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三章 狂想大厦
气氛异常冷寂。
照面的第一分钟, 美术团队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新总监不好相处。
主美独自在台上汇报新年首周战果,下面大大小小目不转睛地看PPT,在新总监面前拿出了最兢兢业业的态度。
“春节期间几款主推游戏的流水都还不错, ”主美到底是主美, 临危不乱地推进会议,“最突出的是云鹤唳的池子。”
有视线落到了温葶身上,她眼观鼻鼻观心, 拿出一贯的低调姿态。
“去年一年加上春节期间,我们自己加上外包的96期卡池、391张卡牌……这是每个组的排名统计。”
“各部门的前三组是一贯的老牌支柱, 可圈可点。”
“新成立的几个小组,也值得嘉奖。”
主美瞥了眼会议稿, “场景七和人设九,这两个成立不到两年的小组表现得非常亮眼。”
“作为美术, 我们能做到的转化率有限,但也有能做到的转化率。接下来请两位组长分享一下你们的心得体会。”
场七回头看了眼温葶, 温葶抬手示意她先请。
等她结束了,温葶稍措了下词, 往台上走去。
在内部发表的感言不需要多长,感谢领导、感谢同事,再将那套陈词滥调搬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一昧追求技术和设计上的突破, 忽视了角色本身。
“给我一个苹果的题材,我脑子里只有‘怎么突破常规’‘怎么做厉害的光影’‘怎么才能让它跳出苹果的范畴’, 全然忘记了去诠释苹果本来的样子。”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在技术、创新之前,首先要做的是了解角色、尊重角色、还原角色的本色。”
胡扯两分钟,说了些自己都不知所以然的东西,温葶鞠躬, 结束发言。
主美正要鼓掌,位子上的新总监忽然抬手,“把她人气最高的几个角色调出来,我看一下。”
会议室的掌声断在响起之前。
从开会到现在始终没有说过话的新总监这时候开口,这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人设一组的首席眯了眯眼。
场上目光晦涩,Cathy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急得咬牙切齿。
喜欢温葶的徐总监刚调去海外,新来的总监居然又将她入了青眼。
温葶,她就那么厉害?
主美没有准备,“Windy,你带…”
温葶颔首,“我手机里有图。”
她拿着手机去连投屏,路过新总监身边,嗅到了一股淡香。
温葶俯身连数据线,正对着新总监的头发。
很顺的发质,乌黑温柔,伴随着那股浅淡的香气,她联想起昨天宫白蝶的对话:
「我在原来的发□□□了凌苕和妻主喜欢的雪□□□主可还闻得惯□」
这句文本还是温葶当年编写的。
凌苕,也就是凌霄花,有助于黑发;
后面一个是玩家自己选择的花。
雪□……
雪莲?雪松?
她当初选了什么来着。
将数据线插上,那股淡香愈发近了,能让她很清晰地闻到——
是雪兰的香。
温葶弯腰操作笔记本,一侧的头发松松披在肩上。
打着卷儿的头发不是很黑,泽光温婉。
这样柔的发,香气却纷繁复杂,留香太浊,不够清雅。
一缕柔软的发从肩上滑落,晃到了脸侧。
宫白蝶半瞌眼睑,无声地笑了下。
下一刻,女人操作好了电脑,顺手将那缕卷发挽至耳后。
她对着他笑,“总监,这是我入职绿森以来的几个主要人设。”
他盯着她:“看你的表情,你对他们很满意。”
这语气微凉,温葶品出了点不好的预感。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新总监该不会是拿她血祭立威?
然而下一刻,他又对她展眉:“讲讲吧。我真是,好奇啊。”
这笑容令会议室静了一下。
难以想象,一个男人会有这样昳丽的容貌。
温葶莫名有些心慌。
她摆出谦和的低姿态,谨慎地汇报:“这张是《异恋》的,这几张是《世界之影》,这个是……”
从乙游到解谜,再到绿森主推的动作游戏,作为组长,绿森现营的几款游戏里多少都有温葶的身影。
她挑了十张商业价值较高的角色,盘算着一会儿新总监要是说她画得全是狗屎垃圾,她一定要控制住表情,表现得虚心。
过后再找个恰当的时机偶遇,用少女祈祷的姿势崇拜地说‘您那天讲得太好了,如拨云见日,令我茅塞顿开,我还有机会得到您的指点吗’
这么一套组合拳下来,不求他对她有什么好感,但他一个大男…小男生,指定不会再为难她了。
温葶介绍完了十个角色,带着微笑,等待聆听新总监的真知灼见:“这就是我个人还算满意的几个角色。”
何止是还算满意,这十个角色,每一个都为温葶带来了六位数的提成,是她最爱的宝贝金疙瘩。
座位上的年轻男人没有说话,抬眸静静望着屏幕上的花花公子。
类唐风的牡丹花团锦袍敞开着,半露出健硕的胸腹肌肉,一对桃花醉眼,潋滟风流。
良久,他开口,“嗯,不错。”
准备好被当众献祭的温葶愣了:不错?
她去看新总监的脸色,一垂眸,对上一双晦涩如渊的凤眸。
鸦睫浓密,遮掩着沉甸甸的阴翳。
温葶从那双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既模糊,又扭曲。
他笑着,给了她稀薄的赞赏,温葶却从他眼底品出古怪的情绪。
她看不懂这反应。
像是即将开始新游戏的兴奋,又像是浓烈的恨意。
……
复工第一周的周总结大会原本是用来激励员工的,却因更换总监的这一插曲变了味儿。
新总监的到来让这个轻松愉快的周五下午炸了锅。
“他也太不懂事了!”散会回家,朝朝跺了下脚,“新官上任,零食先行是规矩。我都没有看见蛋糕奶茶,他人就来了,长得好看就能不守规矩吗!”
DD不予置评,去售卖机里提了罐可乐回工位。
温葶抱着手机,顾不上想自己被总监点名的事,一遍遍打电话。
总监的态度暂存不论,自己那三个小祖宗是怎么回事,都这个点了还不回消息。
“你们能联系上他们吗?”温葶问另外两人,“让他们补个流程,就当请假了。”
“我联系一天了,都联系不上。”朝朝说。
DD也摇头。
温葶拧眉,“别出什么事了。你们知道他们住哪吗?”
两人齐齐摇头。
“我只知道他们住哪个小区,具体房号不清楚。”温葶为难,“算了,你们收拾收拾准备下班吧,我找人事问一下。”
她说着就低头给HR发消息,说明自己这边的情况。
“今天好多人都没来诶。”朝朝疑惑,“Windy姐,他们怎么了。难道是——”
DD打开可乐罐,看她能说出些什么来。
“是商战吗?”朝朝激动不已,“他们都是徐总监的心腹,跟着总监跑去海外了?”
“比推翻荒坂靠谱点。” 温葶微笑,“但这是不可能的。”
她才是徐总监的心腹,她都没收到消息。
正说到总监,有人敲门,“温组长在吗?”
温葶起身,“我在。”
玻璃门外站着一身西转的男人,五官温和,戴着眼镜,让人觉得面善。
温葶又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了。
“您是?”
“我是宫总监的秘书。”对方朝她点了下头。
温葶一点儿不意外他是总监秘书——他充满了秘书的气质。假如现在需要一个秘书NPC,这人可以直接塞进去。
“总监请您去一趟办公室。”
这就有点意外了,“关于什么事的,您知道吗?”
秘书用秘书的笑容回答,“我不清楚。”
温葶转而问:“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好。”温葶向朝朝和DD交代了一句,“你们到点就回去吧。”
她看了眼手机,发消息到现在,HR还没有回复。
也许在忙,等看见消息就会马上处理吧。
13楼是团队领导们的办公区,秘书将温葶带至总结办公室门口,示意她进去后,回了自己办公室。
对着门旁“美术总监”四字铭牌,温葶深吸一口气。
刚刚会上的气氛就有些微妙,才散会,他又叫自己过去,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么年轻的大厂美术总监闻所未闻,就算是玛丽苏小说里的总裁也得是27往上,从没见过25以下的设定。
由此可得,这人必是嫡系的皇亲国戚。
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温葶敲门,“总监,我是设九的温葶。”
短暂的沉默,门后传出清冷的男音:“请进。”
她推门进去,愣在原地。
大门后面,一间新中式风格的办公室出现在温葶眼前。
原本的巴黎风不见了,徐总监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墙纸都换了一遍。
她一点儿没听见装修的动静,这是什么时候改的布局?
绕过玄关,温葶朝里走去,在厚重的黑胡桃木办公桌后看见了一整面黑金色的壁柜。
暗色的木门中间用金色勾勒出上下对称的花纹,像是古老艺术的蝴蝶纹,又好像是某种代表蝴蝶的象形文字。
蝶纹的中轴线前,坐着下午才开过会的新总监。
暗色的背景下,他愈显肤白年轻,也愈显那股养尊处优的矜贵雅气。
“宫总监。”温葶站到办公桌前,对他展露无害的善意。
男人坐在位子上,定定看着她。
他看了很久,以至于温葶有些不安,“听说您叫我?”
宫白蝶勾唇,眼尾上挑,“你好,温葶。”
简单的四个字,在他唇齿间绕了一圈,掺了蜜般的笑,说不出的多情。
温葶被那非人般的美貌惊艳了一瞬,也笑着回应:“您这么快就记住我的名字了。”
“我对你下午说的话很感兴趣。”宫白蝶抬手示意,“请坐。”
温葶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您是指?”
“你说你了解角色、尊重角色,”宫白蝶看向她,“你创造了那么多角色,我很好奇,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个角色?”
温葶豁然开朗。
原来是面试。
至于为什么选择了她——温葶猜测,也许这位宫总监真的是太年轻了,他只能从和他一样年轻的员工入手,慢慢渗透团队。
如果他真的存有招揽她的想法,那这个问题就要好好回答,给他留个不错的印象。
温葶思忖,“总监,在绿森五年半,我画了太多角色,呈现到大众眼前的就有几十个,被毙掉的更是成百上千。您问我哪一个印象最深,说实话,肯定是流水最高的印象最深。”
男人黑色薄手套下的指尖收紧又松开:“你很坦诚。”
温葶又道,“不过最近几年,我最喜欢的还是鹤唳。”
“他是最赚钱的?”他问。
“他是盈利的,但不是最盈利的。”温葶说,“重要的是,他是我从一个小员工成为组长后画的第一个人设。相比从前,我有了更高的话语权、更大的创作自由度,所以他是最能展现我想法的角色。”
她坦然表达自己对利益的喜爱,又透露出想要更进一步的升职欲,而这份晋升需求又只是为了更好的创造角色。
温葶觉得这个回答,无论如何挑不出错。
然而总监脸上并没有动容,他目光指向温葶手中的手机。
“把游戏打开。”他说,“我看看你的云鹤唳进度。”
“……”温葶大脑当场空白。
别说推进度了,她连云鹤唳的卡都没有抽。
男人看懂了她的表情,抬眉惊讶:“这就是你的喜欢?”
温葶后背直冒冷汗,还以为只是个靠血统空降的富二代,怎么能这么毒辣刁钻。
她疯狂转动脑筋,想要补救一下,眼前的男人倏地笑了。
他眉眼舒展,笑得甜蜜温婉,全然打破了在会议室里的冷淡傲慢。
温葶错觉自己从那双勾起的凤眸里看见了柔情蜜意。
他开口,声音也轻了几个度,飘飘忽忽仿若云端:“你不爱云鹤唳,你对他们是不得已,为糊口而已,对么。”
温葶:嗯?
