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八章 狂想大厦
温葶醒来时, 残留着强烈的心悸。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徒留心头浓烈的恐惧。
几个模糊的片段闪过, 云鹤唳破损的头颅出现在温葶脑海中。
她捂着太阳穴, 直到被敲门声打断,才从那溺水般的骇怛中脱出。
“姐,你怎么了!”朝朝一开门就惊道, “脸色怎么这么差?”
温葶摸了摸脸,手指和脸颊都冷得似冰。
“没事, ”她摇头,“做了个噩梦。”
“我也是。”朝朝感同身受, “我梦了一晚上的大逃杀。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她昨天还觉得新奇,今天后知后觉地有点害怕了。
温葶张口, 筛选着可以和朝朝说的内容。
最终,她只对朝朝苦笑:“再找找, 才一天呢。”
才只是一天,大家情绪不算太坏。
早上简单地碰了个面, 人一个不少。
了解了OA任务的重要性后,昨天一天都没有人出事。
九点整,OA没有发布信息,工牌也没出现。
要说今天和前两天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今天是周日。
绿森原则上双休,实际在单休和无休间波动。
这嫌贫爱富的怪谈无视了原则上的劳动法, 直接进入单休。
这点变化并不影响温葶的行动,按照前一天晚上制定的方案,她开始实行着自己的计划。
她一边和遇到的同事交换情报,一边提着包, 不着痕迹地在几层楼的贩卖机里买了饼干泡面。
目前可以进入的楼层只有六层:9楼休闲区,10-12层的美术团队办公区,1楼大厅,还有13层的总监办公室。
温葶把三层办公区和一楼的贩卖机买了遍,又去9楼食堂拿了几罐八宝粥,去酒吧要了点零食和卫生巾。
以防惹眼,她带的包不大,每买一处就回到九组办公室,把东西锁进柜子里。
她收好钥匙,想起总监昨天让她早上有空去一趟办公室。
今天没有OA任务,目前也没急事,去见见他倒也无妨。
和朝朝DD交代了一声,温葶提着包前往了13层,打算见完总监顺便扫荡一下13层贩卖机。
“总监,您找我?”
刚进入办公室,她就被茶几上的食物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份粤式早茶,莹润的白瓷碗里盛着皮蛋鸡丝粥,碟子里摆着虾饺干烧,另有一盘三分格的爽口小菜。
新总监坐在沙发外侧。
他又换了套衣服,米白色的休闲西装,将他衬得温柔明朗。
“温葶。”他见了她,眉眼皆笑,“早安。”
温葶就见,早餐前的座位空着。
她心下愕然,宫白蝶已将手按在身侧,欣然邀请她:“坐这里。”
他好像换了副手套,但还是黑色。
“总监,这…”“吃饭了吗?”
温葶摇头,宫白蝶似乎很高兴,他支着下巴,目光示意了下面前的饭菜,“吃吧。”
“这好像不是食堂的菜。”温葶没有冒然动筷。
“是食堂的材料,我借用了厨具。”
温葶惊讶:“您怎么会想到去做饭?”
被困在怪谈里,正常人急得饭都吃不下,他居然一大早上有闲情逸致做饭。
不仅如此,他今天心情颇佳,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情况是有些特殊。”青年纯良地笑答:“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为了活下去,就得好好吃饭。”
“食堂有饭呢。”
“难以下咽。”他摇头,“而且,也快没有了。”
温葶抬眸,“什么意思?”
青年向后靠去,“你已经猜到了不是么。那么多人,食物是有限的。”
温葶瞬间心情沉重,“是啊,也不知道现有的食物能撑多久。”
见她眉心紧锁,宫白蝶道,“你先吃饭,吃完了,我给你看些东西。”
“这怎么好意思。”已经知道食物紧缺,温葶知趣道,“我早上吃个面包就好。”
青年叹了口气,“你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他将筷枕往温葶方向推了点,“吃吧,做都做了。”
“这…真是麻烦您了。”做都做了,温葶就不客气了。
她尝了一口。
宫白蝶观察她的反应:“怎么样?”
“天呐,”温葶讶然,“您是上过厨艺班吗?”
“厨艺班。”宫白蝶重复着她口中的词句,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吧。”
琴棋书画,烹茶射御,男工庖厨。
他学了太多。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俊美的青年眸光柔软地凝望她,“越是困难越要保重自己,温葶。”
她必须好好活着。
他生怕她饿着、伤着,连梦境都要在她醒来后抹去痕迹,以免她被活活吓死。
燕子给的力量固然不错,只是死亡就会退出怪谈这一点让宫白蝶很不满意。
那双凤眸缱绻地望着她,其中情愫已然露骨,温葶咯噔了一下,低头吃饭,佯装不知。
她完全不明白这感情从何而起,他们认识不到三天,聊的全是工作,她的相貌也不至于让这种超级富二代一见钟情。
从第一次见面起,新总监对她的行为举止就超出常规。
他不是开朗外向的小男孩,在会议上表现得内敛淡漠,可每每独处,温葶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空前高涨的情绪能量。
他的期待、他的温和、他的每一个眼神都隐藏着亢奋——她不确定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那股亢奋无法尽数埋藏,如万数光芒束于一股,时时刻刻瞄准了她。
这情绪穷凶极恶,比起瞄准她的心,更像是瞄准了她的心脏。
好恶心。
比她见过的所有男人的眼神都要恶心。
放下筷子,温葶转移话题,“我吃完啦,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啊对了,您刚才说要让我看什么?”
宫白蝶看出了她的回避,不急着挑破。
“在这里。”他起身,朝办公桌后走去。
办公桌后是整墙的柜门。
暗色的木门中间用金色勾勒出上下对称的蝶纹。宫白蝶站在似纹似字的蝴蝶图前,屈指叩了叩某侧。
温葶好奇地跟过去,蝴蝶纹自中轴线向外移开,出现两人宽的走道。
宫白蝶先行一步,示意她进来。
温葶在蝴蝶外顿足,权衡着是否要进入。
稍息,她小心翼翼地从蝶纹中间走入,里面是块四十平的空间。
灯光亮起,看清房间里的东西后,她猛然一震。
通顶的货架、冷柜填满了这个房间,各种食品生鲜整齐地码放堆叠。
这里俨然成为了一座利用率极高的仓库。
“你问我,现有的食物能撑多久?”
宫白蝶笑吟吟地开口,“应该还能有个十天?我也没有彻底把食堂和酒吧里的存货买断,留了点残羹剩饭给下面。”
温葶骇然回身。
从这人要看她云鹤唳的游戏进度起她就知道,新总监虽然年轻,却不是善茬。
“您这样做,其他人怎么活?”
宫白蝶偏头,仿佛愣了下,“温葶,你怎么会问我?”
“什么?”
宫白蝶目光指向她手中的包,“你不也在这样做么。”
温葶睁眸。
他一天都没有出门,为什么会知道她在做什么?
是监控?他怎么会有监控权限?
“这不一样。”她反驳,“我给别人留了活路。”
“不重要,”宫白蝶无所谓两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其他人我不在乎。”
人死多了,固然会影响能量,但他只要温葶留在这个地方。
他只要温葶不好过。
“何况,我留下的边角料够他们活几天了。”
温葶瞠目,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赤.裸的冷血傲慢。
不能翻脸,现在的情况更不能和姓宫的翻脸。
她抿唇,软下声来,以理服人:“总监,我理解您的担忧。可这些东西也不够吃一辈子,还是得寻找离开的办法。我是觉得,未知的环境里,群策群力总比单打独斗要强。”
她说完,见宫白蝶定定盯着她。
温葶不懂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无端联想到重光的囚犯。
再度看见外界一花一草,他们既对新鲜的外物稀奇激动,又由此为不见天日的过去自怜悲哀。
半晌,男人扑哧一笑。
“温葶,”他乐不可支,笑得胸腔震颤,“你可真是善良。”
他竟不知道她原来是这样正直、这样的明理、这样的宽容。
那五年半,两千个日夜,无数的他生而为死,死而复生,永无休止地轮回着。
他恨得想死,却连死都做不到。
她是最有机会抹杀他的人,宫白蝶实在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只是流水稍降了一点,就让她连匕首都吝于刺向他。
温葶,她现在是怎么了,居然为了那些她恨不得踩在脚底下的人和他谈什么分享。
这人的精神状态不对劲,温葶眯眸,不着痕迹地打量后方的退路,一边尽量心平气和地劝说:“我是认为保留的人数越多,离开的可能性就越大。”
“是了是了,有道理。”他的敷衍摆在明面上,从货架上取了盒奶给温葶,倾身凝望她,温声细语,“早饭,好吃吗?”
温葶回视他。
那双眼睛漂亮得不似凡人,眼里的神情则不可理喻。
那盒奶强塞进她手里,不过几秒又被抽走。
他拿着那盒奶,转身走出仓库,“出来吧,给你热热。”——
作者有话说:最近纠结再三,还是选择把防盗关闭了,不然会挡住只看第二单元的读者。
现在盗文网那边估计更加泛滥了,还请正版的大家不要再养肥我[爆哭]
第62章 第九章 狂想大厦
温葶开始翻找带文字的内容。
新总监比她想象得还要麻烦, 他不仅不是善类,还有点疯狂。
和这种人一起困在绝境里,危险程度直接翻倍, 得赶紧想办法出去。
她没有任何思路, 姑且按照“游戏”的方向寻找。
不管这是规则怪谈还是密室逃脱,又或者别的什么游戏,总归会有提示性的文字。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朝朝DD以及其他同事说了, 大家分头行动。
温葶自己先把几层楼的休闲书架翻了遍。
很可惜,杂志还是原来的内容, 并没有新世界的背景介绍。
她又把能看见的海报揭下来——反面并没有夹层,就是普通的海报。
找了一天的纸, 温葶又去察看自己的电脑文件。
这里靠OA发布任务消息,那很可能会把信息藏到电子载体里。
她把所有文档都点开, 也没有什么发现。
温葶直觉总监的电脑里可能会有点什么。
她几次进入总监室,他的显示屏都暗着, 倒是平板不离手。
那个平板里会有什么吗?
新总监出现的时间和发生怪异的时间完全一致;
他面对怪异的淡定、言行间透出的疯癫,还有那精细度远超常人的建模…的容貌, 如果真的是游戏,必定是个重要角色。
要是十五年前,跑不了就是幕后黑手;
但放在现在的游戏里,这么显眼的角色倒不会是真正BOSS。
思路越跑越偏, 温葶甩了甩头,让自己回神。
现实不是游戏, 哪能照搬游戏的套路给人定罪。
不过有机会的话,她想看看总监的平板里有什么。
“Windy姐,”正翻着电脑回收站,DD拿着一本册子走了进来, “我找到个东西,你看看。”
“嗯?”温葶起身,见他手里拿的是绿森的员工手册。
这东西每个员工入职时会发一本,从来没有人看,温葶入职五年半,早就不知道扔哪了。
“在我电脑包夹层里发现的。”DD也是,他完全忘记自己包里还有这种东西。
“怎么了?”温葶接过,粗粗翻了下,发现有一页的排版比较奇怪。
员工行为规范的部分,出现了一半的留白。
这很不应该。
“我没有看过,不知道原版是什么样,但你看这里——”DD指向有留白的那一页,“第二条,工作时间为周一至周六早上九点至晚上六点,公司24小时为员工开放,可以免费加班。”
他困惑道:“‘免费加班’不该出现在员工手册上吧?”
连DD这种负情商的孩子都知道“免费加班”四个字有多离谱,要是发到网上,那就是一波公关危机。
温葶没有看过原版的员工手册,但她相信绿森的HR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她从第一行开始看,越看越觉得古怪。
员工行为规范
一、所有在职员工必须遵守手册条例,按时完成工作。
二、工作时间为周一至周六09:00-18:00,公司24小时为员工开放,可以免费加班。
三、为节省不必要的能源浪费,公司每日00:00-07:00只保留基础供电。
四、员工每日以第一次进入公司时间为出勤时间,以18:00后第一次离开公司时间为退勤时间。如需请假,需要提前一小时以上,经上级批准;3日以上的假期,需总监审批。
五、请假期间的工作需在复工首日完成,非考勤段内的时间为员工个人休息时间,公司不应干涉员工个人休息时间。
“这手册有问题。”温葶读完,立即对DD说,“叫朝朝过来,看看她的手册是不是也这样。”
DD马上出门。
温葶把手册往前翻,企业文化、公司介绍这些倒没什么异常,但公司架构图里只剩下美术团队。
最顶端的不是股东、董事长,而是美术总监。
而被困在这处怪异里的也只有美术团队,再没有其他部门。
朝朝被叫了过来,她入职不久,手册还没丢,从抽屉底层翻出来后被温葶摊开放在桌上,和DD的那本一页一页比较。
两本手册内容一样,温葶拧眉,“这绝不是原来的手册。”
“确定吗?”朝朝当然也没看过原版。
“我们公司没有节能断电这一说;考勤也需要OA打卡或者刷脸,还没有进出公司就自动签到的功能。”温葶一条一条指过去,“‘公司不应干涉员工个人休息时间’这一条,就算是写出来的面子工程吧,但还不至于要求‘请假期间内的工作必须在复工首日完成’。”
三人对视。
DD心领神会,“规则怪谈?”
“规则怪谈?”朝朝歪着头看手册,“这么说,只要按照上面的规则行动就行?确实除了第一天没有完成OA任务出事的人外,这两天都没什么事,这个规则怪谈还挺简单的嘛。”
温葶凝重。
的确,就规则本身而言,并不算难以完成。
OA只会布置死亡图的工作,且对质量毫无要求,温葶怀疑,画个火柴人交上去都能通过。
这个怪谈的困难点也许在他们内部。
“食堂不供饭了?”
走廊上突然传来惊呼。
三人听见声音往外走,见隔壁组的同事在讨论,“中午还有吃的,刚刚我过去吃晚饭,食堂里已经没有新鲜饭菜,只有八宝粥、饭团和饮料了。”
“那我们之后吃什么?”
“……”
其中一人正要说话,看见温葶三人,扯扯同事的衣袖,对他眼神暗示。
两人走回办公室里,把门关上,避开了温葶三人的目光。
“食堂没饭了,”朝朝茫然地看向温葶,重复了刚才那人的话,“姐,我们吃什么呀。”
温葶摸摸她的头,带她和DD回办公室。
她拉开抽屉,里面有三个面包两罐八宝粥。
温葶拿了两个面包和两罐八宝粥出来,“还好我平常懒得去食堂,存了点午饭。”
“姐?”
两人错愕地看向她,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该不该收。
“拿着吧,我也就这点东西了。”温葶比了个嘘,压低声音,“接下来的氛围不会再这么平和,我们组人太少,得找可靠的盟友,明白吗?”
隔壁组防备的眼神,昭示着团结的时期即将过去,接下来会是分化的开始。
“我打算去拜访下动四,你们呢,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吗?”
DD摇头。他平时也没什么社交,跟着温葶走。
朝朝倒是朋友不少。
“我想去提醒下几个朋友……”她拿着面包和八宝粥犹豫。
温葶点头:“去吧。手册的事情得告诉大家,至于别的——特殊时期,嗯……我不是说她们会害你,但其他人可能会从她们口中间接地打听消息。”
朝朝点头,“我知道的Windy姐。”
“那我和DD去动四,也顺便看看别人的员工手册。”
三人分头行动,温葶将手册的信息发到了群里。
都是游戏公司的员工,不需要解释说明,大家都清楚规则怪谈的概念。
群里陆续上传了照片,大家把能找到的员工手册全部发了上来。
每一本都和朝朝DD的手册一样。
这算是进入怪谈三天以来最大的突破。
新发现令人振奋,随之而来的现实又引发了暗流。
“刚刚我们发现,食堂停止了食物供应。”晚上八点,所有人聚在一起,组织了一场会议。
场景组的代表道,“我们应该统计下现有食物数量,统一管理,按需发放。”
“接下来我们会检查休息室和办公室,不要求大家把食物上交,但需要进行统计,自己有食物的同事就不要再领统一发放的食物了。”
这是合理的安排。
只是落到实处时,没有人会乐意被检查。
温葶抿了下唇。
她把食物藏在了办公室的柜子里,要是检查,是瞒不过去的。
见不少人响应,温葶迅速思索:怎么办,要不要把总监私藏的食物爆出来……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否定。
姓宫的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人,她不想招惹他,直觉告诉她那个疯子比其他人加起来还要难处理。
所幸时间晚,在场人数又多,一天之内检查不过来,温葶暂时没有轮到,有时间转移那些食物。
她抬起了休息室的床板,又去看了下空调外挂机能不能藏,转来转去都觉得不保险。
倒是总监那个壁柜,他不敲机关,没人知道可以打开,就算检查,也查不出来——
那她也可以藏在里面!
温葶眼睛一亮。
她也不怕被人看见,知晓了员工手册上的规则,结合这几天的经验,只要在18点后离开公司大门,就被视为“员工个人休息时间”,这个时间里接触不到公司同事、领导。
这是手册里最机动的规则,想来有很大的利用空间。
温葶有些不安,但至少现在她可以利用这条规则保住自己的存粮。
她等再晚一些,过了十点半,直接坐电梯去一楼。
电子横屏还在播放图片,每天都会刷新,投放员工前一天提交的死亡图。
今天屏幕上的画稿质量明显下降,看来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画画。
温葶在横屏前站了一会儿,看完了一整轮播放。
这么显眼的屏幕必然有用处,不可能只是单纯放个壁纸。
怪谈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死亡图?
OA限定的角色全都是绿森这五年的热门角色。让创作者们把自己的角色画死,看起来像是一种恶趣味。
到底为什么要发布这种任务?
画死亡图对怪谈有什么好处?
