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二章 失落庄园
“你到底怎么了。”
郑建彬纳闷地看着背对他坐的李雨菲。
从看完那片玫瑰圃后, 她就一直哭,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 就是摇头。
“别管我。”李雨菲抱着餐巾纸盒, 抽出张纸来。
擤,呼噜噜——
她将纸扔进垃圾桶,红着眼睛抽噎, “玩你的去吧,不用理我。”
郑建彬看了眼快要满出垃圾桶的纸团, 将信将疑:“真不用啊?”
“不用。”
她总不能对着现任哭诉她死去的初恋,还不如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你好不容易比完赛, ”李雨菲哽咽着,又抽了张纸出来, “去玩吧,晚饭不用叫我。”
“行吧。”郑建彬摸摸她的头, “我下去让服务员再给你拿两盒纸上来。”
说着,他拿上了手机往外走。
李雨菲猛地扭头, 湿漉漉的狐狸眼惊诧地瞪着关上的门。
这个臭男人真的走了?
他还真自己去玩了!
就算她的确希望他能好好玩,他也不能就这样走了啊!
她说那话,是她作为女朋友的善解人意,他作为男朋友就没有点自己的想法吗?
分手!这次回去她一定要分手!
不行不行, 不能再哭了。
李雨菲拍了拍脸,去厕所打湿毛巾冷敷。
这么哭下去, 明天得肿成什么样,宋晓娜那个贱人一定会嘲笑她,说不定还会有人拍下她的丑照发去网上。
拧干毛巾,李雨菲趿着一次性拖鞋, 啪嗒啪嗒走去床上,躺下敷眼睛。
十分钟,毛巾被眼睛捂热,她下床,啪嗒啪嗒去厕所换了块,再回来冷敷。
十分钟,又要换毛巾,啪嗒啪嗒……
十分钟……
啊!好麻烦!
本来就晕车,哭久了头也晕,还要躺下-坐起-躺下。
狗男人,要用他的时候他居然不在!
女朋友在床上难受的时候,他竟然在外面和宋晓娜一起玩,他还是人吗!
李雨菲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在冷冰冰的毛巾下又流出泪来。
不行不行!宋晓娜!丑照!
心碎可以,眼肿不行!
李雨菲吸了吸鼻子,赶紧把泪憋回去。
这一块毛巾再没有换下。
她是谨记要换毛巾的,可毛巾迟迟没有变热,等了许久还是凉的。
这一天身体和心理上累得不轻。李雨菲躺久了有点儿犯困。
眼睛上蒙着毛巾,她半梦半醒记着要起来冷敷,又觉得眼睛冰冰凉凉,还不到要换毛巾的时候,不知不觉间等得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窗外已然透黑。
李雨菲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一看时间已是七点过半。
嗯?
她对着手机,后知后觉地摸上眼睛。
毛巾呢,她睡前还敷着的毛巾呢?
李雨菲扭头,看见毛巾掉在床的另一侧。
糟了,冷敷!
她急忙冲去浴室,正要打开水龙头接水,一抬头,对上了镜子里的自己——
皮肤紧致,五官明艳,一对狐狸眼妩媚动人,别说红肿,连血丝都没有一根。
她疑惑地摸摸眼睛,片刻得意起来。
看来她确实很年轻,恢复得很快。
像她这种级别的天生丽质,拥有这样的修复能力也是情理中事。
倒是郑建彬未免太离谱了,有这么靓丽青春的女朋友,居然到现在都没回来!真不敢相信!
李雨菲怒冲冲回床上,捡起手机叫人。
郑建彬倒也有点常识,给她发了几条消息汇报自己的动向,有的是照片,有的是文字,最新一条告诉她,他们在外面吃烧烤,吃完就回来,问她要不要带什么。
李雨菲检查了一遍他几条消息的间隔:
58、57、76!
最后一条隔了76分钟才给她发?
一个人在陌生的大房间里醒来,何况还是初恋给她准备的房子的客房,李雨菲本就心情复杂,郑建彬还违背约定,隔那么久才给她消息——
“我爱吃什么你不知道吗[死亡微笑]”
回复了一句,李雨菲揣上手机,准备去外面走走。
虽然是建给她的庄园,但她根本没有好好看过。
二十二岁草草看了几眼就回去了,再之后……传来程煜舟的死讯,她就更不可能来这里。
这座庄园有多大、是什么时候被谁卖的,李雨菲一概不知。
她推测是程延东,程煜舟的爸爸卖的。
程煜舟妈妈早早去世,他们又还没有结婚,遗产自然会流到父亲手中。
程煜舟活着的时候,李雨菲没怎么问候过程延东,死了的六年里,除了葬礼,也再没和程延东有任何联系。
她当然是有理由的。
那个男人根本不配称作父亲,比她爸还要过分。
葬礼上迟到不说,待了五分钟,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生前更加恶劣,李雨菲想起来就气。
但她自己对程煜舟也不怎么样……
庄园的维护费应该很高,这么想想,程延东过了六年才卖掉这里,还真是仁尽义至了。
呵,也可能他钱太多了,根本没发现还有这么笔支出。
身处贲美的走廊,从三楼下到一楼大厅,李雨菲注意到廊上有不少画框。
有些填了普绪克相关的画作,有一些还空着。
程煜舟曾找了不少画师来画她,一副接一副没完没了,说要在婚礼之前将所有画完成,放入他们的殿堂。
二十二岁是法定婚龄,以他的性格,居然将婚礼定在了二十三岁。
他说,二十二岁是大四,为了毕业,她一定会很忙。
她再忙,也不及他万分之一,那个大忙人,最后把自己忙死了,死在出差回来的路上。
从十五岁开始,程煜舟的日程可不就是按赶着投胎制定的么。
真是个……蠢货。
再度进入极具震撼的一楼大厅,偌大的教堂除工作人员外,不见人影。
这座庄园距离开业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镇上的店铺正在招商,店家装修也需要时间,拍下它的投资商还未正式向外营销,因而知道的人不多。
据导游说,算上雷霆车队一行九人外,整个小镇目前只有八十几名游客。
普绪克堡的房价不菲,大多游客选择住在镇上的旅馆里。
就是人这么少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遇到宋晓娜。
呕,天赐的孽缘。
“雨菲。”站在神像前的宋晓娜也看见了她,笑着走来,“你没事了?”
李雨菲站定,“我有什么事。”
“你下午不是哭了么。”宋晓娜停在距离她两米外的地方。
她微微仰头,扫视过辉煌的穹顶壁画与雕刻,“我能理解。本来的庄园女主人,现在却要以游客的身份进场,只能睡在最次的客房里,换做谁,心情都不会好。不过,对你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笑吟吟地看向李雨菲,“就算给你这座庄园,这里一年的管理费用你也出不起,想要卖掉都找不到好买主,要是贱卖了,不是可惜了么。”
李雨菲冷声:“你想拉屎就去茅坑,别在这里喷。”
“又来了,你还是那么粗俗野蛮。”宋晓娜耸肩,“你今天心情不好,我可以体谅。怎么样,一起逛逛吧。”
“谁要和你一起啊!”李雨菲转身就走。
“你不想知道是谁买下这里的么。”
李雨菲一愣。
她回头,看见干练优雅的宋晓娜站在水晶吊灯下,势在必得地微笑。
“你…”“别激动,一起走走,我会告诉你的。”
宋晓娜迈步,朝城堡外走去。
李雨菲心情复杂地跟上,警惕地睨着她:“你到底是来干嘛的,还有你男朋友呢?”
“我和你不一样,不会时时刻刻黏在男人身上。”
“三年谈十二个男人的女人,有脸说这话?”
宋晓娜出现在这里,说明郑建彬没有和她一起吃饭。
哼,还行,分手推迟两天也行。
两人穿过一道道连门,青铜、珐琅和玻璃等装饰的门一个接一个,烂漫浓厚的色彩看得人眼花缭乱。
宋晓娜点评:“这里可真够乱的。”
“那你还买。”李雨菲回嘴。
“乱不是坏事,希腊罗马那一块的神话本来就乱,越乱才越正宗。WV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你…”李雨菲拧眉,“真是你们拍下的?你们要把、把这里变成什么样?”
她的语气里有不自觉的紧张,宋晓娜回眸,勾唇,“和你有关系吗?”
“宋晓娜!”李雨菲最讨厌她这副嘴脸,“我好心好意地警告你,这种网红景点都是快钱,要不了两三年就没人来了,还改造呢,你这成本都难赚回来。”
“那是三流的运营,我们WV可是顶级的旅游公司,用不着操心。”她脚步一顿,回头瞥她,“还是说,你占有欲作祟,不想让人改了这里?”
李雨菲脸色一青。
“哈,别惺惺作态了。”宋晓娜扑哧笑了出声,“人活着的时候你爱答不理,人死了你也没来看过这里。现在,这里可是我家的资产。”
重回这里,李雨菲是伤心的。
但这一刻,丁点儿感伤都没了,全是对宋晓娜的火气。
“你不说我没想起来,这里是你家的资产了。”李雨菲狞笑,“花了不少钱吧。需不需要我帮你宣传一下?标题就是——WV董事长千金在即将开业的景点里被人暴揍,大家一定愿意来这里打卡。”
宋晓娜睁眸,“你敢吗。虽然只有几十万粉,可你好歹也算个博主。”
“换做别人我当然不会,不过你,我可以不顾一切地特殊对待。”李雨菲目光停留在她的短发上,“宋晓娜,我还是喜欢你长发的样子,多顺手呀。”
她凶恶的目光令宋晓娜头皮幻痛。
过去的记忆冲上颅顶,身体本能地捂住了脑袋。
手刚放上去,宋晓娜就意识到不好。
果然,这举动登时引来了李雨菲不屑的讥笑。
她抱着胸,目光轻蔑,狐狸眼尾天然上勾,从小到大都一副跋扈娇奢的公主样。
不过是个脑袋空空的暴力女罢了,除了那张脸,她还有什么,也配处处挑衅她?
“幼稚!”宋晓娜放下手,悻悻地往前走。
李雨菲发出胜利的笑。
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她把宋晓娜压在地上,像是杀鸡一样,拔掉了几百根头发。
那天宋晓娜的哭嚎也和将死的鸡一样。
之后,宋晓娜再没有留过长发。
两人走出城堡,去到外面的小镇上。
时间还早,但店铺不是在招商中,就是在装修,真正营业的只有十来家。
她们进了家面馆。
西欧风格的小屋子,原木的英文招牌,买的是肉夹馍和臊子面。
李雨菲先是嘲笑了一番宋晓娜的招商门槛,然后吞了一盆面两个肉夹馍。
宋晓娜见怪不怪了,作为还击,还是讽刺了两句。
李雨菲不在乎她怎么说,这食量一点儿也不算大,她可两顿正餐没吃了,平均下来,一顿才半碗面、一个肉夹馍。
这多吗,这都少了,相当于她每顿有小半碗面的热量缺口。
吃完,她们在小镇里看了看。
路灯和地灯晶莹剔透,没有车,少有人,初夏的夜风习习,走在这灯火璀璨的奇幻小镇里,伴着玫瑰的香气漫步,两人都心平气和了些。
“毕竟是郊外,空气还是不错的。”宋晓娜道。
李雨菲没有回她,低着头,踩着地砖的缝隙走。
嗒、嗒、嗒。
足音清脆,前后左右的灯交替照在身上,人影在灯下不停变幻方向和长度,她脚下仿佛生出旋转的花影,每一瓣都摇曳生姿、绰约风情。
李雨菲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宋晓娜回眸,用余光瞥向她。
月夜灯下,她们隔着两米开的距离,唯有影子时不时碰在一起。
“看什么看。”李雨菲倏地扭头,鄙夷地捕捉到宋晓娜未及收回的视线。
宋晓娜下意识错开眼神。
李雨菲哼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宋晓娜。”
宋晓娜一愣,旋即就听见她得意的腔调:“你想看我眼肿的丑样?哈哈不好意思了,可能是身体状态太年轻了吧,就算哭了一下午也一根血丝都没有呢。”
宋晓娜脸黑了一瞬,加快步伐,怕被传染脑瘫。
见她尴尬得落荒而逃,李雨菲挑唇。
她还不知道宋晓娜肚子里几根肠子?就知道她要看她笑话!
她们很快经过了小镇广场上的雕像。
大巴进入小镇时在车上惊鸿一瞥,没有细看,此刻站在雕像前,才发觉这是一座双人雕像。
纯白的雕像,刻的是普绪克和厄洛斯。
站着的普绪克高二十三米,目视前方,一手持着烛灯,美丽端庄。
她身旁的爱神厄洛斯俯身弯腰,俊朗的美少年贴着普绪克,翅膀微张。
两人行至雕像下看了一会儿,宋晓娜偏头,“真够怪的。”
“哪里奇怪了,这可是名师打造。”李雨菲抬着下巴说。
虽然她根本不知道是谁打造的,但既然是程煜舟定的,那肯定不是大师就是专家。
宋晓娜仰头,皱眉,“膝盖那里,我总觉得是被什么撞了。”
顺着她的目光,李雨菲看向厄洛斯的膝盖。
美少年微屈的双膝确实不太平整,仿佛被撞碎了一样。
“还有背后的翅膀。”宋晓娜绕到雕像后方,“为什么主羽都折了?”
