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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醉酒 岳溶溶,你还是逃了。


    今日是蔡侍郎有史以来最郁闷, 最憋屈最屈辱的一日!想他蔡家虽不如沈家煊赫荣耀,但也是名门世家,他也位列四品, 活到不惑之年却被一个青年压弯了脊梁骨,还要纳一个不喜女人为妾, 那个丧门星!


    可恨, 谁叫他沈忌琛年纪轻轻品阶已经凌驾在他之上, 他愤恨却无奈地灌下一肚子的酒, 左拥右抱, 还要听着那些不知情的同僚贺他纳妾之喜。


    酒宴至月上中天之时才散,醉酒的他被下人搀扶着走上马车,安静寂寥的长街只有他一辆马车独行,忽然马车停了,久久不见动静, 他浑浑噩噩醒来,喊了一声家仆, 无人应答, 又喊了一声车夫, 还是无人应答,他努而坐起骂道:“反了你们!他沈家郎君欺我!你们这些兔崽子竟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说着他踉跄着推开车门, 就要将他们痛打一顿撒撒气, 谁知门才一开,突然涌进四五个壮硕男子, 将他一脚踹进了车厢,门一关,惨烈的喊叫和暴躁的怒骂齐齐传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凶!可知我是谁!我是工部侍郎!”


    尾音是一叠连声的惨叫,和暴雨般的拳打脚踢。


    月光晦暗的巷子里, 停驻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文松立在马车旁,冷冷看着巷口外的马车。


    沈忌琛坐在车厢里,垂眸看着手里的物什,那是今日他从岳溶溶的锦盒里拿来的,是一枚黄色玉石所制的弯月,在车厢的灯光下晕出柔和莹白的光圈,倒真像是一枚月亮落在他的手心里,在他珍视捧着,垂坠而下的是一条晶莹剔透的细小珠链,只是珠链的连接处却是损坏的。


    那是从前他送给岳溶溶的礼物,是他剿灭海寇意外得来的稀有玉石,他请了第一工匠将它打造成月牙的形状,送给了岳溶溶,他还记得岳溶溶惊喜珍爱的模样,从那以后,她每日都戴着,一弯新月卧在她的颈窝处,映月生辉。


    可这弯新月却在她跟着曲烈山逃走的那日被丢弃。城外的湖边,她扶着受伤的曲烈山,不见他亦是血流如注,用力扯下新月,狠狠掷于地上,说着绝情的话与他分道扬镳,以死相逼放她离开。


    他猩红着眼看着她扶着曲烈山离开,一口鲜血喷出,血气不继被韩子羡等人带回了杭州城。


    再醒来时,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强撑着锥心刺骨的痛骑马赶至城外,在那条湖边找了整个日夜,终究再也不见那弯新月。


    他以为是被路过之人捡了去,大肆悬赏,最终心灰意败,原来,原来这枚新月是被溶溶捡了去他心神震动,凝视着新月的瞳孔紧缩,无限地痛楚将他淹没,一滴泪自他眼底滚落。


    “侯爷。”文松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沈忌琛目光逐渐冷冽,收拢手指握紧了新月,语声极沉:“不至死即可。”


    文松明白了,放开了打,别打死就行。他走到蔡侍郎的马车外,静静听着蔡侍郎的惨叫求饶声,不屑一顾地冷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家夫人都敢肖想!


    翌日,蔡侍郎被宵小暴揍一顿下不了床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朝堂,皇帝震怒,让沈忌琛这个刑部侍郎彻查此事。


    罗公子却心知肚明蔡侍郎为何被打,吓得马上命人从库房里挑选了最珍贵的珠宝亲自送去锦绣楼给岳溶溶赔罪,之后更是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在沈忌琛面前出现。


    **


    昨日闹了那么一场,锦绣楼的绣娘看着罗公子亲自登门,极尽尊敬的给岳溶溶献上珠宝,看着岳溶溶的目光都变了味,没有亲近,反而更加疏远,只有钟毓依旧不变。


    沈忌琛极致的尊贵地位都让这些绣娘心底生了变化,若是昨日提岳溶溶解围的只是寻常之人,或者寻常贵族,她们都不会有多大的介意,可偏偏此人是沈忌琛,就好比,大家都知道明月是求而不得高不可攀的,谁也摘不到,可偏生被身边摘了去,如何不心生嫌隙。


    杜艳冷然道:“甄溪,你还不过来,你的好姐姐溶溶得了多么珍贵的礼物,你作为她的好妹妹,还不求她赏你两件给你做嫁妆。”


    岳溶溶蓦然抬头,就看到甄溪站在门外,甄溪变了,变了阴冷沉默,她冷冷看着岳溶溶,径自进屋往自己的床榻而去。


    一旁看热闹的绣娘冷嘲热讽:“哪有什么好姐姐好妹妹,好姐姐会故意瞒着好妹妹自己有了沈侯这么座靠山,会不提前告知,非要等到下聘这日,让好妹妹颜面尽失吗?”


    钟毓怒骂道:“你在颠倒什么是非?昨日你不在场吗?还是说你蠢到看不懂?”


    杜艳嘲讽道:“钟毓,你到底是个聪明人。”


    “就是,溶溶还未进侯府呢,你就上赶着抱大腿了?这么快舍弃甄溪了?平日里不是姐妹情深吗?”


    钟毓面色一白,这才后知后觉看向甄溪,甄溪紧绷着脸阴恻地盯着她,她顿时愧疚袭上心头。


    岳溶溶见她们羞辱钟毓,冷然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有绣娘气不过:“你骄傲什么?你素日和甄溪交好,怎么眼看着她给一个老头子做妾,你怎么不求求侯爷!”


    杜艳冷笑:“歹毒呗,即便自己幸福了,也见不得被人好,甄溪若是嫁给李状元那就是正妻,她一个顶多做妾做外室的人怎么忍得了呢。”


    钟毓还上前理论,被岳溶溶拉住,冷冷道:“这么爱说是非,出去说。 ”


    “你!”绣娘们气急败坏,却突然想到周工被打成猪头的脸,皆是脸上一白,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岳溶溶知道,此刻没什么比暗示沈忌琛更能堵住她们的嘴。


    任含贞微微一笑,站出来打圆场:“大家别这样,溶溶得沈侯青眼没有告诉大家,或许有自己的考虑,至于下聘那日特意请来了侯爷为她做主,羞辱了甄溪”她顿了一下,勉强找补道,“或许也有她的考量,她不是故意的,大家别再说了,甄溪现在正不好受呢,还请大家先离开吧。”


    众位绣娘忍气吞声,闷声怪任含贞,一面说一面离开:“也就你还替她说话,把甄溪害得那么惨,你看谁都是好人。”


    任含贞笑着送大家离开,钟毓气得差点呕血:“你听听任含贞说的什么话!”


    岳溶溶却安抚她:“别气了别气了,你忘了万佛寺的大和尚说的了?六根清净。”


    钟毓撇嘴:“根本净不下来。”她深吸两口气,探头朝甄溪看去,甄溪只是低头用力拨弄着手里的珠钗,如失去了所有喜怒哀乐,钟毓与岳溶溶对视一眼,拉着她朝甄溪走去。


    她强笑着安抚:“甄溪,你别听任含贞的话,从前你不是说她这个人假得很,她就是想离间你和溶溶”


    甄溪嗤笑一声,钟毓僵住了话头,她抬头冷冷看着岳溶溶,咬牙一字一句道:“从前是我看错了人,岳溶溶你竟这般心机,不声不响,却搬来沈侯为你做主,借他的手来践踏我!”她唬地站起,瞪向钟毓,“你把她当好姐妹!她跟你说过和沈侯的事吗?”


    钟毓愣了一下,甄溪嘲笑:“没有吧,她根本没有把我们当姐妹,她就喜欢高高在上比我们都优越的样子!”


    岳溶溶看着她,知道她和甄溪已然不复从前,对这段好友之情已经心如死灰,但却紧张地看向钟毓。


    钟毓低一回头,抬头眼底却是一片清明:“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秘密,即便亲兄弟亲姐妹父母子女之间,亦是如此,溶溶不说,或许有她的难言之隐,但我相信她绝非故意在下聘之日请侯爷来,若是她有心请侯爷做主,早就这么做了。”


    甄溪竭力喊道:“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要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宣示沈侯在意她!满足她的虚荣心!”


    钟毓痛心地看着她,半晌道:“甄溪,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甄溪别过脸去,将腰挺得笔直,强忍着哭意。


    岳溶溶见钟毓如此清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再对甄溪抱有希望,只秉持着最后的一点情意道:“我知你我再难相处,若是你不愿给蔡侍郎做妾,我会帮你勉力一试”


    这一句话彻底刺激了甄溪,她愤而掉头,狠狠瞪着岳溶溶:“我知道你得沈侯宠爱行了吧!你一句话就能让沈侯听你的!你厉害行了吧!你还要怎样,非要踩着我让我感恩戴德来满足你的优越感是吗!”


    岳溶溶已经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钟毓厉声喊道:“甄溪!这是你最后的希望了!别意气用事!”


    甄溪的双肩颤抖,她忍着呜咽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抹去眼泪,抬头一笑,没有丝毫温度,她轻声道:“用不着你们费心了,我愿意给蔡侍郎为妾,他怎么说也是四品大员,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倒是你岳溶溶,你以为你能一直这么得意吗?别以为现在沈侯对你有几分好意,焉知是不是真心呢,他那样的身份地位,世家大族,什么样的贵女没有,你以为你能得偿所愿吗?我倒是要看着,看着你被沈侯厌弃的一日,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眼底的厌恶嫉恨全都化成一团火,要将岳溶溶化为灰烬,岳溶溶灵魂一颤,僵立不动,脸色煞白,一股熟悉的恐惧袭来。


    钟毓看着甄溪跑开,已经无可奈何,见岳溶溶脸色不对劲,便劝道:“甄溪年纪小,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岳溶溶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点点头。


    **


    翌日一早,岳溶溶收到了魏回的邀请函,她看着正经的邀请函,不知这小郎又搞什么名堂,到了约定的戌时初,她便到了庆阳楼,她经过小二指引,上了二楼站在一处厢房门前,小二叩响了门。


    “进来。”里头传来魏回的声音。


    小二及时退了,让岳溶溶自己推开了门,门甫一推开,岳溶溶就愣了一瞬,她看着立在房中的魏回,着一身广袖长衫,玉簪束发,芝兰玉树,朝她缓缓作揖:“溶溶。”


    岳溶溶被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到底是二甲进士,朝堂未来的栋梁,很不一样了。”


    原本还一本正经端肃的魏小郎君听到岳溶溶这么一夸,立刻漏了馅儿,眼睛一亮:“当真?”


    “你这是做什么?”岳溶溶看着满桌的菜肴,庆阳楼一桌席面可不便宜,“若是请我吃饭,何必上这来,浪费银子。”


    魏回在身后看着她:“因为我想把我能给你最好的都给你。”


    岳溶溶笑容一滞,缓缓准过身去,对上魏回肃正深情的目光,她心头一跳,故作俏皮一笑,拍了他的肩:“人小鬼大!”然后扯开话题,“听说你之前被工部侍郎派出京办差,差事办的如何?魏夫人还好吗?”


    魏回皱眉,不给她转移话题的机会,只说:“我不小了!我十八了!”


    “那也比我小一岁,是弟弟。”岳溶溶理所当然一笑,她眸光坦然,没有一丝暧昧。


    她看着他,向来如此,魏回急切道:“我不要当你的弟弟,溶溶,你也不是我姐姐,之前我一介白衣,不敢许诺你什么,可现在我已是二甲进士,等后日吏部授职,我就有一官半职了,溶溶,我会爱你护你,敬重你,此生只唯你一人,绝不纳妾。”


    此时隔壁的厢房中静谧一片,桌边的几人都敛生屏息,夜晚的酒楼隔音效果比白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方才贺敏轩等人看到岳溶溶进了隔壁厢房,就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将隔壁二人的对话听得分明,齐齐看向一处,沈忌琛握着酒杯一动不动,星寒的眸光像是浸在冰水里,压抑到了极致,白皙的脸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好动听的承诺,岳溶溶动容,几乎想哭,可她想哭的原因和魏回却没有半点关系,她郑重地看着魏回,轻声道:“可我不爱你,也不会嫁你。”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明了,没有半点含糊。


    隔壁的贺敏轩等人情不自禁轻舒一口气,对沈忌琛道:“别紧张,别紧张。”


    沈忌琛横横睨了他一眼,将杯中酒饮尽。


    魏回想过她或许会一时意外,一时犹豫,一时不能接受,会要考虑的时间,可没想到她这样斩钉截铁,他备受打击,承受不了地后退了一步,急忙找补:“你不用这么着急回答我的,可以考虑”


    “不需要。”岳溶溶温柔又坚定,坚定的几乎不近人情,“我不用考虑,魏回,你很好,会是一个值得托付的良人,但我不爱你,也不会考虑。”


    心底掠过一丝尖锐的痛,魏回几乎站不住脚,倏然撑住桌面,他大口喘气一息,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是,是因为沈侯爷吗?你是不是爱他?”


    贺敏轩等人方才才落下的心此刻又猛地提了起来,屏住了呼吸,就连一向镇定的郑旭朝也一动不动,似乎都在等着岳溶溶的答案。


    沈忌琛瞳孔一紧,握着酒杯的手再度收拢手指,面无表情凝于一处。


    韩子羡最为松弛,看着沈忌琛微微挑眉,这小子还挺沉得住气啊。


    他们第一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贺敏轩最没有耐心,恨不得冲过去撬开岳溶溶的嘴逼她快说,就在众人几乎都快要坐不住时,听到了岳溶溶的声音。


    沈忌琛不自觉地呼吸微滞。


    岳溶溶道:“与沈侯无关,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魏回,我只是单纯的,不爱你。”她知道这样说,很残忍,很伤人,可是,这种事,若是不快刀斩乱麻,只会更后患无穷,这是她自小长大的经历。


    魏回果然难以接受地频频后退,脸色惨白,咬紧了齿关,最终一字一句道:“没关系,我能等!今天你不爱我,不代表以后你会不爱我!”


