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疯犬酒店
第二天天明, 露露踏入安心医院时,遇见了田妙莹。
田妙莹扬起笑脸,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燕麦棒。
露露偏头, 田妙莹把燕麦棒塞他手里, 对他眨了眨眼,小声说了一句:“干得漂亮。”
她走了,露露把燕麦棒翻过来, 看见配料表上不含巧克力和可可,收入口袋。
往前走, 他去更衣室换上工作服。
黄振毅和另两个助理见了他,纷纷同他打招呼, “来了啊,早。”
露露余光警惕地后扫。
这不是他们平常对他的态度。
黄振毅穿上裤子, 拍拍露露的肩。露露猛地转身面朝向他。
见青年下颚紧绷,黄振毅退了半步, 举起双手:“你别误会。”
“昨天拉你,因为人家是客人, 我们也没办法。”他解释道,“他昨天在诊室里说的话,我们也听到了一点。哪个兽医听了都恼火的。”
“我也想揍他,可真没那个胆子。”远处的男助理敬佩道, “小露,刮目相看啊。”
“院长看了监控, 她和我们一样,都站在你这边。”
露露嗅到了善意,身体稍稍放松。
他嗯了一声,转过身, 继续换自己的衣服。
“嘿,中午一起吃个饭啊。”黄振毅叫他,“昨天我们仨群殴你一个,不好意思啊。”
露露瞥过他,他又乐呵呵道,“不过三个也没拉住你,你之前做什么的,怎么力气那么大。”
吱呀——
露露关上衣柜,整了整领口。
他带上那根燕麦棒往外走,“不用,我有事。”
他的态度依旧,没有任何转变。
还以为能和他不打不相识的三人对着冷漠的背影,略显尴尬。
露露出了门,遇见经过的女麻醉医师。
“呀,小露呀。”她止住匆忙的步伐,从口袋里摸出颗大白兔奶糖,“吃早饭了么,给。”
露露弯眸,“谢谢您。”
“不用谢,”女麻醉医师玩笑道,“以后我遇上了蛮不讲理的顾客,你帮我揍他就行。”
“当然,”露露真诚道,“卢琦医生允许的话,您叫我的名字,我立刻过去。”
“哎呀,还要卢医生同意哦~”女麻醉医生捏着嗓子调笑了一声,摆摆手,“走了。”
看着这一幕的更衣室三人愈发沉默。
这人对男女双标的程度,根本不是中央空调、花花公子可以形容的了。
等露露走远,年纪最小的男助理嘀咕:“他是恨男吗。”
“谁知道,他自己不是男的吗。”
露露这一早上收获了全院的问好,就连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吕施安都对他点了下头。
露露收了一兜小零食,把含可可的单独放在左边的口袋。
今天卢琦是下午的班。
她下楼的时候,一眼看见了站在树前的露露。
那棵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裸.露在寒风里。
他穿着和树同色的风衣,立在褐色的枝杈下,看见卢琦出现,圆眸霎时迸发出炽热欢喜,一派勃勃生机。
他朝卢琦跑去,手伸进右侧口袋,捧出一把小零食给她。
卢琦在那一把七零八碎里看见了眼熟的包装,“同事给的?”
露露点头,把手往前又伸了点。
卢琦捻起了颗奶糖,“谢谢。”
她和露露往医院走去,“你上午没去上班吗?”
“去了。”
“那怎么回来了?”
“我来接你。”露露看着她笑,“你今天是下午才上班。”
卢琦拆开了那颗奶糖。
露露打量她吃糖后的反应,“你喜欢吗?”
