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震怒 狂肆霸道地吻她。
沈忌琛如约至庆阳楼时, 已经是瓢泼大雨之势,专候在门口的小二一眼就瞧见了他的马车,立刻喊来了人, 一把把雨伞撑开来铺成一面雨棚似的,直至沈忌琛的马车檐下。
从马车到庆阳楼的门厅, 沈忌琛没有淋到丝毫的雨, 还是那样轩然骄矜。
掌柜的亲自迎他去了厢房, 门打开, 里头的人站了起来, 除了今日约他的长辈,竟还有旁人在。
那人站在左边,朝沈忌琛爽然一笑,带着一种谄媚的自信,不见丝毫贵族之态, 沈忌琛淡淡看了一眼,徐步而入。
“见过侯爷。”那人朝沈忌琛行礼, 沈忌琛矜持地点了下头。
“嫖姚来了, 快坐吧。”长辈端着和蔼的笑。
沈忌琛收敛眉眼间的不满, 恭敬地唤了声:“六叔。”
马六叔是沈家远亲,说是远亲不过是沈家给的颜面, 他的祖辈在百年前的动乱中舍身救下了沈家家主, 也就是沈忌琛的曾祖,沈家百年豪族, 曾祖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即将马家子孙接到身边与沈家子弟共同教养。
奈何马家资质有限,也没培养出一个仕途苗子,最终在沈家的运作下, 马家在上京做起了利润极为可观的瓷器生意,如今马六叔更是瓷行商会的副会长。
“嫖姚,这位是程潜,锦绣楼的少东家。”马六叔向沈忌琛介绍道。
闻言,沈忌琛正眼瞧了程潜一下,已然知晓今日这场宴会的用意,他不动声色入席,程潜就坐在他对面。
看着沈忌琛皎皎如明月高不可攀的样子,程潜虽生出几分忌惮,可他说到底也是上京第一绣楼的少东家,又有马六叔在场,他沈忌琛再怎么不可一世,还不是得恭敬地对马六叔,不由又挺直背脊,朗朗一笑。
见马六叔一直在跟沈忌琛说正烧了几件罕见的上等瓷器,要献给皇后娘娘,又说着一些家常琐事,一点没有要为他引话的意思,想起岳溶溶那张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脸,他顿时有些不耐,急于办成这桩事,也好让岳溶溶瞧瞧。
是以,他端起酒杯,眉眼之间尽是自以为从容的优越感,对沈忌琛道:“我敬侯爷一杯。”
沈忌琛却是连眼也未抬,也不曾举杯,房中突然静谧了下来,马六叔慌忙给程潜使眼色。
程潜一双眼直愣愣盯着沈忌琛,压根没看到马六叔的提醒,他眉眼间的英气一扫而空,恼羞成怒地红了脸。
他虽在岳溶溶面前利用沈忌琛的身份打压过她,可似是他心里压根不把沈忌琛放在眼里,莫说沈忌琛,那些豪门贵族子弟他都瞧不上,只觉得他们是会投胎,有如今的荣耀不过都是家族的庇荫,而他,他是锦绣楼的少东家,锦绣楼更是皇室唯一合作的绣楼,素日来往的皆是显赫,而他作为少东家,平日里多少人上赶着巴结,他早已在那些奉承中迷失了方向,觉得自己也是高不可攀。
尤其当岳溶溶与沈忌琛纠缠,对他却横眉冷眼,脆弱的自尊心更加让他觉得自己与沈忌琛相差无几!
即便他得罪了,沈忌琛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索性他直接开门见山,悠然放下酒杯,用不在意去掩饰自己的被刺的自尊心,“听闻我们绣楼的任含贞得罪了侯爷,还请侯爷高抬贵手,放这个小姑娘一马。”
沈忌琛依旧没有理会,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程潜面色一沉,力持平和道:“国公爷位高权重,侯爷理应为国公爷着想,侯爷若是执意追着一个弱女子不放,只怕有玷头衔。”
“咳咳。”马六叔重重咳了一声。
程潜依旧不理,在他看来,都是靠着家族的庇荫前程似锦,他和他都是一样的。
“今早溶溶跟我说要去找侯爷求情,不知侯爷今日有没有见过溶溶?她虽让我不用担心,但我还是不放心。”程潜慢条斯理问了起来。
沈忌琛终于抬眼看了过去,程潜不禁不寒而栗,放在矮几上的手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方才他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语气间故意表现出和岳溶溶的关系匪浅,但他没想过沈忌琛会如此在意,他一直以为沈忌琛不过就是贪新鲜……
顿时他的背脊爬上一层冷汗。
“程大少是在教本侯做事?”低沉的语气沁着森冷危险。
程潜如鲠在喉,沈忌琛看着他的目光很淡,可他就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乎压得他低下头去,半晌才不甘心似的,说了声:“不敢。”
若是他此时还和方才那般不可一世,沈忌琛或许会对他有几分另眼相看,此时见他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自信,冷冷一笑:“不敢就闭嘴。”
程潜蓦地背脊一僵,哪还有一点刚进门时的意气风发,直愣愣看着沈忌琛,高下立见。
马六叔立刻出来打圆场:“嫖姚,程潜还年轻,又没什么见识,素日只是跟着他老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其实程潜看上去比沈忌琛还大,事实上也的确比沈忌琛长了一岁。
可马六叔却将他打压的一无是处,说他只知道跟在老子身后转的毛头小子,而沈忌琛却是独当一面的权臣,他满心不服气。
尤其在看到沈忌琛笑了一声,他更是臊的满脸通红,却又敢怒不敢言。
脸色多番变化,真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沈忌琛再没有坐下去的意思,站起身来,马六叔也站了起来,他不敢再挽留,送他到门口,折返回来时一脸怒气。
马六叔原本以为程潜是个可扶持的,他想吃下绣楼这一块,当上皇商,说不定用得着他,不用去看他父亲的脸色,谁知道!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还真是高看了你!没了你老子你嘚瑟什么!”马六叔毫不留情地骂道,“你当他沈忌琛跟你似的,都是老子在铺路!你在他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你有什么资格装?”末了,他冷冷斥道,“想死别连累我!”
程潜脸色紧绷差点咬碎了牙,这一刻沈忌琛和岳溶溶的脸似乎融在了一起,他只觉万分羞辱。
文松见他家侯爷这么快就出来了,还脸色铁青的,顿知情况不妙,一路回刑部衙署,暴雨打在车顶,他只在心里打鼓。
下了车,沈忌琛直奔资料库,连衣袍打湿了也没在意,不等文松上前来开门,自己就推开了门,把门里的两个男人吓了一跳。
郭员外郎转头就要数落,却蓦地撞进一双冰冷的眼眸,“啊”了一声,丢了手里的笔。
沈忌琛目光逡巡一圈,眸色越来越沉,最后落在郭员外郎脸上的目光,简直要把郭员外郎千刀万剐似的。
他语声极冷:“岳溶溶呢?”
“岳,岳……溶溶姑娘……”郭员外郎还欲装傻,可哆嗦的嘴唇直接发白,“她……”
“说!”沈忌琛冷喝一声。
郭员外郎立刻道:“她去画舫了!”
他眼见着沈忌琛骤沉的脸色,目色凌厉逼人,周遭的气氛都好像凝固了,他动也不敢动,直直看着沈忌琛转身就走。
“完了……”郭员外郎跌坐在蒲团上,面如死灰。
身边一直吓傻了的小吏,哆嗦着:“是啊,溶溶姑娘完了”
郭员外郎道:“……我是说我们完了。”
小吏这才恍然大悟,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怎么也想不通:“不是说是长辈邀请!侯爷怎么说也得去个一个时辰吧!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溶溶姑娘可是说去去就回,绝对会赶在侯爷之前回来的!这下完了……
郭员外郎拼命拍着大腿,想起刚才岳溶溶又是泪眼汪汪,又是威胁他说“你们见过别的姑娘坐在你们侯爷身边给他磨墨吗”这种暗示的话,就把他唬住了,刚才就不该被岳溶溶那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蒙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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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岳溶溶已经坐着车赶去了画舫,她想起薛玉白昨天约她时郑重说着“不见不散”总是不安心,若是他等不到她回去了也就罢了,若是一直在等她……看着这瓢泼大雨,他应该不会傻愣愣地等吧,但她总要去看一眼才放心。
到了画舫外的湖边,她撑着伞下车来果然不见一个人影,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回去了,亦或者已经在画舫上欣赏画作了,她怕沈忌琛回到衙署看不到她会生气,不敢耽误时间再去画舫,便急匆匆转身欲走,却猛然僵住了身形。
她不敢置信地扭转身子朝一边看去,突然一道电闪雷鸣,柳树下就站着一个身姿颀长,浑身湿透的薛玉白。
她的心猛地一颤,急奔过去,将伞遮过他的头顶,大雨中她喊着:“你怎么在这淋雨啊!”
薛玉白浑身发冷,嘴唇已经冻得有些发白,却扯出一丝宽慰的笑:“还好你没事。”
“什么?”岳溶溶怔住了。
薛玉白还是温柔地笑:“我见你迟迟不来,怕你出事,又怕我去找你我们错过了,见不到我你会担心。”
岳溶溶的心底生出一股浓浓的负疚感:“那你怎么不找个地方避雨呢!”
薛玉白说:“找地方躲雨,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
岳溶溶鼻子一酸,负疚感几乎要将她杀死,她想解释:“我……”
“没关系,你不用说,你没事就好。”
看着岳溶溶快要哭的样子,薛玉白知道他成功了。
他第一次这样卑鄙,一点也不光明磊落,违背了君子的品质,可他实在无可奈何了。
昨日他去求老师收岳溶溶为关门弟子,老师一眼看穿了他的用意,即墨先生的关门弟子,便是一层荣光,给岳溶溶镀上一层金,何况她的确有一手极高造诣的丹青,即便岳溶溶没有显赫的家世,也会被贵族接纳。
老师说:“从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想收她为徒。”
他的欢喜还没跃染眉梢,就听老师道:“我见溶溶的第一次,是嫖姚带她来的。”
他愣住了。
老师拿出了那幅他寿辰之日的宴会图,在他面前展现:“看出什么了吗?”
薛玉白听老师这么说,只能摒弃杂念,认真看去,从一开始的专注平静,到后来的震惊,脸色越来越白,他怔怔抬起头。
老师笑了一声,又叹了口气:“溶溶小小年纪,却画意精湛,老夫十分欢喜,这幅画里的人,即便是第一次的人,她都画得十分传神,只有嫖姚不同。”
“嫖姚不同”轻轻四个字,像是四把利刃刺穿他的心脏。
他只能借此机会让岳溶溶心疼,让她内疚,好博一点她心里的位置。他似乎成功了。
岳溶溶这一刻似乎明白了薛玉白眼神里的意思,话里的意思,她很难受,因他这样好,对她这样好,她却回应不了,她低着头,听着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裙摆已经被打得湿透透的黏在腿上,片刻后,她掏出手帕递过去,抬头就看到薛玉白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颊边,眼睛越发明亮。
“擦擦,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
她伸出的手却被薛玉白牢牢握住,下意识的她就要躲,可他却收紧了力度,手掌的潮湿和指尖的冰冷让岳溶溶心惊,她一时不忍,等到再要抽离时,却看到薛玉白偏头看去,目光平静而深邃。
岳溶溶疑惑地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狠狠一怔,薛玉白握着她的那只手也像是瞬间长满了荆棘,扎得她的手一痛,用力抽了出来。
薛玉白骤然一沉,垂眸看向岳溶溶,看着她的面容一点一点发白,看着她眼底的内疚全被慌乱心虚代替,心如刀割,他再度抬眼看去,唇角含着一抹清浅的笑意,对上沈忌琛冰冷的脸色,眼中寒意刺骨,隐忍着震怒,徐步朝他们走来。
雨幕下,沈忌琛徐徐而行,文松跟在他身后打着伞,每一步都紧张的快要趔趄。
沈忌琛到底是沈忌琛,这样大的雨,他的衣摆早已打湿,却丝毫没有损害他萧萧肃肃的气度,相比之下,薛玉白够狼狈的。
他一步一步走来,岳溶溶张皇再张皇,她几乎不敢去看沈忌琛的脸,明明他们如今已经毫无关系了,即便被他看到她和别的男子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若是她这般心虚,倒像是她心里有鬼似的!
这样想着,她忽然抬眼直视而去,蓦地撞进沈忌琛乌沉的眼眸,在她状似坦然看过来时,沈忌琛瞳孔骤然紧缩,语声极沉:“过来。”
岳溶溶想反抗的话在喉间转了一圈,想到如今锦绣楼的命运在他手里,她的反抗就咽了下去,正要过去,可一想到薛玉白没有伞,她还是把自己的伞递给了薛玉白。
这一动作无疑让沈忌琛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怒意也浓了几分。
薛玉白接过伞,却也握住了她的手臂,低声且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别过去。”
岳溶溶对上他乞求的目光,心头一紧,只是这么片刻的时间,她的另一只手臂被沈忌琛扣住,她讶异回头,沈忌琛冷冷凝视着薛玉白。
“放手。”
“该放手的是你,嫖姚你们已经是过去了。”薛玉白寸步不让。
这句话狠狠刺激了沈忌琛,他愤然出手,以掌力推开了薛玉白,另一手顺势将岳溶溶拉入怀中,薛玉白手里的伞倾斜而在,他颓败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岳溶溶不忍心,下意识挣扎了一瞬,却被沈忌琛牢牢箍住,不让她有挣脱的余地,蓦地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往马车走去。
“你放开我!之前你不是已经打算跟我分道扬镳了嘛!你这又是做什么!我和谁在一起你管不着!你放开我!”
沈忌琛的一腔怒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抱着她上车,气愤地将她扔进软垫里,岳溶溶吃痛一瞬就要起来,可紧接着沈忌琛整个人压了下来,堵住了她所有的去路和退路!
“我管不着!”
突如其来的迫近,茶几上的茶杯被撞碎,狂怒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心狂跳不止,也生了怯意。
“你真是好算计!一边在刑部跟我虚以逶迤,一边让你的程大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转而又来幽会别的男人!岳溶溶!从前我怎么不知你这么三心二意!”他眼睛都红了,嫉妒的狂怒逼得他失去了理智。
岳溶溶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她气恼地别过脸去:“什么我的程大少!你少污蔑人!”