宋晓娜是看过几次了,李雨菲压根没留意过。
她转过去看了眼。
厄洛斯的神话版本有很多,最早的一版,他是三位创世的原始神,代表情感和爱欲。
传说他有一对金色的翅膀,这尊雕像的翅膀由此掺入金粉,在四面灯光的照映下,于纯白中焕发灿灿金光。
如此一对精美的翅膀,下端的十六对主羽却全部断折。
大部分是齐整的断口,左翼最末端则雕刻成凹折的翘起。这枚凹折的翘翅,证明断口不是意外损坏,而是刻意打造成这样。
“你懂什么,这是艺术。”李雨菲道,“残缺可是至美,你没有一点儿审美能力就别乱评价。”
“你懂,你来说,这份残缺是为了表达什么?”
“……我懒得和你这种俗人解释。”李雨菲转身,“回去了,和你在一起真晦气。”
宋晓娜目送她的背影。
这镇子灯光通明,不远处的城堡更是繁星般璀璨,她望着愈行愈远的李雨菲。
李雨菲的足音渐渐远去。
灯火繁多,夜风卷过,携来若有若无的凉意。
宋晓娜最后扭头回望了一眼雕像,随后抬步,亦往城堡走去。
来这里的游客实在不多,她们离开后,整个小镇便几乎看不见人影。
高二十三米的纯白石雕默然静立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六年如一日地注视着这片寂寥园景。
第102章 第三章 失落庄园
推开房门, 郑建彬从床上抬头,对回来的李雨菲问道:“欸,你刚去哪…”
“你干嘛去了你!”一句话还未说完, 他被李雨菲扔来的抱枕正中面门, “下午出的门,现在都几点了!还知道回来啊!”
她准头是真的不错。
郑建彬将抱枕拉下,鼻子发红, “我就和他们去附近逛了逛,又钓了会儿鱼, 不是都和你报备了吗?”
“你是机器人啊!光报备就行了?”李雨菲爬上床,抓起抱枕往他身上砸, “AI一段时间没有收到回复都会着急,我一个大美女, 孤身在外,那么久没回消息, 你就一点儿不担心啊!”
郑建彬又好气又好笑,“我担心什么, 您这力道,等闲三五壮汉不能近身,真要有歹徒,我都替他担心。”
“郑建彬你还是不是人啊!”李雨菲气得尖叫, 砰砰砰使劲往他脑门上砸,“亏我那么担心你, 每次你外出、你比赛我都害怕你发生意外,狗东西!你真是没有一点儿良心!”
郑建彬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抱头投降,“祖宗消消气, 看我给你带了烧烤回来。”
“吃什么吃!你明知道SN出了新品我要出镜测评,最近肯定在减肥啊!”
“不是你说让我…”
“我和你没得可说!”李雨菲把枕头摁他脸上,下床进浴室,“我要洗澡了。我洗澡的时间里,你好好想想自己还犯了什么事!”
郑建彬倒在床上,残留半条命。
他揉着脑壳,要不是怕李雨菲又揍他,真的很想建议她报个拳击比赛。
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也是他见过力气最大的,偏偏自认为娇俏可爱。
孟加拉虎总拿自己当小猫咪,以为用虎掌拍他的脑袋是讨人喜欢的撒娇行为。
他真得好好和她谈谈。
李雨菲从浴室洗完澡出来,顶着面膜上床,拿起手机准备刷信息。
郑建彬靠过来,搂着她的肩膀,陪着笑,“老婆啊,有件事我想和你聊聊。”
李雨菲扭头,看向他,“怎么,想起自己犯什么事了?”
“就那什么,第三次消息发晚了,超了几分钟嘛。”他摸摸鼻子,不太好开口,“我正想和你说呢,就是吧,咱们那个报备,能不能……取消了?”
李雨菲在面膜下挑眉。
“知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是你说大家一块儿玩得好好的,我时不时拿手机报备,人家都笑话我。”
“谁笑话你?”
她语气发冷,郑建彬马上拿出第二条理由,“不是谁,就是…再说我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又是专业的极限运动员,现在又是法治社会,能出什么事呢。”
“郑建彬,你是个男人,你不是超人。”李雨菲坐了起来,一字一句重音道,“本来我就不支持你这工作,每年多少受伤死亡的选手你不知道啊?法治社会有什么用,那监狱里没有杀人犯了?马路上没有闯红灯的了?”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那,咱们的时间能不能延长一点,改成半天一次?”
“一小时报备一次已经很不及时了!你要是被人捅一刀、被车撞一下,一小时——你早就凉了。我不要求你五分钟报备一次已经是存了侥幸心理,你别给我得寸进尺。当初可是你答应过我的,能做的每小时报备一次,咱们才谈的恋爱。”
“不是,这也太夸张了吧。”郑建彬揉着太阳穴,刚刚被砸,现在还有点嗡嗡的,“我是一个赛车手,人生意义就是追求极限,本来也没那么怕死。人固有一死,咱们死得其所就是有意义,对不对?”
这话一出,那对妩媚的狐狸眼登时红了。
郑建彬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郑建彬!你什么意思!”她的嗓音一瞬间喑哑,“你追求的是极限,一点儿不在乎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
“你给我滚!”她突然爆发,猛地推开他,“追求你的极限速度去!别贴着我!”
郑建彬一个头两个大,“哎呦老婆,是我不好,我说错话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平常和那群赛车宝贝眉来眼去的我都忍了,现在告诉我你不在乎死不死——那你谈恋什么恋爱!你和速度谈好了!给我滚!”
郑建彬猝不及防被她推到床边,他抓着床沿:“别推别推,你看你气得,嘿,面膜都掉了。”
她这么认真地和他吵架,他居然嬉皮笑脸地关注面膜!
李雨菲快要被气死过去,一把扯掉将落的面膜扔他身上,下床草草往包里塞了两件衣服和化妆包,提着就往外走。
郑建彬跑来拉她的包,无奈道,“又干什么去?”
“我不和死人睡一屋!”李雨菲一把夺过自己的包,打开门要走。
“这么晚了,别闹了好不好…有必要吗?你讲点道理吧。”他改拉她的手,李雨菲转身就往他脚上跺。
“啊!!”郑建彬抱脚痛嚎的工夫,门在他面前砰的摔上。
李雨菲怒火中烧地去了二楼前台。
她冷着脸,抱胸站着,余光瞪着电梯处。
前台小心地打量她,等了三分钟,忍不住委婉开口:“女士,有什么我可以帮您?”
李雨菲不甘心地又看了眼电梯,面板上的数字稳稳地停在2上,楼梯口也没有任何响动。
她咬牙切齿:“给我开间单人房!”
郑建彬,他死定了!
前台瞄了眼她身上的睡袍,不敢多问:“好的,现在还有…”
她的声音忽而一顿。
李雨菲从包里找到身份证递过去,见前台半垂着头,对着电脑一动不动。
“现在还有什么?”她疑惑地催促。
前台缓慢倾身,整张脸几乎贴在电脑上,口齿略微不清,“还有几间大床房。”
“行吧,开两晚。”
前台拿走了李雨菲的身份证,开房的速度有点慢,让她等了一会儿。
“好了,这是您的房卡。”她递还了身份证和房卡,依旧贴在电脑后面,不露出脸来,“701,七楼走廊到底。”
“七楼走廊到底?”李雨菲诧异,“那间房为什么和三楼的房间一个价?”
七楼,那可是…是她原本的婚房。
“因为那里…一直没有人住。”
“为什么?”那可是最好的房间。
“抱歉,我不清楚。”
“行吧,就那儿吧。”李雨菲拿卡走人,捏着那张黑色的房卡时怒意又深一分。
郑建彬那个混蛋,是他求她来的,现在居然让她花了八千块!
臭男人一点儿不知道好歹。像宋晓娜那样,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找男朋友,平常一句话不联系的,他就觉得好了?
只是让他每个小时发条消息过来而已,有什么难的,他要是做不到,追她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没到手的时候百依百顺,到了手就给她翻脸。
真以为她李雨菲非他不可了?
回去她就把他换了!
手机在嗡嗡震动,李雨菲拿起来看了眼,摁掉了郑建彬的语音通话,硬邦邦地回了句:“我去7楼睡了,别来找我。”
这句语音发送后,她盯着屏幕。
十秒、二十秒……整整一分钟没有回复。
气死她了!
怒冲冲进了电梯,李雨菲越想越气。
她对着反光的电梯门,抬手擦了擦潮湿的眼睛。
狗东西,一点儿都不知道他长时间不回消息时她有多担心。
如果是程煜舟一定……李雨菲握着手机的五指收紧,看着门里泪眼通红的自己。
啊,太美丽了,难怪刚刚那个前台都不好意思直视她。
不行,她不能老是把现任和程煜舟作对比,哪怕是后天晚上就要分手的现任,眼下也还是现任。
这样很不尊重人——她指的是不尊重选择了郑建彬当男朋友的自己。
但程煜舟占据了李雨菲太长的人生,每次交男朋友,她很难完全不在心中比较。
尤其她正在本要和程煜舟举办婚礼的城堡里,就算闭上眼睛,无孔不入的玫瑰花香也在时刻提醒她这是何方。那是程煜舟爱用的香。
电梯在七楼打开,圣洁的普绪克雕像正对眼帘。
它被立在半圆形的墙角处。
月光从五扇圆拱形长窗透入,如五重白沙,娴静地披在女神身上。
这是除一楼教堂外,巴洛克风最浓重的一层。
走廊一侧是通顶落地窗,采光极好;另一侧的墙壁上是各式的空白画框。
李雨菲从月光和那一幅幅空白画框下慢慢走过,忽地觉得这条走廊好长。
好长……
她一步一停,最后直接停在了中央。
郑建彬发来了四条消息:
“你去7楼住了?多少钱,我转你”
[转账80000]
“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找你,我们好好谈一谈”
“菲菲,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但你的控制欲不能总这么强”
李雨菲握着手机,瞬间憋不住泪,啪嗒掉在了屏幕上。
她都告诉他了在7楼!她都走得那么慢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凭什么对她指指点点,她连他手机相册都不翻,凭什么说她控制欲强!受不了就分手啊,她求着他了?!
如果是程煜舟、是程煜舟……
李雨菲不再等了,右上角点下了“删除联系人”。
她大步朝前走去,推开最深处的房门。
整座城堡一百五十三间房,这间房李雨菲是为数不多见过的。
时隔六年,再一次进入,她依旧被震撼了一瞬。
李雨菲前半辈子里没怎么缺过钱,她本身也是花钱如流水的性格,从头到脚都要新鲜独特。
可即便是她,也不得不用“奢靡”这个词来形容这座庄园、形容这间位于七层的婚房。
红与金在这间房里淋漓尽致地大展魅力,深红的落地窗帘坠着金络,暗红的实木桌被鎏金装饰包裹,浅金色的花瓶里插着正红的经典玫瑰。
任一窗户往下看,都能望见后.庭的玫瑰花圃。
和其他几层不同,第七层是整个城堡唯一一处可以尽览花圃全景的地方。
那些玫瑰灌木按照特定的排列栽种,形成一片极其复杂的迷宫,就算是站在这里鸟瞰全局,也很难马上找到出路。
程煜舟曾站在这里和她讲解过迷宫路线,邀她体验。
她当然没有记住,也拒绝了他的邀请,说要回去。
拉上窗帘,李雨菲回到房内。
她坐去梳妆台,犹豫着,拉开了抽屉。
果然,里面空无一物。
六年前她来的时候,记得里面有个特别精巧的银质妆奁,放满了首饰珠宝。
狗屎宋晓娜,那些东西不会到她手里了吧!
可就像宋晓娜说的,这座庄园、那些首饰给了她,又能怎么样,最后还是会被她卖掉。
程煜舟给她的很多东西,都被她卖了。
当美妆博主就是这样,得一直追着潮流,李雨菲前几年都是入不敷出,最近才慢慢有了盈余。
和家里断了联系后,爸妈连她的包包鞋子都不让带走,想要做账号,她只能是把程煜舟送的那些东西卖了或是出租。
躺在房里唯一的床上,李雨菲的心情更糟。
她忍不住又拿起手机,郑建彬的对话框已经从她列表消失。
过去了十几分钟,他没有在其他软件上给她发消息,也没有给她短信、电话。他大概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删了他。
她呼吸急促,在另外一个聊天软件上给他发去两个字的通牒:
“分手”
这之后,她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盯着屏幕,又是十几分钟,依旧没有回应。
社交软件上倒是有不少粉丝流言,论坛贴吧里她做小三、欺负别的女博主的黑贴楼层也还在增长。
从小到大,无论是网上还是现实,李雨菲都不缺人气。
追随她的、讨厌她的,是好是坏,总有话题围绕着她。
可这种时候,看着再没有郑建彬消息的手机、待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房间,无由来的痛苦酸酸刺刺地蔓延生长。
侧过身,李雨菲蜷缩进被子里。
什么事都没有。
她只是,可能…稍微有点儿想他了……
夜晚的玫瑰和白日截然不同,艳丽的火红在月与夜的调和下温柔静谧,唤起了旧日的过往。
李雨菲是在二年级见到的程煜舟。
学校初遇之前,她先从爸妈口中听到了他。
“听说小区南边那栋房子住人了。”
“卖掉了?”
“不,好像是房东的老公带着孩子住进来了。”
“房东的老公……啊,那不就是程延东吗,他居然住进了我们小区!”
“妻子刚去世,他带着儿子住进老婆以前的房子里,看来是有点难受。”
“我还以为他们都是演的,程延东还真爱他老婆?他儿子多大了?”
“和我们雨菲同岁。”
“那岂不是同学了!你去想想办法,让他和我们雨菲一个班啊。”
“雨菲,听见了吗,你可得好好照顾他,最好请他来家里玩。”
正是一升二的暑假,程延东带着儿子住进小区的消息在业主间疯传,大人们津津乐道,孩子们也对此谈论不休。
“见到那个程煜舟了吗?”
