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二十八章 狂想大厦
关上厕所隔间的门, 温葶试着将工牌摘下。
距离第二个考核日已经过去五天。
这座大厦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静得连呼吸都刺耳。
蓝色的工牌系带刚刚提起,剧烈的撕裂感便令温葶冷汗直流。
所有人都死了。
五天前, 她被宫白蝶抱着穿过密密丛丛的灰茧。
每一颗茧里都是一个人;拧成绳状的灰烟纵横交错在室内, 俨然将公司打造成了巨虫的巢穴。
如今的怪谈,只剩她一个活人。
没有人再碍她的事,她也不需要防备谁, 但在没有活人的世界里待着,偶尔温葶也会感到毛骨悚然。
痛感越来越强, 她拉扯着工牌,将注意力集中在翡昂丝身上。
温葶脑子里曾塞满了杀死宫白蝶的计划, 大抵是宫白蝶的人类形态麻痹了视觉,让她和DD一样, 以为他总有办法可以战胜。
但在61个人一瞬间死亡时,温葶绝望地意识到, 她根本不可能杀掉他。
和宫白蝶交手绝无获胜的可能,但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能就此放弃。
敌人越是强大, 她就越需要力量,护身符越多越好。
但获得技能的代价远超温葶所能承受。
她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她其实是有点怕痛的。
从小长辈就说她是公主的身子丫鬟的命,稍微干点活儿就伤了病了, 连吃饭时被旁边人胳膊肘碰一下,第二天都会起一大块乌青, 简直是豌豆公主的身体。
她就是这样的体质,但出生在农村里,要砍草,要喂猪, 要做饭,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帮忙照顾,娇嫩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温葶试着将工牌转到另一侧,寻找不那么痛的路径;然而刚扯过工牌,尖锐的剧痛便令她松了手。
她心有余悸地抱着脖子,刚刚转的那一下仿佛扭下了一节颈椎,她几乎听见骨头转动的嘎达声。
为什么会这么痛……
温葶冷汗涔涔地低头,胸口的工牌巴掌大小,牌子上写着她的名字、职级,贴着张两寸照。
照片看着看着,竟有些陌生的恍惚感。
拍照的时候她刚23,正是宫白蝶的年纪。
第一份工作的万罗是小公司,一共没几个人,打扮也没人看,因而拍这张入职照时的她挥之不去的土气,眼神也已疲惫,但到底还是年轻的。
年轻是温葶毕业至今最大的资本。
那一年她被万罗赶出来,感情生活也糟糕透顶,要同时求职和搬家,这样状态下拍出来的照片竟也没有太过颓废。
那是非常狼狈的一段经历,但回忆那段时期,温葶印象里只有入职绿森时的激动振奋和出人头地的决心。
要是换作现在呢?
她已小有名气,有了存款积蓄。现在被绿森开除,她会是什么反应?
温葶一阵茫然。
她想了一圈业内公司的名字,却意识到他们都不会录用自己。她的资历够不上空降组长,做基层画师又显得多余。
退一步,去二三流的公司?
不,不成熟的公司一团乱,她绝不会重蹈万罗的经历。
五年前她还可以说,她能靠接稿养活自己,但在五年后AI横行的今天,她没有这个自信。
抓着工牌的手指收紧。
她摘不下这块牌子,离不开这里。
残留的痛感还没有消失,温葶又试了一次。
长痛不如短痛,她闭上眼,一鼓作气将工牌拉过下巴。
眼前一黑,温葶径直跌坐在地。
她已分辨不出是痛还是冷,直冲颅顶的那一下让她半晌睁不开眼睛。
在地上缓了五六分钟,温葶才冷汗淋漓地扶着墙站起来。
她踉跄地走去隔间,站在洗手池前,瞥见镜子里的自己时愣了一下。
这张脸惨白得像是水鬼,两颊透着青黑,额上遍布冷汗,几缕碎发被汗湿透,泥泞地黏在脸上。
不知道顺产时护士手撕阴.道有没有刚刚那一下痛。
温葶万分庆幸宫白蝶的女尊男生子设定,这里可没有避孕套和避孕药给她用。
等水龙头里水温变热,温葶掬了一把,低头洗了洗脸,试图将一脸青灰色的死气洗去。
一抬头,镜子里赫然出现一张男人的脸。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嗬!”温葶吓得趔趄,被身后的宫白蝶抱住。
动作之间工牌晃了晃,系带摩擦着皮肤,令温葶恍然有脖子被麻绳套住的错觉。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压抑着呼吸,控制着起伏的频率。
“刚刚。”宫白蝶垂眸,视线落于纤细的后颈,帮她扶停了摇晃的工牌。
“你怎么了?”他问。
温葶咽了口唾沫,慢慢站直身体。
她背对着他,揉着眉心,借以遮挡眼睛,回避他在镜子里的视线。
“抱歉……想到那些人,我还是有点…有点害怕。最近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觉得是他们回来了……”
宫白蝶莞尔。
他搂住温葶的腰肢,手套在触碰她的瞬间消融瓦解。
“不会的,”他低头亲吻她的唇角,“他们离开了,永远不会出现在我们的世界。”
水龙头没有关紧,滴答滴滴答地漏水,在无人的大厦里坠出空寂的回音。
“永远……”温葶喃喃重复他的话语。
“别再想他们了,温葶。”宫白蝶叼着她的耳垂,牙齿躁动地研磨,嗓音软腻,“回办公室?或者,你喜欢这里?”
那颗耳垂像是成了他的东西,粘稠的唾液仿佛要顺着耳朵爬上来,一路涌进脑子里。
她瞥向镜子,镜子里的宫白蝶咧着唇角,愉悦得诡异。冷峻矜贵的脸上弥漫春思桃红,那双凤眸的眼型似乎都变了,眼角上挑,瑰艳靡丽。
滴答、滴答。
她不自觉寒噤,伸手关紧水龙头,顺势离开他的怀里。
“嗯?”他眯着眼,舌尖顶过齿尖,意犹未尽,随意的一个鼻音里都充斥着浓重的欲,“你想回去?”
温葶想知道自己难看的脸色和这几天的纵欲有没有关系。
不止是温葶,人类看不见的黑影在宫白蝶身后飞来飞去。
燕子气急败坏地瞪着宫白蝶。
它单知道他是个疯子,没想到一个错眼整个怪谈没人了!全出去了!
啊!!!不要命的混蛋啊!他和[世界的爪牙]有什么区别!
该死的疯子,还没有一条狗坚持的时间长!把它的苗苗全拔了!那是它的苗苗吗?连DD都知道那是宫白蝶的燃料,没了人,他也不想想自己接下来要怎么活!
燕子几次想去质问宫白蝶,每一次都撞上不该看的尴尬场景——它可是在五天里找了他十六次!
燕子气得跳脚,不管不顾地骂他,他全然听不见似的毫不理会。
“够了、够了小白……”温葶抬手推拒。
她推搡的手被他捉住,细细密密地啄吻。
长发随着他的腰肢摇荡,水波似地来回扫着温葶的大腿,将那一块皮肤打得发红。
潮红的凤眸直勾勾地,好似在看一场水月镜花。
他痴痴低笑,如同窥见了什么美梦,一个人窃喜。
“温葶…温葶……”
这个世界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活物,是她亲口要求他驱逐所有人。
宫白蝶抑制不住地笑,舌尖往她指甲缝里钻,笑得烂漫又多情,“我真是喜欢伺候你。”
温葶浑身酸软,再没了抵抗的力气。
她摆烂地瘫在总监办公室的沙发上。
没有时间也没力气画小公主了,她索性闭上眼,想象身上的是翡昂丝·丽。
工牌怎么摘下来另说,先要确保摘下后一定会获得技能。
她要爱她,她一定得爱上她。
集中精神,纯白的长发在脑中渲染,她描摹着翡昂丝的模样,轻哼出声,断断续续地回应:“我也爱你……小白,我也爱你。”
她爱她,她当然爱她,她聪明善良,空灵优雅,如冬日下的六角雪花。
“你爱我?”摇曳的长发倏地一停。
他俯下身来,温葶闭着眼都能感受到宫白蝶的贴近。
也幸好她闭着眼,因而没有看见那睁大到恐怖的眼球。
宫白蝶贴着她,睫毛已抵在温葶脸上,可他总觉得看不够,怎么看都看不够清晰。
他想要看温葶、看清她的每一处,眼睛越睁越大,直至眼角开裂,晶状体脱出,露出玻璃体上的血丝。
“呵呵、咯咯呵呵呵呵……你爱我、你爱我。”他用眼球磨蹭着温葶的嘴唇,喜不自胜地抓着脸,语气从高亢转变到甜蜜,“我也爱你温葶,我爱你我爱你,我生来就是要嫁给你的!”
这句话无端耳熟,似在哪里听过……
一个晃神,脑海中翡昂丝的脸倏地被替换成了宫白蝶。
温葶蹙眉,他的声音太有穿透力,在这样的声音下她很难集中注意力。
精神在努力朝冰龙公主爬去,身体的快感则一次次将她拖拽回宫白蝶的怀里。
思绪昏昏沉沉,考核日后的日子总是这样混乱无序。
一天下来,温葶都想不起今天做了些什么,只记得馥郁馝馞的雪兰香气。
没了人,她不必去办公室,也不再待在员工休息室里。
宫白蝶扩大了总监办公室,将整个13层都改了布局。
灰烟乱窜,如同经营模拟游戏,烟雾所掠之处,墙壁、地板随他的心意变形。
几百平的写字楼层被改建成了住所。
他兴致盎然地拉着温葶去每一间房里,要她把所有布置点评一遍。
大到桌柜,小到订书机的颜色,连抽屉里要两盒还是三盒回形针都要商榷,温葶耐心再好也几要崩溃。
一旦她嗯嗯啊啊敷衍,宫白蝶便沉下脸。
“这是我们的家,温葶。”他将她压在露台的围栏上,面朝高楼之下。
“你不上心。”他吸吮着她的锁骨,指责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游戏里书柜中的每一本书名她都会确认,连椅子摆放的角度都会一一调试。
她分明对自己的作品、对他有极强的掌控欲。
温葶欲哭无泪,腰酸得像是要断了。
“我…”一张口,就迎风吃到一嘴头发。
她艰难地转过身,面朝宫白蝶。
旋转之际,宫白蝶仰头半眯着眼,嘶声抽气。
全身酸痛得要命,可温葶还是觉得这声音该死的性感好听。
她不是专业演员,得亏宫白蝶长成尤物的模样,否则这出恋爱戏码她未必演得下去。
“我只是觉得,嗯……”背后是露台的围栏,风从腰下蹿过,温葶勾住宫白蝶的脖子稳定身形,“这是你用心装潢的家,我什么都没有做,不应该指手画脚,何况…嗯哈,你做得那么符合我的心意。”
她低头亲吻他,唇舌间缠着飞入的乱发。
呼吸紊乱,他们稍稍分离,两根沾染唾液的发丝从嘴角牵出,晶莹地粘在温葶下颚。
“你的样貌、你的性格……小白,你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她抚着他的脸颊,笑意盈盈地轻语,“美妙极了。”
“唔!”话音刚落,她被重重吻住。
暮霭似火,将天穹烧得澄黄紫红。
高层的猎风将两人的散发吹得飞扬,它们在半空凌乱地纠缠,纵情泼墨。
他不断挤压她的空间,直至温葶的上身被压出露台。
腾空的恐惧惊醒了她,她推了把宫白蝶,隔着半透的衬衫,触碰到坚实有力的肌肉。
他紧紧抱着她,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牙齿磕破了她的嘴唇,血水混着唾液蔓延。
“我不会负你的,温葶。”他在唇齿间低语,急迫地汲取她的唾液、她的鲜血、她的呼吸。
温葶死死绷着腰腹,这个姿势,只要宫白蝶松手她就会跌出露台。
仅抓着宫白蝶并不能让她安心,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化作飞灰,看着她掉下去。
她专注着身下,不知过了多久,这漫长的一吻终于结束。
口中没有留下血的味道,舌根干涩,唾液和血都被宫白蝶夺走吞尽。
他餍足地微笑,嘴唇不知是被碾狠了还是沾了血,艳红如鬼。
飞舞的长发挡在他们中间,宫白蝶抬手,为她整理吹乱的头发。
“只要你爱我——温葶,”他柔声蜜语地重复承诺,“我永远不会负你。”
那几句花言巧语后,宫白蝶再不强迫她给出装修建议,只是缠着她去各个房间亲昵。
撒娇和甜言蜜语对宫白蝶相当管用。当温葶夸奖某处布局时,他会表现出明显的高兴。
像是买了漂亮新餐具的主妇,自己憋着不说,期待家人能主动发现。
可爱到有点可怜。
怪谈里没了人,OA倒还是日复一日地发布任务,温葶也还是每天画翡昂丝,宫白蝶对此很不乐意。
他坐在桌子上,转着她的笔,打量了一会儿,说:“她其实也不太像妓女。”
温葶惊讶,他居然对翡昂丝改观了?
宫白蝶歪着头看屏幕,扬起刻薄的笑意,“我见过一些妓女,她们确实风情,至于她——”笔尖戳在屏幕上,留下一个白点,“她像颗充满添加剂的塑料糖。”
温葶无语。
如果她喊他走开,宫白蝶下一秒就能抓着她的头发,把她嘴唇咬破;
可如果她朝他丢一颗糖过去,轻嗔抱怨:“真恶毒。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我不喜欢。”
他就会兴奋无比。
“对不起,”他弯腰磨蹭她的额头,软着嗓音,“你不喜欢我这么说?对不起温葶,对不起。”
他笑得花一样,丝毫没有道歉的诚意。
只是好看而已。
撒娇对宫白蝶出奇的好用。
他是怪物,但不难相处。
日子流水般过去,不用上班的作息越来越乱。
温葶每天从宫白蝶怀里醒来,不用急着出门上班,可以躺在床上发一会儿呆。
早饭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总之吃到她嘴里时冒着热气。
她不做饭,还不用洗碗,吃饭时随手捻点菜喂给宫白蝶,就算支付了他的劳动报酬,某一时刻开始连衣服都不用她自己洗了,她再没碰过家务。
吃完饭,晃悠一会儿就是中午。
没有人在了,但之前留下来的种物还活着。
宫白蝶在13层单独开了个阳光房给那些土豆白菜,温葶会去给它们浇浇水。
朝朝负责的土豆长出了苗,温葶偶尔会对着那些幼嫩的小苗发呆。
她在想什么?
她也不知道。
可毕竟那么多同事都死了,她总该想点什么的。
每一次,当温葶即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冰凉的触犯就包裹住她,用漉湿黏腻的吻将她的思绪搅散。
温葶没有反对宫白蝶的打岔,过去的事还是不要多想为好。
起先宫白蝶也会问她在想什么;
后来他问她:“闷了么?”
温葶被撞得话都说不利索。
她无力回答,他将她唇角的水色抹开,无声地笑:“我给你解闷儿好不好?”
他身上的西装和衬衫半开半褪,松松垮垮地堆在腰下,裁剪合身的衣服被穿得像条浪荡的戏袍。
他骑在她身上,眉眼含笑,咿咿呀呀地哼唱。
三千青丝在他背后晃出滢光,那曲里的词句破碎,调也乱七八糟,根本不像样。
温葶听不出他唱的什么,可在两眼翻白的灭顶感中,隐隐约约觉得曲子耳熟。
仿佛也曾有一回,她坐在床上,宫白蝶背对着她坐在床尾。
他一身披麻戴孝似的白布,瘦得惊人,一边清唱一边发笑。
那是什么时候?
当时他唱了什么?
咔嚓咔嚓……
温葶努力回想,毫无印象,只觉得当时除了歌声,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响。
是什么乐器么……清脆短促,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乐器,咔嚓咔嚓地响,奏出决绝凄冷的曲调。
那简直,像是梦里的景象。
太阳落山,紫灰色的余晖涂满露台外的天幕,绚烂中带着薄暮的哀凉。
温葶终于抽出时间画画。
现在她闭着眼画火柴人都能拿到第一。
她没了用心描绘翡昂丝的借口,但只要腻着嗓子说一声:“求你了小白,我想好好画,让我画吧。”
他就能安静两三个小时,不再打扰她。
她坐在宫白蝶给她布置的办公桌前画画,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打量她,有时候拿出那只陶埙自娱。
温葶不懂,到底是埙这种乐器本身特性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宫白蝶吹的全是清幽哀婉的曲调。
呜呜咽咽,哭声一样。
他吹完一段,往沙发旁的香炉里添两勺香,鸟喙相对的缠枝炉里便升起笔直的一柱红烟。
当他第三次添香,温葶就知道他的耐心告罄,很难再安分守己了。
果不其然,他站了起来,朝她迈步。
“温葶……”
他倚在桌旁,笑着朝她伸手,温葶打掉了他的手,“不行,不可以。”
宫白蝶脸上的笑意顿住,旋即挽起了更讨好的笑容,“为什么?我伺候得不好?”
“我肾虚。”温葶一句话堵住了他。
她撑着酸痛的腰,一转脖子,爆出卡拉卡拉的关节声:“饶了我吧小宝贝,我不是你那个年纪了。”
宫白蝶满脸失望。
他抵住温葶的腰,舔舔嘴唇,“那我给你揉揉。”
温葶眼角一抽,这虚假的贤惠里充满了目的性。可他长得漂亮,欲求不满勾搭她时美得温葶头晕脑胀。
“噫…”他揉得她瞬间直不起腰。
“痛?”他回头看她咬牙忍耐的模样。
温葶点头又摇头,她也说不清是痛是酸还是舒服,无意义地哼唧了两声,指指后背,“这里也要。”
宫白蝶欣然,“好。”
她趴在桌子上享受宫白蝶的按摩,眼睛盯着屏幕里的翡昂丝,默默加深对她的印象。
眼前倏地一凉。
修长的双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缓缓揉动,耳畔拂过吐息:“暗里不要见光。”
那还不是因为他白天不肯放过她。
温葶心里吐槽,嘴上说:“嗯……往下一点,对,那里也要捏捏,唔!”
酸痛被捏散,她全身都懒洋洋、软趴趴,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是手机震动叫醒的温葶。
她睡眼惺忪地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习惯性地又躺回宫白蝶怀里睡回笼觉。
片刻,闭上的眼睛蓦地睁开。
温葶猛地起身,抓起手机又看了遍时间。
早上九点,宫白蝶的锁屏壁纸中间横亘着OA发布的新消息——
《3月月初考核排名》
霎时间,温葶惊出一身冷汗。
肌线流畅的小臂覆上她的肩膀,宫白蝶搂回了她,刚睡醒的声音慵懒沙哑,“怎么起了,饿了?”
温葶呼吸凝滞。
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竟会主动躺回宫白蝶的怀里,每天醒来就是吃喝玩乐,跟他厮混胡闹。
她在干什么?
日子在悄然间流逝,已是第三次考核日,相较于上一个考核日,她竟没有任何进展。
即便逃离怪谈并没有时间限制,可这样的日子令温葶生出了恐慌。
她察觉到,自己想要离开的决心正在被消磨。
再这样下去,她将屈服于对冒险的恐惧,泯灭在宫白蝶制造的安逸里。
该醒了。
她被OA弹出的消息当头棒喝,真切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清醒!
拨开宫白蝶的手,温葶下床穿衣。
第三次考核日如同一记警钟。
紧迫感压着温葶的心脏,令她焦躁不安。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杀死宫白蝶的方法。
第一个可以尝试的是将宫白蝶“离职”。
很遗憾,她将宫白蝶的平板翻来覆去找了几遍,都没有看见离职申请模块。想来也不可能这么容易简单。
她找不到任何突破口,杀死怪谈领主这件事迟迟没有进度,相反,宫白蝶倒是占据了她太多时间精力,让她无暇去想翡昂丝。
刚把衣服穿好,楼下突发异响。
这座大厦很久没有别的声音了,温葶吓了一跳,心神不宁地往外张望。
“想下去看看?”宫白蝶意会。
“下面是什么?”
宫白蝶勾唇,心情颇佳,“看了就知道了。”
他愉悦的反应让温葶心生不安。
等他换衣束发,两人坐电梯下楼。
他们居住的13层以外很暗,不知从何时起照明需要手动控制,即便过了节能时段灯也不会自动亮起。
电梯停在12层,门打开,温葶兀地后退。
颠覆认知的怪物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一只巨大的人蝶停在墙上,正对着打开的电梯门。
人类的背部长出了蝶翼,四肢扒着墙。
暗红色的蝴蝶翅膀残缺破损,只剩下一半;作为人类的躯干更是损坏得厉害,裸.露出来的皮肤布满烧伤般的红色瘢痕;四肢和身体软塌仿佛糜烂。
这是彻彻底底的怪物,面目全非,恶心悚然。
温葶本能后退,被宫白蝶牵住。
他五指根根插.入她的指缝,“认出是谁了么。”
温葶定住。
强忍着不适,她仔细打量墙上的腐烂人蝶,好一会儿,她不可置信地问:“……Max?”
手上一紧,腕骨砭痛,她倏地被扯出电梯。
合金门在身后合上,没了电梯的光亮,无人开灯的走廊即便是白天也显得阴暗。
插.在她指缝里的五指收紧,将她的手拉了起来。
“你认出了他?”
昏沉的光影间,宫白蝶站在腐烂的人蝶下,轻声细语:“温葶,你为什么会认出他?”——
作者有话说:温葶:不过是个小男生,先假意陪他玩玩儿-
一段时间后-
温葶,不亦乐乎忘乎所以,垂死病中惊坐起。
第82章 第二十九章 狂想大厦
插入她指缝的手指不断收紧, 挤压带来的疼痛令温葶想到了拶刑。
“痛……”她蹙眉,“我痛,小白, 你弄疼我了。”
压力一散, 宫白蝶松手,改握为捧,“我给你揉揉。”
他放过了她的手, 却没有放过话题:“告诉我温葶,他烂成了那副德行, 你是怎么认出他的?”