俊美的男人朝她招手,示意她靠近。
温葶俯身向前,他从西装胸袋里抽出一支漆黑的触控笔,双手持着笔尖和笔尾,递到温葶面前。
这递笔的姿势十分怪异。
温葶迟疑着拿了起来。
“去画你真正想画的角色,”他说,“不需要曲意逢迎,违背自己的心意。今天之内,给我一副你最爱的角色图,不必局限于哪家公司,让我看看你的初心。”
温葶更加困惑。
说的都是什么东西。
“好的。”她请求领导明示:“您需要三视图,还是人物插画?尺寸和精细度有什么要求吗?”
“画你爱的角色就行。”
这个时间点布置这样的任务非常怪异。
温葶谨饬琢磨他的用意,明言恳求:“虽然不太理解您用意,但这是您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我不想太仓促地去完成这件事,能不能多给一点时间呢?”
“我不在乎精细度。”宫白蝶抬手,掌心间摁开一支华美的铜怀表,“距离今天结束还有三…六个小时。”
他看向站着没动的温葶,施施然补充,“你也可以坐在这里画,我不介意。”
“……好的,那我先回去试着画一副,晚点发给您。”
宫白蝶收起怀表,“拿到办公室给我。”
“可能会比较晚。”
“我会等你。”男人脸上又挽起温柔的笑,“我永远都在等你。”
“……”这可是周五下班的时间,怎么会有人用乙游男主的语气布置这么狠毒的工作。
幸好是个人任务,不是团队作业,不然她组里小孩们会哇哇哇的哭起来。
温葶带着笔,满腹疑惑地走了。
回到楼下已过下班时间,所有组灯火通明,温葶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组的两个人也在。
“怎么了,”温葶推门进来,“你俩还没有走?”
两人一看温葶就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朝朝委屈趴在桌上,“姐,看OA。”
温葶拿出手机,点开OA后惊了一下。
最新的一则通知:
“2月7日:请于今日之内提交死亡为主题的人物图一份,禁止使用旧图,限定角色如下:……”
温葶不敢置信。
她不是没有在下班后接到过紧急工作,可那全都是出于客户需求,是上级领导推托不掉、无可奈何的结果。
眼下这条工作莫名其妙,看不出一点紧急性。
“人设组每个人都要画吗?”温葶问。
DD摇头。
温葶皱眉,难道是她们组被针对了……刚这么想,朝朝就补充:“全美术都要,连建模动作那边都要。”
温葶:嗯?
“是摸底考吗?”DD问温葶,“新总监想看看每个人的水平?”
朝朝第一个反驳:“场景组的水平为什么要用人物图来体现?”
温葶拧眉,穿过他们走去自己工位上。
18:21,距离今天结束还有五个半小时。
她有两张图。
OA发的任务不清楚用途,确实有可能像DD所说,是一场水平摸底。人设九个组,八个组都卷,作为组长她不能做得太差。
至于总监要的图,就算他说了没有要求,温葶也不敢轻视。
这么点时间无论如何不可能出两张不错的图。
她没有画过角色的死亡图,OA的任务必须现画,但总监给的任务多的是旧图可用。
分好轻重,抓住主次,温葶抽了根笔,将头发簪起。
开工。
十一点二十,结束渲染,导出图片,提交OA。
温葶扶着后颈,扭了扭脖子,从文件里翻找符合总监要求的图。
十一点四十,修完。
她看着翻新后的黑白稿。
总监也知道这么点时间不可能出两张高完成度的图,为此,温葶特地选择了简单的角色和省时的画法。
这是她两年前给《异恋》里的校草男主覃穆画的侧身图。
一身球衣的男生清爽阳光,眼朝正面瞥来,简单的勾画,一个眼神描绘出骤然看见女主的惊喜。
覃穆温葶所有角色里装扮最简单的一位。
她已经编好了自己选择画他的理由:覃穆是她在绿森通过的第一个主要角色,是她职业生涯的起点。
更关键的是,她《异恋》里覃穆的好感度已经推满了,经得起检验。
无懈可击。
把图打印出来,温葶起身,轻声问了下两个小孩的进度。
“怎么样了你们?”
两人都埋首狂画,发出濒死的呜咽:“感觉画了一坨。”
温葶去看了两眼,画都已经完成了,只是质量确实不算高,两个人都在修改。
“没事的,交吧。”她拍拍两人的椅背,“时间这么紧,领导也知道不可能出多么精细的图。”
“但感觉真的没法看啊……”
“可以啦。”温葶揉揉朝朝的小脑袋,“下班后的工作,能完成就很优秀了。看你困得都变成小鸡了。”
DD已经提交了,他比朝朝多一年的经验,也多一份无所谓的麻木。
“交吧。”他安慰道,“反正你再怎么改也不可能脱颖而出。”
“你可真会安慰人啊。”朝朝白了他一眼,手上也点了提交。
两人把图上传,需要直接上级温葶审批。
“咦?”
“怎么了姐?”
温葶困惑,“你们提交成功了么,我这里没看见新流程。”
两人检查了下:“提交成功了,欸?流程图里没有显示下一个审批节点是谁。”
温葶凑过去看了眼。
不仅是他们,她自己提交的图也没有显示流程,但确实是提交成功了的。
捣鼓了一会儿,温葶截图下来发给行政,让他们看看是不是OA出了bug。
这个点行政不可能回她消息,她收起手机随口问道:“你们今天还回去吗?”
DD点头,“明天周六。”
温葶挑眉,“我先和你们说哦,我有明天要开会的预感。”
“啊?!”朝朝蓦地回头,困意全被吓退了。
温葶比嘘,“我只是这么预感,你们想回去就回去吧,真要开会的话,我到时候给你们电话。”
“万一是早会怎么办?”
温葶笑道:“那我就早上给你们打电话,给我设个强提醒。”
“……”
DD把背包摘下,拿上工牌,朝朝也垂头丧气地拿起工牌去员工休息室开房。
把人送走,温葶带着她没多少诚意的角色图上楼。
她不信姓宫的真的坐到凌晨等她,一边叩门,一边拿出手机,准备给他发消息问人在哪。
“请进。”
门里传出的声音让温葶讶然。
还真在啊。
开门进去,宫白蝶依旧坐在办公室后,连姿势都没有改变。
看见温葶的瞬间,他双眸微睁,唇畔噙笑,眼中有光,整个人好似被点亮。
温葶读出了一丝超乎寻常的期待。
她倍感压力,将纸递过去,玩笑着道歉,“时间比较紧张,偷懒没有上色了。”
“没关系。”宫白蝶倾身。
那张纸呈现在桌上,温葶忐忑地等着反馈。
新总监对着纸看了很久。
他微低着头,细密浓长的眼睫轻颤着。
良久,他对着画问:“这是你最爱的角色?”
果然要问这个问题,温葶一早有所准备。
她点头,扬起一点腼腆,“是的,这是我第一个主角设,算是我作为人设师的起点。”有云鹤唳的教训,她这回特地补充,“当时为了抽覃穆的卡,花了我不少工资呢。”
捏着纸张的指间用力,黑色的手套在纸上留下皱痕。
他扬着唇角,嗓音喑渺:“他是你第一个主角……”
“对的。”在那之前,温葶在绿森只能画点NPC。
迤逦的凤眸睇来,“你进入绿森之前,难道就没有过工作经历?”
之前的工作经历?
温葶不明白,有必要半夜凌晨考察她的忠诚度么。
“那只是家小作坊,”她揣摩着领导想要的回答,“各方各面都和绿森不是一个水平。当然我也要感谢前公司,以我的学历本来是进不了绿森的,是前公司的工作经历,让我有机会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末了微笑,“……是块垫脚石。”
温葶纠正:“一般是说‘敲门砖’。”
“我再问一遍,”他提起那张纸,将覃穆置于脸旁,“这就是你的答案?”
平铺直叙的白炽灯光下,他挨着乙游男主的脸,眉眼竟比画中人更加殊丽。
他再度展露出她进门时的期待,某种隐隐亢奋的期待,包藏着恶意。
温葶眼睑一跳,无端心悸。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硬着头皮坚定:“是,也许以现在的目光来看覃穆平平无奇,但确实是对我最珍爱的角色之一,比起商业价值,我更看重他对我的人生意义。”
“哈……呵呵呵。”宫白蝶撑着额角,转过纸,对纸上裸露胳膊的男人笑了起来。
人生意义?
她给出的答案比他预计的还要好。
上升到人生的高度,那可真是高不可攀,望尘莫及。
他低低地笑着,越看越觉得可笑;越看,越难压抑沸腾的恨意。
“啊——!”陡然之间,一声极恐的尖叫穿透了夜幕下的大厦。
温葶一惊,旋即听见门外传来的愈多惊呼喊叫。
“这是怎么了。”她惊疑转身,朝门口走去。
按下把手,她手腕一顿,惊愕地发现门被锁死。
“总监…”她扭头去找宫白蝶,却见办公桌后空无一人。
滋啦……
灯光闪烁了几下,骤然暗灭。
暗色调的办公室登时黪黩沉寂。
远处尖叫不止,温葶靠在门上,心跳微疾。恍然间,她听见混在尖叫里的模糊字句:“死……”“……头、碎了……”“都死了……”
什么死了?下面出什么事了?
“总、总监?”温葶呼吸不稳,眼睛还未适应黑暗,“您还在么,总监?”
没有回应。
温葶用力眨眼,发现了一片暗弱的光。
她终于看见了宫白蝶。
他端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持着一支平板。
冷色的电子光照亮了他的脸,光影将那张清俊无暇的五官勾染得立体。
他溺在黑暗里,身后冉起一线袅袅红烟。
“总监?”
年轻的男人侧身,从平板上抬眸望了过来,露出身后一支缠枝香炉,一线红烟正从鸟喙相对的炉口里升起。
纤细的香升至天花板,久凝不散。
沁心的冷香往温葶骨子里钻,她眼睑一跳,见逆光的男人冲她提唇。
大脑有些眩晕,错觉一般,温葶恍然在他左眼下看见了一只绯色的红蝶,吸饱血般妖冶。
再要细看,那张脸上又什么都没有,皮肤如石光洁。
他面朝她,半张脸匿在暗弱的红烟里。
“我给过你机会了,温葶。”——
作者有话说:-已进入困难模式-
温葶:你会变红色?你是——龙葵?!(乱七八糟×
第57章 第四章 狂想大厦
“妻主, 子时过半,真的该歇息了。”
宫白蝶撑着屏幕,怊怅忧忡。
女孩没有理他。
她伏在数位板前, 戴着日益厚重的眼镜忙着画稿。
“妻主……”
宫白蝶抚过那层透明的结界, 并不因她的无视而伤怀。
相反,他很高兴,纵使温葶再忙, 也会打开程序让他陪着她。
忙碌的间隙里,她偶尔抬头, 摸摸他的脸,和他对话几句, 足以慰藉宫白蝶的心绪。
只可惜,他能给予的回应十分有限。
他的身体、他的言语全是温葶一手创造, 他怎么行走、怎么坐立,呼吸眨眼都由妻主掌控, 连他所有衣饰她都未曾假于人手。
世界之大,少有角色和创作者的关系这般紧密。
宫白蝶伏在屏幕上, 想要离温葶更近些,看清她笔下画的是谁。
他无时不刻地害怕,害怕熬更守夜的妻主累倒,也怕这么好的她会被别的角色抢走。
……
当她确认选择覃穆的那一刻, 尘埃落定,再无顾虑。
他彻底的放心:“我给过你机会了, 温葶。”
这又是什么意思?温葶咯噔了一下,难道选择简单的覃穆、选择黑白版画被他看出了自己在投机取巧?