沈忌琛钳制住她的下颚,逼迫她转过脸来:“岳溶溶,你是不是没有心!无论我怎么待你,你都能对我弃如敝履是不是!既如此,我何必再珍视你!”语毕,他倾覆而来,突然吻住她,狂肆霸道地掠取她所有的呼吸,感觉到她的挣扎,死死按住她的手臂举过头顶,她的腿也在乱踢,他强势地分开她的双腿,压住她。
这个姿势让岳溶溶又惊又羞,又怕,她慌乱地躲着他的侵略,可是她越躲,沈忌琛心底就生出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索取地越发强烈,密不可分的亲密几乎让她窒息,她想要喘息,却溢出一声呻.吟,她感觉到沈忌琛身形一顿,来势汹汹的吻几乎以侵犯的形式扯开她的衣襟。
车外突然传来薛玉白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她浑身一惊,这才恍然马车根本没有动,薛玉白大概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但是没有闯进来,定然是文松控制了他。
沈忌琛,他是故意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羞愤极了,也难过极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划了下来,越来越多,像是珍珠断线一般,她的身子也逐渐颤抖。
电光火石间,沈忌琛狠狠打了个战栗,倏然退离,岳溶溶慌张又害怕地扯着被他拉开的衣服往后退,满脸泪痕,看着她眼底的害怕,沈忌琛心尖划过一丝尖锐的痛。
岳溶溶撑着茶几起来,却蓦地按住了碎了的茶杯,尖锐的瓷器扎进了她的手心,她痛得一喊,哭得更加凶了。
沈忌琛的心骤然紧缩,连忙握住她的手,扯出白净的手帕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按住,岳溶溶还在哭,他就那样紧紧握着她的手,鲜血染红了白手帕,染红了他的手,他弓着身眉头深锁,垂眸凝视着她的手,眼底只有沉痛和心疼,还有一丝悲凉的凄怆。
半晌,他笑了一声,又苦涩又嘲弄,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车厢内静静回荡:“哭什么,我就这么让你难接受了吗?”
岳溶溶还是哭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积攒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可怜又无助。
哭得他的心乱了,慌了,他抬眼看去,她的眼泪汩汩地落,脸蛋又白又红,嫩的像是捏一下就会破了,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关节擦去她的眼泪,心底的痛无以复加,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面对她,重不得轻不得,他终究拿她没办法。
大概是哭累了,岳溶溶抽噎着,带着哭腔道:“你放过锦绣楼,放过含贞吧。”
沈忌琛看向她的眼里是不可思议的痛和嘲讽,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想拿捏他跟他谈条件,他笑了,笑出声来,眼前一片朦胧,他别过脸去,冷冷道:“好。”
他复又低头替她扎好手帕,起身下了车,岳溶溶听到他沉声吩咐文松:“送她去医馆,再送她回去。”
然后是薛玉白冲过来的声音,又被按住了似的,马车动了,透着窗户纸,她看到沈忌琛按住了薛玉白,他背对着马车,在岳溶溶的记忆里,沈忌琛永远都是神采飞扬,高贵骄矜的,何时这样消沉这样狼狈过,她的心蓦地一疼,低下头去。
她几乎有一瞬就要冲下去,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然后呢,然后就是历史重演,她打了个寒颤,逐渐理智。
岳溶溶去医馆包扎后,回到了锦绣楼,强颜欢笑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家,就在大家欢呼,掌柜的称她为锦绣楼的功臣时,她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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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就是靳棠颂的大婚之日,国公府嫁女,排场自然是隆重又浩大,岳溶溶躺在床上都好像能听到长街上的喜乐鞭炮齐鸣。
她想起当年靳棠颂来杭州时,在她面前骄傲又嚣张:“你以为你和表哥睡在一起你就是她的妻了吗?你拜见过他的父母吗?得太皇太后皇后娘娘的认可吗?祭奠过沈家的列祖列宗吗?什么妻子?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暂排无聊的外室罢了,表哥的妻子早就内定是我了!你休想与我争!”
如今,她和沈忌琛一刀两断,而靳棠颂也已经另嫁,还真是事事难料啊。
这一场大婚,直闹到半夜才散。
韩子羡一众人和沈忌琛在一块赏月,贺敏轩有些扫兴:“偏生玉白病了,来不了。”
郑旭朝笑道:“如今妹妹比你先嫁了,嫖姚,现在满京城的贵族可就都盯着你了。”
沈忌琛低首垂眸,容色淡淡,没有说话。
郑旭朝斟酌一瞬,道:“嫖姚,要不还是算了吧。”
又是一阵寂静。就当他们以为沈忌琛不会理会时,谁知沈忌琛抬起了头。
低沉醇厚的声音缓缓道:“我想过要算了,但每一次要忘记的时候月亮就出来了,你能让月亮永远不出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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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后的第二日,靳棠颂和新婚夫君赵毅之进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后请安,赵毅之在朝中任职,和靳棠颂依依惜别后,去了前朝。
太皇太后年逾耳顺,可精气神却是十足,又疼爱小辈,笑道慈爱和蔼:“当真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似的。”
靳棠颂害羞地低下了头,皇后沈倾辞观察着她,见她的害羞不似作假,也便放了心。
这时太皇太后不悦地嗔怒了起来:“如今就剩个嫖姚不省心的了!这小子该不会是想找个天仙不成!”说着,她竟真的思忖起来,“他若是真想找个天仙,我到哪儿去给他找个天仙呢?”
沈倾辞和靳棠颂一愣,然后低低笑了起来,气氛又缓和了。
这时宫女来报:“禀太皇太后,孟家小姐来给您请安。”
太皇太后眉峰一挑:“哦?说天仙天仙到,莫不是命中注定?”
沈倾辞笑道:“皇祖母可别当着嘉言的面说,她脸皮薄。”
太皇太后只是笑,她自然省的:“你哪是怕她脸皮薄,你是怕这玩笑说出来,把嫖姚架起来,你呀,就是护着你弟弟。”
心思被拆穿了,沈倾辞也没有反驳,顽皮地学着太皇太后挑眉,太皇太后心里轻叹,她若是在皇上跟前这般俏皮,哪还有梁贵妃的事呢。
孟嘉言来了,几人陪着太皇太后又说了一会笑,吃了一点点心,喝了一点茶,才退出了慈安宫。
靳棠颂闲不住,又想等着夫君一起回去,就拉着沈倾辞和孟嘉言去钓鱼消磨时间,孟嘉言见沈倾辞没有反对,也就答应了,但其实也就靳棠颂一人在钓鱼,孟嘉言陪着沈倾辞在凉亭说话。
雨后的鹅卵石滑脚,不远处就有个宫女走过滑了一跤,孟嘉言率先看到了,对沈倾辞道:“娘娘,您瞧。”
沈倾辞看过去,朝孟嘉言笑了一笑,便让宫女去扶她过来。
那个宫女是尚宫局的,正从礼部那里拿了甄选绣娘的名册回去,孟嘉言听了温柔道:“能让我看看吗?”
这本名册也不是什么机密的,宫女没有理由拒绝,便双手奉上,沈倾辞见她看得仔细,好奇道:“怎么突然对这种事好奇了?”
孟嘉言莞尔低语:“消磨一点时间,让她歇歇脚。”
沈倾辞笑了一下,不一会听到她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今年这个锦绣楼是所有绣娘都报名了吗?”
宫女回道:“禀小姐,每年各个绣楼都是全员报名的,经过层层筛选后,每个绣楼只有两个名额入选。”
孟嘉言点点头:“还挺严格的。”说罢,就把名册还给了宫女。
在皇宫陪着皇后用过午膳,孟嘉言就出宫了,她没有回去,反而转道去了锦绣楼。
掌柜的一眼认出了她,殷勤地迎了上来:“孟小姐,真是稀客,稀客啊。”
孟嘉言对谁都是一副客气的模样:“掌柜的,有时兴的绣品吗?”
掌柜的立刻带着她上了二楼雅室,吩咐人拿出不对外陈列的绣品,孟嘉言一一看过去,赞不绝口,最后目光落在一幅共剪西窗烛的绣品上,看着落款,问道:“这位新月,可是岳溶溶?”
“孟小姐如何得知?”掌柜的先是一愣,又急忙回道,“就是她了。”
孟嘉言笑道:“如此精美的手艺,这回宫里甄选绣娘,必然能拔得头筹了。”
掌柜的惋惜道:“谁说不是呢,可她没有报名啊!”
孟嘉言做出意外的表情:“哦?为何?”
掌柜的道:“这是明姑姑的意思,她也没明说,只是月余前报名时,她直接就划去了岳溶溶的名字,说起来,岳溶溶进我们锦绣楼还是明姑姑推荐的呢。”
“明善?”孟嘉言问道,“岳溶溶是何时进的锦绣楼?”
这么一来二去的,掌柜的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陪笑着问道:“孟小姐似乎对这个岳溶溶很感兴趣?”
孟嘉言点头笑道:“前几日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说过话,觉得甚为投机,所以就想问问,她是本地人吗?”
掌柜的不疑有他,便道:“她是两年多前来的,户籍上写的是扬州人,说起来,这个岳溶溶也是有主见,来了两年多,什么比赛甄选从来不参加,明姑姑也不让她参加,明明她的手艺在我们锦绣楼也算得是前三了。”
这么奇怪孟嘉言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笑道:“能给我看看她的户籍书吗?”
这么客气有礼貌,一点世家大族大小姐的架子都没有,掌柜的自然愿意,并且给她的行为找了合理的理由,世家小姐交朋友,总是要查清楚这个人的背景的,便立刻去拿了。
拿到户籍书的那一刻,孟嘉言摩挲了两下,又细细看了,不由一震,过了一会,她不动神色合上了还给掌柜的:“多谢掌柜的。”又笑道,“下回府里请你们这的绣娘上门,还请掌柜的就派溶溶来,我中意她。”
掌柜的乐呵呵地应了。
第42章 废手 嫖姚难不成还能娶她当侯夫人吗?……
那日后, 薛玉白来找过岳溶溶几回,但是岳溶溶不是借着精神不济,就是外出的由头让钟毓去回绝了。
其实也不都算借口, 她这两日的确是精神不济,那日回来后大概是淋了雨流了血, 又情绪激动受了气, 一时血气不继所以晕了过去。
掌柜的念及她对锦绣楼有功, 便让她这两日好好休息, 手里的绣活都派给了别人。
“情爱真是让人心伤啊。”钟毓和岳溶溶坐在园子里的凉亭里看春色, 悠悠地说着风凉话。
岳溶溶咕哝着:“说什么。”扯着掌心的绷带,不去看她。
钟毓托着腮斜眼看她:“别装听不懂了,薛公子这几日来找你,那可没有前段时间意气风发了,看着颓丧了许多, 诶,溶溶, 你到底喜欢谁啊?”
岳溶溶慌张地四下看去:“别胡说了, 我和薛公子什么也没有。”
“那沈侯呢?”
“……更是什么都没有!”岳溶溶瞪她。
钟毓也不追问, 只是一脸坏笑。
岳溶溶推她:“你马上要参加皇宫的甄选了,怎么还有闲情在这说闲话, 快去练手, 你若是比不过杜艳,被她抢了先机, 我会看不起你的!”
钟毓立刻叉腰坐直了,双目一瞪:“快呸呸呸,少咒我!”
岳溶溶赶紧别过脸去“呸呸呸”。
钟毓又泄下气来,叹气道:“要是你能和我一起去就好了。”
岳溶溶心里一咯噔, 脸色尴尬了一瞬,只能笑笑:“我受不了这种紧迫的情绪。”
她自己却心知肚明,她不能去。
忽然钟毓振作起来,直直看着远处,岳溶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心头一跳,周工正站在月亮门下冷冷看着她们,不,准确的是冷冷地看着岳溶溶,忽然阴恻恻地一笑。
钟毓打了个冷颤,见他离开,她转头问岳溶溶:“你觉不觉得这几日周工好阴森,好像在算计要置人于死地似的。”
岳溶溶笑了一下:“管他呢。”
“还有还有,程大少被东家送出京城了!”她惊讶一瞬,又转了语气,“哦,不对,准确地说是被赶出京城了!听说是程大少得罪了紧要的贵人,气得东家拿藤条狠狠抽他,当夜就将他送出京城,赶去庄子上了,说是让他修身养性。”她幽幽叹息,“东家也是倒霉,碰上个这么不争气的。”
岳溶溶很是意外,但她一向不喜程潜,他被送走,她心里还是痛快,但隐隐觉得程潜被送走和沈忌琛有关……
聊了一会,钟毓去练手了,岳溶溶便回房,从上锁的箱子里拿出沉甸甸的荷包,今日就是一个十日了,她看着手里的荷包,最近虽然没有接到贵族的大活,可她却另找了出路,价钱很是可观。
掌柜的着她休息,是以她很自由,直接出了锦绣楼雇了马车出城去,还是在靠近矿山牢狱时就率先下车,让车夫在这里等。
到了牢狱前,之前还很客气的王雄这回见到她面色有点凝重。
她不由紧张:“王大哥,是不是曲烈山出事了?”
王雄连忙摇头:“他没事,你别紧张。”
岳溶溶松了一口气,拿出这次的“无忧银”,笑吟吟道:“劳烦王大哥了。”
王雄看着她真诚灿烂的笑容,有些不忍心接过,但想起文松的叮嘱,还是垂眸拿了过来、
“我能进去了吧?”
“不行。”王雄立刻抬头,岳溶溶正要进去的脚步蓦然一顿,察觉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王雄干咳了一声,“那个,最近刑部查的紧,几乎每天都有上官下来检查,若是见到你在里头,怕是多生事端,对曲烈山的印象也不好,过段时间,过段时间吧,我再通知你。”
岳溶溶一整个紧张起来:“有上官来检查?可是,可是刑部侍郎?”
王雄眸色微变,看着她小心翼翼的,脸颊因紧张泛着薄薄的红,像是一盒胭脂晕在雪地里似的,他知道这位姑娘貌美,但此时他不由心惊,联想到沈侯那张脸,不准探望的命令,他惊震地怀疑沈侯之所有那样动怒,该不会是
他没有因自己这份猜测而激动,反而更加惊惧,不敢再多言,只说:“侍郎大人日理万机,金尊玉贵,又怎会踏入这种腌臜之地。”
岳溶溶松了一口气,既如此,她只能作罢,请王雄多关照一下曲烈山,王雄应了,上回沈侯虽然把曲烈山打得很惨但事后还是请了最好的大夫来医治他,并且连伙食都比之前好了,他不敢去猜测沈侯背后的目的,上头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只要曲烈山没事就好,岳溶溶几乎没有多想,放心地回了锦绣楼,才一进门,就被钟毓拦住了,她吓得身形一顿,笑着打她,却见她神色尤其严肃:“你是不是在外头接私活了?”