Max确实变了很多,但同事五年, 他还一个劲儿地往她面前凑,温葶总能辨认出来一点儿。
实话实说宫白蝶要不高兴, 随便敷衍只会让他愤怒。
温葶叹了口气,“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要拿我撒气?”
她选择避重就轻地和他讲道理。
“我没有拿你撒气。”他要是拿她撒气,她就不会站在这里。
“嘶——”温葶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痛、那里好痛。”
宫白蝶低头看温葶的手,“……这里?”
“嗯,这里。”温葶弯起无名指,“都红了。”
宫白蝶敛眸, 他没有看见红,但还是将屈起的指节含进了口中。
温葶动动小指, “这里也是。”
他发出淡淡的鼻音,舌尖爱抚过去。
“还有这里。”温葶勾了勾食指,又抬起拇指,“这里也要。”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温葶回以坦荡的笑。
她无辜地勾起耳边的碎发,字句咬得又长又轻,如水中丝絮,“不行吗?”
落在她手背上的呼吸粗重了些许。
他捧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吻过去。
等手上烙满他的气息,温葶凑过去亲他的嘴唇,“我喜欢你小白,你喜欢我么?”
宫白蝶看着她,餍足地笑:“当然,我当然爱你。”
“好,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温葶指了指彼此,用余光示意墙上的人蝶,“还有问题么亲爱的?”
宫白蝶没有问题了。
这种气氛里,似乎他再多问一句都会极其扫兴,让温葶失望不已。
他幽幽盯着温葶。
她一定有过很多男人。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也曾对Max撒娇、也曾对谁施展过这样的魅术么?
温葶的感情经验不算多,事实上,除了大学初恋,后面四位都分得很快。
但她有足够的职场经验,应付一个小男生绰绰有余。
上一轮考核日被意外打断,她没能看见什么,这一次温葶仔细观察着四周。
茧里的东西孵化了,七十只人蝶乱七八糟停满了四层楼墙壁——七十只,连最初那批没有交稿的疯子也被宫白蝶变成了茧。
光线很暗,不知为何本该在节能时段结束后自动恢复的电力,现在需要一一手动开启。
温葶想要开灯,开关位于一只人蝶的腹下,裹着一层透明的粘液,她指尖又蜷缩了回来。
人蝶不怎么动,暗红的翅膀无一例外破损;身体腐坏流脓,空中却没什么臭味。
“因为这次我排名前五,所以它们对我视而不见么?”温葶问宫白蝶。
宫白蝶没有否认。
温葶又问:“正常情况下,它们会对我做什么?”
“会把你当做鲜花。”他淡淡道。
这条规则烂透了,当初他设定这条规则时是为了什么?
宫白蝶回忆了一番。
是了,他是想看温葶被她那些追求者们追逐的模样。
被腐烂流脓的虫豸追逐,她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他又有了点兴致,给温葶详细讲解:“它们口器里的牙刺破皮肤后会释放毒素,将活人的血肉腐蚀成水。”
顿了顿,他咧出一个笑脸,“你吃过冻梨么?”
像吃冻梨那样,对着戳破的口子,把化成水的果肉吸食殆尽。
这里的活人只剩下她了,人蝶却有七十只,想到那个场景温葶一阵恶寒。
看出她的惧意,宫白蝶心情更好地提醒:“不用怕,温葶,它们动作不是很快,你有充分的时间向我求救。”
“你可以控制它们,让它们不攻击我?”温葶问。
“创造出来的规则不受我控制,但只要你撒娇求我,我总会帮你。”他吻了吻她的额角,笑意吟吟,“我实在是太爱你了,温葶。”
他的语气亢奋愉悦,充斥恶劣,似乎非常期待她悲惨的模样。
在温葶讲述自己从万罗离职的原因后,宫白蝶的态度好转了许多,但依旧算不上纯良无害。
最初的混乱期过后,他性格中某些扭曲的恶劣因子随着时间慢慢显露,宛如度过热恋期的情侣,再不装模作样,放松了姿态。
宫白蝶的这份恶意贯穿始终,温葶早有所察觉,但相处至今,他们竟然从未有过争执,她也从没受过伤——难道她的社交手段和周旋技术竟这般炉火纯青,比她以为的还要高明?
不可否认,宫白蝶的性格缺陷也是一大助力。
他没有摆脱人物设定,女尊的训诫刻进了骨子里,好哄得很。
温葶也曾想过,如果身份互换,她会怎么做。
哈,有这种力量,她还留在这里给人打扫做饭?
真是想不开。
往下一层,这次墙上的开关干干净净,温葶赶紧按了下去。
“嗯?”她反复了几次,灯都没有亮。
宫白蝶扫过一眼她的动作,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还是白天,也不必非得开灯,温葶没有执着,就着半昏暗的光线把办公区逛了一遍。
打不开灯这件事让她留意了下四周,办公区似乎少了点什么——
当她经过自己的办公室时反应过来,除了她的电脑外,其他电脑的休眠灯都灭了。
她试着开机,除她之外没有一台电脑能够运行。
饮水机、监控、空调全都暗着,才早上十点,分明不到规则里的“节能时间段”……
节能?
回到13层,温葶一边吃着宫白蝶准备的早午餐,一边思索。
发现宫白蝶的身份后《员工手册》就被她忽视。
温葶点开手机相册,快速扫了眼之前拍的手册照片。
屏幕右下角还有Q版小人在对她微笑,温葶马上装作误点,切去相机,将镜头悄悄对准不远处看书的宫白蝶。
宫白蝶有所察觉地抬眸。
目光交汇,温葶笑了下,放弃了偷偷摸摸的动作,举着手机,直言请求:“让我拍。”
宫白蝶依言将头转了回去,继续看书。
温葶调着滤镜,将拍下来的侧脸设为屏保,脑中想着刚刚在相册里看见的规则。
[二、工作时间为周一至周六09:00-18:00,公司24小时为员工开放,可以免费加班。]
[三、为节省不必要的能源浪费,公司每日00:00-07:00只保留基础供电。]
不在节能时间段,按理不该断电,何况就算是节能时间段,为了让员工加班,电脑的电源也不会断。
前两次考核日都没有停电,为什么这一次停了?
是因为人死光了,怪谈处于通关状态,之前的游戏规则作废了?
不,她还在这里,每天工牌都会出现,OA还在给她发布任务,如果规则作废,宫白蝶不会让她每天画画提交OA。
游戏没有结束,还有她这个玩家在。
[为节省不必要的能源浪费]……
温葶闭着眼,追溯DD死前说的话。
他说,「我一直在想,怪谈的意义是什么。」
宫白蝶有轻松杀死他们的能力,也有杀人的恶意,为什么要留大部分人活着。
「除非,我们是供能的燃料。」
「……一个一个地烧。」
现在一把火一次性烧完了所有燃料。
燃料耗尽,[为节省不必要的能源浪费],他关闭了所有电源——
规则二里的句子,严丝合缝地补齐了这句话。
温葶睁眸,定定看着手机屏保。
人死光了,他没有能量来源了。
温葶豁然开朗,对着手机忍不住笑了起来。
宫白蝶余光捕捉到了她的笑。
她对着手机笑靥如花,驻留在手机里的游戏程序告诉宫白蝶:她正在看刚刚拍下的他。
搁下书,他往缠枝香炉里舀了勺她喜欢的雪兰香。
……
第三次考核日风平浪静地过去。
温葶照旧过着懒散的生活,吃饭、亲热、抽空画图,唯一不同的是她开始提出要求。
“这里摆一个旋转木马好吗?”
她拉着宫白蝶,对大厅比划,“我一直很想坐旋转木马。”
宫白蝶困惑:“旋转木马?”
“就是游乐场里的那种。”温葶翻出以前游戏场景里的旋转木马素材图给他参考,“小时候我没有坐过,长大了不好意思去坐。”
“做得出来吗?”她期待地问,“小一点也没关系。”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们的家提出要求。
《桌面恋人》里同样有旋转木马的题材,温葶制作的另一个单元故事里男主带女主坐过。
宫白蝶略略回忆那个单元的场景,打了个响指,灰烟自四面八方窜来,凝结成形,在大厅里构成一座白色的旋转木马。
温葶眼睛一亮。
她笑眯眯地在宫白蝶脸上亲了一口,“一起?”
宫白蝶不感兴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一起呀。”他的手被温葶握住,轻摇轻晃,“以前去游乐场约会,他们都不愿意陪我。小白、善解人意的小白,我想和你一起玩,你能成为我第一位玩伴吗,求你了——”
宫白蝶眯眸。
他反扣住温葶的手,没有说话,径直走向旋转木马。
温葶笑着,指指顶部补充:“要有灯光和音乐才像样。”
如她所愿,设备立刻亮起绚烂的彩灯,整个大厅都回荡着悠扬的乐声。
温葶抱着独角兽的脖子,跟着音乐一圈一圈地转。
原来是这样的……她想。
也不过就是这样。
她坐了很久,把每个座椅都坐了一遍。
宫白蝶看她下来时揉屁股的动作,接替了她的手:“怎么突然想到玩这个。”
“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也没有外网,太无聊了。”温葶话锋一转,“不过我又想,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嗯?”
“出去后又要上班,再没有私人时间了,我们可以趁现在把蜜月度了。”她笑着揪住宫白蝶的外套,“我早该想到了,白白浪费那么久。”
“接下来玩过山车好不好?”她仰头,双眸晶亮,“游乐园的过山车总是排队,我去了几次都没有玩上。”
“小白,把其他几层拆了,建一个过山车好不好?”
[什么?]燕子在宫白蝶后面叫,[拆掉四层建个过山车?这得花多少能量!]
[我不允许。]它飞到宫白蝶面前,警告他,[人都被你搞死了,剩下这个女人一周都生不出花生米大小的负面情绪来,我不许你这么挥霍!]
“好。”宫白蝶说。
“真的?”温葶搂住他的脖子,高兴地同他贴脸,“谢谢你亲爱的,今天我来做饭。”
“这么开心?”他以为游乐场是最烂俗的约会,被无数玩家吐槽过无数次老套。
“当然了。”温葶磨蹭他的脸颊,“你不知道过山车的队伍有多长,没有人愿意陪我在太阳下排队两三个小时。”
这也不玩那也不玩,宫白蝶皱了下眉,“那他们带你去游乐场是要做什么?”
“铁打不动的漂流、鬼屋、主题餐厅、烟花秀,拍照、拍照、拍照。”温葶掰着手指,“哦,还有摩天轮。摩天轮也是个热门项目,有一任花钱找人去摩天轮排队,我们才能很快坐上。”
“为什么不找人去过山车排队?”
温葶顿了下,挽发笑道,“可能,我看着不像喜欢过山车的女生,他们怕吓着我,我也没有提前和他们讲。”
宫白蝶半垂眼睑,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呵笑:“我知道了。”
脚下忽然传来轰鸣,温葶从露台往下张望,赫然看见13楼往下几层的窗户和外墙消失,只剩下支撑柱在。
“走吧。”宫白蝶朝她伸手,“去玩。”
温葶恍惚了一瞬。
他不那么诡异地笑的时候,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又成了那个清冷的簪缨公子。
当坐在飞驰的过山车上,被迅猛的疾风刮得脸颊发痛时,她不禁茫然。
除了初恋,后面四任男友人其实都不错,他们会尊重她的意见,问她想去哪玩、想玩什么。
她为什么不说呢。
说她想玩过山车,玩跳楼机,说她怕鬼,说她一点儿也不想坐漂流弄湿衣服和妆发。
她为什么不对他们说?
她又为什么要对宫白蝶说呢……
因为她要耗尽他的能量。
因为她要杀了他。
她要出去,她一定要回到法治健全的文明世界里,她的人生绝不能困在这种地方。
坐完了,也就这样。
温葶从过山车下来,心里没有多少害怕,脚下却陡然一软,大脑无法识别方向。
左脚右脚绊在一起,失衡感出现的瞬间,她被抱住。
宫白蝶扶着她,“想吐?”
温葶摇头。
她抓着他的小臂,眼里盈着吹出来的泪雾,醉似地笑,“再来一次!小白,再来一次,我还想玩滑雪、溜冰和蹦极!”
[不可能!]燕子气得扑棱翅膀,[绝无可能!你别忘了自己还有多少能量!]
“我考虑一下。”宫白蝶说。
“求你了。”温葶摇晃着他的手臂,仰头亲吻他的下巴,“我爱你,好么?”
燕子冷笑,[真搞笑。]
宫白蝶指腹摩挲过被吻过的地方。
“不够?”温葶读懂了他的眼神,隔着衬衫,在他脖颈细细碎碎地舔吻。
她抱着他的腰,抬眼打量他,在连绵的吻里含糊发声,“答应吧小白,我从来没有这样玩过,只有你会陪我。”
“好小白、小白呀,我美丽的长发公主,你最好了,对不对?”
她像是不断勒紧的丝绸,缠磨不休。
宫白蝶喉结难耐滚动。
他攫起温葶下巴,堵住她甜腻的蜜语,于唇舌纠缠间呢喃:“叫我原来的名字,温葶。”
OA之中,第三次发布的考核排名表里“宫非白”三个字已悄然转变为“宫白蝶”。
燕子眼里流露悲愤。
它看见女人勾住宫白蝶的脖颈,唇角止不住地笑。
“好。”她说,“那现在‘小白’的白,是‘白蝶’的白了。”
宫白蝶沉默片刻,哂笑。
“随你。”他将温葶压在过山车上,扯开领口,“我给你留出玩的力气。”
燕子崩溃地意识到,结束了,这个怪谈彻底结束,不会再有任何收益——
作者有话说:燕子:我真服了这帮恋爱脑,多富裕的开局都能打成穷光蛋-
如果温葶是主播-
“谢谢大家的助力,还差一点点Windy就可以去首页了哦。”
“谢谢榜二翡昂丝的法拉利~谢谢公主殿下,爱你,比心~”
“哎呀小白哥哥也上线了?谢谢~谢谢小白哥哥的礼物~Windy wink~”
温葶扫了眼对面的助理,助理退出翡昂丝的账号。
燕子:你傻啊!这是主播的套路!
宫白蝶:她叫我哥哥-
魔法少女的口号:Floating Bubble Wall!飘飘泡泡盾!
魔女的口号:WW——Windy wink~
第83章 第三十章 狂想大厦
之后的时间, 温葶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哄着宫白蝶变出各种大型设施,不仅仅是游乐设施,到后面甚至异想天开地说要看风景, 她要高山飞瀑、花谷沙漠。
宫白蝶不会立刻答应, 但就像她之前观察到的那样,撒娇对他很有效。
任何要求,只要她软下声来说点好话, 他无有不从。
一幅幅壮丽奇幻的景色出现在温葶眼前,逼真无暇, 完美精细。
这一规模即便是绿森的团队也需花上几个月的工夫,但只要温葶撒娇, 宫白蝶就会立刻构造出她想要的场景。
“真美,”她在挂着彩虹的瀑布前垫脚吻他, 欢笑欣喜,“谢谢你小白, 我好喜欢,简直像是在梦里。”
宫白蝶眼底浮现一抹倦色。
他搂着她的腰, 回应了这个吻,“我也是,温葶。”
他也仿佛置身梦境。
“空气真好,我想爬山了。”温葶在吻中问, “你知道浮山吗,七大名山之首, 我一次都没有去过。”
宫白蝶垂眸看向她:“这处瀑布你才看了一眼。”
“我就是想要嘛。”温葶牵起他的手,笑道,“浮山最著名的就是姻缘石,听说一起摸过姻缘石的恋人没有一对离婚的。小白, 你不想和我一起摸吗?”
“……”宫白蝶目光微移,“这里只有四层楼的高度。”
“没关系,做个山顶就好。”温葶偏首,贴着他的下颚往上蹭,“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摸摸那块石头。”
见他沉默,温葶一顿,“是不是不太好做?”
“没关系,那就算了。”她当即松手,从他怀里退开两步,“等找到离开怪谈的方法,我们出去了再一起爬浮山吧。”
她刚要后退,被宫白蝶拉住手腕。
他道,“无妨。”
言出法随,场景轰然变换,才制作出的飞瀑顷刻幻灭,换成了阳光和煦的浮山。
温葶勾唇,扫过宫白蝶略显苍白的脸,喜悦地牵起他的手,“对,就是这样!和我在网上看见的照片一模一样!”
他回眸看她,眸色晦暗,伴随着些许细碎的笑。
这番眼神让温葶幻视自己是个赌徒,宫白蝶则是无可救药的妻子,只要丈夫哄一哄,就心软地掏出自己仅有的积蓄。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当发现窗外的高楼大厦逐渐模糊,不再清晰后,笑容更是藏不住。
看来,这可怜的妻子已经没有撑持外景的余力了。
第四次考核日倒数第三天,他们居住的13层出现了一次断电。
停电时间很短,仅只是电灯闪了两下。
彼时温葶正在阳光房里给朝朝的土豆浇水。
那几盆土豆苗长得又肥又绿,她种的植物从没有这样鲜活过。
温葶抬头盯着闪烁的电灯,待电力恢复,若无其事地继续浇水,愉悦地用鼻音哼唱。
阳光、绿植,轻柔的曲调。
她为这些土豆唱了段小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她也是没有办法,她总要活下去。
能当好人的时候她一定当,她救不了人,就尽力救救这些土豆。
他们留下的遗物,她都有悉心照料着。
浇了水,温葶回到书房继续画图。
昨天勾了线,今天要为翡昂丝上色。
这是她画的第三十九副翡昂丝,最开始还要对照原图,时不时察看细节,现在画得比自己的热门角色还要顺手。
龙形人形的翡昂丝、半龙半人的翡昂丝,黑白彩绘Q版动图……翡昂丝的每一个角度她都描绘过。
小公主的白发是最大的亮点,这张新图也以白发夺人眼球。
冰天雪地里的一抹亮白,占据了大量篇幅。
重复绘画不是件有趣的事,但她要爱她,于是在桌上摆了张小镜子,要求自己画翡昂丝时必须保持微笑。
今天她心情不错,不需要刻意提醒,绘画途中自然而然面带了笑容。
工作告一段落,肩膀有点酸,温葶站起来给自己倒水。
宫白蝶在房中午睡。
最近一周,他睡眠时间有所增长,几乎和她一致了。
温葶接了水,回到办公桌准备坐下,余光倏地闪过一道灰影。
她扭头,赫然一怔。
窗户之外,有人飘在空中!
对方在她看过来后很快消失,但温葶依旧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是一位穿着灰色卫衣的少女。
看见她后,少女亦露出了震惊且疑惑的表情。
温葶大为吃惊,那是什么东西?
少女消失得很快且再也没有出现,像是个纯粹的意外。
温葶确信不是自己眼花。
如果不是她出现幻觉,那么着也许这是怪谈能量不稳定造成的。
有一种可能,宫白蝶连维持怪谈框架的能量都不够了,边缘处和正常的世界产生了交集,如同海市蜃楼,开始传导外界的影像。
不管是什么原因,怪谈出现了宫白蝶掌控之外的活人,这绝对是个好征兆。
温葶马上回到卧室确认宫白蝶的状态。
窗帘紧闭,黑暗中可见床被突起人形。
兰色的床单被子上泼散着墨色长发,俊美的青年侧蜷熟睡着,垂落的衣领露出锁骨和冷白的肌理。
她悄声走近,膝行上床,青年闭合的眼睫动了动,旋即掀起。
凤眸无意识地盯着温葶,如同未加载完成的程序尚未覆盖情感,黑洞洞的,冰冷阴戾。
温葶没有怯缩,她将头发挽去耳后,低头吻上他的嘴唇。
那双凤眸里的冰冷尽数消融,他平躺过身,顺势搭上温葶的腰肢,将她搂进怀里。
“你今天睡很久了,小白。”温葶询问,“你以前不怎么睡午觉的,是哪里不舒服么?”
宫白蝶呼吸着她留下的呼吸,懒洋洋抵在她肩窝里,“天气热了,困乏。”
“没有难受?”温葶去摸他的额头,触手是比正常人要低的体温。
宫白蝶摘下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掌心,“饿了?”
温葶好笑,“你睡前刚给我做了饭。”
“想要?”
“……”
他说着就支起上身,开始解衣。
上衣半落,露出一侧精壮的胸肌,温葶没有觉出多少色.欲,倒诡异地品出了一丝母性。
他脸上还有困倦,像是半夜撑着睡意给孩子喂奶的母亲。
温葶无奈地把他解开的系带合上,按着他躺下。
“我成什么了。好好休息,什么都别管,晚饭我会自己看着办的,你想吃点什么?”
“不用管我。”挨着枕头,宫白蝶半睁着眼,朦胧看她,“衣服放洗衣机,袜子放红盆,内衣放白盆。”
“……”温葶拉起被子盖住他的脸。
她想说点什么,可最近确实都是他在洗。
起因是她上次来月经,有血印搓不掉,很淡的一点,几乎看不出来。
挂在阳台上晒的时候,被宫白蝶看见。
他摘下来和她说,以后他来洗。
最终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睡觉。”她理亏,又有些恼羞成怒,“我才是姐姐。”
宫白蝶在被子下动了动。
温葶抚揉他露出来一点的发顶,隔着被子俯身亲吻。
被子安静了,像是睡了过去。
走出房间,温葶将门带上,挽起笑意。
天气热,犯困?