“抱歉,总监。”她低头,“实在是时间紧张, 您能再给我点时间吗,周一早上我交一副新的给您。”
他不再看她,目光回到平板上,似乎在挑选什么,“你走吧。”
“真的非常抱歉。”温葶暗叹,周末补个高完成度的交给他吧。
总监没有搭理她的意思,温葶迟疑地朝门挪去,“那我今天先走了。要不要我叫行政过来看一下办公室的灯?”
虽然也不知道这个点了行政还在不在。
青年兀自坐在沙发上,垂眸看着腿上的平板。
温葶试着按下把手,此前锁着的门忽然打开。
她纳闷,刚才是卡住了?
顾不上门的事,温葶被门外的情形吓了一跳。
整个13层漆黑一片,走廊成了深渊甬道,没有一点光亮,唯有尽头的安全通道标识亮着微弱的绿光。
“外面也停电了。”她转告他,“这个点维修师傅也下班了,一时半会儿不一定来电,总监,您要不也先回家吧。”
回家……
宫白蝶咀嚼着这个词。
曾经的家里,一个椅子怎么摆,她要对比许久;就连他桌上的一张废纸,她都细心考究,琢磨纸上该咏梅还是悲秋。
她是那样用心。
在她熬夜布置他们的家时,他劝她休息,恨自己不能为她打理庶务。
可笑。
真是可笑,她花费那么大的心力打扮房子、打扮他,竟只换了区区三万块。
和万罗签署合约、彻底售卖他们时,她也不觉亏得慌。
得知温葶离开的那天,宫白蝶从梦中惊醒,他匆匆从榻上起身,想要追上她,却触到了什么,被撞回榻上。
仰头,他看见自己素雅洁净的家里出现了一颗广告。
金光闪闪的按键嵌在墙上,醒目的播放按钮后是几个大字,“点击+好感度”
这样的按钮一个接一个填满了他的世界,将他朝她伸出的手、探出的头挡在后面。
再之后,世界归于死寂,一切都覆灭在无光无声的黑暗里。
“回家……”他淡淡勾唇,“我不喜欢回家,想起来就心生厌烦。”
温葶:……厌烦什么?厌烦每天要从八百平的床爬下来吗?
真是八百平的话,倒也确实挺厌烦的。
得亏他长了张这样的脸,否则这话听起来就像是下班后宁肯坐在车库里,也不愿意回家见老婆和嗷嗷叫的孩子的已婚中年男。
他不走就算了,温葶尽到了该有的礼貌,抬脚准备走。
“死人了!!!”
一声凄厉的尖啸,让温葶大脑一懵。
这次没有门的阻挡,她清楚地听见了楼下的声音。
死人了。
死人了?
眼前是幽暗无声的走廊,如同某种怪物的食管,等待吞没进入的生物。13层静得可怕,这种静被楼下的混乱衬托得愈发诡异。
“总监!”温葶头皮发麻,朝活人靠近,“您听见了吗?”
宫白蝶视线下垂,看向女人挨向自己的脚。
她穿着单鞋,可以看见脚背上青色的经络和突出的踝骨。
这双脚和宫白蝶仅隔两寸,两寸之外,是他穿着皮鞋的双足。
鞋口和裤腿间的一指空隙被黑色袜子填满,严严实实,不露分毫。
宫白蝶脚腕微动,浓重的破坏欲滋生而出,令他想要踩碎这双白生生的纤足,踩得血肉模糊、骨头粉碎,每走一步都拖出姹紫殷红。
那景色一定美不胜收。
左眼下的白蝶隐隐散发出红意,宫白蝶挪动足尖,呼吸沉滞。
“总监……”倏忽之间,一点微弱的力附着在了他的袖口。
他猛地抬眸,见温葶用指尖轻轻捻住了他的西装袖。
她的脸色比脚更白,透出点受惊的青。
“我们一起下去看看吧?”感受到了恐惧,她出口的声音像是风里的蒲公英。
宫白蝶眯眸。
她又在同他卖乖,又想用三言两语引诱他。
五年来,每一次每一次他忍不住想撕碎她时,她就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向他哭诉撒娇;
而他也每一次都不长记性,自甘下贱地怜爱她。
啊、啊…她真是无辜极了,我见犹怜,叫他恨不得将她剖心胣肠,从里到外吞食入腹。
温葶真的有点怕了。
仔细想想,互联网大厂怎么可能轻易停电,就算停电,也该有应急照明。
结合刚才听见的骚乱,该不会是对家找了kb分子来干掉绿森?
这想法太离谱,可她真的听见“死人了”三个字。
温葶央求:“一起下去看看吗?”
宫白蝶胸口深深起伏了两下,半晌,他半垂眼睑,搁下平板,虚虚搂住了她。
“别怕。”他轻声安抚。
还不到时候,她还得好好活着,享受他为她创造的噩梦。
雪兰的冷香圈住了温葶。
戴着手套的手虚扶在她腰侧,隔着三五公分。
尽管如此,和陌生异性这样近,她本该感到不适,可温葶不仅没有不适应,她甚至没有体会到一点“实感”。
这样颀长俊美的男人,却丝毫没有活物存在感,如同一片雪、一张纸挨着她一样,唯有那点雪兰的香气证明他的存在。
本能没有生出抗拒,她被宫白蝶虚揽着腰走出办公室。
13层静得可怕,温葶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
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
黑暗吞噬了向来不眠的大厦。
灯没了,好在电梯还能使用。
宫白蝶抬手,黑色的手套按下电梯键。
怀里传来轻声的提醒:“坐电梯,是不是不太好。还是走楼梯吧。”
真有暴徒,他们岂不是直接送人脸上。
宫白蝶扫了她一眼,颔首。
他干脆地放弃已经快到的电梯,朝楼梯走去。
温葶惊讶他的从善如流。
跟了两步,她忽然听新总监温声建议:“温葶,好好说话,不要总是撒娇。”
温葶:?
是她语气太矫揉造作了?
“好。”她以后注意,对着总监说话时再利落点。
见宫白蝶推开了楼梯间的门,温葶自觉拿出手机照亮。
宫白蝶回眸,睨了她一眼,温葶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加快脚步,离他更近了些,方便他看路。
宫白蝶瞬时收回目光,掩下嘲弄。
她总是如此,无微不至、无孔不入,给人以深情温柔的错觉。
温葶全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眼神不太行,快瞎的时候做了手术,没两年又糟蹋出了度数,打着手电筒都得仔细盯着台阶。
下到人设组所在的12层,温葶正要上前两步给领导开门,宫白蝶却已先她一步将门推开,站在内侧撑着把手等她出去。
“谢谢。”温葶颇为意外。
开会时他还要人给他拉椅子,私下里倒还挺礼貌体贴。
宫白蝶弯眸:“不用谢。”
他是贱惯了的。
楼梯间出来,第一间就是人设一组的办公室。
前三组是成立最早的老牌大组,人数众多,卷得也厉害。今天OA发了紧急任务,才刚过12点,一组肯定还有人在。
温葶抬起手电,往玻璃墙里面照了下,果然看见有人坐在位子上。
“您好。”她推门进去,认出了座位上的人,“George哥?”
办公室黑灯瞎火,只有显示器亮着。
男人低头,趴在双显示屏前的数位板上,像是累得睡了过去。
“George哥?”温葶朝他走去,抬手想要推一推他,指尖刚要落到男人肩膀,被宫白蝶抢先。
他从后上来,挤进温葶和George中间,在她之前伸手拉开了George的肩膀。
男人毫无阻力地向后倒去椅背,发出笨重声响。
显示屏的微光照亮了他的上半身,温葶瞳孔骤缩,捂着嘴退了半步。
下一刻,她瘫坐在地上。
电子冷光下是一副骨架。
上半身只剩纵截剖面,骨头嵌在风干的暗红血肉里,头部相对完好,左眼挖空,右眼眼球突出,周围皮肤组织呈现出被烧伤的红痕,下部隐约透出一条颧骨框面。
显示屏PS里是一副未完成的画稿。
正太少年坐在木椅上,四肢健全,上身被剖开,两眼一只被挖,一只眼球突出。
正是George的模样!
正太的心脏处有修改的痕迹,看起来George还没有想好到底是拿掉还是留下。
极度的惊惧后,温葶撑着地爬了起来,意识到不对劲。
地上没有血,自己也没有闻到异味。
这个尸体太过悚然,也太过艺术,更像是个模型。
宫白蝶敛眸,见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还想要去触碰死掉的男人。
他攥住她的手指,触手一片冰凉。
隔着手套,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冰凉。
“他死了。” 他轻声陈述。
温葶错愕,“怎么会……”怎么会死成这副模样。
“他死了。”宫白蝶强调,“他已经死了。”
温葶刚撑起来的腿又是一软。
这一次她的手被宫白蝶拉着,没有摔在地上。
温葶借他的胳膊扶了一下,西装布料下的肌肉骤然绷紧。
宫白蝶打量着搭在自己臂弯的手指。
五指纤长白皙,指甲不是很粉——他知道她贫血,但上了层透明的护甲液,一点微光就晶莹剔透。
也不知道撕开这些指甲,她惨白的手指能不能添点血色。
温葶靠着宫白蝶,顾不上什么上下级礼仪,一个死人就在这里,四周皆是黑暗,凶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紧紧抓着宫白蝶的袖子,一边掏手机给一组组长打电话。
电话没有接通。
温葶愣了下,望着只剩忙音的手机,心底的不安愈发扩大。
她往对面探头张望,一组的对面是二组,隔着两道玻璃墙,尚未看清里面有没有人,就听见了沉重的脚步。
有人!
温葶吓得头皮发麻,往桌子下躲藏。
她手上用力,拽着宫白蝶一起蹲在桌子下。
宫白蝶蹙眉,地板瓷砖上有两根不知道是谁的头发。
他嫌恶地避开,余光就见温葶竟直接四肢跪地,那只才搭过他的手整个儿压在地板上。
抬眸,他对上温葶的腰肢臀腿。
她趴在地上,后腰下塌,两条腿都对着他。
这是难得的画面。
他们虽有七年的夫妻之名,却未有夫妻之实,从来都是温葶肆意抚弄他的身体,他不能僭越分毫。
也是稀奇,比之她如今创造的角色,他的身体粗糙简陋,她玩了七年竟也不腻,大庭广众的会议上,还要见缝插针地把玩。
是喜欢欣赏他的丑态么……
温葶躲在办公桌后往外瞧,两次呼吸后,看见了一抹黑影。
走廊上晃晃悠悠走着个人。
人影经过一组办公室,到了走廊尽头,啪的一下撞在墙上。
人不动了,额头抵着墙壁呆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身,又晃悠悠地往回走,梦游一般。
那人转过身时,温葶认出了对方——
“Mela!”她爬起来叫她。
听见声音,女人停下脚步,呆呆地定了一会儿,转向温葶。
温葶左右窥了眼,没有看见危险,赶紧拉开门朝她招手。
Mela慢吞吞地走过来,近了之后,温葶觉出不对了。
对方看着她,瞳孔却没怎么聚焦,整个人神情恍惚,歪头盯着温葶看。
看了一会儿,女人忽然扬起笑:“绿茶婊!”
温葶:?
Mela伸出手指着她,咯咯咯地笑,“绿茶婊绿茶婊!”
温葶:……
她回头看向宫白蝶,宫白蝶早已从地上起身,皱着眉,拿了张叠好的帕子擦衣服上的灰,对Mela诡异的形状熟视无睹。
“你怎么了Mela?”温葶抚上她的胳膊,“发生什么了?刚才下面出什么事了?”
Mela毫无反应,咯咯咯地怪笑,笑得渗人。
“疯子。”
微冷的声音插入了温葶单方面的问话,她回头看向宫白蝶,他耐心地重复:“她变成疯子了。”
这幅模样,说是疯子确实不为过。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这样?