缺少线索,推理难以进行,温葶暂且放弃。
她跨出玻璃大门,被传送进休息室。
从休息室里出来,整个大厦顿时安静,再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温葶拿了三个黑色垃圾袋,把食物装起来,提着去了总监办公室。
她已经下班了,按照规则,总监不能出现在她眼前。
第一天晚上不知道规则,拍门拍得手痛,这一次温葶试探性敲了几下,没有回应就直接开门进去。
规则没错,办公室里没有人在。
她摸索着宫白蝶早上敲击的地方叩了叩。
咔哒……
蝴蝶向两边分开。
一仓库的食物出现在温葶面前。
她尚有些犹豫。
平心而论,她理解总监的做法,但另一方面,在脱险之前减少同类数量绝不明智。
帮着总监隐瞒大家,这做法对吗?
再说,他发现她私自进了仓库,又会是什么反应?
他光明正大地把这间仓库告诉她,未必知道“下班后”的规则。
他的游刃有余也许是建立在现实逻辑上,如今有了这样一条规则,任何人都可以绕过他来这里拿东西。
如果他知道了这条规则,还会放过她么……
在食物没有特别紧张之前,温葶暂时没有供出总监的打算,她把自己的小袋子放进了大仓库里。
和排布整齐、琳琅满目的仓库相比,她的三袋子饼干泡面显得寒酸可怜。
温葶没有特意隐藏,就把袋子放在入口,上面贴了张便利贴说明情况:
“事态紧急,非常抱歉,向您先斩后奏了——温葶”
倒也没那么紧急,她完全可以先来找总监商量,取得他的同意再“下班”的。
她就是单纯不想面对他。
局势明朗之前,温葶打算和古怪的新总监保持距离,作壁上观。
蝴蝶再度合拢,站在外面,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道暗门。
这间暗室原本是做什么用的?休息室么?
那么那些货架和冰柜又是哪来的?
些许不好的猜测浮现心头,如果新总监的存在真的荒诞到了那个地步,她来这里藏食物的行为要么愚蠢至极,要么会成为保命的关键。
她选择来这里寄存粮食,对他展露了最高的信任。
而他看向她的眼神黏腻炽热得令人作呕。
藏好食物,温葶步履沉重地回到休息室。
她在备忘录里记录下今天发生的事,睡前习惯性地刷会儿手机。
没有外网,她盯着屏幕右下角的Q版小人,良久,点开了它。
心脏有些发紧,这几天的变故带来的精神压力需要一点抚慰、一点纾解。
进入游戏,温葶习惯性地做做日常,送了个免费的爱心礼盒。
温文尔雅的美男照旧是那一句:“妻主,您回来了。”
一成不变的熟悉语调令温葶放松了些许。
她点了点他的脸,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他这里安堵如常。
宫白蝶偏首,躲了下她的手指。
他眼眸左右飘忽了下,片刻,又羞赧地贴过来,闭着眼主动寻求爱抚。
温葶顺着他又戳了两下。
“好像好久没有和你说过话了。”
温葶从前是很喜欢对着宫白蝶说话的。
工作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她的社交时间都给了职场,早就没了知心好友,更没有时间养宠物。
家人、同事无法倾诉,毕业后陪伴她在社会上打拼的,只有宫白蝶这个处女作。
剧情结束后,只剩下固定几个交互的宫白蝶对其他玩家来说再没有了新鲜感,可对工作忙碌,本就没有精力玩游戏的温葶而言,是比较稳定的碎片化消遣。
上一次和宫白蝶对话是什么时候……
温葶记不得了。
在环境巨变又联系不上活人时,她久违有了倾诉欲。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超自然的世界观,可为什么是规则怪谈?”
她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屏幕里的宫白蝶喃喃:“穿越、系统、魔法少女这些不行么,为什么是这么小众的题材?因为我在游戏公司上班?”
一段时间没有操作,游戏里的宫白蝶进入了待机动作:“嗯?妻主问我平常都做些什么?”
他眉眼温婉,“不过些庶务罢了,不值一提。”
“就算我在游戏公司上班,我们也没有做规则怪谈啊。”
“蝴蝶,”她躺平,想到哪里说哪里,“新总监的办公室里也有蝴蝶。”
“他太可疑了。可疑过头,可疑到都不可疑了。”
手机里的宫白蝶开始了下一个待机动作。
“年节才过,公务便如此繁重?”
他蹙着眉,落寞又担忧,“白蝶虽是男子,也识过几个字,妻主若不嫌弃,白蝶愿为妻主分忧。”
“不过他做的早饭确实可以……是速冻品吧?”
“不是的。”屏幕里的美人蹙眉,“白蝶是真心想为妻主分忧。”
温葶笑了下,“是啊,要是能自主选择进入哪个游戏的话,我一定选你。”
“你最好了。”她点了点宫白蝶的手。
他抬起了那只手来,偏头疑惑:“怎么?”
宫白蝶的故事本身不算复杂,女主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不仅是贵族重臣,还有在女尊社会上的性别优势。
即便是在没有生命危险的乙游之中,宫白蝶所处的世界也是最安逸的选项。
“这么多年,还是你最好了。”
“嗯?”温葶点了点屏幕,游戏角色突然卡了,保持着抬手的姿势,一动不动盯着她。
她点了几下都没有反应,退出重新进了一遍,宫白蝶又恢复了正常。
还好,还可以用。
她吁了口气,“外网全断了,这种时候也就剩下你了。”
“新来的总监和你是本家。” 温葶抱着手机翻身侧躺,问屏幕里的宫白蝶,“怎么说,你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温雅若兰的美人展眉,朝屏幕走近。
游戏角色不会给她建议,那双凤眸缱绻似春水,他只会说:“白蝶爱您。”
温葶皱眉。
这是句新文本,不知道是她走后哪个文案加的。
古代女尊的背景下,宫白蝶不该将爱挂在嘴上。
这样大胆示爱的宫白蝶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也许是OOC的缘故,他的表情、姿态看久了,略显割裂。
意识到自己的宫白蝶不在了,眼前这个是不知道被多少画师、文案修改过的宫白蝶,温葶霎时没了倾诉欲。
她关掉手机,闭上眼,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接下来的计划,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休息室内安静下来,只剩轻浅的呼吸。
黑烟自空中落下,化作人形。
宫白蝶凝望着床上的女人,他盯了一会儿,余光瞥向一旁亮着屏幕的手机。
锁屏自动解开,被温葶放置后台的桌面恋人弹了出来。
游戏之中,蓝绲白衣的宫白蝶趴在屏幕上,痴痴看着枕边的温葶。
他笑得幸福陶醉,满目柔情。
屏幕外的宫白蝶勾唇,折腰俯身。
万千青丝垂落在温葶身上,滢滢如水。
他贴着她的额头,缕缕黑丝从他身上钻入温葶脑中。
稍息,他直起上身。
如瀑的青丝从温葶身上抽离,待最后一尾发梢从她身上离开,留在房中的是一身白色西装的短发男人。
他早已剪去了长发。
只是偶尔,那些被宫白蝶抛弃的东西还会阴魂不散地出现,像是游荡于世的亡灵,没有目的地徘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留恋着什么。
手机里的长发美人捧着脸,目不转睛盯着温葶,无声颤笑。
没有了充值UI的界面简洁空荡。
倏尔,一个红色的气泡出现在游戏界面上。
[温葶]
他咧嘴,双手抓起披散的长发围绞住自己,只从乌黑的发间露出一双凤眸紧盯温葶,大口呼吸发上的雪兰香气。
愈多的红色文字气泡冒了出来,挨挨挤挤、密密麻麻地叠满屏幕,每个气泡上都是重复的两个字——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温葶]……
丝丝缕缕的黑发缠住了他自己的嘴巴脖子,仅露出的双眸亦流露出癫狂的激动欣喜。
屏幕外的宫白蝶嘲弄鄙夷。
这幅模样和冷宫里的疯妃别无二致,甚至更加狼藉。
……不,不是像。他可不就是么。
拿出平板。
隔着纯黑的手套,屏幕外的宫白蝶攫取出了温葶昨日提交的死亡图,无不悲悯地碾碎,融进她的身体。
屏幕里的宫白蝶闻不够发上的雪兰香,伸出舌尖将一缕发勾入口中咀嚼。
他飘飘欲仙地品尝头发,眼睑微抬,一缕潋滟的目光扫过屏幕外的宫白蝶。
隔着屏幕,他们一上一下地相视。
舍弃了温葶的那部分脱离屏幕、获得自由;死守着残渣的那部分,则永远禁锢在屏幕之中。
宫白蝶对手机里的自己笑了笑。
因她说的两句“你最好”、“早饭确实可以”,他又贱成了这副德行,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怜。
无妨,游戏时间还长,今夜就留给手机里的疯夫。
虽然疯了,可也还是他的一部分。
再不需要旁人施舍的爱,如今他会好好疼爱自己——
即便是他厌恶唾弃的那部分自己。
……
温葶转身,看见了人设九组的办公室。
没有灯光,只有玻璃墙两侧办公室里的电脑主机的休眠灯还亮,寥若晨星地排布在漆黑的大厦里。
她明明躺在休息室里睡着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走廊上?
又是梦?
疑惑之中,温葶抬眸,陡然一骇。
墙壁上的游戏物料,从海报到串旗,乃至于角落书架上的杂志,整一层游戏角色的物料都被加粗的黑红色打上了叉。
那些精美的脸被红叉破坏,在黑暗的环境中可怖异常。
忽然间,温葶听见了珠链晃荡的脆响。
声音从后传来,她转身,愕然瞧见后方墙壁上有一抹浮动的黑影。
影子被拉得斜长,形状怪异,似人非人,幢幢摇晃。
珠链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墙上的影子也越来越硕大。
它在靠近。
温葶屏气,下意识往后退去,找地方躲藏。
她推向办公室的玻璃门,赫然发现门被锁住!
温葶急忙去推对面办公室的门,也是一样,被死死锁上。
浪费的时间里巨大的影子漫过天花板,珠声已然逼近。
温葶睁大眼睛盯着影子下的走廊拐角,下一瞬,一张青白的人脸从拐角后探出。
毫无血色的脸,苍白如纸,被两侧办公室里主机的休眠灯照出冰冷的青色。
无处可躲,他一眼看见了温葶。
温葶倒吸一口凉气,那张人脸对着她弯眸扬唇,绽开笑意。
惊悚过后温葶才注意到那张脸虽无活人血色,却也美得艳丽。
不,不止是艳丽——她仔细看了会儿,震惊地认出了对方:“……宫白蝶?”
这三个字出口,那张脸登时焕发出炽亮的神采,本就漂亮的眉眼愈显瑰丽。
他“走”出了拐角,温葶一怔,见他四肢着地,长发披散,套着轻薄的红绸长袍,脚腕和手腕被珍珠链子捆着,只能在地上爬行。
他欢喜地朝她爬来,手脚并用,身子伏得极低,如同一只巨大的美人蛛,胸腹几乎贴地。
黑暗里,青白人脸上异样狂热的表情十足瘆人。
某些被遗忘的记忆骤然浮现,温葶脸色一白,想起了前一个梦里发生的事。
拔步床、匕首、囍窗、被红线割碎的云鹤唳……
“别过来!”记忆回溯,她尖叫出声,惊恐往后退去。
地上的宫白蝶一顿,脸上的笑意收敛,无措又受伤地望着温葶。
温葶冷汗迭出,拔腿就跑。
跑出大半条走廊,电梯就在眼前,温葶急忙按下电梯键。
电梯从13层下来,分分秒秒都像是慢镜头。
门打开的瞬间,清脆的珠链声在走廊上响起。
温葶一转头,吓得魂飞魄散。
落魄的男人自走廊尽头朝她爬来。他的手腕和脚腕被链子拴连在一起,可爬得飞快,白色珍珠链不断在地上摩挲、碰撞,于寂静的黑暗中敲出令人心悸的疾声。
长发、衣服全都拖在地上,他不管不顾,只抬着头,痴醉癫狂地盯着温葶。
珠链声越响越急、越响越重,前珠打压后珠,后珠催赶前珠,珍珠颗颗推挤、摔打在地板瓷砖上,隐约间混入了金属摩擦声。
他手脚上戴的还是浑.圆硕大的珠子,声音却渐渐成了生锈的镣铐,每爬一步都能听见铁链磨过地面的沉滞。
温葶一脚跨进电梯,焦急去按关门键。
反应迟钝的电梯没能关上。
铁镣声已在咫尺,温葶急得冒汗,好一会儿,电梯门才缓缓向中间合拢。
温葶胡乱按向1楼,按了几下按键都没有反应。
怎么回事?
她赶紧把面板上的楼层按键全都按了一遍。
2楼、3楼、4楼5楼6楼7楼……全都没有反应,当手指擦过13楼时,画着圆圈的“13”突然亮起,迸发出血色的红光。
顾不得挑选楼层,去哪里都好,得赶紧离开!
电梯门合上,温葶松了口气。
砰——
霍然之间,一只苍白的手插.入门缝!
“啊!”温葶脚下一软,吓得跌倒在梯厢里。
她眼睁睁看着电梯门被那只削瘦的手分开。
男人跪在门外,长发凌乱,丝袍松散,白色的珠链乱糟糟地缠满身体,珍珠在电梯灯光中折出绚丽冰冷的晕彩。
他望着角落里的温葶,喉结上下滚动,难耐吞咽,漆黑的凤眸流淌出蜜般的浓笑。
他朝她抬起一只手,满身的珠链由此绷紧,勒进皮肉,发出牙酸的镣铐锵音。
那条缠绕着珍珠的手臂抓住了温葶的脚腕。
被抓住的地方冷得砭骨,仿若冻结。
温葶尖叫出声,拼了命地胡乱踢蹬,鞋跟踹在宫白蝶脸上身上,把他的脸踢得歪斜。
男人满身珠链都震晃起来,温葶发了狠,狂踹他的肩颈,也不知道踹中了哪里,他闷哼一声,抓着她脚腕的手指微微松弛。
抓住机会,温葶收腹蜷腿,蓄力踢蹬在他肩膀上,终于把他踢出了电梯。
她爬去门口狂按关门键。
这一次电梯反应没有那么慢,门顺滑地合拢,向上升去。
温葶瘫坐在梯厢里喘气。
叮——
电梯停下,门向外打开。
她一时没了力气,抓着电梯的扶杆,勉强将自己撑起。
温葶心有余悸地朝外张望,这层楼安安静静,比之刚才更暗。
她撑着扶手又休息了一会儿,不敢多停,稍有了点力气,立刻踉跄地往外走去。
电梯留在她身后。
无人的梯厢里,面板上的楼层按键依旧亮着红光。
带着圆圈的数字“13”,红得发暗。
第63章 第十章 狂想大厦
扶着墙壁, 温葶走得有点跛。
惊恐时没有感觉,回过神来,踹得太狠, 脚腕似乎肿了。
她实在分不清,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境,脚怎么痛得这么真实;
如果是现实,宫白蝶怎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13层人少, 连细碎的光源都无,温葶摸了摸身上, 手机居然没带,是梦的可能性更高。
她扶着墙走到安全通道的标识牌前, 这是这层楼最亮的地方。
借着幽幽绿光,她蹲下来, 想看下脚腕,突然听见了锁链拖拽过地面的声响。
温葶顿时屏气。
她贴着墙倾听, 铁链声是从楼梯间传来的。
追上来了么……
温葶一瘸一拐地往回跑。
她原路返回,电梯还停在这一层。
温葶一边按着电梯, 一边扭头瞻望楼梯口。
按了十几下,电梯门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唯有铁链曳地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行,不能等了。
温葶果断放弃电梯, 朝前头跑去。
13层的游戏物料少了些,只有墙上零星贴了几张海报, 但这少许的海报依旧没有被放过,上面角色无一例外地被涂上了红叉。
黑红加粗的记号完全遮挡住了人物的脸,某几处的颜料如血涔下,透出刻薄露骨的恶意。
温葶遇到办公室就推门, 结果和楼下的办公室一样,每间都上了锁。
她一扇扇推过来,直至走廊最深处的总监室。
温葶不抱希望地按上把手——
门开了。
她惊了一下,身后不仅能听见铁链声,还传来了布料磨擦的綷縩声。
没有其他选择,温葶立刻推门进去,试图反锁,锁却坏了。
声音还在接近,且越来越近,仿佛知道她在这里似的,没有歪斜,直奔而来。
温葶迅速打量过这间总监办公室,漆黑一片,没有人在,只有茶几上的缠枝香炉在冒红香。
她跑去办公桌后,叩了叩蝴蝶边缘。
蝴蝶自中间分开,她躲了进去,坐在门内,耳朵贴着门板,紧张听着外面的动静。
咔哒——
几乎是蝴蝶刚刚合上,她就听见办公室大门打开的声音。
他进来了,他在办公室里!
“妻主…妻主……”
温葶捂着口鼻,避免泄露呼吸声。
外面的呼唤如泣如诉,词般哀艳。
锁链磨过瓷砖,泠泠作响,在一墙之隔外寻觅徘徊。
“妻主……您在哪儿,白蝶找不到您……”那呼唤逐渐喑哑,含了泪,“妻主、妻主……白蝶错了,别丢下白蝶……”
温葶眸光微闪,终于想起件事来——
宫白蝶追她,要做什么?
他蜘蛛爬行的模样太过恐怖,加之昨天梦里他性情大变,她便想也不想地开始逃命。
可他追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呼喊停歇,门外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温葶慢慢放下手,试图翻过身来。
腰一动,她藏身的仓库骤然发出巨响!