“嗯。”卢琦半敛眼睑,“甜甜的。”
他们走过天桥,再过一个路口就是医院。
嘴里的糖化了一层,奶呼呼的甜味从齿间蔓延至身体。
卢琦停下了脚步,露露很快察觉,跟着停了下来。
他侧身,疑惑地看向她。
卢琦从羽绒服口袋里抽出手,捻住了露露的衣袖,轻轻、轻轻地扯了扯。
露露顺着那微乎其微的力道,靠近了她。
怀里一沉,他被卢琦抵住了肩膀。
她靠着他,额头抵在他肩上。
“谢谢。”她的嗫语被风掩埋,但露露听见了。
“我昨天不该那样走掉的。”她说。
露露下巴触碰到了她暖呼呼的头顶。
这个姿势太不礼貌,极具挑衅和羞辱性。
他瞬间有些慌神,将头扭开,努力远离卢琦的头顶。
下巴残留着她发丝留下的痒意,露露心跳如鼓,可他不能避开卢琦的拥抱。
她似乎是没有发现自己刚刚的冒犯,露露松了口气。
他尽量扭头,把自己最为脆弱的喉咙暴露在卢琦面前,贴着她的口鼻,让她张口就能碰到,用以表明自己的诚意。
卢琦埋在露露的怀里,听见他急促的心跳。
他为她打了客人,在全院的目光下被警察带走,送她回家,又被她丢在楼下。
卢琦以为,他多少会有点不高兴,却没想到一出门就又看见了特地回来接她上班的露露。
他对她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卢琦抬眸望向他:“你怎么都不生气的。”
“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目光坦然,眼角眉梢都浸泡着爱意。
卢琦呵出一口白气。
她茫然:“小露,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问题露露有无数个答案:“你很善良,不欺凌弱小,富有责任感,温柔体贴,坚韧细心,知书达理,永不言弃。”
卢琦扑哧笑了出来,“这都是什么啊。”
“你救过我。”优雅的嗓音覆盖了她的笑,他凝望她,眼底是卢琦不解的深情。
他俯下身,贴着卢琦的额头,“卢琦,你是一切。我的器官、血液、神经、头颅全都属于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卢琦睁眸。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像是在安心医院初次见到露露时,她的心脏蔓延出了震撼。
她的身体、情绪深系于他,仿佛他们真的已经认识了很久,有过一段难以忘却的经历。
这一刻,卢琦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失忆。
“你…”
“你总是在难过,”她的声音和露露同时响起,青年蹙眉,流露悲伤,“你爱护环境、怜悯动物、对人有礼,你如此完美,这个世界却总是在伤害你。你不喜欢这里,对吗?”
这话题有点奇怪,露露对她的认知也很奇怪,但卢琦大概理解了他想问什么。
她垂眸,“我的家人全都去世了,都是因为我出的意外。”
“我也知道他们救下我,是想让我好好活下去。”
“可因为我,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要是我在这里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她抿唇,“那也太没有良心了,是吧。”
露露低头,脖颈贴着她冰凉的面颊。
他想她开心,只要她开心,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要他再死一次,他也乐意至极。
“我明白了。”他说话时,喉结在卢琦眼尾轻轻滚动,“待在这个世界,你会不开心。”
卢琦笑了下,从他怀里退开,“是不是有点中二了。”
她示意他往前走,“我随口说的,别放在心上。走吧,上班。”
她笑了,愿意动起来,露露立刻跟上,回以她明媚的笑。
他小心地推着她、捧住她,如一团跳动的明火,试图用自身的高温去支持明明灭灭的火苗,祈求她能旺盛些、再旺盛些。
去了派出所一趟,露露不仅没有被医院问责,反而提升了同事关系。
没有人敢像他这么做,但所有医生和助理都不会反感他的做法。
事发当晚,院长就在群里发了消息,强调了兽医规范,鼓励员工勇于反对违反行业行规、社会道德的行为;也叫露露去了办公室,和他聊了许久。
露露乐意和女性聊天,从办公室出来,他情绪不错,又看见卢琦在门口等他。
“还好吗?”她关心问,“院长没说什么吧?”
露露摇头,高兴地朝她靠近,“你在等我吗?”
