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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三十八章 狂想大厦


    “这两日有什么难处吗?”


    下班回来吃午饭时, 温葶关心了下宫白蝶的管家进度。


    宫白蝶微笑:“和我之前接触的稍有不同,妻主放心,我会尽快上手。”


    和女主回到皇城之前, 宫白蝶一个人经营着一座花楼, 不仅掌控着南方官场商场和诸多大族的情报,还培养了一批杀手。


    这般能耐,应该不难打理一个人口不多的家族。


    “有谁为难你, 就马上告诉我。”温葶给他夹了块萝卜,“要是我不在家, 你就自己打回去——除了父亲,其他什么叔叔伯伯都可以动手。”


    宫白蝶失笑, “我名声本就不好,再动手打人还怎么立足。”


    温葶正要开口, 侍女跑来,“大人, 杨大人路过,请您同去吃酒。”


    “我马上去。”温葶放下筷子, 路过宫白蝶身旁,吻了吻他的额角,“不用管他们,你才是温家的男主人、我的丈夫。”


    温软的感觉一触即分。


    宫白蝶晃了下神。


    他忽然意识到, 温葶很久没有亲他了。


    “我会早点回来。”温葶为他理了理鬓发,“想要什么, 我给你带。”


    她说这话的模样,真像极了一个完美的好妻子。


    “我没什么想要的,”宫白蝶抿唇淡笑,“你早些回来就好。”


    “好。”温葶应了, 带着侍女出门。


    她迈出温家大门的那一刻,精致秀丽的宅院暗了暗。


    如同电路不稳的电灯,几下闪烁后,倏地暗灭。


    整个场景变成纯黑的一块,所有景物、人物全都泯灭在黑暗中。


    宫白蝶站着黑暗里,微微瞌眸。


    倦意涌起,他困得有些站不住。


    温葶……


    早点回来,温葶……他快要撑不住了。


    得到燕子的羽毛、开启怪谈时宫白蝶亢奋无比,誓要与温葶不死不休;


    而今他的力量耗尽,如枯竭的残灯强撑着一口气。


    他累了,厌倦了总是猜测她对他的感情。


    早点回来温葶,就让他们在这一层结束这场游戏……


    宫白蝶闭上眼,独自站在空白的黑暗里。


    “大人回来了。”


    “温大人回来了。”


    温葶被搀扶下轿子,踉踉跄跄地跟着人走。


    “大人醉了。”耳边传来各种男人的声音,“扶大人上床,把衣服脱了。”


    上床…脱衣服……


    温葶陡然清醒。


    “走开——”她挥手,醒了又没完全醒,“别靠过来。”


    长得帅、性格好有什么用,医疗卫生条件那么落后,谁知道那些男的有没有病。


    “大人、大人别动。”“大人当心。”


    “走开。”温葶闭眼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搬出自己惯用的借口,“我结婚了的。”


    宫白蝶进门时正听见了这一句。


    她醉得满面酡红,意识不清,两个贴身小侍想给她换衣服被她撵走。


    “没听见么,”度数再低的酒,喝多了也头晕,她不耐烦地重复,“我说我有丈夫!”


    两个小侍手足无措,宫白蝶上前接替了他们:“我来吧。”


    他走去温葶面前,抽掉了她腰间的玉带,温葶下意识推搡他的头。


    她没有睁眼,鼻尖嗅了嗅,忽而笑了起来:“白蝶?”


    那笑像是石子入湖,荡开粼粼涟漪。


    宫白蝶一顿,抬眸看她。


    她又闻了一阵,彻底确认了他的身份。


    那是什么香味,温葶也不清楚,可莫名知道这就是宫白蝶的味道。


    她倚向了他,抱着他的腰,用得意的语气问:“我回来得早不早?”


    宫白蝶淡淡道,“已是亥时了。”


    “亥时?”温葶歪头,“亥时是几点?”


    宫白蝶没有回答,脱下她的外衫。


    “亥时……”温葶蹙着眉,掰着手计算,“子时是零点,亥时在子时前面,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那还早呢,嗯?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宫白蝶将外衫收好,转身挂衣服时一支珐琅镯子从衣袋里坠落,骨碌碌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温热绵软的躯体覆上了他的脊背。


    温葶自后环着他的脖颈,呼吸洒在他耳后。


    宫白蝶一颤,耳边传来女人含笑的低呼:“蝴蝶……”


    “喜欢吗?”她的声音又热又软,除了酒气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脂粉的味道。


    宫白蝶捻着那镯子,“招了几个妓?”


    温葶趴在他肩头,想了会儿,“四个。”


    宫白蝶背对着她冷声呵笑,嗓音极近温柔,“你这段时间不是喝茶就是喝酒,天天都有人来找你。”


    “我的工作就是为女王打探消息嘛。”


    “可我怎么听说,”宫白蝶余光后移,“那些大人都很喜欢你。”


    “嗯?什么?啊啊~抱歉……上家留的职业病。”


    宫白蝶转身,沉沉盯着他。


    温葶进入这个世界不久,说话习惯没能改掉。


    她沉浸办公时,有时候不小心漏出一句“帮我拿下那本书”“对,谢谢你宝贝儿”;


    平辈的同僚在官署里分家里做的点心,她在一众“多谢”“谢大人”里冒出一句“天呐你也太贴心了亲爱的”;


    年长一些的人帮她做事,她也偶尔“姐你真好,爱你~”。


    她努力克制,但在这个社会背景,这种话只要出口一两次,造成的影响就势不可挡。


    造成影响的只是这个时代么……


    这种言行举止,放在现代就合适了么。


    什么Ashley、Burberry,想到那一连串的名字,宫白蝶就恨她的轻浮浪荡、恨她的无所不用其极。


    为防闲言碎语,温葶利用异性时尚有顾忌;可对于有价值的女人,她拿着同性做借口,毫无底线地勾引。


    当事情走到僵局,她就一脸无辜吃惊“天呐我真没有想到……我一直把你当做闺蜜”。


    她向来如此,利用他人情感换取微薄利益。


    他真是恨极了她。


    恨透了她。


    “戴上我看看?”温葶从醉酒中缓过来了一点儿,拨弄着他手里的镯子,“蝴蝶的纹样,看见就想到了你。”


    宫白蝶漫不经心地睨着那支镯子:“难为你醉成这样还能想着我。”


    “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你、念着你呀。”温葶弯眸。


    她扬起下巴,靠近了宫白蝶的脸。


    温热的酒气袭来,旧时的酒带着淡淡米甜,即将吻上的那一刻,温葶倏尔退开。


    宫白蝶抬眸,她满面潮红,衣衫不整,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钻进衣领。


    “很臭是不是?”她站不稳,扶着墙,醉眼朦胧地笑吟吟,“你睡吧,我去洗洗,不弄脏你。”


    说着,就往外走。


    脚步虚浮,她垂头盯着地,一个人走得极为小心。


    和游戏里的女主不同,没人故意整温葶时,她自己怎么也不会平地摔跤倒地。


    她不是女主,是女主就会成为总监夫人;


    是女主就会坚定地救下阿家克;


    是女主就该在这里摔一跤,让男主抱她入怀,增进感情。


    她的种种行为都不够主角,她这样恶毒、虚伪、自私的人,连正面配角都不够格。


    “别折腾了。”宫白蝶拉住她,“安生坐着,我给你弄水。”


    他套上了那支镯子。


    因要做事,拿在手里很不方便。


    ……


    温葶没法在中馈上帮宫白蝶些什么。


    虽然这里采用的已经是后期较为成熟的复式记账法,但温葶一直以来的工作都离财务甚远,好在宫白蝶是男主,那些账他连算盘都用不到,扫一眼就能算全。


    至于各院的分例、逢年过节、红白喜事的操办,温葶更是一窍不通。


    她能帮到宫白蝶的,也就只有人上面的事了。


    “我走了宝宝。”吃了早饭,她照例当着所有下人的面亲吻宫白蝶的额头,“等我中午回来吃饭。”


    宫白蝶嗯了一声,理了理被她吻过的额发。


    抬手整理时袖子落下一截,露出半圈彩色的珐琅。


    “你戴了?”温葶上道,目露欢喜,“真好看。”


    上一个副本才刚结束,她突然给他这样好的脸色,宫白蝶扼住腕口,有点不自在。


    “是不是太花了。”


    温葶闻言,后退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


    “我知道了。”她合掌,“这套衣服能让我做个改动么?”


    宫白蝶只是随口谦辞,以为温葶会哄他两句就走,没想她竟让人取来彩墨,绷起他的袖子、衣摆,蹲跪在地上为他作画。


    她全神贯注地描绘着,研究了手镯上的图纹,调了几款同样的颜色,在宫白蝶素色的衣衫上绘出蝴蝶与梅花。


    这样的她,让宫白蝶无比陌生。


    他失神片刻,反应过来,自己未见过这个角度的温葶。


    她竟会为他屈膝。


    下人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天快要亮了,侍女急着催促:“大人,再不走就迟了。”


    “没关系,我骑马去。”温葶填完最后一道红,将笔搁下,吹了吹衣上的墨。


    她从地上起身,牵着宫白蝶去穿衣镜前,“怎么样,有了呼应,好些了吗?”


    宫白蝶看着开在他身上的花与蝶,一朵朵、一片片。


    “真好……”他对着镜子喃喃。


    温葶捧起他套着镯子的手,俯身亲吻他的手背:“谢谢你亲爱的,愿意用我的礼物,我好高兴。”


    看着她温柔含笑的眉眼,宫白蝶如坠冰窖。


    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勒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言语。


    游戏必须结束,温葶必须死在这一层。


    不能让她离开……只要她想,男人、女人,任何人能无法逃离她的陷阱。


    她太擅长虚情假意,以至于连他都感到了恐惧。


    “大人,”侍女再次催促,“真的得走了。”


    温葶这才离去,边走边回头对宫白蝶摆手,“中午见。”


    宫白蝶不由得抬起被她吻过的手,与她告别。


    直到温葶彻底走远,他才缓缓放下手来。


    余光瞥过镜子,宫白蝶怔住。


    镜子里的男人满目春色,眉宇间净是温存。


    他立刻收敛笑意,在意识到自己的亡羊补牢后,咧开嘴,用一种夸张的诡笑欲盖弥彰刚才的浅笑。


    真好——


    他碾开袖子上未干的墨迹。


    她得死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梅花的红和蝴蝶的白擦出一抹混乱的色影,拇指沾了红红白白的颜料,宫白蝶含指,舌尖舔去指腹上的余色。


    那味道发苦。


    他活该吃这苦,谁让他不戴手套。


    ……


    温葶上完朝,去了趟太医院,请了御医回来给府上的家丁看诊。


    和之前几次一样,太医没有头绪,只开了点温补的药。


    府里的怪病不发烧不呕吐,让人全身无力,面色青灰,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不只是人,温葶也看见了管家口中被蝴蝶吸死的海棠。


    这是她制作的游戏,温葶很清楚里面没有玄幻元素。


    她猜测是不是家里有带辐射类的特殊物质,一边聘请高人一边做了搬家的准备。


    无论如何,她不会与宫白蝶离婚。


    谁知道这里的NPC抱着什么心思,她人生地不熟,好糊弄得很,必须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自己打理后勤;


    另一方面,游戏围绕男女主展开,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是以男女主为核心运转。


    温葶不敢去赌男女主BE或是男主消失的结果,最坏的可能性是整个世界就此崩塌。


    她可不想再回去当一个小小的组长。


    男主角很重要,她不仅不能离开他,还要哄好他才行。


    温葶叫了衣服珠宝行的人去家里,自己画花了他一件衣裳,就给他加倍补上。


    凡有招妓的应酬,温葶也不琢磨怎么向他隐瞒,而是次次都带礼物回家。


    她不能像游戏女主那样给他纯挚的爱情,但可以给他一个舒心的家。


    何况,游戏女主也没有给他真挚的爱情——哪个玩家会一辈子只爱一个角色。


    温葶怎么想,自己的行为都称不上利用,应该是合作共赢。


    “大人今天回来得这么晚?”守门的侍女给温葶开门时已过了子时。


    她是睡到一半爬起来开门的,温葶歉意道,“抱歉,吵醒你了。”


    “大人太客气了。”侍女一眼瞅见了温葶怀里的食盒,心领神会地笑,“主君已经睡下了。”


    “那我拿去厨房吧。”温葶一点头,提着玻璃灯笼往厨房方向走。


    她穿来之后只去过一次厨房,庖厨离主人的起居室隔得很远,天黑下来,她不太确定方向。


    按照记忆摸索了两条路后,温葶选择放弃。


    她准备回屋,让侍从去送。


    一转身,一抹红影从温葶眼前飘过。


    她骇了一跳,借着月光仔细看去,才发现那是一只红色的蝴蝶。


    很奇特的颜色,温葶从没有见过纯红的蝴蝶。


    它飘飘忽忽地在低空飞着,不太灵动。


    温葶眯了眯眼,蝴蝶的比例不是很协调,躯体略显臃肿,鼓鼓囔囔的,像储了一肚子水。


    蝴蝶扑棱着翅膀,高高低低地飞去了一簇凤仙花上。


    暗红色的蝴蝶落在火红的花里,伸出口器,吸食花蜜。


    温葶的注意力移开,正要迈步,倏地僵停。


    视线再度回转,她错愕地看见那朵娇艳的凤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柔嫩的花瓣萎缩褶皱,鲜艳的色彩干枯黯淡。


    鲜花转瞬间枯死,而蝴蝶的肚子又大了一圈。


    它吸干了这朵花,扇动翅膀,笨重地朝前飞去。


    管家说蝴蝶吸死花的时候温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只是采蜜过多,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夸张的程度。


    这是什么花界蝗虫?


    看来给家丁治病的同时,也该请点花匠来了。


    她提着灯笼往住处走,那蝴蝶竟一直与她同路。


    直到温葶院外,它忽悠忽悠地绕后飞去。


    温葶驻足。


    蝴蝶从墙角消失后,寂静无人的夜里倏尔响起了窗朻推开的吱呀声。


    眼前的屋子亮着一点昏沉的黄灯。透过窗纸,温葶看见一抹人影立在墙边。


    他推开那侧的窗户,向外伸出手。


    灯影晃动,人的影子也摇曳斜长。


    被灯光拉得纤细的手腕上套着只镯。


    那只手伸出窗外,又收了回来。


    过分修长的指上,停了一只痴肥的蝴蝶。


    温葶偏头。


    油灯晃了晃,窗上的浮影如水中月波荡。


    他抬起纤长的手,张开嘴,一口将手上的蝴蝶吞下。


    啪嗒


    昏黄的灯光彻底暗下。


    温葶愕然。


    是错位?


    可为什么那么古怪的蝴蝶会飞进宫白蝶的房里?


    这晚事被温葶压下心底。


    翌日早上吃饭时她打量了眼宫白蝶,见他一切如常。


    “怎么了?”他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确认,“是我有什么不妥?”


    温葶看着他腕上的珐琅手镯。


    片刻,她弯眸,“又要上朝见一群老太太,走之前看点好的赏心悦目。”


    男人冷白的脸上浮起淡红,他别过头,“不要取笑我。”


    “太可爱了宝贝。”温葶搭着他的肩膀轻吻,“你来了那么久还没有出去过,今天天气好,下朝了我们一起逛逛?”


    “我不觉得闷。”宫白蝶道,“家里还有事要做。”


    温葶眨眼,轻摇他的手:“好吧,是我想和你出去玩,求你了……”


    被她抓着的手指动了动。


    他问:“去哪儿?”