岳溶溶心头一震,强装镇定:“怎么了?”
“你接的是春江花月夜的活?”
至此岳溶溶的脸色煞白,钟毓懊恼地闭上眼,扯她的袖子:“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怎么什么活都敢接呢!春江花月夜是什么地方!快,你别回去,先去魏家躲一阵!”她一面把岳溶溶往门外推。
“到底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了?掌柜的也知道了?”岳溶溶按住她,猜测道。
“岂止是掌柜的!不知谁知道了这件事如今与我们锦绣楼有来往的客人,那些夫人小姐都找上门来了!”
岳溶溶脸色阵青阵白,她眉心紧蹙,心底生起一股浓浓的怯意,她倒是想逃,但知道这件事她逃不了,只能去面对,她压着声线的颤抖,勉力道:“我去看看。”
“你还看什么呀!那些夫人的架势,小姐们更是哭得停不下来,一个个都恨不得扒了你的皮!你先躲一阵,等她们消消气再说好不好!”
钟毓还要把她往门外推,斜刺里突然窜出来一人,死死堵住了门,杜艳幸灾乐祸盯着岳溶溶的眼睛几乎在放光,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岳溶溶身首异处的兴奋。
“岳溶溶,你想逃?门都没有!”
钟毓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杜艳你让开!”
杜艳笑得尽兴极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能逃到哪儿去?”
岳溶溶拉开钟毓,平静道:“谁说我要躲了。”
杜艳看着她此时还一副凛然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冷哼一声:“看你嚣张到何时!”
钟毓见拦不住岳溶溶,看着杜艳盯着岳溶溶往裁云堂去,她一咬牙一跺脚转身夺门而去!如今她只能赌一把了!
才进裁云堂,就听到细细弱弱的哭声,和震怒的谩骂声,岳溶溶的身子抖三抖,被杜艳看在眼里,杜艳愈发兴奋。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岳溶斜睨了她一眼,最是看不惯她小人得志的模样,挺直了背脊走进了裁云堂。
满堂的女眷,一眼看过去,年长就是有七八个坐了一堂,怒气汹汹,年少的姑娘站在了身后,淌眼抹泪,那些绣娘更是站在了边边上,各个埋怨地看着她,好像她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掌柜的站在中间,方才大概是在赔罪。
夫人们一见岳溶溶,立刻像是炸毛的猫一般,浑身都紧绷了起来,那怨毒的眼神恨不得将岳溶溶生吞活剥了去,岳溶溶打了个冷颤,还是强迫自己站稳。
周工率先走了出来,语重心长地说了起来:“溶溶啊!你怎的如此糊涂!怎么能给那些青楼女子做绣活!你这是将这些夫人小姐置于何地?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尊贵的夫人小姐和那些青楼小姐是一样呸!该打!”他打了个自己一个耳光,转身忙给那些脸色铁青的夫人小姐赔罪,“贵人们莫怪。”
可这话说出来,哪还有“莫怪”的余地!这拱的一手好火,将岳溶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来人!把新月抓起来!”坐在正堂之上的夫人是吏部邹员外郎的夫人,她一声令下,立马有两个婆子上前死死压住了岳溶溶的两条手臂,她吃痛的闷哼一声。
“跪下!”厉声说话的是参军夫人,身后的婆子一脚狠狠踢在岳溶溶的膝盖窝,岳溶溶磕出了好大的声响,痛得眉心紧皱。
掌柜的不忍心忙道:“夫人们息怒,这兴许有什么误会,不如给新月一个解释的机会?”
参军夫人怒道:“还解释什么!昨晚我和邹夫人随夫参加晚宴,谁知前来献舞的舞姬竟穿着和邹小姐一样花色的衣服,成了整个宴会的笑话!一问之下才知!你们绣楼的新月竟然在给娼妓做绣活!如今邹小姐还在家中寻死觅活!你还要怎样解释!”
“锦绣楼闻名遐迩,我们从来信任锦绣楼,结果,你们倒好!给我们这么大的惊喜!如今是要我们走出去,都和那些下三滥的女人穿一样的衣服是吗!将我们的颜面置于何地!”
掌柜的脸色惨白,即便锦绣楼是上京第一绣楼,但兹事体大,这件事无疑损害了锦绣楼的名声,破坏了锦绣楼客人的颜面,掌柜的理亏语塞,但还抱有一丝希望,转头咬牙命令道:“你快给夫人们解释解释!”
怎么解释,这的确是她做的,为了赚钱。岳溶溶心如死灰,但她不会坐以待毙,她压下心慌惊惧,压着声线道:“不知昨日小姐穿的衣裳能否给民女看一眼。”
邹夫人厉声道:“给她看!让她死个明白!”
丫鬟顿时扔过来两件衣服,上头都绣着蝴蝶月季,但是岳溶溶只给春江花月夜的姑娘绣过这个样式,给邹小姐绣的那件并不是这个样式。
“邹小姐的不是我绣的。”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邹夫人厉声道,“这分明是锦绣楼送来,我儿也是指名让你完成!如今你竟敢睁眼说瞎话。”
岳溶溶力持镇定道:“我给邹小姐的不是这个花纹。”
邹夫人冷哼:“这倒是个推卸责任的办法,今日这花纹是你绣的也好,不是你绣的也罢!我邹家已然颜面尽失!锦绣楼今日必须给我个说法!”
的确,事情闹成这样,即便有人陷害岳溶溶,但她给青楼姑娘绣活的事也是事实。
掌柜的只得问:“夫人想怎么办?”
邹夫人眼睛一瞪:“废了她的手!赶出京城去!”
所有绣娘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岳溶溶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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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钟毓先是去了侯府要见沈忌琛,差点被赶走,直到喊出岳溶溶的名字,侯府的门房才告诉她沈忌琛在刑部衙署,钟毓丝毫不敢耽搁,又跑去了刑部,先说了她是岳溶溶的朋友,谁知沈忌琛却还在宫里未曾出来!她怕再耽误下去会出事,只能跪求他们想办法通报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应,郭员外郎站了出来,大义凛然地答应了!让她在刑部等,钟毓却怕浪费时间,执意要跟他去,他拗不过,只能答应,让她待在马车里,不能路面,马车停在皇城外的长街上。
而裁云堂这里,掌柜的骑虎难下,他倒是想保住岳溶溶,可如今形势若是保住岳溶溶,锦绣楼也会万劫不复,他不敢做主,也不能做主,他只能牺牲岳溶溶,可一想到要废了她的手
“还请夫人们高抬贵手,新月年纪还小,若是废了她这一双手她这一辈子就完了,不如就赶出京城去”
“不行!她的手要紧!我女儿的声誉就不要紧吗!许掌柜如此偏私,可是要置锦绣楼于不顾!我们夫君虽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但只怕众怒难犯啊,许掌柜。”
这一句话无疑戳进了掌柜的内心,看着堂中一众愤怒的脸,的确,众怒难犯。
杜艳站在一边,与周工对视一眼,两人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
很快,很快他的掌掴之仇,就能报了!待会只要邹夫人一声令下,他要亲自打断岳溶溶的每一根手指。周工难掩激动,尽量做出可惜的表情来。
这时,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哆哆嗦嗦说着:“掌柜的,大理寺,大理寺的衙役闯进来了!”
“什么!大理寺?!”掌柜的惊愕地瞪起了眼,转过脸尽量脸上堆笑,“夫人,这件事用不着上报大理寺吧。”
邹夫人也是莫名一瞬,看向参军夫人,和一众夫人,她们更是不解,她便冷声道:“我没报官,也不知你们这锦绣楼表面富丽堂皇,还有什么腌臜事!事关她女儿的名誉,昨晚已经闹了那么一场,她怎么可能再报官。
掌柜的一听,心头猛地一跳,再转眼看去,一群身穿官服劲衣,腰间佩刀的官差浩浩荡荡走了进来,半句不啰嗦,肃正道:“有人报官,说锦绣楼有人假制户籍!少卿特派我等来调查。”
“假制户籍?”掌柜的一愣,“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呢,官爷,我们锦绣楼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良民,怎么会做此等下作之事呢?”
官差不为所动:“有没有此事,一查便知,还不快将一干人等的户籍尽数拿出来。”
众人懵怔之际,岳溶溶跪在那早已灵魂结块,敲打不入,像是只剩一具躯壳,没了生气。
周工的快意几乎要将他燃起,昨日他忽然拿到一张字条,说岳溶溶的户籍为假,他激动难耐,几乎立刻就要去报官,但最终还保有一丝理智,写了封匿名信去大理寺报官。
这时所有人又是惊惶又是惊愕。
“是谁?谁会户籍作假?”
邹夫人轻蔑道:“许掌柜,你们绣楼的事还真是精彩啊!”
过了一会,下人将所有人的户籍都搬了过来,官差中走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先生,往那一坐,开始一一细查。
大理寺的官差说:“这位是户部的主簿,他一查便知。”
这么一本一本查过去太慢了,周工几乎等不及要看岳溶溶被折磨,不禁出声道:“该不会是岳溶溶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刷刷朝岳溶溶看去,岳溶溶惨白着一张脸,僵直在那。
掌柜的呵斥道:“别胡说!”
周工立刻道:“掌柜的你想啊,每回这种用到户籍明证的事,溶溶从来不参加,之前的刺绣比赛,这回的皇宫甄选,她都找借口不参加,不是很奇怪吗?”
官差皱了眉,立刻在一众户籍中,抽出了岳溶溶名字的户籍,交给主簿。
掌柜的本来半信半疑,现在在看岳溶溶的脸色,心凉了大半截。
与此同时,锦绣楼外对街的茶楼里,孟嘉言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优雅地品茶,心腹丫鬟紫藤席地坐在她身侧,低声问道:“小姐,方才那个绣娘慌慌张张跑出去,分明是去搬救兵了,您为何不阻止?万一她搬来沈侯如何是好?”
孟嘉言淡淡一笑:“嫖姚来了就来了,又能如何?”
紫藤急道:“侯爷来了,不救把岳溶溶救下了!”
孟嘉言不以为意道:“我没想让岳溶溶死啊。”
紫藤愣住了,她不解地看着她家小姐。
孟嘉言放下茶杯,扶着紫藤坐到侧边的位置,悠然道:“若是绣娘没有把嫖姚请来,那自然是好,若是请来了,我也好看看岳溶溶在嫖姚心目中的位置。”
“若是侯爷很在意这个岳溶溶呢?”
孟嘉言莞尔:“男人的在意能撑得过几时?父亲的那些小妾一个赛一个的年轻貌美,又有哪个能得长久。”
“若是这个岳溶溶能长久呢?”
孟嘉言想了一会,柔声道:“那就给嫖姚多送几个美人就是,母亲从来不管父亲纳妾,还变着法的给父亲送美人,看着那些新旧美人为博宠爱,闹得不可开交,最后父亲还不是嫌烦回到母亲身边,正头娘子终究是正头娘子。”
紫藤不禁两眼放光:“小姐聪慧!”她又糊涂了,“可是秘密处决了岳溶溶不是一了百了吗?”
孟嘉言道:“还记得父亲的那个颖小娘吗?起先父亲得不到,日思夜想的,后来终于得到了,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如今也撂开了,这时候岳溶溶如果消失了,她就会永远在嫖姚心里。”
紫藤终于懂了:“所以小姐你没有直接告诉大长公主,就怕多生事端。”
孟嘉言平静道:“大长公主属意我,若是这么一点小事都要捅到她跟前去,她只会觉得我没有能耐,连一个民女都收拾不了,左右不过就是一个民女罢了,嫖姚难不成还能娶她当侯夫人吗?充其量不过做个妾室,与其如此,不如由得她去,时间久了,嫖姚自然就腻了。”
她在意的只有武靖侯正夫人的位置。
紫藤彻底放心了,给孟嘉言续上茶,就看到一辆疾驰的马车赫赫然停在了锦绣楼的正门,周围所有人都吓得退避三舍。
孟嘉言放眼看去,就看到沈忌琛一脸冷凝下车,三两步就走进了绣楼,留下一片难以捕捉的身影,孟嘉言眉心微蹙,但很快淡淡一笑。
紫藤却是被吓到了:“小姐,若是侯爷知道你曾经去查看过岳溶溶的户籍”
孟嘉言气定神闲:“放心吧,许掌柜是个聪明人,沈家他得罪不得,孟家他也得罪不起,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哲保身,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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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差拿着主簿查过的户籍看了一眼,接受到主簿确定的眼神,再看向始终跪在地上的岳溶溶,将户籍本拿到岳溶溶跟前,冷声问道:“这是你的?”
事已至此,岳溶溶闭上了眼,再睁眼,眼中的混沌清明一片,她平静道:“是。”
官差见她认罪态度爽快,也不欲多加为难,问道:“何人所做?”
可此时岳溶溶却缄默不谈,官差便多问了两遍,她还是沉默不语,官差耐心尽失,厉声道:“你最好实话实说!酷刑之下只怕你这娇弱的身子半点经受不起!老老实实将作假之人供出,或可戴罪立功!”
岳溶溶偏头看上去,面无表情的孤勇:“户籍作假一事,我认,按律如何处置,官爷处置便是,任何后果我都承担。”
那些官差没想到岳溶溶这么一个花软玉柔的模样,竟能说出如此担当的话来,不由都愣了一瞬。
邹夫人笑了起来:“许掌柜,你们锦绣楼今日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周工走到掌柜的身边道:“事已至此,为了锦绣楼,您只能把岳溶溶交出去,废手挨板子,还是坐牢,您都拦不住了。”
掌柜的厌恶地扫他一眼,此时见他眼底的精光,真是碍眼得很!
“这般热闹?在做什么?”忽然,一道低沉威严的嗓音压过所有的喧闹,沉沉稳稳地传了进来。
众人皆是一愣一惊,朝门口看去,就看到沈忌琛缓步而入,目空一切的高不可攀,清冷的眼眸暗藏神光,淡淡扫过众人,所有人坐的站了起来,站着的立时恭敬,像是镇压了一群乱臣贼子,堂中噤若寒蝉,他们只能俯首行礼,不敢造次。
“参见侯爷!”
岳溶溶抬着头怔怔看着他,眼前逐渐模糊,沈忌琛不动神色地拧眉,从她身前走过。
邹夫人自然将主位让了出来,毕恭毕敬看着沈忌琛怡然落座,再转眼一瞧,却看到侯爷身边的文松竟然亲自扶起了岳溶溶,她不禁神色一紧。
钟毓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扶住岳溶溶瘫软的身子。
沈忌琛睨向大理寺的官差:“发生了何事?”