“嗯。”卢琦颔首,“一起走吧。”
她担心刚跨毕业的小露会对自己的职业失去信心,回去的路上劝慰道,“大部分客人还是很尊重我们的,但毕竟是服务业,偶尔是会遇到比较强硬的客人,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你在担心我?”露露笑。
卢琦点头,她真怕小露因为这件事,放弃了学了六年的专业。
“不用担心,卢琦。”青年弯眸,瞳中却无多少笑意,“我会摆平,让一切回归秩序。”
这话令卢琦不安,“你要做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他没有正面回应,一味甜蜜地笑,“别担心,我不会做你明令禁止的事情。”
伤人的犬会被政府安乐,她反反复复警告他绝不能“吠吼”、“扑咬”。
他不会违悖她的指令。
医院的工作确如卢琦所说,大多数时候是和平的,这个冬天除了那位姓赵的男人以外,再没有出现过太强硬的客人。
很快就是年关。
吕院长在安排过年期间的值班人员表时,先安排了外出培训的值班表。
在群里报名参加培训课程的一共是五个人:吕施安、黄振毅、田妙莹、卢琦,还有新来的小露。
酒店位置有点偏,没有直达公交,吕施安提出开车带大家过去。
卢琦拒绝了。
她发现田妙莹在看自己的脸色,对她摇头,“不用顾虑我,你去坐吕医生车吧。”
田妙莹犹豫:“可小卢姐你…”
卢琦悄悄指了指露露,田妙莹比了个OK:“懂,懂了姐。”她不当电灯泡就是了。
她立马奔向吕施安,“吕哥,捎上我吧。”
吕施安颔首,“当然行。”他目光越过田妙莹,看向不远处的卢琦。
卢琦转身,走向露露。
青年流露的笑意刺伤了吕施安,他沉默地收回视线,与之升起强烈的担忧。
这两人之间的感情发展快到了诡异。
卢琦对男人的态度由来已久,她之前并不认识小露,这样的进展实在太过蹊跷。
吕施安看了诊室监控。
小露出手惩治姓赵的男人没什么不妥,但单臂举起一个两百斤的男人,脸上不见一点吃力,这就十分恐怖了。
恐怖的不只是小露的力气,他出手的方式也让人头皮发麻。
什么样的人,面对无理取闹的顾客时,第一反应是锁喉?
吕施安心情凝重。
他想找机会和卢琦谈谈小露的问题,可不知道是最近太忙,还是卢琦有意回避,他总是找不到机会。
吕施安猜得没错,卢琦的确是在故意避着他。
最近几次和吕施安独处都是不欢而散,加之露露的存在,卢琦想要回避尴尬和麻烦。
她拒绝了吕施安的车,计划和露露坐地铁到附近,再打车前往。
两天一夜不需要多少行李,卢琦只带了充电宝、睡衣,用自封袋装了点个人卫生用品。
兽医专业从本科开始就有不少外出实践,卢琦家里常备着一沓实验室和医院用的自封袋,它比普通自封袋便宜,密封性也更强。
收拾屋子里的时候,她看见了露露送她的那根项链。
培训课上应该遇不到多少小动物。她迟疑了一下,把项链戴去了脖子上。
很素的一根铂金细链,吊着个亮闪闪的小环。不惊艳,是个不会出错的礼物。
卢琦对着镜子摆弄了下那颗小环,初见这份礼物时她觉得小露有心,现在却觉得却有些单调,和小露表现出来的感情不太匹配。
反应过来这想法有多不礼貌,卢琦拍了拍两颊,让自己清醒点。
这是小露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在她都没想到要准备纪念礼物的时候,他先准备了。有这份心意在,送什么都是好的。
她收拾了自己的小包,第二天一早,下楼时果然看见了露露。
不管卢琦多早出门,露露总是先一步等她。
“早上好。”他接过卢琦的包,一眼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铂金项链。
是吕施安企图套去卢琦脖子上的项圈。
注意到他的视线,卢琦触碰了下脖子,“合适吗?”
露露挑剔地皱眉,“看起来很脆弱,随时会断裂。”
卢琦笑了,“这不是你选的么?”