    “去寺庙。我想要一枚求子符。”


    宫白蝶扫了她一眼,倏尔笑了起来:“好啊。”


    他们去了庙里,到山脚下,忽有侍女叫温葶去官署,说有急事。


    温葶对着近在咫尺的庙面露不甘,宫白蝶从轿中下来,安抚道,“无妨,我先上去。”


    “我尽早赶来,要是来不及,你就先回家。”温葶歉疚又不舍地道歉,“等我回来,一定向你赔罪。”


    宫白蝶笑笑,没有说话。


    温葶对侍女使了个眼色,翻身上马。


    她一路策驰回府,直奔宫白蝶的房间。


    府里的侍从惊讶:“大人怎么回来了?”


    “回来取个文书。”温葶支开他,“你去厨房准备消暑的饮品,等主君回来后给他。”


    “是。”


    温葶撩帘进屋,第一次看宫白蝶的房间。


    这间房极其眼熟,大到书柜,小到摊开的书上的文字都是她亲手设计的。


    这里一切都和她在游戏里给宫白蝶布置的房间一样,唯有床铺不同,变成了一张拔步床。


    这套陪嫁的拔步床耗费了不少时力,华美繁复,令人瞩目。温葶先搜这里。


    她也不确定自己应该找什么,也许是巫蛊娃娃、诡异的阵法,又或者是记录了什么秘密的书信,总之先看看宫白蝶房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往床里走去,她翻开枕头、拉开几个暗格,都没什么特别。


    她又蹲下来检查靠外的斗柜,翻完之后站起来,温葶蓦地头晕目眩。


    游戏女主居然也会和她一样有低血糖。她颇感意外,抓着旁边的床帘稳定身形,捱过那一阵晕眩。


    手指抓住布料的瞬间,某些碎片在她脑中叠现——


    囍字、红烛、匕首、曳地的红裙。


    冷汗从温葶额间渗出,她甩了甩头,透过面前的床架看见了昨晚蝴蝶飞来的窗户。


    床架上的镂空雕花令她隐隐头痛,她无端心悸,定定盯着窗户。


    分明是阳光明媚的上午,温葶却赫然看见一地月光、满院的红线,以及被削去半个脑袋的云鹤唳……


    「他真是漂亮,比我年轻、比我高贵,连头发都像是银子做的。对么?」


    湿冷黏腻的声音从她耳畔拂过,温葶猛然回头,刺目的红骤然撞入眼中。


    素色的床被兀地猩红如血,两侧床帘染得殷红,床架上挂着红色的璎珞、香囊,高饱和度的色调将木头都衬出了一层红光。


    「您连做这种事都要向我撒娇?」


    温葶惊惧地退了半步,脚后跟挨到了斗柜,脚腕却传来灼痛。


    「好吧,我就帮帮您」


    那声音愈近,含着笑,像是直接在她脑子里响——


    「抬手」


    「抓紧」


    「刺下去」


    “嗬!”温葶猛地转身,面色惨白拼了命往外跑。


    跑!


    快跑!


    恐惧在她脑中尖啸,催促她马上离开这诡异的红房。


    红如赤潮,在身后起伏浪啸即将吞噬她,她必须快跑!


    ……


    探查一无所获,除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外,温葶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证据。


    那只蝴蝶很可能是误打误撞地飞进了宫白蝶房里,但一种违和感令温葶密切关注起了宫白蝶。


    他没什么反常的地方,和游戏里的设定一般无二,清冷矜贵、得体端庄。


    温葶托着下巴看他靠在床边读书。


    她看得太久了,宫白蝶躲闪了下目光,无奈地望过来:“妻主在看什么?”


    违和。


    强烈的违和感再度升起。


    他的表情没什么问题,可温葶却觉得这不像是宫白蝶会说的话。


    那他又该说什么?


    她想他用这张温文尔雅的笑脸说什么——


    「饿了?还是想要?」


    温葶愣了下。


    她盯着宫白蝶的嘴唇,不知是否错觉,他的嘴唇红得宛如两瓣血,与那红蝶的翅膀相重叠。


    那些红蝶渐已成为府里的怪谈,花园里的花一批批地死,病倒的人也被抬出了门。


    死花和病人身边无一例外有红蝶经过,府里自由身的家丁走了大半,再这样下去连皇帝都要过问。


    温葶不得不加紧探查。


    她统计了下人们见过红蝶的地点,亲自在红蝶出没频繁的区域蹲守。


    一连等了三天,终于被她见到了一只红蝶。


    那只蝴蝶轻巧地落在了一个男侍的头上。


    隔着梳紧的头发,蝴蝶的口器不可能刺入头皮,但温葶看见了蝴蝶的肚子在慢慢变大!


    它只停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男侍毫无察觉,半分钟后,腹部圆滚的蝴蝶煽动翅膀,像是吊着一块沉铁,跌跌撞撞地飞走。


    温葶一边记下男侍名字,一边跟上蝴蝶。


    脚下的路越来越熟悉,不详的预感已在拉响警报。


    温葶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


    她看着那只蝴蝶飞进了宫白蝶的房间。


    当天晚上,传来男侍病倒的消息。


    管家来报的时候,温葶正在和宫白蝶吃晚饭。


    她听着管家战战兢兢地描述男侍的形容,说他气若游丝,面如石灰。


    温葶目光微移,瞥向吃饭的宫白蝶。


    他没有用胭脂,嘴唇却红艳似血。


    她打量得不动声色,可宫白蝶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男人回望过来,红唇勾起,无辜而茫然:“妻主,怎么又看着我呢?”


    温葶握紧筷子,倏尔对管家笑道,“我听过一个典故——”


    “听说一片花坛里,如果有花开得特别艳丽,花匠就会将其剪去。”


    “若不将花王除去,其余凡花就会因自惭形秽,慢慢枯败。”


    管家一脸茫然。


    温葶目光回到宫白蝶身上,甜蜜沉醉,“我思来想去,府里的花和人病倒只能是这个缘故了。”


    “明日起,让年轻的男人都离开,留下家生奴和老头们就够。”


    管家震惊,见过色令智昏的,没见过昏到不要命的。


    人都病成那样了,亏她能想出这样离谱的理由。


    宫白蝶眸中晃过一瞬迷茫。


    是还不够严重,她没有放在心上?


    那就再让她多看看。


    虽然那个赌约不论她是输是赢,结果都一样,但最后一次了,宫白蝶想赢一回,好好嘲笑下她,让她知道她的想法有多可笑——


    她是温葶,一个有权有势的温葶,怎么可能留这样的麻烦在身旁。


    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除掉他。


    将年轻的男仆遣散,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这样的举措不仅令人心惶惶,也令偌大的宅院少了人气,变得愈加阴森可怖。


    红蝶数量增加了。


    温葶站在窗前,拧眉看着月下掠过的蝴蝶。


    她原本推测宫白蝶要吸取年轻男子的精气滋补身体,所以编了借口将他们遣散,现在看来自己是太刻板印象了。


    笨重的蝴蝶依旧飞向宫白蝶的房间。


    温葶穿上外套,跟了过去。


    她推门往外跑却撞上了什么,被弹了回来。


    抬头,眼前是漆黑的庭院,黑得不见五指。


    怎么这么黑……温葶立即扭头,看向自己刚刚站着的窗户。


    窗外明月皎皎。


    硕大一轮满月挂在空中,从她的角度甚至可以看见几处月海阴影。


    再度扭头,门外的黑暗突然消失了一段——


    距离门最近的那一丈亮了起来,月光一丈一丈地向外推,周围景色一丈一丈地出现在温葶眼前。


    仿佛,游戏地图一点点加载出来。


    温葶愣怔着,指尖试探着朝前摸去。


    空无一物,她身前什么障碍都没有,可刚刚出门的那一霎她分明被一堵墙给挡住。


    当整个院子的景色都被加载完成,一只红蝶出现在斜前方,隐没于墙角。


    温葶立刻追了出去。


    她站在宫白蝶房外,窗朻推开的吱呀声在夜里清晰可闻,如腐朽的枝条从木上断落。


    回想起宫白蝶吞下蝴蝶的那一幕,温葶手心出了黏汗,又很快被凛冽的夜风吹干。


    今晚的风大得突然。


    空荡无人的庭院、迅猛的夜风和那轮孤寂的圆月,让温葶有点喘不过气。


    杂乱无序的场景在她脑中翻涌,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堆积如山的爱心礼盒;又看见一个个血色的文字气泡在黑暗中沸腾叠现——


    [爱心][打开礼物][你送我的礼物][爱心][爱心]


    [停下][小心][回来][停下!]


    [求你……]


    哐——!


    耳畔倏地暴起一声重响。


    温葶愕然回神,一卷劲风撞开了她面前的窗户。


    蒙着白纸的窗在风中摇摆晃动,她猝不及防地和屋里的人四目相对。


    风将屋里唯一一盏暗弱的油灯吹灭。


    月光被一寸一寸地加载进屋子里。


    冷光与黑暗交割处,长发红裙的男人咀嚼着,半片猩红的蝶翼在他嘴唇外痉挛颤抖。


    喉结滚动,他吞咽下嘴里的东西,又伸出舌头,将沾在唇外的蝶翼卷入口中。


    这一过程里,他至始至终盯着她。


    半晌,他咽下了肥硕的红蝶,如血的红唇上扬,轻声细语地同温葶打招呼:“妻主在这儿,做什么呢。”


    温葶后退了半步。


    “我不想闹出什么误会,”她被他吞咽的动作带动着,也吞咽了口唾沫,“白蝶,我们好好聊聊?”


    宫白蝶从暗处走出。


    他披着霜冷的月光,趴在窗台上,笑吟吟地支头看她,“聊。”


    袖子从腕口落下一截,露出半圈珐琅镯。


    他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温葶定住心神,由她先行开口:“我首先往好的方面想你——这是和吃蚕蛹、蜈蚣一样的小众饮食吗?”


    宫白蝶哼笑,“不妨往坏的方面去想我。”


    温葶心沉了两分。


    “那我只能是认为,你需要吸取他人的生命力来滋补自身。”


    宫白蝶没有反驳。


    “你怕了,”他用肯定的语气,夹杂着一丝期待,“你要与我离婚,不,你要灭了我?”


    “我是怕了。”温葶硬着头皮往前了一步。


    宫白蝶微愣,她没有退开,而是离他更近——她想要干什么。


    “但我不会立刻放弃你。”夜里的那双眼睛清明坚定,和天上的明月照相呼应,“白蝶,我首先往好的方面想你——我们可以继续在一起。”


    凤眸里的神光明明灭灭,晦暗不清。


    温葶读懂了他的眼神,他让她说下去。


    “比起打一枪换一炮,吸干一个温府再换户人家,你不如就利用我的资源,我可以为你找到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你没有理由这么做。”


    “当然有。”


    因为她怕激怒他,怕男主的报复,因为她需要宫白蝶的办事能力,因为饲养一个妖邪虽然会祸及子孙后代,却能让她这一世富贵荣华。


    前两者是主因,中间的是客观事实,最后一个是她的侥幸期许。


    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理由混合一处,温葶将其稍作修饰:“因为我需要你,白蝶,我想和你和平共处一起生活。”


    宫白蝶怔忪。


    以示诚意,她又往前了两步,直至窗前抬头看着他。


    明月在后,女人脸匿在背光的暗处。


    她虚伪地蹙眉,情真意切地开口:“不管你是人是鬼,你都是我的丈夫。白蝶,我需要你,我不想和你为敌。”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泄露出了恐惧。


    这话不过是情势所迫,她意识到自己难以逃脱才会把话说得这样好听。


    风卷着两人的头发抽舞,宫白蝶力量衰竭后怪谈总是漏风。


    他最虚弱的时候,是最讨好温葶的时候,只要他醒着,不是在干活做饭,就是在伺候她快活。


    而那,也是温葶最用心欺骗他的时候。


    宫白蝶舌根发燥,那笔红白混杂的颜料的苦味反涌而上。


    她目光楚楚、可怜巴巴,和这幅样子相反,宫白蝶眼前出现了11层里温葶势在必得的笑容。


    「我和你赌」她说。


    「我在知道‘宫白蝶’身份的情况下,能与你和平共处的生活」


    “哈……”他自嘲地嗤笑。


    同样害人的蝴蝶,上一轮把她吓得屁滚尿流,最后和他比发疯;这一轮她居然敢对着他撒娇?


    她厌烦总监的求爱,憎恨凄惨的疯子,却愿意在家里供养一个邪物?


    宫白蝶——她强调这场赌约里她必须知道“宫白蝶”的身份。


    宫白蝶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宫白蝶想了一会儿就放弃。


    他懒得深想,也不愿深想,她是个贱人,原因左右不过是她在犯贱使坏。


    不必多想,不必多想。他恨了她一辈子,最后这点时间,也只需记住他恨她就好——


    作者有话说:


    燕子:呵,时间不够是谁造成的呢?我劝了多少次?玩个游戏氪得倾家荡产,我给你留的家底嚯嚯完,卖肾卖血还要继续玩,你不活该谁活该。


    第92章 第三十九章 狂想大厦


    温葶远远避开一只红色的蝴蝶。


    与虎谋皮固然危险, 但要是和宫白蝶撕破脸,她马上就会死掉。


    游戏和男主都变得乱七八糟,但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变的, 比如宫白蝶的内核人设。


    “白蝶, 我回来了。”越过红蝶,温葶在门帘外叩了叩门框。


    府里只剩下几个家生奴,他们院子里的更是全都遣散了。


    没有人通报, 她就站在门口等待。


    房里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 等温葶打算提高点音量时,暗色的门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撩起。


    隔光的帘后露出半张淡漠的脸, “来就来了,还要我给你打帘子。”


    温葶诧异, 他完全可以像办公室主任那样说一声“进”。


    撕开伪装后的宫白蝶,总是在怨夫和男鬼间切换。


    比起温良贤淑的美人, 这种性格颇有婚后的实感。


    他一天天阴阳怪气的,倒也容易哄。


    那只手推着帘栊, 侧身让她进屋。


    温葶趁他让道前从他臂弯下钻进怀里。


    她笑盈盈地贴着他,变出一把花束,柔声说:“有礼物要给你嘛。”


    他扫了眼那花,转身就走, 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温葶跟在他身后,“不喜欢?”


    宫白蝶没有回答, 躺回榻上看书,是他游戏里常用的待机动作。


    “喜欢?”温葶蹲在他面前,和书并排。


    宫白蝶不屑回答这问题,她抿唇, 牵住了他一点袖子,“亲爱的,这是我用心挑选的礼物,你别那么冷淡。”


    这话说得有点不高兴了,明知道他碾死她就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还敢指责抱怨。


    宫白蝶指节收紧,“这么普通的花,我真看不出用心。”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真刻薄。”


    「伪君子,我讨厌你」


    她又在用甜蜜的口吻说这种话,撒娇调情从来不看场合。


    喉结滚动,宫白蝶俯身,幽幽盯着她,咧嘴发笑,“那你大可以恨我。”


    温葶把花摔他身上,“讨厌鬼,吃饭前别来找我。”


    他身上是七零八落的花瓣。望着温葶离开的背影,宫白蝶捻起两片月季放入口中。


    他倚在榻上咀嚼。


    苦涩的花汁麻痹了舌头,他直勾勾盯着温葶离开的方向,一片接片地捡起花瓣放入口中,最后直接拔下整朵花吃掉,宛如在咀嚼她的血肉。


    这女人从里到外的可恶,唯独骂他时摇曳生姿。


    不管是桥揉造作的“讨厌”,还是面目狰狞的“婊子”,都令他畅快舒爽。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她难得说几次真心话,听着顺耳不少。


    温葶砸了花就回房补觉,她也知道自己的举止十分危险。


    很奇怪,即便知道宫白蝶黑化,她也生不出多少恐惧,装模作样了两天就恢复了正常交谈,而他果然也不会因为自己态度不好就翻脸杀她。


    她怎么就对他那么放心?因为他是她一手制作的?