“没有。”“我也。”
“我爸妈让我和他做朋友,还让我去问问他喜欢吃什么。”
“我爸也是,说十月的旅游,要我一定请他一起去。”
“你们家庭旅游,带他干什么?”
“烦死了,天天问我有没有和程煜舟交朋友,他的毛我都没看见一根。”
“他到底多了不起啊。”
“不知道他会去哪个班?”
“我去他们家门口看了,没见到有男生。”
围绕着程家的声音络绎不绝,李雨菲不在乎,她才不会奴颜卑恭地讨好谁。
再说,一整个暑假,压根就没有人见过他。
她也曾路过程家父子居住的别墅,和其他孩子一样,并未见到人影。
不仅如此,每每从程家墙下走过,她总觉得阴森诡异——仿佛那房子里有什么幽灵在注视着她,让她不敢多停。
仲夏的烈日烘烤着大地,程家的宅子却始终窗门紧闭,连窗帘都很少拉开一缕。
二楼西侧的房间,双层加厚的窗帘终日闭合在一起。
“少爷。”两声轻促的敲门声后,女佣推门进入,“快到上课时…”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冷白的电灯下,浴室里散落着一缕缕乌黑的头发。
皮肤苍白的男孩歪头扯着自己的长发,握着一把剪刀,刀刃夹着一缕长发。
和女佣对上目光的瞬间,他猛地瑟缩了一下。
“啪!”
书房内,偏瘦的男孩摔倒在地,他低着头,及肩的长发挡住了通红的脸颊。
房内没有佣人,只有程延东和秘书在场。
秘书尴尬地立在墙角,一句不敢多话。
年纪尚轻却已生华发的男人站在男孩身前,冷怒地俯视他:“谁让你剪头发的?”
男孩抬头,发丝间半张脸烫红,没能克制眼泪落下。
他颤颤开腔:“……我是男孩子,爸爸。”
“你要是还想留在这个家,就服从我的话。”程延东转身,对秘书道,“抓紧联系养护师上门,看看有什么办法快速生发。”
“是。”秘书应下。
“还有,”程延东余光瞥向他,“我听说有保姆偷偷喂他吃猪肉?”
秘书冷汗涔出,“这个…我马上去排查。”
“把那个保姆和厨房相关人员全部辞退,玉舟是一点猪肉味都闻不了的,她才走了多久,家里居然连猪肉都出现了,真是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越过程延东,秘书悄悄望向在地上啜泣的男孩。
他实在是有点儿可怜他。
程延东搬到了妻子婚前居住的地方,作为儿子的程煜舟也转入了附近的三中附小。
暑假过去,开学第一天,秘书陪着程煜舟一起去。
车上,他笑着开口:“要去新学校了,少爷紧张吗?”
后座的男孩垂着头,沉默寡言,一言不发。
他的头发长回来了一点儿,密密麻麻黑线从头皮钻出,扎成低低的马尾,沉沉地坠在背后。
过了一个夏季的男孩,却白皙精致得像是玉娃娃。
方玉舟肤白偏瘦,所以程煜舟也不能见太阳,不能吃太饱。
“去了新学校,会有很多新朋友。虽然程总不让您上体育课,但是课余时间您可以和朋友们一起玩呀。”
程煜舟抬眸,有了点儿反应。
“哈哈,比在家里好是不是?”秘书从后视镜里看见了他眼里的微光,“不过不要玩得太过火哦,为了避开户外运动,我们给学校开了哮喘的诊断书,你平常要是太活泼就说不过去了。”
尽管如此,对在家关了大半年的程煜舟而言,能出门和同龄人一起玩,也足够值得期待了。
车子停在校门口,秘书帮他把书包背上,又打开伞,为他遮住阳光。
“手机在内袋里,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一定记得打伞呐,要是晒黑了,我就要在程总那里吃苦头了。”
程煜舟抓着包带乖乖点头,眼睛已不受控制地往校门口瞄。
秘书笑了笑,将伞交给他,“走吧,回来告诉叔叔,今天交了几个朋友。”
妈妈死后程煜舟再没有去过学校,终于逃离压抑的家里返校读书,程煜舟兴奋又忐忑。
他已经快一年没能打球了。
等来了午休,程煜舟靠近了球场。
他试图搭话,被一把抓住衣领,提溜到了墙角。
七八个男孩女孩围观着打量他。
“搞笑的吧,他就是那个大少爷?”
“我去,他男的女的?怎么头发那么长!”
这是低年级的球场,人群里最漂亮的女孩走了出来,上上下下扫视他:“你就是那个了不起的程煜舟?”
程煜舟茫然地点头,那些围绕着他的视线令他有些慌张。
他从没有在同学身上见到过这样的目光。
女孩挑眉:“你不是男的吗?”
“我、我是男的……”他抿唇,头皮一痛,辫子倏地被女孩扯住,“男的怎么会有辫子,你该不会是个人妖吧?”
“人妖?”“人妖是什么?”周围的孩子议论起来,“人妖就是不男不女,又是男的又是女的。”“那程煜舟不就是人妖!”
“不,不是,我是男的!”他想从女孩手里挣脱,辫子被紧紧抓着,扯得脑袋歪斜,直不起腰。
她眼里闪动着孩童特有的好奇,“喂,把衣服脱了,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人妖。”
“放开我!”
他挣扎得厉害,旁边的孩子马上过去帮忙。
他们一边扒下他的衣服,一边不断惊呼:“他的手臂好细,跟女的一样!”“他皮肤也好白。”
“我嘞个豆啊,他内裤是粉色的!”“好恶心啊哈哈哈哈。”“你爸妈是不是也是人妖?”“你妈妈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个背阴的墙角险将成为程煜舟的噩梦。
从幼儿园到小学,他向来是老师同学最喜欢的孩子,而现在他被扯去衣服、扒下裤子,如同剪掉翅膀的蛾子,满足人们的好奇心。
“抓住他的手!”女孩踮着脚,越过人群翘首以盼,“快扯下来让我看看!”
“不要,滚开!”他死死抓住内裤,无与伦比的羞耻和绝望充斥脸颊,又从眼眶漫出。
空气咸热混乱,挤满了亢奋的恶意,程煜舟并没有哮喘,此刻却难以喘气,逼近死亡的痛苦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奋力挣脱,一口咬在了眼前的胳膊上。
“啊!!!他咬人!人妖咬人了!”
“快让他松口!你要被人妖病毒传染了!”“揍他!”
一拳头砸在了程煜舟鼻梁上,眼前一黑,剧烈的酸痛冲上颅顶。
他晃了晃,被人压在了地上。
“趁现在!”女孩拍手催促,“动作快!”
泥土的腥气、青草暴晒后的气味碾入程煜舟的鼻腔,他的脸被按入草坪,湿土和粗草包裹住他,黏如泥淖。
有手抓住了他的裤子,程煜舟想要起身,比他高比他重的男孩整个儿坐在他背上。
他面红眼亮地高喊:“当当当,准备揭晓人妖!”
“好诶!”“谁带手机了,准备拍照!”
热火朝天的欢呼声中,一楼的窗户倏地被拉开,发出咔的声响。
“喂!有完没完!”
稚嫩的声音从窗内传来,程煜舟一愣,察觉身后的人全都停下了动作。
他被压着,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头顶的窗户里,有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吵死了宋晓娜!”
人群外的女孩叉腰,“又有你什么事了,李雨菲?”
“你们跟花果山的猴子似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天天就知道吃饭睡觉,李雨菲,你就跟猪一样!”
“哈!”窗户内顿时响起暴怒的冷笑。
压在程煜舟背上的重量稍有松动,他立刻手肘撑地,试图逃跑。
扭腰的刹那,一卷馨香的风凌厉地从程煜舟面前刮来。
高挑明媚的女孩撑着窗台,径直从一楼窗户跳下。他只来得及看见她的侧脸,她便踩着他身旁的尘埃走去前方。
“呀!!!”尖锐的惨叫自后方响起,围着程煜舟的孩子纷纷跑开。
他愣怔回身,看见两分钟前扯着他头发的女孩,被人抓住了头发。
“宋晓娜,”她拽着她的头发往地上砸,“你嘴巴只会放屁的话,就让我来教教你怎么说人话!”
“放开、放开我!李雨菲你这个野蛮暴力女!”
“啊昂?你还敢这样和我说话?”
宋晓娜抱着头发,痛声哭喊:“李雨菲你等着,我要告诉老师!”
“快去找老师!”旁边的孩子们也反应过来,急着找老师,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帮忙,“李雨菲这个怪力女又发狂了!”
“给我道歉!”李雨菲把她压在地上打,“不然老师来之前,我把你屁股打烂!”
“啊——痛!”她身下传来咬牙切齿地哭泣:“对、对不起……”
“不够!你还要承认我第一长公主的地位!”
“什么!”宋晓娜婆娑怒视她,“我才是第一公主!”
女孩立刻一拳砸在她肩上:“我看你是认不清大小女王!”
“啊!好痛!”宋晓娜嚎啕大哭,被逼着屈辱求饶,“好了我承认、我承认你才是第一公主……”
“这还差不多。”
她神清气爽地站起来,张扬恣意地笑。
宋晓娜哭着跑走,跑出二十米了,转身愤恨大喊:“做梦李雨菲!你就是个丫鬟!洗脚婢!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她喊完就跑,李雨菲来不及再去揍她。
程煜舟怔怔看着这一幕,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重量,于面前这个女孩来说不过是路边的一颗石子,抬脚便踢了开去。
她回头,漠然地扫了眼他,那眼神也和看路边的石子一样。
她朝他走来。
程煜舟一颤,往后瑟缩,她径直从他身边踏过,双手扒住窗台,左脚在墙上一蹬,敏捷利落地翻入走廊,如同矫健的黑足猫。
程煜舟久久无法回神,对着她离开的窗户发愣。
背阳的教学楼墙角斜投出一片阴影,暑气炎炎,蝉鸣嘶哑,远处传来中高年级球队的训练声响。
过了许久,程煜舟才记得整理衣服,捡起滚落到烈日下的伞。
他的手掌擦破了皮,金属的伞柄晒得滚烫。
离开之前,程煜舟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窗户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我发现了个新蓝海
为什么现代文里那么个多X圈/J城/A中“太子爷”,但是没有“长公主”呢。
从现在起,让我们恭迎三中附小长公主李雨菲!
二年级(2)班李雨菲,整个三中附小圈子的无冕之王!
程煜舟:家庭破碎、被父亲折磨、被恶毒女配欺凌的病弱玉美人,偶遇三中附小狂戾恣睢校霸,拼尽全力不能抵抗小说定律,从此虐身虐心四章半。
今天算半章,剩下十五年,我们快速用四章过一下(我个人感觉这四章还是蛮有意思的[求你了])
第103章 第四章 失落庄园
中午发生的事, 下午程煜舟就离开了学校。
他的样子实在不像话,长发半散,衣服裤子全是泥和草, 上下好几处擦破流血, 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欺负程煜舟的几个孩子很快被叫了家长,不仅在学校里给程煜舟道歉,回家也被父母压着登门赔罪。
这并没有让程煜舟的日子变得好过, 另类的视线始终围绕着他,各种难听的绰号也扣在了他的头上。
他鼓起过勇气试图找人搭话, 几番下来,对面的孩子都大声告诉他:“宋晓娜让我们别和你玩。”“你就会告状!”“你这个告状人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一个月, 程煜舟再难坚持下去。
他等到了程延东回家,在二楼主卧门口怯怯喊了句:“爸爸……”
良久, 门后传来疲惫不耐的回应:“干什么?”
“爸爸,我……”他低头看着脚, “我想换个学校。”
“为什么?”
“我…我不喜欢三中附小。”
“你妈妈也是三中附小。”
程煜舟垂眸。
他贴着墙壁,再没有说话。
秘书在楼下朝程煜舟招手, 让他离开那间房。
那是方玉舟原来的卧室。
方玉舟没有下葬,她的遗体经过处理,栩栩如生地保存在了水晶棺中。
程延东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和妻子相处的时光。
程煜舟从二楼下来,去到秘书身边。
秘书叹气, 摸了摸他,“少爷, 想吃蛋糕吗?”
男孩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问出了让秘书愕然的话:“什么时候送爸爸去医院?”
“医院?您怎么会这么想?”
程煜舟余光扫向紧闭的房门,敛眸说:“他难道不是不正常?”
他的语气不含讽刺,是纯粹的疑惑。
秘书五味杂陈:“……不是的少爷, 程总没有生病,他只是太爱你妈妈。”
这个回答,程煜舟听了无数回。
从前是在妈妈哭时,现在是他——几乎他和妈妈所有痛苦的时刻,周围人都会用同样的表情告诉他:“你爸爸只是太爱你妈妈了。”
那表情似乎在怜悯他,又似乎在委婉地指责他,要求他体谅他爸爸。
“我不明白。”程煜舟抓着两侧的衣角,低声嗫语,“爱,不是好事吗。”
“当然,爱当然是最美好的。”秘书蹲下来,试图让已经失去母亲的孩子不要再对父亲彻底失望,“你爸爸的爱比普通人更加深厚,就像是糖吃多了会有点儿反酸一样。他的初心也还是好的,他只是、只是太爱夫人了,等你长大就会理解他。”
程煜舟扭头,看向那扇从未对他打开过的房门。
他会理解吗……
转学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程煜舟还是在三中附小读书。
同桌在中间摞起高高的书墙,先前程煜舟不小心越线,他立刻怪声怪气地大叫:“啊!我要被人妖病毒传染了!”
