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至亲至疏夫妻
贺风平此时已不敢再为母亲求情,他自身都难保,眼看父亲动了真怒,连滚带爬地往外退。
退到书房之外,他只觉浑身冰凉,完全不知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贺风平的随从看到他脸色不对,急忙上前相扶。
感觉到随从身上传来的热意,贺风平才渐渐缓了过来。
“你说,有没有人笑我?”
随从哑然。
肯定有啊。
下人不能议论主子,可是这些下人整日关在府里,能出门的没几个,面上不敢议论,私底下可都在说主子们的闲话。
月姨娘往常很受宠,突然消失在府中,二公子还被训斥……在这个府邸中根本就没有秘密,只看各人的消息灵不灵通而已。
偏偏月姨娘消失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日后,二公子在这府中的威信定会大大受损。
“主子,您饿了吧?夫人肯定已让小厨房准备好了膳食,您先回去吃点?”
贺风平不吭声。
随从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得主子欢心,大着胆子安慰了一句:“无论如何,保重身子要紧,会越来越好的。”
贺风平颔首:“对!”
他不能放弃。
想要救姨娘,他要先保证自己过得好,才有余力救人。哪怕救不到姨娘,他以后的日子还长,不能就此破罐子破摔。比起老三,他还有优势。
嫡母可没有另一个侄女嫁给老三了。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老三比他惨,都好好的过日子,他凭什么不行?
想到此,贺风平在入了自己的院子后,脸色变得格外温和。
顾月苗看见他进门,猜到他心情不好,道:“杨姨娘那边给夫君准备了饭菜,夫君去用吧。”
人心复杂,她不是贺风平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求讨好他,只希望夫妻之间维持现状,日后继续相敬如宾。再说,她还在养身子,就不费心思揣测他的想法了。
顾月苗希望维持现状,可落在贺风平眼中,就是顾月苗懒得应付他,不愿意再讨好他。他身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她都不安慰几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仗着母亲能帮她撑腰,所以才敢这么大胆。
贺风平脸色难看,同样都是人,同样都是侯府血脉,就因为不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他就比大哥矮一头。姨娘也一样,出事了也无人在意,如果今日做错的事的母亲,他不相信父亲会这般绝情。
形势比人强,只一瞬,贺风平的脸色恢复如初,甚至比刚才更加柔和:“我心里空落落的,不想见她,夫人能陪陪我么?”
顾月苗满脸讶然。
夫妻几载,他从来没有这般撒过娇。一时间,顾月苗都有点心软。
“那……我让人把饭菜挪过来?”
贺风平颔首,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低落地道:“夫人,以后我就没有姨娘了。”
顾月苗难得见他如此脆弱,听了这话,将将软了的心肠却硬了起来。
没了娘啊。
没娘的孩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想当初,顾家出事,贺风平安慰她时,敷衍之意毫不掩饰,更是在那之后不久就提出纳妾。彼时顾家还没出京城呢。
他都不心疼她,凭什么要她心疼他?
“姨娘去哪儿了?”
贺风平摇摇头:“父亲不让我问。”
顾月苗对亲婆婆的感情很复杂,姑姑是的名义上的婆婆,从不为难她,对她处处迁就,如果她遇上难处,都不用去求,姑姑就先想到了前头,且会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她身子不好,姑姑更是到处请大夫……母亲在时,对她也不过如此。
如果说嫁人后有哪里不好,就是亲婆婆总是要刁难她,看在男人的份上,她只能忍让。
原先月姨娘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她都忍了,话里话外说她处处不如琵琶那个丫鬟之类,她会生气,但不会记恨。谁让她嫁了贺风平,谁让贺风平是月姨娘的亲儿子呢?
做了人儿媳,就要服人管。
但是,月姨娘不该害她孩子。
可能月姨娘真的是无心的,可是孩子要离开时的那种的剧痛无人能懂,她痛得几乎丢了半条命,那没了命的孩子又该有多痛?
孩子不会喊,可不是不痛!
理智告诉她不该恨月姨娘,可她忍不住。
月姨娘倒霉,她面上着急,还帮着奔走,到处求情。实则心里很畅快,还暗暗希望侯爷能罚得重一些。
顾月苗垂下眼眸:“你就没有打听过?”
“打探不到。”贺风平今日见父亲那般生气,也不敢在私底下打探,只希望父亲没有真的要了姨娘的命,过个一年半载,他再悄悄寻摸。
只要人活着,就还有希望,就像是老三,不也在私底下接济他娘?
顾月苗故作担忧:“找到姨娘的去处,我们也能私底下帮着打点一二,让姨娘日子好过一些……慢慢来,不要怕花银子,若是你那边紧张,我还有嫁妆。”
“银子我有。”贺风平语气格外烦躁,“这就不是钱的事。”
父亲已经认定他不堪大用,他若是还惦记姨娘,父亲只会愈发失望,他的处境会更差,狠狠抹了一把脸,“我不能打探,长辈会生气。”
他故意含含糊糊,身为庶子,不被嫡母看重,甚至被嫡母针对都是常事。
顾月苗微微皱眉,姑姑的性子她了解,从来不会针对庶子,尤其她嫁给了贺风平,哪怕是看在她的面上,贺风平都不会被嫡母为难。
“不怕,母亲那里,我去帮你求情。”
贺风平:“……”
“父亲很生气,不许我打探,哪怕我知道了姨娘的去处,也绝不能出手打点。”
姨娘的去处是父亲安排的,换句话说,是父亲想要责罚姨娘,他花银
子让姨娘日子好过……也是另类的和父亲对着干。
他没那个胆子,如今也没了那份底气。
*
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白如意得知了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
“没事吧?”
廖红卿摇头:“我没事。”
白如意问的不是女儿,但又不好意思问得太直白,想到女婿的性子,她懒得多过问,只嘱咐:“如果你受了委屈,千万记得派人回府说一声。将军拿你当亲生女儿,一定会帮你撑腰。”
她皱了皱眉:“那个月姨娘,胆子太大了。”
亲家母的规矩未免太宽松了些。
廖红卿明白她的意思,事实上,顾氏就没有约束过两位姨娘。
两位姨娘有儿子,有盼头,可能顾氏也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两个姨娘年轻时确实是有子万事足,但人的想法会变,日子安逸了,会加重贪欲,会奢求万一。
万一成了呢?
廖红卿好奇问:“彭家那边还纠缠么?”
白如意轻哼:“没空纠缠了。说起来,现如今的彭二夫人是个好人。”
那天分别后,杨静音就闹着让老太太和大房搬出大宅子。
老太太不愿意搬,大房更不愿。谁都不愿意退步,彭继文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说起此事,白如意心情不错:“不是每个女子都有我这么好的性子。想当初,我从来不拿家里的杂事来烦他,能退则退,能让就让,结果是委屈我一个,全家都和睦。当年我要是有彭二夫人这份任性和胆大,也不会过得那么憋屈。可见,太拿名声当回事很不好,委屈的是自己。闺女,日后你可别跟我一样蠢。”
廖红卿:“……”
“母亲才不蠢呢。”
能够及时止损,没有为了所谓名声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在彭家,真的是称得上胆大又果断。
白如意一乐:“各人是各人的脾气,彭继文性子软,总等着别人帮他打理后宅,想要一家和睦,总要有人受委屈,他从来不出来坐劝人受委屈的恶人,只等着人懂事……”
她摇摇头,“元安绝不会让你落到那般为难的境地。当然了,人心易变,如何哪天他变了,你也别难受,凡事以自己为要。”
她不放心女儿才跑了这一趟,本来还有其他的要事,嘱咐完了,便起身告辞:“我还得去何家一趟。彭家那个老太太不讲道理,可能会跑去何家胡说八道,好歹何家姑娘算是彭家的媳妇……知礼又是个不识好歹的,我也就不操心了,他既愿意亲近我,又懂事知礼,我不能让彭家毁了这亲事,之前已派了人去嘱咐过,但还是亲自走一趟更放心。”
临走又邀请,“要不要一起出门走一走?散散心?”
何家人对安东侯府格外客气,廖红卿登门,他们不会恼,还会很高兴。
母女俩登门,何夫人亲自到门口来迎接,热情归热情,神色有些不自在。白如意一看便知,绝对是彭家又出了幺蛾子。
等宾主坐下,寒暄过后,白如意直接问:“何夫人,对于这门婚事,你可还有顾虑?”
三书六礼都走了小半,如无意外,两家不会退亲。有什么顾虑,都是定亲之前解决,白如意此话一问出口,何夫人就知道,她问的是彭家登门之事。
“我就这一个闺女。”何夫人一脸无奈,“你也养过女儿,咱们为人父母的,就希望女儿一生平安顺遂,尤其是婚事上,不要有任何波折,可……彭家的长辈来劝,让我们劝一劝知礼,回彭家去办喜事。这……我当时是搪塞了过去,可看老太太的模样,似乎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当然是希望两个孩子在将军府成亲……”
势利点说,不光因为将军府比彭家的门楣高,还因为将军府与安东侯府要更亲近。
何夫人忧心忡忡:“可,就怕成亲当天出意外啊。”
第172章 出手
不怕彭家人纠缠,就怕彭家人不分场合又不要脸的纠缠。
如果成亲当天老太太跑到将军府……去喜宴上不太可能,将军府的护卫可不是摆设,可只到大门口去闹腾,也是一桩笑话。
何家虽然想要亲近侯府,想要让闺女做将军府的儿媳,可还要脸,不能让人指着鼻子骂何家的女婿攀附权贵不认亲爹。
夫妻一体,人家骂何家的女婿,那就是骂何府。
当然了,哪怕有彭家这个麻烦,何府也没有要退亲的意思。这门亲事实在难得,且两个年轻人看对了眼,何家舍不得退亲。
何夫人如今就希望将这些麻烦扼杀在萌芽之中,看能不能劝服了彭老太太就此闭嘴,不要再纠缠这件事。
白如意脸色沉重,原以为杨静音那边能拉住老太太的心神,没想到老太太身有麻烦却还没忘记此事。
“让我想一想。何夫人放心,知礼是我儿子,他日后要走仕途,名声上不能有瑕疵,我不会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从何府出来,白如意真的很想打上彭家的门,找老太太吵一架。
可吵架解决不了问题。
廖红卿安慰:“娘,别着急,距离成亲还有几个月,慢慢来。”
白如意不急,就是觉得烦躁,离开了彭家,也还有被彭家人影响,这找谁说理去?