    岳溶溶怔住了,她要再说什么,魏回却什么都不要听地转身跑走了。


    贺敏轩看着魏回从他们厢房门口逃也似的离开,咋舌道:“想到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啊。”


    “咳咳。”韩子羡干咳两声,贺敏轩回神转过头,就看到沈忌琛冷冽的脸色扫他一眼,他嘿嘿一笑。


    韩子羡给郑旭朝使了个眼色:“那个,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散了吧。”


    郑旭朝看了眼沈忌琛,配合地起身,贺敏轩惊诧道:“这么早?”


    韩子羡道:“你不用上朝,我们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呢。”他拉着贺敏轩起来。


    贺敏轩气不过:“你们有朝上了不起啊!”


    三人走到门口,贺敏轩才反应过来,回头问:“嫖姚还不走?”


    沈忌琛没有理他,韩子羡转过他的脸:“别管他。”


    临走前,韩子羡又不忘回头提醒他一句:“明日玉白就要回京了,别忘了晚上的接风宴。”


    厢房中再度安静了下来,沈忌琛坐在位置上好一会,也没有听到隔壁的动静,终于站了起来,走出厢房三两步就走到了隔壁门口,他站了站,不知进去会见到什么样的溶溶,若是口是心非的伤心


    他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终究还是面向了房内。


    岳溶溶正拎着酒壶仰头望嘴里灌,只剩最后一滴了,她低头打开酒壶一只眼往壶内看去,嘀咕道:“这么大的店,一壶酒就这么见底,还这么贵”


    她叹息一声,将双手搭在酒壶上支着下巴颏儿,眨着眼睛有些醉了,嘴里呢喃着魏回的话:“此生只唯你一人啊真动听”


    “怎么,后悔了?”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从头顶传来。


    岳溶溶反应有些迟钝地枕过半边脸抬头看去,就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却乌沉的脸,她愣了愣,嘻嘻一笑:“沈嫖姚嫖姚”她呢喃着,脸颊酡红,双眼弯成了月牙,笑得天真烂漫。


    沈忌琛眼底的阴霾瞬间散了,他蹲下身将她的身子板正,喝醉了的岳溶溶身子柔软无骨,他平稳地扶着她,目光深深仰视着她:“溶溶,告诉我,是不是后悔没有答应他?”


    可是岳溶溶没有回答他,“砰”的一声倒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身形一顿,松开的手掌贴上她的腰际,慢慢往上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侯府的下人在看到自家侯爷第二次抱着一个姑娘进府,这个姑娘还是上回那个姑娘,是那位岳姑娘,全都惊呆了。


    尤其在沈忌琛院子里伺候的丫鬟,看到沈忌琛直接将岳溶溶抱进了正房,急忙跟了进去,就看到他家侯爷很小心的将那位姑娘放倒在床上,拖着她的脑袋拉过枕头,生怕她磕着。


    她们目瞪口呆,几时见过他们这位矜贵的爷,如此小心翼翼?


    岳姑娘好像是醉了


    沈忌琛道:“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丫鬟们赶紧去了,机灵的丫鬟上前道:“侯爷,让奴婢们来吧。”


    沈忌琛淡淡道:“你们都下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放下准备好的东西,只得听命走出来,文松最后关上了房门。


    沈忌琛探手去解她的衣带,似有所感,岳溶溶猛地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丝恐惧,猛地坐起了身子,一脚踹了过去:“登徒子!我踢死你!”


    幸好沈忌琛身手敏捷,一把捉住了她的脚踝,顺势一拉另一手托住了她的腰,将她拉进了他的怀中,横躺在他的臂弯中,他凝视着她,专注极了。


    他沉声道:“我是你夫君,不是什么登徒子。”


    岳溶溶面色一僵,眼底的恐惧消散了,渐渐凝起了水雾,她意识不清,酸楚更浓,囊着声音道:“你不是我夫君,我们已经和离了,不对,连和离都不算,连和离都不算,你是个骗子”她心底一酸,滚下两行泪来,突然哭诉了起来,“你是靳棠颂的夫君,你还带着靳棠颂到我面前来显摆,看着她欺负我!你有靳棠颂了不起啊!我也不是没人要的,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我”哭到后来,她凶巴巴地盯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你还让我做妾你可恶!你还作假”


    “我说了很多次,那只是权宜之计”说到一半,他无奈地住了口,她从前就不想听他说,此时哪里听得明白。


    沈忌琛将她黏在脸颊上的发丝轻轻拂去,低声诱哄地问她:“溶溶,告诉我,是不是吃我的醋?是不是介意我娶靳棠颂?”


    岳溶溶哼了两声:“我才不介意,你娶金棠颂也好,娶木棠颂也罢,还有水棠颂,你把金木水火土五个都娶了!都跟我没关系!”


    沈忌琛面色骤沉,俯身低头含住她的唇瓣狠狠咬了一口,岳溶溶痛得打他,生气道:“你咬我做什么!”


    “你说话难听。”


    岳溶溶不服气地反驳:“你的脸还难看呢。”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不想看到他。


    沈忌琛抱着她,良久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问道:“溶溶,当年你是不是后悔了,所以回去捡了新月。”他目光黯然,低声道,“告诉我,你从没有爱过曲烈山。”


    房中静谧极了,沈忌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好久岳溶溶都没有回答他,他低头看去,岳溶溶的呼吸已经平缓,她居然睡着了沈忌琛气笑了,无可奈何,将她放在床上,拧了巾帕,帮她擦脸,又帮她换了睡裙,期间不止一次压下自己的欲望,最后只觉得比打仗还累,她却睡得心安理得,他气的再度俯身覆上她的唇,想再咬一口,终究没舍得。


    翌日醒来,岳溶溶只觉得头痛脑胀,整了半天眼睛,才睁开,入眼是陌生又熟悉的帐顶,她愣了愣,耳边传来尊敬的女声:“姑娘,您醒了。”


    岳溶溶猛地坐了起来,看着跪在床边的丫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才看清这好像是沈忌琛的房间!此时她才迷迷糊糊想起一点昨晚的事,具体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喝了酒,后来好像是遇见了沈忌琛她来不及思索,探头看去。


    丫鬟知道她在找侯爷,便道:“姑娘,侯爷上朝去了。”


    一听,岳溶溶紧绷的神经才一松,低头呼一口气,就看到自己穿着睡裙,她颤颤抬头,希冀地看着丫鬟:“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丫鬟诚实:“是侯爷。”


    如遭雷击,岳溶溶急忙下床找自己的衣服。


    丫鬟又道:“姑娘的衣服脏了,这是侯爷为您准备的,侯爷特意嘱咐奴婢告诉姑娘,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不是别人的。”


    岳溶溶也顾不得她说的那些了,穿了衣服,就跑了,也没听到丫鬟在后面喊什么。


    下了朝就回府的沈忌琛,径自回了寝院,却没看到想象着中的人影,他的心骤然一沉,丫鬟此时在旁道:“侯爷,岳姑娘醒来就走了,连您为她准备的早膳都没有吃。”


    沈忌琛脸色逐渐阴沉,他捻着指腹,将不悦压下,阖目掩去眼底的寒意,很好!岳溶溶,你还是逃了。


    晚上韩子羡特意在一盏江南办了接风宴,为薛玉白接风。


    薛玉白,也是和他们从小一同长大,但因他淡泊名利,并没有入仕,这几年一直在外游历山河,如今再见,韩子羡等人都兴奋一场,就连沈忌琛也笑意清浅:“玉白。”


    薛玉白张开双手上前抱了下沈忌琛:“嫖姚,你越来越有气势了。”


    沈忌琛笑了下,贺敏轩上前给了他大大一个拥抱:“薛玉白!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京啊!让小爷看看,呵,越来越潇洒了。”


    几人落座,薛玉白坐在沈忌琛身旁的位置,歌姬舞姬鱼贯而入。


    韩子羡看着薛玉白,问道:“这次回京还走吗?”


    薛玉白垂眸一笑:“暂时不走了。”


    几人见他笑得温柔,互相递了个眼神,齐齐看向他:“玉白,你不对劲啊,此次回京,可是有其他事?”


    薛玉白坦然,也不隐瞒:“确然有其他事,最近得了消息,说她在京城。”


    都是男人,如何不懂,贺敏轩一锤定音:“跟姑娘有关!”


    薛玉白含笑点头。对于他的坦然,他们并没有意外,因薛玉白就是这样的人,坦坦荡荡,从不遮掩。


    “哈哈!玉白你看上了个姑娘!是哪家的小姐?”贺敏轩大笑了起来。


    薛玉白含笑道:“她并不是世家小姐,等时机成熟,再带你们见她。”


    贺敏轩玩味道:“这么宝贝啊!”


    沈忌琛看着他真心实意的样子,朝他举杯,笑道:“祝贺你。”


    薛玉白也举杯,凑近他些,低声道:“说祝贺还太早了,不过我先收下了。”


    两人相视一笑,同将杯中酒饮尽——


    作者有话说:薛玉白:我有心上人了。


    沈嫖姚:好巧,我也有。


    【周二的更新延迟到晚上的十一点哦[狗头叼玫瑰]】


    第32章 误会 “岳溶溶,你没那么重要。”……


    岳溶溶不敢停歇地跑回锦绣楼, 像是在逃避身后紧追不放的野兽,不是别的,是她的恐惧, 害怕再度沉溺的,万劫不复的恐惧。


    她跑回去, 正碰到周工拿着药回来, 他两颊的红肿还没有消退, 猛地看到她, 先是一惊, 而后眼底闪过一丝恶毒的怨恨,却很快敛去,与她擦身而过。


    岳溶溶虽然看着他挺狼狈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之心,甚至有些坏心眼的觉得大快人心。


    “你很得意是吗?”


    斜刺里插进来一道声音, 岳溶溶转头看去,程潜面色沉郁正朝她走来:“我只当你孤傲, 没成想你竟是如此心狠之人。”


    岳溶溶深吸一口气, 走了一个讨厌的, 又来一个讨厌,她挑眉:“程大少是觉得我在幸灾乐祸吗?”


    “你不是吗?”


    岳溶溶低头一笑, 仰起脸, 笑得灿若朝霞,大方承认:“我是啊!”


    程潜没想到她会承认, 甚至毫不遮掩的坦率,他咬牙,她如此可恶,可为何他他愤恨自己。


    “我与周工素来毫无交情, 可他却三番两次对我的事说三道四,当做茶余饭后收拢人心的话题,他被打了,我自然很高兴。”岳溶溶平静道,眼底是轻浅的笑意。


    程潜猛地一颤,她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说,她对他亦是如此,他用不屑来武装自己,刻薄轻蔑:“搭上了沈侯到底不一样啊。”


    岳溶溶眼底笑意一滞,别过眼去,程潜愈发愤恨:“怎么,提到沈侯你就这么介意吗?”


    “恕我先告辞了。”岳溶溶转身欲走。


    程潜却挡在她身前:“你如此在意,焉知他人作何心意?你以为沈侯在意吗你吗?人家金尊玉贵,神姿高彻,便是王孙公主都不及他,你该不会真以为他会娶你过门吧?人家不过就是觉得你新鲜罢了,过了这阵子新鲜劲儿,你以为你算什么?豪门贵族里有多少被厌弃的如花美眷。”


    岳溶溶脸上的血色蓦然殆尽,她知道,她比任何都知道,她甚至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程潜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甚至还渗出一丝恐惧,他微有不忍,冷硬道:“别肖想天边的明月,他与我们天差地别。”


    我们?岳溶溶木然看向他,没有应答,转身离开,身心俱疲地进了云锦苑。


    正要去的绣阁的绣娘乍然见到她,先是一愣,而后露出鄙夷的声色,经过她身边时毫不避讳地低语。


    “素日里她对那些达官贵人不屑一顾的,原来也是心机的主儿,和蔡侍郎是误会,这不还是上赶着爬了沈侯的床,这么快就一夜未归了。”


    有人低笑:“你说再过不久沈侯是不是就对她腻了。”


    她们从岳溶溶身边而过,岳溶溶气的想去扯她们的头发,但还是忍住了,深呼一口气往自己房间去。


    钟毓在,见她回来,忙是拉她进来,低声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岳溶溶太阳心一跳,看了眼房里的任含贞和张婧,难不成她一夜未归又闹出何事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麻烦,稍后再说。”


    钟毓点头,示意她往甄溪床铺的方向看去,就见甄溪的床上放着包裹,她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些之前的首饰朝任含贞和张婧走去。


    “两位姐姐莫要嫌弃,只当留个念想。”


    没有岳溶溶和钟毓的份。


    任含贞红了眼眶,哽咽道:“甄溪,你要好好的。”


    钟毓翻了个白眼,嘀咕道:“真能装。”


    甄溪却像是在较劲,暼了岳溶溶一眼:“姐姐放心。”她回去拿自己的包袱,大概只带了一点东西,她的衣服都还在衣柜里,也是,进了侍郎府,在这儿的东西都用不上了。


    如今甄溪是铁了心和岳溶溶钟毓断交了,她直视着岳溶溶走来,在她面前停下,冷冷一笑,具是轻蔑:“我还以为你多清高,还不是用这种下作手段,只不过,你比我更有野心,更贪慕虚荣,也更无耻。”


    岳溶溶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彻夜未归一事,不欲多言,冷淡道:“你好自为之。”


    甄溪恨极了她这幅样子:“你想看我的笑话,那我们就看看谁是笑话!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风光进侯府!还是被弃如敝履!”她愤然离去,钟毓却拉住了她。


    “我听说蔡侍郎昨晚遇险,身受重伤,他不来接你,你怎么进府呢?”


