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七章 失落庄园
李雨菲再没有给过程煜舟好脸色。
高三她被困在学校里, 程煜舟不常来上学,她没有发挥的余地,高考一结束, 成年的李雨菲马上制定了多项悔婚计划。
入学时她注册了个账号, 本是记录生活,在上面发发自己吃喝玩乐还有美妆照片,三年下来, 陆陆续续无意积攒了两三万粉丝,也认识了美妆圈的一些小博主。
李雨菲叫了几个玩得好同学和网友, 找了间网红酒吧办成年派对。
程煜舟收到李雨菲的消息赶到酒吧时,整个包厢一片喧闹。
红绿的LED灯, 混乱的音乐,打扮时尚又暴露的年轻男女们嗨作一团。
最深处的沙发上, 刚满十八的少女烫染了头发,慵懒的亚麻青棕色波浪撸在一侧, 纯银的单侧耳环在发间若隐若现。
她翘着腿,被二十出头的青年虚搭着肩膀。
音乐太大, 他们每说一句话都要凑到耳旁,像是在啄吻对方。
程煜舟的闯入令气氛停顿了一瞬。
他和这里格格不入,却并非会被浪潮淹没的砂砾,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谁啊?”给程煜舟开门的女人扭头, 问向做东的李雨菲,“你朋友?”
李雨菲抬手, 清俊的青年便穿过光怪陆离的包厢,来到她面前。
他看见了她面前的几个酒杯,不太赞成地蹙眉:“菲菲……”
李雨菲回了他两个字:“买单。”
音乐被调小了,旁边的人笑道, “什么啊李雨菲,你不是说你请客吗。这位是你的……哥哥?”
李雨菲说:“邻居。”
“邻居?”微妙的视线落在程煜舟身上。
他有张出众的皮相,在这样驳杂的打光下依旧干净。
虚搂着李雨菲的男人感受到危机,笑着用额头顶了顶她,“你男朋友在这里,你叫邻居过来买单,瞧不起我?”
李雨菲耸肩,“我心疼你,给你省钱还不好?”
将心比心,别说是未婚夫,就算是男朋友,敢一边和小三腻歪,一边命令她买单——李雨菲能把他脊椎整条抽出来,再从皮炎里塞进去。
她紧盯着程煜舟,他可能不会动手,但总得骂她两句。
程煜舟什么也没做。
他点了下头,“好。”转身就出去。
拿着票据回来,他对她伸手,“菲菲,很晚了,你还喝了酒,我送你回去。”
李雨菲目瞪口呆。
她一把打掉他的手,“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我成年的第一天,我当然要和男朋友跨夜。”
“哦~~”四周吹起了口哨,在意味深长的起哄里,李雨菲反应过来这话有点歧义。
一直虚搭着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男人凑近了她坐,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笑意。
“不可以!”程煜舟一潭死水的平静终于有了情绪,他疾声道,“菲菲你还不到这个年纪!”
“你多大我多大啊,还说起年纪来了。”肩膀上那只手本让李雨菲有些不自在,但程煜舟急了,她马上跟他呛,“再说,你和我是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管我?别忘了当初是谁哭哭啼啼保证不干涉我的。”
这一句话止住了程煜舟的声音。
他立在光与暗、灯与影的织面里,良久,妥协:“……好的。”
李雨菲睁眸,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和愤怒冲上颅顶。
好的?
他们毕竟谈了两年,算是彼此的初恋,又成了未婚夫妻,现在她要和别的男人睡觉,他居然就一句“好的”?
从小到大他连亲都没亲过她,她现在可是要去和交往一个月的男人睡觉了!他是死人啊!
可李雨菲既不想和程煜舟结婚,也不想被人管束……干嘛生气,她没必要生气!
她不生气!!!
“那你还杵在这儿干嘛,看现场直播啊!”
“我不干涉你,菲菲。”程煜舟瞥向她身边的男人,“但我有话要和这位说。麻烦出来一下。”
“我?”男人挑眉,“行。”
他站起来,被李雨菲一把拉住,“他是我男朋友,有什么话要避着我?”
程煜舟没再开口,只静静望着打扮时尚的年轻男人。
那眼神,令同性极不舒服。
“没事儿宝贝,我就去一下,”他看出了程煜舟的意思,挑衅地亲了亲李雨菲的唇角,“回来我告诉你,你这位邻居哥哥想要说些什么。”
李雨菲脸颊一僵,控制自己甩一巴掌过去的本能。
差点忘了那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也不能线下第一天见面就亲啊!
纠结之间,两个男人已经离场,好奇八卦的眼神纷至沓来,拖住了李雨菲。
走出包厢,一路进到地下车库。
男人插着口袋似笑非笑,“要说什么,邻居哥哥?”
“周文方。”
周文方惊讶,“你知道我的名字?”
包厢里脾气好到窝囊的少年换了人似的,半侧着身,漠然盯视他:“我清楚,你不可能轻易放弃雨菲,但我也实在没法将信任托付在你这种人身上。”
“后半句我理解,前半句嘛,”周文方戏谑地扫过程煜舟的衣鞋,以及旁边的商务车,“说不定您把五百万甩我脸上,我就愿意离开她了呢?”
少年一顿,脸上出现片刻的错愕。
过了会儿,他近乎有点天真地问:“你同意?”
“……”还真行?
不,他肯定是在耍他,他才不上当,周文方玩味道,“你试试呗。”
程煜舟有一瞬的动心,“不必了,不是你,也会有其他人。五百万可以给你,我不会干涉雨菲的生活,只希望保证她的安全。”
“懂了,”周文方打了个响指,“要用少爷你指定的高级套子?这点小忙用不着五百万,五万就行。”
“我要你结扎。”
周文方裂开:“什么东西?”
程煜舟看向自己的手机。
出包厢到现在,拟定的协议书已发到他手上。
他把手机递过去,“雨菲才十八岁,为了她的健康和你的事业,希望你能同意我的要求。等你们分开,我会再安排结扎复通手术,确保不影响你未来生育。当然,如果复通后你们又复合,就需要二次结扎。”
“这份协议还包括每月一次的体检以及保密条款,没什么异议,就签字吧。”
周文方很想骂一句疯子,但那是五百万。
他咽了口唾沫,只问了句:“哥,您到底和她什么关系啊?”
程煜舟敛眸,唇角泛起一点笑:“我看起来,和她有关系吗?”
“开玩笑呢哥,您说您是她正房我都信。”
程煜舟想,这就是他所需要的。
地上的生灵奈何不得太阳,他不做多余的奢想,只是希望自己能与李雨菲有一点关联。
她的万丈光芒分给他一束就行,不论那束联系被定义成何种关系。
只要有,就够了。
李雨菲快要疯了。
她参照地雷女bot的投稿,把骂得最厉害的行为都试了一遍,一点儿水花没见着。
所谓把人当ATM奴、要车要房要奢侈品对程煜舟根本没用;
连对正常人来说最不可饶恕的出轨,程煜舟也是眼都不眨一下。
她打电话让他送过避孕套、给男友跑腿买烟买酒买早餐——该死,现在太发达了,他网上点个跑腿就行。
李雨菲到最后也没和程煜舟吵起来,倒是把新交的男朋友吓跑了,还有的是她自己受不了男人身上的烟酒味,跟人分手了。
无数次的屡败屡战后,李雨菲悟了。
她理他干嘛呢,她不理他不就行了?
该玩玩,该吃吃,她直接把程煜舟从手机删了。
不到十分钟,程煜舟就换了号码联系她,问她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李雨菲回了个:滚。再把人拉黑。
世界清净了,程煜舟再没来找她,虽然都是A大的同学,但他很少来上课,就算上课,两人也隔着校区,李雨菲的生活和他没有任何交集。
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几乎忘记了程煜舟这个人,直到那一天,父母要她去见程煜舟。
“你爸爸的公司遇到了一些事……宝贝啊,你程叔叔已经不参与公司管理了,现在都是煜舟接手他的活儿,你能不能……”
“不能!”李雨菲一口回绝,“你们想都别想!”
“别这么不懂事。”李母皱眉,“看看你从头到脚,每个月的美容保养、你的学费、你出去玩,你知道要花多少钱吗?”
“要我去求程煜舟施舍我们家钱,我宁愿上街讨饭!”
李雨菲这么说着,第二天就真的要去讨饭了。
李父李母断了她所有资金,连她的房间、她的柜子也全部上锁。
“整个房子里的东西都是你爸爸买的,你瞧不起他,觉得我们势利,就别用我们的东西。”李母拿出一叠账单,“我好心提醒你,你的健身私教、游泳课、舞蹈课、网球场地、造型师,还有那一堆沙龙全都是月结的,基本每月1号结账,今天是23号,光目前这些账单就差不多七八万。”
“你没有收入流水,连信用卡都开不了。你是能找到一周赚七万的工作,还是为了这点事去沾网贷?”
不就是七八万,自己赚就自己赚!
李雨菲接过了那把账单,问了圈周围的同学有什么工作推荐。
“雨菲你要做兼职的话,可以去当模特啊。”
“一天一万?那就有点……运气好的话,一天一两千吧,可也不是天天都能抢到单的。”
“要不你试试做主播?”
“你得热情点,和观众互动,看,有人给你点小心心了!快谢谢人家!”
“虽然是免费不赚钱的,但是能提高人气,让你有机会去首页啊。”
李雨菲第一天就放弃了。
她想起自己账号上有过几条商务邀请,都是几百几千的小单子,她之前根本没有理会。
今非昔比,她赶紧加了商务的联系方式。
时间过去太久,好多已不需要合作,仅剩的两条,一条出价二百,一条出价三千,后者从签订合同到打款需要一个月的流程。
还款日越来越近,短短几天,李雨菲的认知翻天覆地颠倒。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识了钱,认识了“万”的概念。
与生俱来的骄傲和骨气让她不想认输,可现实又摆在眼前。
她无比屈辱,却也只能去了程延东的公司,见了程煜舟。
踏入事业部的楼层,四周来来往往的都是黑白灰色系,人们的着装、这里的气氛和大学截然不同,哪怕是比李雨菲娇小的女生,都散发出属于成年人的社会质感。
李雨菲在这里格格不入。
五年前,才十五岁的程煜舟在这里,大概更加格格不入。
“李小姐,”听说她来见程煜舟,从前辅佐程延东的秘书热情地出来接待,“你怎么来了,这还是你头一次来公司找煜舟。”
李雨菲有点尴尬,“我…有点事。”
“小程总正在和市场部的人开会,你在他办公室里坐一会儿。我手上还有点事儿,先去忙一会儿。”
“好。”
李雨菲打量着这间办公室,在她对职场懵懂无知时,程煜舟已参与了五年的社会工作。
近一年没见,时间令激烈的感情退了些色,她已不像十七八岁时那样强烈的憎恶他。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理由去憎恶他。
将她束缚在他身边的,是她的亲生爸妈。
李雨菲坐了会儿,起来到处走走,在程煜舟的办公桌上看见了一张电子相册。
滚动播放的照片全都是她。
李雨菲说不出的滋味。
分手时说的是气话,她当然知道,程煜舟不可能是因为她能用钱打发才选定了她。
爱她的男人有很多,但她从没见过程煜舟这样的。
她知道,他是不一样的。
匆匆的脚步靠近,李雨菲一转身,对上推门而入的程煜舟。
真的是很久未见了,看见程煜舟的那一刻,李雨菲陌生又熟悉。
他的面相成熟了些,也瘦了,可四目相对,他冲她扬起的笑竟还是和小学时一样,内敛的欣喜,眼里遮不住的开心,嘴角又有两分羞涩的微抿。
“菲菲。”他笑,重见天日一样感激。
他这样欢喜,李雨菲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就头皮发麻。
她抱胸别过头,用冷硬掩饰心虚。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向她借钱,向闺蜜开口倒罢了,偏偏是程煜舟,他们的关系,连突然问候一句“吃了吗”都嫌虚伪。
好半晌,她勉强憋出两个字:“那个…”
“我听说叔叔的事情了。”在她尴尬地想要扭头离开时,程煜舟主动开口,“你让叔叔别急,我正在帮他想办法。”
他越过李雨菲,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支票簿,俯身签了一串数字,撕下来交给她。
李雨菲没有拿,警惕地盯着他。
“叔叔原有的业务模式太过老旧,转型的想法是对的。只是步子迈得太大,这一下资金链断掉,一时半会儿难以续上。想要重振,需要的不止是钱,还有技术支持和重整框架,我正在设法说服股东资助叔叔的公司,这点钱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用来救急。”
李父从不会和李雨菲说公司事务,她对自家公司了解的程度只停留在:赚钱了,爸爸会很大方豪爽;亏钱了,回家就臭着个脸,逮着人就骂。
她完全不懂公司里的事,可光听程煜舟说话,都感受得到他的诚意。
五味杂陈,她接过那张支票,别扭地小声说了句:“谢谢。你也别太…那什么了,这次你帮了他,就会有下一次,他会咬着你不放的。”
程煜舟弯眸。
办公室里安静了一会儿,他试探着开口:“中午,要一起吃顿饭吗?”