大理寺和刑部虽都是掌管刑狱,他们未必要听刑部上官的,可这位上官却是沈侯,他们不得不老实道:“下官接到匿名信,上报锦绣楼有人户籍作假,特来查看,如今已经查明,此人正是岳溶溶。”
沈忌琛脸色微变,看向岳溶溶,她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心下便已了然,垂眸间眼中闪过一抹不快,再掀眼时已是冷冽:“呈上来。”
官差立即上前。
接过户籍,沈忌琛淡淡看了一眼,便道:“却是作假,她并非扬州人,而是杭州人,想来是当初户部粗心大意所致,文松,你去户部询问一番。”
主簿欲言又止,但沈侯这般说了,他如何还敢反驳,便低下头去。
官差却道:“可方才岳溶溶已然承认了?”
沈忌琛眉峰微挑,看向岳溶溶:“你承认了?”那语气显见的柔和了两分。
岳溶溶自然不傻,握住还在发抖的手,颤颤巍巍道:“方才我听他们的口气是要对我用刑,我害怕被打残,想着坐几年牢总比被打残的好,这才不得已承认的,可我什么作假的人一概不知,我也不懂,我是冤枉的”说着低下头去。
一众官差顿时愣住了,忙是朝沈忌琛作揖,也听出了里头的意思,立刻转移了话题:“侯爷与这位岳姑娘是旧相识?”称呼已经从“岳溶溶”变成了“岳姑娘”。
沈忌琛轻笑一声:“不熟,曾经在杭州见过两次面。”
不熟,还来这儿为她撑腰?谁也不信,可谁也不敢不信。
“匿名信呢?”沈忌琛突然问。
官差一愣,反应过来,立刻从怀中拿出来呈上去。
沈忌琛单手拿过,细看一瞬,交给掌柜的:“查查上面的字迹,出自你们锦绣楼何人之手。”
掌柜的立刻会意,正要接过,身边的周工却是猛地腿软一个趔趄,忽然背脊一凉,猛地打了个寒颤,缓缓朝沈忌琛看去,这一看,立刻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噗通”跪了下来。
“看来不用查了。”沈忌琛凉凉道,“倒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随意污蔑百姓,按大周律如何?”
官差一听,道:“若犯口舌,置对方身心受损,处拔舌之刑。”
沈忌琛冷淡道:“那就带下去吧。”
周工顿时血色带劲,浑身打着哆嗦,只会喊:“侯爷饶命!侯爷饶命!溶溶,你帮我求求情,你帮我求求情!溶溶!”
他最后凄惨的叫喊响彻裁云堂,岳溶溶只是低着头,她不是圣人。
大理寺的官差见这桩事了了,也就告辞了。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嗅出一丝维护之意,方才”拔舌“一刑说出来,她也软了半边身子,此时也要跟着官差告退。
“臣妇告退。”
沈忌琛却喊住了她们:“等等。”
邹夫人一众人蓦地心头一颤,头也不敢抬,却听沈忌琛淡然道:“听闻不久后是邹小姐十六岁的生辰宴,届时我会请皇后娘娘为邹小姐挑选一副头面,国公府和侯府也会有大礼奉上,还请邹夫人笑纳。”
邹夫人一听,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忌琛,心头一暖,眼眶一热,瞬间哭了出来,万福礼行了又行:“多谢侯爷抬举!多谢侯爷抬举!”
如此厚待,她对岳溶溶的怒气顿消,有了沈家的抬举,昨晚即便闹了笑话,如今什么场子也都找回来了!她的女儿就要扬眉吐气了!
离开时,她几乎忍不住朝岳溶溶热泪盈眶地一笑,可不算是因祸得福了!岳溶溶还傻了傻,钟毓几乎激动的就要抱着岳溶溶欢呼,看了眼上头正襟危坐的沈忌琛,还是按捺住了。
裁云堂剩下的只有锦绣楼的绣娘,掌柜的千恩万谢,那些绣娘却在沈忌琛给邹家泼天的荣宠中久久回不过神,只是因为岳溶溶犯了一个错,竟这样大张旗鼓,连皇后娘娘都搬出来了!
在这之前,她们都以为岳溶溶死定了,那双手不废这件事都过不去了!牢不坐也不行,可沈侯怎么三两下就解决了,怎会如此真是叫人羡慕又嫉妒!杜艳更是快咬碎了牙,可是对周工被拔舌还心有余悸,半点不敢表露出来。
此时文松开口了:“都回去吧都回去吧。”
岳溶溶心也惶惶的,对这一变故六神无主,也要跟着众人离开,文松却一把将她按住,往后推了推,不一样,堂上走的只剩下沈忌琛和岳溶溶,文松最后出门,将门一关,留下一室静谧。
第43章 事发 一股莫名的恐惧在薛玉白心头蔓延……
门一关, 像是隔开了两个天地。
岳溶溶站在堂中,那一室的静谧仿佛扼住了她的呼吸,她抿紧了唇, 心突突直跳,是心虚的, 她知道方才撒了谎, 沈忌琛看似顺着她的谎替她圆了下来, 但她知道, 他不信, 此时不由地生出若干警惕,缓缓转过身去。
猝不及防就对上了沈忌琛沉甸甸的眸色,他看着她将手里的户籍本“啪”地丢在了桌上,面色乌沉,他冷冷一笑, 克制着怒火:“岳溶溶,你长本事了, 又是给娼妓刺绣, 又是作假户籍,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岳溶溶眉心皱了起来,语气有些激动, 扬声道:“娼妓怎么了?她们也不是自愿的!若不是为了生活所迫, 谁愿意糟践自己?”
沈忌琛微微一愣,不知她为何着恼, 冷厉的气势缓和了几分,轻讽道:“你现在倒是强硬起来了,方才怎么吓得白了脸色?”
岳溶溶别过脸去,鼓着脸不说话。
房中安静一瞬, 沈忌琛低沉的声音传来:“为何作假?”
岳溶溶眸光闪了闪,该来的还是来了,她攥了攥手指,感觉到手心被割破的伤口传来的疼痛,让她慌张的情绪冷静了几分:“当初走得急,忘记拿户籍,总有不便,就找了这个法子。”
“为何不让官府调回你的户籍证明?”他眼中布上阴云,语气森冷。
岳溶溶只是沉默不答,她故意让他去猜。
果然他猜到了那方面,眼底闪过一抹暗沉,压制住了那抹腾升的怒意,垂眸嘲讽一笑:“我忘了,当初你躲我跟躲瘟疫似的,怎么敢去官府。”他的声音低沉涩然。
明明是朝着她的方向猜测,可她的心还是止不住疼了一下,她攥紧了手指,直到将手心那道快要愈合的伤口掐破,鲜血顺着白色的绷带和指缝渗出来,她痛地皱了下眉。
即便在跟她生气,沈忌琛还是察觉到了,眉头紧皱地走过来抬起她的手一瞧,眸色更沉了:“文松带你去的哪家医馆!哪个庸医!”
岳溶溶看着他气恼中的关切焦灼,她松了一口气时,却更加的难过,如今,她和沈忌琛也是要耍心眼了。
他拉着她的手就要带她回房去,可刚走一步,岳溶溶膝盖就传来一阵疼。
“怎么回事?”沈忌琛面色很沉。
岳溶溶忍着疼道:“刚刚被两个婆子压着跪下时磕到了。”
沈忌琛眼底闪过一抹戾色,没说什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开了门,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院子里只有掌柜的,可岳溶溶还是羞赧地脸上快要滴血了,只能将脸埋了起来。
“去请大夫!”沈忌琛冷喝。
文松立刻就要去,转眼看到掌柜的还目瞪口呆,便推了他一下:“还杵在这做什么!”
掌柜的回神,机灵的人也变得迟钝,半晌才跟上文松,满肚子的震惊疑惑,却一个字也不敢问。
沈忌琛还要抱岳溶溶往原来的房间,岳溶溶下意识急忙拍了好几下他的胸:“我换房间了,我换房间了。”
还好这时候的绣娘们都在绣阁,云锦苑空无一人。
沈忌琛看着白皙的手指拍过后还停在他的胸脯上,顿了顿,才问:“哪间房?”
岳溶溶指了指,他又转了方向。
任含贞还趴在床上养伤,这几日虽然还要趴着,精神却好了许多,她的床位正靠着窗,听到外头有声音,她抬头朝窗外看去,稍稍有些起色的脸顿时血色全无,她看着沈忌琛紧紧抱着岳溶溶,岳溶溶指了指,他面色虽是不耐,眼底却尽是温和,想起那晚他的无情冷酷,她紧紧攥起了枕头。
忽然间她脑中一片清明,震动不已,那晚所有的事连在了一起,为何她会知道沈忌琛醉酒屏退了所有人,为何有人半路叫走了缠着她的杜艳,为何沈忌琛的院子外连看守的府兵也没有,她心如擂鼓,所有的一切都是沈忌琛设下的局!只是为了给她按个罪名,给锦绣楼施压,让岳溶溶去找他!
她眼中悲愤已极!这一刻她恨透了沈忌琛和岳溶溶!
沈忌琛抱着岳溶溶进了房,将她放在床上,搂着她,从她背后扯过靠垫,让她靠着。
贴近的距离,岳溶溶鼻尖凑在他的后颈处,能闻到他身上清雅浅淡的味道,这人矜贵起来,谁也比不上,但是吃苦时也能和那些粗糙的士兵一同吃睡,她心跳的有些快。
好在沈忌琛马上放开了她,让她舒服地靠着靠垫,他坐在她床边,容色淡淡:“药箱呢?”
岳溶溶指了指床榻里侧的柜子,就要转身去拿,谁知沈忌琛已经探身向前,差一点,岳溶溶的嘴唇就贴上了他的颈窝,她蓦地红了脸,动也不敢动。
沈忌琛手长有力,单手就拿过了那个半大不小的药箱,退开时,垂眸凝了她一眼,见她垂眸脸若朝霞,唇角勾了一个浅浅的弧度,却很快自然地打开药箱。
细致又小心地替她解开被血染红的绷带,漆黑的眸拧了拧,他替她清理上药,动作轻的不能再轻,生怕她疼一下似的,他这模样,叫谁看了都怕是要倒吸一口凉气,方才在裁云堂还震慑肃冷的侯爷,现下却在伺候一个姑娘。
岳溶溶有些疼,咬住食指指骨,心里却空落落的。
清理血渍,上药,再包扎好,沈忌琛托起她的腿,她浑身战栗地往后退,警惕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沈忌琛抬眼看她,冷漠的眉眼皱了皱:“看看你膝盖的伤。”
岳溶溶赶紧拉住裙摆,把双脚都盖了进去,咕哝道:“等大夫来吧。”
“你宁愿让一个陌生的男人看?”他的声音极沉,带着隐隐的不悦。
岳溶溶反驳:“人家是大夫!”
沈忌琛没好气道:“那又如何?”
“你不讲理!”岳溶溶嚷道。
“你从前可不是要跟我讲理的,我一讲理你闹得更凶,你说跟姑娘家讲理的男人都是笨蛋。”他眸色深邃像是深海曜石,直直盯着她,慢条斯理说着。
岳溶溶气得抿紧了唇,更因为勾起从前的事,又添了一层羞愤,索性别过脸去不看他:“反正我不让你看!”
沈忌琛看着她神气的模样,没有乱来,转而道:“户籍的事,我会帮你办好。”
此言一出,岳溶溶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慌忙咳了两声去掩饰她脸色的不正常,沈忌琛起身去给她倒水,端了水回来站在她身侧将水递给她。
岳溶溶接过来低低道了声谢,埋首慢慢喝着,思忖着该怎么拒绝,等一杯水喝完,她咽下最后一口水,稳定心神道:“今天已经麻烦你很多了,户籍的事我会自己去办的。”
沈忌琛没想到这个小没良心的变脸变得这么快,现在就一副“你我不熟,不敢麻烦”的生分模样,简直要硬生生在他二人只见划开界限,他脸上逐渐阴云密布,冷冷道:“你麻烦的我还少吗?”
岳溶溶心里痛了一下,点点头:“嗯,所以不好意思再麻烦了,今日已然闹得这么大,我想你也不想再传到大长公主耳朵里去吧。”
沈忌琛眼底浮上薄怒,语声更沉:“你说什么?”
岳溶溶抬头,不在意地一笑:“当年你不就是怕我站在大长公主面前,所以否认了一切吗?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免得大长公主怪罪。”
沈忌琛脸色骤然一白,只觉得心被狠狠刺了一下,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当年他年少意气,虽身份尊贵,却无军功亦无政绩,他为了岳溶溶与他母亲抗衡,只能用退而求其次的权宜之计,可现在岳溶溶轻而易举就刺穿了他当年的无能,再一次将他的尊严碾碎,即便他如今已然大权在握,可以和他的母亲抗衡,在她眼里还是一无是处!
文松带着大夫急急赶来时,就看到他家侯爷挺拔的身子紧绷着,只看背影都能感觉到他气息的冷冽和隐忍的狂怒,他怔住了,这是又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闹了起来?
他不敢再多想,给大夫使了个眼色,急忙上前,低头道:“侯爷,大夫来了。”
沈忌琛压着怒火看了岳溶溶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文松匆匆说了句“姑娘好生歇着”,便追了上去。
岳溶溶抱着膝的身子微微一颤,细弱莹白的手指颤颤按住了心口,目光有些呆滞,直到听到有人喊了她好几声,她茫然抬眼,是钟毓。
钟毓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低声道:“你又和侯爷吵架了?”
岳溶溶状似轻松地一笑:“我怎么敢呢。”然后对着站在一旁的大夫尊敬道,“大夫请。”
她的膝盖没什么大事,就是磕青了,手上的伤沈忌琛处理的也很细致,还得到了大夫的夸奖,岳溶溶看着手掌呆了一呆,送走了大夫,钟毓才坐到她的床边,神神秘秘道:“我今日差点吓得厥过去。”
“怎么了?”岳溶溶疑惑地看着她。
钟毓脱了鞋子,双腿盘上去:“今日我去找侯爷来救你,本来一张冷冷淡的疏离的脸,在听到我说你有难,瞬间就冷了下来,我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一路上哪马车驾得快要飞起来了似的,我紧紧抓着窗沿,生怕撞到冷如冰山的侯爷,他一怒之下把我丢出去!在车里,我差点就想好遗言了。”她吐吐舌,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岳溶溶表情微滞,末了,轻松一笑:“他一直到都是板着脸的。”她握住钟毓的手,真挚道,“今日谢谢你,否则,我的这一双手就废了”
钟毓骄傲地抬了抬头,见岳溶溶下床穿鞋,她奇怪道:“你要去哪?”