温葶想不通前因后果。事情已经超出了她个人解决能力,她选择直接报警。
电话拨出,没有回应。
温葶发怔,不可置信又拨了一遍,得到的依旧只有无尽的忙音。
她又试了急救、火警、交警,连114都打过去,无一例外地全都拨不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抱着手机,掌心滑腻湿冷。
女人还在笑,那笑声令温葶略感急躁。
她看向宫白蝶,求助现场唯一能够沟通的人:“总监……”
宫白蝶冷眼看着她惊惧无措的脸。
“看来是被困住了。”他欣赏着她的表情,“大概,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
温葶呆滞:“……嗯?”
就算今晚发生的事情确实诡异,这话也未免太跳跃了。
她欲言又止,怀疑过于年轻的总监中二病发作,却瞥见他眼角的一抹畅意。
血淋淋的,含着笑,大仇得报般畅快。
“该走了。”宫白蝶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扣,“这里不是尸体就是疯子。”
“绿茶婊绿茶婊,咯咯咯。”
Mela应景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无光的大厦里久久回荡。
头皮发麻,温葶没有跟上宫白蝶,本能迫使她后退两步。
宫白蝶也没有等她,兀自离开,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内。
留下的温葶和Mela以及椅子上的尸体同处一室,宫白蝶说的不错,这里不是尸体就是疯子。
当非工作时间段的公司停电时,该做什么——
离开公司。
当公司出现尸体时,该做什么——
离开公司。
当同事因未知原因变成疯子时,该做什么——
离开公司。
温葶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离开公司。
她当机立断,放弃失常的Mela,先保全自己。
还是从楼梯间下去,走了两层楼,温葶万分后悔自己那一瞬的犹豫。
她该跟着总监的,他再怎么奇怪,好歹也是个活人,现在只剩下她自己。
抓着楼梯扶手,温葶脑子里全是George的尸体和女人的诡笑,越走腿越软。
楼道太黑,以防自己走去地下,温葶每下一层都用手机灯光照一下楼层标牌。
三楼、二楼、一楼——
她小心翼翼从安全门里出去,一楼大厅里昏暗无灯,唯有终年不熄的电子横屏还在播放。
玻璃大门近在眼前,温葶疾走两步,踏出大门之前,猝然在玻璃上瞥见了极为眼熟的倒影!
她猛地扭头,身后的电子横屏上播放着熟悉的角色:云鹤唳。
一张全新的插图出现在屏幕里。
无月无星的庭院里,纵横交错的无数红线占满了屏幕,红线之央,吊着闭眼垂首的云鹤唳。
清冷的谪仙如悬丝傀儡,死在了密密麻麻的红线间。
温葶瞳孔骤缩。
一个小时前,她才刚刚将这幅死亡图提交至OA。
万籁俱寂,她只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没有人在的公司大楼里,是谁更换了电子荧屏。
不该继续想下去,温葶急促回身,冲过公司大门。
天亮之后一切疑惑都会有解释,眼下她要先离开这里。
迈出大门的刹那,些许眩晕感浮现上涌。
温葶睁眸,一盏床头小灯在她眼前亮着,散发出温馨稳定的睡眠光。
她跨出了公司大门,却来到了员工休息室。
温葶甚至记得自己是左脚迈出的大楼,可等那只脚落地,身边不是彻夜不眠的二环马路,而是昨天晚上睡过的员工休息室!
睡了五年的小房间此刻无比陌生,令她汗毛耸立。
抱着一份“也许刚刚看错了”的侥幸,温葶推开休息室的门,再次往一楼跑去。
她从楼梯间下去,确认一楼、迈出玻璃门。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迈出大门之前,她看见了玻璃上的横屏倒影。
此刻横屏里显示的不再是她画的那张云鹤唳,而是其他角色的死亡图像。
黑黑红红的色块将洁净透明的玻璃染花。
仓促一瞥,还没来得及看清图里的是哪个角色,待温葶回神,又回到休息室里!
看着熟悉的房间,温葶头发都炸了起来。
她破门而出,一刻都不敢在房间多待,改坐电梯下去。
一定是她下楼的方式不对,这次不走楼梯坐电梯一定就好了……
一楼、电子横屏、新的死亡图、玻璃门。
休息室。
又回来了。
温葶站在床前,懵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挨个给联系人打电话。
嘟嘟嘟、嘟嘟嘟——
无人回应。
床头灯恒定亮着,除此之外连风声都无,只有手机的忙音。
试到第四十七个号码,温葶再也坚持不住,疯了般朝楼上跑去,一路跑到13层,奔向美术总监的办公室。
“总监、总监!”她抬手拍门,声音颤抖不止,“总监,您还在吗!总监!”
她一开始不敢大声,怕引来什么。可迟迟得不到回应,仿佛整栋大楼只剩下她一个人,恐慌感逐渐压过了前者,就算是kb分子都好,温葶迫切想看见一个人、一个活人。
“总监!总监,您在吗!总监!”
砰砰砰的拍门声在夜里显得诡异悚然,温葶心脏狂跳,她仓促间回头,身后漆黑的走廊尽头亮着一点安全标识的绿光,那绿光似乎越来越远,连那点微弱的光亮都即将弃她而去。
门里没有回应。
恐怖几乎将她逼疯,一咬牙,她试着从13层坐电梯离开。
不是离开方式的问题,难道是离开的起点不对?既然总监已经走了,或许从13楼下去就能顺利离开!
电梯门合上,她按下了1层,却没下降。
梯厢停在这一层,13的数字亮着红灯,一动不动。
温葶又按了两下“1”和关门键,陡然间,头顶灯光闪烁,她抬头看向明明灭灭的灯,再低头时,猝然尖叫:“啊!”
光可鉴人的电梯门里照映出温葶,以及一具披头散发的尸体。
一袭白袍贴在温葶身后,墨色的长发直到脚踝,遮挡住脸,分不出男女,只露出没有血色的削瘦下巴。
随着温葶的那声尖叫,灯光又一次闪烁。
光明消失,短暂的黑暗后,灯光恢复了稳定。
那具尸体消失了,密闭的电梯里仅剩温葶一人。
她的呼吸在空气里颤响。
电梯显示面板上的时钟跳了一位数,从00:23变为00:24。
哐当。
整个梯厢一震,宛如上世纪的升降机般生涩下降。
它如温葶所愿,停在了一楼。
她僵硬地朝玻璃门走去。
路过电子横屏时,她被高饱和度的红光刺得眼睛酸涩。
温葶斜眸,一颗灿笑的人头躺在屏幕中央的血泊里。
他的脚在头上,手在屏幕底端,身子四分五裂地零散分布,猩红的血涂满了整个大屏幕。
那是温葶设计过的角色之一,是她今天在会议上展示的角色之一。
只是望了一眼那面屏幕,温葶便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球都被照得透红。
她僵硬地回正视线,将目光放在出口处。
玻璃门被屏幕照得血红,门缝恰对应那颗欢笑的头颅。
她往前一步,感应门自两边分开,将那颗头纵向劈开,一分为二。
前脚从笑着的人脸里穿过,才迈出后脚,又回到了休息室中。
噗通……
温葶跌坐在地上。
她抱着胳膊,脑子里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
她疯了吗?
她终于是画疯了?每天接触二次元的时间比接触现实世界要久,大脑感知错乱,忘记了现实世界是什么样?
对,有这种可能,也许是大脑太过疲倦了……这个行业得精神病再正常不过,不必大惊小怪。
温葶哆哆嗦嗦掀开被子,往床上一躺,蒙在被子里,逼自己睡觉。
休息下就好了,休息下,醒来就正常了。
等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请假去医院。
她保证以后一定每天十二点前睡觉,一天只工作学习十三小时。
命重要,她再也不贪了……
床被的气味包裹着她,公司的被子很少晒太阳,多是烘干机烘干,多年下来残留了一点异味。
随着这沉闷的味道,不知过了多久,温葶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乞盼一觉醒来能够恢复正常。
第58章 第五章 狂想大厦
视野之内白雾缭绕。
温葶记得, 她是在员工休息室里睡着了。
环顾四周雾霭,她迷惘地发呆:这是做梦?
往前走出一段,云烟依旧, 温葶挥手, 试图拨开阻碍视线的迷雾。
冰凉的雾气从她指尖分开,场景豁然开朗,一座宏大威武的官邸出现在眼前。
这是座大户人家, 温葶站在门外,镶铜钉的朱门缓缓打开。
她踟蹰着左右窥望, 门内门外不见人影,温葶迟疑了一下, 还是跨过高门,往府里走去。
“有人吗?”她过了二进门, 听见凛凛破空锵响。
温葶眼前一晃,被雪亮的剑光刺了眼。
她抬手抵挡, 眼睛适应之后,见内院种着两棵红枫。
枫叶红黄, 十一二岁的少年挽剑自舞,剑风所过,满地落枫飘飘起伏。
他回身平抹,猝不及防和垂花门下的温葶相视。
长剑僵在半空, 一片红叶翩翩坠下,被剑尖拂过, 偏斜了方向。
少年受惊,拖着剑转身往后院跑,步态仓惶。
“欸。”温葶试图喊他,跟着往前跑。
穿过庭院、跨过三门, 景色陡然一变。
屋顶瓦片积着雪,皑皑白雪在上,其下院墙内熛火冲天。
横梁断砸,火舌噼啪,间杂着数百哭嚎。
温葶怔在原地,视野之间净是烈火。
倏地,她望见后罩房的铆钉大箱开了一条缝,缝隙间睁着一双惊惧稚嫩的凤眸。
他躲在箱子里,瑟然看着整个府邸被付之一炬。
温葶一骇,朝后罩房跑去,想把箱子里的人放出来。
跨过四门,场景再度剧变。
嬉笑怒骂声涌入温葶耳中,廊上张灯结彩,细微的酒气和甜腻的脂粉香涌入鼻间。
她看见对面的纸窗上投出斜长的人影,三高一低,最矮的那一抹被压弯了脊梁。
“烙上这个,对外只说天生胎记。”一抹高影说,“往后你便改名,白蝶。”
“放开!放开我!”少年嗓音凄厉嘶哑,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
那一记耳光直透透地穿进了温葶心脏,她心跳如鼓,朝着纸窗后的屋子奔去。
推开门,她迈过五门。
五门后的场景和四门似乎不同,又似乎没什么不同,依旧是嬉笑怒骂的嘈杂,也依旧是酒气脂粉做伴。
温葶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建筑的材质变了,用了更好的砖木,抄手游廊上添了浮雕,就连窗纸都更厚更白,镌着祥云暗纹。
细微之处的改变,令此间多了暗弱的贵气。
透着暗纹的窗纸上仅剩一抹风姿绰约的侧影。
“主人,近日徘徊楼下的女人,身份已经查清,是今年的探花。”
“探花。”那侧影浮动了一下,清润的嗓音里含着轻慢,“探花也看得上这里。”
“她说,她来寻亲。”
“嗯?”
“那位小姐说,她家十年前与旧日的宫家订过亲。”
温葶不自觉地往前走,不知觉间跨过了六门。
残月苍凉,没有烛火,这一次她连影子都没能看见。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听有人说话。
“处理干净了?”
“是,主人,见过您做校书公子时的人,不论男女,已全部肃清。”
“……”
“……主、主人!属下…忠心耿耿,绝不会……泄密。”
“嘘——我知道你的忠心,不杀你,只取你的眼睛和舌头而已。”
噗通——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黏腻的血肉声。
“这便好了。”清润的声音里满载欣喜,“风鹰,我要嫁人了,我要做探花夫君、我要嫁给她了。风鹰,我从小就是要嫁给她的。”
不…不对,怎么会这样?
