开口:“对不起……你很自由……你是自由的……”


    “永远都是。”


    第50章


    “你俩干啥呢?”不知过了多久,杜浔的声音在别墅内响起:“干等着吃现成的是不是?!”


    宋即安开了两瓶酒,把烤好的肉串放在了桌子上,金煦自发地接手了杜浔的位置,后者将冰球拆开放在酒杯里,正要端给何毓秀的时候,就听金煦道:“他不能喝酒。”


    在何毓秀投来视线的时候,下意识补充:“酒水咖啡至少要戒三个月……这是为你的身体好。”


    不是要求或者限制。


    最后一句话没说出来,何毓秀却已经领悟,他主动将酒推了开,道:“嗯,我要保重身体。”


    “行吧。”杜浔也知道他前段时间很惊险。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也没什么外人,更不需要喝酒才能证明感情,杜浔给宋即安递过去,道:“你没事吧?”


    “你当我干嘛的?”宋即安豪爽地端了过去,并将旁边的饮料递给何毓秀,道:“喏,你喝这个,解腻的。”


    “行。”何毓秀接过来倒在自己的杯子里,笑道:“今天我就辛苦一下,好好照顾你们三个醉鬼。”


    “那就先说一声感谢。”杜浔将酒杯碰了过来,道:“敬你一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金煦一直没怎么吃,宋即安和杜浔喝得高兴,在天台上划起了拳。


    又一盘子烤串端上来的时候,宋即安率先开口,道:“你不吃啊?”


    “吃,把这些烤了再说。”


    宋即安看了一眼何毓秀。其实对方一上来他就发现了不对,何毓秀神色很平静,但眼尾却带着微红,显然刚才在楼下经历过什么,杜浔也不是眼瞎的人,但他八卦也分场合,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自己能随便探听的范畴了——至少暂时是。


    金煦继续坐过去烤串,何毓秀咬了一口羊肉,听着宋即安和杜浔的划拳声,忽然起身来到金煦面前,将烤串递到了他嘴边。


    “……”金煦下意识咬了一口,何毓秀借着他咬的力道拔签,道:“去吃吧,我吃得差不多了。”


    声音很温和,但金煦已经明白,他越是温和,越是代表动了怒。他望着何毓秀,后者已经兀自用身体将他挤开,一边翻着桌子上的烤串,一边轻声道:“当持续推进却始终无法达成目的,前路陷入僵局,就必须引入更高权重的变量以重构前提……你学得真好。”


    金煦站在他身边,一时没有说话。


    PPC在他耳朵里发出一声:“嗯?”


    它在自己的神经网格里面持续奔走,困惑道:“我以为经过刚才的事情,他对你的态度应该有所松动……这话什么意思?你又算计他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是因为大脑结构原因,习惯性计算。”金煦说:“不是因为针对你才这样。”


    何毓秀似是笑了下,随口道:“去吃吧。”


    “哎,秀不能喝酒,你能吧?”杜浔马上道:“过来过来。”


    金煦垂眸,几息后,抬步走向了楼下,只留下一句:“我去洗手。”


    “什么意思啊?”PPC十分不解:“我觉得你俩刚才算是说开了啊,虽然他还处于缓冲期,但都愿意出手打你了……”


    他忽然一顿,猛地在自己的逻辑链里面发现了什么,飞速整理之后,破口大骂道:“你疯了吧!那个时候还在算计!人家刚才都哭了!你的心真是钢铁做的吧!难怪何毓秀说对你付出真心就是在往碎钞机里面塞钱……”


    金煦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唇角还带着烧烤留下的碎料,冷漠而无机的灰眸隐约浮出一抹迷蒙。


    他确实是在进门的那一瞬间就准备好了底牌,确切来说……


    “我就说嘛,你怎么敢那样试探,卧槽!我真是瞎了眼,你说最坏的结果是决裂,其实你早就准备好了应对方法,在他最抗拒的时候告诉他你爸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卧槽!AI都没你这么会算!你上辈子肯定是大型机械意识体!我大概只能勉强够得上卡珊德拉——那个说真话也没人相信的倒霉蛋!”


    金煦洗了把脸。


    PPC一看就知道,他这会儿肯定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冷静,他又急又气:“你说怎么办,现在你这步棋也被他发现了……”


    “我应该用更温和的方式告诉他的。”金煦抬眸,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水珠在脸庞胡乱地滚过,一路汇聚到下巴,再大颗大颗地滴下。他的睫毛湿润,眼眸也似乎染上了更深的迷蒙:“爸妈对他来说,很重要……”


    “……”PPC寻思了一下他话中的情绪,迟疑道:“你在后悔吗?还好你刚才处理很及时,何毓秀的身体没出什么事……其实你做得已经……哎,你让我怎么说才好……”


    金煦又洗了把脸,重新擦干,屈指将额角的头发拂开,揭开上方的湿掉的创口贴,重新换了一个。


    “不该后悔的。”金煦开口,语气呢喃:“虽然中途有些凶险,但结局接近完美,与我计算路径基本重合……”


    “但你还是后悔了。”PPC也在看着镜子里的他,道:“从逻辑上讲,一切落点都非常精准,但从感情上来说,你却后悔在风暴重心猛打方向盘,差点连人带车一起冲进悬崖……与其说后悔,倒不如说是后怕,金煦……我真的很担心,如果你终究还是留不住他,你要怎么办呢……”