“我去看看含贞,你别跟来。”岳溶溶边走边回头叮嘱,钟毓不高兴地朝她皱鼻,却也猜到她要去做什么,心里不禁唏嘘。
岳溶溶敲开了任含贞的房门,张婧还在绣阁,任含贞一人在房里,两人遥遥四目相对,心照不宣,任含贞唇角渐渐蔓延一抹带着冷意温柔的笑。
“看来你猜到了。”她趴在床上,闲适地开口。
岳溶溶拧眉:“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任含贞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多大的笑话,“一山不容二虎,你没听说过吗?”
岳溶溶不可思议道:“可我无意与你相争!我来此只是为了赚钱,为了生存!什么名头头衔我不在意,都不曾与你争过!”
“为了赚钱,为了生存,多么庸俗的实话!你明明那么庸俗,偏偏还装的那么清高!你不与我相争,却处处在与我争!”她含着笑的眼睛陡然一瞪,愤恨地盯着岳溶溶,“我与程潜交好,可你偏偏看不上他!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看不上他!你看不上他处处显得我那么掉价!可笑他还对你越来越在意!原本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也一点一点被你抢去!”
岳溶溶错愕地一愣:“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知道他”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衬得我处处低你一等!你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那么目中无人。”
这么深的误解,是岳溶溶没想到的,她顿时有些无力。
“那些对你献殷勤的公子哥,你一个也不放在眼里,一个也不在意”此时她有些撕心裂肺地喊出来,“你不过就是个低贱的良民罢了!我梦寐以求的贵族生活,在你看来一文不值!”
岳溶溶有些懂了:“所以,因为我不喜欢,你也都不屑一顾?然后转而来恨我?”
“我凭什么要你不要的东西?我比你差在哪里了!”
“所以,你去勾引沈忌琛?”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这一句话像是一巴掌狠狠打在任含贞脸上,她恶毒地盯着岳溶溶,脸上换了好几种颜色,用诅咒的阴森口吻说道:“你莫要得意!风水轮流转,我们且看吧!”
岳溶溶震动着,她一直以为她和任含贞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此时她的目光也逐渐平静,冷冷道:“好,我们且看吧。”
**
锦绣楼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大长公主耳朵里,她脸色骤然一冷:“新月?”
春姑姑点头:“是,说是锦绣楼有个叫新月的姑娘,侯爷替她解决了户籍作假的事。”
大长公主眸光冷冽:“你去把她带来。”春姑姑领命,她却很快换了主意,“等等,算了,别去了。”
春姑姑看着大长公主阖上眼,深深吐纳一息,再睁眼时目色已归于平静:“如今嫖姚还在记恨当年的事,这个新月估计也就是个替身类的,就随他去吧,谅她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这个结果,其实也在春姑姑意料之中,如今他们母子关系紧张,除非万不得已,公主是不会强迫侯爷了。
“只是,孟小姐那怎么说?只怕她也听到了些风声,您属意她,她身份尊贵,若是觉得此事伤了颜面”
大长公主气定神闲道:“她是个聪明人,世家婚姻,情爱都不是最主要的,若是她连一个小小的绣娘都容不下,将来成了当家主母,岂不是要闹得鸡飞狗跳?至于孟家,”她冷笑了一声,露出骨子里的高贵,“一个小小的绣娘,是不会让他们放弃与沈家联姻的机会的,若是将来那姑娘僭越了,孟家可能比我还更容不下她。”
春姑姑立刻明白了大长公主的意思,将来公主或许会借刀杀人,她看着大长公主挺直的背脊软了一分,便拿过宋锦的靠垫给大长公主歪靠着。
大长公主神色柔和了一分:“其实,若是嫖姚当真对那个新月上了心,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证明他将岳溶溶撂开了是不是?”她问春姑姑,神色露出少女时的不安,她容貌极盛,即便快四十的年岁,做出这样的表情来,也只会让人心疼。
春姑姑自然宠着她,顺着她:“公主说的是。”
她轻轻呢喃:“只要不是岳溶溶。”其她人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公爷回来了。”
琉璃球里的灯豆照进大长公主的眼底,瞬间灿若明灯,她坐了起来,方才的高冷骄傲全然不见了,只剩女儿家的娇柔。
**
自从上回春江花月夜那件事后,掌柜的还是气得让她断了那头的生意,好在没有罚她的银子,但也不许她再接府邸的活,直到等到邹小姐生辰宴后,事情彻底了了,才给她派活。
所以,岳溶溶很闲,闲的快要发霉了,这日她看着钟毓要去府上送做好的绣品,她便兴冲冲地说要陪她一起去。
这也是那日后掌柜的的决定,防止再有人在自己的绣品上动手脚,这件事岳溶溶想掌柜的应该知道时自己人做的,但他想来圆滑,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他不愿节外生枝,是以只当这件事没发生一样。
而岳溶溶,也没有再将任含贞捅出来,她总不能再跑到沈忌琛跟前说是任含贞做的,让他替她报仇吧,她光这样想想,都觉得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何况,她虽然讨厌任含贞,但也没有到要她死的地步。
她玩着钟毓的胳膊,一面走,一面笑道:“待会送完货,我们去吃甜点吧。”
话音还未落,她眼一抬,笑容僵在了嘴角,钟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薛玉白正站在前方不远处,她心领神会,低声道:“我自己去就成了。”
说着就走了,岳溶溶追了两步,站住了脚,此时若是还执意跟她去,好像也太伤人了。
果然,薛玉白看到她终究留了下来,心里有些安慰,他走过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岳溶溶压下心底的心虚,裂开嘴嘻嘻一笑,露出一排贝齿:“好巧哦。”
薛玉白道:“若是早有预谋的相遇也算巧合的话。”
“”
岳溶溶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眼波微转,力持坦然从容。
“你躲着我,我一直在等你,想着总有一日你会出来。”
他几乎不给岳溶溶喘息的机会,岳溶溶笑着吸了一口凉气,收敛笑容正色道:“这个我要向你解释,我绝不是躲着你哦,我是,我是”她是想撒谎找个借口来着,但看着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那么真挚,她忽然泄气地低下头去,挫败道,“好吧,我是在躲着你,我不知道”
“我知道。”薛玉白打断她的话,岳溶溶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他柔声道,“若是我和嫖姚没有那一层关系,或许我们都会轻松些。”
岳溶溶怔住了,他居然看出来了,她躲着他,除了发觉了他藏在眼底的情意,还有他和沈忌琛的那层关系,她无法坦然。
他说:“我可以等,至少等到哪天你遇险,也能想到我。”
岳溶溶看到他眼底的黯然,讶异道:“你也知道了?”
薛玉白苦笑:“这件事虽不说传得沸沸扬扬,但也算是广为人知了,毕竟嫖姚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人心,何况是帮你解了假户籍一事。”
岳溶溶面容惨白:“只是假户籍一事吗?”
“不然呢?”薛玉白莫名,见她惶惶不安,拧眉道,“你在害怕?为什么?”
岳溶溶稳定心神,这件事已经发生有几天了,但是她还安然无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她安慰自己,随意回道:“他毕竟身份尊贵,我招惹不起。”
薛玉白觉得她怕的也有理,毕竟嫖姚的母亲大长公主是当今太皇太后的掌上明珠,又是镇国公的爱妻,就连皇上都要对她礼让七分,溶溶会怕也在情理之中。
半晌,他莞尔一笑,一扫眼底的阴霾:“或许有个人能护得住你。”
岳溶溶诧异地看着他。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周第一画师即墨先生。即墨先生不仅地位显赫,深受文人雅士的推崇,因大周太祖以武力治天下,一直十分尊敬文人,之后历代帝王皆是如此,绵延至今,即墨先生还曾是先帝的座上客,连太皇太后都会给他几分薄面,大长公主小时候也是受过即墨先生的指点。
这是薛玉白告诉她的。她跪在即墨先生面前,怔忡了好久,看着仙风道骨的即墨先生,呆呆问着:“先生当真要收我为徒?”
即墨先生挑眉:“怎么,不愿意?”
“当然不是!”岳溶溶急忙道,眼睛亮晶晶的又暗了下去,“只是,只是我身份低微”
薛玉白心头一紧,他认识岳溶溶以来,见过她明媚的样子,见过她脆弱的样子,也见过她难过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她自卑过。
即墨先生眼中露出疼惜,扶她起来:“当了我的弟子,谁敢说你身份低微?”
岳溶溶看着他傲骄又和蔼的样子,眼眶一热,巨大的欢喜盖过了所有,她“噗通”地再次跪下去,虽有底下有蒲团,她还是疼地呲牙一瞬,然后笑得明媚:“老师”
“诶!等等等!”即墨先生抬住了她要拜下的手臂。
岳溶溶哑然:“您后悔了?”
即墨先生开怀大笑:“傻丫头,我收徒也不能这么随便,等老师选个黄道吉日,在一盏江南摆下宴席,请众人观礼,你再郑重拜师,好叫天下都知晓,老夫收了一个多么伶俐聪慧的关门弟子!”
这么大的阵仗,岳溶溶受宠若惊地呆住了。
薛玉白迫不及待,欢喜地去拿吉日簿,一挑,眼前一亮,兴奋道:“老师,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
即墨先生也是一喜!
薛玉白对着岳溶溶作揖:“师妹。”
这么一喊,岳溶溶脸颊飞上一片红晕,微微垂眸,薛玉白便看呆了,他想,拜师宴那日,他要请祖母一同来观礼,让祖母见见她。
岳溶溶再这巨大的惊喜里,简直不敢置信,长长从半夜惊醒,掐掐自己的脸,确认这不是做梦再到头睡去。她不敢声张,生怕这天大的喜事一旦走漏了风声,老天爷就会收回这份殊荣。
但是她告诉了钟毓,钟毓整个人都呆住了,狠狠掐住手臂,听到岳溶溶嗷嗷地叫唤,她呆呆道:“不是做梦啊”
岳溶溶含泪瞪着她,她突然一把抱住岳溶溶,欢天喜地:“我居然和即墨先生的弟子做了姐妹!即墨先生啊!他可不是一般的画师!若说如今朝中门生大多出自沈家,那剩下的一小部分哪个不是即墨先生的弟子,亦或是被即墨先生教导过呢!他可不是轻易收徒的!”
是啊,岳溶溶坐在一盏江南的厢房里,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不敢相信,她马上就要拜即墨先生为师了。厢房中很安静,她能清楚听到外头园子里宾客来往唱和的声音,听到某某上官,某某公子,听到礼官高吟他们送的祝贺礼,排场隆重而盛大,她忽然开始害怕,怕辜负了这样的场合,辜负了老师,怕的手发颤。
“怎么,岳溶溶也有怯场的时候?”
一道清冷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传了进来,岳溶溶猛地回头,就看到沈忌琛站在门口,带着难以捕捉的笑意,沉静地看着她,她不安的心忽然定了定,脑袋一片空白,紧张无措之下,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嫖姚”她的声音在发抖。
沈忌琛的心,也随着她这一喊颤了颤,他跨进门槛,徐步朝她走去,眼中只有她,在她面前站定,就那样眉眼灼灼地看着她,今日的她,美丽极了,像是精心雕琢的白玉,莹莹生辉,他沉吟一笑,抬手轻抚她的脑袋,低沉道:“别紧张,有我在。”
岳溶溶仿佛回到了在杭州的日子,她拿不定主意,怕犯错,沈忌琛都会在她身后低声道:“放开手去画,凡事有我。”
她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忽然一道爽朗惊喜又放肆的声音传了进来:“沈侯爷!您在这儿呢!”
两人同时看去,被打搅的沈忌琛不快地蓄起了眉,看着不请自来十分热情的中年男人,挺着大肚子笑得眼睛都挤出了一圈褶子,他丝毫不怯地走来,蓦地顿住了脚,笑成一条线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岳溶溶。
沈忌琛终于想起他是谁了,金老板,他是即墨先生唯一的商人朋友,是个十分重感情又爽快的商人,沈忌琛拧眉挡在了岳溶溶面前,他直接饶了过来,目光从探究到难以置信,再到确定的惊喜,大声一喊:“你是溶溶月!思南坊的溶溶月!”
沈忌琛本能地沉了脸,脸色冰寒。
岳溶溶蓦地僵立,脸色唰地惨白,一回又一回的慌张,一层叠一层的惊惧,直到最后无尽的绝望在五脏六腑里乱窜,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好像有千万只手扼住了她的喉骨,她几乎窒息,忽然眼前一黑,她猛地推开金老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撞翻了前来奉茶的丫鬟,杯盏碎了一地,所有人都被惊动,看了过来,岳溶溶也浑然未觉,只一个劲往前冲,冲到园子门口时,为了接祖母讪讪来迟的薛玉白,就看到她容色惨白地冲了过来,还来不及问,岳溶溶就撞过薛太夫人的肩,头也不回地跑了。
薛太夫人差点被撞到,薛玉白急忙扶住她,又担心岳溶溶,却也放开祖母,他焦急地朝园子看去,梭巡一圈,个个都是一脸漠然,即墨先生闻讯急忙走出来,这时薛玉白看到沈忌琛从厢房内走出来,脸色一样苍白,难掩的怒火在满眼恨意中灼烧,面色却冷如冰川。
一股莫名的恐惧在薛玉白心头蔓延。
第44章 进府 姑娘,侯爷让你明日进府,……
一场隆重又盛大的拜师宴, 只剩一地狼藉,和所有贵客的面面相觑。
沈忌琛冷硬地走了出来,径直到了即墨先生面前, 即墨先生看到他眼底的一片死寂,心头一紧, 眉心一皱, 质问道:“你把我的徒弟赶走了?”