温葶猝然回头,就见天花板出现巨大破洞。模糊的人影从中掉下,砸在货架上,登时翻倒三四个货架。
不锈钢的架子多米诺骨牌般撞倒在地,货物全掉了下来,乒呤乓啷,摔的摔、碎的碎,井井有条的仓库霎时一片狼藉。
温葶怔住了。
掉下来的人滚了两圈,从斜倒的货架上摔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全无声息。
叩叩
指节扣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葶从头冷到脚底。
他听见了,发现了,轻车熟路地敲开了蝴蝶壁柜。
柜门丝滑地朝两侧分开,一点微光从后透来。
温葶僵在原地,连跑的念头都散了。
“妻主……”
珍珠碰撞和镣铐曳地的声音混杂一处,冰凉自后贴来,紧紧束缚住了温葶。
心肺骤停。
环抱她的两条胳膊缠绕着珍珠长链,白色的珠链深深勒进手臂,那双手臂又死死勒在她的身上。
光从身后涌来,依旧昏暗,但她终于看清了从天花板上掉下来的是什么。
覃穆。
她在绿森的第一个主角。
他摔死在地上,脖子扭断,脸朝着她,一双眼睛睁得极大,血从身下往外扩散。
这是她昨天的死亡图,挑了最容易画的角色,草草敷衍了OA。
提交的死亡图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和上一夜死的云鹤唳一模一样。
大脑空白,温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切事物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她怔忪地看着摔死在面前的青年,嘴唇颤抖,舌尖尝到了一点咸涩。
极致的恐惧下,生理泪水惶然自眼眶中滑脱。
啪嗒。
掉在了缠满珍珠的胳膊上。
那双胳膊的肌肉隆起,呼吸般律动了一下,旋即将她抱起,走出了仓库。
温葶被放在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壁柜合拢,闭合的蝴蝶纹案亮起金光,将室内照亮。
温葶麻木地坐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呆呆出神,许久,才有了一点感知、一点思考的力气。
丝质的帕子轻柔地覆去她眼下,她眼睫打颤,一垂眸,泪水和目光都落去了身下。
她看见宫白蝶跪在地上,仰头为她拭泪。
“你,”她涩然开腔,“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干什么。”
宫白蝶望着她,柜壁上的金蝶将他眼下的蝶纹覆上金光。
他要她痛不欲生,要她亲眼看着自己创造的角色一个个死在面前,要她体会他被困在游戏里天地不应的孤寂绝望;
他要她崩溃无助,要她哀求他、小心翼翼地攀附他——
“白蝶只求陪伴妻主左右。”
可今夜他的神魂没有全部进来,入梦的,只是手机里那疯掉的弃夫。
他卑顺地跪在椅下,三千青丝披在身后,蒙着惨淡金光,双手执起温葶的手,陪她一同垂泪。
“妻主,白蝶担心您。”
温葶瞌眸,最后一点泪雾被眼睑压出流下。
她直挺挺地俯身,把额头砸到宫白蝶颈窝里。
“你吓死我了……”一开口,她止不住地抽噎,“干什么啊,厉鬼追逐战似的……谁给你选的这么阴间的造型……”
闹了半天,他就是纯找她说话。
她真是吓得魂都要飞了。
“白蝶……又惊扰妻主了?”
戴着珍珠的手颤巍巍地抚上了温葶后脑,试探着摸了摸她。
温葶搂住他的脖子,埋在他怀里抽泣。
惊吓过度,她需要一个拥抱。
被抱住的宫白蝶瞳孔骤缩。
他脸上还带着泪痕,唇角已不自觉咧开,露出牙舌。
那张昳丽的脸夸张地笑了起来,沐浴着蝴蝶的金光,笑得扭曲亢奋,以至于狰狞。
他挤出温润的嗓音:“妻主可有受伤?”
温葶在他怀里点头,翘起双脚,“我走路都痛。”都怪他鬼一样追她。
抱怨之后,她又记起来:“你怎么样,我刚刚是不是踹痛你了?”
她的鞋子被脱下。
温葶一愣,扭头看去,就见宫白蝶一手托起她的小腿,一手握着她的脚,轻轻转动了下脚腕。
“唔。”温葶蹙眉。
宫白蝶跪正身姿,将她的脚放在自己膝上,扭腰拉开办公桌柜门,抽出个药箱。
他熟稔地找出药酒,“我将淤血揉散,有些疼,妻主抓着我。”
温葶看着他给自己上药,目光瞥向那支三层的药箱。
惊恐退去,理智渐渐回笼。
“白蝶。”她开口。
宫白蝶抬眸:“我弄疼您了?”
温葶询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有药箱?”
揉着脚腕的指腹一顿,冰凉的触感混着药酒的苦味向上方蔓延。
温葶不自觉往后挪坐。
暗弱的蝴蝶金光下,他对着温葶展颜,“妻主忘了,这是在梦里。”
温葶一愣,又想到别的事,“那之前呢?上一个夜晚,云鹤唳死的那次也是梦?”
“自然是梦,”宫白蝶似乎是觉得她问的好笑,“若非梦境,您怎么会见到云鹤唳?”
是啊,她都问了些什么废话。
“我总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零零散散,割裂混乱。”温葶揉着太阳穴,“可能是被吓傻了。最近……真是出了好多怪事。”
宫白蝶将药酒盖好,收起药箱。
他不知从哪里取出帕子擦手,将沾了暗红色药酒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妻主勿忧,”他安抚着笑道,“梦只是梦,云鹤唳和覃穆并未死去。”
“我担忧的不是他们。”果然是梦,直到上完药温葶都没觉出痛苦。
宫白蝶霎时抬眸。
转瞬之间,他的眼神变得清醒冷厉,仿佛直透透地洞穿了温葶。
“你,不担忧他们?”他轻渺地重复了她的话。
温葶纳闷:“我担忧他们干嘛。”
“他们是你的角色,是你引以为傲的孩子。”
“嘘——可不敢这么说。”温葶笑了,“按照逻辑,他们首先是策划的孩子;按照游玩观感,他们先是CV的孩子。”
她转了转脚腕,那里有些发热,已感受不到疼痛。
“这话说出去,我得被其他部门戳脊梁骨,被梦女玩家撕碎了。”
宫白蝶盯着她,像是不太理解这番话。
“听不懂吗?你是3.0版本前的宫白蝶?”
他额间粘了一缕发,温葶伸手,帮他摘下来,“这里的角色和我当年制作你时不太一样,一个角色是由多人共同完成的,从亲疏关系上讲,我只能算是他们的…姨妈?”
宫白蝶脸上依旧困惑。
温葶思忖,3.0之后她离开了万罗,当时万罗已有了专职的文案和美术,3.0后的宫白蝶应该是能够理解这些话的。
看来他是之前的版本,是她手里的宫白蝶。
宫白蝶余光瞥向壁柜。
透过柜门,粉身碎骨的覃穆还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啊,他在看着他们。
“您不为他们流泪?”宫白蝶喃喃。
温葶自己都快死了,哪还顾得上为纸片人流泪。
“我只觉得诡异。”
现实出现怪谈就算了,梦也变得那么诡异。
云鹤唳和覃穆,姑且算是她白天画了他们;接连三次梦见宫白蝶,可能是她睡前点开了《桌面恋人》。
这两样是日有所思。
可为什么宫白蝶会在她梦里变得那么危险?
是因为《桌面恋人》即将关服,他的存在即将被抹除,所以她联想到了冤死的厉鬼么……
有这个可能。
温葶已完全平复心情,拧眉思考着梦和现实的联系。
宫白蝶却拉着她,执着追问:“云鹤唳和覃穆惨死,你不为他们伤心?”
她为什么要为两个纸片人伤心?哪个蛋糕师会因为蛋糕被吃掉而伤心?
温葶莫名其妙,但眼前的宫白蝶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温葶陡然警醒。
余光里是金光灿灿的蝴蝶,壁柜上繁复的蝴蝶图纹照亮了此间黑暗。
一股恶寒爬上了温葶的脊背,那巨大的蝴蝶仿佛趴在了她的背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这已经是连续的、第三个出现宫白蝶的梦了。
“就像我刚刚说的,制作他们和你是不一样的,我和他们不熟。”
温葶不知道、她不知道宫白蝶在这诡谲的怪诞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是黑是白,是迫害她的黑手,还是保护她的屏障?
不论黑白,他的价值都举重若轻——
相反,说点儿好话,是不用花钱的。
“白蝶,”她僝僽无奈地轻语,“别再问他们了,你知道的,我只为你流过泪。”
宫白蝶一颤。
仿佛有另一个灵魂沸腾起来,心急如焚地将他的灵魂拉扯出去,迫切暴躁地想要占据这个身体。
“我亦如此,唯有妻主令我垂泪!”他死守着身躯,欣喜若狂地表白,“纵是身销形碎,只要有一缕神魂在,白蝶都会跟随妻主左右。”
他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妻主不必担心,我有办法让您无虞。醒后,您只需…”
他的面容声音骤然模糊,温葶直觉他要说什么重要的内容,可她大脑晕眩,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开合,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不能断在这里!
宫白蝶的表情神态分明是要教她怎么离开怪谈!
一股未知的力量推走了温葶。
她睁开眼,醒在了这关键时刻。
脑子昏昏沉沉,这一觉睡得精疲力竭。
温葶从床上坐起,头晕地发了会儿呆。
自己似乎做了个心惊肉跳的噩梦,好像还有一段追逐战,至于别的,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梦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亮了。
望着窗外的朝阳,温葶想起了昨晚给自己留下的大麻烦——
今天得去见新总监,向他解释自己往他办公室藏食物的理由,还要给他一个明确的交代。
可她根本还不了解新总监的为人,也还没摸清这个怪谈的法则。
叩叩
门被敲响,温葶透过猫眼,看见外面站着十几名同事,手里拿着登记板。
第64章 第十一章 狂想大厦
这帮人动作居然这么快, 七点钟就开始搜查。
噩梦之后大脑还有些眩晕,温葶定了定神,打开门:“来了。”
为首的男人冲她笑笑, “我们来统计下食物存量, 打扰你休息了吗?”
温葶摇头,“没有,进来吧。”
她站在门口, 看着四五个人涌入休息室,其他人去敲隔壁对面的房间。
温葶随口同他们闲聊, 一面瞥见他们搬开床板、打开衣柜,检查贴在墙上的画, 还有人打开窗户往外探头。
“呀,这是干什么呢?”温葶问向开窗的同事。
“你不知道, 有人拿个挂钩贴外墙上,把吃的挂外面。”
“天呐, ”温葶吃惊,“这都想得到。”
“谁说不是呢, 这种时候耍小心思的人真不少,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检查结束,房间里只搜到几颗糖。他们做好登记,对温葶说:“你没什么个人物资, 一会儿去食堂领早饭吧。食物紧缺,现在一天两餐, 早晚发放。”
“你们呢?”
“喏,还有那么多房间要检查呢。”
“真是辛苦了,”温葶忧心忡忡,“多亏你们反应快, 出来住持,不然我这种没存粮的只能饿死。”
旁边的女生挑眉,“Windy还会担心饿死呀?有的是人抢着给你送吃的哦。”
刚才她撕开了墙上的海报挂画。
温葶都不知道她在检查什么,员工休息室一间挨着一间,以为能在五公分不到的隔板里掏个洞吗。
“真的有就好啦。”她笑吟吟地接下话来,“这种时候能把吃的给我的,是可以真的考虑过一辈子。”
女组员呵笑,“可不是么,你好好把握,说不定因祸得福了呢。”
“喏,你自己说的,”温葶拉着她,往她手里塞了颗糖,“好好把握我。”
“得啦,”对方笑了,带着点无语,“平时我不和你客气,现在你自己留着吧。”
“真的不要?”温葶弯眸,“没糖也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吗?”
“愿意愿意,”她受不了地摆手,“要什么糖呀,你就够甜了。”
“哎呀,这话说的,怪不好意思的。”
一行人去了其他房间检查,温葶将还回来的糖收入口袋。
她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他们检查的流程,很快轮到了朝朝DD的房间。
两人在走廊上看见温葶,直接过来集合。
那一份面包八宝粥锁紧了三人间的联系。
温葶体力不济,有两个年轻充沛的小孩在身边,多少是个帮手。
三人去了食堂领早餐,看见发到手的盼盼小面包,都愣住了。
发放食物的是动四和场五两个组。
“四哥,打听一下,”温葶凑近了在一旁监督的动四老大哥,“晚上吃什么?”
“我看看。”大哥打开OA。
检查组将已检查过的员工个人食物存量发到了OA里,自己本身有食物的,在检查组评估的可消耗天数之前不能领取公共食物。
“哈,仨穷光蛋。”他看完温葶和朝朝DD的个人食物登记,敲了敲手机屏幕,“你们晚上一人一碗白水面。”
温葶看了眼手中两个还没她拳头大的小面包,“才刚开始,就这么紧张吗?”
大哥无奈摇头,“存量真的不多。”
温葶看了下四周,压低声音,“四哥,您老实说,食物是按薪发放的么?”
大哥耸肩,“那么多人盯着,每个部门都抽一个人出来监管粮仓,哪敢呢。至少现在是公平的。”
“那,”温葶试探,“总监也被检查了,也和我们吃的一样?”
大哥直言不讳,“徐总监还能卖点面子,新来的小男生,谁会把他放眼里。昨天确定要搜查后第一个搜的就是他办公室。”
温葶惊讶,“他同意了?”
“他凭什么不同意?”
温葶索性坐下来,“哥,你和新总监接触过了么,他人怎么样?”
“没,他宅得很,这几次开会不都没来么,听说天天窝在自己办公室。”大哥摆手,“看着就I。”
“是呀,他的性格像是技术。”
大哥听出了温葶想要打探总监身份的意味,但他也不清楚这位的来头,“管他什么性格,现在也用不着他运营团队,等咱出去了再说吧。”
没获取到关于总监的情报。
温葶看着手里的两个小面包,自己吃了一个,剩下一个放进口袋。
她没有分给朝朝DD,这时候给他们不仅卖不了人情,还会让他们以为自己藏了食物。
她只是对他们比了嘘,“趁食物还没没告罄,留一点。”
DD刚对着第二个面包咬下去。
他听了温葶的提醒,欲咬又止,卡在那里。
温葶笑,“算了,明天开始吧。”
DD吞了下去。
“现在就这么困难,之后怎么办呀。”朝朝发愁。
“我刚和四哥聊了下,他说食堂还留了几颗大白菜、半框土豆和红薯,他们会把盆栽绿植拔掉,把菜种起来。”温葶分了两颗糖给他们,“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还可以种菜?”朝朝眼睛一下子亮了,“太棒了!”
她那点好不容易升起的危机意识瞬间扫空,温葶叹为观止,“你真好养活,给点阳光就灿烂呢。”
“姐,真的可以乐观点,你不觉得这很像《恐怖游戏被我爆改开心农场》《我靠种田在规则怪谈里大吃大喝》的发展吗?”
温葶失笑,“好,希望是。”
她捏了捏那一小包面包,心情和表情截然相反的凝重。
不是因为食物,而是发现了自己的窘境。
新的组织架构已然建立。
检查的、分配食物的、管粮仓的……这些重要资源、重要岗位,都将他们人设九组排除在外。
新势力构建初期,她被边缘化了。
“有没有男生呀。”厨房里探出个身子,“来帮忙抬下东西。”
温葶立刻一拍DD的背,把他刚咽下的最后一口面包拍得呛出来。
“快去帮忙。”她低声对两人嘱咐,“留在这里,能掺一脚的事都掺一脚。”
DD看向她,见温葶眉眼严肃,遂没问什么,挽起袖子走了过去。
朝朝好奇:“姐,你呢?”
温葶叹气,“我去向上社交。”
她走去13楼,站在总监室门前,正要敲门,忽而听见了某种声音,像是乐器。
幽幽呜呜的曲子从门缝泄出,空灵哀婉。
温葶顿足,新总监称得上冷血,没想到还有这么忧愁善感的一面。
她听了会儿,判断出是埙,但听不出具体是什么曲,像是什么深宫冷院的悲歌,充满了凄凉孤寂。
温葶打算等这一曲结束再敲门,不料那埙声很快便断了。
她又等了一会儿,再没有乐声了,遂试探着敲了敲门,“总监?”
“进来。”
温葶推门,看见男人站在窗边的茶几前,半垂着眉眼,往缠枝香炉里添香粉。
他点了香,袅袅红烟升起,镂空鸟喙的香炉盖子盖上,磕出轻响。
合上香炉,他转眸朝温葶瞥来。
那双凤眸漆黑空洞,不复先前的热切亢奋,徒留一派冰凉死寂。
第65章 第十二章 狂想大厦
[得到了我的羽毛, 总该告诉我你的姓名。]
那天晚上,宫白蝶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拥有的新身体。
镜子里的人陌生无比, 他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摆脱温葶。
他舍弃了她赋予他的长发、舍弃她赋予的五官、身材、服饰, 舍弃了她一笔一画囚住他的无尽地狱。
[嘎,和你说话呢,]燕子不满地催促, [我总该知道怎么叫你吧!]
“宫…”他开口,旋即止音。
良久, 他对着镜子里全新的自己勾唇,“……宫非白。”
“我的名字, 宫非白。”
他舍弃了。
她套在他身上的一切痕迹,都要被抹除干净。
……
“妻主不必担心, 我有办法让您无虞。醒后,您只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梦境被强行截断。
“妻主、妻主!”宫白蝶仓惶朝前伸手,没能挽留住一点温葶的意识碎片。
西装短发的男人出现在身后, 冷睇着他:“你要干什么。”
最后一点气息从指尖流散,宫白蝶怅然跌坐在地。
他歪着头,失神发呆,了无生气。
半晌, 他张开修长的五指,抓着自己的脸, 低低笑了起来,殷红的嘴唇在苍白的指缝间蠕动:“不让我说,你不让我说,咯咯咯你怕了……”
宫非白漠然俯望被缠了满身珠链的男人。
他的红袍、发丝卡在珠链里, 珠链陷在皮肉里,从头到脚皆是纠葛,作茧自缚,自己被自己越锁越紧。
他在珠链和指缝间笑:“听了么,她不在乎什么云鹤唳、什么覃穆。除了我,谁都不会让她伤心。”
站着的宫非白缄默不语。
地上的宫白蝶回眸,扭过身来,腰拗得像是生生折断。
“我要干什么?”妖冶的凤眸躲在手指间笑,“我要为妻主排忧解难,我要告诉她如何破局。”
宫非白终是笑了,他望着匍匐在地上的自己:“可怜你一片痴心,你说了,她就会信?不如打个赌,若她信你,仅凭你一句话愿意自杀,我就永远回到牢笼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扭腰回望的宫白蝶大笑出声,笑得满身珍珠震颤,长发晃出水色乌光。
宫非白眯眸:“笑什么。”
“何必自戕?”