露露一顿,这才想起来他复刻了吕施安的礼物,用以向他宣告卢琦的主权。
所以,这是他送的那根。
露露更不满意了。
他无比后悔,早知道卢琦会戴上它,自己一定不会捏造出这么脆弱的项圈。
“怎么了,”卢琦疑惑,“我用你的礼物,你不高兴么?”
“是的,它配不上你,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项链。”露露说,“我会送你更好的,现在把它丢掉,好吗?”
“说什么呢。”卢琦哭笑不得,“这哪里不好了,很简洁,我很喜欢。”
露露眉心紧锁,淡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好,”卢琦无奈,“那我等着你,等你送我更好的项链后,我就不戴这条了,可以么?”
露露这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准备到了目的地就给卢琦造一条最好、最适合她的项圈。
项圈很重要。
很多狗认为狗绳是最好的东西,代表出门散步;但对露露来说,项圈的意义更加重大——
它意味着,他有了一个家。
他时刻佩戴卢琦给他的最好的项圈,而他也会尽己所能回馈卢琦一条完美的项圈。
培训酒店建于海边,远离市区。
两人坐地铁到终点站,接下来的路程没有公交,卢琦招了辆出租车。
她坐进车子,和师傅报了地址,想要放包的时候发现露露紧紧贴着自己。
卢琦往外侧坐去,露露立刻跟着挪了过来,与她不留一丝空隙。
两个人,愣是只坐了后排的三分之一。
“干嘛呀。”卢琦被挤得不行,推了推他,“过去点儿呀。”
露露偏头看了她一眼,奇怪她的反常。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再是狗了。
他于是慢慢地挪去了车座的另一侧,眉峰微皱着,很不习惯在车上和卢琦分得这么开。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了,调侃道,“呦,这么稀罕呢。咋不干脆抱身上呢。”
卢琦有点脸热,不好意思地笑笑,旋即就听露露冷硬道:“闭嘴。”
司机愣住,悻悻扫了眼后视镜。
要不是看对方人高马大,早骂起来了。
卢琦拍拍露露膝盖,用眼神惊疑地询问他: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露露反握住她的手。
他露出和煦的微笑,体贴入微地捂住她冰凉的手指。
卢琦蹙眉,眼神示意了下前面的司机,还是想知道露露态度恶劣。
露露没有回答,他柔情蜜意地望着她,仿佛刚才语气冰冷的人不是他。
因为这一插曲,车上再没人说话。
司机将两人送到酒店大门,下了车,卢琦立刻追问:“你刚才怎么了,人家没有恶意。”那种说话态度,一点儿都不像她认识的小露。
“我知道,”露露直截了当地承认,“我厌恶的是他们整个群体。”
“为什么?”
露露数不清卢琦对这些司机道过多少次歉。
细小之后,露露神经受损,卢琦每周带它往返邻省看病。
那半年是细小遗传性最强的半年,细小病毒不仅传染狗,同样传染猫和貂,因此卢琦打车时都要先问一句司机。
家里养宠物的司机,她会道歉退单;
家里不养宠物的司机,也很可能载养宠物的客人。
卢琦随身携带着一瓶次氯酸,她告知司机露露的情况,会在下车时帮车里喷次氯酸消毒。
大部分司机不能接受。
委婉些的皱着眉,为难说:
“这狗有病啊?”
“……你这样喷,把座位都弄湿了。”
“要不你放后备箱吧。”
性子急的马上捂住口鼻:“不行不行,快弄走!”