薛玉白扶着薛太夫人上前来, 沉着脸看着沈忌琛。
“是。”沈忌琛面无表情, “她方才得罪了为了我, 所以我将她赶走了。”他将岳溶溶临阵脱逃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心已经麻木了。
众人这才恍然,原是如此,还以为是这姑娘恃宠而骄,还没入门, 就将老师的颜面掷于地上,此时见沈侯脸色冰冷已极, 又都开始好奇这姑娘如何得罪了沈侯, 怎么敢得罪沈侯的。
即墨先生气呼呼地瞪着他, 却心知肚明这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冷喝道:“你把我的乖徒儿气走了, 这件事你要全权负责!定要将我的乖徒儿完好无损地找回来!”说完, 他气得拂袖离去。
沈忌琛只是垂眸沉默。
这时众人也得知了,即墨先生的确十分看重这位还未正式行拜师礼的徒弟, 不但没有生气,还如此维护。
拜师宴不欢而散,只有薛玉白看出了沈忌琛和即墨先生演了这出戏,他让下人扶着薛太夫人先回去, 薛太夫人疑惑深重,瞧今日孙儿带她来时的神色,她已然猜到这位突如其来的小师妹,应该就是孙儿的意中人了,可现下又闹成了这样,她心中就有些不安。
园子里只剩薛玉白沈忌琛,沈忌琛似是疲累地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兰亭的围栏上,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和溶溶说了什么?”薛玉白厉声质问他。
沈忌琛放下手,睁开了眼,抬头看向他,眸底冰凉如水,他缓缓站起来,走过他身边,冷冷道:“溶溶的事,与你无关。”
薛玉白的心被狠狠一敲,背对着他喊了一声:“我会娶溶溶!”
沈忌琛倏然顿住了脚,没有回头,背影却愈发凛冽,沉默半晌后,他嘲讽道:“是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以为意,薛玉白转身盯着他的背影,几乎半是乞求:“嫖姚,你放过她吧,你们已经过去了。”
他看着他,沈忌琛最终没有理会,径自离开,薛玉白心痛大喊一声:“嫖姚!”
那晚,侯府的书房只点了一盏玉石灯,晦明晦暗间,沈忌琛独坐罗汉床,那盏灯照不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他冷冷凝着手掌心中的那弯新月,复杂冷毅。
这时文松走了进来,低声道:“侯爷,他来了。”
沈忌琛握住新月,掀眼看去,金老板被这幽暗精锐的目光盯着打了个冷颤,硬挤出来的几分笑,僵硬又难看,他慌忙给沈忌琛行了礼,沈忌琛冷淡道:“坐。”
金老板本还想客气下,不坐,结果一点不敢反抗,“咚”的一下,一屁股颤颤巍巍地坐了,他纵横商场几十年,察言观色一道已经炉火纯青,此时都不必细看,就能感知到沈侯冰冷的怒意,他坐得笔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一颗心都提着,防止自己待会说错话。
沈忌琛手指摆了摆:“喝茶。”
文松已经奉上茶,金老板强颜欢笑:“我不渴”
沈忌琛睨他一眼:“喝。”
他的语调不轻不重,却让金老板的心蓦地一沉,他连忙端起茶杯,一股脑仰头喝尽,微烫的茶水烫了他的心,他也故作没事放下茶杯,咳了两声忙是闭紧了嘴,抬手擦去额角的汗珠。
看着他,沈忌琛语声极冷:“说说思南坊的事。”
金老板立马会意,沈侯要听的是溶溶月在思南坊的事,经过方才的一杯茶,他哪里还敢隐瞒,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当年草民途径姑苏做生意,与好友去思南坊消遣,见到了溶溶月。”
沈忌琛眸光冷了一分:“何时?”
金老板愣了一下,想了想:“永宁元年的十一月。”
那是他单枪匹马直捣海寇取首脑首级,重伤在床的时候,沈忌琛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
金老板时刻关注着他,小声喊道:“侯爷?”
“继续。”
金老板便继续说了:“思南坊是乐坊,听说溶溶月一到思南坊就成了头牌,想点她弹奏一曲的人不计其数,但其实她的琴技一般般,不过坊主将她护得很紧,当时我与坊主也有几分交情”他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在与坊主的关系上多做赘述。
就要接着说,但此时他忽然多觑了沈忌琛一眼,斟酌再斟酌,才小心翼翼道:“坊主告诉我,这位溶溶月好像有个情郎,不知这个情郎因何故欠了一大笔银子,岳溶溶就将自己卖了替他还债,这才从良民成了贱籍,被人卖去了思南坊,听说送她去的人,还特意嘱咐过,溶溶月只卖艺,但是溶溶月似乎非常震惊,她说她是卖去官府做画师,并不是做乐姬,闹了好一阵子。”
文松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看着沈忌琛脸色一点一点苍白,喘息越来越重,绝望地闭上眼。
金老板皱眉道:“但有一晚不知怎么回事,有三个男人闯进了她的房间,就要”他蓦地打住了口,直接道,“好在她的情郎来得及时,一怒之下,一失手就将那三个男人都打死了!”
“情郎当场就被抓了,当时这件事在姑苏闹得很大,因为情节严重,那个男人被判秋后处决,偏生运气好,碰上皇帝大婚,大赦天下,死罪就免了,后来被押去了哪,我就不得而知,至此后,溶溶月也消失了,听说是跑了,没想到”
后来的事,他不用再说了,书房那安静的可怕,他悄悄抬眼看一眼沈忌琛,身子止不住地哆嗦。
文松心惶惶地看向沈忌琛,就见沈忌琛弯下身去,看不见他的脸,文松心头一紧,上前两步:“侯爷”
沈忌琛抬手制止了他的靠近,嗓音嘶哑低沉:“送他出去。”
文松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朝金老板走去,金老板在听到“送他出去”四个字时已经唬地站了起来,文松还没走近,他就对沈忌琛深深作揖:“侯爷,草民告退。”
他迫不及待要走了,转身就往门口走去,文松跟在后头朝他翻了个白眼,走出书房门,金老板才缓过气来,低声问文松:“侯爷没事吧?”
文松不想理他,没好气反问他:“能有什么事?”
“砰”的一声,身后书房传来一道巨响,像是桌子砸在地上的声音,瓷器砸碎的声音,吓得金老板和文松同时一个战栗,金老板默默看了眼文松,匆匆道:“小哥不必相送,我自去!”说完头也不回地溜了。
文松看着他逃之夭夭,面色凝重地深吸一口气,转身,在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一地狼藉,原本放在罗汉床上的矮几翻倒在地,矮几上的茶盏全都碎的看不出原本形状,他跨过去,看到沈忌琛弯着身子,手掌紧紧按住了心口,静谧的夜里,传来他粗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他艰涩沙哑的声音,压着怒火:“查,彻查!”
文松领了命,没有再向前,就那么站在一旁,一站,就是一夜。
翌日一早,文松看了眼沈忌琛依旧是昨晚的那个姿势,转身去尚书省替他告了一天假。
回来时,就看到房门紧闭,下人们站在院子不知所措,厨司来问了好几次,还不用传膳吗?文松也没有回答。
这一夜又过去了,文松和院子里的丫鬟都站了一夜,快近点卯时,房中终于传来了沈忌琛冰冷的声音。
“文松。”
文松面色顿时亮了起来,急忙进内,不见沈忌琛,却听到了更衣室的动静,他又急忙走进去,蓦然一呆,沈忌琛已经站在穿衣镜前,换好了朝服,镜中沈忌琛,冷若冰霜,不近人情,文松呆了片刻,从衣架上拿下外袍,走过去,帮沈忌琛穿上。
突然听到沈忌琛问:“她人呢?”
文松帮他整理袖襕的手微顿,抬眼看去,见沈忌琛面无表情,他一时猜度不了他的意思,又不敢胡说,只能低下头去:“在矿山牢狱。”
他自小跟在沈忌琛身边,一眼看到了沈忌琛眼底的冷酷,那是一种近乎无情无义的冷酷,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能伤了他。
沈忌琛已然,刀枪不入。
他走出房间时,院子里的下人们皆是一震,只觉冷冽的气势震慑而来,他们匆匆低下头去,井然有序地后退三步,齐声呼:“侯爷晨安。”
等到沈忌琛离开院子,他们才抬起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仿佛活过来一样,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不晓得,侯爷的样子变得好可怕,虽然平时他也不苟言笑,可不会让人觉得害怕,方才我觉得他若是看我一眼,我这小命今天就保了。”
为首的大丫鬟名叫惠音,她提醒道:“日后在院子里当差都仔细着些。”然后挥挥手,“都散了去做事吧。”
就连今日的朝臣们都察觉到了沈忌琛的不同寻常,下了朝,除了公事,没有一个敢上前和他多说一句话,敬畏的同时,他们不禁感叹,沈侯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斯气势,就连一品大臣,也不敢小觑了他,惶恐已极啊!
有人走到孟将军身边半是玩笑地低声道:“孟将军,你不去关心一下你的未来女婿?”
孟将军凛然正色道:“莫要胡言!”
同僚笑道:“如今谁不知大长公主看上了孟小姐,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迟早的事,昨日国公爷代替皇上去江南一带监管水利一事,已经离京,现下还只有您敢上前说两句话了。”
孟将军严谨:“诶,不曾定下的事胡说不得,那不过是大长公主疼爱晚辈罢了。”他嘴上这么说着,但看着议政殿里,几乎快要和他平起平坐的沈忌琛,他难免还是生出几分骄傲来,他未来的女婿啊呵呵。
太皇太后听闻昨日沈忌琛因病告假,今日特意准备了药膳,等到晌午时分,让人去请了沈忌琛。
听闻他来了,太皇太后已经走出正殿,沈忌琛看到她,三步两走上前来,太皇太后就握住了他的手,一脸的心疼:“瞧我这乖孙儿都瘦了。”
沈忌琛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扶着她往殿内走去。
沈倾辞不满地走过来:“外祖母就是偏心,嫖姚一来,就把我丢在一边了。”
太皇太后假做嗔怒:“是啊,偏心,一听嫖姚今日过来用午膳,你还不是巴巴地过来蹭饭。”
沈忌琛含笑唤了声:“姐姐。”
太皇太后看着他如今沉稳的模样,想起从前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敢跟先帝赛马的骄矜少年,不禁有些失落。
祖孙三人用了膳,沈忌琛坐了一会,就言明政务在身,起身告辞了。
太皇太后看着他萧萧肃肃的背影,又喜欢又失落,叹息道:“看来是要抓紧给嫖姚选房妻子了。”
沈倾辞有些意外,又有些担忧:“嫖姚的性子,怕是不会任由我们摆布。”
太皇太后道:“谁说我们要摆布他,挑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摆个春日宴,让他自己选个中意的,不就行了。”
“若是他不选呢?”沈倾辞问道。
太皇太后眉峰一挑,豪横道:“那就再办一场!”
“”
出了慈安宫,沈忌琛没再去议政殿,径直出了宫来,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文松就等在一边,等他下令去哪。不知过了多久,文松以为就要这么坐在马车里坐到太阳下山为止的时候,沈忌琛终于开口了。
“出城,去矿山。”
文松脸色微变,探头出去对车夫道:“去矿山牢狱。”
马车一路直往城外驶去。
**
那日在一盏江南逃跑后,岳溶溶就“躲”了起来,她谁也不想见,只是想见曲烈山,从前的苦难他们一起度过,仿佛在这个天地,只有她和曲烈山相依为命了。
金老板的出现,揭开了她最不愿想起地过往,沈忌琛一定会去查,这段过去,她最不想沈忌琛知道,她也再不想见沈忌琛,京城再无她的立足之地了,可她该去哪,能去哪?
她求王雄让她见一面曲烈山,拼命求,可是王雄铁了心不让她见,她只能等在监牢外,一等,就是两天。
王雄看不过去,出来劝她,她只是不理,王雄没办法,只得拿出些点心给她,可那些点心,她也没动,只是抱着膝坐在墙角,像是铁了心要王雄心软,放她进去,王雄死死咬住牙,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可看着她不明就里以为博自己心软就能进去,死等的模样,他终究还是说出隐晦的话来:“姑娘,你还是回去吧,实话跟你说了吧,就是你今天碰死在这,你也进不去。”
岳溶溶脸色一白,声音微颤:“什么意思?”
王雄道:“上头有令。”他只能说这么多。
上头有令,上回岳溶溶来,他已经这么说过的,但这回再说,岳溶溶莫名心惊,好似这不是简单的意思,她正琢磨,忽然远处传来车轱辘的声音,王雄立刻站起来回头看去,脸色大变,急忙迎了上去。
岳溶溶看过去,已经浑身紧绷,她赫然低下头去,抱紧了双腿,头低得低低的,却听到徐步而来的脚步声,她的心跟着张皇再张皇,死死攥紧了裙摆。
她不想见他。
阴影笼罩而来,将她娇小的身躯都罩住了,透不进一丝光亮似的。
“起来。”
上头传来森然低沉的声音,岳溶溶只当没听见,下一刻,她的手臂被握住,轻轻一提,她就被沈忌琛捞了起来。
“你不是要见曲烈山吗!”压着怒火的喝道。
岳溶溶猛地抬头,撞进他盛怒的眼底,不可思议的声音轻飘飘的:“你知道了”她逐渐意态凄凉,却突然双瞳紧缩锁住他,“是你,是你不让我见他!你对他做什么什么!”
她眼底的绝望到紧张害怕,无一不刺痛了沈忌琛,在她的眼里只有曲烈山!
她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只想着来见曲烈山,听到曲烈山的名字,她的眼里才拨动起情绪!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沈忌琛无关!
沈忌琛暴怒,他攥住岳溶溶的手腕,怒气腾腾:“你要见他是吗!我这就带你去!”
他拉着岳溶溶就往矿山校场而去。
文松立刻跟上,王雄也紧张地跟在文松身后。
此时的校场上正殊死搏斗,观台上坐了一排京官,激情沸腾地呐喊叫好,更嚣张地喊着“打死他”!
那是他们各自下注买下的输赢,只要那些死囚拼死搏斗,直到另一方再也起不来为止。
血肉模糊。
孙大人正欢天喜地地数着下注的银子,就要看看现在场上的形势,一抬头,就看到沈忌琛怒气沉沉拉着岳溶溶而来,他吓得弹身而起,挥落了一半的银子,惊动了身边的京官,京官朝着他的方向看去,蓦地一怔,慌忙扯再旁边的京官,这么一排扯过去,沸腾的观台噤若寒蝉,所有人大惊失色。
沈忌琛已经拉着岳溶溶上了观台,所有人后退行礼,脸色惨白,一副死到临头的表情,沈侯怎么会来!沈忌琛却没有理会他们,拉着岳溶溶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所有人都站在他们身后。
孙大人立刻迎上前来:“侯爷”
“把曲烈山带出来!”沈忌琛厉声一喝。
岳溶溶心惊肉跳,她看着孙大人立刻去了,脱口道:“你要做什么!”她看了眼校场上被拖下去的奄奄一息的犯人,手脚冰凉,她喊道,“你不能这么做!”
沈忌琛冷冷看着她:“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能不能这么做!”