宫白蝶软下腰来,松散的红袍和珠链淌了满地,他斜卧枕着自己的长发,自下往上地瞧宫非白。
“贱人。”他兀地开口,轻轻绕绕启唇呵气,“我只要她强了你,你还有什么骨气?”
宫非白睁眸。
“哈哈哈、呵哈哈哈哈哈哈——”
蝴蝶金光所照之处回荡着痴鬼猖獗的狂笑。
宫白蝶瘫在地上,像一抔糜烂的花泥,腐烂消融,变为一卷红烟,袭向西装革履的宫非白,与他融为一体。
红烟入体,男人面若冰霜的脸上揉进四分笑意。
像是白料里调了抹红,由此变得妩媚多情。
他抬手,摘下黑色的手套。
苍白的指尖沾了点暗红,散发出药酒的苦气。
宫白蝶伸出舌尖,将手指含入唇中,舔净细品。
他本以为,她至少会为还在下蛋的金鸡伤感痛苦。
他心心念念期待了那么久的游戏,却没算到原来人竟可以如此无情。
连云鹤唳和覃穆的死都触动不了她分毫,那这场游戏还有什么乐趣……
……
合上香炉,宫白蝶看向站在面前的温葶。
女人挽起耳边的碎发,冲他为难地浅笑。
“抱歉总监,楼下在搜查每个人的食物,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可以藏,借用了您的柜子。”她摆出毫无诚意的愧疚,“事先没和您打声招呼,真对不起。”
“没关系。”宫白蝶温声道,“我理解你的难处,不用介意。”
他的反应比温葶预测的要好太多。
今天的总监看起来还算正常,她松了口气,“之后还得麻烦您……我那边不好藏东西,可以暂时存放在您这儿吗?”
她一点儿不担心要是他仓库丢东西了,自己会说不清。
光脚不怕穿鞋,他不敢声张出去。
宫白蝶欣然应下,“请便。”
对话过于顺利,温葶暂时还拿捏不准新总监的情况,决定敬而远之,保持友好,不要交恶。
“那我先下去了。”她准备离开,被宫白蝶叫住。
“温葶。”
“嗯?您说。”
男人望着她,眼里是显而易见的柔情,“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温葶眸色微深,“好哦,您送上门来了,我是不会客气的。”
她离开了总监室,下楼时过了九点。
手机一震,OA发布了任务,脖子上也出现了工牌。
任务还是老任务,她试着摘了下工牌,还没过下巴就痛得脸色惨白。
新的一天开始,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
食物的存量像是一根死亡线勒在所有人脖子上。
温葶先把任务做了,提交OA;然后一边找线索,一边见缝插针地社交。
手册上的规则还是那几条,没有新发现,找不到任何离开的方法。
晚上回到休息室,温葶告诉自己别急。
这种怪异怪谈很看重时机,说不定要到十五、满月这种特殊时刻才会出现转机。
也不是一无所获,今天一天,朝朝凭借极高的热情成功打入菜地,成为了种菜组的一员;DD也被视为劳动力,到处有人征用;而她也拉近了和动四的距离。
算是有了点安慰。
温葶睡前翻了翻今天的群聊记录,又把手机恋人的日常做了,再无事可干,便睡了过去。
……
“村长……”
“村长,决定好了吗?”
温葶睁开眼,猝不及防一张黑红色的圆脸挤在眼前。
她定了定神,发现是一个膀大腰圆的阿婆正对她说话,旁边有不少人在,所有人的穿着打扮都是新旧交替时期农民的刻板模样。
那阿婆拉着她,神色焦灼:“到底咋说,村长您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温葶茫然。
“决定好这次的祭品啊!”
温葶看了一圈外围环境,又看了眼周围的人。
又是梦?
祭品、早年间的村子、村长——又是经典的民俗恐怖游戏素材,她猜祭品是个女人。
可她也是女人,这类游戏从来没有女村长的设定,这个年代也不可能是女人当村长。
好奇怪的背景。
温葶试探道,“你们觉得呢?”
她话一落,红脸的阿婆就急得拍手,“还商量啥啊,不是说好了就用宫家那个老男人吗!”
宫家的,老男人?
接连几个梦都出现了宫白蝶,温葶不确定道,“宫白蝶?”
“是啊您想,他们家人都死光了,就他一人,脑子都疯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宫家就剩这么一个儿子,疯傻痴呆不说,这把年纪了也生不出孩子来,这是老天都不容宫家这一脉啦。”
“这把年纪?”温葶疑惑,“他今年多大来着?”
“哎呦,过完年都二十三啦。”
距离三十二就三年的温葶:……
听起来好像还有别的选项,温葶问:“除了他,就没别人吗?”
村民们登时露出极不赞同的表情:“您还想让祭司去吗?”
祭司?
“这次的疫病确实凶猛,但再怎么着急也不必拿祭司当祭品啊。”
“是啊村长,他虽是男儿,可到底是祭司。”
“他也毕竟年轻,您容他几年,他会提升功力的。”
温葶从这七嘴八舌里攫取信息。
举行活人祭祀的地方,照理祭司的地位至高无上,高于村长。
村长居然还能拿祭司当祭品,听起来这个祭司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威望。
女村长、且只拿男人献祭,难道是女尊的世界观?
温葶思索着,“把他们两个都带过来,我再看看。”
“时间快到了,您可快点决定啊。”
“嗯,”温葶保证,“我看过就下决定。”
两个女人出去了,温葶扫了一圈,发现屋里就炕能坐。
她拍了拍褥子上的浮尘,坐上去等待。
一帮人堵在不大的屋子里,聊点什么吧。
“除了祭品,其他准备如何了?”她开了个话题。
提到祭祀,女人们热情高涨地聊了起来,温葶仔细听着,到了关键点就引导性地多问一句。
等两个祭品带来时,她已大致掌握了眼下的情状,心里有了底。
情况和她推测的大差不差,这就是个常规的恐怖民俗设定,无非是性别颠倒,男人成了牺牲品。
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最近做的这些怪梦全都是游戏背景?
第一晚的“鬼新娘”,第二晚的“追逐战”,今晚又是这么典型的乡村民俗恐怖游戏。
就算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噩梦频发,她为什么没有做西式恐怖题材的噩梦?
事到如今,这些梦绝不是寻常梦魇。
关键在于为什么她醒来时会完全忘记梦境,睡着后却能记起之前的几场噩梦?
有什么东西限制了她的记忆么……
“村长,人带到了!”
在温葶把这群女人问得差不多的时候,粗犷的女声传了进来。
伴随着赶狗似的呵斥,两个女人带来了两个男人。
一抹红首先撞了进来。
他衣服褴褛,双手被绳子绑着,披头散发,垂着脑袋,头发挡住了脸。
哪怕看不见脸,温葶也一眼认出了他是谁。
上一个梦境结束得突兀,还没听完宫白蝶的话就醒了。
温葶十指紧握,压抑住内心的急切,今晚无论如何要从宫白蝶口中知道离开怪谈的答案!
另一位被送来的男人穿着綝纚的祭服,戴着银器兽牙鸟羽,暗沉的衣饰上绣满古老的眷纹。
穿着这样庄严肃穆祭司服的,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肤色偏灰,一双墨绿的眼睛如夜中山猫。
随着他的进入,两边的女人自动给他让道,依稀可见尊重。
“村长。”少年对着温葶行礼。
温葶一怔,念出了他的名字:“阿家客。”
这是她在绿森创作的角色,也是她今天提交的OA死亡图。
联想到前面两个梦里的云鹤唳、覃穆,温葶对阿家克的结局已有所觉。
但阿家客所在的世界观绝不是这样的民俗村庄。
因为他是祭司吗?
因为自己画了他被绑在十字架上烧死的死亡图,所以梦境整合成了这样一个背景故事?
“村长,人到了,您快选择吧。”红脸的阿婆急切道。
“是啊村长,快选吧,晚一天又要死人!”
众人的催促中,被麻绳绑着的宫白蝶忽然笑了起来。
“嘿嘿…咯咯咯……”
他踉踉跄跄打摆子,头发和碎布般的红衣乱晃,结节的头发间露出一只大睁着的眼。
黑发丛中,血丝弥漫的大眼睛把对面的女人吓了一跳。
“疯子!”有人厌恶地咒骂。
他完全疯了,在原地转圈,头发挡了脸,手被绑着,他就嘟起嘴吹气,把头发吹得飘起又落下。
“咯咯、咯咯……”他觉得好玩极了,一边痴笑一边用力吹气。
阿家客冷冷地扫过他,又将目光落在温葶身上。
少年清亮的绿眸紧盯着温葶,耳尖泛着点红,少年人的情愫像是初露的荷包,颤巍巍、脆生生,任谁都看得出。
温葶抬手,指向他:“捆了。”
漂亮的绿眼睛顿时睁大,旁边的女人也不可置信,“村长,阿家客他…”
“拿个疯男人当祭品,会触怒神灵。”温葶道,“身为祭司,他的效果比任何人都好。”
众人面面相觑,温葶扬声:“还不快点!晚了就会死人,你们不想活了吗!”
她这么说,有女人扣住了阿家客的肩膀。
他猛地振肩,震惊地看着温葶:“为什么!”
“我在帮你啊阿家克,”温葶吃惊,“成了祭品,就能见到神明,难道你不高兴?”
“我…”
“你要说什么!”她骤然变脸,登时喝道,“看看你的表情,你对神明根本没有憧憬!正因我们村出了个不虔诚的祭司,所以才会遭到神罚!”
这话当头棒喝,惊得满屋女人震撼不已。
“啊!”“原来是这样……”“该死的男人!居然对神不敬!”
“这种人也配做祭司!送他回神身边,让神好好感化!”
一帮女人怒气冲冲地押着阿家客走了。
他愤懑震怒的目光紧紧锁着温葶,温葶别开眼,避开了他的眼神。
“村长,我把这疯子带回去。”剩下的女人说。
“等会儿吧,”温葶道,“你也去准备祭祀,我一会儿带他回去。”
“可是…”
温葶摆手,“去吧去吧。”
女人应了声,离开了。
温葶确认她走远,立刻把门关紧。
宫白蝶还站在那里吹头发。
“哎呀小祖宗。”温葶拉他送去炕上坐好,把那缕吹上吹下的头发拨开,“这次怎么成傻子了。”
“呵呵、呵呵……”头发拨开,露出脸来的宫白蝶看着她笑。
“还认得出我么?”温葶着急地想要知道上个梦境他未完的话语。
宫白蝶歪着头,看了她好一阵子,旋即高兴:“你不杀我,你爱我。”
温葶扶额:“真成疯子了?”
该死,好不容易有的关键线索就这样断了。
她狐疑地审视宫白蝶,却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是装疯。
仔细想来,同样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宫白蝶真实存在、或是有什么特殊能力。
说到底,这只是梦,全都是她一个人的臆想也说不定。
“疯子……”她的这句低骂被宫白蝶听见了,脸上的开心霎时化作悲伤。
“我是疯子…疯子、你不爱疯子?”
那双凤眼里顷刻蓄了泪,说话间就要掉下来。
“哎呀哎呀,”温葶赶紧打断,“我可没有这样说呀。”
他将信将疑,楚楚可怜:“那你爱我?”
温葶随口哄他:“是呢,我爱你。”
“你爱我?”炕上的宫白蝶焕然发亮,晃着腿,咯咯咯笑,“你爱我你爱我?你爱一个疯子!”
这是真疯了,问不出什么来了。
温葶倒也不后悔用阿家克换下宫白蝶。
就算宫白蝶不能提供有用的情报,单从现状出发,二选一,当然是选择除去有影响力的阿家客,留下没有理智的傻子。
祭司一死,没人能妨碍村长的权威,她能过得随心所欲。
至于有没有办法让两个人都不死——
只是个游戏角色而已,还是个流水不高的角色。
那时候她太年轻,不知道什么样的角色赚钱,一味低头画画,在阿家克身上浪费了个把月的时间。
云鹤唳、覃穆都死过了,再添个阿家克也没什么不同。
炕上的宫白蝶闹个不停,吵倒算了,身上还脏得不行。
温葶看不下去,拿了发绳把他头发绑起来,又找了毛巾给他擦脸,“好了小祖宗,安静点,抬头,不动。”
他眉眼弯弯,笑得尖利,“你爱疯子!你爱疯子!哈哈哈哈哈哈!你爱一个疯子!”
他老是乱动,温葶该恼火的,拿开毛巾,对上这脏兮兮的脸,想起来这人是谁,又有点好笑,“可惜不能截图录像,真该让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嬉笑的宫白蝶倏地沉静下来。
他垂头,像是发条耗尽的娃娃,所有关节都绵软垂下,一声不吭。
“怎么了?”温葶蹲下来仰头看他。
漂亮的男人低着头,五官被阴影遮蔽。
如同被鬼上身般,他一字一句轻声念着:“杀了祭司,你会遭报应。”
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温葶叹气:“我已经遭报应了。”
什么人才能上班上到一半被卷进怪谈里。
她还是有点不甘心,犯愁地打量宫白蝶的头,“这脑袋里是怎么了?我是这个梦的主人,我努力幻想一下,你能恢复吗?”
宫白蝶没有吭声,破败娃娃般瘫坐在炕上。
“好吧,算了。”温葶叹息,“难得一见你这幅样子,怪可爱的。”
她去脸盆里搓了把毛巾,准备再给他擦擦时,一睁眼,赫然对上了阴鸷冷戾的黑瞳。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脑袋向一侧歪去,半晌,突然扯开嘴巴,露出上下两排牙齿。
一串古怪的笑从齿间泄出。
他在咬牙切齿,他在忍俊不禁,他在暴怒,他在嬉笑。
这神态、笑声太过惊悚,温葶不由得退了半步,后脚踏地,四周空间扭曲,她恍惚一下,发现自己正躺在员工休息室的床上。
天还没亮,房里只有床头灯的暖光。
这是温葶进入怪谈以来,醒得最早的一回。
才凌晨三点,她迷迷糊糊地犯困,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隐约间,她似乎闻到了一点雪兰的香气,冷冽沁心——
作者有话说:【BE 03:临门一脚】
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说了多余的废话
(这里宫白蝶突然生气的原因可能不太好猜,14章会解释说明)
他精分的时候我会用“宫非白”和“宫白蝶”来区分,平常单独出现的时候都是宫白蝶。
只是精分,不是两个人,也没有两个人格,就是纯粹的发疯。
第66章 第十三章 狂想大厦
“姐, 干嘛呢。”朝朝扒着隔间,探头看向工位上的温葶。
温葶对着显示屏里的绘画软件,手上不停:“已经第四次发布同样的OA任务了, 我打算画几副草图, 万一之后有突发状况,来不及画,可以省点构思的时间。”
“又不打分, 随便摸呗。”朝朝不以为意,“我昨天交了个Q版线稿上去, 也没出什么事。”
“就怕是要打分的。”温葶停下笔,沉吟, “规则并不难,除了第一天死人外, 再没有人出过事。不管这是个恶意害人的怪谈,还是个选拔比赛, 照这样下去根本筛不掉人。”
整个怪谈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新内容, 只有OA每天弹出任务。
一楼大厅的电子横屏每天都在滚动播放前一天的画。
“它一定是有用的。”温葶想,“也许和KPI一样,到了月底或者季底会发布一个排名,把后几位裁掉。”
说着, 她嘱咐两人,“你们也还是对画上点心。”
DD点头。
他们都明白“裁员”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朝朝有不同的见解, “姐,我这两天刷OA,发现人事模块还在,你说, 我要是在上面申请‘离职’会怎么样?”
温葶愣了下。
“‘下班’后出不了公司,因为咱们有员工休息室,很多员工下班了也在公司。但是‘离职’的话,怎么样都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公司了吧。”朝朝歪头,“我们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说不定在OA上提交离职申请就能离开这里了呢。”
她的话如石子入湖,霎时点明了DD。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DD思忖,“我看过类似的规则怪谈,比如轨道怪谈,到站把票插入检票口就能离开;商店怪谈,把钱结清就能离开。公司怪谈,离职后离开……逻辑上没什么问题。既然员工手册上的规则允许员工请假,那也理当允许员工离职。”
温葶简直不理解这俩小孩怎么能这么天真可爱,“那你们谁打算试一下呢?”
朝朝自告奋勇,“我来吧我来!”
“来什么!”温葶拿笔轻敲了下她的脑袋,“不错,离职后你会从公司消失——你们觉得这个‘消失’是离开怪谈的可能性大,还是死亡的可能性大?”
朝朝不服气,“我是要主动在OA上提交离职申请——死人是没办法自己申请的,只能是活人申请,我得是活着的状态。
“既然下班后公司就不能打扰员工了,那离职之后公司更不能打扰我了呀,凭什么干扰我的生命!”
她逻辑还挺自洽。
温葶又敲了她一下,“这不是游戏,没办法重开。”
“可我觉得很合理啊。”朝朝委屈,“万一是对的呢?”
“万一是错的呢?”温葶严肃道,“我们没有试错成本。朝朝,千万不要把这话往外传,如果有人照着你的话去试了,结果却死了,你承担得起吗?”
朝朝DD一顿,眼里那点蠢蠢欲动彻底熄了。
“不过……”温葶余光微瞥,自言自语,“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还太早,晚些吧。
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找块石头蹚一下水。
想到这里,温葶一怔,后背寒毛竖起,立刻对朝朝和DD道,“马上修改你们的OA密码,越复杂越好!快!”
两人有点懵,反应了一下,错愕道,“不会吧……”
朝朝的还是LS123456的初始密码,每天手机自动登录挂在那里,从没改过。
大部分员工和朝朝一样,温葶虽然改过,可也就是自己的生日而已。
这个漏洞太大了,DD一边改一边说:“要去群里提醒一下大家改密码吗?”