温葶倚着门柱,震惊地望着黑暗的前方。
这不是她做的人设!
她做的宫白蝶人设不是这样的!
《桌面恋人》是由多个独立故事组成的游戏,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故事。
宫白蝶的故事发生在女尊社会。
他是宫家的小少爷,宫家兵权在握,被女皇忌惮。
皇帝将宫家扣上谋反的罪名,至此,全族女子斩首,男子为奴。
宫白蝶被父亲藏在箱子里,逃过了官兵的搜捕,却在逃命途中被抓去妓院。
他能识文断字,又学过六艺,妓院老板不舍得他做娼,只做了校书,陪女客弹琴作诗、吟唱词曲。
他因诗词双绝,又有寻常男子所没有的眼界,得到府尹小姐青眼,将他认作义弟。
宫白蝶出淤泥而不染,看了妓院里其他男子的遭遇,心生不忍,联合义姐赶走老鸨,自己掌管了妓院。
玩家作为女主,考中探花后四处寻找幼时定亲的宫白蝶。
宫白蝶感念女主的信义,隐瞒自己的校书经历,以府尹义子的身份和她相认。
两人婚后,女主还是发现了宫白蝶这些年的遭遇,不仅没有嫌弃他当过妓,还暗地里帮他一起安置妓院里的男人。
宫白蝶故事的大结局,女皇去世,新任女皇是女主的挚友姐妹,两人一起给宫家平了反,恢复了宫白蝶宫家后人的身份。
就是这样一个很老套,也很正常的故事。
作为主角,宫白蝶坚韧不拔,再多的苦难也没有摧毁他的意志——
听着黑暗中男人痴痴的低笑,温葶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故事。
也不对,过审要求所有主角必须是正面形象,她进哪个故事,主角都不能是坏人。
那笑声渐渐停息,院子里空空荡荡,除了黑暗,就只残留了一点风声。
这个门后已经没有内容了,温葶抱着疑惑,去了下一个门。
第七道门。
她还等着看这次又会发生什么,陡然间,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前拉去。
天旋地转之后,温葶眼前一片火红。
喜联喜烛喜布,铺天盖地的红色将房中油亮的拔步床都照出了红光。
精雕细琢的垂花围栏间,坐着一身喜服的宫白蝶。
绣衣灿灿,和这房间里的红色照相呼应,红得温葶头晕。
霎时间,她脑中回闪过那张红光刺眼的电子横屏。
失神的片刻里,手已自发挑起了喜冠下的珠帘。
烟视媚行的绝色出现在她面前。
那双凤眸内钩外翘,水雾澹澹,满心满眼都是温葶的身影。
温葶心跳一滞。
很美,但因为是自己的OC,所以惊艳之后她立刻觉出了异常。
七年前,她还只是个大四的实习生,绝对画不出这个精细度。
她是跑到了哪张同人图里吗?
不,这个场景很熟悉,拔步床围栏上的木雕、绣衣上的金凤、头冠上的簪花,她都有印象。
这些是她画过的。
她画过的、她画给谁的?
记忆蒙了层灰,温葶有些想不起来。
这些年她画了太多东西,公司的、外包的、私人稿件、蹭热度的同人作……各种各样的人物和素材挤进脑中,她已然记不得这床、这喜服、这头冠是哪一副作品里的了。
她只能确定,这不是画给宫白蝶的。
宫白蝶时期,她的画技粗糙简陋,他没用过这么好的素材。
入目的装潢、器具无一不精,可它们不是同一副画里的东西。
各种不同时期的素材拼凑在一起,整体画面并不十分协调,连接处的细节很不自然,像是副AI碎尸图,整体色调红得过分,饱和度高得窒息压抑。
“妻主……”珠帘下的美男子别过眼去,睫羽羞怯地颤动。
温葶无暇欣赏美色,这强行拼凑出来的碎尸世界令她悚怛不安。
放下撩帘的金秤,她步步后退,试图离开这里。
脚下绊到了什么,她跌倒下去,分明是在后退远离,面前的喜床却出现在了身后。
后背陷入了柔软的被衾之中。
衬衫的扣子不知何时被解开了一半,眼前是凌乱不堪的喜服。
珠帘摇晃,环佩琤瑽。
“妻主…哈妻主……”
绣衣上的鸾凤折出刺眼的金光,温葶头晕目眩,身上的男人抛却矜持,艳鬼般纵情扭动。
涔涔的汗珠从他精致的锁骨淌至胸腹,在肌肉的沟壑里聚成一线晶莹。
他注意到了温葶的视线,停下来,俯身在温葶唇上啃咬。
两侧的乌发垂落,帘子般拢住了温葶,予以她密密实实的雪兰花香。
“妻主,”男人在唇齿间低吟,“此后生生世世,白蝶并骨相随。”
满目皆红,连男人左眼下的白蝶都变成了绯红,红得温葶昏昏沉沉眼睛痛。
她放弃抵抗,随这片红浪沉浮,沉溺在艳鬼发间的雪兰香中。
不知过了多久,混乱的感官里涌入一股冰凉。
刺骨的寒意蓦地惊醒了温葶。
她睁眼,入目一片苍白。
窗纸雪白,窗下烛泪堆砌,桌椅残破,廊上结网。
她愕然坐在腐朽的床板上,看见床尾坐着一抹削瘦的清影。
有人一席白衣,披头散发地背对着她。
他膝上搁着一尾喜服,红衣上的金凤拖在积满尘埃的地上。
咔嚓——
清脆的剪子声响起。
他背对着她,哼唱着什么,不成曲调,匝匝绕绕,坐在那儿一寸寸地剪碎了绣衣。
苍白的斜阳透过窗纸上的破洞,照得满屋皆是浮尘,照得他身上长衫白得虚幻。
咔嚓、咔嚓……
那曲子没哼出调,只泄出二三细碎的笑。
当那件喜服破烂成条后,男人歪头,挑起了自己的一缕乌发。
咔嚓。
咔嚓。
温葶愣怔怅惘地看着,她看着绣衣落地,看着满头青丝飘飘然然坠在地上。
她看了太久,支离破碎的哼唱一顿,那抹白影若有所觉地缓缓转头——
“啊!”
温葶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
员工休息室里的床头灯还亮着,温暖的灯光抚平了她的心慌。
这一觉睡得温葶腰酸背痛,她被脖颈酸醒。
自己似乎是做了梦,梦到了些什么。
她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梦里的世界比睡前的世界要合逻辑一些。
对了,睡前的世界——
意识回笼,温葶猛然清醒。
浅薄的曦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世界恢复了明亮。
想起睡前发生的那些怪事,温葶连忙带上手机出门,一开门,看见了人。
“Cathy?”
温葶斜对面的房门和她同时打开,门里探出一张惊恐的人脸。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下,旋即双向奔赴,紧紧贴在了一起。
“Windy!是Windy吗!”Cathy死死抓着温葶的手,生怕她跑了似地哭喊。
“是我、是我!”温葶第一次在白天见到Cathy素面朝天的模样,她连头发都没梳,乱蓬蓬地炸在两旁。
“呜呜太好了,我做了个噩梦。”Cathy抹了把眼泪,她舍不得松开温葶的手,直接低头把泪水抹在手腕上,“我梦见好多同事死了,大楼停了电,大家全都疯了!电话打不通,走也走不掉!怎么跑都跑不出大门,一出门就会回到休息室里!”
温葶一怔“你也梦到了?”
“什么意思,你也做了这样的梦?”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血色退尽。
不是梦。
“Mela……”温葶嘴唇颤动着,“你知道Mela怎么了吗。”
“Mela?Mela!”像是回想起某种可怕的回忆,Cathy掐着温葶的手低喊:“她疯了!她疯了!那个OA!”
美甲刺进温葶手里,她顾不得疼痛:“关OA什么事?”
“你不知道?”Cathy诧异,“对了,昨天晚上是没有看见你,你去哪了?”
“我……”温葶说,“我去楼上的厕所了。”
“楼上、楼上怎么样?”Cathy迫切地问。
“楼上除了停电,什么事都没有。”温葶把话题引回来,“你刚才说什么OA,还有Mela到底怎么了?”
Cathy咽了口唾沫,缓了缓,“昨天OA发的通知,你看见了吗?”
她说完马上自己回答:“你肯定看见了!”
“画人物死亡图?”
“对!Mela昨天下班和男朋友有约会,我提醒她OA有活儿,她不高兴做,呛了我两句,拿包走人了。”Cathy回忆着,还不忘吐槽,“自从绑上富二代后,她是越来越厉害了。”
温葶打断她的抱怨:“然后呢?”
“她就走了呗,我能有什么办法,和上面说了几次,他们又不肯把Mela开了。”Cathy忽然哆嗦了一下,“一直好好的,直到停电……乌漆嘛黑的,大家乱了一会儿,等我看见的时候……Gulanda死了!”
“他脖子里长出了花,开得脸上、身上都是!死得和他画的稿子一模一样!”
“什么稿子?”温葶忙问。
“就是OA那个死亡图!他一直说来不及完成了,我还帮他看过。结果画没提交,人倒死了!还死得和画稿一样!”
温葶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George。
绿森有人猝死不奇怪,可死成那副模样绝不正常。
“还有Mela……她下班那么久了,停电后又突然回来了!凭空出现的!站在工位上笑,像个疯子一样根本无法沟通!”
滋啦……
细微的电流声经过,下一刻,灯光大亮。
Cathy和温葶抬头,看见走廊恢复了供电。
又一扇门打开,朝朝睡眼惺忪地从门里出来:“咦?Windy姐?还有Cathy姐,早。今天要开会吗?”
两人错愕地看着满身松弛感的朝朝。
温葶几步走过去,“你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什么?”朝朝揉了揉眼睛,“昨天加班了啊。”
“不可能啊,那么大的动静你都没听着?”Cathy不可置信,“你就一直在休息室睡觉?”
“对啊,”朝朝莫名其妙,“我进休息室都快十二点了,困死了,睡到现在。”
十二点……温葶记得,总监办公室停电时已经超过了十二点。朝朝是在那之前回到的休息室。
即便如此,那么大的动静她不可能听不到,她睡得也太死了。
“真牛,”Cathy面色复杂,“地震了都叫不醒你。”
“啊?昨晚地震了吗?”
温葶拉着朝朝,去一旁把事情和她说了。
朝朝懵了一会儿,天真茫然地看向温葶和Cathy:“这是什么沉浸式项目吗?我们要做恐怖游戏了?”
Cathy扶额。
温葶转而问:“DD呢?”
“也开房睡觉了。”朝朝说着就拿出手机,“我问问他在哪。”
她给DD发出消息,温葶和Cathy欲言又止,不过半分钟,朝朝便把手机转给她们看,“他在0917,说一会儿就去办公室。”
“什么?这怎么可能!”Cathy一把夺过手机,震惊地看着上面的聊天界面,“奇了怪了,我昨天谁的电话都打不通,连报警电话都没人接,怎么你这就能联系上了?”
温葶没有说话,她第一时间往电梯跑。
看见她动作,Cathy立刻跟上,朝朝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三人进了电梯,温葶按下一楼,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8楼、6楼、2楼、1楼……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Cathy比她先一步出去。
她已经意识到温葶想做什么。
如果电和通讯都恢复了,那么出口很有可能也恢复正常!
她们可以离开公司了!
温葶眼睁睁看着Cathy从她面前跑过,女人冲出了公司大门,下一刻,消失在门外。
玻璃大门外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车。
“Cathy呢?”朝朝吃惊地向外看,“怎么不见了!”