还有司机听完,直接升上窗户,摆手拒单。
愿意让狗上车的司机本就不多,在听到露露有传染病后,即便卢琦再三解释不传人,大多也很难介怀。
卢琦倒也认识了些救助狗狗的组织,但他们愿意帮忙运送露露的同时,也意味着他们的车子运送过其他病宠。
那时的露露格外虚弱,卢琦不敢冒险尝试。
起初她会打赏高额红包,后来遇到位好说话的司机,终于固定下来。
露露长得很快,不久就进不了航空箱。
卢琦担心好不容易接单的司机心里不高兴,因而每次上车,都努力缩小自己和它的存在感。
她能抱得住它时,就给它包上尿不湿,放在腿上;
露露再大一点儿,卢琦就把它挤在靠车门的座位下,用小腿紧紧抵着它。
来回五个小时的车程很长,只要露露一动,发出不舒服的嘤嘤呜咽,卢琦就立马紧张地观察司机脸色,一边弯腰对它比“嘘”,同时揉揉它的头顶和后颈,愧疚无声地安慰它。
卢琦很想要一辆自己的车,每年新出的车型她都会看上一眼,但她的年龄不能考驾照,也就不能买车请代驾,到露露死前也只能打车出行。
露露厌恶车,更憎恨司机。
他看得出来,卢琦一直在看司机们的眼色,一到车上她就紧张不安,充满了负面能量。
这种情况很危险,当负面能量积累到顶峰,卢琦就会不吃不喝,不动不响,呈现出濒死的状态。
回想过去,露露脸色微冷,“尊重对司机无效,既然如此,就无需对他们客气。”
卢琦错愕。
她相信小露不是毫无理由的傲慢,也许他曾和司机有过不愉快。
他不想细说,她只能模棱两可地劝上一句,“总也有好的司机的。”
露露不置可否,脸色依旧冷漠。
“先进去吧。”卢琦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别想不高兴的事情。
她不知道露露曾遭遇过什么,看起来非常严重,卢琦以为他会低沉一段时间,没想到露露马上对她灿笑,“好的卢琦,我们进去。”
他不仅没有郁闷,反而率先走进了酒店。
这调整情绪的速度,快得卢琦叹为观止。
金白色调的酒店大门顶部用中英双语写着“费维娜”。
这里虽然偏僻,但风景靓丽,空气清新,占地也广,从酒店园区入口到大门,车子开了足足两分多钟。
踏上干净的白色大理石台阶,两人进入大厅。
入门两侧站着四名迎宾的礼仪小姐,亲切问好后,领着他们去了前台。
前台查过他们的证件,取了房卡,“您好女士,这是您的房卡,1903;先生,这是您的房卡,1706。电梯在这边。”
“谢谢。”
两人乘电梯上楼,到了17层,露露却没出去,执意要看着卢琦先走。
这点儿磨蹭哪有什么意义,眨个眼的工夫,19层也到了,他再没了别的拖延借口。
卢琦摆了摆手,迈出电梯门,“妙莹已经到了,那我们中午见?”
露露没有吭声,眼角微不可察地下耷。
卢琦发现了,每次分别,他都情绪低落。
那眼巴巴看着她的样子,也像极了她的露露,仿佛在期待她能说一句“我不走了”或是“我们一起走吧”似的。
她不由得驻足,回身看向电梯里的露露。
四目相对的瞬间,青年的眼角霎时上扬,神采奕奕,整个人都被点亮。
他立刻走出电梯,双脚并拢,积极乖巧,“你要带上我吗?”
卢琦心软又无奈,笑着推了推露露,“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说再见。”
“唔……”青年喉结上下滚动了圈,传出失望的闷声。
卢琦退开两步,抬眸就见露露蹙着眉。
他的依依不舍并非卖乖做戏,是实打实的沮丧。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了看过的一篇研究:
“为得到人类的怜爱,狗进化出了能够抬起内眉的微小肌肉,而狼则没有这种变化?。”[1]
真是不可思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呢?
更不可思的是,她又是为什么喜欢他?