“卿娘,你回吧,我得回去静一静。”
廖红卿没拦着。
白如意心情烦躁,廖齐看在眼中,之前他有私底下去找彭继文谈过,看来彭继文也约束不了家里的女眷。
彭家人就数彭继文的官职最高,看着挺能干的人,在家事上却这般糊涂。
廖齐转头又出门一趟。
初冬下第一场雪时,彭继文的调令下来了。
几乎所有的官员入仕以后都想留在京城,即便是主动去外地的,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积攒资历,希望回到京城后能往上爬得更快些。
彭继文人到中年,折腾了这么多年才算是在京城站稳脚跟,结果一纸调令,又要去往千里之外。此次的去处比兴安府要繁华许多,但也因为地方好,地头蛇和原先的官员估计不会轻易接纳他。
调令已下,无可更改,唯一能做的就是到了地方上后尽快想办法再回京城。
彭继文拿到调令,真的是欲哭无泪,约了廖齐夫妻相见。
廖齐收到他的帖子,没有叫白如意,而是只身赴约。
两人相见,廖齐无言。
彭继文先开口:“云阳府是个好去处,是廖将军在背后帮我使劲吗?”
廖齐一脸惊讶:“彭大人何出此言?”
为了办成这件事,廖齐私底下搭上了一些人情,但他认为值得。与其没完没了的应付彭家那些女眷,不如直接釜底抽薪。
反正外地的官职总要有人去,别人可以去,彭继文自然也去得。
彭家人能够在京城立足,都是因为彭继文。
彭继文都留不住了,他们也只能跟着离开。
“廖将军看着耿直,实则手段高超,彭某佩服。”彭继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肯定是廖齐烦透了家里人没完没了的纠缠才如此算计。
他早就劝了母亲,奈何劝不住。
那是他娘,他又做不到狠心地把母亲圈在府中不许出门。
廖齐一脸无所谓:“彭大人以后可要好好当差,千万别做贪赃枉法的事,不然,夫人又要担忧。你们彭家已经牵累了她十几年的心神,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几年?彭大人,做人要知足,咱身为男人,总要为孩子他娘体谅几分,你说呢?”
在彭继文听来,这话中分明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想要让彭家彻底不打扰白如意,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就行。廖齐的意思是,他没那么做,是为了不让白如意担心。
实话说,彭继文原先做地方官时,算是一股清流。他从来不贪银子,即便是所有的官员收了银子按照分例下发……这种银子不收不行,你不收,别的官员就不放心。
彭继文收了,但他转手就捐了出去,还留了证据。官员收孝敬,算是很寻常的事。
真计较起来,他的罪名不重。
可是,彭继文不太清楚母亲收了多少,他捐的只是自己拿到的那一部分,且入京后他还往上送了不少。虽自认为事情做得隐秘,可难免有疏漏,万一露了行迹……不至于斩首示众,但被撸成白身,还是很容易的。
彭继文额头上流出了几滴冷汗:“廖将军说得是。”
武将的功劳那都是实打实在战场上杀出来的,尤其是廖齐,他的功劳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又简在帝心,皇上需要他,即便是将廖齐贪赃枉法的铁证摆在皇上面前,如今的皇上多半也不会办了他。
简单点说,彭继文虽然是彭家长辈眼中的麒麟儿,在朝堂上却可有可无,随时能被人替代。廖齐则不能动,万一替代他的人心有异心,到时会出大事。
两人豁出去互告,倒霉的绝对是彭继文。
廖齐端起酒杯:“彭大人如此听劝,他日一定能青云直上。”
彭继文同样端起酒杯,心情格外复杂。廖齐摆明了威胁他,算是明着与他结了仇……只为了让白如意得一个自在,廖齐就愿意做到这一步。彭继文往常总觉得自己不纳妾就对白如意足够好,如今再看,他不如廖齐多矣。
“谢廖将军点拨。”他此一去,再想回京,不知道又是多少年后。想要嘱咐廖齐对白如意母子好一点,又觉得自己如今跟白如意撇清关系才是对她好。
男人都小心眼,万一廖齐的大度是装的,他和白如意亲近,分开了还惦记她过得好不好,哪怕只是一句嘱咐的话,男人也有不讲道理的……廖齐可能会生她的气。
末了,他到底是将那话咽了回去,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
对于彭继文要离京,在京城中只是一件小事,挂记此事的官员很少。
但对于彭家而言,这是很大的事。
杨静音当初挑中彭继文,一来是因为他才华长相官职都不错,二来就是因为他以后不会再外调。
杨静音得到消息后,就没想过随彭继文一起离开京城。
官员外调,家眷要不要同行,朝廷没有明文规定。杨静音不想离开母亲,最后决定不走。
老太太都收拾行李了,得知儿媳不走,她也不想走。
大儿子在另一边,距离云阳府千里之遥,她去了也不能和大儿子团聚,既如此,还不如不折腾呢。
“我身子不好,经不起颠簸,天气又冷,明年再说。”
杨静音得了消息,都气笑了。
她嫁彭继文,是图一个知冷知热,为此也愿意应付他带来的一些麻烦,如今知冷知热的人要跑,麻烦还要留下来,那她嫁一场图什么?
图找一堆不讲理的长辈压头上么?
“老太太,别的老人家是越活越通透,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呢,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次你儿子被挪到外地,那都是被你给拖累的。你还不走,信不信人家将你全家撵出京城去?”
这话很难听,且杨静音身为儿媳妇这般态度对婆婆,实在是不恭敬。
老太太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她可承受不起拖累儿子的罪名,当即一拍桌子,怒吼道:“你这话是何意?把话说清楚!”
杨静音知道彭继文的调令不对劲,但廖齐在别的事情上对她娘家退让了,杨家不会与之计较,最多就是找机会再把彭继文弄回京城。
“彭继文,你想一辈子待在外地,便可以将她们留在京城。不过,我不太会照顾长辈,你得做好丁忧三年的准备。”
官员家中父母去世,得丁忧三年。
三年后能不能再受重用,那得看皇上。
彭继文不能丁忧,真走到那一步,便不能得罪了杨静音。他深吸一口气:“娘,此次您必须跟儿子一起走。”
老太太被儿媳的话气得够呛,让儿子丁忧三年……岂不是咒她去死?
“杨氏!你太过分了,当今以孝治天下,你是郡主之女,更应该做出表率,对长辈敬重有加。张口就咒婆婆去死,这就是你杨家女的规矩?”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杨静音自认承受不起:“那……和离吧!我伺候不了你这种长辈,就只能不要你做长辈了。”
她站起身:“来人,收拾他们的行李,把这一家子给我扔出去。”
彭继文:“……”
“夫人,别开玩笑。”
“谁跟你玩笑?”杨静音冷笑一声,扬声吩咐,“准备笔墨纸砚,写绝离书!”
第173章 暗处老太太愣住。
老太太愣住。
这天底下所有的出嫁女都会格外维护娘家的名声。往常她也对白如意说过这种重话,多数时候,白如意都会退让,少数时候,白如意会选择生气离开,但不用她去哄,过两天她自己就好了。
她完全没想到杨静音脾气这么大。
“你不要脸!”老太太回过神后,怒斥,“一连两次和离,外人笑死你。”
杨静音生了个孩子,和离是一定的,她就是不知道要不要把孩子带上,如果再嫁,带上孩子,她不好嫁不说,孩子以后的处境会很尴尬。
前头那次和离,夫妻俩当年的感情是真的,没能过到头,跟没孩子有很大关系。
若有孩子,夫妻俩怎么都无所谓,男的不愁娶,女的不愁嫁,可孩子……就像是彭知礼姐弟二人,看着是过得不错,实则多半要受委屈。
可不嫁……她这么年轻,为何不嫁?
把孩子留在彭家,杨静音又担心孩子受委屈,一时间,真的是左右为难。
心里正烦躁,听到老太太的话,杨静音都气笑了:“一连两个女人拼着毁了名声也不要你儿子,外人会笑谁?彭继文年轻有为,人又聪明上进,好不容易在京城站稳脚跟,如今又要灰溜溜被撵出京城,说到底都是你害的。有你这种娘,他永远都好不了。”
彭继文听着婆媳俩争吵,看见杨静音眉眼间的怒意,觉察到杨静音是真的要和离,他吓一跳,急忙上前去扶妻子。
杨静音不让他碰,一把推开了他。
“彭继文,口口声声说对我好,实则就只有一张嘴。夫妻一场,今儿我好心劝你一句,再任由这个老太婆胡作非为,她一定会毁了你。”
她处境两难,恨毒了老太太,言语间便带出了几分。
老太太差点气疯:“你要走就走,为何要挑拨我们母子之间感情?”
杨静音冷笑了一声:“撵出去!”
彭继文说什么也不肯走,一把抓住杨静音的胳膊:“夫人,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回……以后我都听你的……”
人到中年,也算身居高位,走出去有头有脸,此时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求原谅。
杨静音瞧见他说得诚恳,心中软了软。不是被他的态度打动,而是不希望孩子落到两难境地。
就像是彭知礼办这场婚事……娶妻明明是天大的喜事,结果却两边拉扯,好好的喜事办得没有半分喜庆之意,反而亲近的人都弄得一肚子火。
彭知礼哄了这个,要哄那个,想想都累。
彭继文见她有所松动:“夫人,我知错了,不会让你为难。”
上一次白如意和离,完全是先斩后奏。白如意就没有提前跟他谈过和离的事,只说是带着一双儿女回京,和离之事是太傅府的管事出面相谈。
太傅府的态度很是强势,那都不是谈,只是告知于他。他若是不按太傅府的意思照办,多半要倒霉。
不是他不想求白如意回头,而是白如意没有给他相求的机会。
此次也一样,若是郡主府的长辈们出面,无论彭继文答不答应和离,结果都只有一个。他不乖觉老实些,绝对要吃挂落。
“我现在就让他们搬走。”
彭继文吩咐门口的管事:“给母亲和大房收拾行李,让他们今儿就搬回去。”
老太太气了个倒仰:“你敢不孝?”
这都不是孝不孝的事。彭继文能够走到如今,本身就是个聪明人,此次离京,无论杨静音要不要陪同,他想回京就只能靠郡主府。
回不了京,他一辈子都是个外地的官儿。
“母亲!”彭继文语气加重,“儿子孝不孝,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您最好别吵闹,老实收拾行李跟儿子一起离开京城。不然,儿子就送您和大哥团聚。您不是总惦记着大哥,怕大哥一个人在外地冷着饿着吗?往常您还总说大哥大嫂感情不好是因为分别太久,您带着大嫂一起去找大哥住,刚好让他们夫妻培养感情……”
彭继武做的那个不入流的小官,只勉勉强强算是个官而已,他那点儿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老太太每年还要私底下接济他。
她跟着二儿子住,儿媳妇的账房先生从来不拦着她支取银子,她也能想法子接济一下老大。
如果去跟长子住,那……她肯定不会有现在这样优渥的日子。
“不不不,我跟你住。”
杨静音冷笑了一声,她往常从来不跟老太太在钱财上计较,总想着婆媳和睦,身外之物而已,花点银子让婆婆闭嘴,划算。
但老太太拿她的银子私底下接济大房,此事实在不厚道,她嘴上没说,心里对此
早已不满。
彭继文听到妻子的哼声:“本来就该是长子孝敬双亲,儿子抢着孝敬您这些年,实在不应该。”他一挥手,“送走!”