前后左右顿时帮腔:“快去洗手,你马上就要变成人妖了!”
这是难以言喻的羞耻和难堪,程煜舟低着头,臊热之中,他慌乱地瞟向靠窗的座位。
娇俏的小姑娘正和同桌说话,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程煜舟莫名地松了口气,随之涌来失落的窘迫。
时间并没有治愈什么,而是令这股风气发酵。
周五最后一节英语课。
“Today we are learning about colors.”
“Now,tell me,”英语老师捏着麦克风,“which of you likes red?”
底下一片举手,老师选了最炽热最鲜活的那双眼睛,“OK,李雨菲please,tell us why you like the red best.”
小姑娘站是站起来了,但话不太会说,磕磕绊绊地回答:“Because…because i love flo…rose!”
“oh you love rose?Great!I love too.”英语老师从回答问题的贴贴纸里,专门选了张红色的小花贴在李雨菲手背上。
她转身,接着提问,“Next——”
“Who likes pink?”
这句话之后,教室里忽然爆发出哄笑。
英语老师莫名其妙,直到有男生在下面喊,“程煜舟 love!老师,Pink is 程煜舟 favorite color!”
教室中央,男孩低垂着脑袋。
低年级的英语课很少,一周只有两节,英语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鼓励着说:“Which one is 程煜舟?Stand up,please.”
暮夏傍晚的教室充斥着一点体育课后的汗味,老旧的电风扇在程煜舟头顶吱呀吱呀地转。
全班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身上,那些视线如有实质,他感觉冷,脸却热得灼痛。
“Stand up啊程煜舟!”周围的男生嬉笑地起哄,“老师喊你站起来!”
“Be quiet!”英语老师察觉到了异样,严肃呵斥,“安静!”
“报告老师,程煜舟害羞了!”闹起来的班级可没那么容易静下来,男生怪叫,女生捂着嘴笑,“他最喜欢粉色了!”
“起来啊程煜舟,快stand up!老师问你为什么喜欢粉色呢!”
“Ms.Li!”忽然间,哄闹的教室里,女孩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
“I likes pink!”
铿锵、清脆的声音如一杆竹矢,一箭破开烦聩,压过所有闹声。
程煜舟抬头,见瑰丽的晚霞下,女孩俏生生站在窗边,眼里是比窗外的火霞更绚烂的亮色。
“No,”老师纠正她,“Not‘likes’.Read with me,‘I like pink’.”
李雨菲跟着老师:“I like pink.”
她自告奋勇地站起来,却说了个错句。
她被当众指出错误,却一点儿不见羞赧,第二遍读得更加响亮有力。
程煜舟惊愕地望着她,不管在哪儿,李雨菲总是充满自信,仿佛她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正当合理,无人可以置喙她。
连英语老师都没能制止课堂的哄闹,她没有刻意干什么,清清亮亮的两句话就让所有人闭了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身上。
英语老师叮嘱她发言前要先举手,接着再走了遍流程,问她为什么喜欢粉色。
“Rose、pink…”李雨菲绞尽脑汁,拼凑出来一句,“Rose haves pink too!”
这同样是不伦不类的错句,老师笑着纠正她,又给了她一朵粉色的小红花。
她美滋滋坐下,没有人因为错误笑话她一句,她的同桌反而羡慕地看着她有两朵花的手背,凑过来小声说:“你好厉害。”
她耀眼又美丽。
不需要程煜舟特意关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她。
团体活动,李雨菲总是门面,合唱她是第一排的中心,跳舞她是领舞,广播体操也站在队列前。
无论李雨菲的技术水平如何,她的精神气儿就能让老师评委眼前一亮。
就连打架,她也是舍我其谁。
和犯贱的男生打,和背后说她坏话的女生打,和抢了她风头的人打,打得最多的就是隔壁班的宋晓娜。
“你们两个到底要我怎么说才好。”两个班级的班主任已经麻木,生不出气。
一班班主任纳闷,“宋晓娜,你是一班的班长,是三好学生,每学期参加那么多比赛,你是给其他同学起带头作用的,为什么总是和李雨菲打架?”
二班班主任头疼,“李雨菲,你到底要干什么,新学期才两个月,你数数你和同学发生多少次矛盾了?我认真地通知你,再这样下去,你是真的有被劝退的风险的!”
两个女孩都是一身狼狈,李雨菲抬着下巴,像根支棱的玫瑰荆,浑身带刺地戳在地上。
宋晓娜低着头,呜呜咽咽地哭:“对不起老师,我也不想打架,可李雨菲她、她骂我妈妈……”
“李雨菲!你怎么能骂同学妈妈!”
“我没有!”李雨菲冤枉。
“呜呜呜……”宋晓娜哭得更大声了,一抽一抽地,“李雨菲,你怎么、怎么还撒谎……”
二班班主任一拍桌子:“李雨菲!”
“我、我我!”李雨菲死死瞪着捂眼哭的宋晓娜,气得双耳涨红,“啊对我就是骂了怎么样,你妈就是个…”话未说完,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敲。
“老师。”一张白净秀美的脸探了出来,怯生生地往里面望。
“程煜舟?”二班班主任惊讶道,“怎么了?”
“老师,我看见了她们打架。”他轻声说,“李雨菲没有骂宋晓娜妈妈。”
宋晓娜哭声一顿,两个班主任叫了程煜舟进来。
对于程煜舟,老师和学生的观感截然不同,没有老师不怜爱这个漂亮聪明的学生。
“程煜舟,你看见她们打架了?”
男孩点点头:“她们在小树林靠近碑文那一块儿。”
这地点没错,看来他确实在场。老师接着问:“那你知道她们俩因为什么打架么?”
“因为……”程煜舟犹豫地看了眼宋晓娜。
程煜舟向来畏缩,被谁欺负都不敢啃声,但对上他的眼神,宋晓娜莫名有些慌张。
男孩的声音轻轻弱弱,和他的人一样:“因为宋晓娜说,李雨菲是胸大无脑的花瓶,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不该和她抢这次的领舞。”
两个老师诧异地看向宋晓娜,宋晓娜疾声道:“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才没有这么说!”
程煜舟瑟缩了一下,被她吓着了,往李雨菲身边挪了半步。李雨菲立刻喊回去:“你还不承认!你就是这么说的!”
两个孩子的表情浅显易懂,尤其是李雨菲,她气得胸腔起伏,满眼愤怒,心里想的什么全然浮现在脸上。
“宋晓娜还笑话李雨菲是笨蛋。”程煜舟抿唇,“说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每次打架都去小树林、厕所还有那块球场。”
宋晓娜登时焦急道,“我没说!这话我真的没说!”
李雨菲一脸茫然,“啊?为什么?”
两位班主任脸色微变。
开学半个月,宋晓娜曾哭哭啼啼地跑进办公室,和老师说,李雨菲总是挑没有监控的地方打她。
一班班主任立刻找上二班,这么恶毒的孩子,必须叫来家长。
当时被二班班主任拦下:“王老师,你说李雨菲打人,我肯定相信,但要说她专挑没有监控的下方下手……那姑娘都不一定知道什么是监控摄像头。”
“李老师,你是觉得我们班的学生在撒谎?宋晓娜是什么样的学生你不知道吗,你觉得她和李雨菲谁更可信?”
两个班主任还为这件事争执过几句,闹得年级组长过来劝和。
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在今日以这种形式水落石出。
一班班主任脸色极其难看,“李雨菲、程煜舟,你们先回去。宋晓娜,你给你妈妈打个电话,叫她过来一趟。”
宋晓娜顿时脸色煞白,李雨菲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喜出望外地离开了办公室。
行至廊上,李雨菲虽然高兴,但也有点懵。
以她丰富的经验来看,今天是逃不了叫家长的,可她居然全身而退了!
瞟向身边的男孩,李雨菲愉悦地呵笑一声:“你人还不错。就是宋晓娜之后恐怕得找你麻烦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他说话,除了初遇,他们也很少挨得那么近。
程煜舟心跳有些过速,他摇头,“没关系。”
李雨菲心情颇佳,“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刚好被你看见我揍她。”
“嗯……”程煜舟目光微移,羞涩地笑,“是啊,我刚好路过。”
“啊!我想起来了!”
程煜舟心脏一紧:“什、什么?”
李雨菲指着他,“那天在球场被她打的就是你。”
程煜舟错愕。
他知道自己对李雨菲而言并不起眼,可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一点儿不记得他。
或许不记得才是好事,他一点儿也不想让李雨菲看见那天的自己。
程煜舟垂眸嗫语:“是我…”“你也不要太得意了。”
李雨菲打断他的话,程煜舟茫然,不知道有什么可得意的。
“就算你第一天来就被宋晓娜找上,也不代表你比我好看。”她趾高气昂地告诉他,“被宋晓娜找上的人多了去了,这顶多证明你比她好看。整个三中附小,我才是最迷人惹火的,你别太得意忘形。”
程煜舟从来没想过“惹火”的“火”原来可以是“战火”的“火”。
他偷瞄了眼李雨菲。
同样是打了一架,她的状态和宋晓娜截然不同,脸颊红扑扑的,脖颈和手臂覆着晶亮的细汗,一身朝气。
大约是让宋晓娜吃了瘪,李雨菲那双大眼迸发炯炯神光,就连头发都乱得恰到好处。
漂亮成李雨菲的程度,惹来战火也许并不为过。
大抵她就是书中所说,被各国争夺的绝世佳人了。
“你脸红什么?”那张惹火的脸突然凑近,程煜舟被吓了一跳,仓惶后退,“没、没有。”
“还说没有,红得和猴屁股一样。”李雨菲挑眉,过了会儿,得意地笑,“我知道了,看着我,你一定是自渐形愧了吧!”
“你是说……自惭形秽?”
“你承认了!”
“啊、嗯…”程煜舟总是不敢看她,视线落在脚侧的地板上,轻声应道,“你说的没错。”
在她面前,他自惭形秽极了。
“你也不用太自卑,对于普通人来讲,你已经算可以了。”李雨菲歪过头,扯下快要散落的发绳,自己给自己编辫子,“就是缺少亮点,需要打扮打扮。”
她散下头发,洗发露的香气铺散开来,是玫瑰的香型。
馥郁的玫瑰混合她热腾腾的体温,令程煜舟屏气凝神,不敢呼吸。
他憋得双脸更红了两分,直到一只白白的小手伸到他面前,“喏,戴上这个。”
一枚耳钉大小的玫瑰钻石在她手里,红白渐变,是她今天戴的发绳之一。
双股的发绳,被她拆下一股,拿给程煜舟。
“你一天到晚都是那根黑发圈,这根就送你了,算是你诚实的报应。”
红白的玫瑰里,细碎的钻石熠熠生辉。
程煜舟受宠若惊:“不,不用,我是男孩子。”
“但你不是留着长发么?”
程煜舟眼神微黯,牵强地笑了下,“……我一个男生,留着长发,很恶心吧。”
李雨菲凝神看了他一会儿,“你这人还真奇怪。到底想怎么样,当男的还是当女的?”
她毫不避讳这个敏感的话题,没什么是李雨菲需要小心翼翼的,她的态度理所当然,眼眸澈亮坦荡,合该是别人避讳她才对。
程煜舟避开了她的直视,消沉低语:“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个女孩,可能一切都会更好……”
“那你就当女孩吧。”李雨菲说,“我借你裙子好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程煜舟苦笑。
“啰啰嗦嗦。快拿着,我手都酸了。”李雨菲没耐心了,“不管你是男是女,你有长头发,就需要它。”
她强把那根发绳塞进他手里,程煜舟无措地捧着,“……谢谢?”
“愣着干什么,快戴上啊。”
“我不会…这个要怎么戴?”
“你是猪吗!”李雨菲诧异,“连头发都不会扎?”
“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自己扎过……”
“那是谁给你梳头的?你妈妈?”李雨菲说完,狐疑地自问自答,“我好像听说你妈死了。”
这是程煜舟第一次听见这么直白的问候。
“是家里的保姆。”
和其他人的口吻不同,李雨菲像是聊天一样轻易地把话出了口,仿佛这并不是个天要塌下来的秘辛,不需要随时随地默哀,他可以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去,“每天都是保姆帮我梳头。”
“你连头发都不梳,干嘛要养头发,还保养得那么好。”
“……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李雨菲皱了皱眉,大叹了口气,“行吧,我来帮你。”
她走去程煜舟身后,用闪耀的钻石玫瑰替换下了沉闷的黑色发圈。
“怎么样,好看吧。”她拿出小镜子,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和我头上的一样,这可是我的私人订制。”
程煜舟愣愣看着镜子中的发饰。
真的是和李雨菲的一模一样……
“你,很喜欢玫瑰吗?”他犹豫地问。
“一般吧。”李雨菲收起镜子,补充,“也只有玫瑰勉强配得上我。”
程煜舟忍不住笑了。
李雨菲,真的非常不一样。
“我要回家了。”她掸了掸裤子上的草屑,干脆利落地道别,“白白。”
“李、李雨菲!”见她要走,程煜舟下意识喊住她。
女孩回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他:“干嘛?”