卢琦突然有种荒谬的联想——
造物主赐予人类了狗,它们不断进化,最终成为人类喜欢的模样;
而世界赐予她了露露,一个从头到脚都符合她审美的异性。
他简直是为她而生的存在,完美得像是她的个人臆想,从头到脚、连皱一下眉毛都令她心生怜爱。
他们才认识没多久,怎么会这样……
“我会尽快收拾好的。”在大脑厘清这份不知由来的感情前,身体已先一步轻柔地回应了露露,“稍微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好的卢琦。”露露颔首,“我会乖乖等你。”
卢琦不由得失笑。
她再次摆手同他道别,往走廊深处走去,一直到她拐过墙角,她看见小露在原地目送她。
“小卢姐,你来啦。”
田妙莹一见到卢琦,立即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往房间里走,“你看你看,这阳台巨大,可以直接看到海!”
培训课安排的只是最基础的标间,但大小、设施都非常不错。
卢琦跟着田妙莹去了阳台,六平米大的露台,摆了一对休闲椅,望出去就是无垠的大海。
临近过年,迎着凛冽的风,礁石和沙滩上人影稀疏。
田妙莹看得心动,“离下午的会还有一会儿,小卢姐,咱们去外边转转?”
卢琦摇头,“太冷了,我收拾下东西,准备去吃饭。”小露还在等她。
“难得来一趟呢。”田妙莹抱着她的胳膊,“走嘛走嘛。人这么少,现在去和承包了整片大海有什么区别。”
卢琦不是很想去,但安心医院来的人里,只有她和田妙莹两个女生。她要是不去,田妙莹没有其他搭子可以玩。
“到十二点半。”
“好嘞!”
刚进入室内的卢琦,再次回到了风雪里。
没了城市热岛效应,海风都肃杀冷酷。
这个季节实在不适合看海,客流热度纯靠节假日带。
卢琦后悔今天为了让露露看项链,特地穿了件低领。
她插着口袋站在沙滩边哆嗦,看着田妙莹跑着蹦着、蹲下来挖沙子、捡贝壳。
放眼望去,这片海滩上能和田妙莹的活力比肩的,只有孩子和宠物狗,连猫都缩起来了。
近海处飘着几只快艇。
温度很低,但天气很好,风一过,整个海面波光粼粼。
卢琦眺望远处,面朝大海放空思绪。
高中的时候,她搜索了周边所有人少的海滩。
金毛和拉布拉多一样都是水猎犬。她想着,等到了大学,露露的细小没有传染性、身体也好了,就带它去海边玩。
视野之内,一条白色的拉布拉多追着主人丢出的球,下了水。
它离那颗球越来越近,就要追上时,卢琦被猛地向后扯去。
她吓了跳,眼前冲过两个追逐打闹的孩子。
卢琦回头,看见拉住她的吕施安。
他穿着黑色的呢大衣,皮鞋踩在柔软的白沙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对上卢琦的目光,他歉意地笑了笑,松手,退了开去。
卢琦冲他点头致意,“谢谢。”
她张目寻找田妙莹的身影,才几分钟的时间,田妙莹就跑出了二里地,此时正蹲在地上,痴迷忘我地挖螃蟹。
“没事…”吕施安刚露出个笑,倏地看见了她领口的铂金项链。
他愣了下,不可思议:“这是他送给你的?”
不仅是牌子,居然连款式都和他选择的一样?
卢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脖子上的项链。
她不想公开和露露的关系,引来同事隔三差五的打趣,但既然吕施安问了,也没有必要刻意撒谎。
“嗯。”她承认,“是他送我的。”
吕施安流露出一丝痛色,“他才刚来,你就愿意收他的生日礼物。”
他的表情让卢琦愈发坚定,自己必须把话说清。
“不止是生日礼物。”她说,“也是交往的纪念礼。”
男人眼眸微睁。他猜到了,可由卢琦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免心下作痛。
他涩然道,“我能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么?”
这个问题卢琦也不懂。
“我也不知道。”她逆着风,迟疑迷茫,“也许是因为,他很像我的小狗。”
这算什么理由?吕施安愕然,“因为都是金毛?”