不一样曲烈山被带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观台上的岳溶溶,他心猛地一跳,眼底一喜,随即看到了岳溶溶身边睥睨着他的沈忌琛,他这辈子最恨的人!
顿时他浑身杀意尽显,就要冲过去:“溶溶!”
“曲大哥!”岳溶溶就要冲下台去,却被沈忌琛牢牢攥住了手,她猛地跌进座椅里。
“沈忌琛!你放开她!”曲烈山要冲上去,却很快被一众冲上来的衙役按压住,顿时七零八落的刀仗打在他的身上。
岳溶溶大恸:“曲大哥!”可她根本挣脱不得,转而怒视沈忌琛,“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忌琛看着她因为曲烈山对他的怒视甚至是仇视,心如刀割,忽然他笑了一声,笑出声来,摆摆手,那边的衙役很快放过了曲烈山,并且帮曲烈山解了手上和脚上的铁链。
立时上来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目露凶光地盯着曲烈山。
此时沈忌琛发话了,慢条斯理道:“谁赢了,可免半年的杂役。”
原本忐忑的京官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并且兴致勃勃起来,因为他们都看出了沈侯和这位姑娘还有那个囚犯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岳溶溶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忌琛:“你疯了!”
沈忌琛却不予理会,看了眼王雄,王雄立刻会意,场上的衙役瞬间退下,只留下那几个彪形大汉和曲烈山。
曲烈山只是盯着沈忌琛,沈忌琛也在看着他,两人目光冷厉如刀,都恨不得对方死。
岳溶溶却对着曲烈山摇头,乞求地摇头,眼泪簌簌地掉:“不要,不要”
曲烈山看向岳溶溶,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他轻轻一笑。
沈忌琛目光骤沉,转向身边,就看到岳溶溶已经哭成了泪人,他蓦地攥紧了手,喉间像是塞了一块烙铁,灼烧着他,他艰涩开口:“现在哭还太早了。”
岳溶溶愤然看向他,泪眼模糊。
场上大战一触即发,可那群彪形大汉似乎只针对曲烈山一人,很快曲烈山寡不敌众,被踢倒在地,岳溶溶腾地站了起来,就要冲下去,却被沈忌琛拽住,她拼命挣扎,拼命打他,可他却不为所动,一双眼睛盯住她,看着她痛,看着她崩溃。
场上的曲烈山吐出好大一口鲜血,岳溶溶绝望地扑跪在地,攥住沈忌琛的衣摆:“放了他,求你放了他!我求你!”
沈忌琛看着她,心神震动,尖锐的痛狠狠刺穿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脏敲碎,他眼眶通红,蹲了下来,扶住她的手臂,唇角却噙着笑。
红着眼看着她:“真是情深义重啊!你为他卖身,他为你杀人,他为你厮杀,你为他求我岳溶溶”他眼角滚下一滴泪来,“你只看得到他快要被打死,可看得到我生不如死!”他目光却愈发狠厉,撕心裂肺,“你为了他什么都肯做是吗?”
岳溶溶已经泣不成声,无力又凄怆:“只要你放了他,你要怎么报复我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他钳制住她的下颚,逼她抬头,嗓音嘶哑,“侍妾通房呢?”
岳溶溶浑身一颤,眼睛泡在泪水里,却澄澈一片,她泪光闪闪地看着他,心一点一点往下沉,最终她咽下酸楚,像是刀片割裂她的喉管割裂她的心,她道:“好。”
沈忌琛蓦地站了起来,看着她,当年她宁死不愿做的事,如今为了曲烈山,却答应的爽快!他别过脸大笑了一声,压下那撞破胸腔的痛,厉声一喊:“放了他!”
场上顿时安静了,沈忌琛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冰冷,他斜睨岳溶溶一眼,冷冷丢下一句“别忘了你的承诺”,拂袖离开。
岳溶溶瞬间跌坐在地,过了一会,她擦去眼泪,奔下台去。
一众京官看得一头雾水。
“方才我没听错吧?侯爷是那个意思吧?”
“是吧。”
“所以,是侯爷看上了这个姑娘,结果这个姑娘喜欢的是那个囚犯,所以侯爷用囚犯的性命威胁她,强取豪夺了?”
“ 好像是这么个情况。”
“不是,我还是不能相信,那是谁?那可是望京门沈家的嫡长子,继承人啊!论身份地位,品貌德行,哪一点不如那个囚犯?也能爱而不得?”
有人叹气:“情这一字,莫管你尊贵还是卑贱,该你吃的苦,你就得吃,公平得很呐!”
众人不解,但他们一致决定,今日发生的一切,都要缄默不谈,万一传出去,惹恼了沈侯,他们可承受不住后果。
王雄帮着岳溶溶把受伤的曲烈山抬回牢房,拿了伤药来,又让人去请大夫,觉得这个时候,他不该在牢房,便先离开了,临走前还提醒了岳溶溶一句:“别耽误太长时间。”
岳溶溶点点头。
曲烈山用仅剩的力气一把抓住岳溶溶,费力地睁开被打伤的眼睛,郑重道:“溶溶,别再见他!”
岳溶溶却已经无路可走,无比清醒,她道:“曲大哥,我已经连累你太多了,你碰上我还真是倒霉,我就是一个灾星。”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溶溶,听我的,别去找沈忌琛,他不会对我怎样的!”他非常笃定沈忌琛不会杀他,不敢杀他,可岳溶溶却觉得方才沈忌琛是真的要杀了曲烈山。
见她沉默,曲烈山生气地坐起来,牵动了背上和胸前的伤口,可他顾不得疼,费力地握住岳溶溶的肩,质问她:“难道你忘了当初大长公主是怎么对你的!是她把你卖了,也是她派人去玷污你!”
岳溶溶心尖一凉,勉强安抚他:“可那些都是我们的猜测当时你为了我欠下那么大笔银子,我是卖去府衙做画师,只是后来”
“那也是大长公主设计了我!为的就是牵制住你!也是她设计了你把你卖去思南坊!”曲烈山突然激动起来,眼中迸出汹涌的怒火,紧紧抓住了她,“你是不是还爱着沈忌琛!是不是!”
岳溶溶被他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到了,在他的印象中,曲烈山虽然是镖师,铁血铮铮,可对她一向很温和。
曲烈山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等他冷静下来,他痛得倒了回去,岳溶溶立刻紧张起来:“你怎么样?”
他的语调软和了下来:“溶溶,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永远别相信沈忌琛,他不值得,他从前只是小将军,可他如今已然位高权重,当初他不会娶你,现如今你又是贱籍他更不会娶你,溶溶等我出去,你就跟我走好不好?”
这一句一句都在往岳溶溶心尖上插刀子,可她知道曲烈山说的是实话,她点了点头。
曲烈山终于放心地笑了。
大夫来了,帮曲烈山处理好了伤口,岳溶溶得知他没有性命之虞,才放心地离开,走出大牢,却看到文松等在了门外,她微微一愣,喊了一声。
文松闻言转过身,急忙走过来:“我送姑娘回去。”
岳溶溶看了眼不远处的马车:“他呢?”
文松道:“侯爷已经骑马离开了。”他看着岳溶溶垂眸,斟酌一番,道,“姑娘,侯爷让你明日进府,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跟锦绣楼的人告别。”
岳溶溶嗤笑了一声:“他还真是周到。”
文松不是没听出她的讽刺,硬着头皮笑道:“侯爷对姑娘的事一向上心的,户籍的事,您也不用再担心。”
岳溶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提裙上了马车,淡淡道:“回锦绣楼吧。”
文松恭敬地喊道:“是!”
第45章 进府2 “你最好早点适应自己的身份。……
马车停在锦绣楼西门时, 正好有两个绣娘回来,乍然见到这么大规格的马车停在门口,她们齐齐一愣, 兴奋起来:“又是哪位贵人来了?”
就见一个模样齐整的男人下车来,竟是沈侯身边的文松大人!两人兴奋的模样顿时收敛恭敬守礼起来。
说来也莫怪, 沈忌琛来了这么两次, 她们也没见过侯府的马车长什么模样, 以为车上的人就是沈忌琛, 她们一时站得规矩, 一时情不自禁整理发髻。
再抬眼,人就傻了。
“溶溶!”她们二人惊呼,确定沈侯不在,只有溶溶一人下车来,急忙走过去, “你怎么会从车上下来?你……”
岳溶溶有些尴尬地红了脸,一时无话, 只是笑笑。
文松在一旁恭敬道:“姑娘, 明日一早属下来接您进府, 许掌柜那,属下自会言明。”
岳溶溶轻轻应了一声。
文松看了一旁两位绣娘, 微微颔首:“告辞。”
两位绣娘急忙敛衽还礼:“您走好。”
等文松一走, 她们回头就见岳溶溶已经走进门里,二人交换个眼神, 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挽住岳溶溶。
“溶溶,这怎么回事?明日你又要去侯府啦?是侯爷又要你去做什么吗?”
嗯,做妾。岳溶溶心里淌过一丝凉意,当初挣扎了那么久, 结果还是走到这个地步……
突然她想到,若是当初她没有那么坚决,闹一闹就答应了沈忌琛跟他回京,或许,许多事都不会发生,曲大哥不会因为她久病不愈,去借印子钱,被抓起来打,也就不会发生之后所有的事,明明那时候曲大哥和姑苏的那位豆腐西施已经有戏了……
“溶溶,溶溶?还有,你这两日没有回来,不会是跟侯爷在一起吧!”
岳溶溶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着眼前好奇的两张脸,她疲惫地求饶:“我好累,想先休息一下,求两位妹妹先放一放我吧。”
说着就加快了脚步,先她们一步回了房关上门。
两个绣娘气馁地叹气:“溶溶!”
“你们俩站在这做什么?”钟毓奇怪地走过来,突然眼前一亮,“是不是溶溶回来了!”她正要去敲门,却被两个绣娘拦住了。
“是溶溶回来了,不过她不太想见人不太想说话的样子。”
拜师宴那日,钟毓见岳溶溶至傍晚不归,心里担心,便去一盏江南找她,她进不去,只能外头等着抓一个侍从,果然被她抓着了,好说歹说,才得知拜师宴毁了……
她再回去还是没见到岳溶溶,四处找她,连魏宅也去了,也没见到人,她连侯府也去了,可侯府的人也说没见过岳姑娘,她便想请沈忌琛帮忙,她见过沈忌琛紧张焦急的模样,她笃定他会帮忙,可门房却说侯爷心情不好,谁也不见。
她只能回来,又找了两日,方才她都准备去报官了!谁知溶溶竟回来了!她欢喜着,听着两个绣娘的话,便准备先离开。
谁知此时房门开了,岳溶溶喊道:“钟毓,你进来吧!”
钟毓欣喜回头,立刻在两个绣娘羡慕的眼神中飞奔进了房。
关门又被关上了。两个绣娘往回走,遇到了从绣阁回来的杜艳和张婧。
“你们在嘀咕什么呢?”杜艳笑着问。
“溶溶回来了。”
张婧一喜:“溶溶回来了,我去看看。”
两个绣娘拦住了她:“得了吧,除了钟毓,她可不想见其他人。”
杜艳冷笑一笑:“你倒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呢,同寝了这么久,人家也没把你放在眼里。”
张婧臊红了脸:“我不过就是想去问问她这两日去哪了!”
杜艳满是鄙夷:“彻夜不归还能去哪,也不知找哪个野男人去了!”
两个绣娘吓得慌忙捂住她的嘴,瞪大了眼低声道:“别胡说!”
杜艳嫌弃地拍开她的手:“做什么!”
两个绣娘压低了声音道:“溶溶是坐沈侯的马车回来的!”
张婧惊地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二人。
杜艳也是面色一滞,眼底闪过一丝嫉恨,嗤之以鼻:“平日里还装清高呢,还不是上赶着去了,这会又回来了,哪晓得侯爷把她当什么呢,用完就丢了。”她冷笑两声。
两个绣娘支吾了一会,想说明日文松大人要亲自来溶溶,但见杜艳一脸阴冷,心知她们素日不合,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找了借口匆匆走了,反正明日就都知道了。
杜艳冷嗤一声,转身去了任含贞的房间,任含贞已经能侧卧起来,神色淡淡。
其实杜艳和任含贞差不多,那一场浩大的婚宴,的确来往的皆是豪门贵族,但她一个机会也没寻到,只能回到锦绣楼来,看着任含贞这样,生出了许多同情,没有利益相碰的时候,她们还是很要好的。
那头岳溶溶的房里,钟毓整个人呆傻了,久久回不过神,直愣愣看着岳溶溶,岳溶溶被她盯得越来越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借着喝水掩饰。
好半天钟毓才好像找到呼吸的方法,重重吐出一口气来,抢过岳溶溶手里的杯子将剩余的水一喝而尽,再重新倒了一杯喝尽,彻底醒过神来,她“唰”地回头看向岳溶溶:“你是说以后你就要住进侯府,成了沈侯的人了?我以为你不会……”她猛地打住了话头,将那句“不会做妾”咽进了肚子里,既成事实,她又何必再说出来给溶溶添堵呢。
钟毓是个容易接受现实的人,并且奉行一切自有定数。
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岳溶溶微有心里苦笑,偏头看向窗外,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的不安。
钟毓看着她,白玉的脸庞眼中带着隐隐的不安和无措,她看呆一瞬,咋舌起来,这模样果然连铁石心肠的沈侯都招架不住了。
忽然她又一急,跳了起来:“甄溪走了,你也要走了,那我不是一个人……”她眉头紧皱。
岳溶溶正要安慰她,她却突然一笑,坐了下来:“没事,等我在甄选中入围,也是要走的,我上回去万佛寺求了个上上签!大和尚说我接下来的一年只要与人为善,就能大富大贵!哈哈哈!”
她朝岳溶溶挑眉,自信满满。
岳溶溶被她逗笑了,想起甄溪,问她:“你有甄溪的消息吗?”
钟毓愣了愣,笑了笑:“我去过蔡府打听过,听说她一开始入府过得很不好,蔡侍郎的姬妾通房很多,她不愿意见我,现在听说过得不错了,已经成了蔡侍郎的爱妾。”
短短两句话,两人都感觉到了甄溪的处境不易。
钟毓见岳溶溶愁眉不展,以为也在担心自己的处境,便俏皮地安慰道:“不过好在沈侯府里没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而且他可不是蔡侍郎能比的!”