“……嗯。”他这么费心费力地帮忙,光她手里这张支票就上千万,李雨菲没脸拒绝,“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她说完马上补充,“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一顿饭就能把这些钱抵消了,他欠你的,是他还,这顿饭只是我、我的意思。”
“我明白的菲菲。”程煜舟笑,“我只是高兴,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他这样搞得李雨菲更加心烦意乱,她拿包走人,“我在车里等你,你结束了给我发个消…”要命,她都给他拉黑了。
程煜舟马上拿起手机,“我一会儿加你。”
李雨菲夺门而出,羞耻得想要人间蒸发。
好歹是把事情解决了。
她以为,这就是自己人生最羞耻的一次污点。
然而,这只是个开端。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李父的公司像是上了桌的赌徒,项目一个接一个黄,资金链一次接一次地断。
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李雨菲不得不一次接一次地去见程煜舟。
“我不去!我说了我不去!”她几欲崩溃地哭喊,“上一次问他拿钱才几周啊!妈,我到底是你们的女儿还是陪酒女,专门哄程总掏钱的吗!”
李母抓着她的手,仰头哽咽:“菲菲,妈妈给你跪下了。”
“妈!”
“求你了,求你了女儿。”岁月带来的细纹抵在李雨菲手上,带着妈妈的泪,“求你帮帮你爸爸。”
几次下来,断生活费已威胁不了李雨菲。
她受过了没钱的教训,陆续暂停了不必要的高消费,平常有空就兼职网拍模特,账号也开始用了点心思经营。
她现在能和父母耗了,一时没有生活费也能撑一段时间。
她变了,李父李母也变更了策略。
他们求她,用泪水,用白发,用供应商和银行的催款,用劳工局的警告和员工的威胁。
不及时供上,不仅是破产欠债,年过半百的两位老人还将面临入狱的风险。
李雨菲沉默地踏入程煜舟的公司。
她从来不在乎别人眼光,可每次来到这里,都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成了长在程煜舟身上的毒瘤,连她都看不起自己。
“菲菲。”刚停好车,还没开门,李雨菲就看见从电梯口跑来的程煜舟。
他笑着,永远都是那副表情,就连从前她刻意羞辱他,让他来接她和男朋友回去,他见了她也总是先笑。
蠢货。
“你怎么在这儿。”她下车,他伸手接过她的包。
程煜舟说:“我正好从外面回来,也要上楼。”
他们进了程煜舟的办公室,李雨菲坐在沙发上,垂头不语。
程煜舟帮她放下包,径直去拿支票。
他写好撕下,侧塞进她的包里,无比熟练,像是为她准备圣诞礼。
“程煜舟。”李雨菲开口。
他登时转身,“我在。”
“撤销订婚吧。”
程煜舟一顿,朝她走来,语气慌乱:“我又做错什么了吗菲菲,这两年我们不是很好么?”
“很好……”李雨菲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撸起额前的侧刘海,讥讽地长叹,“程煜舟,我现在除了问你要钱,还会干什么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菲菲,我…”程煜舟疾声,被李雨菲打断。
“一开始,我还会记一下问你拿了多少钱,才记了四次,就没敢再算了。”
“撤销吧。”她疲惫地看向他,眼里布着前一天留下的血丝,“别和我们家一辈子绑在一起。”
程煜舟这才意识到她今天上浓妆的原因。
“只是因为钱吗?”他屈膝蹲跪在她面前,仰头从她垂落的发间窥探她的表情,“……菲菲,你哭了?他们打你了?”
李雨菲不自在地扭头,“那倒没有。”
程煜舟如释重负,旋即又垂下眉眼,涩然道,“那,是因为你不想见到我?”
“别再说了程煜舟,”李雨菲咬唇,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红,“连我都没打算替我爸收拾烂摊子,你就更没有必要。他现在就是个赌鬼,多少钱都救不回来了,你别再往他身上砸钱了,没用的,懂吗?”
“叔叔的事我会再想想办法。”程煜舟试探着搭上她的指尖,“菲菲,你不用担心,拿出去的钱我都有数。”
“我不是担心钱和我爸那破公司!”李雨菲一抽鼻子,“一辈子那么长,钱总能赚回来,可人烂了就是烂了!他是个烂人,我妈我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我是还不错吧,但对你也坏透了。你就别跟我们家扯上关系了行吗。”
“别哭,菲菲。”程煜舟轻轻握住她的指尖,“眼线哭进眼睛里了不好。”
“什么,晕妆了?”李雨菲张望了下,没找到镜子,抽噎着指使他,“快把我包拿来。”
“好的。”
她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和卸妆棉,眨眼逼退眼泪,将晕染开的眼线仔细擦掉,一面对着镜子开口,“说到哪了……对了,你还有五个月就要满22了,赶紧趁现在把这婚退了。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你去退婚,不会有人认为是你的错。这里有防水眼线笔没有?”
“有的。”程煜舟从书柜里搬出个全套化妆箱,打开里外九层,找出眼线笔给她。
李雨菲诧异地抽空看了他一眼,“你平常还在办公室化妆啊?”
他腼腆地说:“你会来这里,我就在这里放了一个。”
李雨菲刚逼退的眼泪又有点出来了。
这两年她来这里,没有一次不是为了找程煜舟要钱。
因为羞耻,她总是拿了钱就走,一刻不多留,他却给她准备了这个。
“你欠我的啊程煜舟?”她推了把程煜舟的肩膀,喑哑哽咽,“你是我妈啊,干嘛这么惯着我!”
“是你先惯着我的。”他抽了张卸妆湿巾给她,“还记得么,小时候我留着辫子,所有同学被我碰一下就鬼哭狼嚎。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哭着求你,担心自己给你惹来非议,让你不要和我扯上关系。”
“我才没有哭着求你!我是好心好意地警告你!”
“对。”程煜舟从善如流,“那时候你才七岁,就能不顾一切坚定地拉住我的手。”
“菲菲,”他叹息,“我又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背叛你。”
“小时候懂什么!”李雨菲补完妆了,放下镜子,眼睛还残留一点红意,“程煜舟,结婚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我爸妈是什么样的人了,和我结婚,有了一层法律关系,他们会更加猖狂,把你全身的血都吸干净。”
程煜舟仰头承诺,“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
十七岁和程煜舟分手,在父母戳破了那层虚幻的窗纸后,李雨菲的世界就变了。
她的爸爸让她不要胡闹,乖乖嫁进程家;
她的妈妈哭喊着求她帮一帮爸爸;
她的弟弟在一旁冷眼看笑话。
她和朋友倾诉,朋友叫她不要秀恩爱炫耀。
只有程煜舟跪在她面前,问她哭了吗,他会保护她。
李雨菲霎时间绷不住这些年的孤独和委屈,捂着眼睛哭起来:“你有病啊!我都那样对你了,你还不死心,程煜舟你图什么啊你!我再漂亮你也不能昏头到这个地步啊!”
“我很清醒,以前的我才是浑浑噩噩、软弱无力。和你订婚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程煜舟缓缓坐去她身边,他一点一点朝她伸手,在触碰到李雨菲的肩膀时,她先一步埋进他的怀里,崩溃哭泣。
他颤栗地覆上她的后脑,手指刚触及发丝,就被李雨菲哭着反手拽下来,放去自己后背上。
“别碰我后脑勺——”她在他胸口大哭:“呜……我两天没洗,头发有点塌了,那里藏了发夹呜呜呜……你别碰!”
“好、好的。”程煜舟顺着她的指示,避开后脑,小心地抚了抚她的后背。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啊程煜舟。”他心脏前传出她湿溻溻的鼻音。
程煜舟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说起。
“算了不重要,我自己大概也知道。”李雨菲抽抽鼻子,“把外套脱下来,你出去。”
“嗯?”
“快点。”
程煜舟困惑地脱下外套,李雨菲的脸始终贴在他的衣襟上。
他顿时了然她要他外套的原因。
等他完全脱下来,李雨菲抓着他的外套蒙住头,声音又湿又闷,“出去吧,门带上,我叫你了再进来。”
这个造型像是卡通幽灵。
程煜舟没忍住,弯了下嘴角。
“好的,我出去了。办公桌后面的隔间有洗手池,镜子后面有卸妆水。”
“嗯嗯嗯。”她在他的西装下脑袋发烫,呼吸之间除了咸湿的泪,就是程煜舟惯用的玫瑰冷香。
他真是个少爷,洗发露沐浴露都要定制玫瑰型的香。
等程煜舟被叫进来时,李雨菲已经卸好了妆。
她没再费心补救了,眼睛肿得像桃花,索性素颜出现在程煜舟面前。
“你的外套,我带去干洗店。”她提着包,表情比来之前更加别扭,“还有点时间,程煜舟,你再好好想想吧。我劝你别太恋爱脑。”
程煜舟笑:“好。”
“我是说真的,你别不往心里去。”李雨菲皱眉,余光扫了眼他的桌子,“平时少看点脑残小说,你一个总经理,办公室都放的什么东西。”
程煜舟呼吸一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座位。
李雨菲已越过他,“我走了,别送。”
她朝电梯走去,穿过走廊,正遇上拿着文件的秘书。
两人打了声招呼,程煜舟目送李雨菲进入电梯。
秘书进了办公室,将文件递给他,“李小姐来了?我看她脸色不太好。”
“嗯。”程煜舟拿着文件回到办公桌,轻声道,“他们让她难过了。”
秘书叹了口气,“这个月几次了?等16号,他们又该逼她过来了。”
这一对孩子,父母都不如人意。
程煜舟放下文件,看向桌上的小说。
暗色的书壳有点旧了,李雨菲来之前,这本小说被压下几份策划书下。
不知道她是怎么碰到的,露出了半侧带书名的封面。
他拿了起来,黑蓝色的封底上,是暗红色的三个字——《笼中雀》。
这是李雨菲初中买的书,看她的表情,似乎已不记得了。
“16号,十七天……”程煜舟摩挲着书籍,缱绻思恋,“可我已经开始想她了。”
秘书面露复杂,委婉道,“您得给点时间。”
“我知道,我会忍耐的。”将手中的书锁入抽屉,青年眉眼柔和,“放心,我不会变成爸爸那样。”
他和程延东不同,李雨菲和方玉舟也不同。
这本书只是一个程煜舟私藏的美梦,不能实现,也不至于痛苦。
他会对她好,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说:下章回到现在!
本来是打算最后一个故事写短点的,结果内容量太大,变成最长的一个了。
光光作为前景背景的这四章半拎出来当做现言写,都能写个二十万了[化了]
第107章 第八章 失落庄园
在普绪克堡的第一个晚上, 李雨菲睡得昏昏沉沉。
无数回忆构成了一场支离破碎的梦。
六年过去,关于程煜舟的很多事都已模糊,可对于程煜舟这个人, 李雨菲依旧铭心。
爱慕她、追求她的男人很多, 李雨菲不得不承认,程煜舟是其中翘楚。
不仅是品貌财富,更是他对她的爱。
十七岁, 确定订婚的那一天,她掀了桌布, 给了程煜舟一个耳光;而他联系上建筑师,着手设计这座普绪克庄园。
他没有一点骨气, 总是烂泥一样倒贴她。
十八岁的李雨菲瞧不起这黏黏糊糊的模样;
二十八岁的李雨菲却时不时地想起他:
和男朋友吵嘴打架时,她会想, 如果程煜舟在的话……
租的房子漏水,厨房水流一地时, 她想,如果程煜舟在的话……
和父母断绝关系, 流落街头时,她也想过,如果程煜舟在的话……
可程煜舟已经不在了。
他死在婚礼前一个月,死前最后联系的人, 是她。
李雨菲清楚的记得,那是2月3号, 除夕前三天,距离她满23岁还有一个多月。
程煜舟出差回来的路上,她打电话问他:“婚纱已经送来了,你在哪了?”
程煜舟开着车, 用车载电话接的:“再一个小时,一会儿就上高速了,婚纱漂亮吗?”
“嗯昂,还行吧。不是说中午回来么,怎么这么晚?”
“沿路去看了下我们的家。”
“家?”李雨菲反应过来,“你是说那座庄园?”