卢琦愣了下,倒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小露和露露都是“金毛”。
明明那头浅色的金发十分另类,可她似乎没怎么特别在意过。卢琦摇头,“我是指性格。”
她不愿意和异性聊自己的感情,草草结束:“总之,我们现在还不错。”
她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吕施安苦笑,“小卢,我知道以我的立场说接下来的话可能有诋毁的嫌疑,但我还是得告诉你。”
他严肃地看向她:“小露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一定有问题。”
卢琦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记得姓赵的么?那个查理王犬的主人。”
卢琦点头。
吕施安道,“那你还记得小露当时是怎么阻止他的么?”
“是,他帮了你,我也佩服他的勇气。可一个正常人,会一言不合就上去掐人家脖子吗?”
卢琦没有接话。
她虽然就在现场,但记忆并不清晰。
从姓赵的拿出手机开始,很多细节她就不知道了,并非遗忘,而是她当时的精神状态无法注意到太细节的内容。
她没有看过监控,意识里只有露露挡在她身前、把姓赵的压去地上的场景。
“你记错了吧,”她反问,“他掐他脖子了吗?”
“怎么没有!”吕施安拿出手机给她看,“你看这里。”
他必然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过去了小半个月,都能立刻翻出视频。
卢琦第一次看见当时的情况。
摄像头拍到了露露单臂提起姓赵的画面,但因角度问题,并不能看见露露的脸。
监控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姿态的确十分冷静,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从容——这种从容源于自信,他确信自己能控制住眼前的男人。
“仅凭这个吗?”卢琦从手机前退开,“小露的家境不太一般,也许他接受过训练。”
“把孩子训练成这样的家庭,你觉得正常吗?”
“那是他的家庭,和我没有关系。”
吕施安皱眉,“小卢,不管他现在怎么向你承诺,未来你势必是要和对方家里接触的。养出一个掐人脖子的孩子的家庭,你觉得会是好相处的吗?”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吕施安焦急起来,失望至极,“你怎么、你不是这么恋爱脑的人啊!”
“没关系,我说没关系。”卢琦一字一句重复道,“没关系的,矛盾不可避免的时候,我可以离开。”
“那为什么不趁早?”吕施安不明白,“等到了那个时候,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精力啊!”
卢琦半垂眼睑,“可就算不和他在一起,我的时间也在流逝。”
她提了提嘴角,“这里没有我要负责的人,没什么我一定要完成的计划和梦想,只要我活着,时间总归是在浪费的,用在哪里不一样呢?”
吕施安愣了下,像是重新认识了卢琦,“……你是说,你和小露在一起,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卢琦不置可否。
吕施安大为震惊。
他追求卢琦那么久,她向来是果断地拒绝他,他由此判断卢琦是个对感情认真、谨慎的女孩,而眼下她的这幅反应,完全推翻了吕施安心目中的形象。
吕施安眸色微变,“我以为你很喜欢小露,是打算和他一起走下去的。”
“我是喜欢他。”卢琦挽起被海风吹乱的发,“但我也没想过能和他永远在一起。”
露露的气质、容貌都太过优越,他看起来天生不凡,而她只是个普通的、招灾的孤儿,所有爱她的人、她爱的人,都因她遭遇不幸。
她从来不问露露家里的事情,也不过问他的生活、感情经历;因为卢琦从来没有组建家庭的计划。
既然只是临时性的关系,就不必考虑那么多事情。
“为什么?”吕施安不认为自己看走了眼,“卢琦,你并不是对感情随便的人啊。”
为什么?
卢琦也不明白,她从没打算和任何人发展关系,为什么还会答应小露的表白?
或许真的是因为,她有点喜欢他,拒绝不了那双温柔纯粹、充满爱意的眼睛——像是露露一样的眼睛。
卢琦没能回答,吕施安不死心地问:“你看完监控后一点儿都不怕他,是因为你随时做好了抛弃他的准备?”