    钟毓纯粹关心,可此时这种关心,听到甄溪耳朵里,都成了讽刺和看好戏。


    “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甄溪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和其他人道别,也没有和掌柜的道别,一副要切断和这里的关系。


    钟毓无可奈何,失落道:“改日我去万佛寺为她祈福吧,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昨晚岳溶溶喝醉了,她不想去想昨晚和沈忌琛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想,此时只想再补个觉,现在掌柜的简直把她当成锦绣楼的吉祥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说要给她加月俸,岳溶溶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不跟银子过不去。


    张婧很羡慕:“溶溶你真好,我们要去做绣活,做的腰酸手酸眼睛酸的,你还能在这睡觉。”


    岳溶溶知道张婧没有别的意思,笑了下。


    任含贞温柔笑道:“你就别羡慕了,也不是谁都能得沈侯青眼的,你这般单纯,还是专心做绣活吧。”


    她话音刚落,看向岳溶溶,笑得愈发温柔,岳溶溶听出她的讽刺,眸光一冷,不想跟她多说,拉上被子蒙头就睡。


    再醒来时,居然已经近黄昏了,钟毓正进来,笑道:“你醒了,醒的可是时候,晌午的时候,魏夫人来找你,说请你晚上去她家吃饭,庆祝魏小郎君高中。”


    魏夫人?岳溶溶一愣,神色有些尴尬起来,钟毓看出来,坐在她床上问:“昨日为小郎君请你,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岳溶溶拿枕头丢她:“你别这么犀利好不好。”


    钟毓得意挑眉:“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左不过就是那些事,你呢,定是拒绝了,所以听到魏夫人请你,才这般为难,其实我说你用不着,我瞧着今日魏夫人来的神色,很是豁达。”


    岳溶溶松了一口气,起来梳洗更衣,一面笑道:“魏夫人是女中豪杰。”


    钟毓坐在她床头看着她梳妆,偶尔帮忙,抿唇一笑:“你今晚可要小心些。”


    “怎么说?”


    “你去魏家赴宴,可别被逮个正着。”


    岳溶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有些不解。


    钟毓嬉笑道:“可别被沈侯逮着呀!谁都看得出来魏小郎君对你心思,沈侯难道瞧不出来?”


    岳溶溶愣了一瞬,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道:“我和沈侯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钟毓不以为意:“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沈侯怎么想。”


    钟毓实在太精明了,岳溶溶把梳子扔给她,娇嗔道:“不跟你说了。”


    **


    岳溶溶如约去了魏宅,魏夫人果然还如从前一般,豪爽热情地招待她,魏回也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和她说笑,岳溶溶松了一口气,只是吃饭时,魏回酒喝得多了些,魏夫人不许他再喝,撵他去休息。


    用完了膳,岳溶溶看着院子里撑开的还未描绘的伞,听闻魏夫人今晚要赶工,她便留了下来帮忙。


    魏夫人很高兴:“你最近忙,都没来帮我画,可知先前只要是你画的伞面都被买走了,还是同一个人买的。”


    岳溶溶正画着水仙花,闻言诧异地抬头:“这么奇怪?”


    魏夫人意有所指:“不奇怪,就在你和那位爷在这用过晚饭的翌日。”


    岳溶溶微怔,半晌低下头去调色,耳边传来魏夫人的笑声:“水仙花有红色的吗?”


    岳溶溶闻言低头,脸色一哂,慌忙换了色。


    魏夫人轻笑一声:“你的心乱了。”


    “没有。”岳溶溶嗫嚅。


    魏夫人叹气:“是我家这个小崽子没福气。”


    岳溶溶抿唇,看向魏夫人,魏夫人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知晓一切的模样,半晌,“噗嗤”一笑,凑近道:“不过,换了我也选那位爷。”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岳溶溶顿了下,今日她好像总是将这句话。


    魏夫人“嗐”了一声,拿起绘好的两把伞面,“我去把这两把上油。”


    院子里只剩岳溶溶,三月晚风轻拂,温温柔柔,她微有晃神,洗了笔尖才重新沾上颜色,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专心,才落笔,却听到突然推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就看到魏回朝她冲了过来,她立即站了起来,下意识想退,却被魏回捉住了臂膀。


    醉酒的魏回用力盯着她,把岳溶溶盯得心里发毛:“你……”


    猝不及防魏回将她抱住,“哇”的哭了出来。


    本来要推开他的岳溶溶呆住了,两只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溶溶,你为何不喜欢我?我会洗衣做饭,定不让你沾一点阳春水,还能陪你逛铺子,陪你吃甜点,雨天为你遮伞,夏天给你买饮子,冬天给你买红薯,溶溶,求你,喜欢我……”


    这样热烈直白,岳溶溶的心震动着,却看到敞开的院门外,沈忌琛冷冽而立,凌厉的怒意像是克制到了极点,眼底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岳溶溶心头一慌,急忙去推魏回,却被魏回越抱越紧,岳溶溶心急火燎地抬头,就看到沈忌琛大刀阔斧走来,广袖长袍翻飞在晚风中,气势凛冽,一把扯开魏回,“砰”的一声,魏回摔进了伞堆里。


    “你做什么!”岳溶溶生气地看了沈忌琛一眼,就要去扶魏回。


    沈忌琛霸道地将岳溶溶扣在怀中,任由她挣扎,一双冰寒怒意的眸子睥睨着头昏脑涨的魏回,不由分说搂着她离开。


    魏夫人闻声赶来,就看到院子里乱了一团,儿子摔在地上,看着溶溶被强制带走,她顾不得自己儿子,急忙要去拦住沈忌琛,却被文松拦住了去路。


    年轻时候的魏夫人也是学过拳脚功夫的,就要施展,却被文松按住了肩,她居然一点动弹不得,原先的暴躁变得谨慎:“你们到底是谁?”


    文松微笑,语气还算恭敬:“魏夫人,那位是武靖侯,沈侯,您放心,我家侯爷不会伤害岳姑娘。”


    虽然猜到沈忌琛的身份不简单,但魏夫人没想到他不简单到如斯地步,竟是望京门沈家!皇城里最尊贵的公子爷。


    文松见魏夫人冷静下来,掏出一锭银子:“这是今日损坏这些伞的赔偿,还请夫人收下。”


    魏夫人不屑地瞥了一眼,转身去扶自己儿子:“用不着这么多。”她不吃亏也不占便宜。


    文松笑了笑,径自将银子放在了桌上,作揖离开。


    沈忌琛一路将她带出魏宅的巷子,连拉带抱进马车里,扯过来让她坐在他的尊位上。


    岳溶溶“咚”地坐下,立刻站了起来冲过去,就要下车,却被沈忌琛拦腰抱起重新抱回了软垫里。


    她不服气,还要起来,沈忌琛已经俯身按在了位置旁的茶几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眸光是淌过冰水的怒意:“若非魏夫人对你有恩,你对她还有几分情谊,我绝不会轻饶了魏回。”


    岳溶溶僵住了身子,再不敢动,却恼道:“你凭什么这么做!”


    “他凭什么抱你!”沈忌琛怒喝。


    “他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抱你吗?他若是要做别的呢!”


    岳溶溶抿紧了唇紧紧盯着他,声音毫无喜怒哀乐,像是冷硬的石头撞击:“那也与沈侯毫无干系。”


    沈忌琛的瞳孔骤然紧缩,凝注着她的目光沉痛夹杂着怒意一闪而过,心脏处传来窒息的痛,他声音低沉暗哑:“与我无关?”森冷危险。


    岳溶溶心尖发颤,她咬紧着牙关才能让自己的心麻木一点,拼尽全力推开沈忌琛,然后跑出去。


    谁知才跑了两步,就被沈忌琛扣住了臂膀,精劲有力的长臂横过她的腰际,她只觉得自己向后腾空了起来,倏然落进沈忌琛的怀里,跌坐在他的腿上,她来不及脸红,就听到沈忌琛低沉黯然的声音。


    “那新月呢?”


    岳溶溶没来由地一颤,扯了下嘴角:“什么新月?”


    虽然她强压着声线,却还是显出一丝不稳来,低头看去,就看到沈忌琛摊开的掌心躺着一枚晕着月色光圈的玉石新月,她的脸煞白,她要躲,沈忌琛却不让,捏着她的下颚强迫她看着自己。


    “当初你不是把它扔了?为何又捡了回去?”他深沉如古井的眼眸望定她,一字一句问她,“为什么,要找回去?”


    这几日为了甄溪的事,她根本没察觉到新月被他拿走了。她直直瞪着沈忌琛,眼中的泪光仿似星光点点。


    沈忌琛内敛,心底却燃起一丝狂喜,紧接着被浓重的心痛和疑惑盖过,按捺着声音:“当年除了你气我让你为妾一事,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其实他一直有疑惑,当初以为她心中还有曲烈山,所以与他最终闹成那个样子,可若是她心中有曲烈山,又为何要回去找回新月,若不是为了曲烈山,当年又为何如此决绝。


    岳溶溶止不住双肩一颤,沈忌琛眉眼深重,温热的掌心贴住她的背,更加坚信了这一点:“告诉我。”


    告诉他什么?岳溶溶什么都不能说,那些噩梦一般的过往,她不想说更不想再想起,她看着他,目光渐渐平静,静成一潭死水。


    沈忌琛忽地心慌。


    她笑了一下,嘴角蔓延荡起涟漪一般,笑容又轻又美,却冷得毫无温度。


    “因为值钱。”她扬起声音,带了一丝轻快。


    “什么?”沈忌琛怔怔看着她。


    岳溶溶叹息一声:“侯爷,逃跑也是要银子的,这枚玉石价值连城,我事后想起来,后悔了,就回去捡了,想着以后有需要能卖个好价钱。”


    沈忌琛怔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不知是痛还是怒:“那你为何没有卖了!”


    岳溶溶道:“为了不节外生枝啊,后来一想,正是这玉石价值连城,太过张扬了,卖了怕……”她欲言又止。


    沈忌琛却瞬间明白她的未尽之意,怕什么,怕他找到她。


    “岳溶溶!”他猛地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提了起来,等她站稳才倏然放开她,他的尊严似是被碾了一地,狼藉而又纷纭。他高贵地坐在那,眼底却狼狈不堪。


    “是我疯了,才让你这般践踏。”他压着声音,痛恨决绝。


    岳溶溶心底一痛,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滚!”一声怒喝,沈忌琛别过脸去,紧绷的脸几乎抽搐。


    岳溶溶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崩溃,转身快速离开。


    文松一直站在外头,听到他家侯爷一声怒吼,吓了一跳,就看到岳溶溶跑下了马车,他慌忙去拦:“岳姑娘!”


    岳溶溶已经躲开了他的手,跑进了夜色的长街。


    文松连忙走到窗下:“侯爷,我去护送。”


    里头没有声音,文松便立刻去了,跟在岳溶溶身后,直等着她进了锦绣楼才离开。


    钟毓正等在云锦苑的院子里,见岳溶溶回来,她忙是迎了上去,神色有些紧张:“怎么样?见到侯爷了吗?”岳溶溶微愣,钟毓有些不好意地解释道,“不久前,侯爷来找你,我想着你去了魏家,不能让侯爷知道,谁知侯爷竟这般精明,三两句就把我的谎言拆穿了,然后猜到了你去了魏家,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你的脸色好像也不太好。”


    原来如此,岳溶溶黯然一笑:“没事,别放在心上。”


    “那日后若是侯爷再来”


    “他不会再来了。”岳溶溶闷声说着,钟毓后头的话卡在了喉咙,她倒是想问到底呢,但看岳溶溶的神色疲累,也没再多问。


    翌日一早,岳溶溶就醒了,任含贞她们还在睡,她轻手轻脚梳洗打扮,准备去给魏夫人赔罪,昨晚连累了她。


    谁知才到魏家伞铺的门口,就围了一群人,她心头一跳,急忙拨开人群走进去,就看到铺子里的伞残破了一地,魏夫人坐在凳子上骂骂咧咧。


    “这群混账东西敢再来,我就打断他们的腿!”魏夫人义愤填膺地骂着。


    身边伞铺的丫头激动地抓住魏夫人的胳膊:“夫人,你还会拳脚功夫呢!”


    魏夫人嗷嗷一叫:“松手松手,胳膊疼!”


    岳溶溶急忙走了进去:“发生了何时?”


    魏夫人一见她,顿觉暖心:“溶溶啊,你来了。”


    丫头嘴快,立刻道:“半夜里突然闯进来一伙人,把店铺砸了,也把夫人和少爷打伤了!少爷去报官了!那伙贼人太大胆了!天子脚下居然敢到进士家里来撒野!”


    外头看热闹的邻居道:“魏夫人得罪了何人啊?”


    “对,这明显是寻仇泄愤啊!”


    “估计还是个来头不小的对家。”


    岳溶溶越听心越往下沉,怒意上涌,她唬地站了起来,魏夫人慌忙拉住她,却扯动了胳膊,痛得龇牙咧嘴,岳溶溶沉声道:“你照顾夫人。”说完掉头就走。


    今日休沐,沈忌琛没有上朝,韩贺郑三人早早就过来,约好了去郊外策马,得知沈忌琛正在书房,贺敏轩便嚷道:“今日休沐,你还如此醉心政务,沈侯爷,沈侍郎,沈大公子,要不要这么努力呢?看什么?”