这么好的理由,她不提议游泳就不解风情了。
暮春时分,该浪漫点,要个浮着落花的水潭吧。
构思着还有什么消耗宫白蝶能量的理由,温葶回到办公桌,继续描绘心爱的白发公主。
……
第四次考核日如约而至。
除13层和1层外,其他楼层都被打通,放着那座庞大的过山车。
温葶下楼逛了圈,腐烂的人蝶停在四周墙壁上,过山车倒是干干净净。
她仰头察点,发现数量不对。
原本的70只人蝶仅剩下38只,第二次考核日遗留下来的两只尸怪也不见了。
上一次考核日人蝶还会翕动翅膀,这次一动不动,标本一般。
她又去了一楼,这里的电力系统彻底停摆,没有灯光,外景也模糊暗弱,入门的巨大横屏静默着,再不播放死亡图,整个大厦都透出衰败萧条的静默。
“在看什么?”阴凉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她被幽香的雪兰搂住。
温葶控制身体放松,倚靠向突然出现的宫白蝶。
他的目光随她一并盯着公司大门。
“小白,”温葶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身后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催促。
这话和“哎呀,需要帮忙吗?”一样,只是随口客套。
“饭做好了。”他果然岔开了话题,“温葶,我们回去。”
温葶顺从地和他坐电梯上楼。
开门的时候,13层的灯光闪了闪,他们默契地没有说。
一人份的两荤一素摆在桌上,温葶坐下吃饭,宫白蝶坐在后面的沙发上。
她听见香炉启盖的清鸣,宫白蝶在每个房间里都放了一只香炉,连卫生间都不放过。
他往香炉里添香粉,过了会儿,空中的雪兰味加重。
温葶对雪兰无感,当时选择它只是觉得雪兰和宫白蝶的人设相配。
她其实对香没什么喜好,也没特地和他说。
炉盖合上,室内除了温葶细微的咀嚼声外,再无响动。
吃了一半,宫白蝶忽然起身朝她走来。
他站在她身边,执起一双筷子,为她布菜。
佩戴着蓝色袖扣的西装袖伸来的瞬间,温葶愣了下。
她扭头,疑惑地看着夹菜的宫白蝶。
还是宫非白的脸。
“怎么了?”她惊讶他的举动。
“想伺候你。”他用宫非白的语气,露出宫白蝶的笑容。
温葶乐见其成,柔下声来夸他,“今天怎么这么乖呀。”
宫白蝶弯弯眼眸,夹了块辣子鸡放到她碗里,“下午想玩什么?”
温葶含着筷子,“那么多蝴蝶停在下面,哪有心情玩。”
“正好当靶子。”宫白蝶说,“你想玩枪还是弓、弩?”
温葶讶然。
她再一想,也许是他无力支撑那么多人蝶,故意找借口让她替他减负。
她倒也不介意消灭那些怪物。
“枪吧,我还没有摸过枪。”她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宫白蝶点点头,站在桌边,配合她的速度继续布菜。
吃了饭,午睡过后,宫白蝶果真变出了把枪,带着她去打人蝶。
“手放直,这是保险。”他自后环着她,手把手教她开枪。
和在梦里杀死女王时的游戏用枪不同,普通的枪温葶不会用。
后坐力比温葶想象得小很多,她没用过枪也知道,这大概是宫白蝶调整后的结果。
子弹从枪.膛里射出,没入人蝶,炸开噗的声音,像是熟透番茄砸在地上后的触感,溅出一片脓糊糊。
有点恶心。
但宫白蝶兴致颇高,他控着温葶的手瞄准,一枪打在人蝶左手,一枪打在右手,扒在墙上的人蝶掉下来。
这下真成砸在地上的烂柿子了。
人蝶落地,破损的翅膀扇了扇,没能带动臃肿的躯体。
它的关节骨头软烂化水,也没法支撑起立,只能像毛虫一样在地上笨拙蛄蛹,身后留下红红黄黄的痕迹。
“哈哈、哈哈哈哈…”那模样取悦了宫白蝶,他恶劣地大笑,问温葶,“你猜猜,那是谁?”
“你又要坑我。”温葶睨了他一眼,“我才不猜。”
“猜猜、猜猜。”宫白蝶半哄半催,“我不生气。”
“我不,我就不。”
她不想去分辨它们是谁,那对她没有好处。
本以为宫白蝶会软磨硬泡下去,没想到他和颜悦色地妥协,“好,那就不猜。”
他到底在想什么?
温葶对着墙上的人蝶射击,没有像宫白蝶教她的那样瞄准四肢,而是专挑脑袋和心脏。
宫白蝶就站在旁边,时不时校准一下她的枪.法。
直到温葶将38只人蝶全部射.死,这一天才算过去。
她将枪还给宫白蝶,他推了回来,“留着下次玩。”
温葶当然不会拒绝。
不论宫白蝶在想什么,他确确实实越来越虚弱了,每天至少昏睡十二个小时,停电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她每天都仔细观察怪谈的变化,通过细节推测宫白蝶的能量存量。
第四次考核日过后一周,在宫白蝶昏睡时13层骤然断电,和往常不同,过了三四个小时电力都没有恢复。
温葶出门确认了每一个房间的情况,不止是停电,还出现了停水。
她拉开书桌抽屉,发现手感不对,弯下腰来一看,抽屉把手上的雕花没有了。
窗帘上的暗绣、桌布上的蕾丝、一些小摆件都不见了。
大厅里的旋转木马倒依然亮着灯。
失去电力,整座大厦陷入暗寂,木马上闪亮的灯球在大厅里亮得突兀。
温葶试着启动,它正常运转了起来,不止有灯,还有轻快悠扬的音乐。
这算什么?
她看着无人的木马一匹接一匹地空转,墙角的壁纸少了一块,头顶的灯罩消失,露出底座灯泡。
即便只是光秃秃的灯泡,也一个都亮不起来,唯独剩下这突兀的木马。
这极有可能是一次试探。
温葶关掉旋转木马,跑去卧室。
她唤了几次宫白蝶,他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轻轻叹了口气,坐在床边,靠着床头发呆。
前脚给她送枪,后脚就大停电,她才不会轻举妄动。
他既然试探她,那就说明他确实外强中干了。
温葶转头,在暗沉沉的光影里注视着沉睡的宫白蝶。
他绝对是在假寐,她偏不上当。
伸手,温葶拨了拨散落在男人脸上的长发。
这张脸在睡着之后愈显年轻,他实在是比她小了太多,也稚嫩许多。
如果他们是在外面的世界相遇、如果他没有坏心思……
“我是真的想和你结婚啊,蝴蝶。”温葶呢喃。
一个没有家庭牵绊,全心全意帮她料理家事,还能靠手工取得高收入的漂亮男人,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有些话不只是哄骗他,她真的想过房子买在哪儿。
宫白蝶的游戏设定是喜欢养花弄草的,改造13层的时候他也特意造了个阳光房。
他还是喜欢园艺的。
她不能接受一楼,所以考虑过空中花园楼和带大露台的高层。
“你好像还在纠结孩子。”她绕起他一缕墨发,“我是真的不在乎,我们可以养狗养猫,也可以接我弟弟妹妹的孩子来家里,有机会的话,领养一个也不是不行——当然,你带。”
“白蝶,我真的对你很满意。”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眼睫都不曾动一动。
温葶松开了那缕发,莫名乏味。
她靠着床头,闭上眼睛,陪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
谨慎些,还不是时候。
第84章 第三十一章 狂想大厦
绿森大厦下, 灰色卫衣的少女驻足门外。
两个小时前,[世界]发来了这里的定位。
拾在这里发现了熟悉的气息,是曾在大黄狗那里出现的气息。
那只[骗子的扈从]在这里。
这个怪谈即将崩坍。领主的力量衰竭, 她没有在里面感受到任何生灵。
本以为这是个空壳, 拾准备暴力撕开入口时,赫然看见了一个女人。
是人类吗?
拾有些不确定,她通过[骗子的扈从]和负面情绪的味道区分怪谈与普通生灵。
[骗子]是浓郁的甜味, [骗子的扈从]的味道则和她相似,领主体内有[扈从的羽毛], 味道也和[扈从]一致。
这样推下来,所有气味和她相似的都是怪谈及其衍生物。
那个女人从里到外都是浓郁的领主气息, 拾拿捏不准她的身份。
她纠结半晌,如果怪谈里还有[世界]的生灵, 那就不能暴力碾碎。
犹犹豫豫的最后,她还是掏出水果小刀。
正准备重操旧业, 怪谈里突然飞出个黑影。
那黑影悬停在空中,对着怪谈叫骂:[去死吧疯子!死她怀里算了!我真是看走眼了!白费我一根羽毛!]
燕子骂完, 气急败坏地飞离这里。
它对宫白蝶不抱任何希望了,本是想找个人类无法沟通的疯子,没想到变成了它没法沟通的疯子!
疯子就是疯子,恨起来疯, 爱起来也疯,又恨又爱的时候最疯。
自己已经半死不活卧床不起了, 还一个劲儿地往外掏能量。
它是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说多少句都比不上温葶笑一笑。
可悲愚蠢的东西,早晚死在那女人手里。
燕子愤愤离开,飞了一段, 倏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跟着它。
身后空无一物,燕子狐疑地盘旋了一会儿,确定什么都没有,接着赶路。
拾放弃了那个虚弱的怪谈。
她不远不近地坠在燕子后面,打算跟着[扈从]找到它的主人。
不需要外力干预,空虚的怪谈会自行泯灭,她要优先除掉窃取能量的[骗子]。
……
大停电后,宫白蝶态度有所转变。
他越来越温顺,越来越像“宫白蝶”,连五官都在朝着宫白蝶转变。
怪谈内部的变化也越来越大,温葶问了他几次,他都闭口不谈,她假装发火和他吵架,故意无理取闹,他却摆出笑脸说:“对不起温葶,我错了。”
这句话、这张笑脸比他掐住她脖子时还让温葶毛骨悚然。
他既不像宫白蝶那样表面恭顺,内心清傲;也不像宫非白外在疯癫,内心脆弱。
他汲取了两个角色最绵软的部分,糅合出一个新的状态。
这种四不像的状态,让温葶感觉对着自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段设定好的AI,充满了恐怖谷。
第五次考核日,没有任何怪物出现。
尸怪、人蝶统统消失不见,13层的家具也少了一半。
第六次考核日,温葶已一周没有见过阳光。
窗外空空荡荡,不见外景,除了黑色只有黑色;水电的供应极其不稳,一天只有两三个小时供得上。
宫白蝶成日在房中昏睡,她抽出放在抽屉里的枪,发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和他说过话。
可房间角落里的香炉依旧升着袅袅红烟。
他是什么时候添的香?
第七次考核日。
太久没有见到阳光,阳光房里的植物没能长大。
真奇怪,只是没有光而已,怎么有的烂了,有的又干死了?
水浇得不对?
可她是按之前的量浇的。
地板上到处都是头发和灰尘。
温葶想把责任推给长发的宫白蝶,但检查了几处,地上的头发都是她的长度。
她不是不想打扫,只是扫把和拖把半个月前就没了。
周围的东西一个接个消失。
怪谈显而易见地在衰败,但它会像潮水那样自然褪去,还是像星星毁灭那样坍缩、爆炸?如果是后者,她一定要在毁灭前逃生。
她还有多少时间?
这鬼地方还能撑多久?
宫白蝶对衰竭的事闭口不谈,温葶无从知晓。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为什么不肯和她说?
他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好到整个人都OOC。
难不成,他是要拉她殉情陪葬——
所以也就没有和她说的必要!
该死,这的确符合疯子的想法。
温葶陡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把作为燃料的人类全都杀了。
他早已扭曲疯狂,根本就没有打算活着!
以宫白蝶的性格,自然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幸福地活在世上。
好几次,温葶握着那把手枪,忍不住拉开枪膛;
每一次的最后她都按捺住躁动,将枪放了回去。
这把枪可以杀死人蝶,至于是否能杀死宫白蝶,毫无依据。
但这是温葶仅有的武器。
怪谈如一艘破船,令她感受到大水一点点漫灌上来的焦虑。
再等等,不要急。
再等等,再耗他一点。
再等等,她的人生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没有灯、没有太阳的世界比老家的夜还要黑,温葶只能靠着手机照明。
太黑了,什么都没有的日子里,她也只能延长睡眠时长。
睡眠时间很充裕,她每天都睡得很饱,也就睡得不深。
六月五日,她被哭声唤醒。
温葶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那不是哭声,是埙。
身边没了人,她心下一惊,从床上坐起,旋即发现宫白蝶正坐在房间的角落。
他侧对着她,半敛眼睑吹着陶埙。
面前的小几上,台灯昏昏然透出一点黄光,只能照亮方寸。
灯下又是一只缠枝香炉,浑厚的绯色香烟从炉中飘升起,温葶却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是连气味都“消失”了;还是她在房里待太久,闻不出来了。
察觉到她醒来,宫白蝶搁下陶埙,扭头看向她。
就着那稀薄的黄光,温葶看清了他的脸,他左眼之下赫然出现了宫白蝶的标志: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蝶痕。
艳丽的桃红色,不像游戏里的白痕那样浅淡,纵使灯光不亮也能轻易辨识。
他对她勾起笑,温葶微微出神。
她莫名有种很久未见他的陌生。
宫白蝶放下了那只埙,朝她走来,衣衫不整,竖起的长发在身后摇荡。
“温葶,”他凑到她面前,笑吟吟地邀请,“我陪你去坐旋转木马好不好?”
温葶定定盯着他。
距离太近,他的眼里全是她的倒影。
“不要,你睡着的时候我坐了好多次了,”她轻声抱怨,“我想你陪我去坐过山车,它都积灰了。”
宫白蝶看着她,片刻,咧开嘴笑道,“好。”
下层的过山车很早就停了,它的功率太大,整个大厦的能量加起来也就刚够它启动。
温葶扫了扫积灰的座椅,期待地望着宫白蝶,要他展示他神奇的力量。
宫白蝶上前,将手按在启动键上。
过了很久,轨道上的彩灯慢慢亮起,一颗接着一颗,缓慢地从头亮到尾,在打通的四层楼里组成绚烂的曲线,宛若极光。
“好漂亮——”温葶在宫白蝶身后赞叹。
宫白蝶轻咳两声,踏上座椅。
他回身朝她伸手,温葶拉住,借着他的力坐了上去。
车座启动,温葶扣上安全带,发现还有两缕灰烟系在她的腰上。
她被宫白蝶扣住手。
他紧紧握住她,像是怕她摔了。
车座迟缓启动,从晚冬到初夏,风已不再刺骨,吹在身上分外舒畅。
爬上最高点时,温葶听见旁边传来声音:“开心吗?”
她顿了顿,眉开眼笑:“开心。”
宫白蝶扭头看她:“真心?”
她抬起他们五指相扣的手,亲吻他的无名指:“小白,这是我这辈子坐过最贵的私家车。”
温柔的风骤然迅疾,车子从最高点滑落,朝谷底冲坠。
温葶抓着扶手尖叫起来,她畅意地大喊,坐完一遍又摇着宫白蝶的胳膊要坐第二遍、第三遍……
直到她嗓子嘶哑,渴得肿痛,才恋恋不舍地结束。
脚步虚浮地跳下车,温葶极有经验地抓住车架稳定身形,车架上的彩灯在她身下如星发光。
刺激的眩晕感为灯光加持渲染,她倏地回头灿笑,“你猜我现在要说什么!”
宫白蝶踏下车,“什么?”
“你猜、你猜。”
她挽着吹乱的头发,双眸明亮,脸颊潮红,前所未有的饱满鲜活,一点儿不像那个绿森的精英组长。
宫白蝶深深看着这一幕,偏头,“饿了?”
“……”
“想要?”
温葶捂住他的嘴,眸光湿热,“我告诉你、我想告诉你,这辈子只有你,是我心甘情愿想要结婚的对象。”
宫白蝶愣怔。
手掌有些发痒,在过山车绮丽璀璨的灯带下,温葶看见他展眉弯眸,在她掌心里笑。
她从没见过这么纯粹的笑,宛如春日初绽的花。
……
第八个考核日翌日。
砰——
她对着墙壁扣下扳机,子弹顺利出膛。
家具一个不剩,这把枪倒还能正常使用。
温葶拉开保险,走去卧室。
漆黑的卧室里,宫白蝶躺在他们的床上。
他已经睡了三天,她叫了他十几次都没能把他叫醒,即便如此,温葶还是尽可能放轻了脚步,希望不要吵醒他。
他眼下的红色蝶纹再没有消失过,纵是这般暗的房间也依稀可见轮廓。
温葶走到他身边,略微看了两眼,没有出声,没有触碰,径直将枪.口虚压在他太阳穴上。
砰、砰砰砰砰——
从头颅到心脏,一连开了五枪。
血炸得到处都是。
温葶喘息着,亲眼确认了那些弹孔。
被打成这样,没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他真的不死……那她也没有办法了。
空气中窜着血腥味,这味道过于重,温葶后退半步。
倏地,枪.管受到阻力。
她呼吸一滞。愕然看见一只手抓在她的枪.管上。
被打烂半个脑袋的宫白蝶缓缓起身。
他从床上坐起,如同尸体浮上水面,一股子湿淋淋的阴寒气。
苍白的手握着枪.管,拇指堵住枪.口,他咧着嘴,笑吟吟地对温葶道:“早上好。”
吧嗒……
他胸口的弹孔里掉出一枚子弹,金属坠地,滚至温葶脚旁。
他问她:“妻主叫醒我,是饿了?”
温葶咬牙,按下扳机,又来了一枪——
作者有话说:温葶:不,这次是要做你。
第85章 第三十二章 狂想大厦
子弹射.出, 枪.管蓦地被宫白蝶扯向一旁,打中他身后的墙。
“小心点。”他的拇指从枪.口挪开,“子弹出不去会炸膛。”
被温葶打烂的半个脑袋血流如注, 扑簌簌往下掉碎骨肉渣。
温葶抽回枪, 他也没有抓着不放。
“你活不长了,是么?”她问。
宫白蝶笑而不语。
“你说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冲破怪谈。杀了你,我算不算拥有足够的力量?”她用陈述的语气一条条问, “杀了你,我能正常出去么;不杀你, 我会跟着你还有这个怪谈一起消亡?”
宫白蝶没有说话,一如既往对离开的话题避而不谈, 但脸上挂着默认的笑。
猜测得到证实,温葶垂眸, “小白,我想要出去。”
她央求他:“你也活不长了, 就让我走吧。我会记得你的,好吗?”
“温葶, 我被很多人渣戏耍过,”宫白蝶笑着咳嗽了两下, “但是这样的混账话,还是头一回听。”
“那是因为我爱你啊。”温葶蹙眉, “我爱你,连给你设置的BE线都尽可能温柔。但凡你活在真实的世界里就会知道, 这种话司空见惯。”
宫白蝶掩着嘴猛烈咳嗽。
血从指缝里流出,片刻,他吐出两节混着血的子弹。
温葶体贴地等着他咳完才问:“如果我不杀你,你会放我离开么?”
宫白蝶从血中抬眸, 左眼下的蝶纹融在血中,形状模糊。
“当然不,你做梦。”他怨毒地笑,眼里的恨几要穿透温葶,“我恨不能将你挖心剖腹。”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温葶猜到了他会拉她殉情,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亏欠你了,你这样恨我?”
手枪还在发烫,这话似乎问得不知廉耻,但她确实不明白宫白蝶为什么那么恨她。
“因为我离开了万罗?我和你解释过了,那不是我能决…”
“因为你骗我。”
“骗你什么?”
血顺着布料蔓延开去,浓郁的腥臭直冲温葶口鼻。
他手上脸上全是血,全身都困在黏腻的稠血中,连睫毛都挂上了血液。
“温葶,”他在洇红的床上轻声说,“我都变回宫白蝶了……你怎么就是不肯叫我的名字呢。”
温葶睁眸。
他的表情,像极了埙音。
“什么时候察觉的?”她问。
“从用宫非白的身份和你相认开始。”
“不可能,”温葶皱眉,“那时候我都还没有画过翡昂丝。”
那时候是她认为他不喜欢“宫白蝶”这个身份,才委婉地改口喊“小白”。
他嗯了声:“不怪你,你缺了几段记忆。”
温葶一怔,“什么时候?”
宫白蝶笑:“在梦里。”
寒意爬上后背,比起缺失的记忆内容,温葶更惊恐宫白蝶有篡改记忆的能力。
她猜到了宫白蝶的程序会监测她的手机,所以再没有在备忘录里记过东西,但她从来没想过连记忆都有被修改的可能性!
如果脑子里的信息不准确,那一切思考都没有意义!
她变幻的脸色让宫白蝶笑了出声,“震惊?害怕?然后生气愤怒、颓废无力,觉得这样不公平?”
他哈哈大笑,咳出更多血来,摊手耸肩,“但凡活在游戏里,这种事是司空见惯的,温葶。”
现实中的温葶在确定他就是宫白蝶后展露强烈的喜悦,她激动万分,愧疚自责,深情款款;
而梦里相认时,她平淡冷静,只同他分析推理。
因为梦里的她没有推测出他就是怪谈的创造者。
那才是她对待宫白蝶的真实态度。
她的激动、她的喜悦、她的失而复得愧疚自责都是为了活命,是为了掌控她生死的怪谈领主,不是为了她制作的宫白蝶。
宫白蝶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件事,比发现“小白”是谁的名字更快、更敏锐。
可他闭上了眼睛。
他接受了那虚假的吻。
“轮到我当策划了,”染血的凤眸一弯,恶意如油渗出,“习惯习惯吧妻主,你也只能去习惯了。”
温葶沉默。
她叹了口气,“你哪来的脸指责我呢?”