    温葶归结于他们太熟了。


    人会怕鬼,但不会害怕父母的鬼魂;会害怕尸体,但不会害怕自己孩子的尸体。


    她对宫白蝶,应该就是这样。


    就算她真的惹怒了他,他也好哄得很。


    温葶已然发现,宫白蝶抵挡不了她的撒娇。


    只要用着撒娇的语气和姿态,就是骑在他头上骂他,他都脸红心跳。


    二十岁的毛头小子罢了。


    上午发生了不愉快,他中午果然也还准时叫她吃饭,淡着脸摆了一桌子菜。


    “对不起呀白蝶,我上午对你太没有耐心了。”温葶拉着他的手道歉,“我不该自以为是,要求你必须喜欢我的礼物。”


    宫白蝶睨了她一眼,勾起唇角。


    被迫对着他委曲求全,她心里不知道多少恶心。


    “我真是太激动了,”温葶执起他的手,“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对不对?”


    “……”扬起的唇角落下,宫白蝶面无表情移开目光。


    “嗯。”片刻,他轻轻应下。


    “哎呀,我老公怎么这么通情达理呀。”温葶顿时笑了,食指在他掌心搔刮,“趁这个机会,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吧。”


    “有什么必要。”宫白蝶漠然道,“你只管送你的,不喜欢的我自会扔掉。”


    “收到不喜欢的礼物心里总是会不舒服的,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不愉快。”


    宫白蝶呼吸一屏。


    她也有脸说这话?


    他们认识了两千六百多个日夜,除去她抛弃他的那四百个,剩下的日子里他收到的礼物中,两千一百五十三个都是系统赠送玩家的免费礼盒。


    那些廉价的、敷衍的爱心盒子堆满了他的世界,每一个里面都空空荡荡。


    温葶软下声来,指腹捏着他的手掌,轻柔开腔,“而且,我想要了解你喜好呀。告诉我,好不好?”


    “……我没什么不喜欢的。”宫白蝶抽回手,“那束花我已经用掉了。”


    “用掉了?”


    温葶尚未理解花束要怎么“用掉”,男人忽而靠近。


    他贴着她的鼻尖,“可以了温葶,我看烦你的演技了。”


    一缕乌发从他额角滑落,掠过温葶的睫毛。


    又刺又痒。


    呼吸之间是涩然的花香,她反应过来宫白蝶是怎么“用掉”的。


    “什么演技?”她疑惑。


    “不必忍着,”那血色的红唇扯出笑意,“心里怎么想的,你大可以说出口。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厌恶我。”


    温葶咯噔了一下,“什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


    宫白蝶退开,眉眼皆笑:“哈,你该不会说你是真心喜欢我?”


    “我…”她还没说话,那双凤眸冰凉睇来:“你碰都不碰我一下。”


    温葶的笑容僵了一瞬。


    “天啊,”她很快调整过来,受伤惊愕,“我不知道……对不起白蝶,我没想到竟然让你有了这样的误会。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宫白蝶看腻了她这幅表情。她不知道对多少人用过这套模版,开头结尾的语气分毫不差,比他还像个设定好对话的游戏角色,仿佛与她无关,一切全都是别人的错。


    他懒懒地靠着椅背,听她继续胡说八道。


    “我、嗯……该怎么说好呢,”她为难地绕着胸前的发梢,“一开始我是担心你作为新君入门没习惯新环境;后来我隐约察觉到你和那些蝴蝶有所联系,不敢确定你的心意,所以才没有冒然碰你。”


    “你现在确定了。”他打断她的托词,把拔丝地瓜往她面前一推,“快吃,吃完了操.我。”


    温葶眯眸。


    宫白蝶瞧见了她的眼神,心情顿时明媚美好。


    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制作出的温顺文雅的宫白蝶会说出这么低俗粗鄙的话。


    他是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认定了“宫白蝶”;


    如果是“宫白蝶”身上有什么特质吸引了她,那他就把“宫白蝶”砸个稀巴烂。


    这一层还没结束,赌约还没有分出胜负。


    温葶确实震惊。


    她讨厌粗俗的男人,也讨厌强迫性的男女关系。


    不过宫白蝶有些特殊。


    温葶形容不出这种微妙的感受,但对于宫白蝶,她非常放心——


    他的动作、表情、人生经历,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她亲手做的。


    即便后来宫白蝶几经转手,但他所有剧情到底是在她手里完成的,她太熟悉他了,听他说脏话就仿佛突然发现自己背上有颗红痣一样,新鲜稀奇。


    “我知道了。”温葶拿起筷子,对宫白蝶道,“不过可以稍微晚点吗。”


    宫白蝶挑眉。


    “吃完得漱口洗澡,和你的第一次,我不想带着一股饭菜味道。”


    那股迫切感再度绞上宫白蝶的心脏,和她跪在地上专注为他描画时一样。


    只要她用心,没有人逃脱得了。


    他不能忘了,她对他射出子弹时的模样。


    自己的东西,就算是屎也不难接受,何况宫白蝶确有妖孽的美貌。


    温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上了床。


    她担心了一会儿宫白蝶是不是要榨干她的元气、生命力,再一想,他要吸她早就用蝴蝶吸了,没必要把过程弄得那么长。


    拔步床像是一只闺中密盒,隔绝了外界的干扰,又将床内的一切放大。


    雪兰的幽香被锁在床里,在升高的体温和细密的喘息间变成融融暖香。


    温葶惝恍地搭着紧窄的腰,迷迷糊糊地想,有什么不对……


    女尊世界,她不能这么弱势。


    她得支棱起来……“唔!”


    宫白蝶听见了她的痛呼,温葶扶着后腰呻.吟,迷离潮红的脸瞬间痛苦蜷缩。


    扭、扭到了……


    “废物。”他刻薄地幸灾乐祸,埋在她肩上笑得颤抖,“我给你揉揉?”


    温葶闭了闭眼。


    为什么女主早睡早起、清淡饮食还习武健身的身体,和她坐办公室的一样弱。


    不仅腰椎嘎嘣一声响,脚腕也莫名隐隐作痛。


    “麻烦你了。”她一点儿不逞强,从善如流地转过身趴在床上。


    背上的长发被一只手捞起,温凉的黏腻感顺着她的尾椎往上游。


    如同一条湿润的蛇,徐徐爬过背部。


    温葶抓紧了床单,那条蛇爬至顶部,环绕在她的脖颈上,含住了她的耳朵。


    他按着她的后腰揉动,在她上半身留下细碎的吻,每每温葶沉溺其中,就冷不丁咬她一口。


    “你怎么、这么坏啊。”温葶欲哭无泪,走钢丝般提心吊胆。


    “不喜欢我的方式?”宫白蝶含着她的耳尖,“那你来干我——你起得来么?”


    温葶努力了下,又躺了回去。


    她抱着宫白蝶的胳膊咬回去,牙齿和舌尖轻轻地磨,比起报复更像撒娇。


    她含糊地轻哼:“饶了我吧老公……”


    宫白蝶的牙齿僵在她背上。


    雪白妙曼的背部已布满牙印,泛红的牙印,像是红蝶翅膀的外廓。


    他抓着她的头发,舌尖舔过犬牙,“哼唧什么。”


    “哎呀,”温葶叹气,“我说——老公、亲爱的,人家好痛,求求你放过我吧。”


    怎么女尊社会的男人也爱这一套。


    她暗自祈祷着他别像男尊社会的男人那样听完更加兴奋,抓着她问个没完没了。


    豁然之间,天旋地转。


    温葶愣了下,被宫白蝶掐腰抱起来。


    他们互换了位置,他躺在下面,三千青丝在锦被上如墨铺开,媚眼氤氲,不自然地别过头。


    温葶坐在他身上,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咬着唇,用大腿催她,“动啊。”


    温葶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他交出了主权。


    为什么突然臣服——就因为她跟他撒了娇?


    哎呀,未免太过单纯好哄。


    温葶不能完全确定,又试验了几次。


    她磨磨蹭蹭的,很快让宫白蝶皱眉,只要他面露不耐,她就夹着嗓子逗他,“宝贝、宝贝蝴蝶,我好喜欢你呀,你喜不喜欢我?”


    他该阴阳怪气或是不屑嘲讽。


    可只要她声音够甜够软,他就咬着自己的下唇,窘迫地扭过头。


    “告诉我嘛,”温葶抚上他的胸口,“说呀。”


    宫白蝶抬起小臂遮住眼睛。


    他在凌乱的发丝间隐忍喘息,喉结艰涩地滚动,“……不要撒娇,温葶。”


    那嗓音喑哑低沉,再不像男鬼怨夫,纯粹是个被大姐姐捉弄的男生。


    温葶眼里含笑。


    “好亲爱的,”她勾发弯腰,在他锁骨落下一吻,“都听你的。”


    唇下的肌肉瞬间紧绷。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宫白蝶的腰身比例其实有点问题,她第一次画成男,有些细节处理的不够好。


    他脸上的蝶纹也不该用白色,烫伤后留下粉色的印记会更涩气,也更合理。


    这具年轻肉.体如儿时的百宝箱,每一处都是温葶的回忆。


    五指张开,覆上那块饱满的胸肌,温葶低吟:“放松点儿,这么硬都不好摸了。”


    肌肉兀地收缩,没有放松而是更加绷紧。


    温葶看着,忽地感到违和——


    好像不该是这个比例,要更…健壮、更紧实、也更协调一点……


    她的动作停了,宫白蝶难耐地扭腰。


    这不透风的拔步床闷得他渗出细汗,他被温葶糟糕透顶的腰力折磨得快要发疯。


    废物,她操不动他,就让他来伺候。


    眼底划过躁气,宫白蝶试图翻身,一抬眸,赫然对上温葶涣散失焦的瞳孔。


    他瞬间清醒,从她的甜言蜜语里抽身。


    怪谈积累至今的能量全部耗尽,就连体内燕子的羽毛也仅剩小半。


    他的力量越来越弱,连温葶的记忆都无法稳住了。


    宫白蝶敛眸。


    他一把捂住温葶混乱的双眼,将她压在了枕上。


    “咳……”她猝不及防被顶得咳嗽。


    “等、等等——”温葶刚从那片刻的失神中清醒,眼睛被他遮在掌下。


    “怎么了…干什么呀。”视野一片黑暗,唯有他手上的雪兰香,她被撞得声音破碎,说不出完整的话。


    宫白蝶没再给她机会撒娇。


    温葶起先还打算安抚他,试图说话的过程中咬到了舌头,她立刻放弃了。


    算了,正是一撩就疯的年纪,随他去吧。


    她咿咿嗯嗯地摆烂,分明是疾风骤雨,渐渐的温葶竟觉出了一丝哀伤。


    窗外的风似乎很大,混沌朦胧之际,她听见了呜呜咽咽的风声。


    那声音哀婉空寂,宛如连绵不绝的埙。


    埙……


    她明明从未听过埙音。


    被蒙住了眼睛,温葶却好似看到了某种绚烂的极光,伴随着童话式的音乐,有一座废墟般的游乐园在她脑海里没完没了地旋转。


    好诡异。


    她累得昏睡过去,再也不敢轻视毛头小子。


    歇了半日,温葶终于行动自如。


    “好了,”推开越来越近、即将吻上她唇角的男人,温葶拿起一面地图横在他们之间,“这就是附近山贼强盗的分布点。”


    她用朱砂圈了几个圈给宫白蝶看,“这三处往返不需半日,我们现在动身,放完蝴蝶去游个湖,吃完晚饭,蝴蝶也该下山了。这样能赶在十……亥时回来。”


    说完,她征求宫白蝶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宫白蝶沉默地看着地图上的各种标记。


    良久,他哂笑,“你还真准备拿活人养我了。温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我知道没有人能私自处决他人的性命,哪怕这些强盗杀人如麻也该交给官府和律法。”温葶叹息,“不过,这本就是个吃人的社会。达官贵人们用的一针一线都是从人身上剥削而来,白蝶,你别对我要求那么高。”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养大了我的胃口,我会吃的越来越多。”


    “这天下多的是该死之人,”温葶不以为意地笑,“到了那一天,我会送你出去觅食。你要是愿意,就吃些恶人,当为民除害;要是不愿——只要事情不闹到皇帝那儿,我都可以摆平。我没有看见,就当没有,吃完回来,你依旧是我挚爱的丈夫。”


    宫白蝶眯眸,“你就从来没想过要赶走我的这个麻烦?”


    “我想过。”温葶如实说,“但我觉得,你不会走,还会气得掐死我。”


    宫白蝶轻笑出声,“你倒是了解我。”


    温葶弯了弯眼眸,“是啊,你是我最了解的人了。”


    宫白蝶脸上的笑意顿时散去。


    她一连说了两句实话,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爽。


    温葶疑惑:“怎么了?”


    她刚问出口,嘴唇就被堵住。


    清冽的雪兰香袭来,不由分说地侵占她的口鼻。


    温葶很快软下身,轻拍宫白蝶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


    是因为年轻么……他的吻、他的性.爱总是带着死别般的决绝与疯狂。


    唇舌交缠的喘息中,她模模糊糊听见他喃喃了一句:“你赢了……温葶,你赢了。”


    “嗯?”她没怎么听清,问他说什么。


    他没有回答,埋首在她肩上。


    按照温葶的计划,皇城周边几处匪窝都成了宫白蝶的粮仓。


    府里不再有人病了,可辞退了那么多人,传出了流言,许多家仆都请辞离开。


    来府里找温葶喝酒的权贵们也少了,园子里的花死的死、枯的枯,偶尔有一抹亮色,无一例外都是停歇的红蝶。


    无独有偶,天气也总是不好。


    温葶从床上醒来,透过镂空的床架看了眼窗外。


    外面阴沉昏暗,随时就要暴雨倾盆一般。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打算起来去街上看看,被枕边的男人扯了回去。


    “醒了?”他勾着她的腰,舔舔嘴唇,“那就继续。”


    他简直是在争分夺秒。


    温葶实在是吃不消,不只是肉.体,精神上也吃不消。她切实感觉到自己睡眠的时间变长了,每天要花一半的时间在睡觉上。


    她体力不济昏睡,宫白蝶这个提出主张的人竟然也总是昏昏然地沉睡。


    待温葶回神,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张拔步床了。


    三天?五天?


    她冒出一身冷汗,趁着宫白蝶沉睡,掀开被子往外走。


    今天说什么都要出门了。


    迈出匣子似的床,温葶推开房门,顿了一下。


    门打不开……


    她诧异回头,拔步床里没有动静,宫白蝶还在睡着。


    什么时候锁的门?他锁门干嘛。


    弄不开这门,她转而走向窗户。


    窗户很宽大,离地只有半人高,不难翻出去。


    温葶推开窗页,扒着窗台往外爬,脚却伸不出窗。


    她惊疑地蹬了蹬腿,空旷的院子就在窗外,她的脚却无法出去——简直像是,有一堵空气墙挡在窗户前。


    怎么回事……


    她略有慌神,跑去另一侧的窗户尝试。


    依旧是被封死。


    窗外的景色如此逼真,还有鸟雀掠过庭中,可她无法向外探出一点!