程煜舟张了张嘴,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嘛。
他只是、只是很高兴他们能说上话。
他踌躇着,挽起一抹涩然的笑,“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话。”
只有她不会歧视他。
“哦。”李雨菲点头表示知道。
她又打算走了,他得说点什么,他还想这样近地看她。
“那个,李雨菲!”他张口,勇气在女孩疑惑的目光下又退却了大半。
片刻,他期艾地小声说,“你真的很漂亮……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了。”
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了两分。
她如被点燃的玫瑰,焕发出明旺的火光,馝馞炽亮。
“嗯昂。”她侧抬起下巴,满目都是矜娇的笑,“那是当然,你果然很诚实。”
回身,她身后的辫子一左一右地晃,系在顶部的玫瑰灿灿发光。
程煜舟反手,摸了摸脑后。
同样的玫瑰,被她亲手戴在了他的身上。
他知道这对李雨菲来说并不代表什么,就像她翻下一楼,赶跑欺凌他的学生;像她站起来说她喜欢粉色一样。
她做那些事并不是为了他,他也不会因为今天这点小事就厚脸皮地认为能和她成为朋友。
哪怕明天他们的关系回到原点,这个下午发生的一切对程煜舟来说,也依然是一场弥足珍贵的美梦。他会用一生铭记李雨菲耀眼非凡的模样。
程煜舟警告自己收起羞耻的妄想,他不想从李雨菲脸上看见嫌恶的嘲笑。
可他们毕竟说了那么久的话,她还送了他头绳。
要是明天李雨菲路过他身边时,和他打招呼,他该不该回答?
和他扯上关系对她没有好处,她会被笑话跟人妖说话;
但要是她真的主动和他说话了,他也不可能不回应她……
二楼房间的窗帘依旧紧闭着,终日不可见日光。
程煜舟跪去飘窗上,等到黄昏,他悄悄掀起一寸窗帘,心悸地往外望。
他偶尔能听见李雨菲的说笑,她会在写完作业后和朋友在小区里玩。
有那么几次,她经过了他的窗下。
好想、好想再和李雨菲说一次话,一句都行,一个字也好。
……
次日,程煜舟进教室时,李雨菲还没有到。
他立着书,遮挡住半张脸,心思全在门口,莫名焦躁。
八点差五分,终于,他视野里出现了一抹亮色。
李雨菲背着书包进来。
她今天扎的盘发,高贵又清爽。
程煜舟的目光不可控制地追随着她,他看着她从最前排走过,途中三五个学生都和她问好。
她如同巡视的公主,草草点头,径直走去自己的座位,一坐下就有人搭话,问她手上的新表。
这一路,她并没有看一眼他。
程煜舟敛眸,明明早有所预料,可酸涩的失落还是快要将他溺毙。
他到底在幻想什么……他们完全不一样。
“呃…”头皮倏地一痛,他的长发被后座一把拽着下扯。
后方随之传来男生新奇的语气,“程煜舟,你还戴了朵儿玫瑰花啊!”
霎时间,半个教室望了过来。
前所未有的恐慌涌上心头,程煜舟紧忙抓住发根,却也于事无补,后方几个学生早已看清了他头上的东西,一惊一乍地怪笑:“程煜舟戴花儿了!”
“哇哦,还是玫瑰耶,好臭美的人妖!”
程煜舟紧紧捂着后脑,比羞耻更突显的是懊悔和惊惧。
他不该把这个戴来的。
要是有人认出这是李雨菲的东西怎么办,她会被说闲话,她一定会生气!
他为什么要带来学校……他太得意忘形、不知廉耻了。
求求、求求不要看他……
拜托她,千万不要看过来……不要看见他……
“闭嘴吧,一群丑八怪!”
一只白白净净的手撑在了程煜舟椅背上。
突然插.入的李雨菲让几个男生一愣,他们很快反应过来,“李雨菲,那是你的东西吧?”
“哦哦~李雨菲给程煜舟定情信物咯~”
“大家快看,李雨菲喜欢人妖!”
程煜舟惶然回头,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孩怒极反笑的侧脸。
她看见了……她看见他这么难堪窘迫的丑样。
她不该过来的,要是她假装没看到,那些人也不会联想到她。
“不是她的,是我自己…”程煜舟试图解释,才刚开口,巨大的重响在教室后排爆开。
砰——!
七岁的小姑娘一手撑着他的椅背,抬脚就把后座的桌子踹翻。
抽屉里的文具书本撒了一地,连带着桌子后的男生也受惊摔倒。
闹哄哄的班级瞬间落针可闻。
一屁股倒在地上的男孩怔忪地看着李雨菲。
她向前几步,咚地踏在他的语文书上,鞋子来回碾压。
收脚,一片灰色的鞋印留在了封面上。
她指着那本书,居高临下地哼笑:“陈嘉豪,你居然收集我的鞋印,你暗恋我吧?所以嫉妒程煜舟。”
这是什么逻辑,男孩涨红了脸,“我…”“我呸!”李雨菲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你个癞蛤蟆!好看的人才配拿我的玫瑰花!”
程煜舟呼吸一滞,窗外骄阳似火,她的光芒胜过骄阳。
他从头到脚泛起玫瑰的色泽,又红又烫,呼吸之间,尽是玫瑰霸道的浓香。
程煜舟短暂的人生中,从未见过有谁比李雨菲更加漂亮——
作者有话说:温暖治愈小太阳女主 ×
晒得寸草不生的毒太阳√
第104章 第五章 失落庄园
“这就是你家?”
李雨菲扫视过别墅, 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没有她家好。
“嗯。”程煜舟压住上扬的唇角,眼睛的神采却止不住雀跃, “这里保留着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 和妈妈出嫁前一模一样。”
“为什么?你们不买新东西吗?”
“因为…”程煜舟声音渐缓,“因为爸爸很爱妈妈。”
“嗯?”李雨菲脱掉鞋子,换上保姆拿来的拖鞋, “谢谢阿姨,我自己穿。很爱你妈妈, 和你们不买新东西有什么关系?”
程煜舟神色微黯。
李雨菲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半张脸都蒙在逆光的阴影里。
送两个孩子来的秘书立刻笑眯眯地回答, “程总是想保留夫人的美好回忆。”
“都看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东西,有什么可美好的, ”李雨菲不解,“为什么不买点新的让程煜舟妈妈回来看了开心?”
房子里的几名保姆一怔, 秘书也是眼皮一跳。
幸好,程延东出差不在家里, 没听见这话。
“哈哈我们雨菲喜欢新鲜的,是不是?”秘书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不过也有人喜欢用习惯了的东西,夫人就是个恋旧的人。”
“那程煜舟和妈妈很像咯?”
在她送他第一根发绳之前, 他每天都戴着最基础款的黑色发圈,发型也一成不变。
不知道他把头发保养得那么好是为了什么, 真是白白浪费。
秘书笑道,“是啊,少爷和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程煜舟抿唇,眉宇间流露两分郁色。
李雨菲好奇:“给我看看照片!”
“是哦, 我找找看。”秘书从手机里找出张照片给李雨菲,“夫人是不是很漂亮?”
手机里是个温婉秀丽的美人。
她被人揽着腰,照片不全,看不见搂她人的脸。
女人脸上的笑并不自然,蒙着层淡淡的愁云。
这份湿湿淡淡的忧郁折损了她的容貌,李雨菲觉得没有她妈妈好看。
她点头,说:“漂亮。”
程煜舟微讶,他还以为李雨菲会说“还行”“不过如此”这样的话。
“漂亮吧?所以程总才会这样念念不忘,想要保留夫人的一切。”
程煜舟抿唇。
他听出了这话又是在开解他。
他讨厌无时无刻的暗喻、讨厌他们找到一个机会就开始借题发挥,让他理解爸爸。
他身边响起脆生生的疑问:“那要是程煜舟爸爸看见了更漂亮的女人,会怎么样?”
秘书一噎:“在程总眼里,只有夫人最漂亮。”
李雨菲不以为然。
她和她妈妈可千万不能让程煜舟爸爸看到。
程煜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他拉了拉李雨菲的袖子:“去我的房间玩吗?”
“好,走吧!”
自从李雨菲出手揍了陈嘉豪后,两人便有了往来。
程煜舟起先不敢在学校和李雨菲说话,他有意回避她,令李雨菲感到不满。
她找了个课间,把他堵在厕所门口,一副校霸的姿态:“喂,我和你说话,你居然敢无视我,把我头绳还回来!”
那之后程煜舟知道了,李雨菲是真的完全不在乎外界的眼光。
孩子们的新鲜劲儿一阵子就过了,从二年级升到三年级,除了一些关于李雨菲和程煜舟的八卦绯闻外,已经很少有人揪着他的头发做文章。
他们正处在奉老师为天条的年纪。
当所有老师都对程煜舟大加赞赏时,学生们也被潜移默化地种下了“程煜舟很优秀”的想法。
程煜舟依旧被起哄,但慢慢的,起哄的不再是“谁喜欢粉色”这种问题,而是“这是一道竞赛题,有谁愿意尝试”。
他惊人的聪明,刚转学来时被人排斥,错过了参加团体活动的时机,但航模、四驱车、电子科技这样的单人赛,他能揽下所有第一名。
李雨菲听他说过,他在原来的学校做班长。
起初她觉得匪夷所思,升入三年级后才意识到,程煜舟可能没有骗她。
他确实脑子好使,又有礼貌,还长得漂亮,如同玫瑰勉强配得上她一样,程煜舟也勉强配得上做她朋友。
李雨菲认了他做自己的跟班。
两人同一个小区,不知道是谁告诉的李父李母,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和程煜舟成了朋友,两人立即要求李雨菲带程煜舟来家里玩。
她已经带他去了几次她的家里,今天终于也来程煜舟家。
“你一个人就有两部手机、一个平板、一台电视——妈呀,你居然还有自己的电脑!”
进了程煜舟的房间,李雨菲略过一切陈设,直奔他的电脑桌。
“开机键在哪里!”她自觉地坐上了唯一的电脑椅,兴奋地摸索机箱。
程煜舟愣了愣,余光瞥向房间另一侧的柜子。
他为李雨菲准备了插图精美的公主童话,还有一些发饰手链,没有料到李雨菲的关注点会在电脑上。
“在这里。”他蹲下来帮她打开,“你想玩游戏吗?”
“不,我要看《天生注定我爱你》。”
李雨菲和弟弟共用一台平板,姐弟围绕那台平板开展了无数场战争。
她固然强大,但狮子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抢到平板的时间总归有限,电视剧看不齐全。
“我要从第20集开始看!”
“那是什么?”程煜舟从未听说过这部剧。
“很好看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程煜舟搬了把椅子,坐到李雨菲身边。
李雨菲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时不时瞄她一眼。
从侧面看,李雨菲的眼睛像是玻璃弹珠,晶莹剔透,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屏幕。
同看一台电脑,他们挨得极尽,手肘差一点儿就要碰在一起。
窗台上插.着一瓶程煜舟提前准备的玫瑰,酷暑炎炎,房间里是冰冰凉凉的玫瑰幽香。
她看得目不转睛,忽然浅浅地抽了口气。
程煜舟这才回神,红着脸将视线从李雨菲身上移回屏幕——一回眸就看见了亲吻的男女主角。
他张了张嘴,理智告诉他不能让李雨菲看这种东西,可理智也很清楚,要是他一板一眼地劝阻她,一定会惹她不高兴。
但他们还是小孩子,真的不该看这种东西……
坐立难安地纠结中,那段吻戏很快过去。
这一集结束,两人同时出了口气。
程煜舟是庆幸,李雨菲是意犹未尽。
“程煜舟,”她转头问他,“你亲过嘴吗?”
“什、什么!”他吓了一跳,“当然没有。”
“你没有女朋友吗?”
程煜舟连连摇头:“没有。”
连程煜舟这么优秀的三好学生都没有谈过恋爱,李雨菲立刻得意炫耀:“我有,我有两个!”
程煜舟一愣。
作为李雨菲这一年来的绯闻对象,程煜舟从不知道李雨菲有别的男朋友。
“是么……”他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是谁,其他班的吗?”
“你不认识,是我幼儿园同学。”李雨菲如数家珍,“一个是我们幼儿园最帅的,长得像莱昂纳多;一个是最有钱的,他爸爸开迈巴赫。他们都喜欢我,我就让他们轮流当我男朋友。”
“你都不知道,他们可喜欢我了,为了追我…”她讲得眉飞色舞,表情漂亮鲜活,程煜舟却无端有些难受。
他倏地开口,“我爸爸、我爸爸也有迈巴赫。”
李雨菲正讲到兴头,突然被他打断:“昂?”
他微低着头:“我虽然…长得不像莱昂纳多,但我家还有奔驰的其他车系。”
“那又怎么样!”李雨菲已经讲到莱昂纳多和首富之子是如何为她大打出手的,早就忘记了开头的设定,不高兴道,“奔驰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好low,干嘛突然炫富!”
“我没有……”程煜舟欲言又止,颇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无措。
好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你现在,还和他们交往吗?”
“当然不,早就没联系了。”
程煜舟眼睛一亮,方才出现的闷滞登时散去。
他弯着唇角,心情骤然晴朗。
“为什么?”他还想听李雨菲再多说一点,“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放弃了?”
李雨菲倒是没打算这么说,他为她提供了个新思路。
她顺势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他们这么容易放弃,不值得被你记住。”漂亮的男孩郑重道,“李雨菲,你不要再想他们了。”
“我没想他们。”被他一打岔,她都忘了自己原本是要说什么来着了,“我是要说,现在我没有男朋友,你也没有女朋友——那我们来亲嘴吧。”
程煜舟脸上的微笑一僵,全身都僵在了椅子上。
“干嘛,你不乐意?”
“不是、不是的,但我们都是小孩子,不能这样……”程煜舟手忙脚乱地摆手。
“没事的,不脱衣服,只亲嘴不会怀孕的。”李雨菲眨眼,“难道你不好奇吗?”
她可是好奇死了,每次看电视剧都好想知道恋人为什么要亲嘴、亲了会怎么样。
“我不好奇。”程煜舟拼命摇头,结结巴巴地劝阻,“十八岁之前是不可以亲嘴的。”
“谁规定的?”