    沈忌琛面无表情道:“有关江南治水贪污一案的卷宗。”


    韩子羡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敏锐道:“嫖姚,你脸色不对劲,要不要宣太医?”


    “不用。”


    韩子羡朝立在一旁的文松看去,文松皱眉又叹息,借着让下人奉茶的契机悄悄告诉韩子羡:“侯爷一夜未眠。”


    韩子羡的诧异还没落进眼底,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闹声。


    “姑娘,侯爷未通传,不能”那阻止的声音还未说完,岳溶溶就闯进了书房。


    所有人都愣住了,贺敏轩一块糕点还咬在嘴里,就看到岳溶溶怒气冲冲地瞪着沈忌琛。


    沈忌琛眉头紧蹙凝视她,下人诚惶诚恐,他冷冷道:“下去。”


    下人如获大赦,赶紧退下了,经过两次看着他家侯爷抱着岳姑娘进府,侯爷果然对这位岳姑娘不一般,幸亏他没死拦着。


    书房中,韩贺郑三人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一个怒气腾腾,一个脸色凝重,他们三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何事?”沈忌琛语气毫无温度。


    岳溶溶攥紧了手指,克制着怒火:“是不是你派人砸了魏家伞铺?”


    沈忌琛眸色骤沉,韩贺郑皆是惊诧地看向沈忌琛。


    文松立即紧张道:“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为何要这么做?”沈忌琛低沉冷冽的声音打断了文松的解释。


    “因为!”岳溶溶猛地顿住了话头,心慌意乱咬住了唇,直愣愣盯着他,因为昨晚他们闹得如此不愉快。


    沈忌琛凝视着她,忽然垂眸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嘲弄,掀眼时却是一片冰凉:“岳溶溶,你没那么重要。”


    岳溶溶脸上阵青阵白,拧眉不确定道:“真的不是你?”


    沈忌琛搁在卷宗上的手缓缓攥起,冷酷的脸上结满了寒冰,他站了起来,身姿瑰伟压迫,语声讥讽:“我若是不想让一个人在京城待下去,你以为你今日还见得到他们?”


    岳溶溶脸色煞白,半晌,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别动他们。”说完她就跑了。


    沈忌琛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书房中一片死寂,突然“哗啦”一声,案桌上所有的卷宗奏折都被挥落在地,沈忌琛脸色铁青。


    贺敏轩站了起来,轻声问道:“嫖姚,真的不是你?”


    “出去!”沈忌琛低喝。


    韩贺郑三人赶紧撤了出来,就连文松也被赶了出来。


    韩子羡无语地斜了贺敏轩一眼:“你说你好端端问那一句做什么?”


    贺敏轩摊手:“关系到岳溶溶,这的确像是嫖姚做得出来的事。”


    郑旭朝叹气:“看来今日的郊游之行泡汤了。”


    话音刚落,薛玉白走进了院子,见他们都站在院子里,奇道:“怎的都站在这?嫖姚呢?”


    贺敏轩道:“你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大戏。”


    薛玉白笑了一声:“什么大戏?”


    贺敏轩摆手:“说来话长,反正你回京了,以后这种大戏,有的看的。”忽然,他来了兴致问道,“对了,上回你提到的那位姑娘,是个什么性情的姑娘?”可别跟这个岳溶溶一样是个倔性子,到时候两头都人仰马翻的。


    薛玉白的眸色温柔一瞬:“是个温柔脆弱的姑娘,好像一碰就碎,很需要人保护。”


    韩子羡和郑旭朝笑了起来,贺敏轩酸到了牙,叮嘱道:“那你运气还不错,对了,这几日你可别带这位姑娘来见我们,尤其是嫖姚,免得你情投意合的,刺激嫖姚。”


    薛玉白道:“说什么情投意合,我还未曾去见她。”


    “怎么了?”韩子羡意外问道。


    薛玉白道:“等明日见过吏部尚书再说。”


    “明日?明日不是那些新科进士的授职礼吗?”


    贺敏轩瞠目结舌:“我只当你先前只是一时兴起,是当真要为了那位姑娘在朝中任职了?”


    薛玉白笑了一声,点头:“还是要体面些。”


    郑旭朝迟疑道:“可你说她并非世家小姐,你家里”


    薛玉白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莞尔道:“家中自有长兄,父亲对我的要求,并不高。”


    韩贺郑三人顿时语塞,贺敏轩立即道:“诶,不说这些了,嫖姚不去赛马,我们自己去。”


    话音才落,书房门突然开了,沈忌琛沉着脸走了出来。


    “嫖姚,你去哪?”


    沈忌琛嗓音凉凉:“吏部。”


    **


    岳溶溶回到了魏家,正听到魏夫人和魏回在争执。


    “我都说了不要报官不要报官!如今你考上了进士,连娘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娘!姑母他们就是看你太好说话了!才敢上门来欺辱!”


    岳溶溶如遭雷击,僵在了门口,不是沈忌琛,不是他,是她误会了——


    作者有话说:沈侯爷:又是被气死的一天。[裂开]


    以后日更的话,大概是每天晚上十一点左右更新。[比心]


    第33章 封官 侯爷病了。


    魏夫人气得转头看到了脸色苍白的岳溶溶, 怔怔然站在门口,她觉得不对劲,低声唤一声:“溶溶?”


    岳溶溶被惊动回神, 强撑起一抹笑容走进去:“您的伤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魏夫人道:“没大事,就是扭了。”说着叹息一声, “伞铺这几日也是不能开张了。”


    岳溶溶笑道:“那岂不是正好, 您正好养身子, 也免得魏回着急。”


    魏回自她进门就魂不守舍, 又愧疚难安, 此时见她为自己说话,不由眼前一亮:“溶溶,我……”他想道歉,昨晚他并非有意冒犯她。


    岳溶溶打断了他:“还不去帮你娘熬药。”


    她坦然不计较的模样落进魏回眼底,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他一面希望她计较,那至少说明他在她心里不是可有可无的, 可一面又希望她莫要放在心上, 他们还如从前一般。


    最终他豁然一笑:“那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娘, 我去熬药。”


    魏夫人笑骂一句:“傻孩子。”转而回头看向岳溶溶,“你方才火急火燎走了, 做什么去了?”


    岳溶溶扶着魏夫人回房, 掩去眼底一丝难过:“没什么。”她扶着魏夫人坐下,帮她倒茶。


    “还没什么, 这心事都写在脸上了。”魏夫人叹息,“是不是去找沈侯了?你以为砸了我家店铺的是沈侯?”


    岳溶溶怔怔看着她,连递上前的茶杯都停在了半路:“您怎么知道……”


    魏夫人笑了一声用没受伤的手接过茶杯:“这有何难猜的,昨晚你们这么一闹, 今早我家就被砸了,你又那么怒气冲冲的,我又不瞎。”


    越说,岳溶溶越难过,她低下头揪着腰间的穗带,声音低低的闷闷的:“是我误会了他……”


    魏夫人爽然道:“那就给他道个歉。”


    “……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


    “能有多难?”


    岳溶溶抬头看向她:“那您为何不让魏回报官解决这件事?是他姑母做的恶事,您为何不计较?”


    魏夫人语塞,苦笑一声:“是没那么简单。”她爱怜地轻抚过岳溶溶的发丝,“别太为难自己,也别太辛苦。”


    岳溶溶心头一动,眼眶一热,酸涩裹着暖意。


    **


    吏部衙署,走出明堂的进士们有的欢喜有的愁,但无一不羡慕魏回。


    这个二甲名词几乎不靠前的进士,竟得了一个别驾的官职,从四品。


    “魏兄弟,可是朝中有人啊?”几人围住了魏回,七嘴八舌的询问,他们大多年轻,心中藏不住话。


    “就是就是,我们这一批里,除了一甲三等就数你的官职最好,莫不是你与吏部沾了点儿关系?”


    被人人羡慕的魏回却是一脸沉郁:“我宁可不要这官职,只要能留在京城。”


    众人笑他:“你傻呀,那可是从四品,刺史大人下就是你了,越州虽远离京城,却是江南富庶之地,听说江南那一代正有治水政绩,若是你可巧立了功,那是平步青云啊!”


    “不错不错,魏大人,日后还请多关照了……”


    一群人说说笑笑,魏回只是回头望向明堂之内,他为何得了这个官职,他心知肚明,不由一股气攒了起来。


    沈忌琛朝吏部尚书作了一揖:“此番有劳齐世伯。”


    齐尚书稳住他的手将他扶起:“嫖姚言重了,小事一桩。”


    走出明堂,薛玉白正等在廊下,见沈忌琛脸色有些苍白,他拧眉道:“身体不舒服?”


    沈忌琛正要说话,忍不住抵唇轻咳了两声,沉声道:“无妨。”


    知道他逞强的性子,薛玉白还是道:“若是不舒服,还是要尽早请太医。”


    沈忌琛淡淡应了声。


    “你与那魏小郎君有交情?”薛玉白看向院子里还未离开的魏回,显见得是在等沈忌琛。


    沈忌琛抬眼看去,眸色清冷:“交情谈不上,有渊源。”


    薛玉白挑眉:“哦?不好的渊源?否则,你怎么把他调离京城。”


    尾音刚落,就见魏回朝他们走来,丝毫不怵,朝他们二人行了礼,抬头道:“沈侯,我有话想与你说。”


    还是个直性子,薛玉白想,淡淡一笑:“那我去前庭等你。”


    沈忌琛点头。


    等薛玉白一走,魏回就走上了台阶,站到廊下,不要低他一头,可站上去,才发现他还是比沈忌琛低了半个头,甚至看着沈忌琛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他就有一种想要俯首称臣的压迫。


    为了不让自己矮下去,他挺直了背脊,掷地有声:“我知道,是你,是你故意把我支开,你不想让我靠近溶溶!”


    沈忌琛不想听他说这些废话,走下台阶去。


    “你别以为你有权有势覆手翻云,什么都可以得到!你得不到溶溶的!她来了京城三年,我和我娘是她最亲近的人,从未听她提起过你!”


    沈忌琛站住了脚,缓缓转身,自下而上睨向他,冷厉如刀,魏回猛地一颤,吞了下口水,重新挺直背脊。


    “你说她来了京城三年?她是何时入的京?”


    魏回不疑有他,甚至有些得意:“永宁二年的春天,这个沈侯都不清楚吗?看来溶溶对你也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沈忌琛脸色凝注他的目光骤然冷冽,他记得当初他问她时,她说的是秋天入的京,她撒了谎,在离开他后,不到两个月就进了京,为何要撒谎?为何如此急切进京?


    魏回看着沈忌琛脸色越来越不对劲,莫名起了一丝担忧,生硬问道:“你怎么了?”


    沈忌琛沉默异常,转过身去径自离开。


    薛玉白等在前庭,就见沈忌琛出来后的脸色更苍白了,他眉心没拧:“怎么了?”


    看着他一幅快要碎掉的样子,薛玉白忙是扶住他的手臂,文松也赶了上来扶住他。


    “回府。”沈忌琛沉声道。


    薛玉白送他上车,叮嘱文松道:“回去就去请太医,他状态不对。”


    文松领命,让车夫驾车,他进了车厢,正要给沈忌琛倒茶,却听到沈忌琛幽冷的声音:“你去查一下当年溶溶离开我后发生了什么,还有曲烈山,如今他在哪。”


    若是当年她一心想逃,想远离他,应该远离京城,可偏偏直接往京城而来……还有曲烈山,她曾说他移情别恋和他分开了,如今想来,一个能为她舍弃性命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移情别恋。


    她在撒谎,一直在撒谎。


    他只觉怒火和痛恨只往上窜,气血上涌,他快要压制不住,取过文松手里的茶杯仰头直灌,想要压下心头那股火,却喝得太急,猛地咳了出来,接连一阵猛咳,咳得弯了身子。


    “侯爷!”


    **


    岳溶溶正发愁,这几日事情接二连三,她都忘了十日之期快到了,可她无忧银还没凑足,还差一半呢,偏偏掌柜的以为她抱上了沈忌琛这棵大树,怎么也不让她接别的府邸的绣活,说是让沈侯知道,他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么夸张,岳溶溶无语地看着他,好说歹说也不行,岳溶溶气得掉头就走,掌柜的还在身后喋喋不休:“溶溶,你眼光放长远点儿,等你进了侯府还怕缺了这点银子吗?”


    岳溶溶愤愤掉头瞪他一眼,回了绣阁。


    张婧难得细心:“溶溶,你怎么气呼呼的?”


    杜艳幸灾乐祸:“有些人啊,以为得了侯爷青眼,谁知这几日侯爷再也没有来过,心里急呢。”


    “那可是沈侯,哪里会将我们这样的女子放在心上。”


    钟毓凉凉道:“杜艳,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杜艳冷哼一声,任含贞静静看了岳溶溶两眼,见她倒是沉着,也不烦躁,任含贞默了默,这段时间,侯爷就对她没了兴趣,她还是高看了她。


    这时有小绣娘走了进来,直接走到岳溶溶的绣架旁,说道:“溶溶姐姐,外头有位薛公子找你。”


    薛?岳溶溶皱了下眉,似乎在想哪位薛公子,突然恍然,难道是那位薛公子?她随即起身离开了绣阁。


    厅里的绣娘听得真切,一时停下了手里的活,交头接耳。


    “哪位薛公子?”


    “上京姓薛的贵族,啊!难不成是那个三朝元老一等公的薛家?”