    温葶不死心,离开窗户又去试门。


    一转身,她兀地撞入一具冰凉的怀抱。


    披着红袍的宫白蝶正站在她身后笑。


    温葶退了半步,抵住了墙。


    “你醒了……”


    “嗯。”他抚上温葶的脸,“不是和你说了,我不醒,就给我两巴掌。”


    “……”悚然间夹杂了一丝无语,“亲爱的,你的脸都发青了,出门走走吧。”


    宫白蝶不甚在意,“不用管,正常。”


    “这还正常?”温葶匪夷所思,拉着他下垂的衣袖指向门窗,“还有这门、这窗户,为什么出不去了!”


    “哦?”宫白蝶探身一看,唇边泛起笑意,“开始结茧了。”


    “……什么?”温葶茫然。


    “结茧了。”宫白蝶抬手,覆上了窗户。


    伸出窗外,他的手指被无形的障碍挡住。


    男人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自言自语般,“终于结束了。”


    “什么意思!”温葶扯住他的红袍,“给我解释清楚。”


    “别担心温葶,我们至少还有七天的时间。”宫白蝶从窗前回身,心情愉悦,甚至有些亢奋,“想不想操.我?还是想吃点什么?”


    温葶疾声:“我让你给我解释,什么叫做‘结茧了’。”


    他啧了一声,谴责她的死缠烂打不解风情,“要我怎么解释?蝴蝶都要结茧。茧里的虫子会化成一滩白浆,重新分化,积蓄够力量就能破茧成蝶。”


    “不过如你所见,我已是一具干涸的空壳,没了力量,成茧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步。”


    他说的莫名其妙,但温葶竟隐约能够理解这段抽象。


    良久,她消化了他弯弯绕绕的话:“……我要死了?”


    很遗憾,在怪谈里他无论如何是杀不死人的。


    “是沉睡。你会和我一起化成脓水,凝结一团,永眠在这个茧里。”宫白蝶观察了下窗子上茧的情况,“最多还有七天。”


    “来吧温葶,”他张开手,松松垮垮的宽袍打开,像极了一只红蝶,“最后七天,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错愕和震怒一并涌上温葶心头,她一时没有反应。


    这幅表情有意思极了,宫白蝶撑着膝盖,弯腰去看她的脸,墨色的长发拖了一地。


    他歪着头对她笑,“好久没有招妓了,你是不是想了?”


    “你是要听琵琶还是琴,投壶还是打牌,想聊诗词还是听曲儿?”他痴痴地笑,“可以温葶,可以!我在南方当了十年名妓,你想什么我都满足你。”


    啪——!


    温葶终于是理解了现状,反手给了这张昳丽的脸一耳光。


    宫白蝶愣了下。


    他摸着脸上的红印,看着温葶冷怒的表情,猛地扣住她打红了的手,从腕下的青筋一路舔至指尖,黏糊糊地哼笑:“好啊,你拿我当个娼夫也没关系。最后几天,我乐意伺候你。”


    温葶猛地抽手,掌心腻滑湿冷,


    “为什么!”她失望至极、愤怒无比,“我对你还不够好?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想方设法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是什么话?”宫白蝶施施然地笑,“既然你那么爱我,和我一起化蝶难道不浪漫么。这可是千古绝唱。”


    太阳穴突突地跳,温葶极力让自己冷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在遵守对你的承诺。”他没头没尾地说,指甲扣刮脸上的巴掌印。


    “什么承诺?”


    他又不说话了,温葶揉着太阳穴,“宫白蝶,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是我表达的诚意不够么,为什么你要作出这么极端的行径。”


    “……太晚了温葶。”


    他忽地收起了浮夸的笑容,双凤眸半耷,长长叹息,“就到这儿吧,必须结束了。”


    他没有力气创出下一层幻境了。


    “真的没法谈了?”温葶凝望他。


    她其实不必意外,这么个非人类的怪物,真能和平共处才是奇怪。无端的,比起惊恐,她更多的是愤怒——


    总是一幅死人样,动不动发疯,把她好端端的生活全毁了!


    男人如吐完丝的毛虫,肤色气场都趋于黯淡,精疲力尽,掏空了一切。她这时候才发现,他并不龙精虎猛,反而过分削瘦。


    无法沟通,唯有沉默。


    温葶怒极反笑,“好。”


    她后退两步,猛地冲向宫白蝶。


    这一下她用了十成十的力,居然真的将风中枯叶般的宫白蝶撞倒在地。


    他被她突然的举动懵住了。


    温葶奔向书桌,抄起桌上的书。


    她背对着他,宫白蝶一时没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等他听见噼啪燃烧的声音时,就见她抱着一大团被油灯点燃的书,狠狠按向窗户——


    “茧是吧。”她咬牙切齿,“谁要和你化蝶!今天烧不穿这茧,我把自己给烧了也绝不跟你化脓!”


    “不——!”宫白蝶双目欲眦,手脚并用朝她爬去。


    挨着窗户的火焰瞬间蔓延,连成熊熊一片。


    他脸上的蝶纹被火光映照得血红,可已失去了灭火的力量。


    宫白蝶扑在燃烧的窗户上,忙乱无措地用手去压那些火。


    焦灼的糊味瞬间弥漫,他六神无主地喃语,“不、不、不要……停下!停下!”


    熛燃的火焰顺着他的皮肤延伸至他的红袍,为他披了一身烈火。


    温葶将柜子上的书、墙上的画、抽屉里绣了一半的刺绣,还有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女式夏衣翻了出来,全部投入火中,助力这场大火。


    屋内浓烟滚滚,她已看不清宫白蝶,只能在黑烟中看见火舌勾勒出的人形。


    她摸到他做绣活儿用的剪子,对准烧了许久的窗户。


    耳边隐约出来湿冷的笑声,有谁附在她耳边说——


    「抬手」


    「抓紧」


    「刺下去」


    刺啦——


    尖锐的剪子,划破了一道窗口。


    浴火的人影朝她扑来,歇斯底里:“不!温葶——求你,和我…”


    话音终究未全。


    霍然之间,浓烟与烈火悉数消失,黑暗的钢筋水泥房出现在她四周。


    双腿一软,温葶冷汗淋漓地瘫软在地。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次没有过多晕眩就收回了所有记忆。


    气息稍平,她望向前方,冷声怒道,“你和我玩文字游戏。”


    他说赌赢了,她能少受点苦。


    她和他确认过这话是不是表示她能少下几层楼,他当时没有反驳。


    结果却是让她终结在第10层。


    毫无意义的一个赌约。


    温葶倒也没太意外。


    她等了会儿,直到体力恢复了,也没有出现红色对话气泡,她也不执着于让宫白蝶给她个交代。


    到了这个地步,已没什么可说。


    压下心口的烦躁,温葶将注意力放在眼前。


    这一层有点奇怪,走廊上的爱心礼盒不仅变小、变少,连盒盖也没了。


    如今最大的礼盒不过半人高,并且空出了许多走道。


    温葶眺望了形式,不需要爬盒子,可以直接从盒与盒之间的缝隙里走。


    他连变幻这点道具模型的力气都没了么……


    扶了扶酸痛的后腰,温葶顶着狂乱的飙风往电梯走。


    风吹得她眼球干痛,这股大风在这次的幻境里也出现了。


    温葶猜测,这座怪谈已是一座破损的房子,在四处漏风。


    有点不对劲……


    他费劲造了那么多幻境,已是油尽灯枯,却不直接捅她一刀。


    起初温葶还以为他是为了戏耍猎物,可最后那场火,他的绝望不似作假。


    难不成,宫白蝶并不是在游刃有余地玩弄她?


    温葶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普通的方法是杀不死人的。


    就连他造出的幻境也无法杀死她,只能做到让她“永眠”而已。


    如果他杀不死人……那先前“死亡”的同事很可能并没有真正死亡!


    宫白蝶受限于某种规则,坚持下去,自己或许真的有机会反杀。


    温葶握紧了枪,小心翼翼贴着盒子走着。


    忽然,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嚎哭般的风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温葶扭头戒备,蓦地,她看见水泥窗外有两根细线在摇摆。


    那是什么……


    下一刻,细线上移,露出一对暗红色的巨大蝶翼和一颗浮肿糜烂的人头!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温葶呼吸一凛,赫然看见两侧墙外爬进来一只只腐烂的人蝶。


    难以形容的强烈恶臭瞬间笼罩了楼层。


    和之前她贴近人蝶观察时都没闻到气味不同,如今哪怕四处通风,那股剧烈的恶臭都熏得温葶干呕流泪。


    她豁然回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是在第八个考核日的凌晨枪.击的宫白蝶,今天是考核日,是怪物出动的日子。


    第一批人蝶从墙外爬进来,目的明确地往她的方向移动。


    可她分明是第一名,它们不该攻击她——


    不,不对!


    规则说的是,[考核日不得请假,每次考核除前五名外,其余员工在考核当日缺勤的,视为离职。]


    前五名的优待不是免除怪物攻击,而是可以在考核日请假!


    温葶立刻拿出手机,躲在盒子下发送请假申请。


    毫无反应。


    她焦急地刷新,随后,蓦地看见显示的流程消息:


    [流程已达到“03.领导审批”]


    员工行为规范手册规则四:[如需请假,需要提前一小时以上,经上级批准;3日以上的假期,需总监审批。]


    她的上级已经死了,再上一级是宫白蝶!


    该死的婊子!


    岑寂良久的楼层里,突然冒出了第一个气泡:


    [停下]


    旋即是第二个、第三个……只是一瞬,密密麻麻的猩红铺天盖地:


    [停下][停下]


    [停][停][停][停]


    [停停停停停停停停停停停鍋滀笅鍋滃仠]


    [停][ModuleNotFoundError:Nomodulenamedmodule_name!?!停停停¨???停!!!停]


    ……


    ……


    ……


    [停下]


    第93章 第四十章 狂想大厦


    温葶咬着自己的头发, 确保不会不小心发出声。


    她蹲在一只半人高的粉色礼盒后,爱心的曲顶和墙壁形成了一个夹角空间,刚够她躲藏。


    整层楼遍布腐烂的人蝶, 它们飞不动, 各项感官都差,但主体如鼻涕虫一样具有极高的黏性,能粘在墙壁和礼盒上。


    人蝶头顶的触角晃动着, 在找她。


    温葶瞧准时机,趁外面的人蝶扭身望向另一侧时, 猫着身移动至前面的盒子后。


    先前的障碍,现在成了她的屏障。


    视野内的红色气泡岩浆一样疯狂翻滚着, 一秒弹出七.八个,无一例外全都写着[停下]。


    他很急躁, 一股子黔驴技穷的疯狂。


    顺利移动到前方的礼盒后面,温葶悄悄打量下一段路怎么走。


    将手机调暗, 她点开OA。


    指尖在离职申请上游荡了一圈,最后还是作罢。


    和请假一样, 离职申请也需要上级审批,现在她的上级只剩下宫总监,他怎么也不可能给她通过。


    退出OA时温葶猛地一怔。


    手机桌面空白一片,所有应用全都消失!


    清空的桌面被Q版宫白蝶占据, 小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盯着她。


    温葶差点没拿稳手机,惨淡的月光下, 他与灵异的洋娃娃一模一样。


    屏幕跳出来一个血色的气泡——“停下”。


    越来越多的“停下”挤满屏幕,不管是手机外还是手机内,温葶的视野全部被红色的[停下]占据。


    即便是半透明的气泡,也极度影响视野。


    她点了几次屏幕, 都无法换掉壁纸,也没有卸载《桌面恋人》的按键。


    啧。


    烦躁之中,沉重的黏液声倏尔从上方传来。


    温葶自血红的屏幕上抬头,楼层顶部,一张巨人观般的人脸正直勾勾盯着她。


    趴在天花板上的人蝶看见了她,绵软的四肢一松,从房顶砸向她所在的位置。


    跑!


    顾不得暴露,温葶咬着头发连滚带爬地跑。


    坠落的人蝶砸扁了温葶藏身的盒子,不仅盒子被砸烂,它浮肿的身体也滮出一片黄黑色的□□。


    这动静立刻引起了其他人蝶的注意,温葶心中暗骂,吐出头发,一手匕首一手枪,放弃躲藏就是跑。


    电梯离她不到四十米,工牌在她胸口摇来晃去,一只人蝶爬在了她的前路上。


    温葶对着它的脑袋开了一枪。


    如同水球爆炸,黄红色的浆液爆得到处都是,浓郁的恶臭直扑她面,她实在忍不住干呕了两声,熏得眼睛流出泪来。


    死了一只,其他的人蝶纷纷朝她靠拢。


    这幅场景比丧尸片恐怖,比鬼片恶心,温葶呛得咳嗽了两声,逼迫自己冷静。


    冷静、冷静,害怕和恶心有什么用,他宫白蝶就是个强弩之末!


    仔细一看,人蝶的移动速度其实不快,只要路线规划合理,她完全能够跑进电梯。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定要冷静,只有她能救得了自己!


    温葶绕过被爆头的人蝶,飙升的肾上腺素帮她忽略了脚腕上的疼痛。


    她前所未有的灵敏,一边奔跑一边枪击妨碍她的人蝶。


    距离过了一半,那些碍事的气泡愈发狰狞,如疯狂冒出的菌子,数量和大小激增,连上面的文字也有了变化:


    [你想跑哪去?]


    [不会真以为自己跑得掉吧]


    [趁我心情好,马上停下][别去下一层!]


    [站住][我给你留个全尸]


    [下一层会是地狱]


    [停下][再走一步我扯烂你的肠子!!]


    距离电梯越近,那些文字越是尖锐,当路程仅剩三分之一时人蝶的速度突然加快,气泡上的字也无比恶毒:


    [婊子][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剁碎]


    [分尸][贱人][毒蛇][人渣][下地狱][我恨][恨你]


    [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恨]


    [恨]


    [恨]


    [恨]


    [恨]


    [恨]


    [恨]


    [恨]


    [我恨你][温葶]


    砰!


    子弹穿过层叠的黑红气泡,射死了电梯前最后一只人蝶。


    温葶踏过绵软爆汁的虫尸,一脚跨入光明的电梯。


    合金门闭合,电梯朝下落去。


    她大汗淋漓地瘫软在地,握枪的右手抖个不停,皮肤被发烫的枪.管烤得通红。


    劫后余生的心脏跳个不停,温葶闭了闭眼,汗水从睫毛上眨落。


    贱人?


    他才是个不折不扣的贱货,她怎么没有多赏他两个巴掌。


    电梯门打开,停在9楼。面板显示时间05:37 P.M。


    怪谈区域一共六层,这是距离1楼的最后一层楼。


    上一层的幻境里她恢复了关于“宫白蝶”的游戏记忆,温葶揣测这一层她能保留更多的记忆。


    宫白蝶一定没什么底牌了,否则不会狗急跳墙成那样。


    休息了一会儿,她抓着手.枪走了出去。


    一脚踏出电梯,电梯门合上,梯厢里的明光一点一点消失在她身后。


    最后一刻,温葶想起刚才一闪而过的几个气泡:


    [别去下一层!]


    [下一层会是地狱]


    温葶高度警惕着,她相信这不是假话,他气急败坏成那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越靠近一楼,难度一定越高。


    这次会是什么?凶宅男鬼?还是食人魔总监?