岳溶溶顺着她说:“对对对,至少脸过得去。”
钟毓挑眉:“那可是太过得去了!我就没见过比侯爷还俊的男人!不亏不亏。”她哈哈笑着拍岳溶溶的肩。
岳溶溶也被她乐观的情绪感染了,这两天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事已至此,就像钟毓曾说过,再担心也是无用,为了曲烈山的安危,她只能让自己放宽心。
翌日一早,掌柜的喜滋滋地进了云锦苑,开口就道:“溶溶姑娘大喜啊!”
岳溶溶早已醒了,梳妆好了坐在镜前,听到掌柜的声音,她只觉羞恼,怎么就大喜了!
可旁的绣娘闻声已经走到了院里围住了掌柜的,七嘴八舌问他什么大喜事?
掌柜的卖了个关子一笑:“溶溶今日就要搬去侯府了!”
才走来的杜艳顿时脚下一顿,脸色铁青。
一众人也是惊诧地安静了一瞬,而后像是丢进了烟花炸了开来。
“进侯府?是那个意思吗?是侯爷要纳溶溶为妾吗?”
这么一问,掌柜的就犹豫了,文松大人好像没有明确说侯爷是要纳溶溶为妾,只说今日要接溶溶进府,日后再也不是锦绣楼的绣娘了,是贵人了,至于是哪种“贵人”,文松大人还真没明说。
一时他拿捏不准,不管胡说,便含糊起来:“总之以后溶溶就是贵人了。”
杜艳嗅出了一丝苗头,紧绷的脸瞬间就释怀了,冷嗤道:“该不会是去侯府做丫鬟了吧?”
众人看去,她解释道:“你们想呢,即便纳妾,也该有个仪式吧,我们寻常百姓纳妾还得摆一桌席面呢,除非侯爷根本就不在意溶溶,不过就是新鲜玩玩的。”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理
这时一声“许掌柜”,打断了她们的猜测,文松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六个丫鬟,阵势规矩极了。
掌柜的一见文松,就陪笑作揖:“您来了。”身后的一众绣娘行了礼。
文松颔首:“溶溶姑娘呢?”
“她正在房里呢,我带您去。”
语毕,掌柜的转身,就看到岳溶溶钟毓走了出来,文松抢先一步上前,行了礼:“姑娘,属下奉侯爷之命特来接您。”
身后的六个丫鬟整齐划一地行礼:“见过溶溶姑娘。”
喊的是“溶溶姑娘”,不是“姨娘”,却又如此恭敬,这倒是把锦绣楼的人搞糊涂了,溶溶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进侯府?
文松道:“姑娘要带走的东西只管吩咐她们。”
岳溶溶道:“我没有要带走的东西。”
文松愣了一下,道:“那也成,府里姑娘的日常用品都已经备下了。”
钟毓舍不得岳溶溶,握住她的手眼眶就湿了:“你要保重。”
岳溶溶被惹得也想哭了。
文松见状,连忙道:“姑娘莫要伤心,钟姑娘若是想见姑娘,随时都能来侯府。”
钟毓泪眼一呆,不敢置信:“真的?”
文松点头,对钟毓都有几分恭敬:“自然。”
钟毓高兴地抹了泪,握住岳溶溶的手,将她奉行的一句话在岳溶溶耳边悄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她怕岳溶溶太倔,对方毕竟是沈侯。
所有人看着岳溶溶离开,沈侯身边那个谁见了都要给几分薄面的文松,竟然规规矩矩地跟在岳溶溶身后,再后便是那六个丫鬟,她们忽然对岳溶溶的背影忌惮了起来。
杜艳眼底闪过一丝阴毒转身去了任含贞的房间,任含贞正从窗口收回身子,杜艳愤愤不平道:“你看到了吗?那个贱人如今得意了!沈侯瞎了眼!”
她嫉妒的几乎失去理智了,她气得坐在任含贞床边:“我宁愿是你!”
任含贞心内冷笑,恐怕当真成了我,你也会这样说。面上却温和笑道:“别在意了,她此去,是福还是祸谁又说得准?沈侯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迟早厌弃了她,没了沈侯的倚仗,她算什么,我们就不同了,再过不久就是甄选,只要被选进宫,锦绣的前程你还怕没有吗?”
杜艳眼前一亮,进了宫,岂不是就能见到皇上了!难不成还在意一个侯爷不成?她立时笑了起来,只是看向任含贞时,心里又紧了一下,转身去给任含贞倒杯水:“你的伤怎么样了?”
任含贞道:“等到甄选那日,应该能好的七七八八了,刺绣应该是不影响的。”
杜艳眸光一滞,顿时笑了起来:“那太好了。”
任含贞接过茶杯,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低头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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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溶溶怀着仓皇的心进了侯府,却见文松径直将她领到了正院,她脚步微微一沉,文松察觉到回头看了她一眼,询问她:“姑娘,怎么了?”
岳溶溶摇头,跟了上去,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昨日已经将话说得分明。
文松大概看出了,贴心道:“侯爷上直去了。”
进了院子,院子里站满了丫鬟和小厮,见到岳溶溶齐齐朝她行礼。
文松道:“这些都是素日负责打扫正院的下人,日后姑娘就会熟悉了。
然后带着岳溶溶穿过长廊,经过正堂,直接去了内院,领着岳溶溶进了正房的西厢,一进门就能看到落地窗前的画架和文房四宝,她看呆了一瞬。
文松道:“这是侯爷昨晚亲自为姑娘布置的,正对着院子里的春景。”
岳溶溶走过去一看,那宣纸和文房四宝一看就是上等之品,再看那些颜色,更是鲜艳保真,她瞧了心里就很欢喜了,再往窗外看去,果然是花自飘零水自流的美景,那么问题来了,她转头问文松:“那我平日要做什么?”
她需要知道个大概,把握一个度。
文松被她问的一愣,笑了,她身后跟进来的两个丫鬟也低头笑了,岳溶溶转身看了她们一眼,她们立刻道:“姑娘恕罪。”
“没事。”岳溶溶不在意,去看文松。
文松道:“姑娘就每日早晨为侯爷更衣,陪侯爷用膳,等侯爷回府,侯爷在府里办公时您陪着就成了,侯爷不在府里的时候,姑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是府里的主子,谁也不敢说什么。”
岳溶溶诧异道:“就这样?”
身后的两个丫鬟又抿嘴笑了。
文松干咳了一声,给她介绍那两个丫鬟:“姑娘,这两个是日常伺候您的,这是惠音,这是谷雨。”
岳溶溶对两个丫鬟其实有些熟悉了,因为上回她醉酒醒来,就是这两个丫鬟在床前,此时不免尴尬地笑了笑。
两个丫头也笑了起来:“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奴婢。”
**
春姑姑急匆匆进了正房,不一会,房中就传来一阵骚动,春姑姑急忙抬起大长公主的手,命人将打翻了的茶杯收拾了,她担忧道:“公主,仔细烫了手。”
“此事属实?”大长公主忙问。
春姑姑点头:“这件事风声不大,但是隐隐传了些出来,说是侯爷亲自去向皇后娘娘讨了赏赐,赏给邹家的小姐贺生辰之喜。”
大长公主拧眉:“邹家?哪个邹家?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也难怪,是她父亲只是个员外郎,平日里宴会,也没有资格到前头来的,公主自然没有印象,但这件事并非在邹小姐身上。”大长公主看过去,春姑姑便道,“这件事还是锦绣楼那位新月姑娘牵扯出来的,听说是侯爷为了给新月出头。”
“新月”大长公主容色沉了下来,“看来是小瞧了这个新月。”
“正是,是以方才我特意去了锦绣楼,打探这位新月,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不知为何,大长公主心里抖了一下。
春姑姑正色道:“她已然进了侯府!就在今早!还是文松亲自去接的人!”
大长公主腾地站了起来,面色一沉,袖襕轻摆:“备车!去侯府,我倒要去看看这个新月是何方神圣!”
国公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停在了侯府门前,一众门房府兵全都上前跪迎高呼“大长公主殿下千岁”,大长公主没有理会,面色沉沉进了府,身后跟着春姑姑和两个婆子,四个丫鬟。
往正院去的途中经过一片杏花林,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像是银铃轻触,她脚步一顿,往杏花林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姑娘正踩在石头上捞高处一支茂密的杏花枝,两个丫鬟小心翼翼护着,嘴里还喊着:“姑娘您下来吧,让我们来。”
“没事,我小时候也是爬过树的。”娇滴滴的声音十分俏皮。
大长公主蓦地脸色一僵,这声音好耳熟,她情不自禁握紧了春姑姑的手。
不一会,站在石头上的姑娘,终于摘下了那支杏花,转过身来,正见那张娇美无匹,耀眼生花的一张脸!摇撼着手里的杏花。
大长公主和春姑姑同时一惊,大长公主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靠进春姑姑的臂膀里,春姑姑急忙扶稳了她。
岳溶溶三人也察觉到了有人,看了过来,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鸣,脸上的血色殆尽,她想过进了府总会见到大长公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惠音和谷雨两个立马蹲下身去行礼,岳溶溶没了搀扶,又因心慌腿软,倏地从石头上摔了下来,手正好磕在了另一块石头上。
“母亲!”
一道震怒的声音传来,大长公主就看到眼前人影一闪,沈忌琛已经冲上前扶起了岳溶溶,满眼焦急,抬眼看过来时,面色极沉。
他扶着岳溶溶起来,岳溶溶抬头看他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沈忌琛眸光微沉,命令道:“扶姑娘回去。”
惠音和谷雨急忙应了,扶着岳溶溶离开,经至大长公主身侧时,却听到大长公主冷厉地一喝:“站住!”
沈忌琛看到岳溶溶背脊一僵,他眉眼紧拧,沉声道:“扶姑娘回去。”
大长公主难以置信震怒地看向沈忌琛,她没有坚持,等她岳溶溶离开,她厉声问道:“你就这么护着她!”见他沉默不语,大长公主笑了起来,“想不到我的儿子,大名鼎鼎的武靖侯竟这般没出息!到头来还是栽在这个女人手上!一个低贱的女人!你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对你”
“我没忘!”沈忌琛怒声打断她,冷峻的眼紧盯着他的母亲,“但我也想问一句母亲,当年的事,您又做了哪些!”
大长公主蓦地一怔,悲愤地看着他:“你在质问我?为了这个贱籍”
“您怎知她成了贱籍?”沈忌琛目光渐寒。
大长公主面不改色:“当初她和别的男人跑了,我自然会去调查!”
“那您怎么不知她早已到了京城?”不然以他母亲的性格,溶溶早已被驱逐出京。
大长公主冷厉道:“是我小瞧了她,我以为她成了贱籍,就该万念俱灰!所以没再派人盯着她!”
这番话似乎都说得通,沈忌琛派去调查当年那件事的人还没有回来,他只是猜测,或许他的母亲做了什么。
“是吗?或许这件事,与您有关。”沈忌琛缓声道。
大长公主脸蓦地一白,心猛地一痛:“你在怀疑我?还是审问我!沈侍郎!”
沈忌琛看着母亲痛心的模样,心也被揪了起来,他走近大长公主,郑重道:“希望这件事与您无关。”他看着她,“母亲,别碰她。”
大长公主踉跄一步,春姑姑急忙扶稳了她,苦心劝道:“公主,别跟侯爷犟。”
“是我要跟他犟吗?是他为了那个女人,三番两次”她一度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春姑姑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侯爷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闹得太僵了,他若是执意要娶岳溶溶,只怕谁也拦不住,公主不妨退一步,再从长计议。”
大长公主气得头晕,已经不能思考,只能先按照春姑姑的意思来,春姑姑扶着她回去,让人去请太医。大长公主握住她的手,沉吟道:“明日把嘉言请到府里。”
**
沈忌琛回到正院,看到文松等在那,问了句:“她呢?”
文松道:“在房中。”
沈忌琛走过去,就看到惠音捧着药盘,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惠音回道:“禀侯爷,姑娘手肘磕青了,奴婢正要给她上药。”
沈忌琛接过药盘:“你下去吧。”
惠音微微一愣,随即退下了。
谷雨还陪着岳溶溶坐在窗边的席地榻上,查看着她的伤口:“都青了可别磕到骨头了”
岳溶溶笑道:“哪有那么脆弱!”
脚步声传来,岳溶溶抬眼,就对上了沈忌琛幽沉的目光,她笑容一僵,连忙放下了袖襕,谷雨回头看去,吓得立时跪直了:“侯爷!”
沈忌琛道:“下去吧。”
谷雨麻溜地起来退了。
沈忌琛坐了下去,将药盘放在一边,去握岳溶溶的手,岳溶溶往后一撤,有些心慌:“让惠音来吧。”
沈忌琛看着她:“看来你的手的确没有那么脆弱。”
“”
沈忌琛重新去握她的手,垂眸间有一瞬温柔,淡淡道:“你最好早点适应自己的身份。”
岳溶溶脸色微变,对上他若有深意的目光,低下头去,不再强硬。
沈忌琛握着她的手腕,撩起她的袖子,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他看了一眼手肘处的青紫,眸光微深,拿起棉球沾了药膏,轻轻地替她上药。
其实这种小伤,不用上药也能好的,岳溶溶看着那瓶看上去就很贵的药,心道贵族就是讲究,突然她感觉到手肘一阵冰凉,她猛地打颤,就看到沈忌琛对着她上过药的地方吹了吹,细致而专注,她蓦地红了脸,在沈忌琛看过来时慌忙问道:“大长公主回去了?”
她一面问,一面拿起药瓶状似研究。
沈忌琛却问:“还有哪儿磕到了?”
岳溶溶坚定道:“没有了!”没说其实腰那儿好像也磕了一下,不太疼就是了。
沈忌琛放下她的手,从她手里拿过药瓶,盖上盖。
“其实大长公主不喜欢我,我不想影响你们母子之间的感情”
沈忌琛眼中浮上一层薄怒,语出嘲讽:“真是贴心。”
岳溶溶的小心思被看穿,不由尴尬地抿了下唇,她看着沈忌琛不似方才的温柔,站起来,睨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们母子的感情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
看着沈忌琛头也不回地离开,岳溶溶巴拉过一旁的靠枕趴了下来,脑海中都是大长公主的震怒的脸,她仍旧心有余悸,早知道就不因为无聊跟着惠音她们去摘杏花了,结果还是白忙活一场。
这时惠音和谷雨进来了,对她道:“姑娘,待会我们帮你梳妆吧。”
“做什么?”岳溶溶有气无力。
“自然是一会陪着侯爷用晚膳啦。”
谷雨性格比较活泼,惠音表面沉稳,其实也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见岳溶溶丝毫没有架子,又美丽可亲,所以才半天时间,她们已经和岳溶溶相处的很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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