    任含贞脸色一冷,杜艳已经嗤之以鼻:“得了,真当岳溶溶是公主呢!什么贵族都来找她!上京姓薛的难道就那一门嘛?指不定哪里来的阿猫阿狗的薛公子。”


    岳溶溶心里的疑惑在见到“薛公子”时,豁然开朗了,她意外又惊喜:“当真是你。”反应过来才福身见礼。


    薛玉白看呆了一瞬,他知道她美,但今日再见,她似乎不同了,年岁虽长了两岁,眉间的愁云惨雾也消失了,笑起来明媚又娇柔。


    那时候在扬州时,她脆弱的如弱柳一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岳溶溶朝他走去。


    薛玉白笑道:“想找一个人并不难。”


    “找我?”岳溶溶诧异道,“是有什么事吗?”


    薛玉白顿了一下,才道:“那年匆匆一别,不知姑娘好不好,身体如何了,姑娘帮我修复了千里山河图,后来姑娘不辞而别,我还未来得及谢过姑娘。”


    岳溶溶有些愕然,两年多前的事了,他还记在心里?真是个善良之人,遂嫣然一笑:“原是如此,公子不必挂怀,你也留了银子的,算是谢过了,至于我的身体……”她微微张开手,“只是那段时间舟车劳顿才病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薛玉白看着她,果然是好了,眼底隐着一丝俏皮,更加娇媚,半晌轻叹:“真好。”


    岳溶溶没听清:“公子说什么?”


    薛玉白晃了一下神,笑道:“你的大哥还好吗?”


    岳溶溶笑容微敛,知道他说的是曲烈山,那时候她跟着押送曲烈山的衙役一路进京,身子疲累不堪晕倒在街头,是薛玉白救了她,他知道她有位大哥,却不知她的大哥是何人,犯了何事,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曲烈山是个犯人。


    所以她点了点头:“嗯,他还好。”又抬头道,“这里的人并不知我有位大哥,还请公子帮我。”


    薛玉白虽不知她为何要隐瞒大哥一事,但看得出她很在意那位大哥,他默了一瞬,还是问道:“他对你很重要?”


    岳溶溶看向远处的,轻声道:“很重要,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在听到“很重要”时,薛玉白的眸光黯然一瞬,却在听到“亲人”时,又再度释然,看到她眼底的凄然之色,不由心头一紧,正色道:“好,我再不提,算是我们俩的小秘密。”


    岳溶溶松快一笑,薛玉白又呆了一瞬,忙是别过眼,再看向她:“我祖籍上京,世代定居在这,还算是有些人脉,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他斟酌了一下,“可以到南市坊最南边处的儒风来找我。”


    他看着她,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话。


    岳溶溶微微诧异,但面对这样的真诚,她还是口头答应了下来:“好,多谢公子。”


    薛玉白欲言又止,最终没再说什么,生怕再近一步,会吓到她,正如他没有直说自己的身份,不急,慢慢来。


    “我该走了,送我一程?”薛玉白笑问。


    岳溶溶点点头,同他一起走。


    “其实我这次来找姑娘,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听闻此意,岳溶溶心中的诧异都消失了,若是他有事所求,她便能解释他的突然到访,不由松了一口气:“公子请说。”


    看到她眼底瞬间的松弛,薛玉白有些哭笑不得,浅浅的失落也带着浅浅的庆幸,好在事先还找了这么个借口。


    “过几日就是我祖母的寿辰,家中会有一场晚宴,我想请姑娘帮我画一张万寿图,我定有酬谢。”薛玉白其实也看出了岳溶溶表面娇柔,却心思重,有来有往,她更能接受。


    果然起先她有拒绝的迹象,却在听到酬谢时,犹豫了,岳溶溶低一回头,才道:“实不相瞒,我的确需要银子”


    薛玉白心头一喜:“如此甚好。”他几乎心动,想请岳溶溶去儒风作画,到底还是忍住了,“那我待会让人将文房四宝和颜料送来。”


    这笔银子来得太及时了。岳溶溶只是想了一下,就点头答应了:“好。”


    薛玉白告辞离开,岳溶溶心里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就要回绣阁,谁知走到半道,就看到钟毓神色凝重走了过来,拉着她低声道:“不好了,有人找你。”


    见她如此谨慎,岳溶溶也皱起了眉:“是谁?”


    钟毓看着她:“靳小姐。”看到岳溶溶讶然,她道,“掌柜的让我来通知你,靳小姐就在裁云堂等你。”钟毓不由担忧起来,“是不是沈侯的事传到了她耳里,要不要我陪你去?”


    岳溶溶不想钟毓牵扯进来,故作轻松道:“你还怕她吃了我不成?”


    “你还嬉皮笑脸的。”钟毓气得扯她的衣袖,“沈侯这般护着你,她打翻了醋坛子可不得吃了你!”


    岳溶溶默了默,道:“放心吧,她到底是世家小姐,在外端的是国公府的颜面,不会太过分的,何况她大婚在即,应该不会想要节外生枝吧。”


    钟毓觉得她说的有理,还是叮嘱道:“那你万事小心。”


    看着钟毓一副靳棠颂是洪水猛兽的样子,岳溶溶扯了下嘴角,攒出一抹笑意,心却沉了下去。


    进了裁云堂,就听到丫鬟喊了一声:“小姐,她来了。”


    岳溶溶深吸一口气,提裙走了进去。


    靳棠颂正站在窗边看着一副绣屏,闻声转身看过来,扯了一个不算热情的笑容:“你来了。”


    岳溶溶有些意外,也更加警惕,上回她也是这么人畜无害的样子,结果对她好一顿羞辱。


    “靳小姐有何吩咐?”


    靳棠颂笑了一声,扬起小脸:“你这样子还挺乖的。”她摆手,屏退了下人,“我今日来是想选一些婚后的贴身里衣,你帮我看看。”


    她绝对是故意的!岳溶溶沉了脸,堂堂国公府的表姑娘,深受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的宠爱,这种贴身之物,必然是千挑万选的,怎么就到他们锦绣楼来选。


    同样的把戏,靳棠颂总是玩不腻。


    “你觉得这件如何?我的夫君会喜欢吗?”她手里提起一件蜜藕色的轻薄面料,在她手里轻软透着光,她抬眼看向岳溶溶,无尽得意。


    岳溶溶心口微滞,别过脸去,声音硬的像是两块石头撞击:“我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靳棠颂笑了一声:“也对,你还没见过我的未来夫君呢。”


    岳溶溶蓦地转过脸,怔怔地看着她。


    靳棠颂“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个样子真傻,真不知道我表哥为何就喜欢了你呢?”


    “你不是要和沈忌琛成婚吗?”


    “谁说的?我有说过吗?”靳棠颂骄傲地抬头,“我的未来夫君是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世家公子,可比表哥温暖多了。”


    岳溶溶回想起重逢那日,沈忌琛握着她的手说“裁剪婚衣”,这种事还需要说的更明白点吗?是谁都这么认为了。


    看着她冷着脸,靳棠颂撇嘴:“那是表哥为了气你才故意让你误会,岳溶溶,你真的还挺狠心的。”


    掌柜的也怕她们闹起来,此时走了进来,陪着笑脸道:“靳小姐可有选中意的?”


    靳棠颂将手里的里衣随手一扔:“都是些俗品,我都不要了,我们走。”说着领着丫鬟就离开了。


    掌柜的对岳溶溶的关心倒是真的:“溶溶,她没为难你吧?”接着又问,“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沈侯?”


    岳溶溶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离开了,就连钟毓上来问,她也只是摇头,满脑子都是靳棠颂说的话,她说沈忌琛是为了气她,为了气她她一路回了房,连鞋也忘了脱,上了床抱膝坐下,膝盖紧紧抵着她的心脏。


    她的心痛了一下,空出手来,手指摁住了心脏,将脸埋进了膝盖中,她心中念着那个名字,一直念着,念到鼻子都酸了。


    外头传来钟毓的声音:“溶溶,有人来给你送文房四宝。”


    岳溶溶抬头看向窗外,深深吐纳一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将画完成,筹银子。


    掌柜的大概也收到了叮嘱,大概有收了好处,让她专心作画,乐呵呵道:“溶溶啊,你真是个有福气的。”


    岳溶溶不解,给别人画幅画就有福气了?她抬眼,正对上任含贞冰冷的目光,斜斜瞥过,岳溶溶不在意,只专心作画。


    这日岳溶溶正准备找个清净的院子作画,远远看到掌柜的走来,满脸喜滋滋的,朝她招招手:“溶溶,你过来。”


    “掌柜的有事吗?”岳溶溶走过去问道。


    掌柜的道:“今日武靖侯府来人定了一批云锦,我正要找人送过去,你去吧。”


    岳溶溶愣了愣,别过脸去:“我不去。”


    掌柜的竖了眼睛:“你怎么能不去呢!”


    “绣娘也没有送货的差事吧?”


    掌柜的语塞,强硬道:“让你去你就去,是不是不想干了?”


    岳溶溶咬牙瞪着他,真卑鄙!


    掌柜的软了语气:“我这是为了你好,沈侯多久没来看你了?侯府从来不在我们这买云锦,这次突然买了这么多,你道是为了什么?”


    “”


    掌柜的不由分说,拿过她手里的画具,催促道:“快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他满眼得意,觉得自己居然揣摩到了上官的心思!


    岳溶溶却觉得掌柜的纯粹想多了,沈忌琛现在大概一点都不想见到她,所以她到了侯府,只站在了府门,让伙计送了进去,她等在门外,没有等来伙计,却等来了文松。


    文松见到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朝她恭敬作揖:“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岳溶溶一头雾水:“怎么了?”


    文松道:“我也是没法子了,这才让人去锦绣楼定了一批云锦,掌柜的果然让姑娘来了。”


    原来是你的主意啊她就觉得沈忌琛不会想见她。


    “东西已经送到了,银子拿来。”岳溶溶毫不客气地摊开手心。


    文松一愣,讪讪道:“姑娘别急,银子待会就来,只是,只是,我家侯爷病了”他瞄了岳溶溶一眼。


    岳溶溶脸色微变,又冷静下来:“哦,他又病了。”


    文松见状,便道:“这回病得很重,连床都下不了了,这几日又不愿喝药,我们实在是劝不动了,所以想请姑娘来试试。”


    岳溶溶果然紧张了起来:“病得下不了床?”不由又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


    “是啊!”文松重重点头,生怕她还不答应,又道,“想是侯爷还憋着气呢,先前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一顿”他瞄了岳溶溶几眼,见岳溶溶脸色一红,又急忙解释道,“姑娘当日的确是误会了侯爷,魏家的事确然不是他做的,他知道魏夫人对姑娘有恩,又怎会欺辱魏家呢。”


    岳溶溶垂眸,她当然知道是她误会了,既如此,是不是该借此机会跟他道个歉


    半晌后,她抬头,对文松道:“走吧。”


    文松喜上心头:“好嘞!”——


    作者有话说:文松:给我家侯爷一颗蜜饯吃吃。[让我康康]


    第34章 生死一线 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文松带着岳溶溶在侯府行走自如, 经过的小厮丫鬟皆是避让行礼,这样张扬,岳溶溶心有不安。


    她脚步放缓了些, 等到文松察觉,转过身时, 岳溶溶已经落了一大截, 他怕她反悔, 急忙走回来催促。


    “大长公主知道我在京城了吗?”再一次提到大长公主, 岳溶溶还是打了个冷颤, 脸色白了白。


    文松微讶,见她眼中生出几分恐惧,心道估摸是因为当年的事,大长公主的威严还在,她才如此不安。


    “姑娘放心, 侯府的人都是侯爷精心挑选的,不会乱说话, 大长公主还未得知, 况且……”他顿了顿, 看向岳溶溶,只道, “侯府的事, 大长公主不怎么插手。”


    岳溶溶紧绷的心才微微放松。


    两人走到主院,文松站住了脚, 退开身子,颔首:“姑娘,您去吧。”


    岳溶溶还来不及喊住他,文松已经疾步离开了。


    她只得独自一人进了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 连之前她见过的几个丫鬟也不见人影,安静的使人心慌,岳溶溶一步一步上前,张皇再张皇。


    站在寝室门口深呼吸,才进了门,她梭巡一圈目光盯在屏风后,她缓缓走近,却听到一阵徐缓的脚步声,她站在屏风旁怔住了。


    沈忌琛正从内室步出,抬眼见到她亦是微微一怔。


    他身着玄色缎面的常服,长袍曳地,颀长玉立,眉宇间是端肃的寒意,虽然他的脸色苍白,但目光依旧冷峻坚毅,让人心生敬畏。


    他眉心微蹙,冷冷开口:“你怎么来了?”


    大概是病中,他的声音低回暗哑,却撞进岳溶溶的心,她慌忙垂眸,呐呐道:“文松说你病了,病得下不了床,让我来看看你。”


    沈忌琛瞳孔紧缩一瞬,笑了一声,噙起一抹嘲弄:“多管闲事。”他笑容收敛,面无表情凝视着她,“现在看完了?你可以走了。”


    岳溶溶的心被刺了一下,手指微微曲起,强装镇定,低声道:“我是要走的。”


    沈忌琛眉头骤然紧蹙,看着她转身,薄唇抿成冷厉的线条。


    倏地,她又转过了身,看向他:“魏家的事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沈忌琛仍旧紧盯着她,一言不发,岳溶溶再度转身。


    文松突然端着药碗走了进来:“侯爷,该喝药了。”


    沈忌琛压抑的怒火骤然勃发,吼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这一吼大概抽尽了他身体里的力气,他身子打晃扶住床栏,坐在了床上。


    文松吓得托盘里的碗碟“叮当”,他稳住心神,求救地看向岳溶溶,岳溶溶看了眼托盘里的药,心里微微叹气,接过文松手里的托盘,轻声道:“你下去吧。”


    文松如释重负,欢天喜地地去了,顺便关上了门。


    岳溶溶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惹怒沈忌琛,她端着托盘站在屏风旁,沈忌琛只是低着头,双手搁在膝盖上,冷硬却萧瑟,他没有说话。


    那应该是不会赶她出去吧?岳溶溶提了气走过去,放下托盘,端着药碗蹲在他身前,低声温柔道:“喝药了。”


    沈忌琛抬眼看向她,眼中复杂深邃,就这样凝注着她,手却没动。


    岳溶溶搅动汤勺,舀起一勺药汁,盈盈一笑哄道:“喝药吧。”


    他心底就软了,妥协了,算了。勺子递到唇边,他乖乖张开了嘴,最后将一碗药喝得干净。


    岳溶溶看着空了的碗底,赞叹:“真乖。”


    沈忌琛脸色一黑:“想死吗?”