“……法律?”程煜舟也不太确定。
“我不信!”李雨菲马上打开搜索引擎,“我来搜一下,有没有法律这么规定。”
她搜了出来,眉梢一挑,露出一侧虎牙:“你看,这里说了,‘从法律角度来说,接吻没有特定的年龄限制’。”
程煜舟疾声道:“可这下面也说了,‘与未满十四周岁的幼女发生性行为的,无论幼女是否自愿,都以强.奸罪论处’。”
“我是要接吻,又不是‘性行为’!”李雨菲先厉声否定了,再茫然问,“什么是‘性行为’?”
她一口一个“性行为”,程煜舟脑子都热得咕噜咕噜冒泡。
他难得对李雨菲提高了音量:“接吻就是性行为!”
“才不是呢!”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但她肯定是对的,李雨菲指着电脑,“不信的话,我们再搜一下。”
她在引擎里搜索:“亲嘴算性行为吗”
跳出来的各种答案里,排名第一的AI智能回答结果为:
“亲嘴在单纯情感表达时,不属于性行为。”
“哈哈我赢了!”李雨菲高兴地拍手,看来她才是最聪明的人,程煜舟只是个书呆子罢了。
“但是…”程煜舟焦急地反驳,“但是就是不可以的。”
“谁规定的?”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李雨菲不悦,“程煜舟,没想到你这么输不起。算了,我找别人亲嘴好了。”
“不要!”她的手腕蓦地被紧紧抓住,他慌张地乞求,“李雨菲,你不要和别人…亲。”
最后一个字,他难言启齿,说得极轻。
李雨菲不耐烦:“你不和我亲,还管我和不和别人亲?”
“我亲!”程煜舟急切道,“我来和你亲。”
“是吗?”李雨菲将信将疑,“那你快闭上眼睛。”
程煜舟闭眼,感受到李雨菲靠近,又慌忙睁开:“我们可不可以晚一点儿再亲?”
“晚一点儿是什么时候?晚上吗?晚上我要回家吃饭。”
“我的意思是……”他心虚地别过眼去,“再过四年,等我们满十四岁了。”
“你爱亲不亲!”李雨菲恼了,轻易把手抽了出来,“我去找王晟浩亲。”
“别、不要!”程煜舟赶紧闭眼,“我给你…李雨菲,我给你亲。”
“不许再睁眼了!”李雨菲警告他,“在我说好之前,你都不许动。”
“好的。”
他闭着眼,看不见她,只能察觉她的呼吸越来越近。
她头发上的玫瑰香味拢了过来,和妈妈身上清清浅浅的淡香不同,李雨菲的香气张牙舞爪的,让他无处遁匿,生出心悸。
程煜舟紧张得微微冒汗,他在黑暗中不安地等待着,随后,听见了“啵”的一声拔盖声。
才靠近的李雨菲又退了开去,她说:“等一下,我要涂个唇膏。”
“好、好的。”
她涂好唇膏了,又“啵”的一声把盖子合上,窸窸窣窣地放回口袋,再次慢慢靠近。
是她提出来的游戏,可临到头,李雨菲也莫名有些紧张。
近距离之下,她赫然发现,程煜舟的皮肤比她还好。
他总是打着伞出行,脸又白又嫩,睫毛卷长浓密。
这个角度下的程煜舟和平常不太一样,她新奇地打量了一会儿,注意到他的脸越来越红,眼皮下的眼珠也在不断颤动。
她看得有点久了,程煜舟不安地催促:“好了吗?”
他的声音干涩发细,伴随着颤抖。
“快了快了。”李雨菲扶住他的肩膀,挑剔地打量了下他的嘴唇。
不是很红润,偏粉的淡色,没有起皮。
还行吧,勉强可以接受。
李雨菲吞咽了口唾沫,抓住了程煜舟的肩膀,“我要亲了。”
程煜舟颤颤地“嗯”了一声。
唇上一软。两个半大孩子同时屏气。
贴了三五秒,李雨菲快速退开。
“好了!”她下令,“睁眼吧。”
程煜舟立刻大口呼吸。
他捂住嘴,唇膏的触感留在了嘴唇上,残留了吻的余韵。他羞耻得不知道眼睛要看哪里。
李雨菲也抿着自己的嘴巴,她咂摸回味了一会儿,无趣地摇头,“真奇怪,他们干嘛动不动就亲嘴。”
这有什么趣儿?
她再也不要亲嘴了。
见她失去了兴趣,程煜舟半是如释重负,半是沮丧低落。
和他接吻,很没意思吗……
也许不只是接吻,和勃勃旺盛的李雨菲相比,他整个人都无趣沉闷。
“李雨菲,”程煜舟惴惴不安地问,“你觉得我很无聊吗?”
“嗯?”李雨菲已经去播放下一集电视剧,“还好吧,虽然你不是很有趣,但长得还挺顺眼的。”
“那我和王晟浩…”“别说话!开始了!”
到了嘴边的话被迫咽了回去,程煜舟扭头,看着专心致志的李雨菲。
她坐在他的房间里。
这感觉令程煜舟紧张又窃喜,仿佛在一个所有人都信仰神明的世界里,唯有他见到了神遗落的羽翼。
他就此怀璧。
礼尚往来,两个孩子越走越近。
这其中,李雨菲的父母提供了很大助力。
在知道女儿和程延东的独子交上朋友后,夫妻二人想方设法促进两个孩子的感情。
他们邀请程煜舟来玩,努力把李雨菲送到程煜舟所在的学校和班级。
父母过分殷切的态度让李雨菲有一点变扭,但程煜舟是个很便利的朋友。
她没零花钱了,程煜舟有;
她不想写作业,程煜舟帮她做;
她舍不得拿自己的皮肤练习化妆,程煜舟乖乖让她画。
坐程煜舟家的车子出门,也总是很有面子。
三中附小直升三中,初中的同学基本还是小学那批,大家早就对程煜舟的长发和打伞习以为常。
少年们的见识拓宽,知道了男人留长发并不代表什么。
在日渐激烈的学习竞争中,程煜舟的能力日渐突显,完全盖过了那点无伤大雅的与众不同。
他还是不被允许接触体育,游离在团体活动之外,但他光靠稳固的年纪排名就让周围的学生顶礼膜拜。
他有了朋友了,想和他说话的人很多,可程煜舟的目光还是无法从李雨菲身上挪开半寸。
进入青春期,他知道他们该避嫌了,这想法不止一次地冒出来,又无一例外地粉碎成齑。
只要他听见李雨菲声音、只要李雨菲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便如同摄魂夺魄般地朝她靠近。
他的灵魂为她的光芒所吸引,她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惊艳美丽。
几次惊鸿一瞥,他在灿灿的阳光下看见她,都有片刻的痴怔。
也许李雨菲,真的不是世间人。
她是天上神。
“李雨菲,你和程煜舟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初二的晚自习后,程煜舟被数学老师叫走填竞赛表。
他匆匆回来,看见教室里李雨菲的书包还在,松了口气。
她的包还在,人却不在教室。
程煜舟出门寻找,路过厕所时脚步一顿,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就朋友啊。”李雨菲在洗手台前洗手,声音蒙在沙沙的水流声里,“还能是什么关系。”
“吼吼,我可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
“开什么玩笑啊,”水流声停下,她的笑声扬起,“他那么矮。你会和比你矮半个头的男生谈恋爱?”
程煜舟一怔,慢慢收回前脚,退去墙壁后。
“那倒是。”她朋友的声音响起,“你既然不喜欢他,那大家传你们八卦的时候,你听着不难受吗。”
“你觉得费雯·丽会在乎别人私下YY她是他们老婆吗?”李雨菲甩了甩手上的水,满不在乎道,“这是我生来就得承受的。”
“我草哈哈哈哈。那你要答应王晟浩吗?他不比你矮,篮球也打得好。”
“他是还可以了,但我没什么感觉,而且他还没有程煜舟大方。”
“你要是这个标准,那全市都没有人比程煜舟大方有钱啊。”
两个女生走出厕所,往教室去。
“你初中还要不要谈恋爱呀?时间可过去一半了。”
“想是想的,但都是从小看到大的老面孔,腻了。”
“那就选王晟浩呗。”
李雨菲拿上她的书包,看了眼程煜舟的位子。
他的包还在,还没有回来吗……
“行吧。”她走出教室,没有关灯,“王晟浩要是向我表白,我就考虑考虑。”
她们走远了,程煜舟慢慢从拐角后走出。
学生们都已离开,走廊徒留楼梯处的白灯,他匿在昏暗的阴影里,沉默静立。
她不喜欢他——当然、当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任何人都不配不上李雨菲的喜欢。
程煜舟从不会这么妄想,他有基本的自知之明。
这世界没有人配得上她。
……
“李雨菲。”
周末,李雨菲房间里,程煜舟仰着脸让她画眉毛时,忽然开口,“你不要和王晟浩交往。”
李雨菲捏着他的下巴,凝神往他眉峰上勾画,随口答道,“我没和他交往。”
程煜舟顺着她的力道,往左侧偏头,长发微晃:“要是他向你告白呢?”
“那我就答应呗。”
“他配不上你。”
“嗯,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哎呀别说话!”她啧了一声,捏紧了他的下巴,聚精会神地画,“我就是想谈个恋爱,又不会和他结婚,不喜欢再分手就行了。”
她抓着他下巴的力道有些大,隐隐作痛,程煜舟接收到了她的警告,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李雨菲全神贯注程煜舟那对眉毛,他是淡系的长相,妆造方面的可塑性很大,她特喜欢拿他画。
少女集中注意时的呼吸清浅,那对长开的眼睛中圆外翘,在美妆灯的照射下,瞳孔茶晶般剔透。
她离他这样近,注意力全在他的身上,眼睛里却清澈无尘,根本没有他。
“我真的不行吗……”
李雨菲换了支颜色,趴在程煜舟脸上描画,“不行什么?”
“我会长高的。”她的手腕倏地被捉住,眉笔下,温顺美丽的少年迫切哀求她,“李雨菲,我一定会长高的,你别和王晟浩交往,和我…和我谈,不行吗?
第105章 第六章 失落庄园
十五岁谈一段恋爱, 是李雨菲人生的重点计划。
除了身高,程煜舟没什么可挑剔的。
看在他答应让她试五十套妆的份上,她答应了他, 等他到十五岁。
要是十五岁时程煜舟还是没有她高, 那就怪不得她。
李雨菲没怎么抱有希望,她和程煜舟认识七年多,他从来都是比她瘦小, 就剩下一年半的工夫,他怎么可能一下子蹿十公分——
他蹿了十四公分!
初二下, 程煜舟开始变声,喉结突显;
初三上, 他和李雨菲齐平;
到了初中毕业,两人过完十五岁的生日, 他已经比李雨菲高出了小半个头。
他长高了,还没长残, 这下不仅他的车让李雨菲出门有面子,程煜舟本人也让李雨菲有面子了。
她的美妆技术在程煜舟身上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每次出门,李雨菲都把程煜舟从头到脚收拾一番。
他一年四季地打伞,从前高度不够,打不到李雨菲头上, 如今也能朝她偏斜,分她一半。
但凡两人上街, 街上有采访活动,十有八九会抓住这对亮眼的打伞小情侣。
李雨菲心里美得冒泡,既高兴自己的魅力有目共睹,还骄傲地对程煜舟说:“看吧, 多亏了我,你现在多受欢迎。”
“嗯。”程煜舟笑笑,将伞往飘飘然的李雨菲身上再偏一些,“多亏了你。”
“要好好珍惜我知道吗,”李雨菲伸出一只手指戳他,“除了我,可不会有这么完美的女朋友了。”
“我知道的。”少年眸光微垂,眼睫半遮亦难挡潋滟的情愫,“你是最好的,菲菲,谢谢你愿意答应我。”
他说得真心实意,并不敷衍,李雨菲很满意:“嗯昂,你知道就好。”
她挽着他往商场走去,“我们今天啊!”她短促惊叫,猛地后退半步。
程煜舟一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侧前方是一张巨大的蝴蝶海报。
李雨菲唯一的弱点是虫。
她能按着三个男生打,却能被一只西瓜虫吓哭,从小就对附有虫子插图的科学课本十分抵触。
但程煜舟没想到:“蝴蝶也不行吗?”
“蝴蝶也是虫啊!摘掉翅膀,和水里的那个一模一样,还更肥更胖!好恶心。”
程煜舟和她换了位置,让她远离那张海报,“那我们换条路走。”
“都到门口了,绕路干嘛。”李雨菲拉开他的外套,把头扎进去,“走吧!”
程煜舟一震,顶着来往路人的目光,结结巴巴道,“菲菲,我把外套脱下来给你吧。”
“就几步道,快走啦。”
“可是…有人看……”
“那怎么了,你就当胸前顶了个篮球好了,你不是喜欢打球的么。”
这怎么能一样……
看着贴在自己胸口的少女,程煜舟别开眼,脸颊发烫。
哪里有这么香的篮球……
手脚发麻,程煜舟僵硬地含胸走过那一段路,甫一越过海报,他立刻扯开外套,对着里面的李雨菲道,“好了菲菲,过去了。”
“呼……”李雨菲钻出来,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
“真讨厌,所有虫子都灭绝就好了。”李雨菲理了理头发,赶在程煜舟之前开口,“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什么生态链了,我就是单纯想想。”
她整理好自己,往前走了两步,程煜舟没有跟上。
一回眸,李雨菲就见他站在商场门口,脸红得通透,女孩似清秀的眼里蒙了层水雾,在她看过来时慌乱地移开视线,嗯啊了两声,跟了上来,“好。”
李雨菲眨眼,“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隔着衣服呢,我们都没碰到。”
“不、没有…我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在想…呃……”程煜舟用手背掩住唇角,不敢正眼瞧她,“想你之前不是还看了虫虫危机么,怎么会害怕画上的蝴蝶。”
“我不是怕,我是觉得恶心!”李雨菲强调,“卡通动画和现实里的又不一样。”
“啊…是这样……”
“嗯昂?你是不是在扯开话题?”李雨菲凑近,“你就是害羞了吧?”