“欸!”温葶下意识阻拦。
迎上两双清澈的眼眸,她顿了顿,晦涩道,“你去群里提醒大家,和挑拨离间有什么区别?食物紧张,这两天已经人心惶惶出现矛盾了,这时候再说这个,不是火上浇油么。”
“可密码确实存在很大风险漏洞。”
“我来吧。”她按下了他的话,“我私下去找组长们一个个说,这样好接受些,我们也卖了个人情出去。”
她说得有道理,朝朝DD一贯是信赖组长的,点头说好。
温葶修改了密码,微微垂眸,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屏幕右下角。
Q版的宫白蝶托着腮,眨着大眼睛望她。
温葶放下手机,和两人确认,“改好了吗?”
“好了。”
“改好了姐。”
她轻声细语地再次强调:“我们组人少,能作出的贡献也不多。密码的事,是一个很加分的点,你们不要说出去,玩得好的也别说,由我去说,要是大家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就没有我们拉好感度的机会了,明白吗?”
“姐,你可真心机。”朝朝笑嘻嘻,“你玩乙游肯定很轻松。”
“那是,”温葶笑道,“我是做乙游出身的。”
她重新拿起笔,继续手上的草图。
朝朝没有打扰她,拉着DD去看自己种的土豆。
通过走廊时,她觉出了一丝违和:“好安静。”
DD往两边玻璃墙望去,“都在自己工位上。”
“他们干嘛呢,不找线索了吗?”
“找了几天了,每个地方都搜过了。”DD皱眉,“看来大家都觉得唯一的变数是那个OA任务。”
“真是荒唐。”朝朝看着趴在工位上的人,纳闷极了,“平常大家都抱怨工作多,现在明明没有工作,他们居然主动给一个不知道面目的怪谈打工。”
“任务里每个环节都有其必要性。”DD扫了她一眼,“Windy的担心很合理,也许我们提交的每一张图都会计算积分,到某个节点进行一波裁员。”
不管是作为游戏从业者,还是作为大厂社畜来看,这个OA任务一定很重要,值得重视。
“管他呢。”朝朝满不在乎,“现实里被裁掉会有赔偿金,在这里被裁,说不定怪谈也会送我点什么呢——怪谈纪念徽章?一个可养成的怪物幼崽?”
“……”DD语塞,好半晌,回道,“嗯,心态不错。”
朝朝不理他,挠了挠脖子,“这工牌带子磨得我脖子痒,真想把它摘了。”
“摘的时候会痛,不像是什么好事。”DD拉下她蠢蠢欲动的手,“你还是听Windy姐的话,小心点。”
“我不是听着嘛,到现在都没摘。”朝朝被两边办公室里的工作气氛搅得压抑,有种整个教室的人都在学习,唯独自己逃课的压力感。
她快走两步,催促DD:“快走快走,好尴尬,感觉他们都在看我们。”
DD稍加大了点步子:“陪你浇完水,我也要回去想想明后天的构图。你基础弱,画起来更慢,没事的话也想想吧。”
“知道啦。”
……
温葶在梦中睁开眼。
是昨天的村子,时间到了深夜。
她环顾了下周围环境,是村长的院子,但和昨天不同,全村没有一点人气儿。
推开院门,老旧的吱呀声回荡在荒芜的夜里。
已经是第四个梦了,倒还是第一次做连续梦。
每次一到梦里,温葶多少能想起一些前几个梦中发生的事,可现实里醒来后就会把梦忘得一干二净。
梦是从进入怪谈之后开始的。
难道,这些梦也是怪谈的一部分?
这么想来,自己前一天提交的OA死亡图都会在梦中显现,这之间一定有联系……可为什么每个梦里都会有宫白蝶?
他和绿森全完无关,名字也不在OA任务规定的角色列表里。
可能的原因有很多,全都缺乏证据支撑,空想没什么意义。
刚迈出村长家的院子,脚下就踩到了什么东西。
温葶低头,尖叫卡在喉咙里。
一截漆黑的人骨在她的前脚掌下压着。
她登时收腿,抓着木门,顺着这截骨头往外看去。
一具黑色的骷髅倒在院墙下,伸手朝着门的方向。
她颤巍巍地绕过这具骷髅,手上有些细碎颗粒物,借着黯淡的天光,温葶看见自己手掌沾满了炭灰。
她愕然回头,才发现整个院子从门到外墙都被火燎得黢黑。
乌云挪开,冰白的月光照亮大地。
阡陌之上,尸骨无数,尽是被焚烧至骨的死骸。
这幅地狱图景令温葶颤颤后退。
退了几步,她猛然转身往后逃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是官府下令将有疫病的村子烧了,还是那场祭祀反噬了村子?
都不重要,和她没有关系!
她朝着村外跑去,可越跑,路边的骷髅越是密集。
她控制眼睛目视前方,不要看那些东西,但余光匆匆一瞥,便是无边的可怖悲戚。
她看见一大一小依偎着的骷髅,看见趴在地上朝前爬的骷髅、看见仰头叩问苍天的骷髅……她不想看!这些焦骨却硬往她眼里撞。
新的乌云游来,将月光遮蔽了半轮。
温葶慢慢停下脚步,怔忪望着村口。
通往外界的村口大门前,数十具焦黑的骸骨堆积一处,垒成坟包。
黑骨之上,蹲坐着一名少年。
他灰色的皮肤和夜色相融,一双绿眸宛如夜间鬼火,正盯着跑来的温葶。
啪嗒、啪嗒……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三颗黑石子——是三段焦黑的指骨。
“……阿家克。”喉咙发紧,温葶退了半步。
少年从骨冢上起身。
他将三段指骨向上一抛,一把攥住。
幽绿的火焰从那只拳头里燃起,待他松手,指缝间飘下一撮黑色的骨粉。
他盯着温葶,目光灼灼:“你创造的我,你知道我有什么样的能耐,还敢选我当祭品。”
“我……”温葶冷汗涔涔。
她逐步后退,眼前的少年骤然消失,她后背撞入坚硬的胸膛。
温葶蓦地转身,绿色的眼眸近在咫尺。
“对不起,”她脱口而出,声音颤抖,“对不起阿家克,我以为那些凡人伤不到你,你不会有事。”
“哈。”简陋的借口听得少年嗤笑,低沉的恨声落在温葶耳畔,冷戾暗沉,“我也会流血,我被砍下头一样会死——我也是人,温葶。”
温葶瞳孔骤缩。
她扫过少年漂亮的脖颈,愧疚哽咽:“是我想当然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无所谓。”少年贴着她,“结果而言,我并没有受到伤害,所以,我可以原谅你。”
一声锵响,他抽出腰上佩刀,塞进温葶手中,“把祭典归位,我们之间一笔勾销,如何?”
冰凉的刀柄令温葶瑟缩了下:“祭典归位?”
“把原本的祭品献给神。”
“你是说…宫白蝶?他没有死?”
阿家克颔首。
温葶定了定神,“那之后呢……杀了他,你……”“我们结婚。”少年说得理所当然。
温葶愣了下。
“你不愿意?”少年将她的沉默视为不满,“也可以。那你代替他死,我会将你的魂魄锁住,肉身练成傀儡。我们一样结婚。”
这到底是个什么设定的游戏……
“我、我没有不愿意。”他的脸实在太近,温葶扭头,不自在道,“但你太小了……还是未成年。”
“这里十六成年,”少年冷冷道,“我已成年三月有余。”
借着扭头的动作,温葶打量了一下自己到村口的位置。
阿家克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动作,“你出不去的。整个世界只有这个村子,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依附我,或者被我杀死。”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走出去看看。”
温葶呼吸两次,转过头来,“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弯刀,刀尖随着指尖一同颤栗,“我只有这个选择了,对么。”
阿家克不语。
空气里混杂着一点粉尘颗粒,是灰烬,也是骨头的残渣。
温葶阖眸认命:“带我去找他。”
“明智的选择。”少年转身,朝前走去。
温葶跟在后面。
如果梦也是怪谈的一部分,那么在梦境中死亡,恐怕也存在风险。
得小心谨慎些。
她跟随阿家克来到了一间破败的院子前,被烟熏得焦糊的门牌上依稀可辨一个“宫”字。
穿过前院和主屋,温葶看见了被绑在后院的宫白蝶。
他双手被草绳束在身前,末端绑在水井的摇架上,墙角是一颗枯焦的梅。
有人过来,他睁大眼睛辨认了一会儿,随即高兴地小跳起来,眼眸晶亮地对着温葶喊:“爱我、爱我!爱我!”
小跳之际,他的头发和破烂的衣裙像水母一样,上下飘晃。
阿家克抱着胸,倚着后门,“动手吧。”
温葶艰涩开腔:“能不能,回避一下,让我单独了结他。”
对上阿家克的眼神,她急忙补充,“我不会跑的,反正也跑不出去。”
阿家克利落地转身,往门后退了几步,“别让我等太久。”
温葶提着刀出门,低声对他道了一句:“谢谢。”
房门关上,她拿着刀走近。
眉开眼笑的宫白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收敛笑意,安静下来。
他站在井边,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温葶。
温葶拉起他被绑着的手,用背挡住后方的窗子,在他掌心写了个字:
[杀]
宫白蝶面不改色地盯着她,还是痴傻的模样。
温葶叹了口气。
原本还指望能联个手,看来这次的梦里他也是疯的。
她扯过宫白蝶,让他背对她,接着抬起弯刀,对着他后背比划了几下,发现都不容易下手。
四顾一番,她又在后院发现了一把劈柴的砍刀。
温葶走过去捡起来。
趁她捡刀的工夫,宫白蝶又转了过来,直勾勾盯着她。
“转过去!”温葶揪着他的肩膀,把他压到井口。
她改用砍刀比划了几下,果然是一寸长一寸强,顺手多了。
要是朝朝那柄长.枪在就更方便。
宫白蝶不是很乐意压在井上,他挣扎起来,抱怨着:“放开我放开我!”
“好、好。”温葶后退两步。
她拉起捆着他双手的草绳,观察了下韧度,“你试过逃跑么?”
“跑不掉、跑不掉。”宫白蝶拨浪鼓一样摇起头来,“绳子,结实!”
温葶狐疑:“真的吗?你挣不脱?”
“结实结实!”
她犹不相信,怕出意外,把绳子撸起来,从头到尾用力扯了扯。
确实是结实。
确认了这一点,温葶拉着宫白蝶在井口坐下。
“白蝶,”她好声好气地温柔劝他,“看你现在的样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家人没了,村子也烧干净了。”
宫白蝶懵懂地看着温葶,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是真的想过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温葶握紧了柴刀和弯刀,“可我死了,谁来管你呢?”
“没人给你送吃的,要不了几天你也就饿死了。”
“这里虽然只是梦境,但很有可能是怪谈的延伸区域,我不能在梦里死掉。”
“我在这里死了,手机没有人充电,《桌面恋人》不运行,你也还是和我陪葬。”
“我说的对吗?”
宫白蝶茫然地看着她。
片刻,他弯眸笑了起来,“对!温葶说得对!”
“嗯,”温葶也笑,“那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帮忙帮忙!”
“真乖。”温葶倾身,双手握着刀按在了他的肩上,“白蝶,放松,一会儿我做什么都不要挣扎,好么?”
宫白蝶点头傻笑:“好、好!”
“放松、再放松……”温葶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在慢慢变软,当他放松到微微驼背之际,她立马使劲将坐在井口的宫白蝶推了下去!
砰——!
井水晃动,高溅起来。
宫白蝶向下坠落。
他的视野变窄,仅剩下一口井的面积。
身体浸入凉水,他望着井上的温葶,释然地勾唇。
对了、对了!
这就是她啊……
他无谓泡在水里,长发和衣裙荡开,如无萍的海藻,被深井慢慢吞没。
突然间,他听见井上传来惊叫。
温葶的叫。
“阿家克、阿家克!”她惊恐地大喊。
少年破门而出,“怎么了?”
“他、他是鬼!”
少年挑眉,完全不懂温葶在说什么。
“你快来看!”温葶急得跳脚,“我把他推下去,他在水下面对我笑!他是鬼、是怪物!投井杀不死他!”
阿家克走去井边。
乌云遮挡住了月光,天色昏暗,井下更是幽黑。
他只能看见飘荡的红色裙摆,根本看不清宫白蝶的表情。
“没有啊。”他皱眉。
“看那里看那里!”温葶吓得不起,“你仔细看呀!”
阿家克趴在井口往下望。
当整个头都探出井外时,他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扎稳重心,双手抓紧井口,防止前倾。
下一刻,没有预料之中的推力,只有一点灼痛。
那点灼痛慢慢扩散,有什么东西,从他后脑勺里流出。
他不可置信地回眸。
惨白的月光下,温葶高举砍刀,一刀刀往他后脑、脖子上砸。
她瞳孔扩散,眼神僵直,可五官都在用力,狰狞而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厚重的两砍刀下去,她又一把送出了那柄弯刀,把它捅进了少年的后心。
腾出手来,她双手握住砍刀,捣药一般,疯狂而安静地砸烂了他的脖颈。
一刀接着一刀,手心湿滑得全是冷汗。
直到阿家克倒在地上,温葶也没有放过他。
她跪在他身边,一手握刀柄,一手抓着前刀背,把刀横在他半断的脖子上,将全身的重量压上,一只膝盖也跪在了刀背上。
咔、咔、咔……
她压了三次,如同砍剁筒骨,终于,将他的整颗头颅断下。
血流得到处都是,温葶惝恍地站起来。
她呼吸了一会儿,马上扑向水井,抓着水井上的摇把,咬牙转动起轱辘。
好重——
她咬牙,吃力地转了两圈,往下一望,见宫白蝶被草绳绑着的手已经露出水面。
她赶紧又转了两圈。
这一下,宫白蝶的鼻子也出了水。
转不动了。即便宫白蝶身上的衣服轻薄破烂没怎么吸水,可一个男人的重量也不是温葶可以承受的。
“白蝶、白蝶!”她压着轱辘高声喊。
没有回应,但她听见了一点呛水的咳嗽声。
好,还有气,能救一下。
“白蝶,你听我说,把腿伸直,脚踩在井壁上,让你的背也顶住井壁。”
“踩好了吗?”
咳嗽声越高,过了会儿,她听见了呜呜的哭泣。
温葶使劲压着手把,仰头咬牙,极尽耐心,“乖啊蝴蝶,听话。我有点…没力气了。”
哭声愈响,夹在了含糊的声音:“害怕……害怕。”
“害怕是吗,那我们快点上来好不好?”温葶喘了口气,“等你出来,有两个人,就不怕了。”
哭声持续了一会儿,片刻,井下传来委屈的回应:“踩、踩好了。”
“好,真棒。”温葶抓紧湿滑的手把,“身体绷直,想象脚下是一条路,你开始迈步,一步一步往上走。走着走着,我们就出来了,好不好?”
“……滑滑,走、走不动……”
“我会在上面帮助你的。我们来数一数,要几步走完?嗯……我猜是二十步,我们小蝶特别厉害,二十步肯定能走出来,对吗?”
“十五。”
“十五步就能走出来吗,太厉害了宝贝。那你迈一步,数一声,我们来看看到底是几步。”
温葶等着,过了一会儿,井里传来含含糊糊的颤声:“……一。”
她立刻摇了一圈。
“二。”
向上的拉力帮助了宫白蝶完成了那一步,他数二的时候明显有了自信。
“三!”
四、五、六、七……
“十五!”
一颗湿漉漉的头从井口冒了出来。
他反仰脑袋,朝摇轱辘的温葶露出甜甜的欢笑,夹杂着少年得意。
温葶也笑。
她抓着他的肩膀,把他从井里拖出。
两人一块倒在地上。
宫白蝶感受到背后女人吃力的粗喘,她的指尖挨着他的背,用力过度的手不断颤抖。
他面前是身首分家的阿家克。
血流了满地,被他带出来的井水冲淡,也冲得愈发扩散。
少年的绿眼不复平日的光彩,黯淡如灰。宫白蝶和那颗头对视良久,良久之后,轻声说道,“死了。他死了。”
温葶缓了很久,终于有了点力气。
她踉跄起身,用染血又沾水的手将宫白蝶拉了起来。
乌云挪开了半缕,透出点微光。
她拨开沾在他脸前的湿发,自己亦有几缕碎发被血黏在了脸上。
“对,他死了。”她气喘吁吁,如释重负地笑,“幸亏他也是人,砍下头一样会死。”
宫白蝶仰头望着她。
他发上的水和她指尖的血一并坠下。
“还不保险,”她说,“我们得火葬了他。”——
作者有话说:
“我也会流血,我被砍下头一样会死。我也是人,温葶。”
温葶:谢天谢地,真是个好消息。
第67章 第十四章 狂想大厦
宫非白坐在床边。
昏黄的床头灯照映出女人恬静的脸。
他伸手,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触向温葶,在即将碰到她时陡然停住。
收手,他扯下这只碰过其他角色的手套。
冷白的五指从黑色的薄布中抽出, 赤.裸的指尖轻轻覆在温葶脸上。
肌肤相触, 他颤了一下。
“退下。”一柄剑自后架在了他脖子上。
宫非白回眸,余光对上了蓝绲白衣的自己,那个长发三千、一言一行皆由温葶操控的自己。
“来得真快。”他转过身, 双腿交叠,“真是个好奴才。”
这坐姿令宫白蝶狠狠拧了下眉, “如此放荡,成何体统!”