    “不想。”她眼底闪过一丝俏皮,两人四目相接。


    沈忌琛眸光如浓墨,握住她的手,岳溶溶心头一跳,人已经被扯向他,膝盖磕在了他的脚背上,她心慌慌看着沈忌琛慢慢凑近……


    岳溶溶拉着最后一丝理智避开眼,放下药碗慌张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可被他紧握的手仍旧没有放松,岳溶溶挣扎了一下,沈忌琛缓缓站了起来,眉眼低垂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深邃难解:“谁准许你走了。”


    岳溶溶理直气壮:“你刚刚让我走的。”


    “岳溶溶!”沈忌琛气得脸色微变,转过脸去一阵轻咳,他扶着床栏坐下。


    岳溶溶心头一慌,忙去帮他拍背,却被他推开。


    “你走吧。”


    “……”岳溶溶道,“我真的走了?”


    回答她的又是一阵咳嗽,她看着他躬起的身,妥协地蹲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不走了,要喝水吗?”


    沈忌琛止住了咳嗽,凶狠愤然地盯着她:“岳溶溶,你真狠心。”


    嗯,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因为怕心一软,就会重蹈覆辙。


    岳溶溶还是留下了,文松站在门外,终于松了一口气,命人去传午膳。


    厨司得到了信儿,看着正院传过来的菜单颇为意外:“侯爷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今日竟要了这些菜?”


    厨娘道:“文松小哥写的,定然不会有错,听说是有位姑娘在。”


    “姑娘?!”另一厨娘惊诧地瞪大了眼睛,“我们侯府居然还有姑娘能留膳?”


    “怎么没有,先前表姑娘不是?”


    “那不一样,表姑娘是侯爷的妹妹,何况表姑娘在的时候也从未在正院用过膳,这位姑娘……”


    “咳咳”一道干咳传了过来,厨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侯府的规矩都忘了?”他鼓了两下掌,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这些天侯爷终于有胃口了,大伙快忙起来!”


    厨娘们也都振奋起来,那些烧火丫头也都低下了头,各自忙了起来。


    厨司又道:“文松小哥叮嘱用先前库房送来的一套桃红斑团花纹的碗碟。”


    厨娘又多嘴了:“侯爷怎么开始喜欢这么花哨鲜艳的,上一回那碗补药也是……”看到厨司盯着她,她又闭了嘴,转身去橱柜里拿出那套碗碟。


    **


    岳溶溶看着沈忌琛精神还不错地坐在书案后看卷宗,她坐在一旁帮他磨墨,文松进来奉茶,她凶巴巴瞪了文松一眼。


    文松只当不见,放下茶和点心就出去了。


    沈忌琛看到她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累了?”


    岳溶溶愤愤道:“你要好好管教文松了,他越来越会撒谎了。”


    沈忌琛不以为意,手里的笔圈过卷宗的一处做下笔记,淡淡道:“嗯,以后等你管教。”


    岳溶溶墨条微顿,脸颊飞上一抹红晕,放下墨条,闷闷道:“我去喝茶。”


    “去吧。”沈忌琛应道。


    岳溶溶坐在正对着书案的榻席上,一只手托着下巴颏儿,一手捏着海棠酥看着窗外的院子,不一会目光偏移,扫过书房各处,落在沈忌琛的脸上。


    从前在杭州时,沈忌琛只是军营里的一名小将,他看上去骄矜高贵,但是却很拼命,剿匪寇海寇从不含糊怯弱,她一直以为他是要立军功,要在军中立足,原来不是,他明明可以在家族的荣耀下平步青云的。


    她看着他坚毅冷峻的面孔,偶尔微微蹙眉,她一时看得呆了,连沈忌琛掀眼看过来,她连避开的目光都慢了半拍。


    沈忌琛好整以暇靠上椅背,闲适地凝注她,从容开口带着一丝好心情:“倒杯茶来。”


    “哦。”岳溶溶倒茶,突然反应过来,浅浅反抗一下,“不能让你的丫鬟伺候你吗?”


    沈忌琛面不改色:“嗯。”


    岳溶溶咬牙切齿,将茶递给他,他伸手来接,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微凉的触感,岳溶溶收回手,克制住微变的心跳,随口一问:“你在看什么?”


    沈忌琛道:“刑部的卷宗。”


    岳溶溶心猛地一跳,脸色大变,怕他看出端倪,慌忙低头去磨墨,强装镇定:“刑部跟你有关吗?”


    沈忌琛看向她:“没跟你说过吗?我也是刑部侍郎。”


    岳溶溶一时慌张手指沾染了墨汁,她无措起身:“我去清洗一下。”


    看着她有些慌张的背影,沈忌琛精锐的目光微沉。


    他居然是刑部侍郎,岳溶溶内心无比忐忑,那城外的矿山牢狱也是归他管的,万一有一日……岳溶溶闭上眼不让自己想下去,又安慰自己,他是刑部的上官,那种地方他不会亲自去的!况且他也不会去查手底下的犯人……没事的,没事的。


    猝不及防间,沈忌琛站在了她身后,手掌探入水中握住她的手,低沉道:“手搓红了。”


    岳溶溶反应迟钝,等回过神,手已经在他的掌心,他用巾帕细细帮她擦拭,她看着他,他眉眼低垂,脸有些冷。


    “先吃饭。”他在生气,却装作若无其事。


    岳溶溶也装作若无其事,先前短暂的情意稍纵即逝,他们之间,貌合神离。


    文松让人传了膳,看着自家侯爷冷沉的脸色,心下惊疑,怎么回事,又吵架了?


    岳溶溶坐在沈忌琛身边,他替她夹菜,是她曾经爱吃的炙鱼,鱼肚上最肥嫩的一块肉,她低着头,安静吃饭。


    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样子太奇怪了,他这样精明,难免叫他看出端倪来,遂提起精神抬头一笑:“吃完饭我就要回去了,手头还有些事。”


    “何事?”他嗓音微凉,但脸色比方才好看些了。


    “我也接了个画作,要在这几日赶出来,对方是个很大方的雇主。”她故作轻松地说着。


    沈忌琛瞥她一眼道:“你倒是工种繁多,以你这种方式,应该存了不少银子,怎么还没置宅?”


    岳溶溶只恨不得咬断舌头,让自己多嘴,她呵呵笑着:“还在看,喜欢的太贵了。”


    他不是没看到她的心虚,心底那根刺越扎越深,她一直在撒谎。


    在这种情绪下,岳溶溶吃什么山珍海味都如同嚼蜡,快要撑不下去了。


    适时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我来的可巧,正好蹭一顿饭……”话音还未落,贺敏轩震惊地盯着岳溶溶,“你怎么在这?”


    岳溶溶也有些尴尬,她如今也知道了贺敏轩他们也身份贵重,自然是要起来行礼的,却被沈忌琛按住了手,她动弹不得,朝贺敏轩尴尬地笑笑,低头吃饭,头快埋到了碗里。


    沈忌琛抵住她的脑门轻轻抬起:“好好吃饭。”


    “哦。”


    贺敏轩倒吸了一口凉气,对上沈忌琛冷淡的目光,他立刻堆起大大的笑容:“我来探病,顺便蹭饭。”然后大剌剌一屁股坐在了沈忌琛另一边,在岳溶溶看过来时,气定神闲朝她一笑,“没想到,我们还有机会同桌吃饭。”


    岳溶溶扯着嘴角笑笑,用手边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站了起来:“那你们慢用,我不打扰了,先回去了。”


    趁着沈忌琛发话前,她就先跑了。


    贺敏轩意料之中她会跑,镇定自若地拿起筷子,看到沈忌琛冷冷盯着她,他还装无辜:“看我做什么?呀,你今日气色不错啊,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沈忌琛拿手帕擦了手,仍在桌上,冷冷道:“贺公子,你慢用。”


    贺敏轩咧嘴一笑:“我不跟你客气。”


    沈忌琛坐直了身子抱胸看着他,脸色不善:“那就都吃完吧。”


    “……”贺敏轩一面吃饭,一面不怕死地问道,“嫖姚,你是当真对她念念不忘,还是只是要报复她?”


    他是真的看不懂,沈忌琛是何许人也,众星捧月地长大,先帝和太皇太后心中的金疙瘩,自小没人敢给他气受,更莫说委屈,可自从遇到了岳溶溶,他什么屈辱挫折都受尽了,这若是换了贺敏轩他们其中一人,不把岳溶溶往死里整都算菩萨心肠了。


    沈忌琛脸色乌沉,冷冷瞥他一眼:“吃你的饭!”


    他不会回答他,这一点贺敏轩也早就料到了。


    **


    耽搁了半日,岳溶溶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专心作画,等她回过神时,已是桑榆时分,绣娘们陆续回到了云锦苑,岳溶溶正搁下笔伸展臂膀,与杜艳隔空对了一眼。


    杜艳冷嘲热讽:“到底是有人撑腰了,在这偷懒赚外钱都理直气壮了,背地里不知使了多少手段呢。”


    岳溶溶不想理她,转身进了屋,任含贞走了进来,暼了眼她作了一半的画作,心底只觉刺挠,冷冷撇过眼去。


    钟毓疾步走来:“溶溶,魏夫人差人送信来,请你过去一叙。”


    这样急匆匆找她,岳溶溶只当又出了何事,谁知却是喜事,魏家的宅院里坐满了宾客,觥筹交错,庆贺魏回任朝庭命官。


    魏夫人拉着岳溶溶坐在她身边,笑得合不拢嘴,身旁的邻居打趣:“魏娘子,接下来是不是要准备回哥的小登科了!可是这位岳姑娘啊?”


    众人起哄,魏回坐在魏夫人另一边失落又期待地看着岳溶溶,在黄晕的灯光下,她格外柔美。


    岳溶溶正要拒绝,就被魏夫人拉着手道:“别瞎说,这位是回哥的姐姐,可不能瞎说耽误了人家。”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立刻解了岳溶溶的局促,岳溶溶感激地看着她,魏夫人看着她的目光爱怜极了,她是真心疼爱岳溶溶。


    “回哥得了别驾的官职,是他的造化,也是祖上积德,只是江南路途遥远,我打算和他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宴会散尽,魏夫人拉着岳溶溶的手说着。


    岳溶溶没有想到她会走,颇有不舍:“那你的伞铺怎么办?”


    魏夫人爽朗道:“关了呗,不过这间宅子我得留着,我把钥匙交给你,若是你有需要就搬过来住,也顺道帮我看宅子。”


    岳溶溶看着手心里的钥匙诧异极了,魏夫人大概怕她拒绝便道:“他姑姑一直惦记着着两间宅子,有人住进来,她也不敢太放肆,你可得守住了,可别我回京了,让我露宿街头。”她玩笑着。


    果然,听到这里,岳溶溶收下了钥匙,保证道:“夫人放心。”


    魏夫人又指了指西边的屋子:“那间西厢房,你若是过来,就收拾一下住了就是。”一回头就看到她儿子哀怨的眼神,她心底叹气,“我去沏壶茶。”


    果然她一走,魏回走了上来,幽怨地看着岳溶溶,也不说话,岳溶溶有些莫名,对他笑笑,他还是没反应,她正要开口,却听到他硬着声音说道:“沈侯不是好人!”


    “”岳溶溶错愕一瞬,欲言又止。


    “他太过霸道了!溶溶,你别和他在一起。”


    他的表情太幽怨的有几分可怜,岳溶溶忍不住问道:“他把你欺负哭了?”


    魏回受了打击,气得掉头就走,留下一头雾水的岳溶溶。


    第二日一早,岳溶溶去送魏夫人和魏回出城,魏夫人红了眼睛抱着岳溶溶许久才放开,魏回上前来,期待地看着她,也想抱抱,谁知岳溶溶拍拍他的肩,朗声道:“好好照顾你母亲,做个好官。”


    魏回愤愤道:“我可不像沈侯那么霸道,我一定会做个好官,你看着吧。”


    岳溶溶干笑了两声,看着他们上了马车,出了城,直到快看不见了,岳溶溶才转身,一抬头,蓦然撞上沈忌琛沉着的目光,他就站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分外扎眼,她微微一愣:“你怎么在这?”


    沈忌琛睨了眼远走的马车:“他今日离京赴任,我猜你会来送行,他跟你说了什么?”


    岳溶溶不得不怀疑魏回去到这么远是他的手笔,但又怕问出口自作多情,凉凉道:“他说你霸道,他说你是坏人,说他会做个比你好的官。”


    沈忌琛嗤之以鼻:“凭他?”


    “沈侯,你少瞧不起人。”岳溶溶倨傲地别过眼。


    沈忌琛目色微冷:“你护着他?”


    岳溶溶暼他一眼,生硬道:“别随便给人安罪名。”


    沈忌琛眼底闪过一丝轻浅的笑意,低沉道:“上车,带你去个地方。”


    不等岳溶溶拒绝多问,他已经拉着她的手扶她上了停在街边的马车。


    “去哪儿?”坐稳后,岳溶溶才有机会问他。


    他道:“看宅子。”


    岳溶溶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心猛地一紧,此时闹着下车,定然不妥,不如到时候随机应变,打定主意,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马车行驶了好一段路,终于停了,沈忌琛率先下了车,扶她下来,岳溶溶看着这条小巷,再看这条长街,问道:“这是哪儿?”