“嗯,我去确认了,已经没有甲醛味了。”他的声音泛着柔情,“等过了年,把你的画像放进去,就可以举办婚礼。”
李雨菲依旧是在迟疑,“程煜舟,你要不再想想?从你满22岁开始,我爸妈他们就抓耳挠腮,定下婚期后更是越来越疯了,跟打了药似的。我真心劝你改悔。”
他笑了两声,笑声通过电子信号的转换,多了两分磁性。
“菲菲,”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低低地笑,“我好高兴啊……”
那嗓音烫着了李雨菲的耳朵,无由来地耳红。
自从确定婚期,这死男人总是莫名其妙就笑一笑,笑得她心神不宁。
“快到加油站了,”他说,“我先把电话挂了,一小时后见。”
李雨菲捂着滚烫的耳朵,忙不迭失地挂断:“白白白白!”
这就是程煜舟人生最后的五分钟。
五分钟后,加油站的监控显示,程煜舟加油的过程中,他旁边一辆同在加油的汽车后车窗里探出了两个小孩儿。
这是一辆准备返乡过年的车,爸爸带着两个孩子。
加油时车主去了卫生间,两个男孩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一盒摔炮。
趁大人不在,他们嬉笑着把炮扔出了窗外,鞭炮在两辆加油的车子中间炸开。
轰——
火光旋即覆盖了整个加油站。
熊熊烈火燃烧在新年的白雪里,那简直是一场荒诞的盛宴。
更荒诞的戏码接踵而来。
得知程煜舟死亡消息的李父李母捶胸顿足,葬礼结束后立刻冲去程延东面前,要他给一个补偿方案。
程延东不客气地将两人赶出门。
大半年的时间,李家都在为此奔走,一面联系律师,一面翻找李雨菲和程煜舟的所有记录,企图找到任何有关程煜舟赠予李雨菲财产的证据。
拉黑程煜舟成了李雨菲最幸运的一次正确选择。
拉黑他之前,他们曾是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也有过两年网恋似的恋期;
重新加回程煜舟后,他们寥寥无几的对话里,只明确提到了李家对程煜舟的欠款。
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李父李母不得不放弃,而没了程煜舟的支持,李父千疮百孔的公司很快出现了重大危机。
不到程煜舟的周年,他就为李雨菲安排好了相亲。
那一年从头到尾都荒诞离奇,回忆起来,如同一场滑稽讽刺的黑白默剧。
在为程煜舟扫墓前,李雨菲做了此生最重大的决定。
她带着程煜舟给她买的东西,和家里人断绝了关系。
那一幕,一定是这场默剧的高潮。
她拿着程煜舟借给他们家支票的票根,摊开摆在相亲的饭局上,告诉新的相亲对象,他起码得拿出这样的数目,她爸爸才会满意。
李父回家气得朝她扔去一个花瓶,李雨菲隔天就拖着把实木椅砸烂了他的办公室,当着所有员工的面骂得他狗血淋漓。
弟弟李雨鸣过来拉她,她正担心老头禁不住她的力气,顺手就让李雨鸣父债子偿,进了医院;
李母给了她一耳光,她倒是没有动手打妈妈,转身拿了火柴,划了一把丢进李母的更衣室。
离开了家,李雨菲站在马路上,手机列表永远弹着新消息,有约她吃喝玩乐的,有聊骚搭讪的,有炫富摆阔的,有哭穷借钱的。
99+的红点从来都清理不完,可李雨菲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却忽而迷惘,不知道此刻的归宿在哪里。
拖着行李箱,她去了程煜舟的墓前,
他比她更倒霉,死了快一年了,连亲爹都不曾来看过一眼,程延东大概连儿子的墓在哪都没记住。除了秘书,再没有人为程煜舟扫过墓。
李雨菲后知后觉了很多事,程煜舟的、方玉舟的、程延东的。
她蹲在他的碑前,今天做好了要哭的准备,特意没有化妆,可真到了墓前,一滴泪也没能流出来。
大概是她的优雅深入骨髓,身体知道,没有可以让遮挡狼狈的外套时,泪腺要自觉消停。
“我第一次来这里看你,也是最后一次了,程煜舟。”
她抬手,拂去碑上的尘埃,自言自语:“下辈子投个好胎,不用这么有钱,起码…有个正常的父母,再不济,交个爱你女朋友。”
“要是连这也办不到,”她垂下了头,“那就自己好好爱自己吧……像我一样。”
李雨菲没有去祭奠他的脸面。
终于,程煜舟彻底退出了她的生活。
时隔六年,她躺在他们原本的婚房里,只开了半扇窗户都能隐约嗅到淡淡的玫瑰花香。
她怅惘地望着暗金绛红的床帐,发呆了很久,意识才从六年前的种种穿回到现在。
现在,她是这里的旅客,这是宋晓娜公司的资产;
现在,程煜舟死了六年,她的男朋友是郑建彬。
对了,她和郑建彬那个狗男人分手了,是前男友了。
李雨菲翻了个身,打开手机。
天都亮了,他也该发现自己被甩了,她睡前特意开了静音,想也知道他肯定会消息轰炸……没有?!
过去八九个小时了,他居然一个消息都没有!
换作程煜舟,她稍微沉个脸,他就能在她门外站一宿——不对,程煜舟压根就没怎么和她吵过架。
换做程煜舟被她要求一小时报备一次,他都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哪里会骂她控制欲强。
如果是程煜舟……
如果当时她对他有一点点的上心……说不定还能赶上最后一面。
他明明都告诉了她,只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就会到的。
那一天程煜舟迟迟没有回来,她晚上发了消息问了一句,他没回,她也一点儿没有在意。
反正程煜舟就是那样,偶尔忙起来联系不上,但当她需要的时候,他总会出现的。用不着管他。
看着一晚上没有新消息的聊天界面,李雨菲陡然一怔。
不、不对劲。
郑建彬虽然没有程煜舟那么宝贝她,可脾气也还过得去。
他很会趋利避害,她气头上时他会躲得远远的,通常过一晚上,他估摸着她气消了,就会马上大献殷勤。
现在天都亮了,按理他该发条消息试探她了,可新加联系人申请的界面空空荡荡。这很反常!
这么久没有消息,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李雨菲登时躺不住,马上下床。
暂停暂停,她先去看一眼,确认他还活着,再回来继续分手。
她随便收拾了自己,打开门的瞬间,头已经伸出去了,脚定在了房里。
大门外,站着郑建彬。
这是七层走廊最深处的房间,整条廊上只有他一人。
旭日的光芒从一扇扇落地窗投射进来,于暗色的地毯上烙下一块块拱形的金斑。
他站在落地窗的间隔里,被前后耀眼的两块金光照得朦胧虚幻。
四目相对,那对李雨菲看惯的眼眸里流泻出她久违的欢欣。
“菲菲。”男人笑着,眼角眉梢俱是柔情。
他半隐在刺眼的光里,李雨菲晃了晃神,双眼被金白色的阳光逼得酸涩,涌出薄薄雾气。
霎那间,她恍若身处梦里。
眼前的确是郑建彬不假,她眨了眨眼,眨去那层莫名涌出的泪雾,也眨去无端泛起的思绪。
“干什么。”回过神,李雨菲立刻抱胸,“好狗不挡道。不是嫌我烦么,一大早上堵我门干嘛。”
她说得厉害,但语气还算软和。
这男人居然开窍了,以前只会发个图片,问她早饭想吃什么;要么就夹着嗓子用气泡音喊老婆求饶。总之非得在手机上确认她气消了,才会咧着个嘴跑过来哄她,多一次试错都不愿意;
现在居然不试探,改直接上门了。
李雨菲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老婆,我错了,这回真知道错了,别气了哈,香一个。
“菲菲,对不起。”“谁是你老婆…嗯?”李雨菲一愣。
眼前的郑建彬半垂着眼睑,惴惴地凝望她,没有嬉皮笑脸,有的只是青涩的歉意。
这么清爽真诚的态度,还是那个在赛场上和粉丝、和赛车宝贝们飞吻的郑建彬吗。
他突然那么诚恳,把她的节奏都打乱了,本已坚定的分手想法,也稍有松动。
李雨菲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就完了啊?”
“不、当然不,我该怎么补偿你?”
他颇为不安,频频观察她的脸色,像是生怕被拒绝丢弃。
算他来得及时,李雨菲暗想,她的耐心刚好还够再原谅他最后一次。
“很好,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有多离谱。”她道,“具体的我还没想好,首先,你自己说,以后还要不要给我报备了?”
郑建彬眸光微闪,“我会的,菲菲,以后每半个小时我会向你汇报一次行程。”
“这就对了!”李雨菲叉腰,“有这么漂亮体贴的女朋友关心你,你该感到荣幸,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郑建彬。”
“你说得对。”男人扯了扯嘴角,“从前…我确实生在福中不知福,不懂感恩、不知廉耻。菲菲,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那么关心耐心。”
他态度扭转得太快,李雨菲有点跟不上,“呃,你现在醒悟也不算晚。倒也不用半小时,我不是蛮不讲理的女人,一小时内给我发条信息就行了。”
“好的,菲菲。”
“行吧,再给你次机会——最后一次。”她转身进房,余光瞥见郑建彬亦步亦趋跟进来时,想要说点什么,又咽下了。
事到如今,连她都是这间房的客人,没道理郑建彬不能进。
李雨菲重新坐下化妆,为了确认郑建彬的安全,她只洗了个脸就冲出去了。
坐了那么久的车过来玩,第一天都不知道在干什么,今天她可得好好拍照。
这间房里配了智能美妆镜,郑建彬坐去她旁边的椅子上。
李雨菲往脸上拍了水,手上湿滑,郑建彬给她开了乳液盖子。
李雨菲瞥了郑建彬一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知道水后面是乳液了。呐,给你个机会,下一步是什么?”
郑建彬伸向遮瑕的手指一顿。
他稍稍偏移,拿起了旁边的粉底液,“这个?”
“不错嘛。”李雨菲叹为观止,“虽然不是,但算你对了。”
遮瑕粉底的次序因人而异,但郑建彬没有直接把口红递给她,已经出乎李雨菲意料。
“我是要先遮瑕的,今天给你个面子。”她接过了郑建彬手里的粉底液,教育他,“下次记住,我长痘的时候先粉底,不长的时候是先遮瑕。”
“好。”郑建彬眸色微深,“我记住了。”
李雨菲一边对着美妆镜涂抹,一边顺口问道,“平常我化妆,你头都不抬一下,没想到还记得顺序。”
郑建彬微笑:“本来是不知道的,昨天晚上惹你生气,想买点什么补偿你,就去看了你的视频。”
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心,还真是知道自己错了?
李雨菲偏头打侧影,绷着嘴角把脸扯平,眼角流露出笑意,“最新一期?”
“……嗯,随便看了几个。”
“刮目相看啊郑建彬。”李雨菲停下妆,转头冲他笑,“从来只有我看你比赛视频的份。你这不是看了我的视频,是看了感情博主的恋爱课程吧?”
她是想夸他的,男人的面色却黯淡了下去。
他定定看着她,目露一抹晦涩的痛苦。
过了会儿,他慢半拍地扬唇,牵强地笑:“对不起菲菲,从前是我对你太不上心。”
“我不是在阴阳怪气,你干嘛一副要哭的样子。”他这副表情,让她想起了谁。
“好了好了,正常点,郑建彬。”她赶紧岔开话题,“你们今天是怎么安排的?”
郑建彬目光微移,“我一会儿去和他们说一声,今天陪着你。”
“不太好吧?”李雨菲打鼻影的途中抽空看了他一眼,“这毕竟是你们的庆功团建,你和我单独逛,他们会不会对你有看法?”
郑建彬狠狠地皱了下眉。
他怔忪地开口:“菲菲……”
“嗯?”
“我平常,也总是这么委屈你么?”
李雨菲下意识想要反驳,话到嘴边,又忍不住变了:“我不是在和你翻旧账啊郑建彬,别的我都不和你计较,但你自己想想,我们周年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他默不作声,李雨菲合上眼线笔,发出清脆的叭声。
“你老队长回国,你和他喝酒就喝酒,啊,非骗我说队里加训,还是封闭式的两天——什么意思啊郑建彬?封闭式,意思是我的消息你看都不想看呗。”
李雨菲没想吵架的,这事也过去半年了,可一提起来实在是憋不住:“你这样骗我,你的兄弟们却带上了自己的老婆。”
“你回来和我说,你不知道人家会带老婆去,说怕我一个女的掺和在里面尴尬,也让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拘束。”
“嗯昂,我信,我知道这是实话,要是你知道他们带家属,你肯定也会带上我,就像你这次死乞白赖地求我来一样。”
“但是郑建彬,”她失望道,“你那些兄弟事先也不知道有没有女人在,为什么他们能想到带上老婆,你却和我说封闭式训练?”