    她等了等,又等了等。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一股熟悉的雪兰幽香外,周围黑得透顶,没有月光、没有风,没有怪物,也没有那些礼盒。


    什么都没有。她也没有失去记忆。


    温葶挑眉。


    她摸出手机,桌面被清空,她下拉导航栏,点开手电筒功能照了照四周。


    也没有JumpScare,手电筒的光芒没能穿透此间的黑暗,她什么都没照到。


    他在玩什么把戏?


    高强度跑了那么久,温葶也实在是累了,既然什么都没有,她索性坐下来休息。


    坐了很久,她站起来,打着手电筒摸黑前行。


    一路走去没有任何障碍,路很平,周围安静得悄无声息,温葶可以清晰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


    她兜兜转转,这里没有尽头和边界,来时的电梯也找不到在哪。


    走走停停许久,她停下来,在OA里给宫白蝶发信息:“搞什么”


    没有回应,几个小时过去都是“未读”状态。


    她有点疑惑,又发了句:“死了?”


    依旧没有回应。


    电量快要耗尽,她收起手机,不饿不困没有排泄欲望,除了黑以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约莫又过了两天,一切毫无变化。


    温葶扯了扯嘴角,放置Play?


    他是准备把她关上一阵子,作为她生命中唯一的活人出场?


    是不是太晚了点?


    他自己都没多少进出气了,能撑到她被调.教好的那一天吗?


    没有光,没有任何可互动的道具,温葶又确认了遍弹匣。


    她感受不到困意,不需要睡觉,也不敢在这里睡着。


    最近两次的幻境里宫白蝶都企图令她沉睡,要是她在这里睡过去,大概就再也起不来了。


    她试着拉伸,做做瑜伽;又试着唱歌,摸黑给自己编头发。


    手机电量耗尽,她再无法感知时间,温葶休息够了,又站起来往前走,寻找这地方的边界。


    若有若无的雪兰气萦绕着她,如影随形,去哪里都摆脱不掉。


    温葶走了很久,走得膝盖不适,脚底那层血肉被她踩得烂熟,又热又痛。


    她停下来休息,唱唱歌、换个发型,在地上用食指画冰龙公主翡昂丝·丽。


    盲画了五六只翡昂丝,她试着抓起了胸前的工牌。


    “嘶……”


    牌子仅仅越过下巴,皮肤从肌肉组织撕扯下来的痛感便清晰得可怖,且越来越痛。


    该死的,他都要死了,还有力气给她施加痛感。


    痛出了一身冷汗,温葶缓了缓,选择站起来继续探索。


    她重复着探索和自娱自乐,也对着空中说尽了好话狠话。


    无有回应,唯有无尽的黑暗吞噬着她。


    好安静……静得她复发耳鸣。


    轻微的电流声在温葶耳内回荡,四周太过寂静,没有参照,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耳鸣,还是这里的声音。


    嗡嗡的声响比纯静更让人不适,并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响,像是有人握着笔在她脑子里用力画出团团杂乱的黑色细线,全是乱麻。


    不知过了多久,当温葶又一次在地上画翡昂丝时,突然僵住。


    她用另只手去摸了摸画画的食指,一阵恍惚:


    这是她的手指么。


    她看不见,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见一点,虽然触觉痛觉冷热感知都还正常,但长时间看不见身体令温葶生出了一种剥离感。


    黑得太久了。


    她开始理解宫白蝶将这里称之为地狱。


    “宫白蝶,我们谈谈!”她对着虚无的黑暗说,“我知道你关注着我,出来吧,我们谈谈。”


    没有回应,甚至是没有回音,她的声音被黑暗吸纳,没有任何传响。


    “你到底想干什么!”


    无处使劲的烦躁感裹挟着温葶。


    怪谈、诡村、阴宅、尸体、怪物、虫子……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涌入她的生活,她斗智斗勇、安抚他刺激他哄着他陪着他,甚至献祭了同事,他还是没完没了的闹!她的一切全都被宫白蝶毁了!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是我关的服?还是我给你加的那些广告?你的遭遇和我有个毛关系!”温葶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拔高了声音大骂。


    “我骗你又怎么样!你要杀我,我不反抗,难道要高高兴兴被你杀掉?”


    “你都不肯为了我去死,凭什么要求我这么做!”


    阻挡她视线的红色气泡再没有出现过,世界无声,除了黑暗只有黑暗。


    “出来!”温葶难免躁戾,“要么给我个痛快,要么放我走,我手上一大堆重要项目,没空把时间耗在你这个下架的淘汰品上!”


    能忍到现在,她自认为已足够理智冷静。


    但凡是个心理能力差的,早就被这疯子玩死了。


    她咒骂着,想要砸个东西发泄都摸不到。


    “疯子!”“狗养的畜生!”


    “你这个万人骑的男妓!”


    骂到嗓子痛哑,温葶累得躺在地上。


    她记得不能睡觉,她要睁着眼,她耗死那条疯狗,可她睁着眼吗?


    温葶摸向自己的眼睛,指头一下子戳进眼球。


    太久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肢体感官错位,控制不那么精准。


    她骂了句脏话,捂着眼睛蜷缩起来。


    睁眼和闭眼没有任何区别,温葶渐渐分不清自己到底醒着还是睡着。


    不能睡,不可以睡着——她抿了抿唇,嗓子还没有恢复,嘶哑灼痛,不能大声说话。


    那东西吃软不吃硬,要么……再哄哄他?


    她也实在是骂不动了,抚着嗓子叹了口气,“白蝶……我们好好谈谈。”


    “我思考了我们之间所有矛盾问题点。”


    “怪谈开始之前的,我无能为力,前因后果已经都告诉你了:我想要坚持原本的设计,万罗不同意,我不得不离职。”


    “我承认当时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你不能对一个刚毕业的姑娘那么苛刻,对吧?”


    她换了口气,“再后来……是,我卸载了游戏一段时间,因为我遇到了些事,还从万罗那家小作坊进入绿森,我忙得晕头转向,我也不敢看你,不想看见你穿着别人设计的外观、做出让我陌生的交互。”


    “你能理解么……”她盘腿,抱着肿起来的脚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养到他能走路、会说话,突然有天他穿上了别人给的衣服、管别人喊妈,而我——我却连抱都不能抱他了……”


    “白蝶,你该理解我的啊。”


    嗡嗡的耳鸣忽然停了一瞬。


    在温葶以为它自己好了的时候,又微弱地响了起来。


    “要说我真的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就只有将枪.口对准你的那一次。”


    她盘起来的腿上放着那把枪,“但是白蝶,你在上一层看见了,只要你不害我——即便你是害人的怪物,我也不会背叛你,我甚至会帮助你,想方设法供你活下去。”


    “你有什么委屈,你告诉我啊。”


    “你都没有给过我HE的机会……这不公平。”


    “在你所有的结局里,HE是最容易达成的,我给了你89%的几率获得幸福美满的结局,你不能这样对我……”


    “宫白蝶,这不公平。”


    温葶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许久,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


    她笃定宫白蝶一定在听。


    他是疯了,可这个女尊社会下的疯男人,疯了最记挂的也还是女人的感情。


    她讲她创作他时的思路;讲当时租的一楼农民房断电,她画到凌晨两点,没有保存;讲她拿他赚来的第一笔奖金买了个她惦记了很久的相框,画了副18寸的他,放在工位上。


    她絮絮叨叨地把记忆里的鸡毛蒜皮全都翻了出来,没得讲了,就掺一点虚构的暖心往事。


    讲得她口干舌燥,一个人的独角戏越来越可笑。


    黑暗没有任何改变,唯一存在的雪兰香她闻了太久,嗅觉已然麻痹,闻不出还在不在了。


    温葶实在继续不下去,她无法确定自己在里面待了多久。


    三天、一周……或许一个月,她不怕独处,但没有睡意,长时间不能入睡造成的疲倦快逼疯了她。


    她不由得怀疑宫白蝶是不是已经没了。


    也许怪谈已经结束,它的核心坍缩,留下了现在这样一个黑洞。


    也许,她已经死了。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无论如何,不能等了,这绝不是个耐久度的关卡。


    即便宫白蝶还在,再待在这死寂黑暗的地方,她也会走向他想要的结局。


    温葶抽出手.枪。


    “好吧。”她站起来,身体有些失衡,差点摔了一跤。


    “你真那么恨我,我就如你所愿。”


    她拉开保险,将枪顶到自己头上。


    她从未被枪顶过,可枪.口挨上皮肤的瞬间,温葶登时汗毛直立,仿佛刻在基因里的恐惧冻结了她的呼吸。


    身体比她想象得还要惧怕死亡,她想要活命,她的人生刚刚好转,她渴望活在这片美好的土地。


    温葶咬牙,心一横按下扳机。


    她赌宫白蝶跟她耗到现在,就是因为怪谈里不会真的出现死亡!


    扣动扳机那一瞬,温葶心脏骤停,但旋即而来的变故令她愣住了。


    枪没了。


    开枪的瞬间,那支枪从她手上消失。


    他在阻止她自杀……温葶立刻反应过来这里的机制,马上拔出腰带里的水果刀割向脖子。


    她用了最快的速度,刀还是在挨上皮肤前分解消散。


    贱人!果然如此!


    那个贱人!把她耍成这样!


    温葶气得青筋直跳。


    她沾沾自喜自己活了下来,原来死亡才是离开的办法!


    他设计的怪谈和楼层关卡平平无奇,唯独退出方式出人意料。


    该死、该死该死的婊子,她一直以来的忍耐都是笑话!


    没了枪、没了刀,温葶趴下来往地上撞。


    额头还没触碰到地面,一股力量便托起了她,将她固定。


    她被摆成优雅的坐姿。


    下半身无法动弹,温葶拿出未开封的匕首往眼睛里刺。


    匕首分解,她的两只手也被禁锢,被迫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搭在腰上。


    温葶发了狠地挣扎,身上忽然一凉。


    她的衣服被分解,换上了丝滑的锦缎,头发也无风自动,被一缕缕挑出编织,随即插上繁重的头饰。


    “宫白蝶——”温葶咬牙切齿,可连表情都被固定在清冷淡漠上。


    她反应过来,第九层不是黑洞,和上一层一样,这一层依旧是宫白蝶的世界。


    是真正的游戏世界,那个困住他的地方。


    这怪谈到现在,他终于有了认真报复的迹象。


    如果是温葶,她一开始就会摆出这一层,而不是和仇人拉拉扯扯、恨海情天。


    他是很悲惨,觉醒了意识的游戏角色非常可怜——这就要怪他自己!


    世上就是有人痛苦悲惨,这就是命。


    他觉醒了意识、脱离了游戏,何其幸运有了改变命运的力量,却把这股力量用在谈情说爱上,他十足活该!


    温葶没有半点感同身受,反而出奇的愤怒。


    这愤怒如同她饥肠辘辘地在地上爬,他从她面前经过,丢下一个包子,用脚碾了过去——比他威逼利诱求婚、比让她肚子里长满毛虫、比把她关在茧里化脓更加愤怒,以至于到了憎恨的地步。


    她真是恨。


    但凡她有宫白蝶的力量,她绝不会这么不珍惜!


    那无形的力量肆意摆弄着她,将她换成少女坐,又将她换成趴卧枕臂的姿态。


    他对这个姿势满意,不再折腾她的身体,开始为她捯饬新的衣服头饰。


    温葶放弃挣扎,深深吸气。


    半晌,她抽动了一下,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


    金步摇插进了她发中,随着传出的哭声停顿。


    温葶捕捉到了这一瞬的停顿。多么幸运,她的表情被定住了,否则她一定会为接下来的话而忍不住蔑笑:


    “呜…翡昂丝……”


    泪水洗涤了鼻腔,唤醒了麻木的嗅觉,她似乎又嗅到了那股雪兰香。


    温葶哭着呢喃了这个名字后不再说话,一昧流泪。


    身下骤然一空,托着她的力量消失,她恢复了自由,重重摔在地上。


    下巴磕地,温葶痛得大脑空白。


    当啷一声冷响,一根金属簪子掉在她手边。


    温葶就着这股疼痛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埋头抽噎。


    咸湿的泪水里,她清楚地闻到了雪兰的气息。


    一对暴突的眼珠贴在温葶头顶,与她相隔毫厘。


    宫白蝶极力睁大眼睛,内外眼角微微撕裂,流下黑血。


    力量耗尽,他的感官衰竭了,在这样黑暗的地方,必须紧挨着她才能看见模糊的一点。


    她抱着自己哭,他蹲在她面前听她抽噎。


    “为什么是他……”她掩面低泣,“为什么要是他这种疯子……翡昂丝…云鹤唳……”


    猩红的眼珠转了转,轻微的一点转动,就令摇摇欲坠的眼球险些脱出眼眶。


    “救救我……”


    她怕了、颤抖着呜咽,求饶的对象却不是对他。


    “对不起阿家克,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求求你原谅我,我已经受到报应了……我再也不会抛弃你了阿家克,我真的错了……我爱你,你是我最用心画的角色之一。”


    她胆敢如此——汹涌的愤怒业火般吞噬了宫白蝶。


    他抬手,抓住温葶的头发将她拎起。


    “啊!”她抱着头发,惊慌失措地尖叫,“救命,鹤唳——”


    咚


    抓着她头发的力量骤然散去,她摔在地上,懵了一阵,泪眼朦胧地仰头四顾:“……鹤唳?翡昂丝?”


    “是谁救了我?有谁在那里?”


    她像是绝处逢生般,满怀期冀地膝行两步,爬到宫白蝶怀里,无不希望地喊:“是你吗——翡昂丝,是你吗?”


    这幅姿态,宫白蝶永远不会忘记。


    何曾几时,他便是这样被扭断四肢,于无尽的黑暗里一边爬行,一边哭求:


    「妻主…你在哪里……」


    「我错了、白蝶错了……是我得意忘形,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把流水拉回来……」


    「我听话、呜……白蝶全都听您的……回应我一声,求您了……」


    没有光、没有声息,连自己身体都看不见的烬灭之地里,任何一点变动都值得感激涕零。


    当他被吊起来变换姿势、被剥去衣服、改换头饰时,他的表情都比温葶此时激动百倍。


    他欣喜着、期待着、小心翼翼着、惴惴不安着、绝望麻木地问:


    「是你吗——妻主,是你吗!」


    「是妻主么……是您在为我换衣?」


    「……妻主?」


    离开黑暗、迎来第一抹曙光时,宫白蝶来不及高兴,一眼先看见自己的新身体。


    他被扒下了温府主君的服饰,换上了娼夫的花袍,袒胸露乳地横躺在各个平台首页,对所有路过的男女玩家媚笑。


    他在绝望中喊了千百遍温葶的名字。


    温葶,她胆敢——胆敢在这里喊别人的名字!


    这是他的游戏!是她的地狱!


    她该喊他!该她喊他了!


    他好恨,他恨不能扒下她的皮,用针细细地缝上千万个“贱人”;恨不能拿滚酸倒进她的喉咙,让她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闭嘴]


    巨大的文字血淋淋地贴在温葶眼前,往下流淌着黑血。


    她呆呆看着这些日子来出现的第一句对话。


    宫白蝶不错过她的一丝表情。


    如果是当初的他,能得到一句她的回应,定是涕泗横流、欣喜若狂。


    然而温葶愣怔半晌,突然崩溃地尖啸:“滚啊——滚!”


    她抱着头,发了疯地往前跑,边跑边喊:“翡昂丝救我!”