    沈忌琛不由分说拉着她走进小巷,推开宅院的门,满院的琼花随风扬扬,他淡淡道:“裕儿巷,这是一处两进的宅子,正屋后还有一个小花园,我算过,以你在锦绣楼的月俸和赏银,我已经出面替你谈好了价格,你买得起。”


    这岳溶溶咬唇,连贵的借口都说不出来,进退两难。


    沈忌琛静静看着她,将她的为难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问道:“还有什么不满吗?”


    岳溶溶看着他一副她说什么他都能解决的样子,况且这个院子她方才粗略看了一眼,一应俱全清新雅致,显然是特别打理过的,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忌琛慢条斯理摊开手,文松立刻递上一张契约交到他的手掌上,他拿着契约,瘫在琼花树下的石桌上:“签了字就成。”


    签字?她怎么签字,签了字,她就得拿钱,她的钱全都拿去为曲烈山打点了,她哪有钱?再这么下去,只怕被他看出所有破绽,她不能让他起疑,去查什么,万一查到曲烈山她看看契约,抬头,沈忌琛无波无澜地凝视着她,她忽然从心底蹿起一股怒意。


    “沈侯这是要做什么?是要逼我买宅子吗?”她冷冷看着他,“我想当年的事你我都不曾忘,如今侯爷还要来逼我吗?”


    沈忌琛白皙的脸上阴云密布,他压抑着怒火,冷冷质问她:“是我在逼你,还是置宅只是你搪塞我的借口?”


    岳溶溶脸色煞白,他果然怀疑她了!她攥紧了手强逼自己冷静,方才她是故意在激怒他,想将这件事不了了之,此时听到他这样说,她忽然恼道:“什么置宅,你是在试探我?”她先发制人,眼中布上失望。


    沈忌琛瞳孔骤然紧缩,凝视她的目光越来越沉,他别过脸笑了一声,脸上浮过沉痛地嘲弄,他逼近她,脸色沉冷,垂眸望定她,冷然道:“所以,你在怕什么?”


    岳溶溶惊惶后退,却被他倏然扣住手腕,他暴戾怒喝:“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她被吼得浑身一战,用尽全力抽出自己的手推开他,歇斯底里:“怕什么!难道你忘了!可我没忘!当年你强迫我做妾,囚禁我!你和你高贵的母亲说和我只是玩玩!连那纸我奉若珍宝的婚书都是假的!”过去的伤痛如利剑般刺来,扎得她千疮百孔,她心颤肉跳,理智全失,眼睛泡在泪水里,“你将我戏弄至此,我已经离你远远的,你到底还要怎样!非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她的心中似乎燃烧着最猛烈的恨意,几乎要将沈忌琛吞噬殆尽,他浑身僵直立在那,心一点一点沉下去,难以置信声音嘶哑:“你都听到了?怪不得你撕了那纸婚书,那婚书”


    “别再跟我提婚书!”岳溶溶崩溃地捂住耳朵,她睁着泪眼盯着他,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这样的羞辱,一次就够了!”


    沈忌琛的下颚紧绷成凌厉的线条,他的脸一点一点发白,压着怒意,力持心平气和问她:“当年你和曲烈山离开,是气我,还是”


    “是真心。”岳溶溶平静地打断他的话,“他对我,比你对我好一万倍。”她无情地羞辱他。


    他紧绷的弦猛地断裂,脸上结满了寒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又问:“我重伤在床,生死一线,母亲去找你,你狠心不愿来,是不是真的?”


    岳溶溶眼睑一跳,生死一线那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大长公主,可此时她昂着头,强硬道:“就是为了让你死心。”


    沈忌琛脸色大变,三年的痛恨和生不如死,对岳溶溶的爱恨交织,如洪水猛兽在他的五脏六腑乱窜,蚕食他所有的理智,他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猛地伸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杀了她,他就能彻底从这种折磨中彻底解脱了。


    只一瞬,岳溶溶立即喘不上来气,脸色涨得红紫,她生无可恋,可突然想到曲烈山,她死了没关系,可曲烈山怎么办?忽然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


    可这一点力气丝毫无用。沈忌琛看着她红胀的脸失了本来面目,脑中闪过她灿若朝霞的笑,如遭雷击,惊惧地松开了手,岳溶溶如弱柳一般倒在地上,竭力咳嗽。


    沈忌琛看着自己的手,僵硬颤抖,恐惧一点一点将他淹没,他心底闪过从未有过的心慌,想上前,却灵魂结块,动弹不得。


    文松此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冲了进来,就看到岳溶溶倒在地上,顿时心惶惶,他忙是上前扶她。


    沈忌琛后退一步,语声极冷:“离开京城,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第35章 撞见 真是个蠢货,可怜又可悲的蠢货。……


    贺敏轩看着落地镜前的沈忌琛, 长身玉立,宽肩窄腰,流畅的线条却透着一丝冷冽, 他垂眸整理袖扣精致的下颚线凌厉,浑身散着不近人情的寒意和冷硬。


    贺敏轩咋舌:“你这一幅不近女色的禁欲模样, 只怕更会让姑娘趋之若鹜啊。”


    沈忌琛冷若冰霜:“你很闲吗?”


    贺敏轩卡了卡, 嘿嘿一笑:“我这个市属的闲差, 可不像侯爷日理万机啊。”


    沈忌琛没理他, 拿过长袍穿上, 贺敏轩审视地看着他,觉得他今日特别无情,昨日还跟岳溶溶一同用膳今日就又生变了?


    害得他还特意早早过来,想看看岳溶溶昨晚是不是夜宿在此,两人是否已经如胶似漆了。


    “要去上直吗?”看着沈忌琛径自离开, 贺敏轩急忙跟了上去。


    “嗯。”


    贺敏轩又问:“你身体大好了?”


    沈忌琛停了下来,眉眼闪过一丝不耐, 冷然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静默片刻, 贺敏轩气定神闲下了判定:“看来和岳溶溶又闹了一场?”


    沈忌琛始终面无表情的脸骤然一沉, 半晌艰涩冷冽道:“别再提她。”


    贺敏轩不以为意:“你上回,上上回, 上上回还有上……”他看着沈忌琛的脸越来越冷, 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不确定又不可思议问, “这回是真的?你们真的……”


    沈忌琛转身就走,贺敏轩紧跟上:“这次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难道说她的虚情假意,说她的无情决绝,说她一直在骗他, 说她觉得曲烈山比他好一万倍吗?他冷笑一声,他没那么贱,他彻底清醒了。


    看着他坚毅冷漠的脸,贺敏轩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他虽有些诧异,不过这样也好,以绝后患,他是想看热闹,但可不想看兄弟的热闹。


    “对了,两日后便是薛家太夫人的寿辰宴,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我也参考参考。”


    虽说长辈们会准备,但他们与薛玉白情分不同,太夫人看着他们长大,对他们疼爱有加,每年他们都会另外备一份礼。


    **


    岳溶溶这两日正专心画着手里的万寿图,她面色平静,仿似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意并没有发生过。


    她面色平静,可她却知,沈忌琛让她离开京城不是随便说说,那日她能感受到他有一瞬真的想杀了她……忽然脑中一顿混沌,她慌忙移开笔尖,深深吐纳几息,不让自己再去想。


    窗外上工的绣娘一一回来了,经过她的窗前,嗤笑低语:“你瞧她,都入了春了,她倒是戴起了飘丝项帕,真喜欢与我们不同。”


    “不特别怎么入得了沈侯的眼,不过她这样穿戴挺好看的,明日我们也拿出来戴。”


    “你不怕热吗?”


    两人笑着走远了。岳溶溶按了按颈上的项帕,心往下一沉,她这两日连睡觉都戴着,不过就是为了遮掩那一道牵愁惹恨的痕迹罢了。


    钟毓推门进来:“溶溶,我来帮你擦药了。”


    岳溶溶点头,将快要完成的画盖了起来,同钟毓往净室走去,这时候的净室空无一人。


    今日痕迹淡了些,钟毓用指腹沾了药膏帮她轻轻擦抹,沈侯他本就气势极盛,再一联想到他发狠的样子,她还是打了个冷颤。


    “你得罪了沈侯,他下了这样的死手,还让你离开京城,你以后怎么办呢?”钟毓又气又伤心,甄溪已经走了,她不想岳溶溶也离开,即使离开锦绣楼不离开京城也好啊。


    岳溶溶深吸一口气:“我不能离开京城。”她话说的肯定,心里却没底,该怎么做才能留下来,难不成再去求他吗?莫说她不想去求他,也不能去求他,以他的性子,知道她这么想留下来,一定会去调查。


    “那你要怎么做?”钟毓帮她擦好药膏,再重新帮她围起来遮住。


    “或许……”岳溶溶欲言又止,“有一人能帮我。”


    钟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两人离开后,却没察觉到净室的一房里闪过一抹身形。


    任含贞走了出来,心中惊疑不定,沈侯居然要杀了岳溶溶?倏而她呼出一口气,扬起了唇角,沁出一丝畅快的冷意。


    岳溶溶你也不过如此啊,既然你偏偏想留下,不如我就推你一把,如今,再也没有沈侯护着你了。任含贞笑容渐浓,愈发温柔。


    **


    那位薛公子,他说过他在京城有些人脉,或许他能有法子帮她留下来,岳溶溶思及此,决定连夜将画作完成。


    她一宿未眠,终于在天破晓的时候落下最后一笔,她生等着墨迹干透,才卷起画纸放进画筒中出了门,等着装裱铺子开门,等装裱好,她听着老板的夸赞,将画轴重新卷起放进了画筒,就那么一路往南市坊走去。


    只是微一打听“儒风”,附近的人就给她指了条明路,连看着她的目光都尊敬了起来。


    岳溶溶心想,薛公子或许是个尊贵的人,她心底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儒风的门关着,岳溶溶敲了敲,不一会门开了,是位小厮。


    “姑娘找谁?”


    岳溶溶颔首:“我找薛公子,他说可以来这儿找他。”


    小厮显然很惊讶,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她姝丽无双,忙是恭敬地请她进去。


    进院是一地的石子路,铺着石板小道,曲径通幽连着小桥流水,十分文雅。


    小厮领着她走上堂屋,四面晴空,那一头连着更大的一处院子,鸟语花香,像是世外桃源。


    “我家公子不在,还请姑娘稍等,我去通传一声。”


    岳溶溶怔怔看着他离开儒风,心下惊疑,这么大的院子,薛公子竟不住这吗?


    转眼就有丫鬟上来奉茶端点心,隐隐飘来一丝清香,是桌上的香炉。


    “姑娘请用。”


    岳溶溶看着这里的下人有礼有节,人也长得好看,不禁开始好奇薛公子的身份。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车轱辘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疾步声,她站了起来,远远看到薛公子疾步而来,脸上笑容洋溢。


    “岳姑娘。”


    薛玉白没想到岳溶溶会亲自来找她,一时有些无措,等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盯着她看得有些久了,忙是垂眸作揖:“你久等了。”


    岳溶溶摇头:“我是来送画的。”


    薛玉白接过画筒,却不急着打开,抬眼道:“有劳姑娘,还请姑娘随我来。”


    他带着岳溶溶走过花园,进了另一处临湖花厅,一进屋,岳溶溶就怔住了。


    房间的墙上挂着各种名画,她情不自禁走进去,望定其中一幅,惊喜道:“这是牧羊图!”


    转眼又是一道惊喜:“这是春日宴!”


    她一幅幅看过去,笑容越来越灿烂,像只花蝴蝶,翻飞的裙摆晃了薛玉白的眼。


    “这是残本,微雨燕双飞的残本……这你都有?”岳溶溶简直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娇俏可爱极了。


    薛玉白像是捧着一件令人惊喜的宝贝,她今日这模样实在给他巨大的意外和欢喜,不禁十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走向她:“不可说,不可说。”


    岳溶溶随即会意,这种上古名家残本,能得到必然不是光明正大的途径。


    她嫣然一笑,再度转身,看到了即墨先生的春晓图,再也抑制不住羡慕的眼神:“即墨先生的画作你也有啊。”


    这种当世名家的画作可是很难得的,尤其是即墨先生第一国手的画作,听闻当年太皇太后想要他即兴画一幅的宫夜宴,也没得逞。


    薛玉白眼底有一抹骄傲之色:“他是我的老师。”


    岳溶溶错愕了,呆呆地看着他,原先的欣喜逐渐转为失落,能当即墨先生的弟子,定然与众不同,他这样风雅的人物,她却要将他扯进她的恩怨中吗?他的人脉或许都是高雅之人,要为她的俗事低头吗?


    “怎么了?”薛玉白眼见得她眼底的神采逐渐黯然,他心头有些慌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留住她的明媚。


    岳溶溶摇头,转而问道:“你这么厉害,当年为何不自己补那副千里山河图呢?”


    大概是因为画作的缘故,她同他说话没有之前的拘谨,薛玉白很高兴。


    “因为太在乎了,便会小心翼翼。”薛玉白静静看着她,认真道。


    岳溶溶没听出他的深意,一时有些窘迫:“那我帮你画的万寿图,会不会是班门弄斧了?”


    薛玉白正看着手里她的万寿图,满目欣赏,含笑道:“完全不会,玉白自愧不如。”


    岳溶溶放下心,薛玉白郑重地奉上荷包,她略有迟疑,不想在这种时候让黄白之物扫兴,但她的确很需要这笔银子,明日就是交无忧银的日子了。


    她接过银子,抬眼盈盈一笑:“多谢公子。”


    薛玉白请她去湖边坐,命人煮茶,他注意到她眼底时不时会流露出一丝忧伤。


    “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我想我们是朋友了,溶溶,介意我这样唤你吗?”