“为什么啊郑建彬!”
郑建彬今早表现得挺好,李雨菲发誓她真的不是要和他生气——
可他怎么气起来了!
他自己要问的,现在沉着个脸,鬼一样的一身阴冷寒意。
“怎么,我说错了?”旧事重提,她本就不太高兴,他还给她脸色看,“讲不讲道理啊,你让我说的,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郑建彬骤然回神,遮掩住戾气,“不是的菲菲,我不是对你,是对…我自己非常失望。回过头来想想,连我自己都看不过去。”
“你知道就好!”这还差不多。
郑建彬十指交握,搁在膝上,沉吟:“菲菲,我不明白,我这样对待你,你为什么还会喜欢我?”
漂亮的狐狸眼左右游移,“你人还可以嘛。”
哪有什么为什么,郑建彬不抠、不丑,他主动来追她,又答应能每小时向她报备一次,她就答应了呗。
又不是至死不渝的言情剧,一定得是非你不可才能在一起。
这回答不够浪漫深情,但李雨菲从不掉入自证陷阱,她一心虚就要反过来质问别人,“那你呢,你还不就是喜欢我漂亮嘛。要是我哪天毁了容,你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
“不会的。”他猝然打断她的话,“不管从前的我如何,以后的我会全心全意爱你。”
“菲菲,过去的我有太多不足,有任何我做的不好的地方,趁这次机会都告诉我吧,我会全部改正,我们重新开始。”
他端着如梦似幻的微笑,以誓言的口吻轻语:“以后的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
作者有话说:卢琦:你不是露露,露露在哪儿?!
温葶:他不是宫白蝶,他是什么东西……先观察看看。
宋晓娜:虽然和郑建彬不熟,但这不太像是郑建彬。
李雨菲:苍天有眼,让我男朋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总之恭喜郑建彬速通游戏,第一个回家!
第108章 第九章 失落庄园
雷霆车队的团建一共两晚, 这一天结束,明天吃完早饭就是返程。
导游在群里列了些游玩项目,重点提到礼拜堂, 请大家体验一次礼拜活动。
郑建彬昨天已经玩了半天, 对这里十分熟悉。
他带着李雨菲把镇子逛了遍,晚上吃了饭,再没什么可玩的了, 便去了导游推荐的礼拜堂。
小镇的神话元素很浓郁,不仅城堡里有礼拜堂, 小镇西南角也有一座独立的小教堂。
以小镇广场为中心,小教堂和城堡呈中心对称, 不论从哪一处礼拜堂往外望去,都能看见广场上普西克与厄洛斯的双人雕像。
两处教堂都有礼拜活动, 雷霆几人参加的是城堡的礼拜堂。
游客不多,李雨菲和郑建彬来时礼拜堂里只有神父和一对情侣。
还没进门, 李雨菲眉毛就竖了起来。
那对情侣,男的是郑建彬的导航员兼好兄弟迪安, 女的是狗屎宋晓娜。
四人相遇,相互打了招呼。
“吃饭没?”迪安问候了一句。
“刚吃完。”郑建彬走在李雨菲身边,视线扫过两人手中拿着的一本硬壳册子。
这间礼拜堂不算特别大,大约容纳两三百人。
两侧墙壁顶部被挖出圆形, 安装了一块块彩绘玻璃,随处可见玫瑰和天使的主题。
最前方的圣台后是更加宏伟高大的整面彩绘玻璃, 玻璃下立着一座十米高的普绪克女神像。
纯白的女神蒙在绮丽的折光下,光晕瑰宏,衬得她神圣洁净。
女神脚下是一方圣台,圣台的讲义台上垒着一摞薄薄的硬壳册子, 类似宗教人员传教时发给民众的宣传教义。
迪安和宋晓娜手里各拿了一本,封面烫着金色的书名——《普绪克圣约》
“欢迎你们来到这里。”圣台上的神父也拿了两本给他们,“请坐下,让我依次为你们洗礼。”
那神父披着黑色的长袍,整张脸都匿于宽大的兜帽下,看不清模样。
李雨菲接过册子翻了翻,挑眉笑了:“宋晓娜,这都什么啊,你们把这个礼拜堂改成了规则怪谈还是剧本杀的游戏厅吗?”
不止是李雨菲,刚刚看过手册的宋晓娜也是惊讶。
这本手册打开,第一页是普绪克的全身画,画中的女神栩栩如生,美艳不可方物,全然画出了连爱神都为之倾心的美貌。
第二页是普绪克和厄洛斯的爱情故事,这个她们都早就知道,看了开头就跳过。
到了第三页,内容就有些奇怪了。
顶部写着:
《普绪克圣约》
一、罪恶卑劣的厄洛斯降临于世,受美丽、勇敢、正义、善良、坚韧、强大的公主普绪克感化,本园为颂扬普绪克而建,一切入园者须怀抱对灵魂女神普绪克的无上虔诚,积极赞扬女神、向女神忏悔自身罪孽。
二、秉承女神意志,庄园范围之内,一切行为、一切生灵皆为女神而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诋毁、反对女神。
三、刺杀女神的厄洛斯的余孽尚未完全散去。阴翳留存,如夜间睡眠时感受到灼痛,请勿睁眼!如已睁眼,请立刻逃离房间!
“我还真不清楚。”宋晓娜思忖,“毕竟是这么特殊的场景,策划部可能是有做规则怪谈游戏的想法吧。”
“这有什么不清楚的,问啊,面前不就是你们家员工么。”李雨菲示意了一眼神父。
“姊妹,这里并非游戏厅,而是聆听女神教诲的神圣之处。”神父严肃地纠正她,“我并非受雇于人,而是神与世间的纽带,为世人转达神之意志。”
“看吧。”迪安笑道,“我们刚刚也问了,可人家特别敬业,完全沉浸在角色里。”
郑建彬问:“菲菲,来都来了,要不就听听看?”
李雨菲没有意见,神父都就位了,看看这游戏怎么玩的也行。
她拉着郑建彬坐在礼拜堂左侧席位,和右侧的宋晓娜隔开五米。
“请上前来。”神父朝迪安示意。
几人看着他走上圣台。
整面的彩绘玻璃前,耸立着纯白的普绪克女神像。
神父指引着他在神像前跪下:“请打开《圣约》,诵读第三页。”
迪安往后一翻,脸色顿时扭曲。
他抬头看向神父,“默读行吗?”
“请诵读!”
匿在黑袍下的神父看不见长相、看不出年纪,他的语气严厉,迪安认怂地比了个OK,低头,憋着笑开始诵读第三页的内容。
“一、罪恶卑劣的厄洛斯降临于世,受美丽、勇敢,噗……正义、善良、坚韧、强大的公主普绪克感化…咳。”
他用咳嗽压住笑,“本园为颂扬普绪克而建……
“三……阴翳留存,如夜间睡眠时感受到灼痛,请勿睁眼!如已睁眼,请立刻逃离房间!读完了!Father!”
兜帽下的神父不辨喜怒:“很好,你是否自愿、诚意归依普绪克女神的怀抱,余生是否仅供奉信仰唯一的真神普绪克?”
“是。”
“那么现在,在女神面前忏悔你的罪孽。”
迪安强强忍着笑:“是的,我有罪,我长得太帅了。”
没有人理会他的搞笑,只有李雨菲翻了个白眼。
“女神会宽恕你的罪恶。”神父一本正经地抚摸他的发顶,从自己手中的圣约里抽出一张卡牌,递给迪安,“拿着吧,它会指引你。”
“这就完了?”迪安问。
神父颔首,对着宋晓娜:“下一位。”
迪安嘀咕了两声,站起来回到座位上。
他翻看了下卡牌,比普通扑克大一些,做工精细,黑红的底色上是一个矮壮丑陋、举着锤子的男人。
宋晓娜与迪安擦肩之际,扫见了他手中的卡牌。
火元素、锤子……这两个元素组合在一起,八成是工匠之神,丑陋的赫菲斯托斯。
宋晓娜跪在了女神像前,读完三条规则,当神父要求她忏悔时,她想了想,说:“我时常感叹自身的弱小。我在各方面都有不足,所拥有的权利也轻渺如沙。对我而言,弱小无能即是原罪。”
神父从圣约里抽出一张卡递给她:“女神会宽恕你的罪恶。”
翻过卡面,雷电纵横的天空中飞立着雄伟的男神。
宋晓娜勾唇。
不出所料,她拿到了象征权力的□□牌——宙斯。
她从李雨菲座位旁走过,有意无意地露出手中的牌面,睇了她一眼。
虽然不知道这玩的是什么游戏,但最强的卡牌已经在她手中了,不管游戏规则是什么,李雨菲都会输给她。
李雨菲被宋晓娜看得莫名其妙。
这女人笑什么?
她看见宋晓娜的指甲在卡牌上轻轻点过——她在炫耀新做的指甲?
也没做指甲啊。
“菲菲,我先去吧。”李雨菲纳闷之际,身边的郑建彬站了起来。
他冲她笑了下,朝女神像走去。
残阳在女神身后陨落,血色的黄昏透过彩绘玻璃,在圣台投下神圣而诡谲的光影。
他跪在神像前,只对李雨菲露出小半张侧脸。
这个角度的郑建彬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让李雨菲恍然呆怔。
郑建彬低垂着头,他看着膝前的圣约,将那三条规则诵读出声,竟真透出两分虔诚。
“罪恶卑劣的厄洛斯降临于世,受美丽、勇敢、正义、坚韧、强大的公主普绪克感化。”
……
“一切行为、一切生灵皆为女神而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诋毁、反对女神。”
他读得流利自然,没有一处卡壳,仿佛这真的是他日日诵读的经典,早已烂熟于心。
神父神色依旧:“你是否自愿、诚意归依普绪克女神的怀抱,余生是否仅供奉信仰唯一的真神普绪克?”
“是的。”他沐浴着彩绘玻璃五光十色的斑斓,“我将抛弃旧日的一切,全心信仰唯一的真神普绪克。”
“现在,在女神面前忏悔你的罪恶。”
男人仰头,敛眸低吟,“我对我的爱人不够深情。我的爱轻浮粗劣,玷污了我至高至美的爱人。”
迪安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郑建彬,旋即慌张地去瞄宋晓娜的脸色。
不带这样秀的啊兄弟,要表白也不提醒他一下!
郑建彬搞得那么深情,他回去要怎么和宋晓娜交代?
宋晓娜皱了下眉,迪安心里划过一百个“要完”。
他再去补一次忏悔还来得及吗……
李雨菲同样被惊了一下。
这话肉麻是肉麻,可总归是好听的。
她唇角压不住得上扬,得意地瞥了眼宋晓娜。
看看,看看她男人说的什么,再看看她宋晓娜的男人说的什么无聊屁话。
投了一千五百万有什么用啊,还得是她。
郑建彬从神父手中拿到了一张卡。
他走回来,李雨菲一把抢过来看。
牌面上是长着一对金色翅膀的美丽少年,手中持弓。
她问:“这是什么?”
郑建彬道,“爱神厄洛斯。”
“那不就是普绪克的老公吗,广场上的那个雕像?”李雨菲睁眸,“可以呀郑建彬,拿到男主牌了。”
郑建彬笑笑。
李雨菲大概明白这游戏是玩什么的了,和真心话大冒险的本质差不多,就是不知道这个牌有什么用。
郑建彬拿的是厄洛斯,那她当然要拿普绪克了。
怎么拿呢?
“菲菲,你想要普绪克是吗?”她还没问出口,郑建彬就先提了。
李雨菲点头,“那当然,我得和你凑一对。”
郑建彬唇角的笑容扩大。
他侧身,凑到李雨菲耳旁,“那你一会儿就说……”
“什么什么来着,”李雨菲抓住他的胳膊,拧眉不满,“慢一点,再说一遍!”叽里咕噜的。
轮到宋晓娜讥笑。
这女人的大脑怕不是被化妆品腌发霉了,答案给她抄她还嫌记不住。
要真是遇上什么密室逃脱、规则怪谈,李雨菲绝对是第一个死的脑残炮灰。
李雨菲听了两遍,又向郑建彬重复确认了一遍,一边默诵一边走上前。
她跪在神像下,把那三条规则读完——完犊,郑建彬刚才说的什么来着……
对了,他说要是记不住,就把圣约第一条,对普绪克的描述反着说一遍。
李雨菲看向地上的圣约,第一条是[罪恶卑劣的厄洛斯降临于世,受美丽、勇敢、正义、善良、坚韧、强大的公主普绪克感化]
她照着反读:“我不够美…不够美丽?!不够…勇敢?不够正义?不够坚韧?不够强大?!”