宫白蝶抬眉。
“我虽然骗你,可不会使用暴力。”
“而你口中的‘妻主’就跟个倒计时一样,这两个字出了口,我要是不能立刻让你开心,你就会给我个BE。”
“种瓜得瓜、求仁得仁,你怎么好意思抱怨我诈骗感情?”
宫白蝶抬手,揉揉自己被打烂的脑袋,夹出剩下几颗子弹。
“你说得对。”
他破损的头部和胸口开始生长,细细密密的灰线穿梭其间,肉眼可见的速度缝补了伤口。
几次呼吸间,他已完好无损,徒留凝涸的黑红色血。
“我们之间谈爱确实可笑。”
头颅愈合,他的脸在温葶眼前改变,蝶纹消匿、长发变短,五官回到了宫非白的模样。
温葶退了一步,握在枪上的手紧了又松。
他转过头,凝望温葶。
决定放下过去、试着爱她的那一瞬,他就浑身不自在。
他早该明白,这种泡影般的感情不适合他们。
这么多年的蹉跎,再热烈的爱都被扭曲成恨意。
何况她大约从未爱过他,她不会爱任何一个角色,他们之间,理当用恨维系。
“这段时间我陪你玩了不少游戏,”他坐在血床上笑,“死之前,你也陪陪我吧。”
温葶吞咽:“你想干什么。”
“很简单的小游戏。只要你能走出一楼大门,就可以离开这里彻底摆脱我。”
“不会这么容易的,对么?”温葶冷静道。
宫白蝶无不怜爱地反问:“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温葶换了匣子弹,转身朝门外跑去。
宫白蝶坐在床上,笑着目送她的背影。
推开房门的瞬间,许久未见的光出现在了温葶眼前。
她恍惚了一瞬,发现光源来自窗外的明月。
一切都变回了最初的模样,失去家具的住房变回了13层办公室,虽无灯光,可借着月光也能看个大概。
走廊尽头亮着熟悉的安全标识通牌,温葶腰上一沉,多了条牛皮小腰包,未开封的匕首和她自己的水果刀都在里面。
他把她的装备都给了她,接下来必会是场大战。
再难的游戏总会有解法,因为策划的目的是让玩家获胜;
以宫白蝶的态度,温葶不认为有通关的可能性,他显然只是想要戏耍她。
可就像他说的那样,她没有其他办法。
温葶定了定神,握紧手.枪朝电梯走去。
中间一段走廊没有窗户,月光投不进来,暗得不见五指。
在断电的怪谈里待了那么久,温葶却不记得13层有这么黑的地方。
扫过两旁的房屋结构,她反应过来,这里原来是放置旋转木马的区域。
断电之后,那座白色的旋转木马是整座怪谈唯一的光亮,这里曾是最亮的区域。
她很快走过这一段黑暗,来到电梯前。
梯厢正停在13层,早早等待着她。
踏入电梯,温葶扭头回看了一眼。
卧室消失了,宫白蝶布置的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昏暗的走廊尽头只剩下总监办公室。
电梯门合上,顶部的照明稳定明亮,温葶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灯了。
她按下1楼,梯厢下降了一阵,卡在了12层。
叮——
门朝两边打开。
温葶按了几次关门键,电梯一动不动。
显示面板上的时间从05:02 A.M.到了05:07 A.M.,电梯始终停摆,不能运行。
空等了五分钟,温葶深吸一口气,放弃一次性抵达1楼,顺着游戏策划的意思走出电梯进入12层。
双脚离开,身后立刻响起关门声。
再往前一步,一种微妙的眩晕感升起,像是每次迈出公司大门时的状态。
待温葶回神,她正坐在自己的工位上。
2月7日,10:02 A.M. 天晴。
“Windy姐、Windy姐?”
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温葶一怔,抬头猝然对上女孩青春天真的脸。
“喝奶茶吗Windy姐?”
温葶愣住。
她看了女孩很久,直到对方疑惑:“怎么了姐?”
“不……没事。”心脏跳得厉害,温葶抬手压住无端的心悸,勉强笑道,“就是发现你今天发卡挺可爱。”
“哼哼真有眼光。”朝朝歪头,把发卡露了出来,“这可是联名限量版。”
她显摆完又摇了摇手机,“我们要点奶茶,你喝吗?”
温葶摇头,“不用了。”
“好哦。”朝朝回到自己工位上。
温葶不动神色地打量四周,朝朝、DD、Dany……九组的组员一个不少,都在自己的位置上。
烂漫的春日从窗外照进来,暖洋洋,金灿灿。
刚刚复工,办公室里洋溢着假期残留的懒散,温葶听着几个组员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一边点评奶茶店的新品,一边吐槽DD每天喝的可乐美式。
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工作日。
难得闲散,可温葶莫名觉得违和。
不对、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修改需求?约的会议?截止日期?
排查了所有重要事项,她点开备忘录一条条比对,什么都没有漏下。
退出备忘录,温葶对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
过了会儿,她看向屏幕右下角。
那里似乎缺了点什么,看起来有点空。
盯着那一块屏幕,她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里该放点什么,最后驱散脑子里的疑神疑鬼,将手机搁去一旁,从抽屉拿出触控笔,开始今天的工作。
抽屉拉开,温葶愕然。
一个礼盒放在里面,粉红颜色,爱心形状。
这是什么?谁放的?她自己的?
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她曾在哪里见过这个盒子,极其眼熟。
温葶拿起盒子摇了摇,很轻,像空的。
将盒子打开,盖子离开盒体的瞬间,砰的一声,盒子赫然消失在她眼前!
温葶一惊,找遍整个工位都没有再看见那个盒子。
它彻底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跟碎片。
这是什么东西?
她该惊悚、该震惊,可打开盒子后却莫名开心起来。
毫无由来、毫无道理的开心,收到惊喜礼物似的雀跃。
这诡异的盒子困扰了温葶一整天,她问了一圈,没有找出送盒子的人,惴惴不安一宿,决定就当自己做了个梦。
然而第二天,她拉开工位抽屉,新的爱心礼盒再度出现!
温葶不再犹豫,立刻出门买了个摄像头,安装在了隐蔽的角落。
为了抓到放礼盒的人,她没有回家,住进了员工休息室,盯了一宿监控。
没有任何人来。
没抓到放盒子的人,温葶半是担忧半是松了口气。
她天一亮便回到办公室,希望这件怪事就此打住。
这想法在拉开抽屉后戛然而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冒出的第三个礼盒!
前一天没拆的盒子被挤到深处,两个爱心礼盒安静地躺在抽屉里,粉红的盒子,扎着蝴蝶结,仿佛游戏里最基础的好感值礼物。
角落里,摄像头的红外线灯持续亮着,监控范围从未离开过她的工位。
温葶顿时寒毛耸立。
她颤抖地将两个礼盒拿了出来,一样的轻,都像是空的。
办公室门突然打开,温葶一激灵,险些弄掉盒子。
“早Windy姐。”DD背着包进来。
“……早。”这小孩,差点把她心脏病吓出来。
她端详着两个盒子,片刻,拿起其中一个朝DD走去。
“DD。”
DD回头,“怎么了?”
“能帮我打开一下吗?”温葶将盒子递出去,不好意思地笑,“盖子有点紧。”
看着她伸来的手,DD面露迷茫。
这种小事他是不会拒绝的,此时却迟迟没有接过。温葶正想补充说明点什么,DD开口,困惑问:“这是什么新梗吗?”
“什么?”温葶茫然。
两人面面相觑,DD犹豫地问:“该不会是皇帝的新衣?我看不见,所以我是傻子?我以为你不会玩这么老的梗。”
温葶怔怔低头,看向手中的盒子。
“你,看不见?”
“我应该看见什么?”DD不解。
“……”温葶沉默。
良久,她艰涩地笑道,“啊对,就是个小测试,看看大家会有什么反应。”
“噢。”DD不疑有她,“那我的反应是不是有点无趣?”
“什么无趣?”说话间,朝朝第三个来到办公室。
她放下包,热情洋溢地打招呼,“早上坏啊大家,又是个倒霉的周一~”
DD对她指了指温葶,“看见Windy姐手上的东西了么?”
“什么、什么?”朝朝扭头。
温葶将盒子递到她面前,抱着一丝侥幸,希望有异常的不是她,而是DD。
看着她拿过来的空气,朝朝呆了一瞬。
她摩挲着下巴,仔细看着温葶的手,忽然一拍手,“啊~原来你们在说这个,DD你怎么这么笨,连这个梗都不会接。”
DD从包里拿出他的可乐美式,戳开吸管看她表演。
温葶端着盒子的手呈半个心形,朝朝把自己的手合过去:“锵锵,比心!”
温葶眼睁睁看着朝朝的手指穿过盒子,和她的指尖挨在了一起。
DD皱眉,“是这样么Windy姐?”
“嗯……没有标准答案,只是个测试而已。”温葶挤出一丝笑,将盒子收了回去。
“我测试出来结果是什么?”朝朝好奇。
温葶撑持着轻松的语气:“结果是你比DD可爱。”
“嘻,这也太显而易见了。”
DD耸肩,转回身去工作。
温葶抿着唇,有些喘不过气。
看着手中诡异的礼盒,越发强烈的熟悉感涌了上来。
说不清是在哪里见过,要是让她画个加好感度的礼物,她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个礼盒的模样。
难道她从前画过?
她立刻去电脑里翻了半天素材,却怎么也找不到记录。
对着桌上的两个礼盒,温葶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只的盒盖,试图寻找线索。
砰一声轻响,盒子跟上次一样凭空消失。
也和上次一样,她感到了开心,就仿佛……为谁加了好感值似的。
温葶被这一联想弄得恶寒恶心,又不受控制地雀跃开心。
那点开心不算强烈,约莫一两分钟便消退了,但情绪上的割裂感依旧令温葶心惊肉跳。
她怔怔凝视着剩下的礼盒,通讯列表冒起个红点。
发消息过来的是个空白的头像,备注是“宫总监”。
宫总监?
哪位总监姓宫……温葶刚有点纳闷,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双凤眸。
她迅速想起了有关这位宫总监的一切:壁柜上的繁复蝶纹、沙发边的缠枝香炉,包裹双手的黑色薄手套……这些信息如同灰尘下的图纹,抹开尘埃便浮现而出。
对了,宫非白,美术团队的总监,她怎么会把自家老大给忘了。
温葶点开对话,看见对方发来一条信息:
“一起吃个午饭?”
前一任徐总监也经常单独找温葶吃饭,但新总监毕竟是单身异性。
单独吃饭怕是会有麻烦,温葶想了想,在输入框里输入“介意我再带个女孩子吗”
余光瞟到桌上的礼盒,她倏地顿住。
那莫名其妙的开心又冒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温葶删掉了那句话,改为:“好”。
十二点,刚到午休时间,人设九组的办公室门被叩响。
员工们抬头,看见一身银灰西装的新总监站在玻璃门外。
那对清冷如画的眉眼舒展,他对最深处的工位吟吟浅笑——
作者有话说:乙游爆改galgame了[彩虹屁]
第86章 第三十三章 狂想大厦
新总监的容貌身段过分惹眼, 一来就成为了绿森内部的热议话题。
这个时间点他站在九组门口,走廊上经过的员工都忍不住瞟一眼。
温葶没料到他会亲自过来接她,连忙出门, 同他离开办公区。
两人进入地下车库, 宫非白为她拉开副驾驶车门。
“谢谢。”温葶询问他,“我们去哪?”
“郡王府街。”
“有客户在吗?”
“不,”内后视镜中, 那双凤眸斜向她的发顶,“就我们。”
温葶抓紧手包, 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同寻常。
宫非白去的是郡王府街外的一家私房菜,从餐厅环境和服务员的态度来看, 这不是一顿便宜的工作餐。
这名空降的总监过分年轻,也过分神秘。温葶尚不明了这顿饭的意图, 但不介意趁机了解下对方的底细。
“庭院真漂亮,”她起了个头, “您经常来这边吃饭?”
对方似笑非笑地回应,“是, 这里离我家近。”
他仿佛完全看穿了她的意图,不吝给予她更详细的信息。
温葶抿了口茶,“这么巧,我妹夫也住在这边。”
她猜宫非白住的应该不是妹夫家那种四十平的小巷老房。
“这一块住着确实还可以, 离公司也近。”适时服务员端着菜品上来,宫非白抬手, 示意放去温葶那侧,“有没有兴趣搬过来?”
“和您做邻居吗?”温葶笑笑,“我当然是想的,钱包不许呀。”
“我有空房子, 友情价租给你怎么样?”
“友情价是什么价?”
宫非白执起筷子,“四室两厅三千八。”
温葶惊讶地睁大眼睛,“我还以为您会更慷慨一点,让我免费住呢。”
他哂笑,“我们的友情还没珍贵到那个地步。”
“真好,我就喜欢诚实的男人。”温葶端起酒杯,“敬您。”
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中午,吃完饭,宫非白开车送她回去,“周末有时间吗?”
“有工作?”温葶吃饱了没有午睡,有些晕碳。
“看画展。”宫非白停在红灯前,“你要是不想在周末工作,就当出去玩儿;要是不想和我出去玩…”“就当是和领导工作?”温葶补上他的话。
绿灯亮起,车子轧过线。
“那我会把票给你,以领导的立场推荐你自己去看。”宫非白目视着前方路况,“这场展含金量很高,或许对你有帮助。”
温葶看着他搭在方向盘上的黑色手套。
片刻,她开口:“总监,您很看好我么?”
“这是一方面。”路口已经能够看见绿森的大厦,宫非白道,“另一个原因是,我想追求你。”
“因为什么呢,”温葶不理解,“我们说话的次数没有超过三次。”
“太快了?”他又扫了眼她,看着她额头偏上的位置,“非要一个解释的话,那就是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温葶。”
说话间他弯了弯嘴角,似乎想让自己看起来温柔可亲,可温葶觉得他更像是被“一见钟情”这个词逗得忍俊不禁。
他好像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很搞笑。
“到了。”他坐在车里,“需要我错开时间,晚点儿上去么?”
温葶推门下车,“哎呀,您在请我吃饭前有这个意识会更好。”
她扶着车门,弯腰对着驾驶座的宫非白笑,“谢谢您的午餐,很好吃,我很喜欢。”
“至于画展——”她撩起耳前的碎发,“我周末有没有空,永远都是领导说了算。”
关上车门,她往前走出一段,回身对宫非白指了指手腕。
是的,她需要他错开时间,晚点上来。
车子里的男人对她微笑,一直目送她进入电梯、离开停车场。
心情好得不可思议。
温葶承认作为男人,宫非白很有资本,但她并不想和上司搞在一起,即便不是上司,门户差距过大的恋爱也是纯粹浪费时间。
知道他目的不纯,她本该彻底拒绝,却无端期待起了周末的画展。
因为他推荐画展的态度很真诚?
又或许是因为他太年轻,她需要通过画展测试下新领导的专业水平。
如一场向下的洪流,从这里开始,温葶方方面面都和宫非白有了交集,不由她遏制喊停。
她没什么时间和男人暧昧,他也不会约她喝酒兜风、进行无意义的娱乐。
宫非白找她要么是看展、听讲座,要么见客户和业内大佬,第一手的头部资源也总是优先送到她手里。
他彬彬有礼、貌美多金,何况还很年轻。被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男生追求,总归让人开心。
“叩叩”
晚上十点,温葶听见敲门声。
她抬头,透过办公室的玻璃墙,看见站在走廊上的宫非白。
目光对视,他推门进来,穿过走空的工位,来到温葶桌前。
“怎么还不下班?”
“您不也是么。”他臂弯上搭着呢外套,显然也是才出办公室。
“我离得近,你呢,这个点回家还有的睡么。”
“没关系,我今天就在休息室了。”
宫白蝶扫过她的屏幕,“你的工作是不是太多了。”
“其实今天白天都还比较闲,”温葶无奈道,“快下班的时候建模和我说,之前的一个人设模型上出了点问题,希望我能配合调整一下。”
宫非白皱眉,“那是他的技术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你已经下班了,下班后的私人时间不该被工作占据。”
温葶笑道,“那看在我下班后还在工作的份上,给我的考评多写几句好话吧领导。”
她不以为意的态度令宫非白叹息。
温葶挑眉:“我这个下属这么勤勉,你这个总监怎么这幅表情?”
“总监下班了,我是作为宫非白叹的气。”他遗憾而失落,“本来下周想找你去听音乐剧,你这么忙,我哪里还开得了口。”
“您这不已经开口了么。”温葶好笑。
她扫了眼日历,“哪一天?我尽量空出来。”
宫非白摇头,“比起玩,你更需要睡觉。”
“哎呀,哪天不能睡觉?这可是您的邀请。告诉我时间吧,我会去的。”
“我是说真的,温葶。”他侧过身,“等你想玩了再告诉我,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我真的没…”“这是莫利安酒店的房卡,我在那里长期包了间房。”一张银灰色的卡片放在了温葶桌角,“员工休息室里的床被不太卫生,今天太晚了,你回家的路上也不安全,去酒店睡吧,步行过去十三分钟。”
温葶一愣。
宫非白对她颔首致意,“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没有说要开车送她回去,也没有霸道地让她不要加班。
温葶莞尔,抛却表面的物质条件,宫非白给她的印象也还不错。
人和人相处多了总会有些摩擦,但宫非白是个特例。
他几乎没有一句话、一个行为让她不快,偶尔有那么几次,在她生出不满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及时调整了语气和姿态。
他们的聊天记录、去过的餐厅、共同的经历越来越多,每一次接触,温葶都在心里为他加分。
从某一天开始,她突然生出了“和总监谈个恋爱也不是不可以”的想法。
这想法越演越烈,再没有消失过。
有宫非白在,上班变成了令人愉快的美事,这种愉快在看见Cathy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后更加鲜明。
温葶的人生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顺遂的时段,宫非白出现后的每一天她都身心愉悦,慢慢的,就连那诡异的爱心礼盒她都没那么害怕了。
算算日子,她已经收到了97个礼盒,至今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
被外力注入的多巴胺有点奇怪,但本质和摄入咖啡因一个道理。温葶已经习惯每天工作前打开一个礼盒,开启一天的好心情。
这天她难得准时下了班。
宫非白约她去他家吃饭。
家是个特殊的地点,温葶预料到,今天之后他们的关会有巨大转变。
“请进。”开了门,宫非白站去一边,“不用换鞋。”
“谢谢。”
踏入这套和郡王府街仅隔一线的大平层,温葶屏气打量着布局,些许震撼和些许憧憬混杂在一起。
这套房子对宫非白来说是起点,却是她穷尽一生也未必能抵达的目的地。
宫非白观察着她的表情,“还可以么?”
“太漂亮了。格局、装修都好。”温葶颔首,“来之前我还以为会是栋别墅。”
他倒了杯水给她,“你喜欢别墅?”
“不,”温葶笑道,“我喜欢高层,就像这里。”
这是宫非白第二次听温葶说她喜欢高层。
她第一次向他求婚时,似乎也说不接受一楼。
“楼下楼上都空着。”宫非白坐去她身边,“现在只要一千八,租租看么?”
“我们的友情这么快就涨了两千?”温葶弯眸,“那我还是再等等,说不定还能再涨点。”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他挫败地笑叹一声,“只要你答应,我会一切照办。”
温葶沉默了一下。
这不同寻常的反应让宫非白笑意收敛,他扫过温葶的发顶,有些惊讶。
“总监,我不知道。”她不再回避话题,“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态度。”
“再几个月我就三十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我不会是个合格的玩伴,以您的条件应该有更好的人选。”
宫非白沉吟,“你不想要‘随便玩玩’的关系?”
“是,我们在同一个公司,‘玩’完之后,我多少会有点尴尬和难堪。”即便她对宫非白的好感日益增加,考虑到未来的事业,温葶还是不能答应。
“正好,我也没想着和你玩玩。”他十指交握搁于腹前,“温葶,我们现在就可以去领证。”
“……嗯?”温葶茫然。
“你担心关系破裂后自己处于劣势。”宫非白剖析,“结婚可以解决这一点。有离婚冷静期在,你不同意,我们的关系就永远不会破裂。”
温葶瞳孔微缩。良久,她缓缓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永远,听着都有点恐怖了。
她注意到宫非白抬眸,又看了眼她额头偏上的位置,随后露出了点意外。
“你还有别的顾虑?”他疑惑,“和我结婚的好处显而易见。要是担心流言蜚语,我们可以隐婚。即便婚期不长、很快分开,你也可以分到一大笔共同财产。”
他说完对着温葶的额头愣了下,再度追加条件:“你不是喜欢这套房子么,我可以把它转到你的名下。”
温葶放下水杯,“这可太让人心动了。”
“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她看着他,“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您一直在看什么呢?”
她摸向自己额头上方,弯眸微笑,“怎么,这里是有根好感度条吗?”
宫非白眨眼,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温葶自顾自往下说:“如果这里真的有根好感度条,那您就能看见,好感度现在正在库库往下掉,是么?”
他们对视着。
半晌,宫非白扑哧笑了出声。
“是啊,”他一改优雅端庄的坐姿,翘起二郎腿,支着下巴,明目张胆地盯着那处,“我刷了近一百天的好感度,怎么一下子掉完了?是我哪里冒犯到了你?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温葶沉下脸。
果然如此。
那个礼盒的指向性太强;一个二十出头的帅哥空降为绿森美术总监这件事也玄幻得不可思议。
更离奇的是,这个不可思议的总监还对她一见钟情。
她早该发现不对劲了,乙女游戏才会展开这种剧情。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游戏,那我更不能告诉您了,否则您回档重来,我就一败涂地。”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NPC。”
宫非白饶有兴味,“当我的女主角不好么,和我结婚,你要什么有什么。”
温葶淡下笑意,“我不需要。”
“为什么?你最喜欢钱了,是我的资产还不够?”宫非白退让,“我把账户给你,你自己填数字。”
温葶敛眸。
片刻,她长长叹息,“我是最喜欢钱了——那么多钱都拯救不了你的好感度。你还不懂吗?”