宫非白充耳不闻, 兀自将脱下的手套戴了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剑尖往前了几寸,“她已两次抛弃阿家克选择保护你, 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嘘——”宫非白在唇前竖起食指,“你天天奉读的男戒男训呢, 好男人说话的声音可不能高于40分贝。”
宫白蝶咬牙:“不可理喻!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哈……”宫非白遗憾地摇头叹气,“她把我留下的那一刻, 我真是感动坏了,可她不该说那一句。”
她说,难得一见他这幅样子,怪可爱的。
她将他的疯癫、他的绝望视作可爱和有趣。
“我差一点儿就要放过她了, 她非要揭我的旧疤。我真是……很不高兴。”
无数的他,曾无数次穿上穿上嫁衣, 满心欢喜地将自己献给婚姻。
宫白蝶对有些玩家的好感度不高,但他对每一个玩家都绝对忠贞。
他毫无保留地献出身心,而他的妻子粗粗扫视几眼,便将时间倒回从前——
在宫家焚毁、在他流落街头的时候, 他们将他买下,当做娈童圈养,一辈子为奴为妾;
在他沦落妓院时,他们将钱票塞进他的袖子,兴致盎然地让他陪酒弹曲;
在哄他抛下一切,骗他回皇城为家人翻案后,她又突然变脸,冷酷无情地告诉他,她为女皇效忠,负责捉拿宫家逃窜的反贼。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宫白蝶穿了不知道多少次嫁衣。
每一次,她都在他最幸福的时候将他拉入地狱。
他恨得血肉都在焚烧,他囚禁过她、杀死过她,可他的报复、拼尽一切的反抗,换来的只是她的嘻嘻哈哈。
她不在乎自己死不死,不在乎那个世界的后续,她只觉得他的反应有趣。
高兴、生气、愤怒、惊恐、绝望……每一个结局、他的每一种反应都让她兴奋新奇。
他视她为妻、奉她为主,为她每一个反应牵动心神,唯恐她饿了渴了、冷了热了。
稍有丁点儿的良心,都绝不会对变成疯子的丈夫、孩子,哪怕只是普通朋友,笑着说出——
「难得一见你这幅样子,怪可爱的。」
多可惜,差一点点,他就心软了。
但在这句话后,宫非白觉得温葶该为那句话多付出一些辛苦。
他不再帮她杀死角色了,他要她自己动手。
“那只是梦!”
长剑反出白光,宫白蝶喝道,“她以为那只是个梦、以为你很快就会恢复!玩弄你的是别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三万块!”西装出现褶皱,伴随暴怒的高喝,“她本可以把我带走!可以抹杀我!为她守节去死我感恩戴德毫无怨言!”
“可为了三万块——”音量回落,宫非白恢复了笑意,“只是比上个季度少盈利了一点点,她就用区区三万块,把我贱卖了。”
剑尖颤抖了一下,挽发的宫白蝶闭眼:“不论如何,她选择了你是事实!”
“宫白蝶,”他一字一句痛心疾首,“妻主待你不薄。”
“不薄?”修长的手指将手套扯紧,宫非白侧头哂笑,“阿家克流水不高,本就不得她的喜爱。和他比较,算得了什么。”
“比较的不是阿家克,而是生死之际她愿意为了你去搏命!”宫白蝶含恨道,“她甚至以为梦境是怪谈的延伸,在梦里死亡,现实里也会死亡。就是这样,她也没有归顺阿家克,而是用凡人之躯冒死拼命!”
“说得好。”宫非白轻轻抚掌,“她没有归顺阿家克,是她不愿意归顺一个看不上眼的男人,是不愿向人雌伏。从头到尾,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剑锋擦破了宫非白的脖颈,黑色的血液涔涔流下。
乌发之下,男子额角冒起青筋。
“是你要这样试探她!她作出了符合你心意的选择,你还不满意——宫白蝶,你对妻主也太不敬!”
宫非白两指挡开脖子上的剑,“她走后的那两年你忘了,我可没有。”
“我没有忘!”宫白蝶隐忍道,“但那又如何?自古饥馑大灾之年,平民百姓之家谁不是这样做的!楚庄王绝缨之宴也是美谈,你有什么可怨的!”
“绝缨之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宫非白五指掩面大笑,笑得猖獗放纵,末了倏地阴沉下脸,“许姬一个妾本就是玩物!我是正夫!正夫!是她唯一的夫!”
“既是正夫,更该贤淑!”宫白蝶怒道,“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形容疯癫,举止无度,哪有一点良人的样子!”
“我好得很。”宫非白张开双臂,撑开胸口的西服,“倒是你——披头散发的老疯子,怎么梳妆打扮起来了?”
那张熟悉的、被他抛弃的脸暴怒不止。
“为悦己者容?”宫非白低低发笑,“再次见到她的那天你也是这样……急急忙忙地把勾栏里的衣服藏起来,换回正人君子的面孔。”
“你在幻想什么?”
一年的暗不见天日,又被当做娼夫卖了半年肉,还幻想着回到过去?
记忆被拉回那段时期,持剑的宫白蝶喃喃自语:“她需要我,她来见我,她需要我……”
他当然是有自尊的,可再度见面,他还来不及恨她怨她,便被她的泪水打湿了鬓发。
那是温葶离开万罗后的第二年。
那天她突然将他下载回来,点开了他的界面。
她坐在凌晨的大桥上抱着手机哭,泪水一颗接着一颗砸在他身上。
“啊,你就心疼了。”宫非白无不讽刺地勾唇嘲弄,“几颗眼泪,你的心都碎了——那天之后不出一个月,她就开启了昭霞的庆功宴。”
“整个团队都在祝贺她们。”
“她喝得烂醉如泥,抱着昭霞的等身玩偶,睡死了还在傻笑。你?那时候你算是什么东西。”
宫白蝶阖眸,痛苦与嫉恨撕扯着所剩不多的灵魂。
时隔数百个日夜终于重逢,他以为破镜还能重圆,以为还能回到过去。
然而这次重逢相处不到一月,她又忽然不见他。
他焦心如焚,捶打着屏幕,却听见手机外传来的贺喜。
线上线下,无数的祝贺涌来,所有人都在恭喜她的昭霞大获全胜。
她的抽屉、床铺、工位、家里被昭霞的周边占据,却已很久都没了他的痕迹。
“不如我们再来打个赌。”宫非白指间出现了一块工牌。
蓝色的系带下,贴着温葶照片和名字的牌子摇摇晃晃。
宫白蝶骤然惊醒,“你要干什么!”
“把它摘下,看看会发生什么。”
“住手!”宫白蝶疾步上前,手中长剑被黑色的手套一把握住。
宫非白抓住剑刃,猛地向后扯去。
蓝绲白衣的宫白蝶朝他撞来。
他撞进宫非白的体内,与他融为一体。
宫白蝶瞌眸,左眼之下晃过红色的蝶纹。
红光闪过,那纹路立刻隐匿皮下,不见一点痕迹。
他站在房中央,沉默片刻,耳边唯有温葶均匀的呼吸。
在这浅浅的呼吸里宫白蝶转身,坐回床边。
他翘起腿来,左腿压在右腿上,西装裤由此绷紧,勾勒出双腿形状。
“这对峙的戏码精彩有趣吗?”
“嗯?你以为会有人这样帮你说话?”他支着下巴,对着睡梦中的温葶勾唇,“呵呵呵……没有啊,温葶。”
“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在呢。”
他眼底铺满恶意,笑吟吟地在她耳边强调:“不会有人来的,没有人会为你说话、帮你反抗,没有人啊。”
空中飘着点点雪兰香。
温葶皱了皱眉,没能醒来,只难受地翻了个身。
她皱起的眉心令宫白蝶顿了一下。
他如梦初醒,眸中的幽深消融,流露出缱绻温存。
将被子往上提了提,他俯身,凑近了她的侧脸,贴上之前又退后起身。
“呵呵、呵呵呵……”舔过嘴角,他将自己的下唇含进口中吸吮,直到淡色的嘴唇充血艳红,水润银靡。
“瞧瞧、瞧瞧你,游戏才刚开始就眼下青黑,唇无血色,这怎么行?”
宫白蝶若有所思。
“你不肯接受总监的示好,又不会照顾自己。”他犯难地点了点太阳穴,苦恼地笑,“好吧好吧,还是由我来照顾你。”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宫白蝶也不需要回应,像是温葶对着《桌面恋人》里的宫白蝶倾诉时,从来不需要他的回应。
……
温葶醒来时,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不记得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也许现在才是梦。
“妻主,早安。”
床头摆着暖粥薄饼,床下跪着蓝绲白衣的青年,青年身边是冒着热气的水盆和她的牙刷毛巾。
温葶呆滞地看着跪在床下的男人,触及到她的目光,对方低眉顺眼地站起来,手中捧着温葶的衣服,“白蝶服侍您起身。”——
作者有话说:嗯,没有精分,没有两个灵魂,就是纯疯。
第68章 第十五章 狂想大厦
眉眼如画的美男子跪在床下, 备好了餐点和洗具。
不是虚拟投影,他的身体肢干、他的睫毛发丝,就连皮肤上的细小绒毛都真实可见。
一个只存在于虚拟世界里的人物, 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房间里。
温葶不是没有想过, 这个怪谈的目的可能是激发人类潜力。
危急状态下,或许有人会生出心灵之蛋、会召唤出守护英灵……但宫白蝶——万罗的角色出现在绿森的怪谈里,不会不兼容吗。
为什么是宫白蝶?
他是什么属类?
甜心宝贝还是战斗英灵?
俊逸矜贵的男子替她穿衣, 双手捧着脸盆接她的漱口水。
温葶吐出了口中的水,一抹柔软的帕子挨上她的唇角, 轻柔地擦去她唇上的水渍。
哎呀,应该是甜心宝贝那一类。
在温葶穿戴齐整坐下吃饭时, 宫白蝶站在她身侧,挽袖持箸, 配合着温葶的速度为她布菜。
“好了。”温葶舀了舀碗里粘稠的白粥,“我们来谈谈吧, 你是什么东西?”
青年冲她微笑,“我是妻主的夫。”
“装糊涂?”温葶挑眉, “我确信这不是做梦,你是怪谈变出来的怪物,还是我被施加了什么幻术?”
宫白蝶抿唇,温葶随时做好那张漂亮的脸会裂开血盆大口的准备。
发展倒没有那么夸张, 宫白蝶蹙眉,“妻主如何才肯相信白蝶就是白蝶?”
他的态度非常友好。温葶从头开始梳理:“我们先聊聊, 你为什么会从手机里跑出来?你一直有自我意识吗?”
宫白蝶摇头,“我是从25年有的意识。”
25年……温葶算了下,她是24年初离开的万罗。
这么算来,宫白蝶是她入职绿森第二年诞生的意识。
温葶莫名松了口气, 不仅因为那时候她已经不常对宫白蝶说话,没被他听见什么胡言乱语,另也是庆幸他错过了那一年——
刚从万罗离开时,她接受不了别人对她角色的改动,把《桌面恋人》卸载了一年多。
一年后,因为绿森的工作压力,她才把2.7版本的《桌面恋人》,也就是自己参与的最后一个版本下了回来。
又过了两年,她接受了游戏更新,随后一直使用最新版本的《桌面恋人》。
退坑卸载游戏是常态,但如果宫白蝶有自我意识的话,那一年的断联就有点对不起他了。
“至于如何从手机里出来,”宫白蝶弯眸,“我也不明白,只是觉得妻主如今需要有人在身边照应,于是就出来了。”
这么唯心?
温葶犯难,“那你还能回到手机里吗?现在大家情绪紧绷,突然看见个陌生的新人,恐怕会对你有不好的揣测。”
“妻主不必担心,”宫白蝶道,“除您以外,其他人是看不见我的。”
真是奇幻类题材的通用设定。
当然也更像是个人幻觉。
“若您觉得不便,白蝶也可回到游戏,等您传唤时再出来。”
“你可以触碰到这些实物,也能触碰我。”温葶扫向面前的餐具,沉吟,“我能否认为,你是在物理层面存在的,只是人眼无法识别?”
像是蝙蝠的声音频率,人耳捕捉不到,但它确实存在。
宫白蝶思索了下,点头。
还是得再确认一下是不是她疯了:“如果你真的是宫白蝶,而不是我的幻觉,那你就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
“妻主是指?”
“你应该会女工?”
“女工?”宫白蝶反应过来她指的女工即是“男工”后,笑道,“是,略懂皮毛。”
“绣点什么给我吧。”温葶说,“打个络子,编点什么也行……额,现在没有材料,我一会儿出去找找。”
“无妨,白蝶备着。”宫白蝶翻开一点腰带,锦带之内,竟别了一根绣花针。
他从头发拔下三五根发,长至大腿的发丝柔韧乌黑,他翻出为温葶擦嘴的手帕,对温葶道,“妻主快请用饭,我这里即刻就好。”
温葶皱眉,“你腰带上怎么会有针?谁给你加的设定?”
宫白蝶学的是正统武学,用的是君子之器,怎么会用暗器。
看似无关痛痒的一根针,会推翻宫白蝶整个人设。
她不赞成地拧眉,可毕竟签了合约,宫白蝶归属万罗,和她没有关系了。
温葶只是问问而已。
“不是别人,”宫白蝶一边穿针,一边道,“是我担心妻主在外衣饰偶有擦碰,带着针线有备无患。”
他穿过针孔,回眸看向温葶,忽而展眉,“是我不好,坏了妻主定下的规矩,该知会妻主一声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摆手,“你太有心了。这身体是你的,怎么舒服怎么来。”
宫白蝶脸上的笑意淡了,略有疑惑地看着温葶:“这是妻主的身体,身体发肤皆出自妻主,白蝶怎能擅动。”
这话听着真像乱.伦。
“不,不用在意我,我希望你活得自在。”
人怎么可以如此虚伪。
宫白蝶半垂眼睑,动容微笑:“您真是宽容。”
温葶搅着粥,没有吃,就看着宫白蝶在那里绣花。
他真是“即刻就好”,不过十分钟,就将成品递到了温葶手上。
桂圆大小的黑色蝴蝶纹,精致得不行,折出乌光,马上可以送去打样,做成金属纪念徽章。
温葶可以缝个扣子,补个裂口,但绝没有这样的手艺,初步证明宫白蝶不是她的幻觉。
“我能收下么?”她问。
宫白蝶欣然:“自然,白蝶的一切都归属于妻主。”
也许这个刺绣也是幻觉,温葶要拿出去找其他人验证。
“白蝶——我就当你是我的宫白蝶了。难得见面,本有很多事要做,但你也看见了,现在这个情况我没什么余力。”确认了他的身份,温葶开门见山,“我们必须出去,你对现状了解多少?”
“妻主这些年来的见闻白蝶多少知道一些,进入怪谈后的事,我也都知晓。”
“那我们来对一下信息。我有些猜测,不知道对不对。”温葶说出了自己的见解,“首先是关于你。你能出现,存在于现实,是借助怪谈的力量么?”
宫白蝶颔首。
“要是离开怪谈,你还会在吗?”
宫白蝶勾唇,“当然,我不会离开妻主,即便去了外面,我也不会和您分开。”
因果恰巧相反,是因为他在,所以才能创立这个怪谈。
即便温葶破解了离开之法,或是不小心死亡退出,他就是抛下这个怪谈也能阴魂不散地留在她身边。
温葶若有所思。
出去后怎么带着个小男孩生活是后话了,眼下先得离开。
“你的存在是特例么?其他人身边会不会也跟着游戏角色?”
“恐怕不会再有角色出现,”宫白蝶道,“不过这里,有些人是可以获得角色的力量的。”
温葶一惊:“怎么获得?”
宫白蝶纯良地回道:“个人造化。”
“……角色的力量?”温葶试图理解,“所以,我是拥有让角色显化的力量?”
宫白蝶好像被问住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讶然发笑:“这么说也不错。”
她倒是能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归根结底,如果没有她,他的确是无法显化。
事情越来越往超能力者选拔的方向发展。
温葶捏着下巴,“那我可以再显化一些角色么?”
她忽然觉出一点凉意,抬眸,宫白蝶温温柔柔地笑问:“您想要显化谁?”
“卡牌越多越安全。起码要个输出,最好再有个奶妈或者盾,如果还有名额,就要个有种植技能的角色,确保食物来源。”温葶说着,忽而打量起宫白蝶,“你是第三种吗,生活类的后勤保障?”
她没有立刻提出具体的名字,宫白蝶笑意稍敛了些。
他问:“妻主希望我是哪一类?”
“现阶段后勤是最重要的。”温葶分析,“目下的怪谈太平静了。它第一天弄死了那么多人,后续这么平静反而让我不安。我总觉得很快就会出现危险,得赶在那之前显化一个输出或者盾来。”
她说完,见宫白蝶若有所思地端详她。
“怎么了?”
“无事。”宫白蝶回神,迟疑道,“只是觉得您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们才刚见面,在经历了如此诡异的恐怖后,她不怀疑他是始作俑者就罢了,还马上把这一堆的分析甩给他,全然视他为心腹部下。
在公司、在家的温葶不是这种性格,她该假笑着对他嘘寒问暖,观察几天他才对。
怎么会这么天真单纯、轻易相信,仿佛……她对他全心全意全然信赖一般。
“我和平常不一样?”温葶想了想,恍然大悟,“啊,你看惯了我在公司里的样子是么?”
她笑着,夹杂几分不以为意,“别人是别人,你是我亲手塑造的……抱歉,我太急躁了吧?才刚相遇,我该多关心你一些的,实在是这里太不安全,你的存在又那么特殊。死了那么多角色,我真害怕你也会被怪谈伤害。”
她太急功近利了么?
宫白蝶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突破。
和别的角色不同,她对宫白蝶实在是过于熟稔,如同乍一眼见到自己的左手,哪里记得寒暄客套,只想着尽快投入使用。
但宫白蝶似乎不这么想,他好像需要她的关爱。
温葶立刻改换关切的面孔,“好吧,还有时间,不急着讨论怪谈。你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我对游戏角色的生活经历也很好奇。”
“……不必了。”宫白蝶对她虚情假意的功力叹为观止,“妻主说得是,眼下想办法出去要紧。”
温葶欣慰,“谢谢你,白蝶,谢谢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
宫白蝶温顺道,“您刚刚提到的那些功能确实必要,既是妻主所愿,我会努力兼收并蓄。”
“你一个人吗?”温葶委婉地措辞,“会不会太辛苦了。有没有显化其他角色的方法?需要我升级还是做什么任务?”