什么!这简直是她这辈子撒过最拙劣的谎!
李雨菲以强烈的反问语气在神像面前忏悔,神父倒也不说什么,淡定地抽了张卡给她,重复一模一样的话术:“女神会宽恕你的罪恶。拿着吧,它会指引你。”
宋晓娜挑眉,再度看向郑建彬。
这办法够取巧的。
她和郑建彬不熟,只知道他是个脾气还算好的赛车手。
之前的几次接触,郑建彬并没与给她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今天倒是重新认识了一下。
最厉害的神是谁,正常人第一反应无疑是宙斯。
但这里是普绪克庄园,供奉的是普绪克,倒真不好说宙斯牌和普绪克、厄洛斯牌哪张更强。
没想到这个郑建彬,脑子转得还挺快。
“现在我们都拿到牌了,”宋晓娜问神父,“接下来怎么玩?”
神父侧身,看向礼拜堂墙上的时钟,“各位可以选择继续诵读圣约、忏悔自己的罪孽,也可以赞美普绪克女神的伟大。”
“就这?认真的?”
神父没有回答,他退至角落,像是结束工作、回到机箱的扫地机器人,等待下次出场。
几人面面相觑,等了几分钟,迪安坐不住,冲神父招手:“喂,这位神父?Father?真就这么晾着我们啊?”
神父匿在兜帽之下,毫无回应。
迪安扭头,看向宋晓娜,宋晓娜翻着圣约前两页。
她眯眸,目光定格在首页的普绪克画作上。
这幅画用心至极,将女神的绝美和坚韧描绘得栩栩如生。
可她越看,越有些说不出的既视感——
宋晓娜回眸,余光瞥向另一侧的李雨菲。
是她的错觉么,女神的眉眼和李雨菲竟有些神似。
不是形状上的相像,而是眉宇间那一抹与生俱来的骄傲。
如果这本圣约是程煜舟编纂的,那没有任何怀疑的必要,但程煜舟都死六年了,她们公司拍下这座庄园时可是个空宅,根本没有神父。
这个活动显然是最近才布置的,总不可能他们公司的策划人员也暗恋李雨菲。
只是巧合?
还有圣约的第二页。
本以为那里记载的是厄洛斯与普绪克的爱情故事,但宋晓娜再度翻看时,忽然发现文章的下半部分和原著截然不同。
希腊罗马的体系乱作一团,各有各的版本,但圣约上的这一版,实在是有些过于离谱了,就像是广场上那残废的厄洛斯雕像,透着丝古怪。
见女朋友若有所思,没有离开的打算,迪安也只好闭上嘴,拿出手机陪她。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过偏僻,进入庄园后网络就一直不太好,昨天还断断续续有一两格,今天好多功能都加载不出。
所幸再睡一晚就要回去,不然真给他逼疯了。
另一边的李雨菲郑建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里是普绪克庄园,他们可是抽到了男女主人公的卡牌,李雨菲摩拳擦掌,等着一会儿把宋晓娜打爆。
大学毕业,她们本该没什么交集了,宋晓娜却口香糖一样阴魂不散。
李雨菲参加的商业活动、私人聚会里总是有她不说,就连这次恋爱她都要掺和一脚。
她前脚和郑建彬谈上,宋晓娜后脚就挖了郑建彬的领航员。
真贱呐。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玩的?”李雨菲翻着两张卡牌,迫不及待要在这场游戏里把宋晓娜虐得体无完肤。
“卡牌游戏就一张手牌也不够啊,难道和塔罗一样,这只是起始牌?”
郑建彬看向她手中的两张牌。
金翼的美少年与昳丽非凡的公主相挨,同出现在李雨菲纤白的手中,她描着玫瑰纹的美甲划过卡面,闪粉在封层胶下熠熠生辉。
世间的至美竟能融于一只手上,这大约是神才能拥有的力量。
郑建彬眸色微动,他久不说话,李雨菲朝他看去,就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
“都做了三天了,你才发现呐。”她换了只手拿牌,抻开五指,对他炫耀美甲,“好看吧。”
“很好看。”郑建彬乖巧地点头。
那瑰丽的五指律动,“要亲一亲吗?”
郑建彬登时睁眸,被吓到了一般,受宠若惊地小声确认:“我可以亲?”
李雨菲一顿,他直接亲就完了,突然这么问,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
“亲呗。”她勾发遮住微红的耳朵,把手给他,“谁不让你亲了。”
他弯眸而笑,珍而重之地托起她的手,在女神像前俯身落吻。
这一吻,尽是虔诚。
“呀呀呀呀,”百无聊赖的迪安看见这一幕,啧了起嘴,“在教堂里呢,人神父叫我们礼拜,你们俩在干啥。”
李雨菲对和宋晓娜沾亲带故的人一律没好脸色,她正要怼回去,郑建彬便捧着她的手道,“我在礼赞。”
他看向一脚踩着桌子,一手玩着手机的迪安,忽而皱眉,语气微凉,“倒是你——这里是礼拜堂,能不要这么散漫么。”
迪安一愣,讷讷放下脚。
郑建彬这小子,给他装什么呢?
瞟过李雨菲,迪安憋了口气。
算了,给他在女朋友面前留点面子。
四人等了一会儿,都不相信这就结束了。
一坐等了近半个小时,当石英钟指向七点,神父转身就走。
他离开了礼拜堂,回到侧翼的小房间里,将门关上。
“等下,你走什么呀!”李雨菲上前两步,“还没说游戏规则呢!”
门后没有任何回应。四人面面相觑,迪安摸着下巴,“我去,真就是纯礼拜啊。”
“这也太离谱了吧!”等了半个多小时,就等来这么个结果,李雨菲一阵不爽,“宋晓娜,你们的游戏机制和工作人员的态度也太差了吧。”
宋晓娜也觉得纳闷。
“无语死了,浪费时间。”李雨菲拉着郑建彬,“走了走了,热得我一身汗。”
他们先一步离开,迪安赶紧安慰女朋友,“作为礼拜体验,也还是挺有新意的,送的卡牌也好看。”
宋晓娜懒得和他说话,“走吧,我们也回去了。”
离开礼拜堂时,夕阳沉落,最后一抹余晖落在了广场的雕像上。
举着烛灯的普绪克、弯腰伴在她身边的厄洛斯。
这雕像经典而亲昵——除了爱神的翅膀被折断了所有主羽,膝盖处有破碎的痕迹。
这座庄园里藏着很多微小怪异的细节,单看没什么不妥,可它们串联在一起后让宋晓娜有点不舒服,其中,就属这座残废的厄洛斯雕像为最。
原版的神话故事里,人间有一位名叫普绪克的公主,她拥有无比美丽的外貌和心灵。
美神阿芙洛狄忒对她嫉妒不已,派自己的儿子厄洛斯去刺杀公主。
下凡的厄洛斯却被公主的美貌俘获,对她射出的箭反刺中了自己,由此对普绪克一见钟情。
他为普绪克建造了一座华丽的宫殿,与普绪克在那里结为夫妻。
厄洛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和普绪克约定,每晚蒙上眼睛,他才会出现。
普绪克的姐姐们听说后,让普绪克偷偷摘下蒙眼的缎带,如果发现对方是个丑陋的怪物,就马上杀死。
一个深夜,普绪克等到厄洛斯睡着,摘下缎带,举着灯看见了自己的丈夫。
西方诸神的故事有各种各样的版本,普绪克的故事也是如此。
有的说,普绪克被厄洛斯的美貌所惊艳,一时看得入迷,蜡烛的热油滴落,烫伤了厄洛斯;有的说普绪克偷看厄洛斯时带着一把刀子,被厄洛斯误会。
总之,惊醒的厄洛斯愤然离去。
普绪克为了寻找厄洛斯,去了美神阿芙洛狄忒的宫殿,阿芙洛狄忒为了除去她,让她完成三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普绪克一一完成,却也为此殒命。
等厄洛斯消气,回来找她时,她已经永远沉眠。
有的版本说是普绪克的精神感动了众神,有的说是厄洛斯向众神乞求。
不管哪个版本,故事的最后都是普绪克复活,被封为了灵魂、心灵与蝴蝶女神。
各个版本在细节上有所差异,大体而言都是这个脉络。
但在圣约的第二页,记载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厄洛斯被热油烫伤,惊醒过来。
他愤然离开,被公主普绪克一把抓住。
普绪克为爱神厄洛斯的美貌所着迷,她折断了厄洛斯的翅膀、敲碎了他的膝盖,将他关在了这座华丽的宫殿里。
她对厄洛斯无微不至,本就深爱普绪克的厄洛斯很快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该对普绪克发脾气。
神力让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恢复,他的翅膀愈合、他的膝盖复原,为了让普绪克安心,厄洛斯背着普绪克一遍遍折断主羽、敲碎膝盖,但最终还是被普绪克发现。
普绪克意识到厄洛斯对她的爱,十分感动,两人解开心结,亲密无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厄洛斯无法忍受死亡将普绪克带走,乞求母亲阿芙洛狄忒让普绪克获得长生。
阿芙洛狄忒气恼儿子的背叛,给予了厄洛斯三个恶劣的试炼——那正是原著中阿芙洛狄忒给予普绪克三个试炼,在《圣约》里却给到了厄洛斯。
这是三个不可能完成的试炼,厄洛斯几番受挫,都在普绪克的鼓舞下找回了勇气和信心。
他们完成了试炼,众神深受感动,封普绪克为灵魂、心灵与蝴蝶女神,两人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了那座宫殿内。
宋晓娜看得眉头紧皱,即便希腊罗马神话大多荒诞,但都没有这一版让她心里不适。
整个剧情倒也没有太过离奇,但里面的一些用词非常怪异:
“厄洛斯清醒过来”
“他意识到普绪克有多爱自己”
“他根本没有完成试炼的能力,全靠普绪克的指引……”
“光芒万丈的普绪克让他获得了新生”
“他的世界只有普绪克,他只需要普绪克”
“他的肉.体羸弱颓败,好在灵魂被普绪克主宰,蒙受了普绪克的光辉”
类似的遣词大量聚集在一起,宋晓娜看完说不出的不适,甚至感觉有些精神污染。
她将这古怪的圣约合上,放去床头。
信号一直不好,联系不上外面。等明天回去,她得去公司问问,到底是谁编写的这东西。
第二天就是返程,雷霆车队一行人各自回房,早早入睡。
万籁俱寂,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伴着夜风拂入房中,这是个甜美而宁静的夜。
沉睡之际,宋晓娜倏地脸上一痛。
灼热的痛感从鼻翼划过半张侧脸,她被惊醒,一睁眼,赫然看见一抹黑影站在床边,低头盯着她看!
宋晓娜瞳孔骤缩。
窗外月光皎皎,并不十分昏暗,她由此看清床边的并不是人——那就是一抹黑影,一抹纯粹的影子!
瘦长的人影保持俯身弯腰的姿态,近距离盯着她。
霎时间,宋晓娜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她全身僵硬,呆在床上。
黑影越来越近,几乎要贴上宋晓娜的脸,扑鼻的玫瑰香气。
过于浓重的玫瑰香变质为腐烂的刺鼻。
尖叫卡在喉咙里,黏腻的花香如有实质,堵塞了口鼻,她被熏得几近窒息。
陡然间,在礼拜堂听了四遍的圣约跳出脑海:
[刺杀女神的厄洛斯的余孽尚未完全散去。阴翳留存,如夜间睡眠时感受到灼痛,请勿睁眼!如已睁眼,请立刻逃离房间!]
无法发声,也无法动弹,宋晓娜腿软得没有力气,忽然,她听见隔壁传来迪安的叫喊:“我操,什么鬼东西!”
一阵乒乓碰响,紧接着响起了迪安急乱的脚步。
他下了床,在外往跑。
不…不对!
极度的恐惧中,宋晓娜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转动干涩的眼球,看向了黑影的手。
低头俯身的黑影,一只手中端举着什么,有小小的火影在风中摇曳。
[阴翳留存]
[如夜间睡眠时感受到灼痛,请勿睁眼!]
[如已睁眼,请立刻逃离房间!]
不对!不对!不能逃离!
不能逃离!!!
宋晓娜抓紧了身下的床被,她听见隔壁房门打开、迪安冲出房间的声音。
下一刻,男人的惨叫响起。
噗嗤——
玫瑰香甜的宁夜里,响起了血液迸溅与骨头的碎响。
折断主羽、敲碎膝盖的厄洛斯雕像在宋晓娜眼前闪现。
半晌,贴着宋晓娜的黑影终于是看够了她。
它缓缓退去,隐入夜色,消失不见。
宋晓娜瘫坐在床上,大口喘气,全身冷汗淋漓。
她没有缓过劲来,根本不能也不敢去看门外的情形。
旋即,楼上爆发出又一声尖叫。
宋晓娜猛地直起腰,是李雨菲的叫声!