离开万罗后,温葶再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过厌恶。
她站起来,俯视沙发上的男人,“不管你是多高贵的氪金玩家,在我这里都没可能HE,麻烦尽快从我的世界出去。”
“你确定要这样?”宫非白遗憾道,“这里不用加班、没有烦人的领导,作为女主角你会一步步晋升,也不需要跟人挤出租房。整个世界都围绕着你运行,你甚至不会衰老死亡。
“为什么要离开,永远生活在这里不好么?”
这样的生活的确诱人,但温葶记得:“你才是玩家,世界是围绕你转,而不是我。”
“我会爱你。”他仰视她,诚恳真挚,“温葶,我愿意和你结婚生子,共渡一生。”
结婚结婚又是结婚!
温葶扶额,烦不胜烦,“算我求你了,让我离开。”
他轻蹙眉间,试图触碰她的手,“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得更可怕,待在这里你会很幸福。”
温葶在他触碰到之前迅速抽手,“对我来说,待在由个体主宰一切的世界里更可怕。”
“我不会伤害你!那么久了,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他想到了什么,眼中亮起一点殷切,伸手摸向茶几,“你看,我连戒指都准备好了,我从来不是和你玩玩而已。”
温葶厌烦拧眉,愈往后退了两步。
说理无果,僵持不下,温葶径直朝大门迈步,自己离开。
鞋跟在瓷砖上踏出短促的轻响,没有一点犹豫和拖沓。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不高兴。”
身后传来喑哑的询问:“要是嫌我不够好看,我可以改。”
她没有停留,持续朝门走去。
当距离门不过两步时,那声音微若蚊蚋,难以启齿地轻吟了一句:
“别走,求你……”
他似乎这辈子都没用过这样柔软的语气说话,每个字、每个音都在颤抖。
温葶抓住门把手。
“温葶!”
“你会后悔的。”男人声音骤然沉冷,为之前的软声哀求恼羞成怒,立刻含起刻薄的讥讽,“外面的世界可比这里恐怖。”
温葶按下把手,“对我来说,和你结婚的世界才是恐怖灾难。”
门打开,四周场景忽如镜子破碎。
喀拉——喀拉——!
道道裂纹蛛网般出现,待裂痕蔓延至所有角落,锵然一声,整个场景霍然碎裂,露出镜花水月后的黑暗现实。
在场景如玻璃破碎的瞬间,温葶隐约瞥见了玻璃照出的宫非白倒影。
他坐在沙发上,怨毒地盯着她,目如寒星。
她用力推门,在世界崩塌的大势所趋下,那张扭曲怨恨的脸很快随之坼裂、泯灭。
眩晕感如洪流,裹挟着大量记忆冲入温葶脑海。
她压着太阳穴,闭着眼缓了许久,一点点回想起怪谈里的经历。
再次睁眼,眼前是废墟般的公司12层楼。
她站在走廊东侧,西侧尽头亮着一座电梯,上面挂着“12”的楼层标牌。
除了电梯,整个12层只剩下钢筋水泥,连玻璃窗都不剩。
二月的夜风从窗洞里冲来,温葶踉跄了一下,竟被风刮得脚下发飘,在室内生出了经历台风的错觉。
哪来这么大的风?
她眯眼望向窗外,外面漆黑无际,只有一轮模糊苍凉的明月为世界照明。
刚才的经历在温葶脑海中过了一遍,这就是他准备的游戏?
确实充满吸引力,如果自己答应他结婚,恐怕就会永远留在怪谈里。
该庆幸他的幻境彻底抹去了她的记忆,让她忘记了宫非白是谁,也忘记了宫白蝶的存在。
顶着迅猛的强风,温葶朝电梯走去。
刚迈出脚,天花板骤然砸下座座小山,震得地板颤栗。
温葶一惊,急忙避让。
待震感消停,一只只巨大的爱心礼盒落在地上,堵住了通向电梯的道路。
月光暗黪,勉强照出礼盒的轮廓。
大大小小的盒子堆在水泥楼里,礼盒的丝带在风里抽舞,如风过丘陵,草木树叶随风漂泊。
这场景说不出的奇异震撼,也说不出的孤独寂寥。
温葶的目光穿过高大的礼盒堆,直指尽头的电梯。
记忆和武器全都回来了。
她扎起头发,将枪插.进牛皮腰带,寻找到一只稍小的礼盒,抓着它的丝带扯了扯,随后双臂用力,蹬了上去。
站在半人高的爱心礼盒上,温葶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这些礼盒小的高半米,大的近两米,林林总总,约莫百只。
纸质的盒壁十分光滑,不好攀爬,那些丝带也在风中乱飞,难以捕捉。
温葶翻过两个盒子,后腰忽然被什么顶了一下。
她惊出冷汗,蓦地回头,身后无人。
再往前,当她拉着丝带向上蹬时,小腿发痒,被什么东西碰到,吓得她差点脱手摔落。
翻过这个盒子,温葶撑着膝盖喘了两口气。
她的头发被牵起一缕,逆着风向打卷扭动。
温葶意识到这些触碰是怎么回事,一把扯回头发,继续往前。
幼稚的手段。
他有这样的能耐,阻止她前进还不容易?扒了她的衣服强.奸她、用钢钉钉死她的四肢、锯了她的腿,他明明有数不尽的方法,事到如今还在幻想什么?
真是可怜可悲。
温葶独自翻越着这片昏暗寂寥的山岗,进度本就不快,又被狂风和时不时出现的触碰捉弄妨碍。
爬完四分之一的路程时,视野左侧突然出现了一个对话气泡。
红色的气泡,像是聊天界面那样出现在世界里,写着四个字:
[打开礼物]
温葶扫了眼,谨慎地没有理会。
过了会儿,那气泡下面又出现了一个气泡:
[你累了,需要礼物]
她跳下盒子,又往前了一格。
[不好奇盒子里是什么吗?]
这条气泡后,隔了半分钟,倏地冒出三条:
[打开礼物][你需要礼物][你喜欢礼物]
它似乎被温葶的无视刺激到,激动地满屏冒泡:
[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
[礼物][休息下,你的手流血了]
[这是送你的礼物][爱心]
[小心腿][礼物会让你舒服]
[礼物礼物礼物][休息][[我会每天送你礼物]
[最好的礼物][廉价的礼物][你累了宝贝]
[看看礼物?][打开]
[停下][别急,我会在后面等你]
[爱心][爱心][爱心][爱心]
视野被暗红色的文字气泡堆满,温葶抽出匕首,一刀斩开挡住视线的[爱心]。
密密麻麻的爱心被刀划开,很快又聚合在一起。
气泡和文字遮挡了视线,她脚下踏空,猝然摔下盒子。
“嘶……”温葶捂住脚腕,倒吸一口凉气。
[你受伤了!]一团巨大的气泡出现在她视野中央,随后冒出新的气泡:
[又是脚腕?][爱心][爱心][爱心]
又是脚腕?
温葶摸着刺痛的脚腕,扶着盒壁站起来。
脚踩在地上,有些疼,也有熟悉的既视感。
她盯着最新的气泡,想到宫白蝶说的,她缺失过一段记忆。
温葶认为自己不该理睬这些气泡,但那段记忆里可能会有些有用的信息,她于是开口试探,“我以前也伤过?”
她终于愿意互动,那气泡高兴得颤了颤,马上作出回应:
[是的,也是这只脚腕]
“是逃命时伤的,还是我不听话,你折断的?
[嗯……都不是]
温葶扶着盒子慢慢走,“那是怎么伤的。”
[是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伤到的]
这回答跟没说一样,想来不是她逃跑伤的,就是被他折断的。
这样就说得通了,温葶问:“我是被你玩到精神崩溃,所以才失忆?”
气泡没有回答,只是不断跳出[礼物]和[爱心]以及[停下]。
温葶当他默认。
她自认为还算坚强,难以想象宫白蝶曾对她做过什么,能让她崩溃到失忆。
忍着痛,温葶翻过最后一个盒子,来到电梯前。
巨大的红色气泡挡住了她:[你还要往下?]
温葶喘气:“你说的,我没有别的办法。”
[……]
[我这次惹到你了?]
这句话有点没头没尾,但温葶明白,他是想问她为什么最后好感度狂降。
“这个么,”撸开汗湿的碎发,她按下电梯键,“等我离开这鬼地方再告诉你。”
合金门打开,梯厢内是温暖稳定的明光。
面板上显示着时间:09:48 A.M.
她在12层耽搁了四个小时。
踏入电梯,温葶按下1楼。
电梯门合上,漂浮在深夜里的红色气泡和未拆的爱心礼盒皆被关在门外,永远留在了这一层。
叮——
梯厢下降,停在11楼。
黑洞洞的楼层悄无声息,唯有安全标识散发出幽幽绿芒。
温葶没有立刻出去。
她大概明白了宫白蝶的游戏规则,这一层等待她的不知道会是什么。
倚着电梯休息了会儿,调整好状态,她才迈步离开。
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意识回笼,温葶发现自己手里拿着湿毛巾,身处一间旧时代的农房。
“嘻嘻、咯咯咯……”
身前传来窃笑,温葶吓了一跳,抬眸就见炕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满身脏污,双手被绑,对着自己痴痴地笑。
“爱我!”凌乱打结的发丝里露出一只漂亮的眼睛,他对着她腻声甜笑,“爱我,你是爱我!”——
作者有话说:[爱心][爱心][爱心][爱心]
第25章:【锁屏换了,变成了一张彩铅平涂的半身……空白的背景上被画上了几颗粉色的爱心,以及温葶自己。简笔的温葶,小小一颗,吊在发梢,抱着他的头发不肯松手,身旁冒出一串小爱心。】
第26章:【温葶挑眉,开始不停地画爱心,一个接一个……那圆润的指甲搔刮出阵阵酥痒,满手的爱心带着这份痒意,一颗一颗烙进骨髓,他只能投降。】
[爱心][爱心][爱心][爱心]
温葶:我脚是逃命时伤的,还是你折断的?
宫白蝶:不,你踹我踹得脚崴了。
温葶:我失忆是被你折磨到精神崩溃了?
宫白蝶:想吓你,又怕你真的吓坏了,每次做完噩梦都肃清你的记忆。
温葶:你编也不编个靠谱点的理由。
宫白蝶:……没错咯咯咯咯你猜对了,就是我把你折磨到了精神崩溃!哈哈哈哈哈哈!
第87章 第三十四章 狂想大厦
上个世纪的平房、被绑住的疯癫男人、拿着湿毛巾的自己。
这种种信息拼凑在一起, 最终得出结论——
她穿越了。
温葶放下毛巾,打量了下炕上的男人。
他的表情、举止显然不正常,一头长发垂至膝盖, 多处打结;衣服更是破得碎布一样, 从头到脚都脏。
纵然脏,那张脸着实惊艳,像是朵被踩踏过的红海棠。
看了两眼, 温葶莫名十分眼熟。男人的名字就挂在嘴边,她一时却说不上来。
搜遍记忆都找不出对应的人, 想来是自己穿越的这具身体和男人相熟。
看他痴傻疯癫的模样,温葶弯下腰, 柔声诱导:“知道为什么绑着你吗?”
男人歪头,眨巴眼盯着她。
温葶从桌子上找到把花生, “说说看。说好了,这把花生给你。”
那双藏在长发后的眼睛立刻随着花生转动, 他笑着大声道:“我是疯子、是扫把星,必须、必须绑起来!”
说完, 他对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温葶将花生拿近了些,又问:“绑起来,然后呢?”
“烧掉!”他咧嘴,露出牙齿, “烧掉烧掉!祭祀烧掉!”
温葶皱了下眉。
她看见了日历,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
如果面前的是个女人, 她倒没什么意外,可却是个男人,这年头的男人可是宝贝。
“烧掉?你家里人怎么舍得呢?”
听了这话,男人咯咯咯笑了出声:“家人?都死啦, 他们都死啦!被火烧死、被我克死啦!”
信息量有点大,恐怕要问上一段时间。
温葶坐去炕桌另一侧,剥了个花生放去他那侧的桌上。
看见两颗红色花生米,男人高兴极了,双手被绑,他就低下头,小鸡啄米似得趴在桌上咬。
温葶一边剥,一边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他嚼着花生米,含糊发声:“蝴蝶蝴蝶~我是宫白蝶。”
宫白蝶……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充斥了心神。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体内游走,温葶皱了皱眉,身体的反应这么大,原主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一定不浅。
“那,我又是谁呢?”她顺势往下问去。
“村长!你是村长!”
“村…”温葶愕然。
这个年代的女人可以当村长?
仔细一看,这屋里好像没什么男人的用具。
“说得真好。”她把剥出来的四个花生米放去桌上,鼓励他说下去,“再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有点难了,宫白蝶吃掉四颗花生米也没答出来。
温葶看着他呆呆咀嚼的模样,诡异地觉出了一丝呆萌。
“没关系,不着急,我们换个问题。”她也不勉强一个傻子,“你说的祭祀是什么?”
用了手里这把花生,温葶哄了这个叫宫白蝶的男人说了不少话,套取了基本信息。
自己所在的位置叫做温家村。
是个女尊背景下的社会。
村子里流行一种传染病。
原主作为村长,准备用活人祭祀,以息神怒,祭品就是这个漂亮疯子。
这就奇怪了。
能被当做祭品,证明村长对他没什么感情。
一个马上要杀了的疯癫祭品,为什么会坐在村长的炕上?
屋里没有其他人,她刚刚穿越过来时手里拿着湿毛巾,看样子似乎是在给他擦脸。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姓氏不同,应该不是直系亲属,最大的可能是男人长得好看又要死了,村长见色起意。
……等一下,她来的时候是未遂,还是事后清理?
温葶心情复杂地打量宫白蝶,这幅破破烂烂的模样也看不出来事前事后。
有没有发生关系都是原主的事,况且晚上祭祀后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温葶更担心卫生问题。
好脏,不会有什么病吧。
情况不明,她姑且遵照原主的轨迹行事。
有人死在眼前固然遗憾,但害死他的又不是她,她顶多算见死不救而已。
剥完了花生,温葶温和道,“肚子饿吗?”
宫白蝶点点头。
“想吃点什么?”
“吃、吃……”他想了会儿,笑道,“猪油面!”
“猪油面啊,”温葶思索,“汤面还是拌面?嗯,我想吃拌面。”
她决定了午饭,对宫白蝶交代:“我去厨房看看,你可以一个人待在这里么?”
宫白蝶点头。
她笑了笑:“真乖。说好了,我回来之前不能离开哦。”
能当好人的时候她一定当。
救人就算了,其他能满足的就满足吧。
温葶在院子里转了圈,村长竟没有家属亲戚,是一个人住的两间平房。
她找到了灶房。
高中去县城里住校后,温葶就很少碰土灶了。
那时候弟弟妹妹长大了,不需要人带,妈妈空闲了些,开始宝贝她这个成绩优异的女儿,周末回家也不用她怎么做家务。
直到弟弟妹妹成家,爸妈忙着招待姑爷儿媳,她这个大龄未婚女才又被赶去干活。
很多人说这种土灶烧出来的饭菜有柴香、有锅气,大概是她忘本势利,尝着只有土腥。
温葶就喜欢电磁炉和天然气。
烧着水,对着袅袅的热气,温葶捋了捋现状和思路。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也没什么办法,先走一步看一步。
白水煮面,挖了坨猪油进去,温葶没找到酱油,就加了点盐和白糖。
村长的日子不错,厨房里鸡蛋红糖都有,住的屋里甚至有几扇玻璃窗户。
红糖和鸡蛋放在一起,温葶出神地想,男女颠倒的社会下,对宫白蝶来说,今天必然算是个要吃红糖醪糟鸡蛋的大日子。
给他做一碗?
这种体贴未免有点地狱笑话了。
温葶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给面里加了把青菜和煎蛋。
……
宫白蝶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眼睛被一根头发戳中,刺刺地发痒。
同样的场景,温葶的态度有点不一样。
她很嫌弃他,碰都不想碰一下。
这是正常的,他确实脏。
上一回在梦里的她才叫奇怪。
可她的态度为什么会不一样……
听见脚步,宫白蝶立刻将身子坐得笔挺。
温葶一进门,他便扭过头亮晶晶地盯着她。
她将两碗拌面放在炕桌上,用哄孩子的语气夸他,“小蝶真棒,这么乖地等我呀。”
“等你!”宫白蝶弯着眼睛朝她蹭去,“咯咯,我永远等你。”
“好哦,奖励我们小蝶一个煎蛋。”温葶躲开了他的触碰,将其中一碗面放到宫白蝶手边。
目光触及他腕上的麻绳,她提议:“我把你的手松开,你不能乱跑,要乖乖听我的话,知道么?”
宫白蝶点头:“我乖。”
他像条脏兮兮黏糊糊的狗,温葶不想碰到他,尽可能减少接触面积。
解开绳子前,她先拿了根新麻绳在宫白蝶脖子上套了两圈,把他系在屋子里的顶梁立柱上。
宫白蝶抓着脖子上的麻绳,疑惑地看着温葶。
温葶视若无睹地笑笑,“吃吧。”
这种套牲口一样的方式,宫白蝶只在奴隶和被拐卖的男人身上见过。
她对他还真是上心。
拿起筷子,宫白蝶挑了柱面。
托装疯卖傻的福,他头一次吃温葶做的食物。
尝了口,宫白蝶放下了。
温葶的世界资源太过丰盛,以至于包括她在内的大多数人对食物缺乏敬重。
直白点说,她完全糟蹋了这碗面、这些猪油。
“好吃吗?”她居然还能摆出一副慈爱的面容。
只那一口,宫白蝶就被冷猪油里的骚腥味呛得差点呕吐。
虽然见识过她给自己做的便当有多么粗犷,但她怎么能做得比公司食堂还要难吃。
宫白蝶将筷子一错,一根筷子从手中滚落。
他含着手指,傻傻地看着剩下的那根筷子,不知所措。
温葶眼角一抽,“不会用筷子吗?”
宫白蝶无辜回望。
温葶把掉的筷子捡起来,也不擦上面的灰,塞回他手里,“跟我学、学我的动作。”
她夹了几根面条,宫白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温葶降低难度,把筷子合并握在手里,用吃意面的方式卷了面条上来:“这样呢?这样可以吗?”
他是傻子,他只管装傻不动。
温葶幽幽看着面前的傻子,她绝无可能亲手喂他。
想了想,她找了把剪刀,把宫白蝶碗里的面条全部剪碎,给他塞了根勺子,“舀吧,这总会了?”
宫白蝶眨了眨眼,在温葶不停地示意下,生硬地舀起一勺子碎面糊糊放进嘴里。
温葶欣慰地松了口气,下一刻,噗的一声,白色的碎面喷了她一脸。
泡涨的面条混合着口水从她脸上滑动扭下。
始作俑者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他乐不可支,指着她脸喊:“蛆!蛆!好多蛆!”
温葶拿起旁边的湿毛巾,咬牙颤抖着抹了把脸。
一段段绵软的白面条掉进水盆,沉浮飘动着,看着更像蛆了。
她冲去厨房,才意识到没有水龙头,急忙又去院子里打水。
蹲在井边换了三盆水,温葶才勉强喘过气来。
好不容易收拾好自己,她一把丢下毛巾回去找人算账,回屋就看见脏兮兮的小疯子坐在炕上,傻乎乎地对她笑。
笑得一脸傻白甜模样。
温葶扶额。
她就算骂他,他也听不懂。
死者为大,她安慰自己,何况工作了那么多年,多的是比这生气的时候。
看在他活不过今天的份上,她忍了下来。
太阳完全西沉后,有人来找温葶。
“村长,都准备好了,快去吧。”敲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看见屋子里玩花生的宫白蝶,惊讶道,“这疯子怎么还在您这儿?”
“现在就带走他?”温葶道,“行,你拉走吧。”
“拉哪儿?”女人挠头,“拉回他家啊?怕是晚了,先去祭祀吧。”
温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宫白蝶不是祭品么?
她狐疑地看了眼捏花生的宫白蝶,一身破布的男人趴在抗桌上,对着花生咧嘴傻笑。
温葶定了定神,先跟着女人去了祭祀。
当她看见被当做祭品绑在火堆上的人时,陷入了沉默。
阿家克。
准备烧来祭天的祭品,是她画过的游戏角色。
救不救呢?
以游戏的视角来看,这里出现的阿家克必然是重要角色。
温葶正要开口,一转眼,对上了阿家克仇恨的目光。
他死死盯着她,恨不能将她喝血啖肉,如果不是嘴巴被堵上,温葶毫不怀疑他会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好危险。
算了,她又没有救赎洗白系统,也不是治愈小太阳。
仪式即将开始,温葶听见下面传来唏嘘。
“他毕竟是祭司啊……”“身为祭司却不乐意去侍奉蝶仙,村长说的没错,一定是因为他渎神,我们才遭难的。”
“用阿家克去换那疯子,真是可惜了。”
温葶将这些闲言碎语全部纳入耳中,拼凑出事情经过:
原本的祭品是宫白蝶,村长临时用阿家克换下了他,原因是认为阿家克对神不敬。
这不合常理。
能偏激到用活人祭祀的地方,祭司的地位应当至高无上。村长怎么能把祭司给祭天了?
旁边传来一声叹息:“阿家克是最后的血脉,他走了,下一任祭司该是谁呢?”