一种奇特的剥离感将卢琦分为两半,在露露面前时,她为他心神摇曳;可一分开,她又回到了平常的状态,对建立亲密关系充满抵触,不报任何期待。
卢琦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她从不计划与谁长久,她人生中一切长久的感情计划都会迅速破产。
她随时做好准备与小露分开。
“原来如此……谢谢。”吕施安苦笑,后退两步,“我一下子平衡多了。”
他依旧不相信卢琦会玩弄别人的感情,可他都这样问了,卢琦一次也不否认,他又何必自欺欺人。
也许真的是他看错了吧。
“不管怎么样,记得保护好自己,就算是打发时间,最好也还是换个正常点的男朋友。”他说着,声音戛然而止,面色有异地望向侧方。
顺着他眼神指示的方向,卢琦回眸,看见从酒店方向过来的露露。
他们之间尚有一段距离,不可能听见什么,可想到刚才和卢琦的对话,吕施安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心虚,仿佛自己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被正主当面撞上。
他窥向卢琦,发现卢琦面无波澜,泰然平静。
如同她说的那样,她喜欢小露,可又没那么在意,谈恋爱,行;分手也行。
露露穿得向来少,此时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纯白的半高领打底,薄薄一层,勾勒出肌肉轮廓。
那头金发在海风吹拂下更显柔软,他微笑着朝卢琦走来,胯和手臂间夹着颗球。
他径直越过尴尬的吕施安,没有看他一眼,走至卢琦身前,俯身嗅闻她的鼻尖。
没有身体接触,一种温暖的气息却覆盖了微咸的海风,强有力地包裹了她。
卢琦心脏重跳了一下。
半分钟前的冷淡霎时被驱散,她的心脏开始跳动,呼吸变得温热,就连表情都变得和缓。
在露露面前的她,和不在露露面前的她,俨然成了两个人。
后者冷眼旁观,随时准备抽离;前者却越来越沦陷在那股温暖踏实的气息里。
也许,她真的有点喜欢他。
想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卢琦不自在地别过头,“你怎么来了。”
“我在楼上看见了你。”露露嗅完她,回正上身,“过来陪你玩。”
“玩什么?”
露露把那颗球放到她手里,“你丢,我捡回来给你。”
卢琦一噎,“……你又不是狗。”
“我看见你一直在看那条捡球的拉布拉多。”
“我那是…”
“你不喜欢玩球,”露露打断了她的话,余光微瞥,“那你喜欢的,是他么?”
他的语气有些缥缈寒凉,伴随刺骨的海风吹拂起卢琦的头发。
“不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卢琦加重语气强调,“我只是觉得狗狗很可爱而已。”
露露浑然不觉地弯眸,把球往她怀里推,“那现在,你可以把我当做狗了。”
卢琦被球顶得后退,露露紧跟着上前,他磨蹭她的额头,用比往常更加温柔、更加深情的声音告诉她:“玩吧,卢琦,我会让你开心的。”
海风跟着浪刮过。
卢琦眼睫颤了颤,他们的距离太过接近,那漂亮的金色眼睫几乎插.入了她的睫毛里,让她眼睛刺痛发痒,而露露却仿佛还觉得不够亲近似的,伸手扣住她的后脑,用力碾了碾她的额头。
他用另只手屈起食指,伸入衣领,勾起她送他的choker。
暗红色的天鹅绒带勒进露露的脖子,这是他们如今唯一的关系纽带。
他一如既往地微笑,卢琦却从他的眼底看见了悲伤和冷怒。
他当然听见了她说的话,一字不差——
作者有话说:因为要上夹子,这两天的更新时间有所调整:
今天的更新在中午12点
明天的更新在凌晨0点
后天的更新在晚上23点(双更)
之后更新固定20:00,谢谢大家的订阅支持[猫头]
【为得到人类的怜爱,狗进化出了能够抬起内眉的微小肌肉,而狼则没有这种变化】
原句是“狗为了更好地与人类交流,进化出了能够抬起内眉的微小肌肉,而狼则没有这种变化?”
是发表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的一篇研究里的结论。
万分抱歉,这么朴实的学术句子被我改得性缘脑Orz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