    金煦怔怔站着,瞳孔微微有些涣散。


    “……其实,你刚才也没有做错很多。”PPC尽职尽责地安抚:“你一直在顺着他慢慢往前推,虽然目的没变,但是方式却温和了很多,我相信他能感觉到的。”


    金煦的眼眸重新恢复镇定。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一点希望的可能,也总能让这个可能无限接近于一。


    “根据我阅读大量书籍得出结论,酒醉状态下个体存在概率性行为转化,可能会因此变得可爱……”


    “我再重申一遍,你看的是大量小说。”


    “嗯。”金煦转身往外走,道:“喝醉之后,只要有非零概率表现出可爱行为,那就有可能抵消部分的可恨……”


    “拜托,这是感情,不是布尔变量!!!”


    “我要喝醉。”在上阳台之前,他低声默念:“喝醉就会变可爱,喝醉就会变可爱,变可爱,变可爱……”


    PPC合上了自己的金属眼皮。


    上了天台,金煦开始给自己倒酒,同时看着杜浔和宋即安划拳。


    等到何毓秀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跟两人同时划起拳来,宋即安和杜浔本来就已经互相攻击喝了不少,很快在他的攻式下一败涂地,被保镖拎着去了卧房。


    天台只剩下两个人。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成片的烟霞将海天都染成了一片蓝紫红橘,像是天公不慎打翻的染料,又在余光的折射下变得模糊而朦胧。


    何毓秀把最后一盘烤好的串放在他面前,道:“行了,人都被你喝跑了,吃点吧。”


    金煦的脸颊有点微红,他平静地道:“我就是故……”


    话没说完,他意识到自己差点秃噜嘴说出目的。


    但何毓秀已经接口:“故意把他们喝走的?想单独跟我在一起?”


    “……”大脑依旧很清醒,需要再来点。金煦仰头干了一杯,没出声。


    “他俩划拳的时候你就一直在观察,规律总结的不错,这么快就把他们喝趴了。”


    金煦想了三秒,感觉自己还是很清醒,然后又喝了一杯,对何毓秀道:“我没有那么聪明的。”


    何毓秀嘴角抽了抽。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金煦这么不自信……不,不是不自信,他是想告诉自己,他其实很笨,可惜,他连扮演笨蛋的时候都非常欠揍。


    “说吧,把我单独留下来想干什么?”


    ……为什么还是这么清醒。金煦又干了一杯,思考了下,道:“就是,想单独跟你待着。”


    很显然,这样说一点都不可爱。


    何毓秀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把他丢在这里。


    又三杯酒下肚,金煦非常难过地发现,他好像依旧没有变可爱的迹象。


    他不死心地再次喝了三杯,然后Duang地朝桌子上一趴,一动不动了。


    海风带来腥咸的湿气,何毓秀取下他耳朵上的耳机,刚放在自己的耳朵上,便听到了PPC遗憾的声音:“我说过的吧,赌狗是没有好下场的……”


    “他赌了什么?”


    “……”PPC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来到了何毓秀的手上,他犹豫了一下,把金煦的计划全部说了出来。


    不忘道:“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喔!是他自己想的……你知道的,他在计算的时候总是会追求事实本质,我有劝过的,但他不听……我又说不过他……”


    最后一句,他说得委委屈屈。


    何毓秀实在听不惯他机械的声音,拿起金煦的手机调整为和自己一样的童声,道:“我爸妈的事情是真的吗?”


    “嗯,根据我在爷爷奶奶那边得到的资料来看,他们应该对你们两个的事情有所了解,但是因为不确定你的心思,所以也不敢多说什么……主要是担心你接受不了,秀秀,金煦有一句话其实没有骗你,你一直都是自由的。”


    “对于你爸妈来说,你心思更重,也更令人放心不下……他们一直不敢跟你挑明,其实也是担心你会误会他们在挟恩图报,逼着你跟金煦在一起……所以,你自己的选择比什么都重要。”


    海浪哗哗,何毓秀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金煦,睫毛微颤:“你觉得,金煦真的喜欢我吗?”


    “当然。”PPC的声音很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金煦更喜欢你了……不过,他的喜欢不是普世价值观下的喜欢,你接受不了,其实也是也是人之常情……”


    “根据你的行为预演,如果没有我,他爱上别人的概率是多少?”


    PPC运算了快三分钟,这三分钟内,何毓秀静静在望着金煦泛红的脸,他呼吸平稳,头发被海风吹起,根根分明,沉睡的眉眼间看不出任何的爱恨痴缠。


    “无限趋近于零。”PPC说:“何毓秀,如果没有你,他以后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要死要活,但他也不会再有波动。这世界上将不会再有任何事物,能引发他的自主情绪。”


    “他会活着,工作,生活,维持秩序。但本质上,他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机器,就像曾经的我那样。”


    “待机、响应、执行,无感,不再等待。”


    “没有人唤醒,就永远沉默。”


    “亲爱的秀秀。”PPC说:“作为金煦的core,我希望你不要抛弃他,但从你的角度,我更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属。”


    “金煦的执着并非是强硬的要求,他只是一直坚信,在可控范围内的所有路径中,你爱上他的结果,是概率最高的那个分支。”


    “你知道的,他就是那种,只要给一点光,就能自己拼出整片星河的聪明傻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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