她一把掀开汗湿的被子,下床之际,残留的恐惧又令她裹足不前。
宋晓娜咬牙,转身去拿手机,她拨通李雨菲的电话,却始终都是无人接听的忙音——
作者有话说:【类似的遣词大量聚集在一起,宋晓娜看完说不出的不适,甚至感觉有些精神污染】
↑当独立女强人打开一本娇夫梦男文
因为网上流传的那一句“小猫小狗在等一个心软的神”,所以“给女主建神像”这个梗,有想过用在单元一里面。
但后来我发现这个逻辑不对。
“神比人强”,是人类的理念;
对露露来说,神凭什么配和卢琦比。
而且主人是小狗的顶级资源,别说建教堂请人来观摩,他都恨不得刨个坑埋起来。
第109章 第十章 失落庄园
李雨菲是被痛醒的。
仿佛有滚油淋在了她的脸上, 她蓦地睁眼,上半张脸被一只手捂住。
“郑建彬?你捂我眼干嘛!”
“等一下菲菲。”她挣扎起来,郑建彬不得不伸出另只手控制住她的头, “不要动。”
“干什么呀你!”大晚上抱着她的头, 他打游戏打疯了,要绞杀她吗!
“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马上。”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绞杀了, 李雨菲用力挣扎起来,郑建彬的力量不知为何变得那么大, 她扭了半天竟奈何他不得。
毕竟是个男人,又在郊外, 李雨菲不由得慌张起来。
她掰不动他的手,猛地一蹬床被, 鲤鱼打挺,头顶狠狠顶向郑建彬的下巴。
“嘶…”吃痛的抽气声从头上传来, 李雨菲趁机扭腰,从他双臂里钻出。
她还没来得及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刺鼻的玫瑰花香自后袭来,她回头,赫然对上一抹斜长削瘦的黑影。
“啊!!!”尖利的女高音刺破了夜幕,李雨菲花容失色, 连滚带爬地跑下床,逃离黑影。
“菲菲!”
她那一头槌差点把郑建彬下巴撞骨裂, 剧痛的眩晕里,郑建彬没有及时抓住她。
她吓得不轻,明亮的月光下,美艳的脸煞白如雪, 狐狸眼里净是惊恐,不断往露台退移。
不能让她离开这间房——郑建彬蓦地扭头,看向床另一侧的黑影。
几缕黑烟在他指尖萦绕,李雨菲崩溃尖叫:“郑建彬那是什么东西!郑建彬!愣什么!快跑啊郑建彬!”
这男人怕不是被吓傻了,居然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坐在床上!
李雨菲急得抓狂,眼见那黑影离郑建彬越来越近,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赶紧抄起墙角的落地灯对黑影全力掷去!
哐——!!
落地灯打中黑影,从它身上穿过,在地上碎开。
黑影忽闪两下,消失于房中。
郑建彬愣了下,萦绕指尖的黑烟悄然散去。
怪谈第一天,他没有收集到多少力量,也还没摸透怪谈的规则,
并不想把力量浪费在这件事上,因而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没想到李雨菲徒手抛出的一支灯,竟将黑影打散了。
“菲菲……”郑建彬喃喃,“你好强大。”
“你要死啊郑建彬!”李雨菲含泪扑过来,一下子给他撞翻在床上,“你的动态视力呢!你的反应能力、你的极限速度呢!有鬼在床上你他丫不知道跑,还蒙我的眼睛!你跟我较什么劲?我们看不见它,它就看不见我们了吗!你这个大傻逼,我们差点死在这里!”
她说一句捶他一句,郑建彬被捶得咳呛,他抬手投降,“冷静、冷静菲菲。”
李雨菲惊魂未定,她擦了把稀里哗啦的泪眼,仓惶往床下爬去,“快走快走,到有人的地方去!”
郑建彬松了口气。
“别急,把鞋子穿上。”他拿上她的鞋,抽了件外套跟在她后面。
李雨菲怕得要死,还好走廊上的灯都开着,亮堂堂的,给了她一点安慰和勇气。
两人跑进电梯,李雨菲气喘吁吁,狐狸大眼骨碌碌地上下左右瞄,生怕哪个角落里冒出鬼来。
郑建彬蹲下给她穿鞋,她急得狂拍他的背,让他多注意周围才是要紧。
叮咚——
“啊啊——!”
电梯响,李雨菲更响,她一个激灵大喊两声,门打开外面什么也没有。
她稍松了口气,抱紧郑建彬的胳膊,偎在他怀中,怼着他往她想要的方向外走。
郑建彬皱眉,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柔声安慰:“别怕。”
他必须尽快积蓄力量了。
领主同样受规则限制,他至少要攒够替她屏蔽恐惧的力量。
这个晚上收获不菲,再攒一点儿就能为他们的房间施加屏障,将[神使]格挡在外。
两人去了二楼前台,已有人聚在了那里。
所有人都魂不守舍。
雷霆的另一名车手搀扶着自己的导航员,看见郑建彬和李雨菲,马上前去询问,“你们还好吗!有看见鬼吗?”
“啊!”李雨菲看见那名导航员的情状,低声惊叫,“他、他怎么了!”
男人左腿膝盖血肉模糊,背上晕染开大片的血迹。
他站立不能,需得靠同伴的搀扶才能出来。
“鬼,有鬼!”他魂不附体,语序颠倒地阐述,“有鬼在我房间里!我往外跑,它冲上来砸了我的膝盖,还、还在我背上划了一刀!”
“背上的伤倒是不深,但他这膝盖……”他的同伴亦是目露惊恐,“我在隔壁房间,可能是睡得沉,睡的时候好像是感觉脸上有点热热烫烫的,也没醒来看。”
“他爬过来砸门呼救,我才看见外面地上有血,他一个人卧倒在小客厅里。”
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五个客人在前台,其中两个受了和领航员一样的伤,都是左膝骨折,背上被划了一刀。
出了事,人们第一时间想要寻求帮助,偏偏前台竟没有人值班。大家聚在一起,气氛异常慌乱。
“行了行了别说了,快去医院啊!”李雨菲说着就拿出手机,她慌得大脑宕机,输了110之后意识到有点不对,扭头问身边的郑建彬,“医院是什么来着,112?”
“120!”郑建彬没回答,搀扶着领航员的车手抢话道,“打过了,打不通!110都打不通!这鬼地方没信号了!”
李雨菲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她不信,自己试着拨了遍,美甲都是抖的,在屏幕上嘟嘟嘟地戳出轻响。
郑建彬搂着她,眉心从醒来就没有松开过。
她在发抖,像失温的小鸟,一直在颤抖。
“怎么办啊郑建彬!”李雨菲不死心地尝试了几遍,噙着泪抬头,“真的打不通!急救电话一般不会打不通的吧?”
她的反应比他预想得还要激烈,郑建彬眸色幽深。
不能继续了,得立刻安抚她。
他道,“菲菲,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什么?干嘛要换地方说话”李雨菲急道,“我们必须和大家待在一起!”
现在的情况,肯定是谁落单谁挂掉。
落单……她猛地抬头,四顾了一圈,“宋晓娜呢?”
雷霆的另外两人摇头,“没,迪安也没看到。”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找人啊!”李雨菲转身就往电梯跑。
她是恨不得宋晓娜去死,可也别真的死了啊,还死在她曾经的婚房。
太不吉利了!
郑建彬扫过一眼前台的座机。
可以用内部通讯联系。
但他没有说话,跟了上去。
走出几道连门,和人群隔开了,他拉住李雨菲,“菲菲,你要去哪里找宋晓娜?”
“当然去她房间了。”
“如果宋晓娜遭遇不测,那鬼就有可能在她房间里。”
李雨菲一顿,缩了缩脖子。
是怕的。
“那也不能不去啊,天气这么热,尸体臭了怎么办?”到时候整个庄园都是玫瑰加尸臭,太要命了。
她脸色青白,眼尾泛着抹绯红。郑建彬拉住她的手,“跟我来。”
李雨菲被他拉去走廊深处,到处都开着灯,可和人群离得远了,她心里有点发虚。
“去哪儿?”
“先来这里。”郑建彬推开拐角的小门,这原来是二楼的杂物间,现在空置着。
“到底要干什么呀。”
进了门,李雨菲双肩被搭住。
“菲菲,看着我的眼睛。”郑建彬扶着她的肩膀,认真凝望她,“你太紧张了,放松一点儿,看着我好么,一切有我。”
“你有什么用,那可是…”李雨菲的话戛然而止,看向郑建彬眼睛的瞬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
酥酥麻麻的感觉流过大脑皮层。
世界的积灰仿佛被天使的羽毛轻柔拂去,空气变得清新,视野变得明晰。
她的身体软了下来,心情放松,肌肉松弛,意识之中唯有郑建彬黑润如玉的眼眸。
唔……
李雨菲迷茫地想,郑建彬的眼睛原来有这么好看么……
“好点了吗?”他端详着她,轻声询问。
李雨菲抚着额角,点点头。
好奇怪,出了这种事,她居然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郑建彬莞尔,“你可以多依靠我一点的菲菲。”
不论是钱,还是任何事,只要她能来看他一眼,他都很乐意为她效劳。
他试探着牵起她的手,耳尖微红,“走吧,我们去找找宋晓娜。”
李雨菲被他牵出了小房间。
多依靠他一点?
得了吧,刚才在房间里,要不是她反应快,这蠢货还在鬼面前发呆呢。
但看着郑建彬唇畔的微笑,李雨菲欲言又止。
好吧,这种时候就给他一点男人的面子。
李雨菲感慨着自己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回过神,停在了四楼的一扇门前。
“这是哪儿?”她问。
“迪安的房间。”郑建彬敲了敲门,门后立刻响起一声凄厉的公鸭嗓:“谁!”
“是我,郑建彬。”
些许摩擦拖行的声音朝门靠近,忽而又插.入了宋晓娜的声音:“郑建彬?”
“稍等一下,”她在门后问,“建彬,你还记得这次锦标赛,迪安用的是什么颜色的飞机?”
郑建彬目光微凝。
他对赛车方面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领航员用的是轻型运动飞机,机身通常是白色。
但宋晓娜这么问,就不太可能是常规答案。
正思索着如何回答,他身后李雨菲抢先开口了,“宋晓娜你老年痴呆了吧,这次又不是拉力赛耐力赛,F1都是封闭赛道,哪来的飞机。”
郑建彬眯眸,收回敲门的手。
“李雨菲,你也在?”
门很快开了条缝,内里的安全链还拴着,露出宋晓娜怵惕不安的脸来。
她扶着门,谨慎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雨菲和郑建彬,没有看见别的东西后,如释重负地彻底将门打开,“进来吧。”
郑建彬虚护着李雨菲的腰,让她先进,自己反手将门关上。
“嗬!”李雨菲一进门就看见了客厅里的血。
迪安斜靠在沙发上,一只膝盖血肉模糊,背上歪歪扭扭地贴着几块医用纱布。
“你、你们也遇到的话……”就说明这个房间里也有过鬼!
李雨菲登时四顾,她该惊恐的,可被郑建彬安抚过后不再紧张,如今看见迪安的模样,也只生出了些戒备而已。
迪安遇袭后,宋晓娜就听见了李雨菲的尖叫,李雨菲的音色本来就亮,那一声叫直接穿透云霄。
她不再浪费时间问他们有没有遇到,单刀直入问:“你们是从外面来的,都去过了哪里?情况怎么样?”
“不太妙。”郑建彬将外面的情况转述给了他们,沉吟,“大家都说是鬼,但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有人装神弄鬼也未可知。”
“不不——绝对是鬼!”迪安激动反驳,“我朝它扔了枕头和烟灰缸过去,全都穿透了!那不可能是人类!人类怎么可能赤手空拳把我的膝盖打成这样!还有我背上的口子,怎么可能同时造成前后两处伤?”
宋晓娜撸开散乱的碎发,疲惫憔悴,“我也考虑过人为,但迪安的伤确实不同寻常。同一时间发生了多起伤亡,如果是人所为,那得是多大规模的团伙?
“他们各个身手敏捷,来无影去无踪,如此规模的精英犯罪团伙,不为劫财、不为虐杀取乐,也不去袭击大人物扬名立万,就来骚扰这么偏僻的旅游景点,不太说得过去。”
“别管是人是鬼了,研究这个干嘛!”看着他们竟原地坐下推理分析,李雨菲毛都炸了,“管它是什么,我们赶紧走啊!”以为自己是柯南啊!