    宫白蝶定在原地,没能跟上去。


    被血丝覆盖的眼球半脱在眼眶外,“翡昂丝”三个字如火似毒,顺着晶状体背后的血管神经烧进他的大脑、脊柱,腐烂心脏。


    良久,他伸手摸向两侧耳朵。


    他用力撕掉了自己的耳朵,汩汩淌下的血为他身上的嫁衣又添两笔喜红。


    日复一日的死寂里,温葶变得疯疯癫癫。


    她哭着喊画过的所有角色,碎碎念着每个角色的创作思路,又忏悔自己画他们时的不足,声泪俱下地道歉。


    她偶尔定定盯着某处,隔一会儿甜甜笑起来:“哎呀,我也爱你,我最爱你啦小白公主。”


    有时候又突然惊悸,神经紧张地喊:“鬼!有鬼!云鹤唳救我!”


    偶尔又露出温柔的怀恋:“昭霞,好久不见。”


    她如他所愿的被这片寂寥的地狱逼疯,像是从前的他一样,就此扭曲。


    可她回忆了所有角色,唯独将宫白蝶排除在外。


    他踉跄地跟在蹦蹦跳跳的温葶身旁,她看不见,侧身仰头,雀跃欢笑:“你要带我去哪里呀覃穆?”


    “告诉我嘛。”她的声音娇俏甜美,宫白蝶抬手,大臂提起,小臂却笨重地折了下去。


    她走远了。


    不…不要……他加快脚步,膝盖猝然一软,宫白蝶摔倒在地,冷汗涔涔地喘息。


    力量衰竭,他走不动了,四肢僵硬,视线模糊,难以动弹,五感尽废。


    偏偏她也停了下来,笑靥如花,对着他前方的虚无处轻嗔讨饶:“讨厌,别问我这种事呀。”


    宫白蝶闭了闭眼,黑红色的血泪寸寸漫过蝶纹,带来了曾经温葶的声音:


    「这里摆一个旋转木马好吗?我一直很想坐旋转木马。」


    「接下来玩过山车好不好?」


    「再来一次!小白,再来一次,我还想玩滑雪、溜冰和蹦极!」


    「谢谢你小白,我好喜欢,简直像是在梦里。」


    高山飞瀑、花谷沙漠,他无有不从,因为他知道,自己只能在这里得到她的回应。


    离开怪谈,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绝不会和非人的怪物在一起。


    「我是真的想和你结婚啊,蝴蝶。」


    可只要她说,他就能闭上眼睛,自己骗自己。


    最后一点羽毛在宫白蝶体内消散,暗弱的光晕透进此间,凌冽的猎风带着怪谈外界的气息猛然闯入。


    好恨……


    他像断翅的蝶匍匐在地,撑不起残破的身躯。


    他真是好恨——


    作者有话说:


    双向喜欢是达成小情侣HE的最终条件


    那这一章双向憎恨,怎么不算是达成了小怨侣的HE呢


    心意相通了[爱心][爱心]


    第94章 第四十一章 狂想大厦


    劲风猎猎, 卷走了黑暗,像是一片黑色的沙,纷纷扬扬飘散。


    钢筋水泥的楼层重现在温葶面前, 她抬眸, 一眼看见走廊尽头的电梯。


    出来了……出来了!


    温葶惝恍地朝前迈步,梯厢里的明光在此刻神圣耀眼。


    在黑暗里待了太久,见到这抹光的刹那, 一种近乎落泪的感动油然而生。


    她终于是出来了。


    最后这段时间,连温葶都不确定自己是在装疯还是真的已经疯了。


    她无法对宫白蝶感同身受, 但知道了他为什么那么疯狂——


    在求死不能的黑暗里待久了,精神实在很难正常。


    不论如何, 她终于是成功了。


    兴许是熬到了宫白蝶衰竭;也兴许是这愚蠢的疯狗连疯也疯不彻底,还会被她拙劣的演技气到崩裂。


    她终于可以离开, 只要走进这部电梯就能抵达1楼!


    风比前几次更大了,温葶隐约从中闻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味道。


    她想了很久, 霍然意识到——是汽车尾气的味道!是这座美好城市的味道!


    外界的细枝探了进来,顺着缝隙钻入了怪谈。


    温葶大口大口闻着久违的香气, 她不住哽咽,刚湿润的眼睛又立刻被风刮得干痛。


    没有礼盒、没有怪物,这一次通往电梯的走廊平坦无阻。


    她朝前迈出一步,脚腕倏地一冷, 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用力抓住。


    温葶回头,赫然对上一双黑红的血眼。


    披头散发的男人趴在地上, 套着破烂老旧的红袍,皮肤青白,长发凌乱,全身关节不自然地扭曲凹折。


    他伸出一只削瘦发青的手, 死死抓着温葶的脚腕。


    温葶叹气:“你提出的游戏,只要我抵达1楼就放我出去。事已至此,给自己留点尊严不好么。”


    黑红色的血眼从发间盯向她,“看来你不了解游戏。”


    他咧嘴,艰难地笑:“只要策划愿意,胜负、规则、逻辑、道德……什么都不是,我随时可以推翻。”


    “你还真是天真,”温葶笑了出声,“我告诉你,策划——没有关系背景的策划就是个垃圾!任她工作能力再强、设计出再好的游戏,把她开了也就是老板一句话!”


    “管你是顶梁柱还是大动脉,他们不高兴了一样开,把你呕心沥血的项目交给草包亲戚、交给廉价听话的实习生。想要找工作的人才?比垃圾场里的垃圾还多!在首都漂亮的简历就是最泛滥的垃圾!”


    她察觉到自己有些失常,情绪激动,过度亢奋,于是调整了气息,“很委屈么?


    “你创造出那么高的流水,我却还是离开了你。”


    温葶长叹,“你委屈了,拿我出气;我委屈了,又有谁愿意听我说理呢。”


    “钱啊——”她弯腰,拍了拍宫白蝶没有血色的脸,“亲爱的,不管游戏里还是游戏外,任何世界能让人有尊严活着的,是钱啊。”


    “谁让你不争气,赚不了钱了呢。”


    或许是终于能逃出怪谈,又或许是被关了太久,她一反常态地跟宫白蝶说了这些废话。


    “放手吧。你的人生已经一塌糊涂了。”温葶直起身,笑眯眯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早点死,早点投个好胎,要不就给自己换个好点的脑子。”


    抓着她脚腕的手愈发用力,势要嵌进她的肉里。


    趴在地上的宫白蝶倏地低低笑了起来。


    妖冶的笑声混在风中,俶诡殊瑰,“妻主,你还没有出去呢——”


    “你可真够得意忘形,”漆黑的发丝后露出一只猩红的眼,那只眼怨鬼般锁定温葶:“你…还在我的手掌心。”


    那只手几乎要捏碎她的足腕,温葶吃痛,立刻抬起另只脚对他的手腕重重跺下去。


    “晦气的东西,”她踹了一脚又一脚,咬牙切齿,“别碰我!滚回你的虫窝!”


    她不止踹他伸出的手,也抽空踹了几脚他的头。


    那只青白的手很快被跺得皮开肉绽,脚下的触感像是一截钢筋。


    “滚!滚啊!”温葶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将进入怪谈以来的所有戾气都发泄在了这里。


    他站不起来,可也死不放手。


    风声忽疾,突然间,温葶瞥见宫白蝶身上有微光闪现。


    一条黑绿色的细链缠上了他的手臂,像藤蔓一圈圈绕着树枝。


    此前无论温葶如何践踏都纹丝不动的宫白蝶,在被这些细链束缚后猝然发出闷声。


    温葶来不及细看那黑绿色的是什么,察觉到他手指松动,毫不犹豫给他一脚,转身跑向电梯。


    她奔向了光明之所,通关近在眼前,温葶一步未歇。


    冲进电梯,干净的梯厢里留下一串斑驳残缺的血脚印,她鞋底脏了,不要紧,离开这里她可以买很多双新鞋。


    温葶激动万分,喜不自胜地按下面板上的数字“1”。


    “1”


    111111111111111!


    她愣怔着,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反复重重按下一楼和关门的按键,电梯却稳稳当当地停在原地。


    除了面板显示的11:31 P.M.在闪动外,整个梯厢一动不动。


    锵——


    生涩的铁链声从电梯门外传来,温葶猛地转身,暗不见底的走廊上,破破烂烂的红衫朝她爬来。


    凌乱纠结的长发和红衣拖在地上,他爬得很重,每一步都带出沉冷的镣铐响动。


    温葶看清了那黑绿色的东西:


    一串串代码和字符组成的细链束缚着宫白蝶,它们缠绕在他身上,飞速滚动着,仿佛在修复着些什么,字符和数字间尚夹杂着乱码。


    即便还有乱码,在现有的修复代码下,宫白蝶也已无法行走站立,连爬行也异常艰难。


    他的速度不比人蝶快上多少,姿势也颇为别扭,四肢关节都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但电梯停摆,门敞开着,他爬得再慢也是笔直地朝她而来。


    那双黑红色的眼睛睁到非人类的大小,死死盯着她,一边爬一边从眼眶里溢出血泪。


    温葶一拳砸在电梯键上,恨恨咬牙。


    死不掉的虫子,真叫人恶心!


    她不会放弃——他已经是半死残废了,她好不容易把他耗到这一步,绝不会遂了他的意!


    温葶一脚迈出电梯,奔向了安全通道。


    她撞开门,往一楼冲去。


    楼道里的灯无法打开,但每一层都装有安全通道牌。


    对在黑暗中待了那么久的温葶而言,这些绿色的微光如生命之火,为她点亮了逃生通道。


    她飞快下楼,连续奔走的脚腕痛得厉害,但在身后铁链声的催促下,那点疼痛不足挂齿。


    “温葶……”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葶一颤,余光上移,刹那间和爬在上层楼梯的一双血眼四目相对,那里已黑红交融,不分瞳孔眼白,汩汩往下渗血。


    什么时候这么近的……


    她心跳骤停,急忙跳下四阶楼梯,踉跄着往下逃命。


    “温葶…温葶……”铁链摩擦的冷声中伴随着嘶哑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蚌的血肉里剜出,充斥浓重腥气。


    温葶逼迫自己忽略那些声音,专心盯着脚下的楼梯。


    “温葶……温葶、温葶温葶、温葶温葶温葶温葶温葶——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我恨你、恨你!”


    狂风、镣铐与凄吼紧追着她索命,她分明是想集中注意力,大脑却一片空白,涣散惊惧。


    几层了?


    还有几层?


    快到了吗?


    温葶无暇去看一眼楼牌,只一味地跑。几个慌神间,她甚至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肺痛得要炸开,口鼻尽是砂砾的血腥。


    “温葶……温…死……死!!!”


    上方的吐字逐渐模糊,渐渐夹杂似人似鬼的哭嚎。


    他像是在惨叫,又像是在痛哭,慢慢的没了人语,剩一声声毛骨悚然的哀嚎回荡在楼梯间。


    温葶将这辈子的力气都用了出来,全力冲刺下,铁链和厉鬼般的咆哮似乎离远了些。


    标着数字“1”的楼牌赫然进入温葶视线。


    她精神大振,双手软得厉害,就用肩膀撞开安全门。


    门被打开,强劲的风迎面袭来,将她的汗水、眼泪全部刮走。


    绿森的玻璃大门出现在了眼前。


    透明的玻璃门外,依稀闪烁着红绿的交通灯,她甚至听见了车流和人声!


    逆着强风,她恍惚地往前迈步。


    蓦地,身前的安全门骤然合上,将那些希望的光景隔绝在外。


    刺骨的寒冷侵袭了温葶后背,余光后撤,不待她看清身后,发根便是一痛。


    一股阴冷森然的巨力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扯翻在地。


    砰——!


    安全门被关上,黑红色的人影挡在门口,将她近在咫尺的曙光碾灭。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望她,皮肤如墙皮般块块剥落,皮下不是血肉,而是漆黑的虚无。


    红唇咧开,露出同样虚无的黑洞,他笑:“结束了,温葶。”


    华丽优美的声音变得粗糙喑哑,伴随着磁卡损坏的电子杂音。


    温葶倒在地上,喉间净是血的腥甜,拼命的逃跑耗尽她所有力气,一时站起不能。


    肺泡快要炸裂,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望着七窍流血的疯鬼,握紧拳头,积蓄力气。


    黑绿色的代码锁链在宫白蝶身上疯狂运行,他毫无影响般,蹲在了温葶面前。


    “真高兴你这么努力地陪我玩游戏,”他的嗓音越来越失真,像是合成的电子音,“可游戏只是游戏,你怎么还当真了?”


    他眉开眼笑,贴近了她低语:“你真觉得一楼大门可以出去?”


    温葶一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的表情逗得宫白蝶大笑出声,剧烈的狂笑令他七窍涌出黑血,外观皮肤也片片剥落,“谢谢、谢谢你啊温葶!我的荣幸!居然这么高看我的品行!”


    不、不会的……温葶瞳孔震颤着看向安全门。


    她刚刚分明看见了,正常的世界就在那里!这是诈术,他在骗她,为了让她放弃!她不能轻信!


    可与此同时,温葶也想起了答应开展这场逃生游戏时的初心。


    她在最开始就认定宫白蝶不会那么好心,他没道理设置一个出口,让她通关出去。


    她一早就认识到了这一事实,纯粹是死马当活马医,可在漫长艰难的逃生路上,慢慢将希望寄托给了1楼。


    为了抵达目的地,她付出太多,如同赌红眼的赌徒,对最小的概率抱有最大的希望,真的幻想1楼可以出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为什么会真的坚信不疑!她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轻信!


    设身处地换做是她,她会为宫白蝶设置逃生出口么?


    如一道惊雷霹雳,温葶被劈得瘫软在地,失魂落魄,松开了拳头。


    “瞧你伤心的,被我骗了就这么震惊?”男人嗌嗌发笑,乐不可支地欣赏她的惨状。


    “好啊温葶,好啊,你这么信任我,那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他抓住她的双肩。


    温葶被迫与他对视,黑眸倒映出肮脏混乱的红。


    “撒撒娇,温葶。”甜腻的血腥气吹拂在她脸上,他嗓音间的电子感褪去,这一瞬变回了本音。


    他直勾勾盯着她:“撒个娇,兴许我会愿意放了你。”


    他笑得恶毒又恶劣,黏腻的黑血不断从眼角流下。


    温葶看了他半晌,忽而笑了声:“哈。”


    她温声细语、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不要。”


    脱力颤抖的手抓住了胸口的工牌。


    她一把将其扯下,在剥皮碎骨的剧痛里,憎恨地怒吼:“我死也不要!”


    那根一直套住温葶的绳索在这一刻落下。她痛得痉挛发抖,却见宫白蝶亦在颤栗。


    “你…”宫白蝶的双眼被血模糊,没能第一时间看清她的动作,当意识到她摘下工牌,他竟惶恐地退后半步,七窍血流如注。


    旋即他发出一声尖啸,疾风骤雨地扑在她身上,徒劳地争抢那块已经摘下来的工牌,惊慌失措地给她重新戴上。


    温葶痛得全身发麻,两眼昏黑地仰躺在地。


    那非人的疼痛令她陷入半昏迷,只能被动地被宫白蝶套回工牌。


    他手忙脚乱,如临大敌地喃喃:“不不不、不可以不可以……”


    她怎么能摘下它!她不该摘下的!她不能摘下!


    淡淡的白光在昏黑的楼道里亮起。


    宫白蝶绷紧了身子,惊恐地死死盯着那团白光。


    不、不——他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她爱的是谁!