如果彭继文真是一团烂泥,太傅府也不会把他扶到如今位置。
他雷厉风行,一个时辰后将大房几人全部送走。期间没有拒绝了嫂嫂和侄子侄媳的求见。
总之,他也不管彭知书要不要考试,也不管彭知书的妻妾是否有孕,直接吩咐了底下的人,在他离京时,要强行把这些人带走。
夫妻争执而已,说到底是家事。兄弟分家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京城那么多的贵人,每天发生许多事,不是格外注意彭继文的人,都发现不了彭家的改变。
白如意正在给儿子挑宴席上用的盘子,廖齐回来了,说起彭继文夫妻俩争吵之事。
“老人家被撵回了原先的宅子,一路上都在骂儿子不孝……啧啧,简直和小周姨娘差不多,只图自己高兴,完全不为儿女考虑,只会拖后腿。彭大人是个官员,落得个不孝的名声,以后有人提拔他,都得掂量一二。毕竟,那可是他亲娘指责他不孝顺。”
听完这些,白如意笑道:“他本身能力不错,老太太也是在马车上骂,应该没有多少人听见吧?别人听见了,也多半不知道那是他的娘。”
当然了,也是因为她事不关己,才能做到高高挂起,还笑得出来。
廖齐点点头,笑着道:“我让人打听过了,彭大人离京时,肯定会带上老太太和大房。他们一走,就没人跟咱们抢儿子了。”
这才是他想说的话,主要想让妻子放宽心。
白如意的手摩挲着盘子,心情复杂。
廖齐又道:“彭夫人回了郡主府,夫妻俩吵得挺厉害,似乎要和离。”
白如意侧头看他:“看来,我还是太善良了。”
哪怕廖齐没打听到,她也猜得到是杨静音逼迫彭继文将老太太和大房送走的。
“对!”廖齐提起彭继文就没好话,娶到了他的心上人,却不好好对待,“那时候你强势一些,不要那么善解人意,他肯定会把老人家送走。说到底,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白如意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做人太差,处事不够聪明才受了多年委屈。听到这话,顿时就乐了。
廖齐一把揽住她的腰:“不要想他了。哪怕你是恨他,我心里都不好受。”
*
彭继文离京那天,彭知礼还去送了。
杨静音没有一起离京,但彭继文的行礼塞了满满当当十来架车。
彭知礼看见那浩浩荡荡的车队时,满脸意外。
彭继文苦笑,饶是他那天当机立断将母亲和大房送走,并且表示会把母亲和大房送到兄长那里……杨静音当时看似原谅他了,后来还是回了郡主府,然后就让人传了消息,和离是必然,让他早做打算。
他跑去争取过,却连郡主府的大门都没能进。
和离书还未送来,但……彭继文清楚,如果夫妻俩和离,郡主府不会帮他,没有人帮忙奔走,接下来三五年之内,他都回不了京城。
“何姑娘是个好的,好好跟他过日子。”彭继文一脸怅然,“你娘是个好母亲,她不会让你陷入两难境地,你爹我缺了点运道……”
父子分别在即,彭知礼自认是晚辈,不想对父亲说教,此时却有点忍不住:“母亲那些年受的委屈你都看在眼里,你为何不帮她?”
彭继文:“……”
“她没说。”
彭知礼不客气地戳穿了他:“你享受的天伦之乐,是母亲的退让换来的。你明明清楚,却装无辜懵懂。若你当初有如今果断,母亲不会离开。我这几头受气,归根结底,是你们和离之故。父亲,您公务时的事儿子不知,但家事上……对妻子不诚,对儿子不慈,对母亲至孝也是装的……儿子原先以您为山,处处敬仰尊重,如今……”
他拱手一礼,“儿子多嘴,父亲恕罪。望父亲此去一路顺遂。”
彭知礼胸口很堵,偏偏这份难受是儿子给的,只能忍耐,不好发作。
*
廖红卿管家事越来越得心应手。
运儿还未启蒙,但喜好舞枪弄棒,廖红卿做了些木刀木剑木锤给他练。
贺元安偶尔还会指点一二,他年纪小小,手上没力气,一招一式比划起来,实在可爱。
廖红卿闲着无事,就会坐旁边看他练武,顾氏也经常来。
这日,念儿从外头进来,欲言又止。
顾氏瞧见,起身告辞。
只剩下主仆俩,念儿小声问:“夫人记不记得江平。”
贺元安身边有不少随从,大概十二人左右,各司其职,多数是帮他办事,算是他的心腹,江平就是其中之一。
廖红卿嗯了一声。
念儿试探着道:“他发现了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事关……世子爷和府上公子。”
第174章 阴谋
廖红卿闻言,好奇地瞅向念儿。
江平发现了贺元安那些兄弟的不对劲,应该第一时间禀告给主子,即便怕挑拨兄弟之间感情,或是怕其中有误会弄巧成拙,那都该是江平自己操心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江平他们不是侯府的下人,而是贺元安从军中挑出来的护卫,是正经的兵士,平时替他办事而已。
念儿脸颊微红。
廖红卿乐了:“说来听一听。”
“江平是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报。”念儿深吸口气,“他怕奴婢生气,才说给了奴婢听。”
廖红卿微微颔首,等着下文。
原来是江平偶然发现贺风平私底下与撵出府的张家人有来往,并且,和张学盼似乎有书信往来,偶然截到一封信,竟然是贺风平在透露贺元安的行踪给她。
廖红卿若有所思。
念儿特别着急:“张家姑娘在打世子的主意,夫人,她太不要脸了,怎么能惦记世子呢?”
“为何不能?”廖红卿慢悠悠道:“世子身居高位,张姑娘若是能入府,算是得了个好归宿。”
张家人比较势利,廖红卿之前和他们来往过一段时间,看得出,一家子都在想尽办法往上爬。
可能是觉得他们的心思在侯府众人面前遮掩不住,早就吐露了实话。张学盼嫁人,不论对方人品才华,只希望家世好,只希望对侯府有利。
念儿气急:“世子爷自己又没有那些想头,夫人,万一让她找到了空子钻,那……”
只想一想,她都替主子恶心。
廖红卿想了想:“我知道了。”
念儿见主子神情轻松,不由得也放松了下来:“江平只是拿到了一封信,都不确定是不是二公子亲笔所书,也不敢往上报,怕落下一个挑拨主子的罪名……夫人,他和奴婢有私,所以才多说几句。奴婢陪了您这么多年,斗胆求您,他日若查清此书信不是出自二公子的手笔,您能不能帮江平求求情?”
说着,递过来了
一张纸。
廖红卿伸手接过。
她与顾月苗相处和睦,也算经常串门。偶然见到过贺风平的字迹,确实和这纸上写的差不多。
等到贺元安回来,廖红卿将信递给了他。
贺元安瞅一眼,皱眉道:“不是风平亲笔,只是相似而已,哪里来的?”
廖红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贺元安起身:“我瞧瞧去。”
在这侯府之中,贺侯与贺元安拥有绝对的权势,他们想处置谁,不需要经过旁人,哪怕他要抓的是贺风平的贴身随从也一样。
贺元安带着十来个人,直奔贺风平的院子。
任何人不得私设刑狱,因此,大户人家为了杜绝麻烦,凡是进府干活的下人,都签了死契。
签了死契的下人在当下属于私财,生是东家的人,死是东家的鬼,从生到死,旁人不得过问。
贺风平一脸惊讶,刚迎上前,准备给兄长请安。贺元安已经出声:“二弟,借你身边的贾俊一用。”
“啊?”贺风平惊诧莫名。
贺元安塞了他一张纸:“他在借着你的名义跟张家来往,私底下跟张家透露我的行踪。”
贺风平看完,脸色骤变,不再多问,侧身一让。
贾俊被带到了侯府的一处偏院。
这处院子很空旷,院中许多大树,枝叶繁茂,遮掩了旁人的窥探。
廖红卿还是第一回到这边来。
“说吧,谁让你这么干的。”贺元安将那张纸丢到了贾俊面前,“我知道你不在乎府里的妻儿,但桃花巷那边你安置了一家子,这两日里头那个带孩子的年轻妇人头上还多了一套价值近百两的首饰……不想让他们死,你就实话实说。”
贾俊一开始还算镇定,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惨白,浑身抖如筛糠。
“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请世子爷饶过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什么都不知道。”
贺元安呵呵:“你拿我的行踪卖钱,不管他们知不知情,总归是得了好处。你和你的妻儿,包括那一家子,下场都不会好。”
“是……是……是……”贾俊颤抖得说不清话,“不是张家……”
原本幕后的主子是打算好了,万一哪天他被人抓住,就将所有的事情往张家人身上推。只说是张家姑娘看上了世子,进而问他买行踪。
他如今为了保全一家子的性命,不敢再有所隐瞒,颤抖着供出了城里的徐家。
徐大人是工部侍郎,也算得皇上重用,前头想让皇上选秀的人中就有他一位。他本家有个侄女在先帝后宫,是七皇子的生母。
只是那些皇子年纪尚小,如今还在宫中读书,换句话说,多半成不了气候。等他们长大,有几位老臣辅佐的当今皇上早就坐稳那至尊之位了。
贺元安若有所思:“他为何要这么做,你知道么?”
贾俊是个聪明人,已从和他接头的那个管事口中探听到了一些对方主子的意图。
说白了,张家姑娘纠缠侯府世子,他们帮着递一递行踪,只是一件小事,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再顺便给安东侯府添点堵,若是能离间安东侯府与将军府之间的感情最好,估计是看不得当今皇后得意。
万一事成,影响深远。
贺元安之前就听说过,徐家有女,貌美如仙,才情绝世,据说出生时霞飞满天,有道长批命,言此女贵极。
谁能贵得过宫中的皇后和太后?
徐家女儿最近在城中风头很盛,名声直逼当年的白如意。
白如意是真的才情容貌绝佳,白家清流,不屑于这些虚名,当年的美名是机缘巧合。且白如意可没有什么贵极的批命。
许多人对于道长批命嗤之以鼻,徐大人平时在外头也只当此事是玩笑,一副不上心的模样,瞧这架势,面上玩笑,实则是当真了。
*
廖红卿没想到小小一张字条牵扯出这许多事来,对于贺元安平时办的差事,更多几分凛然,这真的是要时时刻刻警惕,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没有多留,回了院子。
念儿看见她回来,很是紧张,想要问又不敢。
廖红卿没有卖关子:“江平这次立功了,不会被罚。”
念儿一喜:“可有奖赏?”
廖红卿好奇问:“这么关心他?”