她靠过来,馥郁的发香随之扑来,程煜舟猛地后退一大步,“我真的没有。”
“是吗?”那双狐狸眼眼尾上挑,流动着跃跃欲试的兴味。
李雨菲倏地上前,揪住他的衣服,抬起下巴在他泛红的脸上亲了一下。
程煜舟瞳孔骤缩,眼睛霎时睁大。
“不害羞就好,”李雨菲背着手,点着脚尖轻快后退,“下一回可就得你来亲我了哦。”
她眼角眉梢是狡黠的笑,那笑容鲜活得流光溢彩,程煜舟的心脏为她重跳了一下。
片刻,他抿唇弯眸:“嗯,好。”
李雨菲虽然阅片看文无数,但缺少实操,不太清楚恋爱要怎么谈。
她从自己宝贵的资料库里挑挑拣拣出一些贴合他们身份年纪的,一股脑儿塞给程煜舟,“你好好学,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都是些文艺的书名,《夜莺》《笼中雀》《月影玫瑰》《深海之底》。
程煜舟带回去看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么文艺的书名下会是那么悚异的内容。
“菲菲,那些书我看完了。”
“那么多,你这么快就看完了?”李雨菲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好看吧?”
程煜舟目光微移,“当做小说来看没什么问题,但我觉得,它们不适合我们。”
“为什么?”
程煜舟拧眉,只是回想起那些内容,都令他难以忍受。
这是李雨菲的爱好,他尽量委婉平和地评价:“我觉得,有很多行为很不好,非常不好。”
李雨菲挑眉:“比如呢?”
程煜舟听出来,她已经有点不高兴了。
可他实难恭维:“我不觉得在女主角的胸部摁灭烟头,是值得学习的事情。”
“还有这个桥段?”李雨菲想不起来了,“好吧,那你就排除会伤害身体的部分好了。”
她当然也不想被人用烟头烫——哈,程煜舟要是敢这么做,他就完蛋了。
“排除全部后,所有剧情就连不通了,男主角们的性格也会完全不同。”
“哪有那么多暴力剧情啊。”李雨菲不信,“你要把握核心重点。”
在程煜舟看来,这些小说的核心重点就是暴力。
“笨蛋!重点是男主对女主执着的爱啊!”
“恶意打压女主角父亲的公司,让女主角从大小姐变成女仆伺候自己,这也能叫做爱吗。”程煜舟语气微沉,“我只看见了强.暴和囚禁。”
“啊!”李雨菲生气,觉得自己的细糠都被山猪吃了,“你真是一点儿都不懂。”
她给程煜舟解释:“打个比方,有两种我。第一种,不管你去哪里、见了谁我都漠不关心;”
“第二种,你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和谁说了什么,我都很在意,希望你眼里只有我一个人、永远只和我在一起。”
“你喜欢哪一种我?”
程煜舟弯起他漂亮的眼睛:“两种都可以。”
“不行,你必须选一个!”
“那……”他局促害羞地说,“第二个。”
李雨菲一打响指:“看吧,这就是爱!”
“但是菲菲,你不会喜欢强迫的。”程煜舟低声道,“被强迫待在男人身边,不能随意外出、不能拥有其他朋友,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接触太久……菲菲,你会很痛苦的。”
那时的李雨菲没能注意到程煜舟的异样,她只一心想要辩倒他,让他承认她才是对的。
“那是因为不够爱。”她反驳,“要是足够深爱,才不会觉得难受。”
“不够爱……”程煜舟垂眸呢喃。
这么说,似乎也没有错。
“对!特别特别爱的话,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粘在一起,眼里才不会有别人。”
他握紧手中那本《笼中雀》,“那你希望我这么对待你吗?”
一句话堵住了李雨菲的滔滔不绝。
她卡了卡,心虚地眼神飘忽,“我们才谈几个月,还不到那个地步吧。你得对我好点儿,我才能深爱你。”
程煜舟不假思索,“我会的,菲菲,我会对你好,很好很好。”
“说得简单。”他搞得李雨菲有点不好意思,她绕了绕头发,佯作不以为意:“说不定你家里什么时候就给你安排个未婚妻,或者你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男人了。”
程煜舟欲言又止,片刻,他将手里的《笼中雀》还给李雨菲。
“我会证明的。”
他没有正视李雨菲,视线仅垂落在她削长莹白的指尖上,表情如同抿下一层糖霜,泛起恬淡的笑。
只要程煜舟想起李雨菲这三个字,便总忍不住这样笑。
他时常觉得自己是偷走了博物馆里的镇馆之宝,一面忧心惙惙,忐忑紧张;一面又忍不住窃喜,沉醉于占有宝物的喜悦之中。
这样的心情帮他度过了在家的很多时日。
无数被关禁闭的日子里,他独坐着,靠一遍遍回想李雨菲的模样捱过去。
自从遇到李雨菲,程煜舟就不再去想自己为什么非要留长发、为什么不能运动、为什么不能吃肉、为什么要打伞,为什么那个男人是他的爸爸。
他也不去想程延东为什么隔三差五发疯,为什么总是突然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拖进暗房关起来。
那间房四面都是封死的水泥墙,没有窗户,没有灯,没有任何器具,连通风口也无。
那么暗的地方,只要他一想起李雨菲,整个房间便灿然若阳。
星月之辉已无法形容她,她炽亮火热,将一切黑暗都烧尽碾碎,哪怕闭着眼,她的音容都历历鲜明,饱含生机的力量。
可明明,她和他一样,她的父母也并不那么爱她。
房门外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气和喑哑的哭泣。
程煜舟不在乎,他认识了李雨菲,这样黑暗死寂的地方能屏蔽杂念,让他更加专心地想念李雨菲。
李雨菲、李雨菲、菲菲……
黑暗如同黑色的天鹅绒布衬底,更能衬出宝石的耀耀彩光。
程煜舟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甜蜜地笑。
“啊!!!”倏地,一拳重响砸在了门板上,深夜的别墅,门外传来中年男子的怒号。
他愚蠢又自私的爸爸——
程煜舟不带任何怜悯地想,他太虚伪了,自诩深情,却逼死了妈妈。
他绝不会像他那样粗暴。
他要如李雨菲所说的那样,对她好,让她爱他,不是用镣铐锁链,而是让李雨菲心甘情愿地留下。
会有那一天么……只要他对她好,她就会深爱他?爱到眼里除了他再容不下其他?
程煜舟抱着膝盖,将发烫的脸微微埋下。
他不敢多想李雨菲深爱他的场景,总觉得这种幻想是亵渎了她。
只要她对他有稍微一点点的喜欢就够了;
只要能维持现状,也足够好……
怀揣幸福的美梦,程煜舟靠着墙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身后的房门忽而打开。
程煜舟骤然惊醒,扭头回望。
昏黄的灯光投下一抹斜影,中年男人站在光与暗的交割线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房里的程煜舟。
那双不复精锐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的两鬓爬上了华发。
这一刻,程煜舟看着自己不过四旬出头的父亲,脑中赫然冒出“行尸走肉”几个字来。
憔悴疲惫的男人漠然俯视着他,半晌,他干白的嘴唇蠕动,发出苍哑的声音:“剪了。”
程煜舟茫然。
他已转身离开,留下一句:“头发剪了。明天,跟我去一趟公司。”
这句话如同一颗驱动齿轮,就此,很多事情连锁发生转动。
秘书焦急地劝阻:“程总,少爷才刚满十五,哪有让这个年纪的孩子参加工作的。”
“没让他上手,只是让他在一旁看。慌什么。”
“可少爷也有自己的学业要完成。”
“那是他的事,这个年代,学习还非得在学校?”
“但再怎么说…”“我已经等了他九年!九年,还不够么!”
秘书就此缄默。
他是个外人,即便如此,秘书也偶尔为方玉舟感到悲哀。
那个女人像是被剪掉主羽的鸟雀,挣扎着、扑腾着,用爪子笨拙地爬行。
她熬到程煜舟六岁入学,便一刻都撑不下去了。
方玉舟走后,程延东再无心工作,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时阵痛,他早晚会走出来。
秘书没有想到,程延东这些年竟然只是在等待程煜舟长大。
才十五岁的孩子,他就觉得可以把一切责任抛给他。
他等不及地想要与亡妻的尸体做伴,不想被任何人或事打扰。
“你要去南半球?”李雨菲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短短两年,他的变化惊人。
剪去长发、不再避免运动和阳光后,程煜舟飞速长大,仿佛一瞬间沉淀了下来,变得高挺、冷默。
“程煜舟,你是不是太离谱了?”但这些变化对李雨菲来说一点儿都不是好事,“自从上了高中,你一个月就上几天学,平常见不到面,回消息还慢得要死。你还记不记得上次约会时什么时候啊!太搞笑了,谁看得出来我们在谈恋爱,你不会是在和我玩冷暴力吧?”
“对不起菲菲,我就去一周,等我回来我……”
“谁要等你啊,想邀请我过生日的人都得排号。”李雨菲抱胸,歪着头嗤笑,“我懂,程煜舟,你是大集团的大少爷,阶级不同咯。”
“不是的,我也不想这样,可…”可对于程延东而言,挤死李雨菲父母的公司,和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程延东忍耐着、放任程煜舟在他妻子的房子里和小女友亲亲热热,就是为了能让他乖乖听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我呢,也没有那么不讲道理,非要你放下事业陪我玩儿。”李雨菲举起双手投降。
程煜舟眼睛一亮,他小心翼翼地去拉李雨菲的手,感激讨好地笑,“谢谢你菲菲。”
“不用谢。”李雨菲把手抽了出来,“我体谅你的事业心,那你也得体谅我,对不对?”
“当然、当然,”程煜舟迫切道,“我会给你准备礼物,等这次回来,你想去哪里玩我都陪你去。”
“这倒不用了——以后都不用了。”
程煜舟一怔,她的姿态和表情令他莫名恐慌,“……什么意思?”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仔细想了想。”李雨菲正色道,“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你有你的志向,我确实不能让你因为谈恋爱就把事业放在一旁,但我也有我的需求。”
“所以呢,程煜舟,我们分手。”
“你去忙你的吧,我也打算换个男朋友了。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就连独自一人的幻想中,程煜舟也不曾奢想李雨菲痴恋他的模样。
他只是希望,她能有一点点喜欢他,能愿意像孩子过家家似的和他在一起玩就好。
“对…你说得对,”他撑持着难看的笑容,“是我不好,你需要一个能陪着你的恋人。”
李雨菲撇嘴,“你知道就好。”
他忽然开口,神色激动:“菲菲,我们结婚好不好?”
“什么?”
“你和谁谈恋爱都行,我们结婚,让我做你的丈夫好不好?”他脸上的笑古怪到诡异,那双眼睛像是在哭泣,嘴角却僵硬地扬着,“J国的法定婚龄是16,我们转籍,结婚好不好?”
“神经病啊!”
他真的长大了,李雨菲用了点力气才抽回自己的手,“别发疯了程煜舟,开你的南半球会议去,我不耽搁你工作,你也别来耽搁我。”
十七岁诶,这么好的年纪,她才不要给一个见不了面的男人守活寡。
“我不耽搁你!”程煜舟拉住她,语无伦次地哀求,“雨菲,我不打扰你和你的男朋友,叔叔阿姨不是限制你的零花钱么,和我结婚,你就可以随便买…”“够了!”
高挑的少女倏地发怒,“程煜舟,我知道你们家很有钱,难道我家就是要饭的?在你心里我是因为钱才和你谈的恋爱?难怪你对我爱答不理,把我惹急了就用礼物哄哄——你大爷的一直就是这样想我的?”
程煜舟怔忪,“我不…”“我懂了。”那对狐狸眼里怒火中烧,“我说哪个正常人会高中就提结婚啊,是你需要女伴,而我这种爱慕虚荣的女人用钱就能打发,你不想错过这么好搞定的女人,对吧?”
李雨菲是真的想要揍他一顿的,可这句话出口,面前的少年涌泄出浓烈的痛色。
他像是被她强拽出壳子的蜗牛,在曝日下痛苦地蜷缩。
这幅姿态,李雨菲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会哭出来,但他偏偏没有流泪,只是用氤氲潮热的眼眸定定望着她。
她说错话了吗?
李雨菲不确定,这两年他们相处得太少了,她一点儿都不了解程煜舟,看见他反而觉得陌生。
或许他真的喜欢她,或许他有很多苦衷,可不变的事实是:他没法陪着她。
她受够交一个名存实亡的网恋男友了。
“行了,别要哭不哭的,就这样吧。”管他呢,她懒得去想那些弯弯绕绕,“我走了,记得把你朋友圈里我的照片删掉。”
李雨菲没再回头看程煜舟的表情,她心情也差极。
下周就是她17岁的生日,是成年前最后一次,他难得约她出来,李雨菲打扮得美美的,听到的却是这种话。
去年她还和他吵吵,今年都懒得费口舌。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能再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青春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父母都在客厅,见了李雨菲笑道,“没和煜舟多玩会儿?”