她说完,见宋晓娜脸色极其难看。
她抬眸看向她:“叫不到车。”
网彻底断了,连急救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下,更加无法叫车叫人。
郑建彬思忖:“现在找不到前台和工作人员,可以问问有没有人有车子,或者等明天天亮问问小镇上的商贩,他们总有办法联系外界。”
宋晓娜颔首,她也是这个意思。
“开什么玩笑,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待一晚上!”李雨菲叫了起来。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宋晓娜心里本来就烦,这女人还不合时宜地又吵又闹,“不然你现在出去,帮我们叫几辆车回来?”
“宋晓娜你…”“能别那么冲么。”
李雨菲还没骂回去,郑建彬倏尔沉脸,对着宋晓娜冷声道,“菲菲发现你不在,第一时间就急着来找你。这么多人,只有她来看你,我知道你心里也乱,但能不能不要把火撒在唯一关心你的人身上。”
三人俱是一愣。
“郑建彬……”李雨菲愣怔,旋即欣慰地笑了。
他总算说了句人话。
不过她才没有关心宋晓娜,她关心的是尸臭!
“哈。”宋晓娜则被气笑了。
来普绪克庄园的路上,这男的还端着杯子在她面前傻乐,帮着她教育李雨菲,现在装什么二十四孝好男友。
她好笑地开口,“不好意思啊建彬,我和菲菲认识了二十多年,说话上可能比较随意。我没想到原来你还会计较这些。”
“从前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干涉。”郑建彬道,“最近才意识到是我理解错了,就算是老朋友,说话也还是注意一点分寸吧。”
没听错?他什么立场,好意思让她说话注意一点?
宋晓娜想要骂人,又实在没有心力,“我和雨菲的事晚点再说,先想办法度过眼前。我的想法是大家不要分开,召集尽可能多的人聚在一起。”
她看了眼沙发上的郑建彬,“再问问这里有没有医生护士,最好能做个紧急处理。”
宋晓娜讨厌归讨厌,说的这几句话李雨菲倒没什么异议。
她心情不错,对着郑建彬眨了眨眼睛。
很好,终于有点她男朋友的样子了。
郑建彬回以她腼腆的笑。
那笑不进眼底,很快淡去。
城堡里的人们立刻开始行动,他们找不到工作人员和导游,自行借助了景点的中控台,用广播把还在庄园里的游客都召集了起来。
初步统计,庄园内还有八十余名游客,按照广播汇集到城堡一楼教堂的只有六十二人。
不是所有游客都住在城堡,城堡的客房价格不菲,只有十九名游客居住,其他人都住在小镇上的宾馆。
但不论是城堡还是宾馆,都有人反应看见了所谓的“鬼”,也都出现了伤者。
大家惴惴不安,在城堡一楼乱作一团。
没有信号,没有网络,一些自驾的游客已连夜开车离开,答应帮忙叫救援回来。
剩下六十二人暂且抱团,等待救援或是天亮。
万幸,人群里有几位护理相关行业的游客,他们帮着伤者简单包扎处理。
李雨菲卷着被子坐在角落,郑建彬把她带到这里后,就主动当起了义工。
这两天郑建彬的一些行为让李雨菲觉得有点奇怪,但这一刻,看着他安顿人群、组织秩序,一刻不停地忙来忙去,她心里又踏实了点。
郑建彬这个人,有点花花肠子,偶尔脑抽蠢笨,还有点大男子主义,可总体而言,算是个有担当的好人。
遇到这种事,以他的性格确实不会坐视不管。
宋晓娜接了杯水坐去李雨菲旁边。
她啜着水,凝重地不停刷新手机,还把那本《圣约》也带来了。
李雨菲瞟了眼临时划分出来的患者区,迪安正面如土色地躺在那里。
他做了简单的包扎,可痛得厉害,翻来覆去地受不了。
“你不去陪陪他?”李雨菲都升起了点恻隐。
“什么?”宋晓娜从手机上抬眸,顺着李雨菲的目光看了眼远处的迪安,“我又不是医生,陪着有什么用,挤在那里还妨碍别人。”
“好歹是你男朋友,你不心疼啊?”
“心疼还要挑距离?”宋晓娜收回目光,继续尝试联系外界,“我坐在这里也不耽搁心疼。”
“你太无情了吧,他可是受伤了诶,膝盖那个样子,以后能不能干领航员都不一定了。”
“我怎么就无情了?”宋晓娜偏头,“是我害他受伤的?还是他是为了保护我受伤的?他自己蠢,遇到事了把大脑当摆设,那能怪谁。”
话不投机半句多,李雨菲厌恶地唾弃,“宋晓娜,你才是我爸妈的亲生女儿吧,和他们一模一样,一点儿不把人当人看。”
“是吗,我和你爸妈一模一样?”宋晓娜优雅地笑了,“正好你现在无家可归了,我不介意你叫我一声爸妈。他们一个月给你多少,十万?十五万?你叫一声妈妈来听,我也可以给你啊。”
李雨菲蹭地冒起了火,阴恻恻警告她,“别逼我在这里揍你。”
那么多位置,她坐得好好的,宋晓娜有病吧非要坐这里。
李雨菲站起来,脱掉被子,去找郑建彬了。
郑建彬正在帮两个护理人员归纳酒店内的医疗用品,见李雨菲过来,“怎么了?”
“我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李雨菲蹲去他身边,下巴指了指药箱,“这个,怎么搞?”
郑建彬失笑,笑容里掺着两分怀念。
“每个房间都配备了急救箱,我正在把医疗用品整合归纳。”他打开一个箱子,给李雨菲示范,“纱布放这里,碘伏放这里……”
李雨菲看了一会儿,挥手驱赶他,“行了,我会了,你去忙其他的吧。”
“那我和他们去外面找找,还有没有人需要帮助。”
李雨菲连忙拉住他,“大晚上的,别出去乱走。”
“它们能进入城堡,说明这里并不比外面安全。”郑建彬道,“里面外面都一样。”
他说得很有道理,城堡也并不安全。
李雨菲紧张地左右看了看,总觉得鬼会从背后出来。
“那你可千万别落单了,一定要三个人以上一起走。哎呀算了——”她还是不放心,站起来,“我去搜救吧,你就待在这里,这里至少人多。”
“没事的菲菲,”郑建彬承诺,“我们大致看一圈就回来。”
“真的?”那双狐狸眼睁得极大,填满了担心。
“真的,我保证一个小时内就回来。”
“一个小时……”没有信号,郑建彬没法给她报备了。
李雨菲踌躇了一会儿,“好吧,一个小时内一定要回来,不然我立刻去找你。”
郑建彬颔首,柔声道,“好。”
他走出两步,回头,李雨菲还在看他。
她的目光紧锁在他身上,心有迟疑,可最终也没有阻拦他。
他深知她的正义、善良,也深知她并不爱他。
她自然不会在这时阻拦他。
郑建彬敛眸,嘴角上扬。
没关系,能再见到她、能陪在她身边,他已足够幸运。
走出城堡,五月的夜风沁人心脾,将郑建彬脸上那点寡淡的笑意慢慢拂去。
眼前是他已经看了六年的景色。
夜幕之中,黑背白腹的燕子显露身形,停在枝上俯瞰着树下的郑建彬。
郑建彬余光从它身上掠过,一人一鸟目光交汇,他很快迈步,不发一言地朝前走去。
菲菲回来了,这座庄园终于等到了主人,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眼下先要安顿好她、收拾好家里,至于别的……他有无数的时间可以等待。
男人穿过小镇,从广场的神像下经过。
他抬头看了眼普绪克身边的厄洛斯,目光停留在美少年破碎的膝盖上。
郑建彬垂眸,半掩住眼里的落寞与羡慕。
厄洛斯……
能被爱人坚定地留在身边,他可真是幸福至极——
作者有话说:没怎么感觉病态,反而怪纯情的(?
少总裁看《笼中雀》,代入的是雀。
“笼”和“雀”是对立统一的关系,所以偶尔他也为爱做“笼”。
第110章 第十一章 失落庄园
燕子飞了很久。
要找一个对笨蛋执着的恶灵, 实在是太难了。
物以类聚,聪明的恶灵不会喜欢蠢货,喜欢蠢货的往往也不是什么聪明东西, 把羽毛给了它们也是浪费。
燕子几乎要放弃这个思路, 直到路过一片失落的庄园,在那里看见了一枚徘徊的亡灵。
很干净的亡灵,没有染过一点煞气, 却莫名吸引了它。
[你没有沾过血,但我能从你身上嗅到恨意。]燕子歪头看他, [你在恨什么?]
年轻的亡灵悬浮在城堡之顶,对一只鸟的搭话毫无诧异。
他俯望着进出庄园的人类, 每一个人都从他的庄园带走一点、增加一点、改造一点。
[我恨那些白蚁。]半晌,他淡淡道, [它们破坏了我的家。]
燕子告诉他:[在[世界]的保护下,[灵]很难对活着的生命造成影响, 但你至少可以吓一吓他们。]
[不,我不想这里变成一座怪谈鬼宅。]他说。
[为什么?你自己都是鬼了, 还在乎你的房子是不是鬼宅?]
[这不止是我的房子,]年轻的亡灵轻声道,[它还有一位女主人在。]
燕子了然,又是个情种。
[地缚灵会被困在死去的地方, 但你不是在这里死的,却被困在了这儿。]它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名叫程煜舟的亡灵, [看来你对这里的执念很深。我喜欢偏执的亡灵,它们会为了达成目标不折手段。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如果我满意,我会赐予你新生, 让你和那位‘女主人’见面。]
程煜舟瞥了它一眼。
他15岁就被迫踏入职场商界,因而很清楚,平白无故掉下的馅饼绝不能尝。
他不能让李雨菲沾染危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燕子嬉笑,[你想为她规避风险,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她可能正在遭遇不幸。]
话音刚落,淡漠的亡灵顿时散发出强烈的情感波动。
那正是程煜舟所担心的事情。
他还没来得及将她从蛇窝般的原生家庭里拉出来,就猝然离开了她。
燕子拍拍翅膀,意识到他已上钩。
[考虑考虑吧,我可以给予你力量,虽然你还是无法离开这里,但至少有个机会再见到她、陪在她身边。]
燕子在那条傻狗身上吃过了亏,它拿了它的羽毛,得到力量变成人类后,转身就把它的任务抛在一旁,高高兴兴地跑去当个护士。
眼前的亡灵虽心怀怨恨,可没有上回那个疯子那么扭曲,并没有要复仇的念头,十有八九坑了它的羽毛就会跑路。
燕子吸取了教训,绝不会傻乎乎地先把羽毛送出去。
它的判断没错,这人果然比那条傻狗聪明一点,相当谨慎。
燕子围着他待了一周,他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行,算你厉害。]燕子没空和他耗了,[我把羽毛留给你,你要是改变主意了,自己吃下它就行。]
它留了一根削减过的羽毛给程煜舟,就算真的被坑了,也少点损失。
离开半个月,燕子都快把这事忘了,突然发现自己的羽毛被纳入了灵体。
它赶紧回来,刚飞进城堡,就见四周升起了怪谈结界,而拥有了肉.体的年轻亡灵手里握了一把尖长的刺身刀。
雪亮的刀身滴着血,腥血浸染了整张床铺,他面前死了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燕子错愕:[你改变主意了?]
程煜舟将刺身刀捅进尸体腹部,尖刀分割奶酪一般,顺滑地解开了皮肤肌肉组织。
他连同刀把也送进了尸体腹里,藏起了凶器,扭头问燕子:[怎么让他消失?]
燕子一顿。
男人清润的眼眸暗沉无光,燕子喜欢这样的干脆利落。
[你不能在他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杀死他。你的力量来源于负面情绪,人类越是恐惧、越是悲伤、越是绝望,你的力量才越强大。]
它站在男人埋了刀的腹上,[没关系,这是第一次,你能愿意尝试,我很高兴,可以给你一点奖励。]
燕子油亮的羽翼间涌出一丝灰黑色的细烟,烟雾萦绕在程煜舟指尖。
[感受到力量了吗?调动它,抹除那些让你碍眼的东西。]
感受着涌入身体的力量,程煜舟没有急着使用,而是对燕子道,[不够。]
[这还不够?毁尸灭迹绰绰有余!]
[不够,]程煜舟看向床上的死尸,[我愿意跟您合作,但前期需要一些启动资金。]
这是很合理的诉求,燕子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不仅给予了恶灵行走于[世界]间的羽毛,还给了它们一点“启动资金”,方便它们筹备前期工程。
然后被那条傻狗用来租房、伪造简历、上班打工!