念儿脸颊绯红一片:“夫人……”她扭扭捏捏,很不好意思,“原先您说过,不逼着奴婢嫁人,除非奴婢自愿。”
廖红卿嗯了一声:“想嫁人了?我也记得你曾经说过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来着。”
“夫人!”念儿又羞又窘,跺脚道:“别取笑奴婢了。”
廖红卿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婚姻大事,不急在一时,你若真有意,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肯定让你如愿。只是,人心易变,要不先定亲?过上一两年,他若始终如一,再完婚不迟。”
念儿还想求主子成全呢,就说到了定亲上,她脸颊更红了几分:“奴婢多谢夫人成全。”
廖红卿逗她:“我是要成全你,但也不好勉强人家,强扭的瓜不甜,可不能让你过门以后受委屈,得先问他愿不愿意……”
“他敢不愿!”念儿粉面含煞。
廖红卿笑出声来。
江平可能是故意的,什么不敢禀报,不过借口而已。毕竟,若不是念儿求到廖红卿面前,等这丫头主动提及婚事,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两人私底下来往的事情摆到明面上,婚事算是水到渠成。
*
一转眼,年关又至。
白如意很高兴,家中今年多了几件喜事,彭知礼秋闱时榜上有名,要和那些入京赶考的举子一起参加开年的村春闱。
另一件喜事,她即将有儿媳妇。何家姑娘看着怯弱,实则进退有度。她是越看越喜欢。
还有,开年小儿子启蒙,每日文武夫子轮番教导,她总算是轻省许多了。
第四喜,周姨娘这两年住在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劝不回来,难得愿意回来过年。
“不烦人的长辈,多来俩都行。”白如意小声道:“你阿爹看着冷情,实则重情重义,老人家回来了,他肯定会更高兴。”
廖红卿看她眉眼,是真切地为周姨娘回府而欢喜。或者说,是因为廖齐会欢喜,所以她才会这般高兴。
“娘,您过得好么?”
当初白如意答应嫁人,更多的是为儿女考虑。
廖齐也是列举了两人成亲后对姐弟俩的诸多好处,才得以抱得美人归。
几年过去,白如意已开始为廖齐之喜而喜了。
第175章 春闱
母女连心,虽说母女俩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没有多久,但白如意知道,女儿看似冷情,实则很重情意。
她当初嫁给廖齐,心思确实不纯,那时候她在太傅府处境不太好,长辈们为她好,想要把她嫁出去,她很害怕太傅府作主母女俩的亲事,廖齐出现得
及时,又愿意帮她照顾儿女,这么好的人,刚好能解她困境,且还身居高位,她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他的求亲。
“我过得很好。”如果说白如意对廖齐一开始是感激,打算用下半辈子照顾好他来回报,就连生孩子,也带着几分补偿之意。
如今,几年过去,她心思早已改变。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又不是木头,廖齐处处以她为先,这一次更是出手将彭继文一杆子支出了京城,为的就是不让她被彭家那个老太太影响了心情。
朝堂之上,起起落落是常事。身居高位的官员,一般不会针对谁,因为不知道自己何时会倒霉,不知道对方是否会被起复。廖齐是个直臣,只忠于皇上,平时少与人来往,也少与人结仇。
但这一次却出了手。
廖齐一直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她心里却门清。
“你阿爹是个很好的人,能够遇上他,是我的福气,也是你们姐弟俩的福气。”白如意嘱咐,“他对你们好,不是做给我看的,本身他就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以后,你们要好好待他。”
若是个伪君子,在彭家提出让彭知礼回去办喜事时,肯定会顺势答应,或是冷眼旁观。只装作一副为难的模样,白如意也不会勉强他帮忙,他便能置身事外。
但他没有,主动出了手,且手段凌厉。
廖红卿笑了:“那是当然。”
她一堆丰厚的嫁妆,有一半都是从将军府的库房里拿出来的。
“若是不能做到真心敬重他,也可以疏远他,千万别骗他。”白如意嘱咐,“不要欺负老实人。”
廖红卿:“……”
可能也只有白如意,才会认为廖齐是个老实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若廖齐只有一腔孤勇,没有脑子,怕是走不到如今的地位。
*
这个年关,京城里有不少外地人,而且连过年当天,都有外地人风尘仆仆入城。多数都是来参加春闱的举子和其家眷。
侯府内又来了三波客人,这一次没要廖红卿操心,顾氏在快要过年时将后宅的杂事接了过去,客人都是她在安顿。
上一次发现张家姑娘私底下与贾俊来往后,廖红卿没有过问之后的事,没几天就得知,张家人搬出了京城,被挪到了侯府的一个小庄子上。
而且,管事已明言,不会管他们春闱事宜。
侯府会在春闱时,准备马车将客人中的举人送去贡院。
不管张学坚,他就得自己找马车入城。
全国的举子何其多,全部汇聚于京城,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入贡院,想也知道到时候会有多挤,若是出门晚了,或者是在路上耽搁了,没能在定好的时间内赶到地方,就只能再等三年。
张家人不缺钱财,张学坚住到庄子上没几天后,又重新搬回了城里,去了贡院附近的一条街上与人合租。因为是合租,带着女眷不方便,尤其他还想要让妹妹高嫁,便不想让妹妹多见外男。于是,去租房子住的只有他一个人,姑嫂二人还是住在侯府的庄子上。
也就是侯府是不想让林州的将士寒心,否则,早把人撵出去了,不会让他们住庄子。
入京城的举子多,廖玉珠的府上,多达十多位举人,都是陈家族人和族人的至亲。
就连将军府,也接待了三位。
只是这三人没带家眷,孤身一人进京。
“一点都不麻烦人,整日关在院子里苦读,偶尔聚一聚。知礼去过几回,他们很欢喜,却又很有分寸,从来不打扰知礼。”
彭知礼是奉禹书院的学生,虽是去年秋的新晋举人,外地来的读书人却不敢小瞧了他,还有不少人拿着文章上门拜访。
他们不打扰,不纠缠,懂得为客之道。
用白如意的话说,这般懂事的客人,接待多少都行。
因为读书人们要应付来年的春闱,加上京城外来人口多,廖齐比平时要忙,这个年,过得忙碌了些,远不如往年喜庆。
到了二月初,春闱即将开考。
每次考三天,总共三场。
在此之前,彭知礼吃了好几天的馒头和咸菜。
一是为了习惯开考后的饭菜,二来,也是怕吃坏了肚子。
对于养尊处优长大的彭知礼来说,确实算是吃苦了,但连同考试一起,总共就吃半个月的咸菜。
白如意还安慰呢:“你争取一举得中,就不用再啃馒头了。”
廖红卿也接话:“吃馒头不算苦,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白馒头还是难得的细粮。当初我在潍州府,一个月有二十多天都啃白馒头就咸菜……”
她就是随口一说,忽然发现母子俩面色格外复杂。立即闭了嘴。
彭知礼本也没有不乐意,比起天不亮就苦读,夜深了还练字,啃几天馒头不算苦,这是个必经的过程。他想安慰姐姐几句,又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当初母亲是嫁给了他爹,才没能把姐姐带在身边。
越是长大,彭知礼也是看明白了许多事。小时候他以为双亲感情很好,在姐姐出现之前,他都觉得母亲日子过得不错……实则母亲在府中处境很不好,贴了银子,费了心思,还要被祖母各种嫌弃逼迫。
姐姐没能搬到兴安府,应该与祖母有关。
彭知礼也不想要这样的家人,但是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且母亲这些年一直陪着他,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姐姐。
廖红卿看到母子二人的脸色都不对了,笑道:“我手头有银子,可以买点心来打牙祭。”
彭知礼:“……”点心这种随手可得的东西,算什么打牙祭?
白如意眼圈都红了。
廖红卿无奈:“我真的觉得没吃苦,你们别这样。”
比起别家姑娘,她日子过得真的很不错。
“娘,要不你补偿我吧?”廖红卿提议,“我今儿想吃闲笋蒸鹅,您快让人去准备。”
白如意擦了擦眼角,让身边丫鬟去厨房吩咐。
廖红卿又道:“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我真不觉得苦。你们以后千万别这样,不然我都不敢回来聊天了。”
伤感只是一瞬,总是沉溺于过往,只会将那份悲意无限放大,凭添伤心。
就在彭知礼啃馒头都要啃吐了时,春闱终于开考,白如意准备了马车送儿子和三位举人去贡院,廖红卿也去了,期间还看见了何韵儿。
是白如意先看见的,母子三人分别后,母女俩退到了外围,远远看着彭知礼在人群中排队往里走。
有不少官兵维持秩序,人虽多,却井井有条,不至于发生踩踏。
廖红卿看了一眼侯府送来的几个举子,感觉到袖子被拉扯,疑惑地看向白如意,然后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瞅见了排队往里进的彭知礼,何韵儿正站在他旁边殷殷嘱咐。
不知道彭知礼说了什么,何韵儿瞪了他一眼。然后彭知礼转着圈的陪笑讨好。
何韵儿板着脸,好一会儿了才展颜。
白如意看得眉开眼笑:“拿捏得住他就行。何家姑娘看着年纪小,胆子小,实则懂规矩识大体。有她拴着知礼,我也能放心了。”
好多长辈不喜欢看到自家儿子在儿媳妇面前伏小做低。廖红卿以为她多少会有几分不悦,见她这般豁达,笑道:“两人感情好,做长辈的确实能少操心。”
“是啊!”白如意感慨,“我又不可能长期陪着知礼住。”
她拉着廖红卿往外退,越往外走,人越少,入了车厢,她才道:“我想与何家商谈将婚期提前,最好是四五月后完婚。到时,无论知礼中或不中,小夫妻俩都搬出去单独住。”
她不是说要把儿子扫地出门,而是怕年轻人跟自己住会不自在。
一想到儿子搬出去住后,就成了两家人,白如意有些不舍得:“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
廖红卿宽慰:“圆儿陪着你啊。”
五岁的孩子,还要陪她许多年呢。
白如意派人守在何家的马车旁边,何韵儿从人群里退出,得知未婚夫的母亲也在,立刻过来见礼。
“见过伯母。”何韵儿眼眸弯弯,甜美乖巧。
白如意看到她就欢喜:“若是无事,一起去喝茶?”
今日春闱开考,送考的人挤满了附近的两条街,两条街上的酒楼茶楼迎来了许多客人。
其中有间酒楼是白如意名下的铺子,三人才得了个雅间,何韵儿想要与未来婆婆和姑姐亲近,但女儿家的矜持作祟,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便坐在窗前往下瞧。
“那位是……张姑娘?”
论起来,张学盼算是何韵儿和未婚夫的半个媒人,因此,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何韵儿却对她印象深刻。
毕竟,当时是张学盼追着彭知礼不放,彭知礼才会撞到她……身为彭知礼的未婚妻,他不止一次跟她解释过当时情形。
廖红卿瞅了一眼,那边一男一女已经入了铺子,她只
来得及看见个背影:“不用管,她住在庄子上,难得进城一趟。”
且侯府已决定,九天后考完,就让他们搬出庄子。
何韵儿眉头微蹙:“可是和她在一起的人好像是我大哥。”
廖红卿:“……”
啊这!
“真的?你没看错?”
第176章 春闱中
何韵儿怎么可能会认不出自己的大哥?