    她没等着他上门取画,却亲自送来了,他想,她或许有些难处。


    他这样真诚,岳溶溶有些松动,她深吸口一口气,垂眸道:“我实在是,不知找何人商量了。”


    她垂眸前的一抹伤痛落进薛玉白的眼底,他心头一紧:“但说无妨。”


    “薛公子,我想请你帮我。”她抬眼看向他,眼中布上一丝忧伤,为了留在京城,为了曲烈山,她别无他法。


    “我一定帮你,你说是何事。”薛玉白都没有先问她是何事,就立下承诺,让岳溶溶心里一暖。


    “这件事有难处,薛公子若是为难,不必放在心上。”她先将难处说在前头,“我,我得罪了一个人,那人让我离开京城……”


    薛玉白脸色一沉,冷嗤:“好大的口气。”


    岳溶溶微愣,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薛玉白这样冷冽的模样。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神色吓到了岳溶溶,薛玉白缓和道:“溶溶,你放心,有我在,上京城没人敢让你离开。”他信誓旦旦,“那人是权贵也罢,恶霸也好,你只管安心。”


    岳溶溶听他这语气,顿时放下心,但一想到沈忌琛的身份,不是一般的权贵,又怕此举连累了他,便道:“对方的身份不一般。”


    薛玉白温和地笑了:“或许你听说过望京门薛家。”


    岳溶溶唬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薛玉白诧异地也站起了身:“溶溶?”


    她没想过他是那个“薛”,若是如此,那他必然与沈忌琛也颇有交情,该怎么办,她如何也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扯到了和沈忌琛有关的人。


    似乎看出了她听到“望京门”时的更加慌张,薛玉白暗忖,或许她和其他百姓一样,听到“望京门”三个字总会诚惶诚恐,他不禁有些懊悔,方才只想着宽她的心,还是急切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她不心生芥蒂。


    却见岳溶溶低一回眸,抬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其实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只要薛公子想法子将我藏起来一段时间,不至于被人寻到。”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不让他因她的事引起冲突,自己又能留在京城,只是恐怕锦绣楼是不能去了,但她总是能想到其他办法赚钱的。


    猜想到她或许是不想连累自己,但又实在没有办法了,薛玉白一时感动,一时又好奇是何事让她如此矛盾又坚定的想留在京城,等到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然问出了口。


    岳溶溶迟疑半晌,她看得出他对自己的真诚,自己不该有损隐瞒,只是


    “我现在能不说吗?”


    薛玉白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柔声道:“那就等你想告诉我的一天。”


    笑容在岳溶溶的唇角逐渐蔓延,一扫眼底的惆怅:“这么说你会帮我?那你准备把我藏在哪儿?”


    薛玉白沉溺在她的笑容里,假意想了想,道:“等我想好再告诉你,总之这几日,你可以安心待在锦绣楼。”


    他亦没有问她,她得罪的是谁,他也不在乎,她既没有主动言明想来也有难处,他不会逼她,他也没有把她得罪的人放在眼里,毕竟,在上京城能让他为难的人也没有几个,即便有,还有他的几个好兄弟。


    “等明日我祖母的寿辰宴过,我就来找你。”


    他郑重承诺她。


    **


    翌日便是薛家太夫人的寿辰宴,宴会一早就开始了,喜乐之声从前庭传到了内院,各府女眷已先后登门,各府家主只参加晚宴。


    薛太夫人坐在正院的明堂主位上,周围自上而下坐了一圈贵夫人,贵女们坐在母亲的斜后方,听着长辈们谈笑风生。


    薛玉白坐在薛太夫人的侧后,管家来报:“太夫人,几位公子来了。”


    几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沈韩贺郑四人。薛玉白站了起来,沈忌琛四人正走进来,神采飞扬,明堂顿时亮了起来,那些贵女的含羞带怯又忍不住张望。


    包括薛玉白在内,除了韩子羡,其他四人皆未婚配,在场的贵妇人自然是心思活络,却不敢太过表露,皆因在座之人,还有一位贵人,大长公主。


    沈忌琛领首,四人一字排开跪在了蒲团上,给薛太夫人行了叩拜礼祝寿。


    薛太夫人欢喜极了,忙是让他们起来,慈爱地看着他们,只觉得他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便对韩子羡:“意意这孩子有孕在身,还那么活泼,一刻也闲不住,你可得仔细着些,方才还拉着人去游船呢,被我唬住了,你快去看着她,免得下人一不留神就让她上了船。”


    韩子羡听得先是吓了一下,不禁冒出一层冷汗,急忙作揖退下了。


    惹来堂上一众取笑。


    “瞧把子羡急得,这小两口还是这么如胶似漆的,韩夫人,你有福气啊。”


    韩夫人是不拘的性子,坐在长公主下首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话题有意无意扯到了沈忌琛头上,贺敏轩和郑旭朝交换了个眼神:又开始了。


    论尊论贵,在场没人越得过大长公主去,只是今日是薛太夫人的主场,她有意收敛锋芒,大多数时候但笑不语,可如此端雅地坐在那,还是掩不住那份皇天贵胄的气派,甚至不需要任何珠光宝气的衬托。


    如今上京城里,还未出阁的小姐哪一个不是眼巴巴的盯着沈侯夫人的位置,有资格的指望着门当户对,没资格的巴望着自己的女儿是特别的一个。


    今日在场的贵女们就是有资格的那一列,各个打扮的明媚清雅,皆是打算着趁今晚晚宴一展风采。


    大长公主如何看不出在座之人的心思,她含笑朝偏厅看去,沈忌琛坐在屋檐下的窗户旁听着贺敏轩等人在说话,他面上虽笑着,去有一种疏离之感。


    “惟熙,惟熙?”


    大长公主回神,看向薛太夫人:“您说。”


    薛太夫人问她:“棠颂的婚嫁事宜都准备好了吧?”


    大长公主道:“差不多了。”


    此时薛太夫人另一边的孟夫人笑道:“嘉言来信说,会在棠颂出嫁前回京,定要送她出嫁。”


    孟家掌握着京畿兵权,孟嘉言便是孟家的嫡长女,此时孟夫人提到孟嘉言,其他人又如何不明白,这是在点她们呢,有孟小姐在,还轮不上她们的女儿,可那又如何,她孟家权贵,她们也不差。


    薛太夫人乐呵呵道:“这两个孩子自小就要好。”


    孟夫人对大长公主道:“嘉言前日还差人送来一对玉镯,说是有镇定心神之效,她想着大长公主睡眠轻,便让我转交给你。”


    大长公主安慰道:“嘉言有心了。”


    她们这头的谈话多多少少被风吹到偏厅,薛玉白等人又如何不明白,但看着沈忌琛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看着窗外,也就没有提起。


    倒是贺敏轩朝薛玉白挑眉:“今日这样的日子,你就没有偷偷将你那位心上人带过来给太夫人磕个头?”


    薛玉白皱眉:“什么偷偷摸摸。”


    “哟,这就护上了?”贺敏轩瞪大了眼睛。


    贺敏轩和郑旭朝笑了起来,就连沈忌琛也望着薛玉白笑得轻浅。


    薛玉白也不藏着掖着:“突然把她带来,岂不是吓坏了她。”他忽然垂眸一笑,“不过今日我送与祖母的画作就是出自她之手。”


    “哦?她还会作画?”郑旭朝诧异。


    “丹青妙手。”薛玉白有些骄傲。


    郑旭朝笑道:“口说无凭,还不拿来给我们鉴赏一番。”


    贺敏轩更急:“快快快。”


    薛玉白早有准备,命人取来,两头展开,一幅气势磅礴的万寿图展现在眼前,他看着几人惊呆了的眼神,愈发骄傲。


    贺敏轩由衷赞叹:“可以啊,竟还是个才女,你小子是先声夺人,一点一点渗透啊。”


    薛玉白目光扫过沈忌琛,见他看着画作的目光深邃专注,很是不一样,他问道:“嫖姚,在想什么?”


    沈忌琛目光收敛,淡淡一笑,只道:“画得不错。”


    贺敏轩让人收起来,趁机凑在薛玉白耳边道:“让嫖姚乱了心的那位也是个丹青高手。”


    “这么巧。”


    郑旭朝问道:“那你打算何时带她来见我们?”


    薛玉白思忖一瞬:“再等等,她这几日遇到一件麻烦事。”


    贺敏轩不以为意:“麻烦?有你薛公子在,还能有称之麻烦之事?带过来,我们帮她解决。”


    这句话说到了薛玉白心坎里,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文松急匆匆走来,朝几位公子行了礼,走向沈忌琛,沈忌琛的笑容已然收敛,文松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侯爷,人找到了。”


    沈忌琛面色骤沉,站了起来,朝薛玉白道:“帮我向太夫人告罪,我先告辞了。”


    “嫖姚?”不等薛玉白等人问,沈忌琛已经阔步离开。


    韩子羡正扶着叶姝意走来,与沈忌琛擦肩而过,喊了他一声,他步履如风,没有回应,韩子羡莫名,走到偏厅问道:“这么回事?”


    几人也是不知所以,大长公主眼看着沈忌琛离开,眸光顿了顿。


    **


    岳溶溶一早就雇了马车去了城外的矿山牢狱,交了无忧银,照例进了牢里。


    曲烈山一见她就皱了眉:“溶溶,你瘦了。”


    岳溶溶俏皮吐舌:“每回见面你都这么说,再这么下去,我就瘦的皮包骨啦!”


    曲烈山这回没有被她逗笑:“可你的脸色不怎么好,这样的天,怎么还围着项帕?”说着,他探出手去,正要碰到她的项帕,却被岳溶溶往后一躲。


    “这是装扮,很好看不是吗?”岳溶溶亭亭玉立故意摆出显摆的姿势,果然打消了曲烈山的疑惑。


    “你怎样都好看。”


    与此同时,武靖侯府的马车正朝牢狱矿山衙署疾驰而来。


    文松坐在车里大气不敢喘,只是将他查到的事,一一说来。


    “当年曲烈山犯下三条杀人大罪,却因皇上立后而大赦天下,捡回一条命,押送进京,关在矿山牢狱做苦力。”


    “她呢?”幽冷的声音低回,沈忌琛眉眼低垂,面无表情。


    文松却觉得背脊发凉,他斟酌再斟酌,道:“夫,姑娘,姑娘也一路跟随进京。”


    沈忌琛倏然阖目再睁眼时,尽是不可解的沉痛和恨意,忽然,他嗤笑了一声,文松打了个冷颤,动也不敢动。


    马车在衙署停下,乍然得知沈忌琛到来,所有的官吏全都诚惶诚恐出来迎接。


    沈忌琛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带我去牢狱。”


    官员不敢懈怠,即刻带路,一路只觉得沈侯气势太过凛冽,他连靠近都不敢。


    “曲烈山关在哪?”文松急忙问。


    官员背脊一僵,连忙带路,却在牢房尽头看到沈忌琛猛地站住了脚,他清楚听到静谧幽暗的牢房走道里传来细弱的女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正要跪下告罪,却被文松摆手,示意他们全都出去。


    那些官员不敢违抗,连忙退了,退下之前不经意瞥到沈忌琛的脸,吓得忙是低下头,脚底生风地退了。


    里头传来曲烈山的声音:“近日孙大人夸我做事勤勉,说等到合适的时机会上书替我求情,将我押去地方监牢,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京城。”


    岳溶溶的声音夹杂着欢喜:“真的吗?”


    文松猛地闭上眼,不敢去看自家侯爷的脸色,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


    曲烈山道:“嗯,你每十日送来的银子王雄都很关照我,你不必担心我,好好照顾自己。”


    岳溶溶轻快的声音道:“你才不要担心我,我很好的,对了,我今日带来的糕点可是庆阳楼新出的点心,你一定要全都吃完哦。”


    文松每听一句,都在心中呐喊:别再说了,别再说了,别再说了他从未觉得有今日这样惊怖,心脏悬在半空中又掉下来,他终于鼓起勇气去看沈忌琛,顿时觉得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曲烈山迟疑的声音传来:“你和沈忌琛没见过面吧?”


    文松的心猛地撞上了胸腔。


    静默后,传来岳溶溶平静的声音:“我和他永远不会见了,你别担心。”


    “嗯,我们之间,不提他。”


    沈忌琛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冰冷的利剑扎进他的心脏,尤为不解恨,再狠狠旋转刺深,鲜血淋漓,尖锐蚀骨的痛都变得麻木,一颗心再也拾不起来。


    他们还在说什么,沈忌琛却逃也似的扬长而去,跌跌撞撞走出监牢,阳光刺进他的眼眸,他闭上眼,只觉得密密麻麻的痛无孔不入,他几乎站立不稳,扶住墙壁,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弯了腰,笑得声嘶力竭。


    蠢货,真是个蠢货。他竟以为她来京城是为了他,以为她千方百计要在京城立足,也是为了他,真是个蠢货,可怜又可悲的蠢货。他笑出声来,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那笑声听的文松的心都揪了起来,忍不住湿了眼眶。


    原来是为了曲烈山,她来京城跟着曲烈山而来,将来也要跟他离开,她拼命赚钱只是为了让曲烈山好过


    恨意像是藤蔓攀附着他,折磨着他,他笑得声音嘶哑,眼尾泛红,直到他再也笑不出来,只剩满目的冰冷和苍凉。


    他眼底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深不可测的冷厉,再开口时,声音冷得没有丝毫七情六欲:“去把孙齐宏找来。”


    孙齐宏,正是矿山牢狱的主管上官。


    文松心头一震,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蔓延,片刻后颔首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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