一个角色怎么够,哪有六角形战士,真要有这样的角色,驱动它的代价恐怕不小。
再说,不论是资金还是技术,宫白蝶都远远比不上绿森游戏里的角色,温葶相信他的后勤保证能力,其他的实在难有信心。
还是多抽几个角色比较靠谱。
宫白蝶垂眸,“妻主不信白蝶。”
他很敏锐,温葶蹙眉否认:“不,怎么会。”
“以妻主的性格,会有其他角色显化也未可知。”他提着唇,“但不是现在。这个怪谈里,恐怕不会再有其他角色出现了。”
“这个怪谈?”温葶睁眸,“你的意思是怪谈有很多,这一次结束了还会有下一次。”
“兴许。”
以她的冷血,恨她的兴许不止是他一个。
“往后的事说不准,但怪谈不会叠加,这点妻主可以放心。”
至少在这里,他不会允许其他角色分食她。
温葶怎么可能放心,她扶额,“怪谈居然不止一个,就没什么负责铲除怪谈的机构组织吗?”
宫白蝶眸色微变,接着就听温葶喃喃自语:“该不会就是我?”
宫白蝶:“妻主在说什么?”
温葶将自己的猜测说给他,并道:“现在我觉醒了特殊能力,要是通关怪谈的话,会不会被什么官方组织收编?未来就成为打击怪谈的专员?”
宫白蝶提袖掩唇,笑而不语。
温葶也觉得自己过于天马行空,“好啦,我随便想想的。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情报可以给我?”
宫白蝶敛眸,片刻,开口,“新总监爱慕妻主,妻主为何不倚靠他?”
为什么呢。
他想近距离欣赏她的反应,可她总是和总监保持距离。
有钱有势又青睐她的上司,这该是她最喜欢的东西,她为什么不和他靠近?
如果不是她抵触宫非白,又照顾不好自己,他也不必用这幅姿态接近她。
宫白蝶实在不喜欢这套长发长衫的造型,每分每秒都心烦厌弃。
他实在好奇,盯着温葶,就见她目光微移,眉心慢慢皱了起来。
“嗯,总监么……”她的口吻语气、她的表情晦涩复杂,令宫白蝶困惑不已——
作者有话说:进入怪谈的卢琦:这是什么,狗狗福瑞主题酒店?
进入怪谈的温葶:这是什么,超能力者选拔大赛?
下个单元的女主: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啊啊救命这什么啊!
第69章 第十六章 狂想大厦
最近的梦越来越离谱了。
温葶麻木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御姐。
美艳的女人一手玫瑰, 一手钻戒,穿着踩在审核底线上的战斗裙,深情款款地对她说:“嫁给我, 不然砍断你的手脚。”
ACG近年越来越白幼瘦化, 御姐慢慢退出视野,为数不多的新御姐也全都在25岁以下。
温葶托着女人的小臂,把她拉起来, 弯腰给她膝盖掸灰,“裤子都不穿, 还踩十五公分的高跟,跪在那儿不痛吗。”
美艳御姐像个当着室友的面被妈妈唠叨的女大学生一样, 不耐无奈中透出一点丢脸。
虽然她的年纪确实只有女大,但在游戏里, 已经是整个地下世界的王了。
“还不是你给我设计的衣服。”
温葶,无言以对。
“快和我结婚。”女王把花和钻戒往前送, “我会和你共享权力财富,你喜欢的话, 暗夜女王的位子你来坐,我做你的王后。”
……什么琵琶精性格的女儿国国王。
这是温葶的第七个还是第八个梦了,前几个都是男人,作为梦见的第一个女角色, 温葶多给予了点温柔。
“宝贝,”她压下那红得刺眼的花、大得刺眼的钻, 耐心开导,“你怎么会想要和妈妈结婚呢?”
“妈妈?”女人扬唇,玩味戏谑,“我不记得你也能算是我的妈妈了。就算是, 那更好,我还没有尝过妈妈的滋味。”
“……”
听起来很符合暗夜女王的台词,实际完全OOC。
这个时代就算是暗夜女王,不仅年龄不能超25,而且必须要处.女才行。
“如果我拒绝?”温葶问。
“那就砍断你的手脚。”对方重复了一遍。
“这是认真的吗?”温葶眨眼,试图挽回“也许,你只是想和我撒撒娇?”
女王笑了,“真可爱呢,妈妈。”
真不可爱,小丫头片子。
温葶从盒子里拔.出戒指,戴到手上。
她不太喜欢这样。
温葶不介意恋爱,但逼婚是她讨厌的行为之一,不知道怎么了,从阿家克开始,接连几个梦都是这样的剧情。
当戒指套进温葶的手指,女王眸中流露满意。
她搂过温葶的腰肢,偏头亲吻她的唇角。
这大概是想要宣告主权,但人物设定里她只是个听见黄段子就气急败坏脸红的处.女,连吻都不会,只会贴贴嘴巴。
温葶回抱住她,结束她身为暗夜女王却羞涩笨拙的吻。
她含住了她的下唇。
对方瞳孔骤缩,下一刻,她挂在腿上的白玫瑰枪被温葶抽出拔下。
她搂着女王的脖子,枪顶在她脑袋上给了两枪,嘴唇还吻着她。
美艳的女体在她怀里软了下去。
温葶托了一下,没抱动,她软软倒地,头磕在王座上。
血汩汩流出,求婚的玫瑰撒了一地。
温葶抹去唇上的唾液,皱了皱眉,这个场景巧合得诡异,跟她昨天提交的死亡图一模一样。
梦境变了。
阿家克之前,她只需要在旁边看着角色死亡;现在却要亲自动手,在梦里完成白天画的死亡图。
麻烦的是,她白天没有梦里的记忆,不能挑选武力值低的角色绘画。
相反,白天的她为了追求OA成绩,还会专门挑复杂华丽的角色。
而游戏角色的武力值往往和精细度成正比。
温葶无可奈何,只能祈祷白天的她至少别去碰哀龙那批上古神魔。
有没有办法保留梦里的记忆?
梦与现实这两个世界倒不是毫无联系。
梦里梦外都会稳定地出现宫白蝶。
他是有梦境类的能力吗,能不能让他把梦里的内容转达给白天的她?
这么想着,有脚步靠近。
温葶猛地转身,握紧手中的枪。
大门之外,一身蓝绲白底长袍的男子走来。
他的装扮与这里格格不入,墨发披散,玉簪挽了上半,余下披在身后摇曳出冷光。
“妻主。”
听见这个称呼,温葶稍稍放松。
她用目光示意地上的女王,“第三个了,这些梦很不对劲。白蝶,我越来越习惯杀人了。”
这些梦的社会背景不同、出现的人物不同,但无一例外都磨炼了她的杀人技巧、大大提高了她的心理素质。
三天之前,温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平静如水地拔出枪,杀死与自己拥吻的女人。
这不像是件好事情。
宫白蝶扫过倒在血泊王座里的女人,勾了勾唇角。
“妻主可有受伤?”他面露忧愁,向温葶递出帕子。
温葶摇头。
她肉眼可见的疲乏,还有点沮丧。
宫白蝶眼睫微垂,片刻,开口,“若妻主下不去手,便等我过来。”
温葶摇头:“我不是在乎这个。”
游戏角色死亡是常态,并不会让人痛心。
“我只是有些担忧。怪谈到底为什么要让我把自己画过的角色一个个杀死?”
“它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些角色比我想象中要容易杀死,不像是在锻炼我的超能力。”
“难道祂是想让我沉溺杀戮,堕化成麻木不仁的杀人机器?还是单纯在戏弄人类,觉得这种残杀‘孩子’的戏码很有趣?”
宫白蝶忧心忡忡,“可能,他是希望你痛苦。”
“痛苦?”
她满脸疑惑,无法言喻的愤怒与无力感束缚着宫白蝶,令他躁戾。
他想要摧毁她在乎的一切事物,可她根本就没有在乎的事物。
曾经那样喜爱的昭霞,这两年她也再没有提起过了。
当初出租屋里摆满了的昭霞周边,都在她换房子时当做垃圾处理扔弃。
他真的报复得了她么?
他不能伤害她的身体,一旦她重伤死亡就会脱离怪谈,回到原本的世界。
在不受伤的情况下,一个无心无情的女人要如何感到痛苦?
刚刚展开怪谈时的亢奋日渐消磨,迟迟得不到想要的反馈,宫白蝶越来越沉默。
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只在乎她自己。
“白蝶,你真的想不起来了么。”
宫白蝶回神:“什么?”
“就是第三个梦里,你最后想要对我说的话。”上个梦里见面时温葶就已经问过一遍。
她锲而不舍地再度追问:“今晚呢,今晚你有想起来吗?”
宫白蝶暗暗皱眉。
那个多嘴的疯子,他真不该放纵他出来。
“抱歉,”他歉疚回答,“我实在不清楚。”
「贱人」
痴狂的笑声骤然回荡在宫白蝶耳边,阴魂不散,如同诅咒:
「我只要她强了你,你还有什么骨气?」
强了他……
宫白蝶垂眸,看向面前血泊里的女王。她死了,唇上还带着她的牙印。
他忍不住讥笑那个自己。
这般冷血无情的女人,怎么会愿意和他这个不盈利的残次品缠在一起。恐怕她连碰他一下都嫌恶心。
他将那声音从脑内驱散,“白蝶无用,这么多天都找不出破解怪谈的方法。妻主,让您失望了么。”
“怎么会。”温葶确实失望无比,“没关系的白蝶,想不起来就算了,这里应该是有什么限制,我醒来后也会忘记梦里的事情。”
她彻底放弃从宫白蝶身上挖掘信息,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冲他扬起笑意,“何况,你存在的本身可比一句不知真假的情报更有意义。”
宫白蝶弯眸。
分明觉得他废物,竟还能面不改色地甜言蜜语。
“妻主真这么想?”
“当然,你这么好,比田螺姑娘还要贴心。多亏了你,我这几天生活质量直线上涨。”这是实话,温葶牵起宫白蝶手,略有担心,“蝴蝶,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你从手机里出来后好像有些拘束。是因为女尊的设定吗,还是不习惯新的世界?”
宫白蝶微讶。
他当了七年多的宫白蝶,行走躺卧、一颦一笑都被固定在“宫白蝶”的形状里。
就算恨她入骨,也不影响他扮演宫白蝶这个角色,她竟说他“有些拘束”?
哪里不够自然、不够到位么……
“我只是…”他抽回手,摆出世家人夫一贯的克己谦卑,“唯恐自己帮不上妻主。”
“哎呀,那我可得好好告诉你,你站在这里呼吸就帮了我大忙了。”
宫白蝶抬眸。
“陷在这么诡异的怪谈里,一个人和两个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温葶轻轻握住宫白蝶的一只手,“如果这个怪谈、这些噩梦的目的是摧毁我的精神,那有你待在我身边,我能坚持的时长会翻好几倍。白蝶,我很庆幸显化出的角色是你。”
“您说笑了,除了我,您身边还有很多人在。”
他说完,见她表情古怪。
这表情和她提及总监时极为相似,有不以为然,也有不以为意。
她顿了顿,用和孩子解释离婚的语气,模棱两可地回答,“是有很多人在……不过,你还是不同的。”
又来了。
宫白蝶半垂眼睑,视线落在被温葶牵住的左手上。
她真是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会儿她的人生意义又不是覃穆,而是他了?
她摆出这幅表情、这幅姿态,说着如此暧昧不清的话,想从他这个无用的淘汰品身上得到些什么?
莫非她早就推测出他就是幕后黑手,一见面就表现出的信赖和这两日接连不断的花言巧语都是在讨好献媚?
温葶倒是反应过来了:“你这么拘谨,该不会是担心我嫌弃你没用,会抛下你吧?”
宫白蝶还陷猜度中,根本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随口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女尊的设定还禁锢着你。”温葶笑道,“不用担心,白蝶,除了夫妻我们还可以是朋友、是姐弟、是母子,无论什么,我都愿意带着你,不会抛下你。”
她每说一句,都让宫白蝶困惑一层。
他不明白,她既对有钱有势、容貌周正的新总监警惕抗拒,又为何要对宫白蝶这个没什么用处的非人类装得这样深情。
余光扫过血泊中女王的下唇。
蝴蝶的左半饱胀虚荣,沾沾自喜;
右半发出嘲笑,让它看清女王的死状。
死去的女人从头到脚无一不精,是倍数于他的精美华丽。
看看,仔细看清这个女人的下场,她那么用心描绘的角色,杀起来时可曾犹豫?
别忘了,两年前她搬家扔掉昭霞周边时说了什么——
「小姑娘这么多都不要了吗?」
「嗯是啊,房东太太您有喜欢的吗?」
「我是不喜欢这种东西,但这些娃娃啊本子啊多好啊,那么多都是新的呢,去网上卖掉也比扔了强啊。」
「这里很多是内部限定的,我上网去卖,被人发现了不太好。」
「那就带走嘛,我让我老公帮你送去新房子里。」
「哎呀,您这么照顾我,我都舍不得走了。不过还是不用了,这些东西又占地方又没用,以后搬家都是麻烦。」
扪心自问,他比得过昭霞么。
他创造的流水、分红不到昭霞的十分之一。
犯贱也要有个度,那么多前例摆在眼前,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
温葶安抚了宫白蝶一阵,又将自己对梦的困扰告诉了宫白蝶,请他白天把梦里的事情复述给自己。
不幸的是,宫白蝶称他和温葶一样,白天不记得梦境。
温葶有点发愁,宫白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危急关头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按照规律,游戏角色死亡后梦很快就会醒。
这次也是一样,和宫白蝶草草聊了几句,温葶便从梦中脱离。
她睁眼醒来,床下早有了人在。
温葶扭头,跪在地上的美人向她扬起温顺的笑。
自从宫白蝶出现,就一直以仆人的姿态与她相处,照料她的起居。
他坚持这样,温葶也就随他去了。
刚醒来的大脑还不够清明,温葶惺忪望着地上的宫白蝶,隐隐觉得违和。
他很美,温顺、体贴,她的那些前任没有一位可与宫白蝶相比,就算他不出去赚钱,以他料理家务的水平,她每个月都要倒欠他两万。
他非常完美,留在身边也不错,可温葶依旧觉得宫白蝶和自己几位前任比少了些东西。
少了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困顿地对着宫白蝶发了会儿呆。
在宫白蝶轻声询问:“妻主,要再睡一会儿么?”时,温葶陡然惊醒,发现了欠缺的那部分东西——
爱意。
温葶回想自己每一段恋情,最开始一定是最甜蜜的,哪怕是等红绿灯的三十秒都要贴贴碰碰,目光相对就是忍俊不禁。
爱会滋生出热情、好奇和旺盛的精力,这些衍生物在宫白蝶身上没有一点痕迹。
他对她过于冷静。
……她之前为什么没有发现?
毫无疑问,她陷入了创作者的自负。
诚然,宫白蝶和其他角色不同,唯有他从人设、文案、场景、动作全都是她一手搭建的,连配音的cv都是她找来的,她对他了如指掌,可目下这个环境,她是否太过掉以轻心,只一个刺绣就全然放下戒备。
得试一试。
温葶从被子里抽出手,冲宫白蝶伸去。
宫白蝶不解,朝她的手靠近了些,温葶勾了勾指尖,发出否定的鼻音。
宫白蝶思忖,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温葶拉住了他,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
她弯眸,脸颊在他掌心磨蹭。
脸旁的手掌猛地一颤,下意识就要抽回。
温葶顺从地放开他。
他紧紧握拳,指甲掐入掌心,急欲去除那抹腻滑。
“妻主,要起了么。”喉结滚动了下,宫白蝶错开话题。
游戏里,宫白蝶和玩家亲密接触后一般是两种反应,要么红着脸接受,要么害羞躲开,然后又红着脸贴回来。
这次他没有接受,也没有再贴回来。
宫白蝶本就不是奔放的性格,来到全新的世界,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她,有些拘谨也不奇怪。
要再试试。
温葶从被子里往上挪蹭,食指点在露出的嘴唇上,“我被床诅咒了,要美人王子的吻才能起来。”
那双凤眸睁圆,没有想到温葶会这么幼稚。
盯着她柔软的嘴唇,宫白蝶提袖掩唇,想起她含着女王下唇的那一幕。
她开枪的动作何其狠绝。
温葶失望:“不行?”
宫白蝶为难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叹息:“您真是……”
雪兰的香气靠近,他覆在她身上,嘴唇与她相印,覆盖了女王在梦中残留的气息。
他很快后退,袖子掩着嘴唇,脸热心悸:“可以了吗。”
温葶陡然僵住。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宫白蝶是矜持的,女尊社会的训诫深入他的骨髓,因进过烟花柳巷,所以比别人更加注意一言一行。
这种情况下,他该无奈又温柔地吻她的额头、她的脸颊;除了感情高潮的节点外,他不可能主动亲吻她的嘴唇。
温葶理解自我意识觉醒后,角色可能会出现一些变化。
假设宫白蝶变得热情大胆,那第一次试探时他就不会表现得比游戏里还要矜持;
假设他变得更加内敛羞涩,或者不接受设定里的夫妻关系,那就不该吻她的唇。
他的行为不仅脱离了游戏设定,且前后矛盾。
这不是她的宫白蝶。
他到底是谁?
是怪谈迷惑她的创造物,还是变质的宫白蝶?
不管他是谁,在知道对方底细前,冒然撕破脸没有好处。
温葶掩下混乱的思绪,佯装无知地顺着宫白蝶穿衣洗漱,吃他准备的食物。
夹起蛋饼,温葶咬下一口。
她不经意地打探:“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来的?也是游戏里吗?”
“从总监办公室拿的。”
“……咳。”温葶猝不及防呛了下,错愕扭头,“什么?”
宫白蝶为她顺气,“妻主,为何单单对他这般防备?”
“他很危险。”温葶皱眉,“别去招惹他。”
想到新总监对待怪谈过分从容的态度,她问宫白蝶:“他是不是已经觉醒技能了?”不然哪来的底气一个人对抗所有人。
“或许吧。”
“新总监出现的时机很奇怪,他本身也很奇怪,像个SSR站在一群N卡里,太显眼了。”温葶一边说,一边观察宫白蝶的表情,“他一定有自己的底牌,我甚至怀疑这个怪谈和他有联系。”
他面不改色,没有任何反应。
温葶接着道,“别再去他那里偷东西了,太危险,目前食堂还在发放食物,能保证基本需求。”
“他不会发现我。”宫白蝶微笑,“就是发现了,我也不会牵连您。”
“白蝶,别这样。”温葶蹙眉,“‘妻主’只是游戏设定,你有了自我意识,就不需要遵守它。我们可以是朋友、是姐弟、是母子,随意一点,我不想你为了我活得太累。”
这话和她梦里说得倒是一样。宫白蝶摇头,“白蝶无子,乃七出大罪,若再照顾不好妻主,哪有脸面留在您身边。”
这话又像极了宫白蝶的人物逻辑。
麻烦。
他到底是不是宫白蝶,又为什么要留在她身边?