    可那是白色的光……


    她摘下工牌,发出的是白光……


    是和他名字、和他脸上蝶纹一样的纯白……


    一丝颤栗的希冀在心底疯长,宫白蝶怔怔仰着头,地上的温葶也强撑着意识。


    淡淡的白色将歇斯底里的两人同时按住,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他们暂停了厮杀,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团白。


    倏尔,女人的笑声响了起来。


    宫白蝶睁着眼,在朦胧模糊的血色里,看见了一头白色的冰龙。


    冰白的雌龙破开浑浊的怪谈,悬在半空,睥睨满身血污的宫白蝶,凶悍张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温葶抱着自己仿佛被撕碎的头颈发笑,笑得咳嗽、笑得流泪。


    什么爱呀。


    她早就知道,不过如此罢了——


    作者有话说:


    冰龙公主翡昂丝·丽 参上!


    最年轻(之一)组长的执行力,目标说达成,就要达成。


    第95章 第四十二章 狂想大厦


    初中到高中, 温葶的成绩没掉出过年级前三十。


    考上了普本。


    她在美术统考前才知道,原来不止各个地区考卷的难度系数不同,首都的大学对各个地区的录取划分也是不一样的。


    大学本地的舍友以比温葶低八十分的成绩入校, 且高考试卷难度系数要比她容易0.07。


    舍友也很惊讶, “你们高中没有和你们讲吗?我们高一一入学就说了这些啊。”


    温葶的学校没有讲。


    她去问了高中的校友,原来普通班的学生直到考完了都不知道这事,她知道的很多高考规则还是火箭班特供。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她的考卷要比首都难, 为什么她的分数必须要比首都学生高,为什么首都学生知道的常识她却不知道?


    因为她不是首都人。


    不管怎么样, 温葶考上了首都的本科,列数“全村的骄傲”, 没有人支持她复读。


    在成为首都人之前,复读的意义也不大。


    家里给温葶打了不少生活费, 是她高中的两倍,却在首都活不过三周。


    首都的一切都不一样。


    她如坠入汪洋的海绵, 疯狂吸收着新鲜的水分:


    专业课、穿搭、奢侈品、线上线下的潮流、兼职、社交、恋爱。


    一次放假回家的路上,温葶遇到了一个校友。


    两人一路同行, 发现原来是同个城市的同乡。


    这之后他们总是相遇,温葶喜欢他,他虽然没有首都的男生那么精致时尚,但他和她来自同一个十八线城市, 有着共同的话题、共同的感受。


    他们于是开始交往。


    校园两年,毕业又一年半。


    大四的尾巴, 他们讨论结婚,见了双方父母。


    男生和温葶还是不同的,他住在城区,而温葶家在农村。


    她的房子没有拆迁的可能, 还有弟弟妹妹,父母要彩礼,却连辆中档车做嫁妆都没办法。


    第一次见面,温葶就感受到了公婆的踌躇。


    “我们也不是多么富裕的人家,一辈子省吃俭用供出了一个儿子。”


    “本来呢,叔叔阿姨是想着他结婚了,我们出七成首付,女方家再出一点,给你们在首都买套房子。但既然你爸妈是这个意思,那我们也不强求。你也不用担心,等再过几年,我们两个再攒一攒,这钱也就凑出来了。”


    “物质上的东西叔叔阿姨也不是那么在乎,反正家里的都是留给你们的。我们只盼望着孙儿能早点出来,一个就行,女孩也没关系。”


    见面回来,男朋友帮她翻译了公婆的话:“小葶,其实我爸妈不太满意你。我向他们保证婚后一年内要孩子,他们才同意了咱们的事。”


    “一年就要?”温葶愣了下,“可我才22啊,23岁就要当妈妈?”


    “我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好多都是这个年纪生的。23岁生对你身体也好啊,恢复起来快。而且你30岁请假去生孩子,回来就融不进职场了,你现在生,生完才23,还有公司要。”


    “我看你要不然直接搬到我那边吧,你能省房租,我家离你公司还近,你住那种地方我也不放心——不,我看你干脆辞职算了,万罗那么压榨你,天天熬夜加班,这怎么怀宝宝。”


    “嗯……”温葶无法反驳,“但我的第一个角色刚刚上线不久,现在离职的话,后续分成就拿不到了。”


    “分成吗,你们这种微型互联网公司不倒闭就很难得了。”


    “可我从大四就一直在万罗做了。”她顿了顿,小声补充,“国内乙游市场还比较空白,也许……会有一点水花也不一定。”


    看出她有点不情愿,男友搂住她,“我没有瞧不起你们公司的意思,别气,那就再待几个月,等咱们拿到分红了再走。”


    “谢谢你。”温葶冲他笑。


    “就嘴上谢谢?”


    “那你想怎么样。”


    他亲了她一口:“真谢谢我,就给我生个宝宝。”


    “干嘛呀,还早呢。”温葶瞋他,“事先说好,只要一个哦。”


    “怕我养不起?”


    “不是……”她目光微垂,“就是觉得,独生子比较好。”


    “独生子有什么好的,”男友耸肩,不以为然,“我从小到大都想要兄弟姐妹,一个人可太孤单了。”


    “不管。你爸妈也同意了。”温葶重申强调,“一个,就要一个!”


    “好好一个就一个。”他亲昵地顶顶她的鼻子,“反正我怀里还有一个宝宝。”


    《桌面恋人》是单元形式的游戏,每个角色一个独立故事。


    宫白蝶的故事一共九章,他们约好,等这个单元更新完就筹办婚礼。


    但情况变了。


    《桌面恋人》开服第三个月,宫白蝶的故事走了不过四章,温葶就拿到了入职来的第一笔分红。


    上线短短半年,宫白蝶这三个字有了玩家的二创、有了超话、有了讨论组,甚至上了文娱热搜榜。


    每天都有广告商朝工作室发来合作,温葶的邮箱里陆续出现玩家的感谢信、出现猎头、出现以她文凭根本够不上的企业邀约。


    辞职和结婚被温葶一次次推后。


    有了回报就有了动力。她的所有时间都给了工作,不仅没空和男友见面,甚至经常三五天都忘了回复消息。


    两人开始频繁争吵,但温葶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


    “你到底想不想结婚!”男人痛苦地怒吼,“温葶,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以前学校里你多温柔啊,现在我跟你说句话你都嫌烦,你怎么…你是有钱就变坏了?”


    他苦闷不已,一抬眸,却见温葶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你看什么?”他莫名其妙,“我和你说话呢!”


    “你刚刚是要哭了吗?”她突然问。


    “才没…”他烦躁地撸了撸头发,“是啊是啊!我都要被你气哭了!”


    “我很少见男人哭。”温葶问他,“你能不能哭给我看看呀。”


    男友诧异:“什么?”


    她央求他,“求你啦,哭一次给我看看吧,这个表情我用得到。”


    他惊诧地看着她,眼里是强烈的震惊和失望。


    “这表情也不错……”温葶呢喃。可以用在宫白蝶的BE支线上。


    男友摔门就走,从脖子到额角都气得通红。


    温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拿出手机想和他道歉。


    刚一解锁,屏幕右下角的古风小人就对着她微笑。


    她习惯性地点了点,跳转进了游戏界面。


    蓝绲白底的美人站在窗前。


    一枝红梅斜过窗户,他抬手牵花,注意到她来,宫白蝶侧身挽发,温柔莞尔:“妻主,您来了。”


    温葶一下子忘记了气急败坏的男友,戳了戳宫白蝶的脸颊:“等着哦,我今天就做出来。”


    她立刻开机,拿起触控笔,生怕过一会儿自己把气哭和震怒的表情给忘了。


    男友问她,还想不想结婚——还是想的。


    即便分红不少,她一个人的工资也无法在首都宽裕的生活,何况温葶从来没有想象过不结婚的生活,她村里没有人是这样的。


    她愿意结婚,愿意生小孩,只是没有时间办婚礼、没有时间约会同房、没办法在项目势头正好的时候请产假,更没有时间花在陪伴孩子上。


    温葶向男友开诚布公地说明了情况:如果能解决这些问题,她是很乐意结婚生子的,生两三个也行。


    男友见了鬼一样:“你想分手可以直说的。”


    “不,没有的事。”温葶纠结半晌,“你是我的初恋,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我怎么会和你分手呢,只是结婚这么大的事,我也有我的诉求啊。”


    男友沉默半晌,“你有很多想法,那就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


    他走了,温葶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拉住他,但在这些问题解决之前拉住他也没什么意义。


    像是在拥有首都户口前去复读一样,意义不大。


    正好她的手机响了,她在《桌面恋人》里设置了“消息推送”。


    古装男子的手机锁屏上亮起一则推送通知——


    【来自桌面恋人】


    宫白蝶:三月初三上巳节,春景已堪怜。妻主可有闲暇分与白蝶?


    已经到宫白蝶的上巳节活动了么……


    宫白蝶的单元故事已经完结两个多月了,最近流水稍有疲软,希望这个活动能挽回一些宫推玩家。


    温葶记得这个活动后,自己的第九个故事就要上线了,宫白蝶之后的几个角色她参与得不那么全面,得再和其他部门沟通确认一下。


    温葶翻出备忘录,察看接下来的日程,将刚刚的纠结抛之脑后。


    一周后,温葶后知后觉想起了,自己大概是又气到了未婚夫。


    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哭了,但不用做日常任务似的和他每天视频,也挺不错。


    温葶坐着末班地铁回到城乡结合部的改装农民房时,附近常去的澡堂已经关门了。


    这段时间格外忙碌,老板频频改革,她与公司的矛盾很多,结婚都没能动摇的想法,在这段时间生出了几次冲动。


    她已经收到了几家不错的offer,要不要干脆离职……


    回到家,温葶困得睁不开眼,没胃口吃晚饭,用冷水草草擦了身体,将衣服丢去椅子上,疲惫入睡。


    睡前没有和男友道晚安,温葶心虚了一瞬,旋即被睡意击倒。


    算了,正好让她清静一段时间。


    过段时间不忙了再去找他道歉吧……


    她睡得昏昏沉沉,做着纷繁破碎的梦,一会儿是新出的男主被骂油腻,一会儿宫白蝶的新卡流水暴跌。


    游戏上线以来,温葶总是做这样的梦。


    近一年她睡眠质量很差,缺觉又失眠,多梦盗汗,时刻困乏又入睡困难,睡也睡不沉,一点动静就会醒来。


    这晚也是如此。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嘎啦”一声响。


    这声音很耳熟,温葶躺着想了会儿,意识到那是她开窗的声音。


    开窗?


    她在床上躺着,谁在开窗……


    掀开朦胧的睡眼,温葶看向窗户。


    这间十几平米的房子就只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床。


    位于一楼的出租房阴暗潮湿,遇上四月这样温热的梅雨季节,要是不开窗户,整个房间俨然就是一个细菌培养皿,因此每天晚上睡觉时她都会小小开一条缝。


    迷迷糊糊的一瞥,温葶骇然惊醒。


    那条缝被人拉开了。


    人影浮动,有人从外面移开了纱窗,翻身爬了进来。


    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不见脸,从身形上来看无疑是个男人。


    温葶僵硬地呆在床上,气都不敢喘一口。


    手机就在枕边,可这房子实在是太小太小,小得从窗户外就能一览无余,何况这个入侵者正站在床尾,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根本无法拿起手机打电话。


    他想干什么?


    这年头是电子支付没什么小偷了,他要劫色吗?


    她主动配合是不是能少受点伤……可这种人八成有性.病,她宁愿被打几拳也不想染上病!


    温葶不敢睁眼,生怕对方发现她醒着然后暴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人久久不动,就站在床尾打量她。


    被子下的温葶已被冷汗湿透。


    他到底想干什么……该不会、该不会是个杀人魔!


    一时间各种可怕的猜测涌入脑海,她害怕得牙齿打颤,赶紧咬住嘴里的软肉,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有了动作。


    他走向了床旁边的书桌,拉开几个抽屉,又打开了温葶的电脑。


    翻找了一阵后离开了。


    温葶眯着眼看去,见他按在窗台上的双手都戴着厚厚的线手套,脚也穿着鞋套。


    他走后,窗户还开着。


    温葶没有轻举妄动,冷汗淋漓地又躺了许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直到确定他真的不在了,温葶立刻抓住手机报警。


    警察在十五分钟后抵达,确认了温葶房间确实有闯入的痕迹。


    那不是她的梦,是真的有人闯入了。


    她混混沌沌地顺着警察的指示确认个人物品。


    什么都没丢,只有她脱下来扔在椅子上的内衣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面上。


    温葶狠狠松了口气。


    幸好,她的电脑没被拿走,不然游戏就要出大事了。


    她记住了这次教训,从此时时刻刻开着云备份。


    警察初步检查后,没有在房间里找到有用的信息,对方有一定反侦察能力,没有留下指纹和鞋印。


    温葶在深夜的警局里等到了赶来的男友,她吸了吸鼻子,看见男朋友焦急跑来的那一瞬,满心皆是愧疚动容。


    她付出心血、累垮身体的项目凭老板一句话就能把她踢开,到头来,她能依靠的只有他。


    时间太晚,警察让两人回去等消息,有了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


    男友无论如何不同意温葶再住那间一楼,强硬要求她搬来和自己一起住。


    没有找到嫌犯,温葶也有点阴影,于是答应下来。


    他们开始同居,经过这件事,两人关系缓和了不少,而温葶和公司的矛盾则日益激烈。


    她想,干脆趁这次机会把婚结了,再换份工作。


    一周后,警察联系温葶,要她带上男友过去一趟。


    以为案情有了进展,两人立刻前往警局。


    温葶挽着男友踏入警局大门,负责办案的民警自然而然地插入他们之间,一把勾住男友肩膀。


    “来,小伙子,到这里来。”他不说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不由分说地带着男友走。


    温葶一头雾水地跟上,被女民警拦下,“您好女士,麻烦您跟我核对下信息。”


    温葶认知里的女警察十分罕见。她跟着她走了,对方开始询问她和男友的认识经历、相处过程。


    约莫十五分钟,带走男友的警察叫温葶过去。


    温葶居住的城中村内部没有监控,但通过外部监控比对,他们找到了入室盗窃的嫌疑人。


    温葶愣愣地看着对面的男友,他低着头,坐在审讯室的椅子里。


    警察将笔录内容阐述给温葶。


    那天被她气走的男友回到家乡,约了发小喝酒。


    听了两人的情况,发小出了个主意:“她一个女孩子独居,你去吓唬吓唬她,她不立马找你同居?”


    “她的胆子可不小,去鬼屋都不会叫一下。”


    “她不怕白天的鬼,还能不怕晚上的陌生男人?”


    “什么破主意,我这么去吓她,要不了两天警察就找上门。”


    “她住的那地方有监控吗?”


    “……那倒是没有。”


    “你忘了,我叔就在咱们街上当警察啊,我太了解局子里的事了。这种案子多了去了,都堆在那里,又没有财产损失,哪有空一个个找。”


    “再说了你们是未婚夫妻,就算被抓,你一没伤害她,二没偷东西,这不就是情侣间的小打小闹嘛。你的初心是好的,担心她一个人住不安全,那父母教孩子安全意识的时候也会假扮骗子和坏人。是不是这个理?”