温葶额上渗出冷汗,她抓住朝朝的手,不死心地往门外走。
迈过大门的瞬间,一种熟悉的感觉笼罩了温葶。
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又一次回到了休息室。
又是单独回来的,连朝朝都不在身边。
温葶脱力地坐在床上,呆了一会儿后马上报警。
至少通讯恢复了……
忙音粉碎了最后的希望。
一样,和昨晚一样。
不,也许是她自己的手机有问题,朝朝的手机不是可以通讯么?对、朝朝、朝朝呢?
温葶有了力气,出门找人。
门一开,就和急着来找她的朝朝撞了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紧接着听见了几声崩溃的尖叫。是从其他房间传来的。
早上七点,第九层的休息室陆续有人醒来。
第59章 第六章 狂想大厦
九十一人, 这是目前在绿森大厦里的幸存人数,全部都是美术团队的员工。
“那么……我们来梳理下情况。”动作一组的组长吞咽了口唾沫,对会议室里蓬头垢面的同事们道, “目前内网可用。”
公司系统、OA可用, 在公司的91名同事之间也可以相互用OA通讯;
除此之外连报警电话都打不出去。
“可活动的区域是1楼、9-13楼。13层往上无法进入,2-7层的楼梯间可以正常进入。
“大门无法离开,窗户也是, 离开就会自动传送回休息室。”
“昨天,死了11个人。死法全部和他们自己未完成的死亡图一致。”
“还有8人变成……失去了神志。”
“这8人里, 2名昨日直接下班,没有进行OA任务, 还有6人提交了过去的旧图。”
“死亡的11具尸体今天消失了,失智的8人还在公司。”
正说到这里, 几声消息提示响了起来。
温葶低头,赫然看见OA图标上出现了一个消息红点。
她惊恐地点进去, 发现置顶出了新的通知:
“2月8日:请于今日之内提交死亡为主题的人物图一份,禁止使用旧图, 限定角色如下:……”
会议室惊呼哗然,“发布新工作了!”“我们是不是得画!”“得赶快啊,超时了就会死!”“交旧图和不画会变成疯子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工牌!”
一众对OA的惊疑声中,忽然有人高喊, “我脖子上出现了工牌!”
温葶也发现了。
九点整,不仅OA发布了新消息, 他们每个人的脖子上还突然出现了自己的工牌。
凭空出现的工牌吓人一跳,让人本能地想要摘掉。
“啊!”有人痛呼出声。
人设二组的组长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拎着工牌,整张脸因痛苦而皱缩扭曲。
这样的痛呼接二连三响起, 不需要询问,很快温葶自己便感受到了那股剧痛。
她刚拎起工牌,试图摘下,一股撕裂的痛意袭向她,仿佛她揭下的不是牌子,而是脖子上的皮肤。
“姐,你怎么了?”朝朝惊忧扶住她,温葶痛得眼前发白,捂着脖子缓了好久,才颤巍巍地发声:“不要摘工牌,很痛。”
“摘工牌怎么会痛?”朝朝纳闷,不信邪地去取。
她摘到一半,嘶了声,“是有点酸,可也不痛啊。”
“别!”温葶一把抓住她的手,“别摘,说不定摘了就没命。”
那种脖子皮肤被整块撕扯下来的感觉太过可怖,让温葶瞬间联想到死亡。
她被朝朝轻率的举动吓到,先忙着制止她,才有空反应朝朝说的话:“你不痛?”
朝朝也被她的话吓到了,“摘了会死?我没觉得痛啊。”
“嘶……”她刚说完,后面的DD也抽气了一声。
两人朝他看去,他提着那块工牌,捂着后颈,思考了一下:“智齿一样。”
像脖子上长了块智齿,一摘就痛,放下就没事。
而朝朝的疼痛连智齿都不到,像是乌青,用力按一下才发酸。
“为什么大家的感觉不一样?”朝朝疑惑。
她踮起脚观察了下人群的反应,回来和温葶汇报:“姐,好像年纪越大越痛。”
温葶:……
温葶旁边痛得死去活来的Cathy:……
童言无忌,朝朝说完,附近的几个大人突然若无其事地恢复了从容。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痛。”Cathy放下了揉脖子的手,“跟被皮筋弹了下似的。”
温葶:……
都这时候了,何必呢。
“也不全是。”DD观察得更细致,“六组组长和动四,还有Amy姐好像没那么痛。”
温葶看了过去,确如DD所说,这三人脸上没什么痛色。
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她知道人设六组组长今年就要结婚,男方家境好像很不错;
动四的老大哥比较佛系,人很随和,是个老首都人,住在郡王街,据说家里十几套房;
Amy……Amy怀孕了,四个月。她是本地独女,自己家和老公家条件都好,结婚后换了辆保时捷,每个月包包不重复。
除此之外,温葶知道的几个有钱同事似乎都没有那么痛。
痛苦不患寡而患不均,温葶愈发惊惶。
如果在恐怖的异世界中,富人真的比穷人有优待,那以她的资产恐怕会很艰难。
一群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半天也没什么进展。这一点倒和平常开会没什么两样,充满了现实感。
不少人蠢蠢欲动,被OA发布的任务搅得心浮气躁。
动四的老大哥率先结束了没有意义的会议:“现在什么都不确定,大家再找找有什么离开的办法,有什么发现就发到大群里。男同事搭把手,咱们先把失智的八名同事安置到小会议室里,免得他们出意外。”
目前也只能是这样。
温葶带着自己的两个组员离开。
人很多,光线也足,没什么恐怖气氛。
朝朝和DD没见过尸体,小姑娘还觉得刺激新奇:“Windy姐,你说我们是集体穿进什么游戏了吗?OA就是我们的任务栏,工牌就是我们的玩家ID,一摘下工牌,就相当于注销了ID,我们的存在就从游戏里抹除了。”
温葶心力交瘁:“嗯,很形象。”
DD歪头:“刀剑神域?”
“是诶!”朝朝马上放弃敷衍的温葶,和DD聊了起来:“那离开的办法就是打倒最终BOSS吗?”
“谁是BOSS?”
“老板?”
“那得去董事长办公室刷,老板出现的概率不是很高,而且现在无法进入13层以上的楼层。”DD说,“我更倾向于抽象的BOSS,比如,这栋大厦本身。”
“啊!”朝朝突然惊叫起来。
温葶和DD都看向她,她一拍手,急切道,“快!”
“什么?”温葶问。
“不管是什么BOSS,既然会死人,那得赶紧抢武器啊!”朝朝说,“咱们快去动作组,他们那边有很多道具!”
她还真当成游戏了。
这个时候拿点武器防身也是对的,温葶没有制止,“好,我们去看看。”
最好讲话的动作组就是四组。
首都的老大哥自带富则达济天下的宽和,听了朝朝的诉求,慷慨地向他们展示自己的武器库:“你们组就三个人,两个女生和一个小娃娃,是该拿点东西防身。挑吧,哦,那边一排不行,我舍不得。”
“好耶!”朝朝也不和他客气,自己土匪一样冲进去,还要和人家说,“哥,您这么富裕,小心被当做宝箱给人开盒了。”
四大哥笑着对温葶说:“真好,怎么这么开朗呢。”
温葶无奈:“他俩昨天早早就睡了,什么都没看见。”
“挺好,年轻人才有拯救世界的朝气。”
“嗯,靠他俩了。”温葶也幻想了一下,说不定朝朝真的是女主角,DD是她的初始伙伴,而她则是那个照顾女主的温柔大姐姐。
按照设定,这种温柔姐姐多半会有个温馨平淡的好归宿。
……也有小半的几率会死掉,成为女主发愤图强的动力。
不过她既没有让女主惊艳的厨艺,也不是真的温柔,很难胜任这一角色。
温葶甩头,小朋友真是太有感染力了,才多久,她居然也被传染,忘记了害怕。
“给,姐,你的。”朝朝给温葶选了把武士刀。
温葶接过,身子直接往下矮了三公分。
钢铁的真家伙,她拿不动一点。
“太、太重了。”温葶吃力地把刀放回去,“我还是拿匕首吧。”
“一寸长一寸强啊姐!”朝朝不赞成。她自己直接端了柄人高的长.枪,DD也拿了把未开封的武士刀。
“我怕我还没举起刀就被人干趴下了。”温葶苦笑,“算了,就这个吧,起码带得动。”
她拿了把小臂长的匕首,封在牛皮刀袋里,能系在腰上。
沉甸甸的金属匕首往下坠,牛皮腰带把温葶的腰勒了出来。
朝朝惊呼,“姐,你的腰好细呀。怎么过完年还能这么瘦?”
她七天的春节胖了六斤,妈妈姨姨姥姥奶奶轮番投喂,还得约上朋友。温葶却比年前还瘦。
“你是怎么忍住不吃的?”朝朝好奇。
温葶敛眸,继而笑骂,“是说这话的时候么,赶紧去找离开的线索。”
他们和动四组道谢,姑且有了点防身用具,继续寻找离开的办法。
去的第一站就是一楼。
一楼的电子横屏还在滚动播放,放的不再是流水冠军们,而是昨天大家提交的死亡图。
所有人提交的死亡图都在屏幕上播放,温葶直觉这是条重要线索,但一时也挖掘不出什么信息,可能需要再搜集一些其他情报。
整个白天一无所获,唯一获得的新消息是:食堂照旧供饭。
两个组长通知了食堂阿姨昨天发生的事,她们毫不理会,兀自在那烧饭,不动如山得像个NPC。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里面的食物还能不能吃,暂时不是很饿的三人没有轻易尝试。
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已知的情报太少,他们极力寻找,可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些什么。
OA群里聊天记录过了999+,仔细一看也没什么有效信息,只有置顶的通知一遍遍映入眼帘,提醒着他们今日要完成的任务。
太阳偏西,在外搜寻的人越来越少,人们不约而同地回到工位完成OA任务。
没有及时交稿的人会死;
不画稿或是拿旧图充数的人变成了疯子。
他们不敢轻易冒险。
温葶路过走廊上的窗户,外面是熟悉的CBD街道,她日复一日地看了五年半,此时没有行人和车辆,清冷得有些陌生。
低层的窗户无法离开,高层的呢?
望着外面的世界,温葶出神地抚上了玻璃。
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指尖贴上窗户的瞬间,未及感受玻璃的冰凉,一股大力倏地将温葶扯开。
她愕然回首,看见拉住她的青年。
“总监?”
昏昏然的夕阳如血,昳丽的青年站在走廊上,目光晦涩地望着她。
温葶吃惊,“您还在?”
昨晚分开后,他们就没有再碰面。
温葶大晚上敲办公室门没得到回应,今天一天没见到人,她还以为新总监已经离开了。
宫白蝶没有回应她的问题,他眼睫颤了颤,淡漠的表情有了温度,勾出一抹笑,“站在窗边做什么?”
“没什么,”温葶随口道,“发会儿呆,幻想跳下去就能离开了。”
宫白蝶扬唇:“那也太轻松了。”
“也是,”温葶叹息,“哪会这么简单。”
“别想那些了,跟我来。”他转身,走在前面。
温葶疑惑。
她以为新总监有什么发现,没想到是带她去食堂。
“总监,”她赶紧出声,“还不清楚是什么状况,最好不要碰这里的食物。”
宫白蝶反问:“不吃不喝,能撑几天?”
温葶无言以对。
一天没吃东西,她有点犯低血糖,刚刚看窗外时脑子都有些眩晕。
宫白蝶拿了个托盘在前面选菜。
温葶被他的大心脏震惊了一下。
死了那么多人还要三菜一汤,总监的心态和朝朝有的一拼,难道总监也是05后?