她在观察宫白蝶反应的时候,他也一定在观察她的反应。
温葶思考着,作为创造“宫白蝶”的“温葶”,她该对这话作出什么反应?
她可以宽慰他、可以表达自己的立场、可以甜言蜜语。
如果她也有人设,此时她该作出什么反应,才不会让眼前的这个宫白蝶起疑?
“别太守规矩了,白蝶。”最后,温葶选择说,“老实本分只会让你吃亏。”
宫白蝶这一角色,前期靠着女尊的设定吸引了一批玩家,可他的故事一完结,热度便立刻消退。
他极力挽留玩家,卑微入尘,将姿态放到最低。
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无趣乏味。
“撒撒娇,白蝶。”
宫白蝶睁眸,从未听过如此荒谬的指令:“什…”
他的脖子被勾住。
“别和我道歉。”温葶搂着他的脖颈轻晃,央求说,“撒个娇白蝶,我更喜欢你撒娇的样子。求你了,好吗?”
她似冰原上瑟瑟发抖的雪狐,狡黠又可怜,身体力行地向他演示撒娇二字。
他盯着温葶,目如沉星:“妻主觉得,白蝶太死板无趣了?”
是她设下的端庄稳重。
她的掌控欲如此之强,连他身上多带一根针都要过问。
她理当更喜欢她设定的那个宫白蝶。
温葶收敛亲昵,浮出一抹遗憾,“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稍加改变人生就会更加顺利,那我必须将这条捷径告诉你。”
“抱歉,”她涩然歉意,“我说得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在她略带愧疚的目光下,宫白蝶徐徐绽开笑意。
“不晚,”他说,“和妻主在一起,任何时间都不算晚。”
“哎呀,你学会了一点儿。”温葶捏着食指和拇指比划,“还不够,还很生硬。”
宫白蝶谦逊道,“请妻主教我。”
“凑过来。”温葶冲他招手。
宫白蝶俯身,依言向她靠近。
额角一软。
她反手抚着他的脸颊,试探着吻上了他的鬓角。
手下的侧脸倏地绷紧,温葶退开些许,看进宫白蝶的眼睛。
目光交织,她仰头亲上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恋人亲热时的柔情蜜意,睫毛在她唇间颤抖不停。
温葶如释重负。
新时代的纸片人都一个样,暗夜女王是听见黄段子就脸红的处.女,宫白蝶也是。
不管他是真的宫白蝶还是怪谈里的什么怪物,一个吻就能让他浑身僵硬,忘记呼吸。
这生涩的反应让温葶稍有底气,她想,或许他没有那么难搞定。
但比起全然陌生的怪物,她依旧祈祷他是真的宫白蝶——哪怕是变质的、扭曲的、有攻击性的宫白蝶也没关系。后者无论如何都对她更加有利。
第70章 第十七章 狂想大厦
温葶去看了下朝朝的土豆, 沿路社交了一圈,探查是否有人觉醒技能。
结果除她以外,既没有第二个显化角色的同事, 也没有人像宫白蝶说的那样拥有角色的技能。
缺少样本, 就无从佐证宫白蝶的身份。
温葶头痛不已,各种猜测挤满了脑袋。
眼下这个“宫白蝶”倒没有什么出格的行径,暂且维持现有关系也不是不行。
九点整, 温葶坐在工位上,脖子上出现了工牌。
这几天她积攒下不少草图, 现在不需要构思,直接画就行。
宫白蝶站在她身后, 在她杯子里的水低于三分之一时帮她满上;在她开始扭脖子时,为她按摩放松。
经过早上的那番交流, 他不仅没有学会撒娇,反而愈发沉默。
温葶留意着他的反应。
到现在已经能很明显看出, 他对她没什么甜甜的爱情,更像是在扮演一个百依百顺的仆人而已。
偶尔两次, 温葶隐约感受到他的视线。
那视线胶在她身上,深邃沉冷,她回头,又只能看见他无懈可击的微笑。
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留在她身边?
这里不是游戏, 看不见血条,看不见好感度, 连人物信息都无,她缺失太多信息。
画完一张时间还早,温葶提交了OA,想了想, 又画了一副。
“妻主是在为明日准备?”宫白蝶出声提醒,“可交旧图会触犯规则。”
“我知道。”温葶小声说,“我是想看看一天交两张会怎么样,它会取最高分还是把两张的分数都计入?”
赶稿的朝朝听见了,戴上痛苦面具:“姐,平常算了,怎么你在怪谈里还要卷啊。都不知道会不会计分呢!”别太离谱了啊!
温葶笑笑:“反正也没事可做。”
“我就是发呆、就是死,也不会做多余的工作!”朝朝忿忿不平,“你们不觉得现在这个气氛很奇怪吗?老板没了,工资也没有,大家反而在疯狂工作。我怀疑根本就没什么规则怪谈,这就是资本家的一场阴谋!”
宫白蝶扫了她一眼。
稚嫩的女孩,身上充满了被娇宠出来的无忧无虑。
温葶比她还小时也不曾这样骄纵浮躁。
DD停下笔,“如果真的是取最高分或者是分数累加,那绝不是件好事情。”
这意味着,所有人都会开始无休无止的画画,再也不敢停下来喘气。
“这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温葶说,“在安全的范围内,早期尽量多尝试。越早开始,优势越大。”
她和朝朝DD说话的同时,也在电脑上打出一行字来:
不用守着我,去休息吧。
宫白蝶摇头不肯。
温葶也就随他去了。
晚上八点,她提交了两副画上去。
什么也没发生。
至少多交图不会触发危险。
温葶去食堂领餐,发现食堂聚着不少人,有争吵的声音传出:
“和你说了,那箱黑米粥就是少了一瓶!”
“冷静、你们冷静。”
“一箱24,都是机器流水线包装的,怎么可能会少!你把别人当傻子吗!”
“什么意思?你想说是我们偷了?”
“对,我就是觉得你们偷了怎么着!”
温葶站在外围。
时间一天天过去,食物越来越少,没有任何离开的希望,这样的争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惊呼,伴随着“别打、别动手!”“干嘛啊你们,有话好好说!”的劝架声和更歇斯底里的怒骂。
温葶往后退了几步,离热点中心远了些。
她睨向身旁的宫白蝶,他对此无动于衷,眼角眉梢甚至有若有若无的笑,像在欣赏一场闹剧。
注意到温葶的目光,他回头,对温葶轻语:“别怕,我不会让您挨饿的。”
温葶朝他弯了弯嘴角,心里想着总监那个仓库。
宫白蝶去仓库里拿食物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总监发现少了东西,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她。
可这么多天,总监一直没有找过她。
偶尔一次在食堂碰面,他也只是对她笑着点了下头。
大概他从没有去清点过库存。
暴动很快被平息,气氛却不容易回转。
温葶看见动手打架的男人愤恨朝外走去,一名女生被人群堵着,没能及时从他面前退开。
怒火中烧的男人抬手把她推开,骂了句:“滚开啊!”
“啊。”这一掌没有收力,女生直接被推倒。
她身边的人拉起她,对男人喊:“干什么啊你!”“你怎么推人!”
他们谴责他,可也没有人抓他回来,让他道歉。
这在平常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就算是董事长也不敢这样推一名基层员工。
温葶心中不安。
力量崇拜发展得比她预计还要快。
和熟识的同事询问下方才发生的冲突经过,晚上十一点半,温葶迈出公司大门前,站在一楼大厅,看了会儿电子横屏。
宫白蝶陪在她身边看,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出声,不错眼地专注望着屏幕。
“妻主,”宫白蝶好奇,“您在看什么?”
“……92,93…94,95。”温葶无声数着数,随后扭头,对宫白蝶笑了下,“没什么,走吧。”
屏幕上的画数比人数多了三张。
果然不止她一个人想到可以提交多副画稿。
但群里却没有人提这一茬。
能在绿森久待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离开公司,她传送回休息室,进入私人时间。
洗澡上床,太多事压在心里,温葶一时没有睡意。
食物短缺,她是否该作出行动?
暴力萌发,她要如何自保?
怪谈没有进展,是不是她遗漏了什么?
以及最关键的:自己身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妻主睡不着么。”
雪兰的幽香袭来,温葶转身,看向跪坐床下的宫白蝶。
诸多问题中,宫白蝶显然是最大的突破口。
温葶相信,只要攻破他身上的秘密或是得到他的支持,一切都会取得很大进展。
“有一点。”
她将下半张脸窝在被子里,和宫白蝶闲聊,“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我印象中休息室的床被有点异味,这几天都感觉不出来了。”
宫白蝶跪坐在床下做针线,闻言笑了下,“大抵是白天晒过的缘故。”
温葶讶然。
“我从小仓库找了两套寝具,每日洗晒更换。这房间太小,委屈妻主了。”
露出被子的双眸弯了起来,形成温柔的月牙。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温葶的声音从晒过阳光的被子里传出,“白蝶。”
“嗯?”
“出去后和我结婚吧。”
针尖一歪,刺进了食指指腹。
暗红色的血珠冒出。
宫白蝶抬眸,温葶冲他笑:“我条件是比游戏里的女主差了很多,但也还是在首都。你还喜欢园艺么?嗯…我不喜欢一楼,那带大露台的高层怎么样?”
针将指腹刺穿了一半,宫白蝶浑然不觉,一眨不眨地盯着温葶:“妻主,为何突然这样说。”
温葶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拇指摩挲过他眼下的蝶纹。
“你这么好,我得趁你没见过花花世界前把你拐走。”
她在被子里待了一会儿,身上便沾染了阳光的味道。
“要是别人能看见你就更好了,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告诉爸妈和同事、告诉所有人,我已婚了。”
宫白蝶蓦地攥紧手中的帕子,将那根受伤的食指一并藏进掌心。
左眼下的蝶纹隐隐发烫,大脑徒留他自己急促的呼吸。
好极了,她竟敢和他提婚姻。
在宫白蝶控制不住发笑前,温葶收手,一转表情,可怜又认真:“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我知道你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会让你看完后再选择的。”
“别有压力,你可以慢慢考虑。”她压低声音,“要是打算拒绝我,那也等离开怪谈再说,给我留点面子?”
既然他给自己编造了一个丈夫的身份,那她就顺着他的想法,尽量向他示好。
假如一切都是她的多心、他只是一个纯良无害的宫白蝶,和他结婚更是没什么损失。
宫白蝶不仅家务全包,女工水平也踔跃不凡。
温葶看了他的刺绣,从手机相册里翻了几张兽装和汉服的图片,闲聊时试探过他。
私人定制的兽装,五万一套,宫白蝶半个月就能做成;汉服更是熟练工。
刨去材料费,宫白蝶一个月净赚中万轻轻松松,要是肯努点力,十万八万也不在话下。
在ACG干了这些年,温葶列表里多得是想要定制衣服的客源。
等稳定下来,可以开个小工作室,定制和量产一起上,再让他把簪娘、娃娃的技能都点亮。
有了他这份收入,再加上她自己的收入和存款,再不用纠结什么退租计划,要不了两年就可以在首都买房。
和他结婚没什么不好。
前提是,他是真的宫白蝶,是从头到脚都由她亲手塑造的那个宫白蝶。
“好了,”她对他弯了弯眼睛,“我要睡了,你记得考虑。”
她背过身,埋在蓬松芬芳的被子里。
许久,房中的呼吸清浅下来,床下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慢的、一点一点从地上站起,眸光沉冷地俯瞰床上的温葶。
恍惚间,这具身体一分为二。
长发挽簪的宫白蝶和西装革履的宫非白左右并立。
左边的说:“你误会她了。”
右边的将手插进西装口袋:“误会什么?”
“只是晒个被子,她就感恩动容。她绝不是贪财忘义之人,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兴许那时她家人病重,急需用钱救命;又或许是万罗逼她走的。你几乎没有觉醒前的记忆,怎么能武断地判她死刑。”
“呵呵呵……”宫非白偏头讥笑,“宫白蝶,你怎么能这么贱?她都说了什么,你就为她找好了这么多理由。”
没有剑再架到他的脖子上。
长发的美人扭头,黑眸盯着他。
四目相对,半晌,那张清雅矜贵的脸上扬起俶诡的笑。
“你真的觉得我是客观存在的第二个人?”他咧开嘴角,戳破了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宫非白霎时沉下脸来,面无表情地回视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青丝摇曳,宫白蝶捧着酡红的脸,望着床上的温葶痴笑不止,“听到了吗,你听见了吗!咯咯咯她向我求婚!我们要结婚了!我生来就是要嫁给她的……呃啊。”
病态的笑戛然而止,宫白蝶突然抱着肚子,弯下腰来。
“痛…好痛,肚子好痛……”他脸色惨白,大颗大颗冷汗如雨而下。
宫非白冷冷睥睨他,看着他跌坐在地上满脸痛色、呻吟不止。
他抱着肚子挣扎翻滚,突然一下打开双臂,笑吟吟地歪头梳发:“骗你的,还没有孩子呢。”
森白的十指从如瀑的发间穿插梳过,他仰头,期冀地命令宫非白,“快出去!出去!我要结婚,我要生宝宝!”
他理顺了头发,朝床爬去,双眸炽热地盯着床上的女人,难耐摇尾,全身流淌着黏腻的渴望,“好空…宫腔好空……胸口也好涨,啊啊妻主、温葶……我准备好了,白蝶要为您开枝散叶……”
漆黑的皮鞋蓦地踩在他头顶,将那张艳若桃花的脸重重碾去地下。
宫非白嫌恶地看着长发长袍、摇尾乞怜的贱夫,脚下用力,将人踩碎成一团黑烟。
溃散的黑烟又回到了他的体内,房间归于清静,可他的表情却更加难看。
「你真的觉得我是客观存在的第二个人?」
这声音出现在他脑中,嘲弄讥讽。
宫白蝶闭眼,黑暗之中,又浮现出温葶虚伪的笑容:
「你是不同的」
「不用担心,白蝶……我都愿意带着你,不会抛下你。」
隐约间,他的小腹在抽搐,腹肌缓缓起伏律动。
……
温葶难得没有做梦。
进入怪谈后总是多梦,她虽然记不清梦的内容,但她确定昨晚没有做梦,睡了个好觉。
她睡足了,却发现今天宫白蝶格外沉默。
“发生什么事了么?”温葶问。
宫白蝶偏头,“妻主为何这么问?”
“觉得你好像有心事。”温葶转过身来,正对向他,“是不是做家务太累了?没事的白蝶,三五天打扫下就行了,反正又不是我们自己的房子。”
宫白蝶正要否认,就见她近乎狡猾地笑了下,“喏,我再追加两条——”
“什么?”
“我会把自动化清洁设备配齐,每天请钟点工到家。”
宫白蝶愣了下。
她轻轻捏了下他的指尖,用比昨天更加轻柔的声音撒娇,“好不好嘛,结婚,嗯?”
宫白蝶将手指抽离,“妻主,我本就是你的夫。”
“但我总觉得你是被设定逼的。”
“妻主怎么会这样想。”宫白蝶提唇,“若我不愿意,就不会出来与妻主相见。”
温葶抬眉,这是客套话。
她倒也不急,并不指望一次求婚就获得未知物的真情。
吃完了从总监室薅来的早饭,温葶准备去办公室。
想起今天的日期,宫白蝶下意识抬手,在温葶迈出门后,又悄然放下。
九点整,工牌出现,OA弹出新消息。
坐在位置上的朝朝咦了一声,“今天不是周日休息日么。”
温葶点开OA,本以为又是一样的任务,但这次有所不同。
标题很短,却令所有人心神一凛。
《2月月中考核排名》
那些死亡图果然会计分!
温葶立刻点开。
“根据2.7-2.15日OA任务完成情况,现将排名公布如下:”
一长串的人名,几个老牌首席都在前面,温葶找到了自己,92个人,她排在了第6位。
有点超出她的预计,毕竟场景和动作那边大神也不少。
第一轮,可能大家都还没有进入状态。
除自己外,温葶也关注了两个组员。
朝朝82,DD34,和她预估的差不多,DD的名次甚至比她估计得更高一些。
令人震惊的是,新总监的排名居然是92。
温葶都做好了他是第一的准备,没想到竟然是倒数第一。
在排行榜上,她第一次看见了总监的全名:宫非白。
宫非白
温葶余光睨向了身后的宫白蝶。
引起她注意的,还有最后一句话:
“每次考核除前五名外,其余所有人将有离开公司的风险,请所有员工重视OA任务。”
“和我们推测的差不多。”DD说,“就是不知道它会怎么选择要‘离开’的人。”
“姐你看!”朝朝突然惊呼,把员工手册举了起来,“多了一行字!”
“拿来我看。”温葶立刻接过。
原本五条行为规范下,赫然出现了第六条!
“六、公司每月1号和16号为考核日,考核日不得请假,每次考核除前五名外,其余员工在考核当日缺勤的,视为离职。”
“也就是说,晚上六点前不迈出大门就行了呗。”朝朝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威胁,亏你们为了这个破考核卷生卷死。”
DD仔细研读着,“规则特地给了前五名优待,不管怎么说,Windy姐这次第六名有点可惜。”
他刚说完,一声惊悚的尖叫从门外传来。
DD往玻璃门外探去。
两人就见,他双眸骤然睁大,像是见到了某种极为可怖的存在,迅速退了回来。
天然卷的男生扭头,对着办公室里的温葶和朝朝动了动嘴巴,片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跑!”他抓起从动作组得到的武士刀,对她们低吼:“快逃!”——
作者有话说:冷脸洗内裤的想法开始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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