“不玩了。”李雨菲弯腰脱鞋,“分手了。”
“分手?”李父李母脸色骤变。
“对。”李雨菲往楼上走去,“我休息了。”
死男人,她花一个半小时撸的全妆就用了半小时,血亏。
李父忽而开口,“李雨菲,你过来。”
“干什么?”
“你来这里坐下。”
父母脸色极为凝重,李雨菲莫名其妙地过去坐下。
“到底怎么了?”她回来时一肚子气,现在被爸妈双双皱眉盯着,不由得气短心虚。
自己最近也没犯什么事啊……
“你告诉妈妈,”李母问,“你们俩为什么分手?”
他们这么严肃就为了问这种事,李雨菲顿时放松,“还能为什么,这两年他人也不见,消息也不回,这次连我生日都不来,我还谈什么。”
李父问:“是煜舟提的?”
“当然是我了。”
“胡闹!”
李雨菲吓了跳,“干嘛呀爸。”
李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菲菲啊,煜舟一边念书,一边学习工作,已经很辛苦了,你得体谅下他。”
“我体谅了啊,”父母的反应让李雨菲委屈,也有点不舒服,“所以我这不是让他专心工作嘛。”
“人家没来和你分手,你自己倒提了,又不让你多做什么,你分什么?”李父不悦,“现在马上给煜舟打电话,跟他道歉。”
“跟他道歉?”李雨菲睁眸,“爸你没吃错药吧,我跟他道什么歉!”
“菲菲啊,煜舟顾不上你是因为学习和工作,又不是别的事,你这样确实太不懂事了。”李母帮她拿起手机,“你不好意思提,就给他发个消息,请他来家里,妈妈跟他讲。”
“不是,你们干什么啊,他只是一个男友,又不是我老公,我想分就分了呗。”李雨菲甩手,“我才不要和他复合。”
“你还以为只是一个男友?”李父忍无可忍,“我们辛辛苦苦培养你,化妆师、造型师、那么多衣服包包供着你;你每次分班,我们都去找老师、求校长;就你那成绩,想要和程煜舟上同一所高中,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吗!你以为就只是一个男友那么简单?”
李雨菲愣住。
李母拍了拍老公,“唉呀,你说这个干嘛。”
“我不说,她这辈子都不开窍。要成年的人了,还什么都不懂,天天在那胡闹!”
“那你也不能这么当着面儿说。”“我就是要让她知道,她爹她妈背后付出了多少。”
“什么意思……”李雨菲喃喃,缓缓看向自己的父母,“所以,一直以来,你们那么支持我恋爱,支持我化妆、出去玩,真的是为了讨好程煜舟?!”
李母目光躲闪,“也不能这么说……”
“哎呦,”李雨鸣打着哈欠下楼,“我都听不下去了。”
他趴在转角的栏杆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沙发上的姐姐,“李雨菲,你真知道假不知道啊?怎么你九岁爸妈就给买手机,我初中才有?用你那光滑的脑子想想——那当然是为了让你联系程煜舟了。”
李母瞪了他一眼,“拱什么火,回屋写作业去!”
李雨鸣拌了个鬼脸,“祝你早生贵子哦。”
李雨菲蓦地起身往楼上走。
李父喝道,“事还没说完,干什么去。”
她头也不回地回房,砰的将门甩上。
“这孩子,什么态度!”李父站起来就要去找她,李母拦他,“你现在去要和她干架啊?她又不是小孩儿了,力气比你我都大。”
“她整一个骄奢淫逸!”李父气得手抖,“一点儿不体谅父母辛苦。”
“她这个年纪,分手可不跟喝水似的?你今天给她劝好了,明天又分了,分分合合的,到时候把煜舟的耐心都磨没了,那才要命。”
“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年的投资全白费了?”
“要我说么,”李母笑了起来,“孩子是反复无常的,就该大人把事儿给定下。”
“可不就是因为他们俩都不到领证的年纪么。”
“结不了婚,可以订婚嘛。”
李父沉吟。
过了会儿,他拿起手机走去阳台,给列表置顶的程延东拨了个电话。
17岁,这是李雨菲有史以来最糟糕的生日会。
和朋友们定好的流程昼夜间改变,从年轻人的狂欢变成了亲朋好友的团圆饭。
可父母长辈们要为她庆生,她也实在找不出理由反对。
她尚不知晓父母突然大摆酒席、邀请亲朋的原因,生日会被推迟了几天,开场前夕,李雨菲被父母带去一家私房餐厅。
整座餐厅都被包下,李雨菲觑了眼两人的脸色。
呵,终于想起来给她道歉了?
一顿饭她肯定是不会原谅他们的,这次她可是真的生气了。
她盘算着自己要哪些精神赔偿,怎么也没想到,下车推门,她在餐厅的包厢里看见的会是程延东、程煜舟。
“程总。”李父李母笑呵呵地迎上去,问候了主座的程延东,又望向他身边清俊的少年,“煜舟从Y国回来了?”“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太累了?”
“伯父伯母好。”他彬彬有礼地回应,目光焦灼又黯然地落在门口的李雨菲身上。
李雨菲的脸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
上次见面,她对程煜舟吼的那些话犹在耳畔。
她气势汹汹地和他一刀两断,还不到一周,就出现在这里。
李雨菲十七年的风光骄傲都被狠狠碾碎,落了一地。
父母谄媚讨好的姿态、程延东审视货物的眼神,以及程煜舟忐忑不安、破涕为笑般的欣喜,如凌迟的刀子,比当众扒光衣服更令李雨菲羞愤难堪。
血逆流上涌,她控制不住地颤抖,转身就往外走,被李母早有所料地一把抓住。
侍应将门关上,她被父母半拽半拖地压在座位里。
“寒暄就不必了,说一下正事。”程延东打断李父的客套,扫了眼低着头的李雨菲,“雨菲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我很放心。”
“是是是,关键是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从小就腻在一起,这可是不多见的缘分。”
“订婚是什么时候?明天?”
“对,明天下午四点,程总看,还要不要加几个席?”
李雨菲倏地抬眸,愕然看向身侧的父母。
订婚?
明天难道不是她的生日宴?
“伯父伯母,”始终缄默的程煜舟开口,“17订婚还是有点早了,我和菲菲都还只是高中。等成年了再办吧。”
李父看了李母一眼,李母笑着道,“煜舟,你们是不知道,过去的订婚就是要在未成年的时候办的。”
“小的时候订下婚约,等双方成年便正式成婚,这才是订婚意义所在。不然两个成年人,明明可以去办结婚,却只办订婚,说的难听些,这不是骑驴找马,心思不纯么。”
程延东也无所谓:“早一年晚一年,都一样。”
“是啊,程总说得对。”李父也笑,“明年你们又是高考又是成年礼又是上大学,事情一个接一个,哪有时间,不如趁现在办了。”
程延东颔首:“嗯,可以。”
“哈……”
一声冷笑插.入大人们和谐的谈话。
几人目光看向李雨菲。
明艳的少女不成体统地歪身斜坐着,一手支头,一手绕着自己的发梢,“我说程老板——你见过我几面,和我说过几句话啊,就这么草率地把独生子送给我?也不怕我带坏他。”
她一副拽二八万的太妹模样,把李父李母震得不轻:“雨菲!”
倒是程延东面不改色,泰然道,“我相信煜舟的判断力,他喜欢就好。”
分手时说的话现在被狠狠打脸,李雨菲一点都不想面对程煜舟。
但她更不想当做一件商品,还没成年就被父母卖给男人。
她硬着头皮,怒目圆睁地瞪向程煜舟,“程煜舟,你是个男人就给我好聚好散!”
他自己知道这两年有多对不起她,他才是该理亏心虚的那一方。
可向来听她话的少年沉默着,没有回答。
李雨菲一愣,在他的沉默之中逐渐心焦。
他在干什么,说啊,说他不想娶她,只要他说了,她爸妈就没有办法。
半晌,少年抬眸,他欲言又止,刹那的停顿里是万般的复杂,有歉意,有担忧,有讨好,还躲闪着期冀。
“菲菲,”他说,“我们可以删减一下宴会名单,不让同学和朋友们知道。”
李雨菲盯着他。
李父李母同时松了口气,李母温声道,“是啊宝贝,要是你怕同学们知道了不好,那我们也可以低调一点,等你们上了大学再公布。”
女人温柔的声音模糊遥远,李雨菲只盯着程煜舟,盯着这个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青梅竹马。
“哈……”她猝然发笑,跋扈刁蛮了十七年,如今方知自己才是被圈养围绞的绵羊。
“程煜舟,你真是好样的。”她直勾勾望着他,“是我在你面前太温柔了,还是你这两年不上学,忘了我是怎么对宋晓娜他们的?嗯昂?你确定要和我试试?”
程煜舟回视她,一言不发。
李父心急如焚,一边观察程延东的表情,一边疾声低喝:“李雨菲,快坐好!在外面发什么疯。”
“发疯?我还没在这小兔崽子面前发过疯呢!”李雨菲蹭得站起来,她双手抓着桌布,霍然一扯——
玻璃瓷器、餐具茶菜蓦地摔了个叮铃哐啷响。
“李雨菲!”“雨菲!”李父李母震惊的呵斥中,李雨菲两步越过狼藉混乱的包厢,抓着程煜舟的头发,抬手一个耳光。
“结啊!”她嘶吼,“你结一个我看看!死不要脸的王八蛋,我不把你和你家拆了我跟你姓!我倒要看看你程煜舟受不受得住娶我的福气!”
这一巴掌打得程煜舟脸歪去一边,也打得李父李母差点昏厥过去。
杯摔碗砸,李雨菲没有留一点力,手掌通红发麻。
她气得胸腔起伏,将盈眶的泪水逼回去。
不能哭,哭什么,她得让他们知道她的厉害。
包厢死寂,不再有一点声息。
少年偏斜的脸颊顿时红起一片,指甲刺破了他的唇角,浅浅的血丝自皮肤下漫出。
碎发凌散地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
寂静之中,熛燃的怒火稍有冷却。
李雨菲意识到,她是在欺软怕硬。
她不敢对卖了她的父母发火,不敢对做主买她的程延东动手——她将一切都算在了程煜舟头上。
他不是完全无辜,但绝非主谋,无论如何不该首当其冲她的愤怒。
可李雨菲没有办法,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点点愧疚慢半拍地升起,她逼迫自己强硬,强撑着泼妇姿态,势必要破坏这场葬送她人生的交易。
只要是人——哪怕不是正常人,看见这样一个儿媳妇,也不可能答应。
“程总,这……”李父李母焦头烂额,都不知道该先去训斥李雨菲,还是先给程延东道歉。
两人语伦无次:“真是对不起,是我们没沟通好,我马上叫人收拾。我让她妈带她回去,我们换个地方,我给您和煜舟好好赔罪。”
“我是没关系的。”这乌七八糟的饭桌后,程延东竟还能安坐着,儿子被打得半张脸肿起,他没有看,直接道,“煜舟,你自己决定。”
少年红肿的侧脸上,额角两缕黑发划落,黏在了眼角。
李雨菲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都这样了,他总该清醒了吧。
她看着程煜舟弯腰,捡起掉在脚旁的纸盒。
他低头拆开,从里面取出一方纸巾。
李雨菲很久没有看见程煜舟哭了,上一次大概还是四年级和她吵架。
吵的时候他哭,吵完他又哭着来找她道歉。
她下手这么重么,打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说不出的心虚和尴尬,李雨菲目光微移,避开他拭泪的动作。
但下一刻,修长的手持着那方纸巾递到了李雨菲眼下。
她诧异回眸,正对上少年扬起的脸,那张脸一面冷白,一面潮红。
“菲菲,”他轻声说,“别哭。”
他身后的程延东忽而呵笑一声。
那笑里是说不出的讽刺和怅恨,他掸了掸迸到衣服上的碎瓷,对愣怔的李父李母道,“那就这样定了,明天订婚。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
父子俩的态度,连李父李母都觉得荒唐了。
两人迟疑着:“那个…呃,煜舟的脸没事吧,我们一起去医院看一下吧。”“对对,得去看一下,都流血了。”
程延东扫了眼儿子的脸。
程煜舟的第二性征越来越突显,已不再和方玉舟相似,却和他越来越像。
“我看没什么事,”程延东漠然道,“只要把婚事定下来,被小姑娘挠两下,他乐在其中。是吧煜舟?”
李父李母错愕着无言以对。
李雨菲的力气他们都知道,那可不是小姑娘打两下的事。
可程煜舟说:“嗯,我没事。”
李雨菲退了半步。一种难以言述的微悚窜上了她的脊背。
这张她从小看到大的脸、她出妆无数次的脸,此刻浮现出了令她毛骨悚然的神态表情。
程煜舟递着纸巾,抬头仰望着她。
那双清润的眼睛分明倒映着璀璨的灯光,却如烂泥塘一般浑不见底。
种种矛盾的情绪没入其间,过于庞杂的感情汇聚在那对眼里,不论多少感情,都无一例外地沉没在泥底,不可自拔,不能脱离。
这根本不是爱情。
“对不起,菲菲。”他用浊如死泥的双眼望着她,被李雨菲扇了一巴掌的脸一分为二,下半张脸歉疚痛苦,上半张压抑着自知卑劣的窃喜。
“就算订婚、结婚,你也还是可以随心所欲过你喜欢的生活。”他以讨好哀求的口吻承诺,“我不会干涉你,也不会往外说什么的,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李雨菲第一次意识到,程煜舟有点不正常。
仿佛把这张漂亮的皮囊一揭,底下不是筋骨血肉,而是一抔汩汩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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