她重新打量男人的侧脸,他气质温和成熟,可皮肤状态看着才刚二十,唇角和苹果肌甚至还有点少年感。
温葶被这个发现又震惊了一次。
多么荒谬,05后成了她的大BOSS,负责把控绿森所有游戏的美术。
她忽然理解了Cathy面对她时的心情。
确实郁闷。
她将视线从年轻人没有一点皱纹的脸上挪开,落到他背后时,又惊讶了一下。
一个搞文艺的,身材和明星模特一样。
被困了一天,这人居然还换了套衣服。
温葶印象里的新总监并不是强壮的猛男,他的手臂和腿都不粗,新换的纯黑英版西装腰身也稍显宽松,唯独胸口和臀部被撑得绷紧。
简直像是二次元才有的身材。
他手上还带着黑色的薄手套,看着食堂菜品的眼神挑剔而忧愁,仿佛没有一样菜可以入口。
终于,尊贵的嫡系少爷选出了菜品,温葶也随便拿了碗清汤面。
他走到餐桌前,定定地看了会儿,又扭头望向别处。
青年脸上的隐忍太过明显,让温葶瞬间洞悉。
她赶紧把面放下,拿了抽纸开始擦桌。
一边擦一边打圆场,“十多年了,这油烟熏得,是有点擦不干净。我带了消毒纸巾,要不然您带回办公室吃?”
宫白蝶蹙眉,“我不是要你做这些。”
他嘴上这么说,却等着温葶擦完才在位子上落座。
温葶只擦了宫白蝶那一块,自己无所谓地坐下来,拿筷子吃面。
宫白蝶偏着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温葶,你经常这样伺候人?”
“伺候”两个字听得温葶一愣。
他莫非是刚从国外回来,用词总是这样离谱,把“敲门砖”也说成“垫脚石”。
她笑了下,“我家里有一对弟弟妹妹,在公司也经常带新人,习惯了。有些小朋友刚来,垃圾丢在哪儿、带壳的食物怎么剥都不会。”
她说着,把话题引开,“对了总监,您今年多大呀?”
宫白蝶沉默了一下,“二十三。”
他到底没说自己七岁,选择了她设定的年纪。
他不喜欢这个年纪。
“哎呀,真年轻。”温葶掩唇,“真好、真让人羡慕,这个年纪干什么都活力满满的。”
居然比朝朝还小一岁。可怕。
宫白蝶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男女不同,这个年纪的男人已是末路了。”
温葶哭笑不得:“说什么呀,这个年纪人生才刚开始呢。”
本该趁机拉进距离,问问感情状况,但现在特殊,温葶叹气道,“唉,真是不巧,您上任第一天出了这种怪事,连欢迎会都没法准备。”
宫白蝶尝了一口菜。
搁下筷子。
他听她问:“对了,您的工牌呢!”
温葶这时候才发现,总监居然没有被套上工牌。
“我没有工牌。”宫白蝶说。
“对了,您才刚来,行政还没做好工牌吧。”温葶拿起自己的工牌给他看,“今天九点,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被套上了工牌,摘也摘不掉,一摘就痛得不行。”
“那就别摘。”
“不过,”他缓缓补充,古怪地勾了点唇角,“你摘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温葶探究地看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又不回答了,站起身,把只动了一口的饭菜留在位子上,“温葶,明天早上方便的话,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就这样走了,温葶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拉她来食堂到底是干嘛。
这一天几无所获。
草草吃完饭,她带着两个组员摸了张死亡图提交OA,抱着侥幸的态度,又去大门试了几次能不能离开。
结果没什么变化,一出大门就被传送回休息室。
但在回到休息室后,脖子上的工牌消失了。
白天他们也试过离开,那时被传送回休息室后工牌还挂在脖子上,现在却没有了。
和时间有关系吗?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未免不安全,温葶想着叫上几个女生睡一个房间,把DD也托管给其他男同事。
她拉开休息室的门,走廊上的灯忽然闪烁了几下。
下一刻,明亮的楼层陷入黑暗。
黑暗之中,唯有身后房间里的床头小灯和走廊尽头的安全标识还亮着微光。
温葶一骇,拿上手机往朝朝的休息室跑。
“朝朝、朝朝?”她轻轻拍门,没有回应。
温葶又去拍Cathy的门。
一连敲了十几扇,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温葶咬唇,被死寂的黑暗逼回房内,暂时不敢外出。
房间里的插座倒是有电,可以给手机充电。
就着床头灯的光,温葶在备忘录里记录下这两天零零碎碎的发现:
2/7
1.死亡人数11(名单如下:……)
失智人数8(名单如下:……)
幸存活人91(名单如下:……)
想起傍晚遇到的宫白蝶,她又把“宫总监”三个字加上去,把
幸存活人的91改成92。
2.未及时完成OA任务会死(死法和自己画稿一致,次日尸体会消失)
3.拒绝完成或违规完成OA任务会失去神志(8名失智者安置在10楼小会议室)
4.外部通讯和网络不可用,大门和1楼窗户无法离开,会回到休息室。
5.目前可进入的区域为1层、9-13层,及2-13层楼梯间部分。
2/8
1.获得了匕首
2.吃了碗食堂的面条,暂时没事
3.公司全天有电,00-07会断电,仅冰箱、热水器、安全标识、电梯和电脑可用(待追加)
4.09点OA会发布新任务,脖子上会出现工牌(试图摘下会疼痛,每人疼痛程度不一)(刚来的总监没有工牌)
5.晚上离开公司回到休息室后工牌自动消失,并与其他人失联。
温葶写着写着,突然觉得这个模式有点像是规则怪谈,没有出现怪物,反而是存在很多规则。
如果是规则怪谈,那按照正确的规则行事就能活命;杀死怪谈领主或摧毁污染源之类的道具就能离开……不,这个想法太武断了。
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规则怪谈,更不能确定这个怪谈一定就和她认知中的怪谈一样。
看着备忘录里的记录,温葶不由得郁闷。
这都什么事啊。
原来世上真有鬼神,那按照逻辑也该出来一个反鬼神阵营,否则纯人类对上鬼神,战力数据太不平衡。
又或者,是一种选拔性的活动?
比如,人类在和怪异对抗的过程中会激发出超能力。
那么这个怪谈很可能是为激发人类潜力而设置的副本。
如果是善良的策划,选拔过程中淘汰的人类不会死亡,会在现实里苏醒过来……可万一是个恶毒的策划呢,或者真的是刀剑神域模式,游戏里死亡现实里真就死了。
她乱七八糟地写下许多猜测,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全靠凭空想象。
未知的部分无法推理,但有些危险是可以预测的。
目前大家还团结友善,要是一直出不去呢……
温葶在备忘录上圈了两个关键字:
资源,暴力
按照正常逻辑,食物是有限的,他们被困越久,食物资源就会越少。
发生了这样的事,食堂居然还雷打不动地提供那么多饭菜,这点很奇怪。
以防万一,还是得想办法偷藏一点食物,有药的话也要藏一点。
另一个让温葶担心的是人类内部的暴力行径。
外部失联,换种说法,他们被困在了一个没有法律和秩序的地方。
几个月还好,就怕时间久了,又看不到出去的希望,那时人群大概率会发生暴动,滋生出各种犯罪。
温葶不自觉写下了“男人”两个字。
她很快划掉,改成“大哥”。
先要拉拢朝朝和DD,这是两张安全牌,她了解他们的性格,他们也习惯被她主导。
有了两个年轻人,还要抓紧时间去拜个码头,找个可以依靠的组织。
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能为小团体贡献什么?人家凭什么收留她?
暂且按下悲观的空想,温葶将第一目标定在动作四组的大哥身上。
至少目前,他是公司里最宽厚仗义的好大哥,她要争取加入他们。
备忘录上已看不见对怪谈的分析,这一页全是对人类的恶意揣测和防备反抗。
温葶有点惭愧,大家都在寻找离开方法的时候,她想的已经是怎么防备同事。
但她既不能打,也不是聪明绝顶的类型。
温葶的选择机会向来不多,有些事不早做决断,错过了第一时机,她没有再来一次的资本。
写得差不多了,她没有一个人夜探怪异大楼的胆量,姑且选择睡觉。
养足了精神,明天第一件事就去搞点食物。
对了,总监让她早上去他办公室一趟。
他想干什么?
新总监的出现让温葶有点困惑。
他的性格、他的来历、他的一切都有疑点,此外,她也察觉到了一点暧昧。
总监对她有点特别。
这绝不是她的自作多情,这个“特别”也未必是好感,反而有些难以言述的压抑。
每次和总监相处,她都莫名感到压力,但人家一直彬彬有礼,并没有做过什么越界的事情。
事情越想越复杂,温葶躺在床上,确认了下第二天的闹钟,按灭屏幕前,看见了右下角的Q版人物。
《桌面恋人》还没有消失,是还没有关服吗?还是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一样?
外网断了,按理游戏不能运行,可Q版的小人还在眨眼呼吸。
也许是之前的缓存,不需要网络。
温葶无所事事地点开,突然发现UI界面变了!
那些花里胡哨的充值广告全都不见,整个界面干净得让她不适应。
她戳了戳躺在榻上美男的腰,对方转过身来,对她微笑:“妻主,您回来了。”
UI变了,可交互还是老一套,没什么不同。
温葶叹了口气,随手给他送了每日的免费爱心礼盒。
她关掉手机,没心情玩游戏。
睡觉吧,运气好的话,一觉醒来,世界就恢复了。
她闭上眼,过了会儿感觉腰上有点痒,像是被什么搔刮了一下。
温葶挠了挠,想起来公司洗衣机很脏的事。
人都要死了,现在哪有挑剔卫生的余地。
她心情凝重地睡去。
床头灯恬静地亮着。
昏暗的单人休息室内,几缕黑红色的烟丝飘落。
瞬息间,烟丝凝结,化为人形。
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床边,俯望床上的温葶。
稀薄的灯光迎面照来,他的阴影却覆盖了身前的床铺,拉得瘦长诐邪。
他驻足静立,俯视着床上的女人许久。
温葶……
这就是温葶,这个睡在逼仄、廉价、肮脏房间里的女人,就是创造他、利用他、抛弃他,将他敲骨吸髓后丢进地狱的温葶。
呵、呵呵……
多么了不起。
宫白蝶持着平板,从提交上来的死亡图中翻出温葶2月7日提交的云鹤唳之死。
隔着手套点在那副图上,宫白蝶都嫌恶心。
五指虚握,他从平板里抓出了那张图,攥入掌心,碾成碎末。
碎末凝烟,他抬手指引,这一缕浑浊的黑烟顺着他食指的方向钻入温葶体内。
他没有离去,站在床边,仿若等待。
很快,床上的温葶开始皱眉,她难耐辗转,额上出了细汗。
“嗯……”一点呻.吟从她唇中溢出。
宫白蝶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腰上的痒细细密密爬开,她残留的触感如虫子的口器啃咬着皮肤神经。
皮下藏匿的蝶纹充血猩红,凤眸淬着怨毒的笑意。
他给过她机会的,甚至提醒她别忘了初心。
她却要用他肋骨磨成的笔描绘别的角色,温声细语地说那是她第一个主角、是她的起点、是她的人生意义。
压抑着亢奋的喘息,宫白蝶欣赏温葶在梦魇中挣扎的惨状。
温葶——
他真是恨她,恨透了。
只一重怪谈,怎够抚平他的恨意——
作者有话说:温葶:等一下,规则怪谈,一条规则都没出来BOSS就出来了,这合理吗?