她也希望自己认错了。
“应该不会错。”
何家与安东侯府有来往,来往还挺密切,就在彭知礼撞上何韵儿那一次,何家父子也在府上。
张学盼若是有心,兴许就是那时候认识的何浩杰。
白如意往对面的铺子里瞅,没看见两人,道:“你打算怎么办?”
何韵儿心里乱糟糟的,她和嫂嫂感情不错,兄长有妾,但那都是嫂嫂和母亲商量着安排的,妾室的娘家对何家有几分助力。
“我得回去把这件事情告诉爹娘。”
白如意没有阻止,别说这是自己的未来儿媳妇,哪怕已经是儿媳妇,关于儿媳妇要怎么娘家人相处,她都不会多过问。
做长辈的,手伸得太长了,惹人厌呢。
廖红卿提醒:“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误会。”
无论何事,长辈一掺和,事情就闹大了,兴许还如了张学盼的愿。
何韵儿一想也对,她不会管兄长的房里事,哥哥纳不纳妾,轮不到她操心。但是,她不喜欢张学盼。
这姑娘之前还追着彭知礼不放来着。
“你去,把我哥哥请来。”何韵儿吩咐身边丫鬟。
白如意起身:“卿娘,那我们去转一转?”
把这雅间留给人家兄妹俩谈事。
廖红卿跟着起身,还没来得及走,就被何韵儿给拽住了:“世子夫人,麻烦你在旁边做个见证。我不希望兄长纳她为妾,若是两人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得尽快撇清才行。”
多两个人在旁边看着,张学盼便不好讹上她哥哥。
当然了,如果她哥哥真的糊涂,已和人有了首尾,那这亲事,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白如意看她可怜兮兮的,本就觉得她甜美乖巧,便不舍得看她受委屈。
于是,母女俩又坐了回去。
等到二人上楼,进门看到除了何韵儿之外还有白如意母女,何浩杰都愣了愣。
他反应很快,拱手一礼:“见过伯母,见过世子夫人。”又看向妹妹,“你不是送彭公子么?怎会在此?”
张学盼刚才和他一起行礼,但没有出声,两人之间的姿态格外亲密,已超过了一般的男女。
何韵儿心头窝着一团火,她不管哥哥纳不纳妾,但是不希望哥哥把她讨厌的人找进门。虽说她要嫁了,可她还要回娘家呀。每次回娘家都要看到自己不喜的人,那她是回家与亲人团圆,还是回家找不自在?
她很不高兴,被兄长宠着长大的她也懒得掩饰自己的不悦,不答反问:“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刚好碰上了。”何浩杰笑了笑。
“你们何时认识的?”何韵儿语气咄咄逼人。
何浩杰冷下脸来:“妹妹,你这是何语气?”
问他像审贼似的,关键是此处还有这么多人,何家需要安东侯府扶持,万万不能在世子夫人面前发脾气,另一位还是妹妹未来的婆婆。
还没过门呢,就在外头发脾气,万一将军夫人不喜,退亲了怎么办?
彭知礼本身是个奉禹书院学子,虽说双亲和离对他有些影响,但有太傅府和将军府在,他的前程绝对不差。两家结亲,何家其实高攀了的。
这么好的亲事不知珍惜,妹妹要做什么?
哪怕是装,也要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过门了再甩脸子不迟啊。
白如意一直没出声,暗暗打量着何浩杰与张家的姑娘,看到何浩杰训斥自己未来儿媳妇,她忍不住了:“何大人,有话好好说。”
何浩杰再次一礼:“对不住,我这个妹妹有些任性。稍后我会带她回去,让长辈好生管教。”
白如意有护短的毛病,她早已把未来儿媳妇当成了自家人,今日这事,最多是未来儿媳妇好心提醒,何浩杰不领情就算了,还一副错都在别人身上的模样。
“敢问何大人,何姑娘错在了哪儿?”
何浩杰愣了一下。
何韵儿不想在未来婆婆面前丢人,但又实在憋不住:“大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个张姑娘心思很深?你在做什么?”
何浩杰皱眉:“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何韵儿瞪着他,“男女之间单独相约出游,刚才她连招呼都不打,只跟着你一起行礼,落在旁人眼中,这叫什么?”
张学盼眼圈微红,扯了扯何浩杰的袖子。
何浩杰看了她一眼:“实话说了吧,我要纳张姑娘为妾。”
何韵儿:“……”
她早就猜到了两人之间有了首尾,但真的听到哥哥承认,还是有些受不住。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答应。”
何浩杰:“……”
白如意出声:“纳妾是大事。何大人还是回去先跟家里人商量,毕竟,你是兄长,做妹妹管不了你的房中事。”
何韵儿临走前,对着白如意一礼:“让伯母见笑了。”
张学盼不太敢单独面对廖红卿,飞快了上去。
白如意微微皱着眉。
廖红卿宽慰她:“娘,那张姑娘再怎么也祸害不到咱家来,您放宽心。”
“知礼有这么拎不清的大舅子,可不是好事。”白如意脸色不太好,“不求他上进,至少要懂事啊。”
何韵儿只有这一个哥哥。
她又不可能和娘家断绝关系。
遇上拎不清的亲戚有多糟心,白如意深有体会。
廖红卿想了想:“兵来土挡,也不能因为何大人就退了这亲事吧?”
婚事肯定不能退,影响两个年轻人的名声是其次,而是如今正值春闱,在这紧要关头,彭知礼九天考完,若侥幸榜上有名,接下来还有殿试,殿试后想要入职,还得再考。
正式走马上任之前,都不得放松。
最快,也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尘埃落定。
在这一个月内,白如意不希望儿子被杂事打扰。
*
何家兄妹到了楼下,何韵儿上马车时,瞧见哥哥正在扶着张学盼上马车。
在外头就拉拉扯扯,这真的是一点都不避人。
关键是,那马车是何家的!
他们兄妹要回府,张学盼还要跟着……哥哥这是要立刻把人带回府去?
真把人带去了府上,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大哥,咱们回家要谈正事,你能不能别带客人?”
何浩杰叹气:“她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还能是内人不成?”此时只有兄妹俩和张学盼,何韵儿再不压抑自己的愤怒,“你跟她在一起,跟谁说过了?”
“不管该跟谁说,也轮不到跟你报备。”何浩杰态度强势,“我还没训你呢。刚才当着将军夫人的面,你直接就甩脸子,说话那么难听,真被退亲了,也是你活该。”
何韵儿趁着年纪小,又乖巧胆怯,实则是个聪明人。她能分得清楚在谁面前可以放肆,方才发脾气,一来是实在忍不了,二来,她能感觉得到未来婆婆对自己的疼爱和宽容。
不说有十成的把握不会被退亲,八成是有的。
兄长这种类似诅咒的话,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大哥!你是我哥啊!我说话那么难听还不是被你逼的?原先我跟大嫂说过她干了些什么,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何浩杰皱着眉,“有话咱们回去说,此处人多眼杂,小心隔墙有耳。”
何韵儿赞同这话,咬牙道:“你别跟她坐一个车厢。”
“她没有马车。”何浩杰无奈。
何韵儿:“……”
“若是没记错,你现在住郊外,你的马车呢?”
张
学盼一直不吭声,躲在何浩杰旁边默默垂泪,被问到了面上,她才小声道:“我是租马车进城,方才我送哥哥,马车就已被别的客人叫走了。”
“我找马车送你回去。”何韵儿直言,“有我在,你进不了何府的门。”
“那……我就只能去死了。”张学盼眼眶通红,“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想要攀高枝,但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人为妾……”
何韵儿眯起眼打量她:“这话是何意?看不上我哥哥?你俩怎么认识的?”
张学盼眼泪落得更凶。
何浩杰不想瞒着妹妹,可有些事情说出来,会让当事人更伤心。
就在前天,何浩杰出城,当时张学坚带着妹妹进城看路线……住得远的学子,会提前入城寻贡院,省得到了日子找不到地方再耽搁了正事。
当时张学坚不回外城,偏偏张学盼要回去帮他拿东西,出城后马车坏在了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夫心怀不轨,差点欺负了她。
何浩杰英雄救美,赶走车夫时,张学盼已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虽没有被欺辱,可在当下已算是失了清白。
当时她想去死,何浩杰拼命劝了下来,又承诺了会给她一个安身之处,还表明会在今日带她回家见长辈。
何韵儿见兄长吞吞吐吐,扭身上了马车:“让她跟我一起坐。”
车厢里,张学盼哭哭啼啼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真的没有攀着何大人不放的意思,何大人有妻室,本身官职又不高……如果不是碰巧了,我怎么可能给他做妾?”
同为女子,对于张学盼的遭遇,何韵儿深表同情。而且,这话也没多大毛病。
张学坚是个很年轻的举人,早晚都能榜上有名,身为他的妹妹,张学盼的选择很多,确实没必要与人为妾。
“你看不起我大哥?”何韵儿上下打量她。
张学盼低下头:“我们又不熟。”
言下之意,两人之间没感情,何浩杰又算不上人中龙凤。她答应为妾,是受了委屈。
何韵儿揉了揉眉心:“当时有很多人看见?”
张学盼摇摇头:“没!只是何大人送我回庄子,被好几个人看见了。”
第177章 春闱中二
同为女子,对于张学盼的遭遇,何韵儿生出了怜惜之意,真心实意地帮她出主意:“你要不要回家乡去找个人嫁了呢?反正你家离京城那么远,你又还是清白之身,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你在京城之内发生的事。其实你也不用对以后的夫君内疚,这又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坏人。”
张学盼眼泪滴滴往下掉:“何姑娘,你是个好人。若我卑鄙一些,确实可以按你说的那样办。但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何韵儿:“……”
她就多余劝。
两人本就不熟,还有点小小恩怨,她劝那些话,反而显得自己卑鄙。
不熟的人,交浅言深是大忌。
接下来一路,何韵儿闭了嘴。
张学盼一直都在哭,到了何府,哭到双眼红肿。
何浩杰见了,不赞同地看向妹妹:“你说什么了?”
何韵儿懒得跟他说,直接入了正院。
何夫人在府中,她知道女儿今日去送未婚夫入贡院,并没有阻止。未婚夫妻嘛,亲近一些,成亲后感情会更好些。
“怎么这么晚才回?”
何韵儿瞪了一眼身后:“我遇见了伯母,多聊了几句,然后就看见大哥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何夫人看到进门来的儿子和另一个姑娘,眉头紧皱:“这位姑娘是……”
张学盼福身一礼,规规矩矩自报家门。
何浩杰上前解释了她的身份和两人之间的交集。
何夫人早就认出来这是安东侯府的客人,只是后来被挪出了侯府,听说二人之间有那样的过往,她一脸惊讶地质问儿子:“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府里?”