温葶豁然开朗。
看来这里的政权和神权有了碰撞,最后的祭司消失,权柄便会归于村长一人手中。
不知道这位村长只是想要掌控实权,还是想用迷信破除迷信,取缔村里的宗教文化。
不论如何,支持活人祭祀的祭司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温葶更没有救阿家克的想法了。
她看着一把火烧死了少年,再怎么正当化理由,这都毕竟是温葶第一次看杀人,可她竟没有多少恐惧。
她不免有些心惊,自己是被这个吃人的世界同化了,还天生就这么冷血?
这想法冒出来后,又是一阵熟悉的恍惚,好像从前她也曾这么质问过自己。
什么时候来着……
这个世界处处都令温葶似曾相识。
她分不清这种感受是自己的,还是原主残留下来的。
借着这份熟悉感,她倒是迅速融入了异世界的生活。
祭祀结束,温葶马上让人把宫白蝶拉走。
她不管他住在哪、以后一个人怎么过,都和她没关系,眼下她有太多事要做。
温葶大致了解了下自己和村子的情况,尤其关注怪病方面的情报。
村子里拜的神叫做蝶仙,每有天灾人祸,村子就会向蝶仙上贡。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患者们剧烈呕吐腹泻,短短几天脱水死亡,一个人出了事,全家很快都会染上。
这样的病症,温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霍乱。即便不是,肠道方面的传染病多是从口而入。
村子里的人吃多是熟食,喝的也都是熟水,这病是怎么传起来的?
温葶戴着自制口罩,在村子里转了两圈,找到了原因——
没有抽水马桶和化肥的时代,村民每天搬着自己的粪桶往田里浇农家肥。
绝大部分蔬菜是高温烧熟了,可生大蒜、小葱、水萝卜这些东西还是生吃;农民浇完粪,随手就摸出个馒头玉米饼开始吃饭。
找到病因,温葶立刻在村里颁布禁令。
她假托神谕,称蝶仙收到了阿家克的灵魂,对温葶非常满意,告诉了她破除病厄的方法。
为了让村民严格执行,她往里掺了几条“每日要默念三遍祷文”“下游水肮脏,接触下游水的人会遭到蝶仙厌弃”之类的规则进去。
不出一个月,病情大有改善。
没了祭司,村民对温葶愈发尊敬,她一并制定了新规,以供奉蝶仙的名义向全村征收粮食——她虽然是农村户口,但不擅长园艺,要她自己种田,她能饿死自己。
疫病褪去,村子渐渐恢复生机。
这场大病令村子人口锐减,威胁生命的阴云甫一除去,失去孩子的夫妻便抓紧繁育后代,痛失伴侣的人们也开始寻找新的搭子,一时间婚嫁喜事接连不断。
作为村长,温葶吃了一个夏天的席,上台演讲的次数比在公司还多。
她很配合,人口兴旺、劳动力增加对她是好事。
直到冬初,第一批新生儿出现,一大半夭折,剩下的骨瘦如柴。
这个夭折率放在当下也算正常。
糟了两年灾病,孕育孩子的父体面黄肌瘦,生出来的孩子自然难以存活。
没有奶水、没有物资,幸存下来的人们和得之不易的新生儿都需要存活。
温葶犯愁,苦思冥想着对策。
生产力提高并非一朝一夕,很快,男婴的夭折率明显上升。
温葶努力避开井和水沟一类地方,担心看见不适的遗弃物。
可直至过年她都没有看见一个弃婴,生不闻啼,死不见尸,也不知父母是如何处理的。
奇怪的是,男婴死亡率飙升,女婴的存活率却提高了。
温葶路过一户人家时,爷爷抱着娃娃在院里晒太阳,三个月的女娃娃冲着她咯咯直笑。
她比满月酒时看起来健康了不少,温葶回以微笑。
走出半里,阳光下女婴饱满白皙的模样撞入脑中。
她咧开的小嘴巴里还没有牙,只有一口软嫩的红肉。
深冬的风迎面刮过,那鲜嫩的红色在她脑海中反复。
温葶怔忪着,寸步都难以行走。
她骤然捂住嘴,死死压住涌到喉咙口的呕吐。
穿越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不适。
温家村极为偏僻,身处群山环抱之中,毗邻的镇子同样贫穷落后。
温葶来了那么久,在村子里考察过,也出去看过,现有的条件下她根本没办法像年代文里的女主那样带领全村发家致富。
她无力也无法改善现状,只能一遍遍庆幸女尊的背景,庆幸自己的性别。
那股惊悚的恶心感慢慢消退,她吐出口浊气向前走去。
忽然,有咿咿呀呀的哼唱从侧面传来,断断续续,词与词之间夹杂着痴痴的笑。
温葶听过几次这歌声。
绕过堆放的柴墙,隔着小径,她看见了宫家的宅房。
和温家村大多数人家的篱笆院墙不同,宫家的院墙是砖石砌成的。
那场灭门的大火把墙燎得黢黑,有几处倒塌了,露出破口。
从温葶的视角出发,正好从熏黑的破口看见院里的疯子。
半年不见了,他还穿着那身破布似的红裙,头发比她穿越来时又长了些,随着衣裙在风中飘荡。
檐上积了薄雪,他伸手牵着一截焦黑的枝丫,像是梅花。
红裙里露出的四肢青白透灰,瘦可见骨。他冻得嘴唇乌紫,却笑吟吟、晃悠悠。
据村民说,宫家是在霍乱爆发前被烧死的,家被烧完后宫白蝶就疯了。
上一年的冬天,村里的经济情况还没那么糟糕,宫白蝶勉强苟活。
这个冬天呢?
温葶听着支离破碎的曲儿,他一笑起来,长长的头发就跟着衣摆摇晃,黑不是黑,红不是红,两种颜色混杂一块儿,黑发上有血,红裙上有污。
她看得有点久了,院子里的男人察觉到她的视线,慢慢转过头来。
那对乌黑的凤眸透过破损的墙洞看见了温葶,登时亮起炽光。
他跑过来,趴在破口上,伸出脖子对温葶笑着叫着:“爱我!爱我爱我!”
温葶犹疑了下,走了过去,与他离着两米的距离。
随着她的靠近,宫白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抓着破漏出来的砖石,重复着喊:“爱我,咯咯…你爱我、你爱我。”
他真是美极了。黢黑的残垣是苦难的画框,将他那张肮脏、昳丽的脸衬为一副凄惨的画。
“有人来找你吗?”温葶好奇。
宫白蝶茫然,过了会儿才笑着点头,“有。”
“女人?”
疯子咧嘴傻笑,“女人、男人,女人和男人。”
温葶愕然。
民风奔放到这个地步?
“爱我,你也来了。”他嗌嗌低笑,天真烂漫,“你也来找我?”
“我只是路过。”温葶说,“看你还活着,我就走了。”
“爱我!爱我!”他急叫起来,指着身后邀请,“有蝴蝶,看看、看看!”
这个季节还有蝴蝶?
温葶疑惑,往侧面走了两步,错开宫白蝶的身位,看向院中。
她看见了他此前牵的那截树枝,来自一棵烧焦的梅树。
地上落着霜雪,这树烧得焦黑,枝上却开满了暗红色梅花。
那些梅花沉甸甸地压满枝丫,不仅开在枝头,连树干上都长满了,密密实实,红得压抑,说不出得古怪。
突然,几朵红梅动了起来!
温葶眯了眯眼,猝然一惊,那树上的并非梅花,竟是挨挨挤挤的红蝶!
“蝴蝶,蝴蝶。”宫白蝶指着院子里的树,轻快地咯咯笑,“来看蝴蝶!”
他的笑声无端和刚才的女婴重合。
温葶愣怔,看着一树密密麻麻煽动翅膀的蝴蝶,头皮倏地发麻,心口也有些滞闷。
隆冬腊月,那么多蝴蝶挤在一棵枯树上,这可怖的异象让她本能回避。
退了两步,温葶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宫白蝶焦急疑惑的挽留:“蝴蝶!看蝴蝶!那么多蝴蝶!”
他执着地指着那树,离得近了,温葶发现他露出的手腕上有好几道横向的疤。
她没在意这些伤口,快步远离那棵诡异的树。
“爱我、爱我!”身后的呼唤愈发急切,一个劲儿地喊:“是蝴蝶呀——爱我!”
心中惴惴,这呼声令温葶莫名恐惧,她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一路奔逃进家,温葶靠着门喘气。
那一树颤动的蝴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耳边萦绕着疯子咿咿呀呀的唱曲。
心跳得厉害,每次见到宫白蝶,她都会生出复杂的情绪。
这是村长残留的感情么?
可村长的生活和宫白蝶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会对宫白蝶这样念念不忘?
想着些无根据的猜测,背后的门突然被敲了敲。
震感从门板传来,像是直接敲在了她脊柱骨上,温葶一个激灵,猛地转身,“谁!”
“村长。”门外传来村民熟悉的声音,“是我们。”
没有猫眼,温葶透过门缝努力辨别了一阵,确定外面的确是她认识的人,才将门打开。
“什么事?”
黄脸的女人带着丈夫,手里拿着个纸包,见了温葶,腼腆而讨好地笑:“快小年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温葶接过,摸出纸包里是两个馒头。
她收了礼,夫妻两口子连忙问:“您最近还有梦到蝶仙吗?”
蝶这个字一出,立刻令温葶想起那满树的蝴蝶。
胃部有些不适,她听他们局促道,“我们家妮儿烧了两天了,您要是梦见了,能帮我们跟蝶仙告个好吗?”
“好,”她颔首,“我会的。”
两人顿时笑了起来,“麻烦您了。”
他们走后,温葶回到屋子里,将门插上。
日头有点晚了,她懒得生火做饭,正好用那馒头糊弄一下。
打开纸包,两个灰色的粗面馒头躺在里面。
暗沉的面团上点着红点,这是节庆时的做法,温葶小时候也吃过。
她当时吃的红点馒头是用红曲加红糖点出来的,鲜艳偏粉,而这两个红点的颜色又深又暗,她猜测此时用的是胭脂。
不仅颜色深,那红点点得也大,约莫有拇指指甲大小。
温葶吃了一口。
咬下去后,鼻尖挨着红点,她倏地嗅到淡淡的腥味。
温葶一愣,凑近那红点仔细闻了闻。
霎时间,那截青白削瘦的手腕浮现在她脑中。
它从脏破的红裙里伸出,横着深浅不一的疤,有新有旧。
咿咿呀呀难辨词曲的调子萦绕耳畔,伴随着疯子咯咯的癫笑,交织的声音回荡在暗沉的村夜里。
檐上新雪,雪下是焦土。
他的黑发有血,红裙有污,幽魂一般昼夜徘徊在断壁残垣之中——
作者有话说:种田文温馨,但太过平淡。为了留住温葶,宫白蝶舍短取长,加入微恐元素,变成了心跳不已的种田文!
DoKiDoKi~[爱心]
第88章 第三十五章 狂想大厦
温葶抠了半天嗓子, 都没能把那口馒头吐出来。
不该让阿家克死的。
阿家克的眼神恨她入骨,当时她一心想着避开报复,放任了他的死亡。
如今想来, 正常的剧情应该是女主穿越、解救枉死的祭司、化解误会, 从祭司手里拿到回家的办法。
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村长身份带来的权力新鲜感消退,这个世界越来越诡异,旧时代的荒芜从边角缝隙里汩汩渗出, 如野草疯长,令温葶毛骨悚然。
她迫切地想要回去, 祭司却死了。
那两个血馒头还在炕桌上,她吃的那一口没有带红点, 可咬下去时红点正对着鼻子,腥甜气味至今在鼻腔里挥之不去。
天色暗下, 两个灰色的馒头上,指甲盖大的红点醒目突兀, 如两只血眼盯着温葶。
温葶立刻丢出去喂鸡。
她蹲在鸡舍前,看着几只鸡一啄一啄地把馒头消灭干净, 才稍稍松了口气。
拍拍灰,正要起身,两只公鸡突然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温葶一怔。
这是怎么了?
她上前碰了碰公鸡, 两只鸡爪崩得僵直,她一推, 鸡喙颤颤开合着,仿若哀鸣。
几秒后,鸡喙开合的幅度越来越大,突然一条黑线从鸡喙里钻出, 在空中来回扭动。
温葶猛地后退,那不是黑线,而是一条黑色的毛虫!
一条、两条……为首的毛虫顶开鸡喙,连接不断的毛虫从鸡嘴里涌出。
先是嘴巴,然后是眼睛、鸡屁股,越来越多的毛虫从鸡身上爬出,密密丛丛扭了一地。
它们从鸡体内钻出,又掉过头爬去尸体上啃咬公鸡。
近百条黑虫扎在两只公鸡身上,虫挨着虫,一层叠一层,将鸡尸变成蠕动的虫团。
温葶脚下发软,远远退开。
她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发痒,总觉得那虫子也在她的身体里爬。
想到这个可能性,温葶脸色煞白。
同样是吃了馒头,公鸡死了,另外一只母鸡倒是气昂昂地活蹦乱跳。
看见一地的虫子,它还啄了两条,吃下后没什么反常,只是发现味道不好,很快走开。
数百条毛虫迅速啃完两只公鸡,连羽毛和骨架都没有剩下。
它们蠕动散开,快速消失在院子里。
温葶头皮炸开,惊恐地警视四周,根本不知道它们躲去了哪!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她仓惶地跑回屋子,开门前先看一眼头顶,生怕一推门从上面掉下两只毛虫。
颤巍巍地从柜子里翻出杀虫粉,她撒遍全屋,连床被都没有放过。
太阳彻底沉沦,蜡烛照不亮多少地方,温葶总觉得那些昏暗的角落窝着黑色的虫子。
她住不下去,想去别人家借宿一晚,突然想起这馒头的来历——
这是村民送她的馒头。
宫白蝶手腕上的伤疤不止一条,早就有不知道多少人从他身上取过血。
他们吃了吗?村子里有多少人吃了宫白蝶的血?
不不不也许出问题的不是宫白蝶的血,而是馒头本身!
温葶焦灼地缩在蜡烛旁,不敢站,也不敢坐,惶恐从哪爬出一只虫来。
片刻,她咬牙,提起灯笼出门,打算去送馒头的人家里看看情况。
送馒头的夫妻惊讶地给她开门:“村长怎么过来了?”
温葶先提灯确认了眼房里,视野范围内没看见虫子,才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我想问问那对馒头。”她开门见山地问,“是宫白蝶的血?”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露出只可意会的苦笑。
里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音不大,男人听了马上回房。
哭声停歇,传来细碎的砸吧和吞咽。
“妮儿烧了两天三夜了,昨天这时候哭都没力气。”女人在外间,愁眉苦脸地和温葶说,“刚让我老公吃了两个血馒头,再去喂奶,妮儿喝了,一下退了热。”
“他吃了?”温葶瞳孔微缩,“吃了几个?”
“一共做了八个。您放心,规矩我们懂,吃之前拿了四个供给蝶仙娘娘。”
规矩?什么规矩?
温葶佯作严肃:“你真的懂规矩?”
“这事我们肯定是最小心的。”女人掀开门帘,露出一间小祠堂,里面供着尊铜制的神像,供案前果然放着四个血点馒头,“拿了仙使的血,要先上供,告知娘娘一声。”
温葶对这种事嗤之以鼻,但立刻想到了死掉的公鸡。
难不成是因为她没上供就吃,破坏了规矩,所以“蝶仙”降下了惩罚?
幸好她没有吃到那个血点……可她确实吞了口馒头,这算是吃了吗?
不,这不该算…这算么……
女人见她面色不好,还以为是在怪她:“妮儿烧得厉害,我们也是急昏了头,一听说宫白蝶成了仙使就赶紧过去了,事先忘了和您打招呼,真对不住。”
仙使?
温葶本以为只是随便拿一个弱者开刀要血,听这话,似乎是因为宫白蝶身份特殊,他的血才会有效。
这么想来,她刚穿越来时宫白蝶手上并没有伤口,那时候灾病严重,也没有人拿他的血。
换而言之,变化是在她穿越来之后产生的。
“你是什么时候听说他变成‘仙使’的?”温葶问。
“就、就妮儿烧起来的时候。”女人支支吾吾,“阿倩告诉我们的,说一个月前,宫家院子里那棵死树长满了灰色的茧,后来都孵化成了蝴蝶。
“蝶仙娘娘附身时可不就是这幅光景?
“我们今天过去一看,果然是一树蝴蝶,就问他讨了点血回去救娃娃。”
她忐忑地看着温葶,“好几家都取了,我以为您已经同意了呢。”
温葶倒吸一口凉气。
她终于明白宫白蝶为什么那么急着让她看蝴蝶——
他看过了村里人对那些蝴蝶敬畏又狂热的态度,以为她看了也会喜欢。
里屋里,男人喂完奶,抱着孩子出来了。
他有些憔悴,怀里的女婴则红光满面,吧砸嘴巴回味奶味。
干瘪枯涸的男人和精神奕奕的女婴,这对组合在昏暗的老房子里出现,令温葶寒毛直立。
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回去。
蝶仙。
这村里家家户户都供着神像,原身的屋子里也有一尊蝶仙。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荒诞,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温葶试着点了支香。
对着铜制的神像作揖时,温葶升起一股被环境同化的恐惧,可又不敢特立独行。
“娘娘,您若真的有灵,能否告知我如何回去?”她对着神像祈祷,“我实在不知那是您的血,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一回,您需要什么,我会尽量满足您。”
神像没有回答她,她兀自沉吟:“弟子愚钝,假设您真的附在宫白蝶身上,为什么要让人类白白夺取您的血?”
村里的规矩:拿神的血去供奉神,就可以随意取用神血——这完全是强盗逻辑。
“您大慈大悲,割肉喂鹰,但我不能放任您的肉身被他们这样糟蹋。”
她得再观察一番,要是宫白蝶的血真有神效,那自己所处的世界就不能用常理而论。
蝶仙若是位救苦救难的善神,那她好好对待宫白蝶,说不定能感动祂;
若祂是位邪神,那喝过祂血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温葶实在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吃了,她很想直接离开村子去镇上生活,但阿家克的死给她敲了警钟。
如果真有鬼神一说,她已沾染了因果,现在离开村子必然死路一条。
不能再以常理行事了,为今之计先讨好一下这位蝶仙。
幸运的话,她能从蝶仙身上获取回到原本世界的办法;
不幸的话,离开村子也难逃一死。
温葶心神不宁地又观察了两天,亲眼看见又有一个男人去取了宫白蝶的血。
男人拿血回家给病弱膏肓的母亲,服血的当天晚上,那在床上躺了一个月的老妇人就下地了。
温葶捂着嘴,胃里不住翻腾。
这不是巧合,这个世界真的有玄幻的设定。
既然如此,她就不得不有所行动。
温葶将里屋收拾出来,选了艳阳高照的日子去了趟宫家。
还没靠近,她又听见了那断断续续的吟唱。
宫白蝶站在院子里,他的两颊往里凹陷,先前被冻得乌紫的嘴唇变成了白色,身体更加虚弱,全然是一座会动的骨架,精神状态却依旧不错,旺盛得诡异。
看见温葶,他欢快跑来,趴在院墙的破口上对着她咯咯直笑。
笑得挺可爱。
这想法窜起,温葶猛地一惊。
她在想什么——等一下,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真的要把这么怪异的疯子带到身边?
从游戏的套路来看,善待宫白蝶应该是个不出错的选项,可这又不是游戏!她该马上离开村子去大城市求医!
她疯了么,怎么会用游戏的方式来思考?
一瞬间,温葶对自己的思维逻辑感到诧异。
这诧异仅是一瞬,片刻后她又想,都出现穿越和神血了,自己不能再用从前的方式思考,或许把这当成游戏更有通关的可能性。
通关……?
她怎么又下意识把这里当做游戏了……
“来了。”院墙内的男人眉眼弯弯,“又来了?”
“嗯,”温葶摆出亲和的姿态,“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宫白蝶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看蝴蝶?”
“看白蝶。”温葶道。
“白蝶?”宫白蝶扭头,看了眼院子里的树,转过身来对她摇头,“没有白蝶。”
温葶微笑:“我面前的不是吗?”
宫白蝶茫然,过了会儿笑起来,在墙后转了个圈。
破破烂烂的红裙飘了起来,他拎起污脏的裙摆,对温葶笑:“没有白色,是红色!没有白没有白!”
“哎呀还真是,白蝶从头到脚都是红色呢。”
“红色,漂亮~”宫白蝶牵着裙摆摇晃,“我喜欢红色。”
温葶和煦道:“姐姐家里有好多红裙子,要去看看吗?”
宫白蝶眼睛一亮,立刻要翻出墙来。
“别别!”温葶连忙拦住他,“这里会摔跤,你等着我,我进来接你。”
她第一次踏入宫家的宅子。被火烧毁的老宅依稀可见昔日阔绰,这里的框架比村长的屋子气派太多。
远远的,温葶看见了那棵停满蝴蝶的枯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梅树上的蝴蝶比之前更多了。
她头皮发麻,不敢靠近,就站在门口冲宫白蝶招手。
宫白蝶一见她便眉开眼笑地扑了过来。
他瘦得厉害,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头发和衣服都飘散着,跑起来轻盈翩舞,蝴蝶一般。
“走吧,”温葶挽着亲切的笑,“跟我回家。”
她握住了他的手,冷得一颤。
宫白蝶敛眸,唇角弧度加深,甜甜地说好。
真是个贱人。
每次他好好待她,她都拒他千里之外,他折磨她时她倒要主动贴上来。
他怎么会试图爱这样的人?
他们之间,只能是恨。
温葶将宫白蝶带回家里,这件事引来不少议论。
宫白蝶被蝶仙附身的事已经传出,蝶仙浑身都是宝,温葶的做法相当于独吞。
但她将祭司杀了,又遏制了连祭司都不能制止的怪病,村民们对她十分敬畏,几次上门劝说不成便也作罢。
这是暂时的,很快就有人求来,讨要宫白蝶的血。
那血到底是什么东西、蝶仙赐予人类这些血的目的是什么?