卢琦:正常的,我这边怪谈都没出来BOSS就出来了。
第60章 第七章 狂想大厦
“嗯……”
温葶又热又冷, 身上汗滋滋的闷滞。
她被厚重的棉被压着,那被子时不时掀起一点,漏进风来。
出了汗的身体触碰到凉风, 冷得她哆嗦。她抓紧被子往里面缩去, 裹了一会儿,又热得冒汗把被子拉开,再度被漏进来的风冷得打颤。
如此循环, 她终于睡不下去。
眼睛睁了条缝,刚看见一点, 温葶就被惊醒。
满目的红,暗沉沉。
远处点着红烛, 不仅没有照亮,反让房间里的一切都蒙上旧时代的昏暗。
她又回来了, 回到了那间强行拼凑出的碎尸婚房图里。
透过拔步床围栏的镂空,温葶窥见远处窗户上贴的“囍”字红纸, 两个“喜”略有歪斜,中间似有断裂。
偌大的房间只点了一根红蜡烛, 窗外透黑,空气隐约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
温葶懵了。
懵了一会儿,有点害怕。
这简直是国产民俗恐怖游戏的经典场景。
身上喜被红得不正常,颜色极深, 没有光泽,浸血似的触感。
用这么大拔步床的人家不至于用不起鲜艳的红, 可这里的床单床罩床帘全都暗沉发黑,某些地方还有褪色。
她被封在这些暗红里,像是血凝出的人的琥珀。
吱咔——
房门被推开,发出牙酸的老旧声响, 在夜里毛骨悚然。
有人从门外进来,手持一柄油灯,全身上下都是红衣。
他在房中走动,没有脚步声,只有一点衣裳摩擦的动静。
温葶抱住被子,屏气凝神,被拔步床的床架子遮挡视线,只能看见那人的下半身。
他走得很轻,每一次迈步,鞋子探出红裳的尺度都一样,精准得如同设好的程序。
顾不上感叹他的步态,温葶只觉得这个视角越来越像恐怖游戏。
如她所想,红裙在屋里游荡了一会儿,倏地顿足,随后朝拔步床而来。
被发现了!
一层套一层的拔步床根本没有躲藏的空间。
温葶四处查看,忽在腰上摸到了一个牛皮包。
里面装着动作四组大哥给的匕首。
温葶拔了出来,没有开封的匕首,只能充当擀面杖使用。
床上不好行动,她悄摸下床,侧身躲到束起的床帘后,高度注意着越来越近的红影。
理论上讲,鬼是一种量子形态,物理打击没什么用;
但国产恐怖民俗游戏里,物理驱鬼通常有效。
双腿发软,温葶握着匕首的手心出了汗。
红影逐步靠近,越来越近,在越过床帘出现在视野内的瞬间,温葶猛地举起匕首往对方侧颈砸去。
砸中!
那鬼发出闷哼,倒了下来,温葶扭身就跑,两腿却被倒在地上的鬼抱住。
“啊!”她尖叫起来,把匕首当做冰锥,疯狂凿向拖住自己腿的东西。
狂捣几下,她听见身下传来呼唤:“妻主……”
举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熟悉的声音让温葶找回了点理智。她头发凌乱地往下看去,终于看见了那鬼是什么模样。
一身嫁衣的宫白蝶斜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仰头愣怔望她。
他眉眼瑰逦,唇点口脂,上了盛妆,连眼下的白蝶都扑了金粉,在晃动的灯火下莹莹发亮。
那头梳整的发被温葶用匕首杵乱,他仰视着她,眸光楚楚,净是不解的迷惘,
不是鬼。温葶一下子脱力,松开匕首,跌坐地上,气喘吁吁。
“妻主。”宫白蝶欺身上前,抚过她汗湿的碎发,“发生何事?”
温葶喘气摇头,看见喜服的衣襟在刚才的打斗中散了,指了指:“看看你的伤。”她刚才可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宫白蝶回眸,睨了眼松散的衣裳。
他扯下腰封,暗沉的喜服层层叠叠坠下,卧在地上,宛如一朵繁盛的牡丹花。
隔着衣服,温葶那几下到没有戳破皮肉,但造成了挫伤。
冷白的皮肤上几处红紫色触目惊心,温葶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鬼,有药吗,我帮你上。”
“鬼?”宫白蝶偏头,赤金的头冠上,珍珠链随之偏斜摇晃。
他咧嘴,唇上的口脂艳靡。
“妻主怎知,我不是鬼?”
温葶僵住。
见她反应,男人一颤,嗌嗌笑了出声。显然只是个玩笑。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持着两端,奉还温葶。
温葶眼皮一跳,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眼熟,在哪里见过……
对了,第一天晚上,总监送她触控笔时就是这个姿势。
“谢、谢谢。”脑子有些混乱,温葶下意识将匕首接过。
她翻开牛皮袋,想把匕首收起来,面前的宫白蝶却没有将衣服穿好,抬手抚上锁骨处的红痕。
他往下按了按,发出一声喟叹。
“痛吗……”温葶歉意地慰问。
“不,”男人弯眸,上了妆的眼角长而妖冶,他搓揉着那一块挫伤,直勾勾盯着她笑,“白蝶喜欢得紧。”
温葶被看得头皮发麻,本该收起的匕首一时握在了掌心。
顺着她的动作,宫白蝶亦看向她紧握匕首的手。
他呵出口黏腻的热气,折腰趴下,“是我惊扰了妻主,请妻主教训。”
温葶睁大眼,愣在原地。
空中那股淡淡的霉味被馥郁的雪兰香气覆盖,他脱下衣服,雪兰的味道散得到处都是,全然压过了屋子里的其他气味。
没有等来预料的反应,宫白蝶疑惑抬眸。
他略略思索,换了姿势,双臂后撑,将上身挺了起来。
男人精壮的胸肌浅浅起伏,腰窝收紧,崩出流畅的腹肌。
他用舌尖舔湿唇上的胭脂,摆出讨好的笑来,“请妻主教训。”
温葶手抖得差点没把匕首甩出去。
别的角色就算了,文案和策划不是她,她不清楚角色具体设定,可宫白蝶不该是这样。
虽然她走后,万罗是有出过几张大尺度的宫白蝶卡牌。
温葶能够理解。
她走在宫白蝶流水巅峰期,那时候他的故事完结了半年,已有下降趋势。
温葶离开后,故事结束的宫白蝶人气断崖式下跌,万罗用卖肉的方式回暖了一小波人气,但也是杯水车薪。
可即便是卖肉时期,他也没有过这样的……媚俗。
那淫.靡如烂花般的姿态令温葶皱眉。
设定上有所改变是常事。宫白蝶这个角色诞生七年,她离开了五年多,都不知道接手他的画师、文案、策划换了几轮。
“你……”签下那份买断合约、拿钱走人之后,他就和她没多少关系。
“别这样。”她帮他捡起衣服,想要再多说点什么,又都没有立场。
宫白蝶搭上她为他穿衣的手,“您不惩罚我么?”
温葶摇头。
“您真是温柔。”
他展眉,靡丽地笑,牵动了脸上的蝶纹,折出点点金光。
温葶正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下一刻,温婉妩媚的男人猝然抬头。
红色扑倒了她。
温葶后脑磕在床榻上,眼前一黑,脖子发冷,没等从撞击的眩晕中缓过劲来,脖颈便被冰冷的双手用力掐住。
阴冷的吐息拂过她的耳朵,“你随身带着匕首,不给我用,是想用在谁身上?嗯?”
温葶仰头挣扎,被掐得难以呼吸。
她尚未从宫白蝶骤然变脸中回神,就被他掐着脖子拖出了拔步床。
喜服曳地,像是从他身上流下的血,一步步流过地板。
他力气大得出奇,抓着她的脖子,把她带到窗边。
砰——
贴着歪扭“囍”字的窗户被阴风撞开。
他把她甩在窗台上,自后压住她。
“是他么。”
冰冷的手臂环抱温葶的腰腹,另一只掐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前方。
窗外的场景令温葶瞳孔骤缩,甚至忘记挣扎。
乌云蔽月,内庭之中,纵横排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线。
参叉错综的红线之间,有一抹黑白相间的人影。
他被红线割裂、贯穿,头颅低垂,银白的长发束成一股,随阴冷的夜风飘荡。
黪澹的夜光蒙在那人身上,看不见脸,温葶也认出了他——
云鹤唳。
这场景,俨然是她第一天提交的OA死亡图!
“你想用在他的身上?”耳尖被湿凉的黏意含住,有些刺痛。
男人的声音和唾液一起流入她的耳洞,“他真是漂亮,比我年轻、比我高贵,连头发都像是银子做的。对么?”
“可他死了——”
“他死了,”他无辜且忧心忡忡,“您还是想要么?”
温葶怔怔张嘴,只是动了下嘴唇,下颌骨便被猛地掐住。
“也是,”冰凉的吐息拂过温葶耳尖,身后的男人吃吃发笑,“他死了,都那么美。”
他真是恨,他真是恨透了。
“那就让他来近处服侍吧。”
凤眸眼波流转间,被固定在红线上的云鹤唳动了起来。
他生硬地抬头,脖子一挺,拦在头顶的红线立刻削掉一小块脑袋。
云鹤唳浑然不觉,空洞地朝窗边转了过来。
庭中红线密布,只一个转身,他的身体便像奶酪一般被切割成无数碎块。
啪嗒啪嗒……
清俊仙逸的银发美人面无表情地走来,每一步都被横斜交叉的红线割开身体,不出五步,他被红线拦腰切开,上半身倒了下去,坠落的过程中被更多的红线割成碎块。
掉在地上的碎块蠕动着、翻滚着爬向窗边,每一个碎块都出自温葶笔下。
这骇人的情景看得温葶想昏死过去。
她颤抖不止,勒腰上的手缓缓往下,找到了她的手。
“怎么抖得这样厉害?”宫白蝶笑着,包裹住温葶的五指,帮她握住匕首。
“心疼?”
他卷起她的手指,她又抖得松开。宫白蝶眼疾手快地接住滑落的匕首,耐心地帮她再次握住。
“您连做这种事都要向我撒娇?”他扬唇,舌尖用力碾过她侧颈上的筋脉,“呵呵呵……好吧,我就帮帮您。”
云鹤唳的头颅滚到了窗下。
宫白蝶抬手,那颗头飞到了窗前。
它沾了灰尘,被红线切割得面目全非。
宫白蝶轻柔地扶起温葶的手,哄婴儿般温柔:“抬手。”
“抓紧。”
“刺下去。”
温葶全无力气,眼睁睁看着宫白蝶抓起她的手,将那把匕首刺向了云鹤唳的头。
未开封的钝器,落下之际削铁如泥,轻而易举地将云鹤唳的脑袋一分为二。
头骨自刀下裂开,红白脑浆流了一地,两瓣脑袋从半空掉落,像是摔烂的西瓜。
屋外的碎尸块还在朝温葶蠕动滚来,屋内的红烛摇曳着压抑的红光。
温葶两眼一翻,彻底昏厥过去。
宫白蝶接住了绵软的女体。
抱着温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的心情却并不像想象得那样畅快,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宫白蝶敛眸,瞥向落在地上的匕首。
他恍然大悟,抓起温葶的手,包着她的十指握住匕首,令寒光硕硕的尖端对准了自己的额心。
控制着温葶的手,他将那把匕首刺入额间。
宫白蝶长舒一口气。
感受到金属没入大脑的凉意,一股难言的痛快贯穿首尾,这份激烈的快慰令他两眼翻白,涎水溢出,通体舒爽得抽搐叹气。
月光森冷,腐朽老旧的门窗在风里嘶哑哀鸣,窗里窗外猩红一片。
光阴昏昧,披着喜服的男人跪在地上恣意大笑,他握着女人的手,将那匕首一下又一下捅进额心。
对了,这就对了。
别人有的,他也得分一杯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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