“不是何大人的错。”张学盼出声,“他说了要禀明长辈派人上门提亲,是我……我当时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记得不想与人为妾,便约定好了今日见面再商谈。”
何浩杰叹气:“张姑娘也没说非要跟着我,这种事到底不光彩,提前告知你们,若她不愿意入府,对她的名声不好。”
“我们会帮你保密。”何夫人知道女儿和这个张姑娘之间的那点恩怨。
张学盼既然一开始看上的是彭知礼,那指定不愿意给何浩杰做妾。
何浩杰去年才入职,他是个举子,虽然还年轻,但夫子与何父都觉得他资质一般,没必要死磕会试。刚好去年京城中有个不错的职位,何大人瞅准了机会就找了侯府的门路把他给塞了进去。
那职位挺要紧,如果顺利,今年下半年就能升到八品……这已算是很顺利。
而彭知礼呢,太傅大人的外孙,将军大人的儿子,何浩杰与他完全没法儿比。更何况,何浩杰只能纳她为妾。
何夫人强调:“不往外说,你们俩不必互相勉强。”
张学盼苦笑:“我跟嫂嫂商量过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当时看到何大人送我回去的有好几个人,而且我衣衫不整……若是不跟何大人,另找了亲事,说不定会被退亲,成亲了也会被休出门。”
“那你嫁到外地去啊!”何夫人想了想,“如果你愿意,我让家乡的人帮你寻一门亲事,你兄长是举
子,我帮你找个未成亲的秀才,应该不难。”
“不了。”张学盼擦着眼泪,“我过不去心里的那关,不想欺骗别人。”
何夫人:“……”
不想骗别人,所以赖上她儿子?
张学盼不想为妾,何家还不想要她呢。
何浩杰的妻子早上才发觉有孕,妾室已有孕七个月,且在此之前已有了嫡子和嫡女。何夫人没想过在这个时候给儿媳妇添堵。
“来人,带这位张姑娘去厢房坐一坐。浩杰,你留下来,为娘有话跟你说。”
何浩杰得知妻子有孕,心中很是欢喜。但男儿当一诺千金,他已经承诺了要照顾张学盼一生,这时候反悔……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张姑娘忠贞不二,当时就要寻死。”何浩杰一脸为难,“娘,儿子不傻,能够分得清她是否虚情假意。当时儿子拉都拉不住,她是真的想死。儿子若是出尔反尔,那就是一条人命。”
何夫人:“……”
“臭小子,你可真会揽事,你前天出城做什么去?”
何浩杰眼神闪躲。
何夫人恼怒不已:“我送走的那个小桃红,你把人安排在郊外的对不对?”
儿子读书还行,天赋不够,但足够勤奋,就是忒好色!又太有责任感了,以为这天底下的女子的需要他照顾。
何韵儿在旁边听到小桃红,忍无可忍,霍然起身出门:“如果哪天我被退亲,都
是被你害的。”
何浩杰不认:“明明是你当着未来婆婆的面就开始发脾气,人家嫌弃你不够温婉大度,跟我有和关系?”
他转头就找母亲告知:“娘,妹妹的脾气很大,你们真的要管一管了……”
何韵儿见他倒打一耙,气笑了:“如果不是你不干人事,我怎会在伯母面前发脾气?我只问你,哪个做娘的会希望自己的儿子有个好色的大舅子?”她摆摆手,“娘,这婚事本来就是我高攀了知礼,回头退了吧,咱主动退亲,还能挽回几分颜面。”
何夫人还没有安排好儿子,女儿又来了这样一番话,一时间只觉得头疼不已。
何浩杰自认为担不起害妹妹被退亲的罪名:“我纳我的妾,毁我自己的名声,跟将军府有和关系?”
“事实就是,人家的选择很多,而我……错过了这桩婚事,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婆家。”何韵儿气到胸口起伏,“你能不能争点气?能不能别拖我后腿?”
何大人被夫人紧急叫回了府中,得知前因后果,强势地将张学盼送回了郊外的庄子上。
他不允许女儿的婚事出任何岔子,好不容易才和将军府与安东侯府拉近了几分关系,若是婚事不成,不光讨不了好,还要得罪人。他承受不起那后果。
何浩杰还想阻拦呢:“爹,张姑娘会想不开,那是一条人命啊……”
“要死死去!”何大人很是冷漠,“欺负她的人不是你,欠了她的不是你。错的人也不是她,她若非要想不开,那谁也拦不住。”
何浩杰还想要再说,何大人率先道:“你再胡闹,就给我滚出去!本官没有你这种好色成性的孽障!还有那个小桃红,稍后我派人将其送去江南,你若还舍不得她,就跟她一起滚。”
何大人雷厉风行,训斥完了儿子,又亲自登了将军府的门解释此事,完了还去了一趟安东侯府。
张家人住的是安东侯府的庄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打张家人的脸,那就是不给侯府面子。虽说何大人知道张家人被挪出侯府就是已被厌弃,但身居高位的人是不讲道理的。
他们可以欺负自家的亲戚友人,旁人却不能动手。
安东侯恰巧在府中,听何大人说完了前因后果,才知道又发生了这事。
确实如何大人猜测的那般,安东侯府可以不管张家人,却不能在照拂他们的期间里任由他们被旁人欺负。
如果张学盼差点失贞是真,他必须要为其讨个公道。
于是,他找来了庄子上的管事。
问完了管事才知,张学盼回去确实有衣衫不整,管事也怕出事,还找了沿路的人打听了一番,没有任何意外,她在路上偶遇何浩杰,和他相约出游……所谓被欺负后英雄救美的内情,估计只有何浩杰与张学盼自己心里清楚。
何大人得知内情,面上无光,深觉丢人。这脸还丢到了侯爷跟前,告辞后落荒而逃。
回到府中,他帮儿子写了一份辞呈。
何夫人得知时,辞呈已送了上去。
这天底下的能人很多,会读书的人也多,京城里的官职无论大小,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空一个坑出来,不出三天就有人填上。
辞呈一递,便无反悔的可能。
“大人,你疯了?”
何大人短短一夜就苍老了好几岁:“我没疯,是你儿子疯了。那就是个没脑子的,满眼只有女人!咱们家不说有多富,让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好,省得戴着乌纱帽闯出更大的祸事……那会拖累我们全家。”
*
白如意得知消息时,何浩杰已在去往江南的路上,彼时彭知礼正要出贡院。
据说好多举子熬不过三日,提前被抬出来。
甚至有人抬出来后病重不治,就那么去了。
白如意等在距离贡院门口不远的雅间之中,目光看着贡院的那条街,跟女儿闲聊:“我没想到何大人会这么果断。”
第178章 长姐
那可是已成年的嫡长子。
一般家中长辈都会对嫡长子或嫡长孙付出许多心力,孩子养不好,自身再能干,攒下再多的人脉和家业,遇上个败家子后辈,短短几年就能全部败完。
因此,要从小教孩子维护家族,努力上进,为族人争光。
道理谁都懂,可是那孩子看着聪慧。到底要怎么养才能不长歪,那谁都不知道。
越是付出得多,就越不舍得放弃。
因此,白如意在看到何大人如此果断时,是真的很惊讶。
“也不知道何姑娘来不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白如意看到底下何家的马车停下,立刻让身边的丫鬟去请。
她想要知道未来儿媳妇有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多想。
毕竟,那张学盼是侯府的人。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万一未来儿媳妇因此迁怒侯府……女儿和未来弟妹若是有恩怨,儿子夹在中间会左右为难。
“韵儿,你是来接人的么?”
何韵儿听到未来婆婆的问话,羞得满脸通红。
“是!”
她边上的丫鬟接话,“姑娘听说昨天有个书生抬出来就不行了,急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何韵儿瞪了一眼丫鬟,丫鬟装作害怕的模样赶紧退走。
白如意满意了:“听说你大哥出城了?”
“嗯。”何韵儿很感激父亲的果断,如果不把那拎不清的送走,真的很可能会影响她的婚事。
“父亲接了三弟和四弟到前院去住。”
白如意了然,这是打算教导底下的儿子来传家了。
说话间,贡院门口有了动静,有书生出来了,霎时,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里,门口瞬间热闹起来。
彭知礼来得很快,模样憔悴,眼底青黑,见面后打了个招呼,看见何韵儿时,眼睛都亮了亮,伸手就抓了她的袖子:“韵儿,我好累呀!”
何韵儿:“……”
白如意眼皮直跳。
儿子居然会对着除了她以外的人撒娇,瞧瞧那动作,忒自然了。
廖红卿看天看地看窗外,就是不看一双壁人。
何韵儿脸颊飞霞,想甩又甩不开,也有些心疼他,不舍得用力甩他的手:“那你吃饱喝足,回去洗漱后赶紧睡。”
彭知礼嗯了一声,格外乖巧。
何韵儿脸颊很热,感觉这屋子有些待不下去:“那我先走了,明儿再来看你。”
考完一场,中间要歇三天。
“我还是后天再来吧,你好好睡。”何韵儿扒拉了三四次,总算是把他的手推开,然后匆匆下楼离去。
她哪怕背对着彭知礼,也能感觉到他不舍的目光。
此时她特别庆幸父亲当机立断送走了兄长,不然,将军府退亲,她就错过这个有心人了。
彭知礼回过头,看到母亲和姐姐,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同样羞涩不已:“娘。”
“回去用膳。”白如意早安排好了,酒楼里的饭菜确实方便,但容易吃坏肚子,若是在紧要关头病上一场,接下来也考不好。
母子俩上马车,廖红卿没有去,她今日来,是和贺元安一起来接住在府内的几位举子。
贺元安也是难得有空,陪着她出来走走。只是出门后遇上熟人,说要去聊一聊,她才落了单。
她准备去马车上等,还没有靠近马车,边上的盼春就小声提醒:“夫人,那边好像是范家的老太太。”
范母常年住在书院,范继海的月钱挺高,但要养一大家子,还要给两个儿子攒聘礼钱,平时都能省则省。这几年,他们不比在潍州府过得好……家中同样只有一个厨娘照顾。
因为京城中衣食住行上所有要用到的东西都很贵,哪怕抠抠搜搜,也没能攒下多少银子……范继海之前攒的银子,在廖红卿出嫁时给她准备了嫁妆。
这几年几乎没攒下什么钱。
廖红卿上次与他们见面,还是年初。
只是廖红卿和她们没有话聊,去探望范继海
,也是掐着饭点登门,用完膳就告辞。理由都是现成的,贺元安忙嘛!身为侯府世子夫人,年关那段日子也很忙。
自从范家老太太入京,到现在都几年了,廖红卿从来没有好好和她谈过。
今日估计是避不开了。
老太太就站在马车的几丈外,明显是在等她。之所以没有靠得更近,是有侯府的护卫阻拦。
“卿娘!”