蝶仙既然放任人类取血,大抵是有用意的,不论好意还是歹意,温葶不敢冒然替祂做决定。
她于是让村民稍候,自己回屋去问宫白蝶。
带回宫白蝶已经一周了,温葶首先给他清洗了身体。
那头长发洗了整整两个半小时,要不是担心“损坏神体”,她早一剪子给他绞了。
把洗完的水一盆盆倒出去,又把干净的水一桶桶搬进来,好不容易洗完,她蹲跪在地上给他擦脚、穿内裤,他坐在床上嘻嘻哈哈大笑,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当娃娃机操纵杆摇,手劲儿大得可怕,轻易扯断好些头发。
她试图教会他放手,他不仅不放开她的头发,还得寸进尺地抓上她的脸,手指用力扒开她的眼角。
温葶带弟弟妹妹都没这么温柔耐心过,蝶仙要是位有良心的神仙,高低该满足她三个愿望才够。
以防万一,头三天她照旧在宫白蝶脖子上套了麻绳,把他拴在柱子上。
三天后,发现这人还算安分老实,她才把绳子取了,只把他锁在里屋。
他也不闹着要出去,除偶尔唱歌外几乎不会发出响动,比养条狗安静许多。
“小蝶。”
打开里屋的锁,温葶推门进去,看见宫白蝶正坐在床上刺绣——
他连澡都忘了怎么洗,倒还会双面绣。
有好几次,温葶会生出这疯子在戏弄她的怒意。
尤其是当宫白蝶把洗脚水踢她脸上、吃饭朝她吐口水时,温葶总是冒出无名火。
这种怒意很快被她用理智强压下去。
她很清楚,他不可能是装疯,她实在没必要和他置气。
听见开门声音,宫白蝶转头。
这一礼拜他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好歹态度是好的,每每见了她都开心地笑:“爱我,爱我!”
“不是‘爱我’,是‘温葶’。”温葶再一次纠正,坐去他身边,“我想问你件事,小蝶。”
他说他不喜欢白,温葶便不叫他“白蝶”。
“嗯?”宫白蝶放下刺绣,专注地看着她。
温葶指指他的手腕,那里还有疤痕未愈,“有人想要你的血,你愿意给吗?”
“血?”
“血。”温葶做了个割腕的动作,“她说自己腰痛,想用你的血治一治。”
因为这种理由喝人血实在荒唐,但或许蝶仙娘娘有自己的打算,她姑且来问一问。
宫白蝶没有任何犹豫就把手腕伸了出来:“给。”
温葶提醒他:“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拒绝。”
宫白蝶往前又伸了伸,“给。”
他这么大方,温葶没有立场反对。
她取了只小碗,拿了把新剪刀烤火消毒,准备下手前犹豫了下:“嗯……小蝶,你会来月经吗?”
宫白蝶抬眸,迷惘地望着她。
温葶自从进入这具身体就再没来过月经,既然女尊男生子了,她还以为宫白蝶会来。
“好吧,那只能动手咯。”她把剪刀和杯子交给宫白蝶,“你自己来吧。”
宫白蝶抓着剪刀:“我来?”
“嗯,你来。”她可不想染上伤害神体的因果。
宫白蝶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剪刀看。
下一瞬他蓦地握着剪刀朝手背刺下!
并合的剪刀直接穿透了手掌,尖端从掌心破出。
温葶倒吸一大口凉气,血滴滴答答掉进碗里、流到地上。
等那只小杯蓄了一半后,宫白蝶猛地拔.出剪刀。
又是一大股血涌了出来,他抬起那只穿透的手掌,对温葶灿笑:“有血了,你喝。爱我,你喝。”
伴随着浓浓的震撼,温葶看着疯癫痴傻的宫白蝶,五味杂陈。
失去家人对一个人的刺激真的如此之大么?
如果是她的家人一夜之间被火烧死……她最多请一个礼拜的假…一周恐怕不好批,其实连上周末三天应该就能把后事料理完成。
温葶默默将纱布缠在宫白蝶手上,他这时候倒是乖了,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动作。
“和你比起来,我真够冷血无情的。”温葶将纱布打上结。
包得不是很好看,她尽力了。
“疯了未必是件坏事。”于事无补地调整了下褶皱,温葶捡起了那把被血染红的剪刀,“这个年代你清醒着,结了婚,也是要一辈子给人供血,不如是疯了。”
反正活人也吃不饱穿不暖,饿死冻死的比比皆是,他疯了至少想睡就睡,想唱就唱,不用半夜爬起来给孩子喂奶,不用天不亮就起床给全家做饭。
温葶收拾了屋子,搓洗擦血的毛巾:“挺好的,你说呢?”
宫白蝶没有回话,她自己哼笑了下,“哎呀,这话显得我更加冷血无情了是不是?”
衣摆一沉,她被宫白蝶受伤的手揪住。
温葶回头,他对着她笑:“血,喝我的血。”
“不是我,”温葶端起那只小杯,“是村子里的一个女人要。”
“喝!”宫白蝶执拗地盯着她,不高兴道,“你喝!”
这是疯言疯语,还是蝶仙下达的命令?
温葶实在不想喝,抽出衣摆来,“我没有事,不需要这个。”
宫白蝶没有再拦,只是眼里流露浓浓遗憾。
总是这样放血也不是个事。
温葶召集了全村,告诉他们蝶仙需要宫白蝶的肉身,为了保证肉身不毁,每个月只施一次血,让有需要的人上来取。
那只杯里的血立刻被分光了,挂在壁上的那点都被人舔得干干净净。
看着女人伸出舌头舔杯子的模样,温葶说不出的恶心,更恶心的是,喝过血那些人各个当场精神抖擞,满脸旺盛的血气。
她直接把杯子给了女人,回到家看见宫白蝶手上的纱布渗出血来,赶紧又给他换了块。
这血绝不是什么好东西,温葶笃定,这蝶仙也绝不是什么善良的正神。
这猜测一语成谶。
分血之后隔了半月,一声尖叫贯穿了村夜。
有人死了。
整个村子聚在一块,看见了毛骨悚然的一幕,女人躺在床上,身上扎满了蠕动的黑色毛虫。
窸窸窣窣的啃食声在夜晚清晰可见,她被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和布料都没有留下。
看了这个场景,人群间忽然爆发出几声哀嚎。
有人抱着嘴巴鼻子蹲了下来,尿骚味从身下弥漫开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什么意思!”温葶立刻转身,厉声询问,“你们知道什么!”
她们跌坐在地,目光惊惧,嘴唇直打哆嗦:“我也……”
“我最近嘴巴里也钻出了、钻出来这种虫子……”
“什么!”温葶震骇。
那几人惶惶然地喃喃:“怎么死人?我喝过蝶仙娘娘的血,怎么会死呢……”
村民们脸色全变了。
不止一个人口鼻屁股里冒出过虫子。
他们只当是蛔虫而已,肚子里蛔虫多了,从屁股和嘴巴里爬出来是常有的,经常打个喷嚏从鼻孔里喷出半条虫子来,蛔虫不值得大惊小怪。
“咳咳、咳咳咳……”说话间,人群里突然响起咳嗽。
当即有人惊叫:“虫——有虫!”
温葶蓦地扭头,就见一个男人捂着肚子,对着地上咳出了两条黑色毛虫!
周围的人立刻退开,清出一圈空地。
他愣愣地看着在地上扭动的虫子,茫然无措:“不会的,不应当啊,我喝了神血,我、我也供奉了娘娘,我不可能会死的!”
没有人敢靠近,他下意识朝妻子伸手,想让她给自己作证:“妻主,你知道的,快帮我说说。”
他的妻子急忙后退一大步,满面惊恐。
屋子里的毛虫们啃完了尸体,从院子里爬出。
人们辟易后退,没有一个人敢去触碰,眼睁睁看着它们爬走。
毛虫爬得不远,有的上了墙,有的上了树。它们找到合适的地方就开始吐丝,迅速结成了一个个灰色的茧。
温葶当机立断:“拿火!烧了它们!”
震惊中的村民如梦初醒,马上聚集火把,照着温葶的指示去烧墙上的虫。
“不可!不可以烧!这是蝶仙!”村里的老人忽拦在虫茧之前,嘶哑高喊,“你们好好看看,这是蝶仙的神迹啊!”
拿着火把的村民登时怔住,举足不前。
“好像真的是蝶仙……”“宫家那树上的蝴蝶,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茧。”“蝶仙显灵了?”“蝶仙怎么会害死人?”
“那一定是她罪有应得,干了什么坏事,蝶仙娘娘来收她了。”老人拐杖敲地,歇斯底里,“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烧了蝴蝶会遭报应的!蝶仙娘娘不喜欢火,还不快把火给灭了!”
随着这句话,火把一个个灭了下去。
几户和死者交好的人家留了下来,帮着这家的男人收拾了残局。
男人呜呜咽咽的哭泣回荡在新年的夜风里,温葶望着墙上的茧,只觉得荒谬无稽。
这么大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人们丢下这些显然不对劲的虫子,一个个躲回家里拼命忏悔祷告。
没有人在,她伸手向最近的一个茧,却在即将触碰到前和那些村民一样顿住。
如果这是科学的世界,哪怕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烧了它们;
可这里真的不像是科学观下的世界。
温葶的手指僵在茧前。
真的不是吗?真的有鬼神吗?
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一种她不认识的害虫而已?
她心里挣扎着,过去近三十年的思维逻辑受到了剧烈冲击。
她觉得这里的人荒唐、愚昧、落后,可当发生超出她认知之外的事时,她也和这些村民一样,第一时间信起了鬼神。
她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温葶麻木地走回自己的房子。
她向来认为自己是坚强的,可这一晚她也有些受不住了。
想要回家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受够了这个世界,她要回去!回到首都、回到文明的世界里!
回去…她要回去,哪怕是回到怪谈都比在这里好……怪谈?
什么怪谈?
温葶茫然。
嗓子有点痒,她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下一刻,瞳孔骤缩。
有什么东西在她喉咙里扭动。
她立刻用力猛咳,将喉咙里的东西挤了出来。
啪嗒——
一条黑色毛虫从她嘴里吐出,摔在地上,混在她的唾液里,肉乎乎地蠕动。
“咯咯、咯咯咯,嘻嘻嘻哈哈哈哈!”
尖锐的嬉笑从暗处响起,温葶愕然扭头,里屋没有点灯,漆黑一团,披着单衣的美人倚着门,笑吟吟地冲她咧嘴。
那一霎,温葶像是猛然发现阴暗角落里钻出来了一条虫。
“爱我,爱我。”他柔声唤她,褪去疯癫,昳丽妖冶。
他手里拿着把剪刀,从黑暗里走出,靠近温葶。温葶膝盖一软,下意识往后退。
“不要躲。”宫白蝶不满。
他拉住她的手,另只手举着剪刀,像执着一支乐团的指挥棒,在半空轻快地比划。
刀光沉沉,锈迹斑驳。
他低头抵着她,鼻尖相蹭,缱绻亲昵,“爱我呀,需要我的血了么?”——
作者有话说:温葶:你的意思是,你装疯一年、冻了一个冬天,被我当牲口拴了三天、囚禁七天,多次冒着破伤风的风险被按着放血2000CC……这些都是为了折磨我?
嗯,是最高级的不爱惩罚。
某人试图互相伤害,结果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他当游戏策划,数值平衡全得完蛋。
第89章 第三十六章 狂想大厦
温葶从床上睁开眼。
天光已经大亮, 她在日落前睡的,估计有了十四个小时,大脑依旧昏昏沉沉。
起初温葶以为自己睡得太久, 陷入了醉睡。
她努力调整作息, 将每天的睡眠限制在八小时以内,可哪怕站着,也能两眼一黑睡过去。
困, 太困了。
温葶勉强睁开眼睛,保持了两分钟的意识, 又忍不住想睡。
入睡之前,她听见了脚步声。
有人坐来了她身边, 掰开了她的嘴。
一根冰凉的手指插.入她口中,冷得像是根冰凌。
温葶被冻得一激灵, 稍微清醒。
淡淡的咸腥味流了进来。
她看清了坐在床边的男人,他披散长发, 穿着自己给自己做的红衣。
温葶试图把他的手指拔出去,感受到她的抗拒, 他愈往里顶,“血,喝血。”
那食指直捅她嗓子眼,温葶挣扎, 对宫白蝶的腰踹了一脚。
他吃痛闷哼,嘴却笑了起来。
一直等到血味淡了, 那根手指才从温葶口中抽出。
指尖不再流血,留了个红色的小点,宫白蝶含住,坐在床上吃手, 对着温葶一颤一颤地笑。
温葶喘了口气,平复气息后又踹了宫白蝶一脚。
“做饭。”
宫白蝶施施然起身,拖着红裙和长发,鬼一样晃去厨房。
被他闹了一通,温葶倒没那么困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昏胀的太阳穴。
咳出那条毛虫后,她不死心地去城里看了几家医院。
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没什么可指望的,原因查不出,钱倒是花光了。
温葶不得不放弃。
她外出求医一个月,回来村子里的人死了一半,宫白蝶这个疯子倒活得不错。
她踏入家门,桌上摆着两菜一汤,掐好了时间似的。
这人疯了,饭做得比她还好。
一看见温葶,他高兴地拿剪刀扎自己,要给她喂血。
“不喝会死?”温葶问。
宫白蝶点头,“死。”
“喝了能好?”
“不喝就死。”
他没说能不能治好,但只要一周内不喝宫白蝶的血,就会掉出虫子来。
起初温葶是害怕的,生怕宫白蝶跑了不让她喝血;慢慢的,她愈来愈困倦,每天陷入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开始意识到,这是饮鸩止渴。
她永远不会好了,这辈子都要拖着这具被虫蛀空的躯壳和宫白蝶绑定。
喝过宫白蝶血的村民全死了,虫子一条一条往外爬,房檐树梢挂满了灰色的茧,孵出密密麻麻的红蝶。
新孵化的红蝶连同梅树上的那些全部栖息在了温葶屋顶,把她的家当成了巢。
那两间平房连带着鸡鸭的草坪顶铺满了红色。
吃人的虫子停满她家,她却获得了愈大的敬畏,每个村民路过都要停下来拜一拜再走。
温葶觉得他们都疯了,她也快疯了。
意识到自己没救后,她扯着宫白蝶的头发,把他按进水缸。
“要么彻底治好我,要么也给我找一具新身体。”她按着他,眼底发冷,“不然我砸了你的庙。”
他没有回答,被按在水里说不出话,这份沉默刺激得温葶怒不可遏。
一切都是他!这个疯子、这个妖怪、这个毁了她人生的畜生!
“说话!是不是你干的!”温葶厉啸,发了疯把他往死里按,“我招你惹你了!为什么要害我!说!说啊!你要干什么、到底想怎么样!”
水缸哗哗地响,宫白蝶抓着缸沿,呛了一肚子水。
没溺死他,他湿淋淋地摔下来,从头湿到脚,红衣吸饱了水,摊在地上,像是朵烂了的花。
他吐着水咳嗽,温葶蹲在旁边抱着膝盖哭。
她哭着哭着,宫白蝶就笑了起来。
他翻了个身朝她爬来,头发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坠地洇开,爬过的地方阴湿发黑。
“爱我,爱我。”他带着冰冷的水扑到温葶身上,挖出她的脸,响亮地亲了一口,眉开眼笑:“爱我,啾啾~”
温葶猛地站起来怒吼尖叫:“我杀了你你个狗草的贱货!”
宫白蝶被她推倒,愣怔望着她。
他呆滞的眼里有震惊,温葶一把抹掉脸上的水,冷笑,“看什么!以为我不会骂街?”
宫白蝶确实没有想到。
他这辈子都没听过温葶说脏话,他操她两天她都不会说一个脏字。
短暂错愕后,他哈地笑了出来。
“好听好听!”他坐在地上啪啪鼓掌,眼睛弯成了月牙,黏腻腻地夸,“真好听!再来,我喜欢你骂我!”
温葶转身就走,砰得将门甩上,不管他一身湿衣会不会冻死,也不管他会不会跑了,她坐去炕上,茫然地哭。
是从阿家客那里出的错吗?
孤身处于异世,想躲开对自己有杀意的人有什么不对?又不是她杀的他——即便阿家客那里她的做法略有不妥,那之前的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做得最恶劣的事也不过是抢走同事的项目,为什么要让她穿越到这种地方?
喉咙、鼻腔、眼球火辣辣地麻痒。
温葶自暴自弃地躺在床上,又被困意拉扯着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唤醒。
眼泪干涸后糊在睫毛上,温葶揉了揉眼,迷蒙的视线里,豁然看见床边窗外有一只白手!
“啊!”她瞬间吓醒。
漆黑的夜里,那只青白削瘦的手一下一下地叩着窗。
笃笃笃、笃笃笃。
听见她的尖叫,那只手收了下去。
过了会儿,他捻了只蝴蝶放去窗台上。
这只红蝶又大又艳。
它在窗台上扇动翅膀,翅膀不是气死沉沉的暗红,而是亮眼的鲜红,即便在没有灯光的村夜里也煞是醒目。
徐徐张合的蝴蝶翅膀形成爱心的形状。
温葶面无表情地拉开窗。
她握拳,啪得砸烂了那只蝶,把它砸成鲜艳的红酱。
关上窗,她又躺回床上。
寂静片刻,过了会儿,窗户又被叩响。
笃笃笃、笃笃笃。
温葶不耐烦地坐起来,正想拿把刀把宫白蝶手砍了,就见玻璃窗外摆了一碗猪油拌面。
面在初春的夜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上面铺了两个金灿灿的煎蛋。
温葶顿了下,拉开窗户,把面拿了进来。
她尝了口,然后又一口。
吃完了,她也没把宫白蝶放进来,继续睡了。
那之后,大部分家务都成了宫白蝶做。
这天也是一样,强行喂了温葶一指血,他被踹下床做饭。
温葶木着脸扒饭。
她也不管这些食材是怎么来的、家里还有多少,已经这样了,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她甚至对死生出了隐秘的渴望,指望死亡将她带回原来的世界。
她如此期待着,可还没有主动赴死的勇气,只能像现在这样有一天算一天地苟活。
吃了饭,温葶把碗筷一放,又开始犯困。
她实在不想再睡了,盯着宫白蝶收拾桌子。
宫白蝶的衣服头发都很碍事,干活时扫来荡去,也不扎一下。
他端着碗从温葶身边经过时,温葶伸出了一只脚。
宫白蝶看见了,从旁边绕开,咯咯咯地笑,高兴她这样和他玩闹。
温葶挑眉,“你这么大能耐,为什么要留在这里给我当丫鬟?”
她的声线是柔和的,哪怕说刻薄话都温温柔柔。
宫白蝶说:“我喜欢现在的日子。”
“喜欢什么?喜欢有人成天对你摆脸色,还是喜欢给人当奴隶?”
他瞋了温葶一眼,怪她说话难听。
“这是日子。”那个疯子温婉幸福地说,“日子就是这么过的。”
温葶点点头,确定他是真疯了。
她没有捱过两个小时,又陷入了黑暗的睡梦。
宫白蝶打扫完家里,坐去温葶床上,拿着针线给她做衣服。
他在她袖口、衣领上都绣了蝶纹,锁链一般,一圈圈、一束束。
收线咬断,他看一眼天色,准备去做晚饭。
外面还没有炊烟,他们家的烟总是冒得最早。
宫白蝶把做了一半的夏衣收好,离开前给温葶掖了掖被子。
俯身之际,发丝先嘴唇一步落在温葶身上。
他以为自己对宫白蝶的身份厌恶得不行了,最近才发现也没有那么坏。
宫非白的身份崭新漂亮,可他在12层楼时不如现在踏实。
对总监礼貌客气的温葶,就和爱意一样飘飘忽忽得不着地;他不喜欢爱,他还是习惯恨她。
现在这样,他和她都自在得多。
宫白蝶倒了杯水,一边做饭一边放在灶台上温着,等温葶醒来可以喝。
这灶台还是小了,两个人够用,要是温奶就有些捉襟见肘。
他从锅里舀了勺汤试味,又往里面放了点糖提鲜。
被温葶踹的肋骨隐隐作痛,她一点儿没有收力,对他毫不客气。
痛是切实存在的,比爱更坚实质朴。
反正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
温葶坐在木门槛上。
她抱着膝盖,宫白蝶在她身后的屋子里纺线。
纺车吱呀吱呀地响,秋蝉吱呀吱呀地叫。
苍凉的月光下,整个院子全是红色的蝴蝶,高处已经停不下了,边缘处的蝴蝶一不小心就会被挤掉下来。那时情景,落英缤纷一般。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又有一只红蝶从屋顶掉下。
温葶抬手,接住了坠落的蝴蝶。
“呵,生不逢时啊——”她叹息感慨,“我要是女皇…但凡是个团长,你那血都价值千金。”
想要除掉谁、控制谁,喂一滴就行。
那蝴蝶停在她掌中,很快飞了起来。
温葶目送它飞向月亮,“怎么我就只是个村长呢。”
没有人回话,只有纺车嘎吱嘎吱在响。
温葶倚着门框,眼睑半垂。
这段时间,她一天只能醒两三个小时。
春与夏交替的夜静谧祥和。她又困了,也懒得上床,靠着门框就地睡了。
夜风习习,纺车还在嘎吱嘎吱地摇。
半梦半醒间,温葶被换上了夏衣,又换上了秋装。
她已然分不清时日,每次睁眼都是在宫白蝶怀里,他或在喂她喝粥,或在喂她喝血,还有几次是在痰盂上。
他用小孩把尿的姿势抱着她,按压她的小腹,口中嘘嘘地催促。
排了尿,他帮她擦干净送回床上,盖好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哄她继续睡觉。
浑浑噩噩的睡意里,温葶抓住他的袖子,“……我什么时候死?”