    “清官难断家务事,亲戚朋友都不愿意掺和两口子的事,那些警察就更不愿意了,我清楚得很,你放一百个心吧。”


    “大概就是这样。”警察问温葶,“考虑到你们关系特殊,处理结果以受害者的想法为主。”


    他们找了个单独的房间,由一男一女两位警察共同向温葶说明情况。


    女警察坐在靠近温葶的一侧,“如果你打算谅解他,我们也能够理解,咱们就尽量争取一点精神补偿;如果你打算追究到底,我们就帮你走流程,后续也可以教你申请人身保护令。”


    男警察补充:“但不管你是怎么决定的,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我们都希望你能慎重对待这段关系。”


    温葶愣愣地坐在位置上,呆滞地看着两人。


    女警察叹了口气,抚上她的后背,“没关系的姑娘,人的一生那么长,总会遇到点坏事,能在结婚前认清其实也是种好事对吗?”


    男警察起身,“我给你接点水。”


    “太不一样了……”温葶呢喃。


    女民警倾身附耳:“什么不一样?”


    “这里太不一样了。”温葶忽而笑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首都,真是个好地方。”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地方,经济、人文、治安、政务,这里的一切都先进而文明,闪耀着非凡的光辉。


    在这样的地方,才算是有尊严的活着。


    如果不能有尊严的活着,温葶宁愿去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狼狈地趴在地上,炯炯望着出现的冰龙,一如那天她看着两位警察的目光。


    宫白蝶跌坐,仰望着空中那条白冰。


    束缚在他身上的代码链愈发明亮,在楼梯间照耀出绿色的光辉。


    他睁着一双只剩下血洞的眼,黏腻黑血大股大股往下淌。


    宫白蝶知道温葶不爱他。


    她这种人怎么会爱上别人,他用尽力气才博得她的一点恨。


    能看见温葶疯癫痴狂的一面,已是他用命换来的成果。


    他早就知道的,她就是这样冷血自私、清醒无情。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温葶,摘下工牌却出现了角色技能。


    她的内心孕育诞生出了热爱。


    温葶、他的温葶有了爱,却不是他。


    “不……”他沙哑麻木的喃语,血泪未及滴落就被代码回收修正。


    他赔上一切的痛苦绝望,换来的却是促成她与别的角色相爱。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她笑得可真够得意猖狂,连他没了耳朵都听得一清二楚。


    冰龙冲来,他已没了相抗衡的力量——但他还有这具腥臭破损的残躯。


    这具流脓腐烂、苟延残喘的废料,到了最后还能让他用上一用。


    震颤从身下扩开。


    整栋大楼晃动起来,尘土坌涌,温葶愕然抬头,顶部天花板消失,露出夜空一角。


    几十层的大厦轰然消散,只留下两人所处的这十平米楼梯间。


    他还有力气没有使出?居然还有改造绿森大楼的力量?


    持续的飓风兀地缓了下来,如今没了房顶,风却变得温和微弱。


    温葶霍然回神,这不是改造,而是节能!


    他是舍弃了其他区域,将怪谈范围缩小至这四四方方一块!


    舍弃了此间以外的所有,千万缕灰烟从四面八方汇聚于宫白蝶一身,这些回收的力量如一条条灰色的长虫,在他血肉里团成一个个小茧。


    百川归海,数百只灰色的茧在宫白蝶体内起伏鼓动着,如同心跳,如同胎动。


    某种强烈的预感蹿升而起,温葶不寒而栗。


    她后退几寸,没有可以躲避的空间,被封死在这间钢筋水泥的盒子里。


    冰白的雌龙俯冲向下,直冲地上的宫白蝶而去。


    寒气如枪,就连温葶都被冻得脸颊发麻。


    噗哧——二者相碰,血雾与冰雾爆开。


    白色的冷雾里生出股股绯红的血气,像是冰封的曼珠沙华。


    浓雾阻挡了视线,但温葶切实听见了血肉撕裂的黏声。


    她扶着墙站起来,挥手掸开眼前的冰雾。


    死了吗?谁死了?


    咔嚓、咔嚓咔嚓……


    刺耳的切割声从冰雾中传来,伴随碎块掉落的重响。


    雾气稍散,红与白在温葶眼中铺开。


    从茧里孵化的数百只红蝶扎在冰龙身上,锋利的口器切割、啃食着她。


    咔嚓、咔嚓咔嚓!


    密密麻麻的虫子扒着龙体,如蛆附骨,任龙挣扎扭动,一只不掉。


    口器磨下的冰屑洋洋洒洒地飘零,覆在了跪地不起的宫白蝶身上。


    他仰着头,于冰凉的雪里望着红与白的撕扯,破碎的红衣已然无一处完整布料。


    上百只蝴蝶吸收了他的腐肉,从他体内破茧而出,血溅了一地,在他身下飞射出一轮血花。


    百蚁食象,冰龙被活活咬成碎块。


    一块块冰砸在地上,附着在上面的红蝶至死粘着她。


    它们还在啃咬,不放过已死的冰晶,直至那些冰晶在锋利虫口下啃成蝴蝶的形状。


    一只、两只……一块块冰变成蝴蝶。


    最后的龙首落地,被蝴蝶纤长的足肢固定着,一点点咬成粗糙、简陋的蝶形。


    脏污的红裙外,那轮飞溅的血花上躺着大小不一的冰蝶。


    晶莹剔透,雪白无暇,又被血映得发红。


    是蝴蝶,是白色的蝴蝶——


    她摘掉工牌,然后出现这一地白蝶。


    宫白蝶回头,朝怔忪的温葶咯咯轻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着眉眼对她露出糜艳、黏腻,又恶毒的笑。


    温葶失神地望着一地狼藉,冰与血交织融合,把这小小的水泥盒子脏得一塌糊涂。


    半晌,她猛冲去安全门前,使劲往下按把手。


    门把焊死了一般,无法打开。


    她抬腿踩在门把上,踮着脚去摸没有屋顶的天空。


    触手砭骨刺冷,那虚假的夜空下是一道空气墙。


    出不去。


    怎么样都出不去。


    温葶呆呆站着。


    兀地,她抓着头发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崩溃疯狂。


    “你怎么死不了!你为什么死不了!”她扑上前,鞋底踩踏之处,白冰与黑血融合扭曲,变成混乱的脏污。


    “怪物!我操.你全家!”她气急败坏地抓着宫白蝶的衣服头发,将他砸去地上,对着他捶打,“去死啊你去死啊烂货!市场都把你淘汰了你怎么还不死!缠着我干什么!”


    手下的触感仿佛一具冰冷轻薄的骷髅,温葶不在乎,她哭着、叫着、将全部力气发泄在宫白蝶身上。


    他无力还击,仰躺在地板上,任由她撕扯暴打。


    黑色的血液从他身下扩散,他脸上的皮肤脱落大半,唯独那块白色的蝶纹完好无损、洁白无瑕。


    不管温葶怎么打,他都保着猖獗的微笑,仿佛他是这场游戏里最大的赢家。


    这表情令温葶怒不可遏,她更用力地砸着宫白蝶的头颅胸膛,在拳头碰撞的重声里,她倏地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温葶蓦地停下动作,想起了自己进入第九层电梯时看见的时间:


    11:31 P.M.


    目光下移,她看向自己被宫白蝶重新戴上的工牌。


    工牌每天都会刷新,如果刚才她是在零点前摘下的,那么很有可能技能已经刷新了!


    她可以再来一次!


    察觉到温葶的动作,宫白蝶同样反应过来这巨大的漏洞!


    他骤然抬手,抓住她两只手腕迅猛翻身,将她压在地上。


    看他这幅反应,温葶就知道这方法有机会成功!


    上肢被控制,她立即蜷腿朝他下腹踹去,这招兔子蹬鹰结结实实踢在宫白蝶小腹,黑血大股涌出,宫白蝶浑然不觉,只死死地抓住她的手。


    “放开!”温葶扭腰补了两脚,一次比一次狠,手腕上的力道同比加重,几乎要将她的腕骨箍碎,那对化为脓水的眼睛黑洞洞地对着她,一字一句:“你做梦!”


    “哈。做梦的是你。”温葶与他博弈着,头发和衣服滚走了地上血水,泥泞肮脏,“一个淘汰品能活到现在,你这场美梦已经够久了吧!”


    “我劝你安分别动。”冰冷的长腿钳制住她下半身,他抵着她的额头,眼角冷戾,残喘发笑,“你该不会想尝尝被折断所有关节、只能在地上爬的滋味。”


    “我当然不想。”温葶扫过他被代码链勒到弯折变形的手脚,冷冷讥笑:“谁折断我一根指头,我都恨不得杀了他。得是多么下贱的贱货,才会求伤害自己的凶手来操他。”


    她身上的呼吸豁然粗重,也不知是愤怒还是亢奋。


    “是,我多贱呐。”他气得浑身颤抖,镣铐摩擦,震出沉冷的锁链响,“也不知道是谁一笔一画创造出我这样的贱人。”


    “龙还生九子,我创造过个没屁.眼的烂货有什么稀奇。”温葶蓄力,狠地一头槌砸在宫白蝶脑门上。


    一这头下去,两人都没声儿了。


    温葶眼前一黑,差点脑震荡昏过去。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宫白蝶比她先缓过劲儿。


    他眉开眼笑,呼出冷气:“没屁.眼的烂货操起来爽吗?你喜欢吗温葶?”


    剧痛强制的安静里,温葶稍稍恢复理智,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不能再被这死人牵着鼻子走。


    冷静,别忘了她的目的,有什么办法让宫白蝶松懈,好趁机摘下工牌——


    温葶无视了他的挑衅,就着疼痛带来的生理泪水,别过头去。


    血泊里的她同样狼狈不堪,衣服头发不比宫白蝶干净。


    “放过我……”


    良久,她半睁泪眼,婆娑低泣,“求你了,白蝶……求求你,我不想死在这里。”


    宫白蝶看着她,身上的代码链明亮幽绿。


    她的脸脏了,分不清是从地上还是他身上沾到的血,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凝结成黑。


    不管是从哪里沾到的,总归都是他身上的血。


    她的泪从他的血上流过,脆弱困苦,霎时间回到了那年首都大桥的边缘。


    那是第一次,温葶的泪落在他身上。


    她悄无声息、安安静静地哭着,把他满心怨恨都给冲去。


    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让她在那个雨夜、在凌晨三点的首都大桥上下载回了他。


    他定定盯着她,半晌,呼出冰凉微末的血腥气:“……好。”


    温葶一愣。


    他的手脚都用来压制她,于是用口舌为她拭泪,“我答应你,温葶。但你要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东西。”


    他不明白,他不明白啊温葶……


    温葶茫然地打量他,惊奇于宫白蝶的平静。


    他似乎是真的答应了她,愿意放她出去。


    这怎么可能……尽管她知道宫白蝶对她的撒娇没有丁点儿抵抗力,哪怕是她对他开枪后,在幻境里只要她软下声撒一句娇,他都会立刻顺从她的心意。


    但眼下的情况,他怎么可能因为她一句撒娇就真的放她离开。


    温葶眼底明明灭灭,惊疑不定的底色上,照映出黑红的色块与缠绕在色块上的绿色代码链。


    他回望着她,清贵的凤眸只剩下糜烂的血洞。


    不止是眼睛,他的头、胳膊、身子已经难以称作为“人”,温葶看见的只是些凄惨的色块而已。


    宫白蝶是何时变成这幅模样——变成一只打断骨头、只能爬行的蠕虫的?


    温葶想了起来,大约是从她说,她想坐一次旋转木马开始。


    「撒撒娇,温葶」


    「撒个娇,兴许我会愿意放了你」


    他的确是说过这话,可那怎么可能是真的,他一定是在戏耍她。


    再是恋爱脑的人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可能因为负心汉的一句撒娇就宽大为怀。


    他为什么要说这话?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撒娇”?她又没有觉醒言灵的能力。


    温葶仔细地观察宫白蝶的表情,判断他是否真心,与此同时,她又从深处翻找出了某段漫不经心的记忆:


    「我教过你了——撒撒娇,小白」


    她曾为了削弱他的危险性,哄骗过他,「夫妻之间任何不高兴的事都可以用撒娇解决」


    夫妻……


    天啊,这愚蠢而可悲的疯子,居然真听进去了。


    温葶流着泪,努力压住快意上扬的嘴角。


    “你问我,你算什么?”她目光楚楚,哀伤叹息,“白蝶,从怪谈开始我多少次失去记忆,又有多少次喜欢上你。”


    “我喜欢你啊。”温葶腻着嗓子,缠绵情语,“你是我第一个角色,是我最用心制作的角色,我不可能不喜欢你。”


    身上的禁锢缓缓松懈。


    凝满黑血的睫翼颤动着,他惝恍如梦,释然喃喃:“真的?”声音碎如琉璃,携有两分不染尘埃的天真。


    温葶撑着地板,支起上身。


    “当然是真的了。”她柔柔地笑。


    下一刻,她兀地扯下工牌——毫不犹豫。


    白光再度亮起。


    零点刚过,技能已然刷新。


    她一把推开僵住的宫白蝶,好似扯下黏在身上的垃圾。


    “骗了你那么多次,怎么还不长记性?”


    他前一秒还有捏碎她腕骨的力气,这一推,却没能爬起来,像是一块吸满血的抹布溻在污水里,痴怔地凝望温葶。


    “哎呀,看看你的表情。”他失去了力气,温葶在微弱的白光里站起了来,笑脸盈盈,“好吧,死者为大,我给你两句好话。”


    “那么多谎言里,有一句话倒是没骗你——”


    污血滴滴答答从她衣上落下,她对他俯身低语:“我是真的想过要和你结婚的……多可惜,你现在得去死了。”


    宫白蝶阖眸,遮住了满载不甘和怨毒的血眼。


    再没有力挽狂澜的奇迹,他将化为腐臭的脓血,融在企图送给自己的水泥盒子里。


    她送了他那么多空心的爱心礼盒,这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装有礼物的盒子。


    里面有温葶。


    尽管盒子是灰冷的钢筋水泥,不是粉红色的爱心。


    砭骨的寒冷从脚尖向上凝结,一寸寸冻住了他,迟迟没有一击致命。


    这么磨磨唧唧,这就是那个冰龙妓女的能力?


    宫白蝶麻木地半掀眼睑,旋即愣在原地。


    他对面是同样愣怔的温葶。


    没有第二条冰龙。


    她摘下工牌,白光之下没有冰龙,却是地上的冰蝶簌簌跃动。


    被虫子啃出来的蝴蝶粗糙、简陋,飞也飞得僵硬,看不出丁点蝴蝶的翩然轻盈,更像一只只沉重的□□在血与水的泥泞里扑腾。


    它们从浑浊的脏污里挣扎着袭向宫白蝶,扒在他的身上,从脚开始往上堆叠。


    一块块冰白色的蝴蝶冻住了他,白色沾满了血。


    宫白蝶愣愣看着白蝶朝他飞来,继而抬眸,望向了温葶。


    “不、不是!”温葶疾声,“这是我之前和你说了太多话的缘故!爱不过是多次重复的结果,我是不可能…也有可能是我恨你,恨和爱的情感波动相近,谁知道这工牌是怎么判定的,反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结巴地说到一半,戛然止声。


    呼吸一屏,她愣愣望着打断她话的宫白蝶。


    “嗯。”他只发出一点鼻音,随后,在这冰冷腥臭的钢筋水泥盒子里,对她绽开明媚的笑意。


    这笑容刺眼又陌生,比在过山车前的那次还要澄澈干净,灿然如花般纯稚欢喜。


    他是温葶一笔一画创造的,温葶却从未见过宫白蝶的这一表情。


    即便是游戏里,宫家未灭、他做无忧无虑的贵胄少爷时期,也不曾有过这样烂漫的笑意。


    哪怕他不发一言,温葶也能读懂他笑容里的情绪——


    他别无所求了,温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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