范母隔着老远就招手。
嗓门儿特别大,引得路旁的人频频观望。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堂堂侯府世子夫人,也不能在大街上将明显有话要说的亲祖母撂下。
老太太这几年从来没有单独来寻过她,进城的时间都少。廖红卿便也乐意应付几分。
“先上马车。”
范母面色一松,伸手招了招。
廖红卿这才发现,林月梅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
除了婆媳俩,再无旁人。
侯府世子的车厢很宽敞,三人坐进去也并不显拥挤。廖红卿吩咐:“去一条街外,找个人少的地方停下。对了,告诉世子一声。”
马车驶动,林月梅想打招呼,但看廖红卿脸色平淡,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只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车厢各处。
“这褥子好软,还是卿娘会享受。”
阴阳怪气的,不乏廖红卿只知自己享受却不肯孝敬长辈之意。
廖红卿笑了笑:“自从离开潍州府,我的日子一直都过得不错。”
凭着白如意那些年往潍州府送的银子,她即便过不上这般富贵的日子,也不至于像当年那样吃糠咽菜。至少,能有一架自己专属的马车。
林月梅面色一僵。
范母脸色也不太好。
婆媳俩都想起来了当年她们昧下银子的事。
那时候婆媳俩一心想攒着银子买大宅子给兄弟俩成亲,结果,攒了好几年,全部被范继海让她带走了。
婆媳俩心里不高兴,偏偏她们又有错,而且如今廖红卿身居高位,俩人别说发脾气了,甚至都不敢为当年之事辩解一二。
“二位有事吗?”
态度疏离,言语生疏。
林月梅张了张口,她是继母,哪怕不是亲的,好歹也是母啊。想到自己得罪不起,还是闭了嘴。
范母心里也不高兴,不过,她这几年看惯了孙女的冷脸,今日被叫上马车时,她还有些受宠若惊。
“卿娘,我们等在这里,确实是有点事要求你帮忙。你俩弟弟年纪都不小了,该说亲了。你这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廖红卿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给他们找一些面上看着不错,实则很磋磨人的亲事?”
林月梅顿时就慌了:“你不会!你是长姐,该照顾弟弟……”
“该?”廖红卿打断她,“那你这个做继母的还该照顾我呢,当年你面甜心苦的事可没少干。”
林月梅哑然:“我是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但是他们没有对不起你过……”
“针对我的事情都被你干了,哪里轮得到他们动手?”廖红卿强调,“当年你们扣下来的那些银子,也没打算自己花,而是准备让他们兄弟俩好生成家。他们是没有害过我,也没针对我,但实实在在得了不少好处,吃穿都是花我娘给的银子。”
范母辩解:“攒下来那些银子他们也没能花多少……”
“是我带走了,才轮不到他们。”廖红卿质问,“如果不是我算计着让母亲知道我的处境,进而派人来接我。那些银子轮得到我花?对了,在范夫人的心里,我配不上林大同,只能配杨家那些庄稼汉呢。我若是不够机灵,早已变成了一个村妇,说不定这会儿还背着孩子在地里干活。”
此言一出,林月梅和范母心里都凉透了。
当年林月梅确实想将她嫁给村里的杨家来着。
如果那时顺利嫁了,廖红卿就没有如今的运道,正是那时没有嫁,廖红卿如今成为了世子夫人,当今皇后唯一的亲嫂嫂,两人还曾经是闺中密友……这落差,林月梅越想越怕,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凉。
“我……我不是有意……你也没事,能不能饶过我?”林月梅越想越怕,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廖红卿摇摇头:“如果你的算计成真,也用不着怕我,还会嫌弃我回娘家打秋风。”
林月梅:“……”
范母深吸一口气:“各人是各人的运道,当年婚事没成,该你享福。过去的事情,就当是我们俩对不起你,但……你娘家的弟弟太落魄,你名声也不好。我的意思是,你帮忙出面保个媒,好歹拉拔他们一把……”
当年国丧之前,贺元慧出嫁那会儿,范母就已经在为两个孙子寻摸亲事,三年多过去,居然还没头绪。
范夫子的儿子想要娶媳妇,应该不太难。婚事一直没商定,指定是婆媳娘眼光高。看不上那些愿意结亲的人家,而她们想结亲的人家,人家又看不上范家。
不远处传来了请安的声音,应该是贺元安回来了,廖红卿吩咐:“你们先回去吧。等到春闱考完,我会回去一趟,到时再说。”
“别到时啊。”林月梅顿时就急了,婆媳俩早就想进城来找廖红卿帮忙保媒,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记仇归记仇,但却不是个狠心的,要不然,他们一家也不可能在书院过这么久的安宁日子。
只要磨得这丫头答应保媒,两个儿子应该能在京城站稳脚跟。
偏偏范继海不答应,还不许她们来找廖红卿。
若是廖红卿去书院商谈此事,范继海知道了,肯定要生气。
“不用太好的人家,只要家境富裕,能让你两个弟弟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就行。”
第179章 想法廖红卿颇为无语。
廖红卿颇为无语。
这京城中大部分的人家结亲,确实会先看对方的家世,但人品同样要紧。
张口就说要保证兄弟俩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那他们到底娶的是媳妇还是娶的银子?
范母见孙女脸色不好,也知道儿媳妇说的那话不合适,急忙描补:“我知道京城中有许多疼女儿的人家,不光会给女儿丰厚的嫁妆,还要保证女儿嫁人之后不受委屈,尤其不想要男方纳妾。我可以保证,兄弟俩绝对不纳妾……他们学识不高,也不够聪明,但一定会好好对待媳妇,忠贞不二。”
廖红卿眉头微皱:“若是没记错,范玉华前年与一位姑娘很亲近,那时范夫人还说过,等范玉华成了亲会纳她为妾。”
林月梅:“……”
“那姑娘已嫁人了。”
廖红卿好奇:“为何?你们反悔了?”
林月梅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她见玉华的亲事迟迟定不下,等不及了,恰巧又遇上了一个家境不错的书生,都没跟我们打招呼就上了人家的轿子。”
范母点点头:“同样是给人做妾,人往高处走嘛,我们也能理解,那个书生是奉禹书院的学生,家境还很富裕。”
难怪呢。
廖红卿听说过这件事,没放在心上,年初去书院,没听见范家人再提那个姑娘,她也懒得问。
“若论忠贞不二,范玉华这也算是失了清白。”廖红卿满脸嘲讽,“人家姑娘有家世又有银子,凭什么选他?”
林月梅打了个哈哈:“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
廖红卿询问:“哪里不一样?”
林月梅感觉继女自从入了京后,简直是翻脸不认人,这番咄咄逼人的嘴脸更是让人火大,忍不住脱口质问:“难道贺世子没有过通房丫鬟?”
廖红卿扬眉。
恰在此时,贺元安掀开了帘子:“范夫人,编排污蔑三品官员的罪名,你当得起么?”
他如今已做到了三品官员。
林月梅在继女跟前的唯唯诺诺是装的,但面对贺元安,她是真的不敢放肆。
每次廖红卿回范家,都带上贺元安一起,这也是婆媳俩不敢纠缠她的原因之一。
她们敢得罪廖红卿,难听的话说就说了,她们是长辈,廖红卿难道还真敢计较不成?
虽说夫妻一体,她们敢招惹廖红卿,却绝对不敢惹贺元安不悦。
那可是侯府的世子,皇后娘娘的亲哥哥!真正的皇亲国戚高门大户。
“贺世子,我们……我们开玩笑呢。”
贺元安面色冷沉:“拿我的名声玩笑?”
冷沉的脸色,愤怒的质问,吓得林月梅差点跪下,又想到自己坐的是侯府世子的马车,一时间恨不能立刻滚下去。
范母恨儿媳妇不会说话,但她也不可能真的看儿媳妇被问罪:“贺世子,我们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若有失言之处,还请世子爷见谅。”
她身为长辈,都喊他世子了,还要怎样?
贺元安瞅见她那模样,就知道此人不是真心认错,或者说,她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这是人来人往的街上,他没有计较:“还有其他事吗?我们夫妻要回府了。”
这逐客令一点都不客气,婆媳俩不敢再纠缠,麻溜地下了马车。
范继海在书院做夫子,平时不爱出门,也懒得准备马车……有了马车就得养马。
马儿不便宜,还
是个金贵物件,一家子谁都不会养马,到时还得再请个人,那又是很大的一笔花销。
他是能省则省,这两年林月梅想要给两个儿子说亲,没有马车有诸多不便,屡屡费心劝说,范继海最近才有松口的迹象。
马车还没准备,婆媳俩进城,搭的是那些来接学子的马车,但回去的时候接上了人,她们就只能另找马车回程。
今日从贡院出来的学子和其家眷挤得附近几条街都满满当当,想要找到马车,就和沙里淘金差不多。
婆媳俩原以为要等学子散尽了以后才能寻到马车出城,等了不到一刻钟,就有认识范继海的学子主动提出带她们一程。
拿人手短,她们得了便宜,一路上就得应付着那学子的母亲和妻子,至少要做到有问有答。实话说,林月梅真的觉得这滋味很美。
学子的家眷不会得罪夫子的家眷,处处小心捧着。还夸赞范家兄弟是人中龙凤。
哪怕知道那是假话,林月梅也听得飘飘然。
马车一路将她们送到了自家院子门口,等于进城一趟,婆媳俩没有走多少路,也没花车资。二人心里正高兴,一进门就看见了范继海。
看清楚范继海黑沉沉的脸色,婆媳俩立即噤声。
“去哪儿了?”范继海是举子的夫子。
奉禹书院名声在外,面对春闱,对外很有信心,实则各个夫子都很紧张。若是考不好,会砸了书院的招牌,具体责任还要分担到夫子头上。
哪个夫子教导的弟子考得不好,可能就要卷铺盖滚蛋。
对于读书人而言,这真的比把脸皮扯了放到地上踩还要丢人。
这是范继海入京以后第一回面对学子春闱,去年秋闱那些秀才他也教过,考得还行,但想要被上头重视,想要得学子们尊重,还是得教举子中的甲上班。
书院分甲乙丙丁四等班,每一等又分上中下。他如今教的是丁中和丙上,若是名下学子考得好,就能教丙等班。
当年他年纪轻轻能榜上有名,本身就是个不愿意落于人后的性子,从去年上半年得到要开恩科的消息,他就一直很忙。关于母亲和妻子想要给兄弟两人说亲之事,他心知肚明,也有提出过他认为恰当的人选,但婆媳俩不愿意,他事务繁忙,便随她们去。
只要她们不在外头败坏他的名声,不强迫人家姑娘,不死缠烂打就行。
结果,今日却得知,这两人是没去他们看中的姑娘家中长辈那里死缠烂打,却跑去寻了女儿女婿的麻烦。
难得看到女婿身边的随从,范继海心里很高兴,以为是女婿愿意亲近自己了,没想到是婆媳俩不老实,将他们翁婿二人之间本就亲近的关系推得更远了几分。
林月梅怀疑他已知道了婆媳俩的所作所为,试探着问:“你怎么在家?”
书院中有许多学子去参加春闱,但也有些今年不考。为了不让人心浮动,也为了表明夫子们云淡风轻,不在乎春闱的结果,春闱期间,夫子们如无要事,都要继续讲学。
“你们不是进城看热闹吗?怎么看到了卿娘的马车里?”