它吃过了教训,没有给程煜舟多余的力量。
但他已经开启了怪谈,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变想法,可那个眼神不像是要善罢甘休的样子。
是什么刺激到了他?
[好吧好吧,我再给你一点儿。]燕子警告强调,[但你要记住,只要你踏出怪谈的边界,一切力量都会溃散,你的□□会立刻消解,再度变回人类看不见的亡灵。]
可别像之前那个疯子,收割到一半,突然恋爱脑发作,啥都不管了,库库往外撒能量。
[嗯。]程煜舟敛眸,[我明白。]
他明白,把李雨菲困在庄园里会让她痛苦;
但她自由时,似乎也并不幸福。
他的菲菲,烈日般骄傲的女孩,才短短半天的时间,他竟见她哭了两回。
第一次,是他的错,他让她伤心了。
她哭得那样厉害,这个叫作郑建彬的男人居然抛下她,自己和朋友们出去玩乐,还让前台拿了两包纸上来方便她继续哭。
程煜舟太过震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第二次,他亲眼看完了他们争吵始末。
一小时一次的报备?
程煜舟做过最奢侈的梦,也不过是李雨菲禁止他离开她的视线。
他不敢想象,李雨菲那样桀骜的性子,竟能一小时一次、不厌其烦地追查恋人的动态。
郑建彬,他凭什么幸运,凭什么那么幸福?
他身上有什么是他欠缺的、是他没有为李雨菲做过的……
程煜舟像是在看一出不可思议的童话剧。
活在梦幻城堡中的王子不知好歹,厌烦了公主给予的耐心和温柔。
他反驳她、规训她,抱怨她控制欲太强,惹得她着急流泪,还笑嘻嘻地调笑她。
程煜舟真想杀了他。
他第一次拿出了燕子留下的羽毛。
漆黑的羽毛散发着不详的泽光,如潘多拉的魔盒,程煜舟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收了起来。
他跟着李雨菲出门,看她一气冲到前台大厅,却又频频望向电梯和楼道,等着那个男人能追上来和她说一句好话。
她等了又等,等到前台都看不下去,开口询问。
那双光彩夺目的狐狸眼里盈满了泪雾,那是程煜舟在李雨菲身上见过最少的表情,也是他在方玉舟身上见过最多的表情。
他又一次拿出了那片羽毛。
他不吞下它,只是借它一点点力量。
吸收了一点羽毛,程煜舟控制着前台,为李雨菲打开了他们曾经的婚房。
那里的陈设变了很多,可应该还能讨李雨菲喜欢,至少从那里往外望去的玫瑰是合她心意的。
程煜舟祈求那间房间能博得李雨菲一笑。
可他跟在她身后,见她在前往房间的路上犹是一步一停,余光不住地往后瞄。
她没有等来追她的郑建彬,只等来他的晚安信息和几万块的转账。
城堡的第七层,是程煜舟花了最多心思的地方。
曾经摆在这里的家具,从桌柜抽屉的拉纽内部,到摆件、把手的暗扣,都内嵌了李雨菲的微型肖像画。
他调试了十数版的设计稿,务必要让七层的每一扇窗户都能望见那片热烈的玫瑰花。
她终于来到了他精心准备的爱巢,却是站在这里,站在程煜舟小心翼翼藏掖着的思慕中,哭得孤独悲伤。
菲菲……他光芒万丈的太阳,那个男人岂敢这样羞辱她!
程煜舟上前想要触碰她。
他从她的身体上一穿而过,只带来二三残风。
她噙着泪睡下。
程煜舟回到郑建彬的房间,见那个男人歪着身子躺在床上,横着手机打游戏。
他连着麦:“哄什么?我跟你说,李雨菲就是个暴暴龙,她生气的时候跟喝了狂暴剂似的,毫无理智,这时候往她跟前凑,就等倒霉吧。”
“害,谈还是要谈的,但得她自己气消了我再去哄。”
“还过两天?我今天就大出血了!”
“八万!”
“我找导游问了,现在这边最贵的房间在六楼,两万八一晚上。她搁七楼开了间,高低奔着四万去了。我靠,这孙子谁啊抢我buff!”
“是啊,”他沉沉叹气,咂摸着嘴,“美人她真花钱呐,穷死我得了。”
“我知道我知道。”
“脸是化妆的,但问题李雨菲不止是脸,她从小学什么舞,现在当了博主又健身,辣得要命,那眼睛一勾一挑……我真舍不得,再氪一年看看吧。”
“行了行了,不打了。睡了。明天还得早起,给姑奶奶赔礼道歉去。”
程煜舟第三次拿起羽毛。
从前李雨菲不喜欢看见他,他不得不和她保持距离。
关于她的那些男朋友,程煜舟固然有过调查,可也不能知道他们和李雨菲私下是如何相处的。
他从来不去威胁任何人跟李雨菲分手,这和要求对方把所有家当交给他有什么两样,一定不会有人同意。
他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为能得到李雨菲的喜爱而喜不自胜;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心怀感恩,尽己所能侍奉她。
程煜舟质问过很多次上天,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公。
神不在母亲去世时带走他、不在李雨菲怨恨他时带走他,却要在他好不容易能成为李雨菲丈夫时将他带走。
他的人生为何如此不幸——
直到这一刻,他真正看见了李雨菲和男朋友相处的情状,他看见了她的恋人背后的嘴脸。
他的死亡、他的等待原来是为了得知这些真相!
他错得离谱,他们根本不是人,他们和他并不一样。
对着这根令他讳莫如深的黑羽,程煜舟忽而生出一股强烈的信念。
如此巧合,他的灵魂被束缚在了他们的庄园;
如此巧合,他手里出现了一枚改天换日的羽毛;
如此巧合,在他得到羽毛后的不久,李雨菲来到了他面前——
这不是巧合!这是天命!
上天在指引他,让他认清一切,回到李雨菲身旁,保护她不受邪魔外道的侵扰。
不必再犹豫,这是他的使命,他必须这么做。
程煜舟吞下羽毛,抹去了女神像上的尘埃污垢。
他依照着郑建彬的模样重塑肉.体,在太阳升起前,站到了李雨菲卧室门外。
旭日升起,朝阳透过落地窗洒在程煜舟身上的那一霎,程煜舟感受到了无上的荣耀。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被托以重任般挺起胸膛,按捺着激动的心绪,等待那扇门打开。
他从未冒充过别人,连自己的妈妈都扮得不像。
欺骗李雨菲,程煜舟本该会有心虚,可后续相处时,每一次听到郑建彬的所作所为,都令程煜舟愤慨暴怒。
对郑建彬怒意催生出了强烈的正义感和使命感。
他没有做错,他必须这么做,如同当年坚持结婚,将她从蛇鼠的窝中带走。
唯一的失误是,他过于亢奋,以至于销毁了郑建彬的尸体后才发现,物品会和主人一同消亡,回到现实世界。
并且就算他不出手,死亡的生命也会在24小时后从怪谈消失。
诸多细节他本该一开始就找燕子问清楚,却让情绪冲昏了头脑。
郑建彬带的两套衣服他倒还记得,可以复刻,可惜的是郑建彬的手机。
程煜舟没能在手机消失前察看一遍里面的内容。
他拿出手机。
现在这部手机只复制了郑建彬手机的外形,里面除了基础软件外基本是空的,要注意不能被李雨菲看到。
此外,程煜舟回忆着杀死郑建彬的那一天,记忆里他动手时,郑建彬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似乎是有人给他发了消息,但程煜舟没有及时察看。
好在目前没有人找来,希望是外部人员的消息。
不管如何,他都太大意了,之后要更谨慎些。
但是否要完美伪装成郑建彬的模样——这一点程煜舟不以为然。
如果完全复制郑建彬的行为模式,那杀死郑建彬就失去了意义。
现在他才是“郑建彬”,即便被李雨菲怀疑,他也要把“郑建彬”的态度掰回正轨,让“郑建彬”这个躯壳对得起她珍贵的感情。
这么做的风险很大,秉烛的普绪克早晚会看见厄洛斯的真实面目。
《圣约》里的改编版只是他的一场美梦,揭开真相后的愤怒、分离,才是普绪克故事最广为流传的原貌。
他渴望见李雨菲,他不敢见李雨菲。
他期待她手中的烛火能照亮他的面容;他也畏惧自己真实的模样被她看到。
为此,程煜舟不得不掠夺了一项权能。
他不会滥用偷来的能力,当一切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项权能便是他最后的底牌。
郑建彬的恶习有很多,第一个要纠正的,就是时间观念。
距离和李雨菲约定的一小时已不剩多久,他差不多该回去她身边了。
用郑建彬的身份已有一天一夜,程煜舟至今恍若云端。
他真的变成她的恋人了——
变成她一小时见不到,就会担心记挂的恋人?
程煜舟抿唇,吹了四十多分钟夜风也止不住头脑发烫。
这两天他们形影不离,她对他笑、夸赞他,允许他亲吻她的指尖,还又救了他一回。
高中之后,程煜舟再也不曾体会如此甜蜜的爱情,他一时晕乎乎地微醺。
这朦胧的醉意刚被夜风冷却,返回城堡,穿过前庭,程煜舟一抬眸,皓皓白月与李雨菲俱在眼前。
她站在城堡的台阶上,极目远眺,当场锁定了他。
后院的玫瑰香随风拂到前庭,她提裙朝他跑来,短跟鞋哒哒哒的轻响。
程煜舟顿足,这番情形,他在建造这座庄园时幻想过无数次。
建造庄园那六年,是他们关系最僵冷的六年。
他见不到她,依靠着脑中的幻想浑浑度日。
当时的幻想里,李雨菲从城堡朝他跑来后,会说些什么——
可能是中气十足的“滚开,看见你就烦。”
可能是被父母逼迫,难言启齿的“程煜舟…那个……”
也可能干脆利落地从他身边经过,直接视他为无物。
不管哪一种,能和李雨菲相遇,程煜舟就能私藏着开心许久。
“你可算回来了!”
幻想与现实重叠,她穿过虚幻朝他跑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焦急地打量,“真是担心死我了,害我五分钟就要出来看看,早知道还不如我去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外面遇到鬼了没?”
程煜舟微愣。
那双明媚的狐狸眼里充溢着关切,她身上的玫瑰香水比自然栽种的玫瑰更加热烈。
恍惚间,他好似听见教堂的钟声叮当作响,震得他目眩神迷。
“怎么傻呆呆的。”李雨菲伸出手在他眼前晃,“喂,你没事吧,郑建彬!”
郑建彬
钟声消止,程煜舟从美梦中抽离。
他垂下眼睫,挽起笑:“没事,路上什么都没碰到。”
李雨菲松了口气,“那就好,你走了后我一直提心吊胆的。”
“抱歉菲菲,让你担心了。”程煜舟伸手,牵起了李雨菲,五指插.入她的指缝,“你不放心的话,以后我们一起行动,再也不分开。”
“那样最好。”这种时候两个人肯定比一个人安全。
握着她的手有点凉,也有点紧。
李雨菲松了松手指,马上被对方更用力地紧握。
她忍不住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迟疑问:“……郑建彬,你真的…没事吧?”
程煜舟回眸,轻轻“嗯?”了一声。
“就是感觉,和平时的你不太一样。”
如果是平常的郑建彬,见她跑出来,应该会怪她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还会认为她大惊小怪,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可他居然那么老实地和她道歉。
李雨菲狐疑地端详郑建彬。
他该不会已经鬼上身了吧……
她的怀疑无有遮掩,程煜舟脚步一顿。
他转身,站定在前庭的喷泉前。
“菲菲。”他轻柔地唤她。
李雨菲随之停下:“干什么?”
男人朝她靠近,身上隐隐透出某种气息。
不是城堡浴室里的香波味,也不是他惯用的止汗剂,而是和她类似又不同的玫瑰冷香。
这香味分明是程…
李雨菲忽而发现郑建彬眼底亮起了幽光。
奇异的光色,她从未见过黑色的光。
他动了动嘴唇,喷泉溯溯的水声盖住了他声音,李雨菲只听见了最后一句:“……我真的没事,我很好。”
他感觉好极了,前所未有的好。
困意如潮蔓延,李雨菲双眸涣散,注意力难以集中。
“好吧,”她晕晕乎乎的,不再纠结,“你没事就好。”——
作者有话说:上帝视角:李雨菲骂了郑建彬一顿,跺了他一脚,跑出去给自己开了间豪华大房。
程煜舟视角:武则天贬入感业寺受辱。
程煜舟:她从恶鬼手中救了我一命,我必须用一辈子来报答她了。
恶鬼哪来的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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