宫白蝶扬唇,甜腻腻道:“你爱我——我们一起死。”
温葶用力在他袖子上抓出褶皱,旋即撑不住眼皮,昏睡了过去。
宫白蝶低头,在她脸上吧唧一口,痴痴地笑。
最初他是希望以宫非白的体面身份在12层结束的,那是他和她都喜欢的世界。
不识好歹的女人,无视他的哀求和警告非要往下跑,给自己找罪受。
罢了,在这一层沉眠也不错。
他们相识于微末,就这样撕开光鲜亮丽的外皮、赤裸裸露出彼此最真实的丑态而亡,也算是有始有终。
怪谈里的风又大了,它已然是一栋破损严重的板屋,到处都在漏风。
能量耗尽,他也困了,支撑不了太久。
怀里的女人两颊凹陷,手背也突起了骨头。
要是她能听他的话留在12层,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宫白蝶两手搂着她,做不了事,就倚着床头轻声哼唱。
唱一会儿,他笑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唱一会儿。
村子快要空了,茧和蝴蝶却越来越多。
他们肩挨着肩,头碰着头。
……
温葶醒来,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她记不得这是第几次醒来,终于——终于这一次醒来,没有看见宫白蝶。
她翻身下炕,摸到温暖的炕时才恍然意识到,已是第二年冬天了。
躺了太久,双腿无力,下地时她趔趄了几步,差点栽倒。
迈着快要陌生的腿,她扶着桌椅墙壁,蹒跚地走出屋子。
甫一出门,院中的景象震撼了温葶。
一眼血红。
红色的蝴蝶像雪一样淹没了这里,屋顶树梢不必多说,就连地面都无处下脚。
无处下脚,她就踩着蝴蝶过,每一步都留下稀烂的虫尸。
她的动作惊得附近的蝴蝶翩翩扇动,可它们飞不起来,只能像赤潮一样在院里涌动。
宫白蝶终于不在了。
为了这个时刻,温葶已等了太久,终于让她等到了他不在的时候。
她踩过一只只蝴蝶,去了后院,把柴草一捆捆抱出来。
对于躺了一年的身体而言,搬运这么多柴草费时费力,时间拖得越久,宫白蝶回来的可能性越高。
她知道这很冒险,但她非要用火!非要用这种方式不可!
将柴草丢了满院,温葶从厨房取了火出来。
站在满是蝴蝶的庭中,她打量这座红色的院落。
虫子爬得到处都是,唯独房内干干净净,被收拾得井井有条。
当了大半年毫无尊严的活死人后,她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把火一抛,温葶眼底流露出报复的快意。
村长对面的自留地里,宫白蝶拔出一串红薯。
怪谈里食材有限,在有限的选择里,温葶最喜欢吃的一样是拔丝地瓜。
那么恶毒的女人,爱吃那么甜的东西,都算是反差萌。
可惜了,现在连拔丝地瓜她都吃不了了,只能喝点地瓜粥。
宫白蝶勾唇。
活该。
他的力量已十分薄弱,连取菜这种事都需要遵守规则逻辑,没办法隔空取物。
拎着菜篮回家,一转身,一卷橘色的火光映入宫白蝶眸中。
绚烂的夕阳将天空烧得红紫斑驳,地平线上,炽烈的火光呼应着天穹。
熛火忭跃,无数红蝶在火光里翩飞,与火共舞。
宫白蝶愣怔着,随即疯了般往回跑。
对着那团熊熊烈火,他忘了自己的能力,仿佛回到了游戏中十二岁的躯壳里。
那年屋顶瓦片积着雪,皑皑白雪在上,其下院墙内熛火冲天。
一场火将宫家烧了干净。他被父亲藏在箱子里,透过缝隙,烈火中来往奔逃的人影和眼前翻飞的红蝶一般无二。
那场火成了折点,他虽没有像这里的宫白蝶一样就此疯癫,可人生亦是彻底不同。
他冲进火海,病瘦苍白的女人站在院里,披散着头发,手里举着个铜制的神像。蝶仙娘娘的像。
院门破开,她与他隔着火墙相望。
她咧嘴狞笑,用枯瘦的手臂高高举起神像,朝地上猛砸——
哐——!
砸得神首分离,砸得一地红蝶惊慌窜逃!孱弱的翅膀没能飞过院墙就被烧着,烂果一样扑簌簌往下掉。
盛大的火浪蝶潮里,她盯着他,充满报复的恶意、得逞般嚣张。
温葶在诸多死法里选择了火。
她要让毁了宫白蝶人生的大火再烧一回,当着他的面狠狠地、再旺盛一回。
高温扭曲了空气,炙热的扭曲里,温葶对门口的男人无声地动了动嘴唇,竖起中指。
宫白蝶读出了她说的话:
[去死吧烂婊子]
她畅快恣意地仰头大笑,像是终于胜过了他一样。
宫白蝶目不转睛地盯着温葶,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此刻就是最值得截图珍藏的CG动画。
他忽地笑了起来,在温葶愕然不解的目光中笑得比她开心、比她愉悦、比她兴奋。
没想到死之前,能打出秘密隐藏。
她这不为人所知的一面,除了他还有谁能看到!
真好、真好!——
作者有话说:
温葶:看看你那一句话简介上写的什么——“小甜饼”,像话吗?
:诶嘿~
第90章 第三十七章 狂想大厦
滚滚浓烟历历在目, 大火之中,宫白蝶的笑容犹在眼前,痴狂又幸福。
温葶趴在地上咳嗽, 身体残留着烈焰焚烧的灼痛。
缓了片刻, 等残余的烟熏感消散,站起来时一卷猛烈的劲风吹得她趔趄了半步。胸口的工牌被风掀起打在脸上,边角差点刺进眼睛, 温葶抓下工牌,试图从脖子上取下。
还是剧痛。
他连自己的能力都维持不稳了, 还要花费能量制造摘工牌的痛觉,真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不过这也说明, 工牌依然有效。
又结束了一层,11层比12层恶劣太多。
按照这两层楼的模式, 每一层楼是一个幻境副本。
宫白蝶抹除了她在幻境里的记忆,也没在幻境里给她留下工牌, 这张牌子没有用武之地。
不,不尽其然。
温葶思忖, 这一次的副本里她的记忆明显提高,好几次出现了“既视感”。这证明宫白蝶的力量越来越弱,对她的控制力也越来越差。
此消彼长,她撑得越久, 就越比他强。
整理好思绪,温葶目视前方。
和出12层幻境时一样, 钢筋水泥的楼层里堆满了巨大的爱心礼盒。
风从窗洞一个劲儿地往里吹,和上一层一模一样的场景,温葶看着,觉出了些许违和。
她发现, 礼盒的丝带没有了。
没有可以让她抓握攀登的绳子,不过礼盒也变小了。
之前最大的礼盒接近两米,现在一眼看去,最大的也只有温葶那么高。
他的力量见了底,连一堆盒子都难以塑造完整。
温葶拔.出未开封的匕首,迈步蹬上了第一个盒子。
上一轮崴到的脚还没好,但没有痛得难以忍受。
这轮盒子变小,没那么难爬,她尽量选择好走的路线。
途中唯二遇到无法翻过的两个盒子,温葶扬起匕首刺进盒壁,把它插在壁上,费劲吊起了自己。
这操作太过极限,温葶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可抓着匕首往上爬的时候肌肉有些朦胧的记忆。
她恍惚了一瞬,脑中响起嘶哑的蝉鸣和泥土被太阳暴晒后的暑气。
那些声音、气味,将她拉回在村子里疯跑的童年。
温葶并不怀念那样的时光,她更喜欢现在。
翻身上盒,黑暗的视野里出现了血色的文字气泡:
[停下]
[别过去]
温葶视若无睹,又跨过一个盒子。
[听点儿劝]
[忘了这层你是怎么哭的?]
温葶哼笑:“我只记得你是怎么被我按进水缸的。”
气泡停止了。
过了会儿,他似乎叹了口气,[如果你听我的留在12层,也就不会受这些苦了。]
温葶同样叹息:“如果你能听我的和我一起想办法离开,那用不着幻境,12层就会是我们的日常生活。”
[^ ^]
[妻主,真把白蝶当傻子了?]
“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温葶遗憾。
[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宫白蝶’从游戏里出来跟着你生活,你会怎么做]
[呵呵……]
[我赌你会迫不及待除掉我]
离电梯很近了,温葶一口气跨了两个礼盒:“对我有什么好处?”
[停下][停下]
角落里冒起细碎的短气泡,每一个都写着[停下]
它们冒出来又炸开,像是一锅沸腾躁动的红浆。
视野中央出现了新的气泡:
[赌赢了,你能少受点苦]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在知道‘宫白蝶’身份的情况下,能与你和平共处的生活,就能少下几层楼?”
[停下]
[你做不到的,妻主][停下]
温葶从最后一个爱心礼盒上下来,松了松用力后的发红手掌。
“说话算数,”她按下电梯键,迈步其中,“我和你赌。”
[不问问赌输的后果?][停下][停下]
[停下][停下][出来][停下][回来]
“我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温葶朝向那堆爱心,道,“记着我们的前提条件——确保我知道你是‘宫白蝶’。”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我们没有限制是什么时期的‘宫白蝶’,对么?]
[停下][停下]
温葶颔首,“可以,不要忘了你的承诺,小白。”
[妻主非要用妓女的名字恶心我?]
温葶伸手,照旧按下“1”层的按键。
“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她对那血色的气泡弯了弯眼眸,“总不会是‘婊子’吧。”
没有回应,只有边边角角不停冒着[停下]的气泡。
合金门缓缓合上,往下降落。
温葶惊讶。
“小白”再难听,他也总不可能真的更喜欢“婊子”,应该是对话被电梯强行切断了。
叮——
电梯门打开,面板显示02:47 P.M.
温葶深呼吸。
迈入第10层前,她脑中忽然回闪过11层的结局。
她竖中指、骂他婊子的时候,他笑得好高兴。
神经病。
熟悉的眩晕感随之而来,意识的最后,温葶抓紧了胸前的工牌。
“大人、温大人。”
温葶惺忪睁眼,入目是一扇黄梨木雕花的屏风。
一面秀丽的山水图景嵌在繁复的木雕之中。
屏风为界,向内是垂着珠帘的月洞门,向外是通往外庭的木格扇门。
她正坐在屏风和户外门中间的小厅里,左右两边挂着对称的梅花联画。
自己这是……穿越了?
耳边是一声接一声的“温大人”,温葶回神,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位身穿灰布短打的妇人正在唤她,见她看过来,小心翼翼地说:“老爷请的道长已经来了,正陪老爷说话。”
温葶揉了揉穿越后有些胀痛的头,“道长?”
妇人见她头疼,以为她是心烦,“老奴知道您不喜欢这些,可自打主君入门,家里的怪事一件接着一件,无怪老爷担忧,就是底下的奴才们也心中惶惶。您就当是给老爷求个心安吧。”
“呵,怪事。”温葶不动声色地套话,“你倒是给我说说,都有什么怪事。”
“这……”
“说。”
妇人犹豫着,“别的算是捕风捉影,可主君进门这三个月,府里病了七八个人,这是不抵赖的。”
主君进门,这是什么用词?
这里的“进门”是“莅临”还是“嫁入”的意思?
温葶心中思索,面上不以为意:“病气一传二二传三,有什么奇怪?”
“院子里还飞来一群红蝶,竟把几棵海棠生生吸死了,这事儿可闻所未闻。”
“这海棠可真是作孽。”温葶好笑,“枯死的海棠复生,是家族衰败的大凶之兆;活着的海棠死了,也是大凶之兆。它要是一直活着不死——我看你们也要说它有妖。”
“这……”妇人被她说愣了,“无风不起浪,那么多人说晚上见鬼,总是有缘故的。”
温葶趁势追问:“缘故就是主君?”
妇人低头,不敢说,表情是完全的赞同。
温葶大致理清了现状。
“主君”来她家的三个月,出现了各种灵异事件。
府里的老爷认为“主君”不祥,请了道士做法,自己穿进来的原身并不赞成这一套。
现在的问题就剩下:主君是谁,她又是谁。
“好了,别再说了。”温葶挥手,“没别的事就让我一个人待着。”
她要赶紧搜集下身边的线索,进一步判断自己的处境。
妇人见她不耐烦,无奈地退了出去。
温葶立刻走去屏风后。
透过雕花的镂空,她一早看见了一架子的书,想必那里有很多有她需要的信息。
然而绕过屏风,温葶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蓝绲白底的男子立在山水屏风后,长发挽簪,玉树临风。
见她过来,抬起一对凤眸。
“妻主。”他低低地唤她。
温葶一怔,不可置信:“……宫白蝶?”
男子敛眸,掩住黯然与屈辱,“我都听见了,您不必这样包庇我。”
他对这个名字没有异色,温葶忙又确定了一遍:“白蝶……别这么说白蝶。”
他依旧没有反驳这个名字,低低道,“外面说得未尝没有道理,宫家四代簪缨,在我出生后落得那般下场,或许真是我的缘故。如今家宅不宁,您休了我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番话下来,温葶确定了,自己穿进了游戏《桌面恋人》宫白蝶的单元。
宫白蝶的故事在他和女主结婚后不久结束,看起来,这是大结局之后的时间线。
她也做过两章婚后番外,并没有女主家里闹鬼的剧情,现在是什么发展……
“宫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别再这么说自己了。”温葶试着触碰了一下他的衣袖,入手真是布料的触感。
真实得神奇。
宫白蝶轻轻嗯了声,对她露出个涩然苍白的笑。
温葶看着,忽然想笑。
这表情顺眼多了。
这莫名的想法涌上心头,她皱了皱眉,自己怎么这么刻薄。
更奇怪的是,她毫无障碍地就接受了穿进游戏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急着回去。
这倒也正常,虽然古代生活不那么便利,但作为权贵阶级,温葶得到的尊重是现实世界的百倍不止。
她从没做过这么轻松的工作,早上四点半起床上朝,以女主的职位,只需要去官署里逛一圈,上午就能回家。
每天的主要工作是在家里或者街上应酬,古代酒度数不高,比商务饭局轻松许多。
她是新皇的左膀右臂,还是童年密友,地位说是一人之下也不为过。
职场愉悦,在家更是皇帝般的待遇。
女主是独女,嫡系唯一的苗苗,母亲去世,父亲宠溺非常,娶的男主宫白蝶也是贤惠知礼的人设,温葶来了半月,连衣服都没动手穿过一回。
伺候她穿衣服的倒不是宫白蝶,而是贴身小侍。
温家这样的高门,夫妻各有各的房间,延绵子嗣时才和被同寝。
新婚刚过,原本睡在一起也正常,是温老爷不许,认定宫白蝶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不许女儿和他同处一室。
女主和新皇虽为宫家翻案,但宫家到底是没了,宫白蝶只是个孤儿,没有倚靠。温老爷底气十足,直言让他搬走。
温葶下班回来正好遇上这一幕。
温老爷拄着手杖坐在厅上,宫白蝶站在厅中听他训话。
“家里什么情形,你也看见了,许是哪里犯了冲。”
“你孤身伶仃,我们也不会赶你走,只让你去别院暂住,等煞气平歇了就接你回来。”
“我已经让人打点好了,你只管安心过去,葶儿那里我自会和她说清楚。”
宫白蝶低头,没什么迟疑地应道:“是。”
温老爷满意他的卑顺,“好孩子,我送你出去。”
“去哪里?”
温葶介入了对话。
看见她,两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
简单寒暄问候,温老爷道,“我想着是家里的什么和白蝶犯冲,让他去别院暂住。他同意了,正要收拾行李。”
温葶看向宫白蝶,他半垂着眼睑,温顺地附和:“是,父亲正要送我。”
“家里最近确实有些怪事,父亲担心得不错。”温葶这么说,老爷的脸色缓和不少。
她下一句又道,“可别院太远,我上下朝不便。”
两人都是愣了。
温老爷给宫白蝶使了眼色,让他自己开口:“无须劳动妻主,白蝶自带几名小仆过去就好。”
宫白蝶低眉顺眼、温声细语地说话,可听见他喊她“妻主”、听他自称“白蝶”时,温葶无端有种强烈的直觉——
他很不爽。
他快气疯了。
“我们可是新婚。”温葶吃惊,拉住宫白蝶的手,可怜兮兮,“宝宝,我离不开你。”
“咳!”一句宝宝,整个温府都炸了。
被温葶牵住的手狠狠抖了下,宫白蝶亦是一脸见鬼的震惊。
他和女主感情不好么,怎么连他都这副表情。
“葶儿。”老爷拐杖杵地,打断了她的绵绵情意,“府中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连我的使唤小子都病了一个,太医瞧了也不见好。我知道你刚刚娶夫,舍不得白蝶,可事有轻重缓急,你是个女儿家,该明事理。”
“父亲说的是,”温葶道,“我即刻就去找宅子,月内就带着白蝶搬出去。”
“你!”温老爷瞪大眼睛,“你莫不是在和我置气?”
温葶把宫白蝶往身后一拉,“父亲,白蝶已经进门,他若真是什么妖魔鬼怪有心害我们,别说搬出去,就是死了也是阴魂不散。”
温老爷不语。
温葶挑眉,“该不会还有高人和您说了什么灭身锁魂的镇压法吧?”
“胡闹!”老爷瞋了她一眼,眉宇间却有被戳破的不悦。
够毒的,竟真要把宫白蝶杀了镇魂……不过换做别人,恐怕她也会这么做。
温葶不再和温老爷对话,转而望向其他下人:“听好了,宫白蝶是我的夫君,是温家的主君,我这辈子只会有这一位夫君。”
她横向管家,“现在管事的是谁?”
管家一愣,觑了眼脸色发黑的温老爷,硬着头皮回答:“是堂叔伯在管。”
温葶转头,对宫白蝶道,“你进门也有一段时间了,本来管家就是主君活儿。一会儿我带你去拜访堂叔伯,让他和你做下交接。”
她这样旁若无人的说话,把温老爷气得不轻。
他冷脸离开,咬牙切齿地瞪了眼宫白蝶,恨得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温葶亲自陪着,管家的账簿当天就到了宫白蝶手里。
回了房,宫白蝶将账簿放去一旁,忧心忡忡:“您这样做,会惹父亲和长辈们生气。”
“他还惹你生气了呢。”一个NPC,温葶不甚在意。
“其实父亲说的没错。”宫白蝶消沉道,“我嫁进来后确实怪事不断,暂时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您不该忤逆父亲,更不该这个时候让我插手庶务。”
“可我就是想。”温葶拉他坐在椅上,自己站在他身前,“白蝶,你知道我的心意,除了你,我根本不想和其他人结婚,更不可能让别的男人插手我的家事。”
宫白蝶皱眉,他不明白。
宫白蝶只是个孤儿,综合条件远远比不上宫非白。
游戏里的温葶已位极人臣,不需要更多的财富权力;但现实世界的温葶在首都苦苦挣扎,非常需要宫非白的助力。
到底是为什么,她和宫白蝶结婚的意愿那么强烈,一见面就帮他稳固丈夫的地位,而讨好了她三个多月的宫非白一提结婚,她就面色不虞,好感值狂降。
12层的副本是这样,11层也是。
温葶在梦里初次见到疯癫的他时,二话不说选了阿家克替他死。纵使杀死阿家克是出于利益考虑,但之后她又拉着他坐在自己的炕上,为他绑头发、为他擦脸,还笑着打趣;
可在11层,没有宫白蝶记忆的温葶对他避之不及,别说给他擦洗,就连触碰他时都是用的指尖,生怕多接触一点儿。
异常从怪谈开始就有端倪。
她对新来的总监戒备又警惕,却在宫白蝶出现的第一刻马上将自己的分析与见解全部说出;即便知道了他是制造怪谈的怪物,也能笑脸相迎……
不,那是曲意逢迎,她只是怕被他杀死而已。
是么……是这样么?
她不愿意和同为人类的宫非白多说两句话,却能主动吻一个怪物。
真那么怕死,又怎么会一把火烧了自己。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就仿佛、仿佛……她喜欢他似的。
哈,他又在自作多情什么。
他还不了解她么,这个女人对谁都没有多少感情。
她被自己最重视的两个组员背叛时也就是叹了口气;他们死后,她也不见一点伤感。
对朝夕相处的同类尚且如此,又怎么会对一个游戏角色、一个怪谈怪物有什么感情。
温葶是什么样的女人,他再清楚不过。
她要是真心喜欢宫白蝶,他们又怎么会在这里相见。
理当如此,她理当是最冷血、最自私的女人,可宫白蝶偏偏想起了那座钢筋水泥里的过山车。
绚烂璀璨的灯带前,光晕梦幻如极光,她对他说:
「我告诉你、我想告诉你,这辈子只有你,是我心甘情愿想要结婚的对象。」
她说得那样真切,诚挚得面目可憎,为了骗他,甚至没有唤他“小白”——
宫白蝶愣怔。
没有“小白”。
那句话里,没有出现别人的名字。
那一刻,宫白蝶的情感先于意识察觉到了这件事,于是展露出笑容。
温葶……
她凭什么能信心十足地与他打赌?
她凭什么笃定自己失忆后也愿意和宫白蝶一起生活?
她又凭什么作出一副非他不可的深情,让他憎恨、让他想作呕——
作者有话说:宫白蝶:她好像和宫白蝶有什么特殊羁绊,但我完全没有头绪。
12层现代,11层近代,10层古代
下一层原始部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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