范母知道瞒不过儿子,闻言,心中侥幸尽去。
“偶遇上了。”她对上儿子责备的目光,振振有词道:“堂堂侯府世子夫人出面为兄弟俩保媒,肯定比我们没头苍蝇似的乱闯要更好些。她身为长姐,本就该照顾底下的弟弟,让她费点心思怎么了?”
范继海暗自运气:“这世上所有的关系都需要维护,姐弟之间感情不深。兄弟俩那些年被你们压着不许亲近她,她又怎么可能疼爱弟弟到帮他们筹谋婚事?”
林月梅小声嘀咕:“我看她对彭家那个书生就挺好,姐弟俩经常一起相约出游。说到底,咱们范家太穷,人看不上咱,嫌弃范家拖了她后腿,所以她不爱管我们家的死活……”
范继海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上:“林氏,你想死孤身一人去,别拖累全家!”
林月梅吓了一跳,躲到了婆婆身后:“我又没说错。”
范母:“……”
她也觉得儿媳妇那话有些过分,心里想归想,面上不能说啊!
把人得罪了,对她们有害无益。
“你少说几句。”
林月梅嗯了一声。
范继海看着面前的婆媳二人:“从来都是做父母的给孩子遮风挡雨,为孩子的前程铺路。没见过孩子反过来拉拔长辈的。玉华他们的亲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侯府哪怕帮忙牵线搭桥,我也会拒绝!”
范母愕然:“为何?”
林月梅也急了:“玉华他们是你亲生儿子,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你为何要阻止?”
见男人不说话,她很不甘心,“你是生了一个做世子夫人的女儿,可那又如何?她眼里根本就没你这个爹,每次回来探望,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以为老了能指望得上她么?做梦!能为你养老送终的,只有玉华兄弟!他们好了,你才能安享晚年。他们过得不好,自身都难保,哪里顾得上你?”
范继海呵呵:“我谁也不指望,老了我就去死。至于死后的事,睡大街也好,睡荒郊野外也罢,到时……反正怕的不是我。”
第180章 细说当年事
范继海是个读书人,哪怕家境不富裕,出身不高,平时也是个雅致人儿,从来不说脏话,做事温和细致,突然说出这样一番无赖的话,婆媳俩都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林月梅颇为无语:“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这么想。”范继海一脸漠然。
兄弟俩关在房中,将一家人的争执都听入了耳中。
范母呵斥:“胡扯!”
范继海沉默半晌:“母亲,您说您年纪大了,想要跟儿子一起住,儿子答应你,也甘愿好生为您养老送终。这几年家中日子不宽裕,但儿子也没少了您的吃喝。您能不能好生颐养天年,不要管家里的杂事?”
“你两个儿子都该娶媳妇了,亲事一直都没着落,我如何能不管?”范母一想到两个孙子,顿时老泪纵横,“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看不上他们,从来没将他们放在心上过,视他们为耻辱。可是,你唯一看得上的孩子人家都不跟你姓,那还是个丫头……继海,在我心里,范家的子嗣只有兄弟二人,你能不能稍微……”
“娘!”范继海漠然打断她,“我平时是事务繁忙,没怎么管兄弟俩,但我是他们的父亲,就绝对不会不管他们,成亲是大事。之前我有提过几位姑娘,是你们不答应。否则,婚事早就定下来了。”
“这里是京城。”林月梅忍不住了,“遍地都是高官贵女,你找的那都是什么?”
“是你不知足。”范继海厉声训斥,“他们说到底只是夫子的儿子,如果还在潍州府,能够娶到举人的妹妹,已是他们高攀!那几位姑娘再不济,家中都有会读书的兄弟,就他们兄弟俩,连最基本的那几本书都背不下来,凭什么嫌弃人家?”
嫌弃那些姑娘的从来都不是范玉华兄弟二人。
少年慕艾,兄弟二人早就想成亲了。
范玉华之前亲近的那位姑娘,他不是想纳其为妾,而是想娶其为妻。
是家里不答应,因为那个姑娘家中甚至没有会读书的兄弟,只是一个秀才之女,能够住在书院,都是沾了她一个表兄的光。
那姑娘的家里想让她给那位表兄做妾,无名无分,就让她借住表兄的院子。她不甘心认命,认识了范玉华后,两人越走越近。
结果,范玉华的家中长辈还是要纳她为妾。
她若是想做妾,还折腾什么?
后来她愤然之下,选择了给一位家中富裕又颇有前程的读书人为妾。
总之,她绝不接受家里的安排。
林玉梅知道男人说的是实话,但是,她听不得别人贬低自己儿子:“那是你的亲生儿子,人往高处走,我想给他们配一门好亲有错吗?”
范继海伸手揉了揉眉心,眼神里满是厌烦。
范母苦笑了下。
林月梅见母子俩都不说话,她却发了脾气:“娘,方才你有句话说错了。他不是看不上儿子,而是看不上我,兄弟俩都是被我牵累的……”
范母老泪纵横。
林月梅越说越气,两个儿子就在房中,却从头到尾都没出来帮她这个当娘的说话,她一怒之下,捂脸跑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良久,范母才开口:“都是我的错。有姓白的珠玉在前,你当然看不上月梅,连带的也看不上她生下来的两个孩子。”
范继海脸色难看,他是很不喜欢林月梅,但两人既然成了亲,他身为男人,曾经也想过和她好好过日子。可是,他和林月梅之间,始终隔着许多的事。
两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他眼中是诗词歌赋,她眼中是柴米油盐。
当然了,她没有错,只是两人凑不到一起罢了。夫妻俩做不到相濡以沫,那就相敬如宾,互相尊重也行。
可是,他真的看不惯林月梅做下的许多决定。而林月梅总是贪心不足,认为他提的那些亲事是在拖
累兄弟俩。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错,人嘛,总要务实一些。高枝谁都想攀,可攀不上,就只能尽力够一够,将能搂到怀里的先抱住。
在儿子的婚事上是这样,他在自身前程上也是这种想法。和婆媳俩谈不拢,他无心在家事上浪费太多的精力。
他还年轻,到了这天下第一书院之中,也想放手一博,便随她们去。结果,这婆媳俩胆子大到居然敢去惹世子夫人!
卿娘早已不是当年奉贤书院后院中那个看人眼色度日的小丫头了。
“我没有看不上玉华兄弟俩,他们再差,那也是我的儿子。”范继海满心疲惫,感觉跟母亲怎么都说不通,“明明是瓦砾,你们偏偏要让珠玉来配,这怎么可能呢?不过是徒惹笑话!”
他深吸一口气,“这京城之中人心浮躁。母亲,你如今想法变了,早已不能维持平常心。若你们还不懂事,那我只好放弃如今的活计,带着你们回乡去!”
范母哑然。
“你敢说自己没有惦记着姓白的?”
“惦记了又如何?”范继海忍无可忍,“她是我的妻子,如果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我们现在还是恩爱夫妻!”
范母面色苍白,儿子话中的“有人”,指的是她!
要问后不后悔,当年的事,她也很后悔。没有摆正自己的想法和身份。
得知儿子跛了腿没了前程,她当时只觉得天都塌了,哪怕儿媳妇是京城内的高官之女,她也并不觉得欢喜。满脑子都是儿媳妇不会踏实过日子……为了让儿媳妇听话,她使了许多的手段。
明明儿媳妇手头握有大把银子,想要带她进城去住,她却不愿意,非要让儿媳妇住在村里,趁着儿子去城里为活计奔走时,让儿媳妇喂鸡喂猪。
儿媳妇傲气得很,说什么也不干。
她越是不干,范母就越是想要把人压服,还去找了一些所谓的生子偏方让她喝。
儿子阻止,她就以孝道压人。
然后,她赢了。
她一个寡妇,把儿子供成了新科进士,儿子不可能不听她的话。
儿子让姓白的悄悄把药倒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妥协?
天地良心,范母那会儿以为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到了范家,那就生是范家的人,死是范家的鬼,她哪里想得到儿媳妇居然悄悄生了去意?
“即便没有我,她那样的出身,也不可能真的和你过一辈子。”
范继海深吸一口气:“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如今再来计较谁是谁非已没有意义。我说的是兄弟俩的亲事,就按我说的办,别再去外头找了。侯府世子都派人还告状,问我能不能管住家人。”
他冷声道:“世子说了,若是我管不住,他就出手替我管教。你们受得住吗?”
范母脸色难看:“一点都不知道尊老,这是世子?哪怕是天皇贵胄,那也要孝顺!”
范继海明白,母亲已知道自己错了,死活不肯认,不过是嘴硬罢了。
他出了门,找马车送自己进城。
*
廖红卿听说大门外有姓范的夫子前来拜访,并不意外。
范继海其实是个很妥帖的人。
哪怕是做错了,他也能最大限度的弥补,就像是当年,婆媳俩昧下了白如意送来的银子。他却能在廖红卿离开之时,将所有的银子奉上。
范家所有的家财都没有那匣子里的银票多,他只能说舍就舍。这份果断,少有人及。
父女俩在侯府的园子里见面,贺元安也在侧。
翁婿二人很少单独见面,多数时候都有范家的女眷在旁边,谈话也是各种客气的寒暄。
范继海苦笑:“卿娘,我不知道她们来找你了。以前她们也提过让你帮忙牵线搭桥,我给拒绝了,还各种警告,原以为她们听进去了,没想到……”
贺元安直言:“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拒绝就是了,只是,这两个人曾经欺负过卿娘,卿娘一见她们就会影响心情。岳父,卿娘那些年吃了不少苦头,还请你千万约束好那些不讲理的长辈。”
他站起身,“我还有点公事,得先走一步,你们聊。”
亭子中只剩下父女二人,范继海看着女婿龙行虎步而去,斯文的年轻人走起路来气势十足,让人不敢小觑。
实话说,他从来没想过女儿能嫁到这么好。
“当年,确实该让你跟你母亲一起走。”
廖红卿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何事,白如意不爱提,她也无意揭人疮疤。此时范继海主动提及,她也生出了几分好奇心:“是你们不让我跟娘一起走吗?”
范继海哑然,半晌才道:“是!我出身不好,原有大好前程,却因为断腿而毁了。你祖母……她对你娘特别满意,或者说,对你娘的出身特别满意,她心里自卑,害怕京城贵女一辈子压在我这个瘸子头上,所以各种想法子拿捏。”
廖红卿点点头。
“比如说呢?”
范继海沉默下来:“比如让你娘做事,做各种农家妇人该干的事,比如拿一些据说是生子的偏方逼她喝……明明是娇贵的名花,该在温室里细心呵护,你祖母偏要把她当做地里的野草拾掇……我……其实我有很大的错,我那会儿想要她们和睦相处,便让你母亲退让。”
其实是糊弄。
母亲让白如意干活,他让白如意私底下花钱请人。
明面上,白如意没有受委屈。实则,退让就是退让。有了第一回,就有无数回。
“是我对不起你娘。好在她如今过得不错,否则,我这心里,一辈子都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