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疯犬酒店
“医院和个人各承担一半, 这两天一夜的培训费就是600。”
卢琦到医院的时候,看见黄振毅和田妙莹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计划着什么。
黄振毅在纸上算账,“有点贵啊。”
“住的是五星级酒店, 海景特别好, 里面还有室内泳池呢。”田妙莹期待地说,“我看了他们的官网,最便宜的标间也是580一晚, 算上三餐、讲师费、会议室,当然要这个价啦。”
“可他们不接送, 那里那么偏,都没有直达的公交。”
“我们先坐地铁, 到站后打车,你、我、小卢姐肯定要去, 再凑一个人,四人平均才25, 一杯奶茶钱。”
黄振毅嘟囔,“你那奶茶也忒贵。”
“你不想去啊?”田妙莹直起上身, 不和他一起趴着了。
“我去,我当然去,我都没见过孟教授。”黄振毅道,“不知道吕哥去不去, 他要是去,我们可以直接蹭他的车。”
田妙莹正要接话, 听见了身后传来脚步。
她回头,马尾甩了个半圆,“小卢姐,你来啦。”
“早。”卢琦放下包, “你们都去培训?”
“对呀,我俩都是考生嘛。”
卢琦点点头,离开前补充道,“小露说他也去。”
“哦好。”田妙莹和她挥手。
她转过身来后,黄振毅把笔一丢,心如死灰,“完了。”
“完什么了?”
“不能蹭吕哥的车了。”
田妙莹挑眉,“怎么了?”
“还怎么了,”黄振毅压低了声音,“整个医院,谁不知道小露喜欢小卢姐啊。”
田妙莹一惊,她虽然撞见过两次微妙的场景,可绝对没有往外说过。不是她泄露的!
她轻咳一声,替卢琦打探八卦源头:“我就不知道啊!是谁在外面传的?”
“这还要传?”黄振毅正欲详谈,就见露露从门外经过。
他走去门口,鬼鬼祟祟招手,“来,你来看。”
田妙莹不明所以地过去,“什么呀?”
黄振毅整了整衣服,往外探出半边身子,招呼走过去的露露,“嘿,小露!”
露露顿足,回眸扫向他。
黄振毅扬起饱满热情的笑容,“早上好啊!”
青年淡淡嗯了一声,继而收回视线,往前走去。
黄振毅对田妙莹挤挤眼,又朝对面的诊室喊:“小卢姐!”
两人就见,露露的脚停住了,像是听见“出去玩”“吃饭”等关键字的狗狗一样竖起耳朵。
对面的诊室打开,卢琦拉开门,“怎么了?”
黄振毅嘿嘿傻笑:“没什么,就是和你说声早上好。”
卢琦茫然回应,笑道,“好,早上好。”
她准备关门的时候,看见了走廊尽头的露露,也对他点了下头,“早上好小露。”
黄振毅和田妙莹面前掠过微风,青年迅速折返,他站到卢琦面前,挡住对门的黄振毅田妙莹,专注地凝望她。
“早上好,”他笑,“能见到你,这真是美好的一天。”
黄振毅对田妙莹努嘴,田妙莹捂着酸掉的牙,嘶嘶抽气。
受不了。
田妙莹这一天都没能和卢琦说上两句话。
自从有了露露,她给卢琦打下手的机会就少了,这两天更是离谱,她这个卢琦助理居然一次都没和卢琦看诊过。
田妙莹百无聊赖地在前台刷手机,倒数着下班。
倒数到十分钟时,大门被人推开。
挺着啤酒肚中年男人提着航空箱走了进来,挑剔地审视医院环境。
田妙莹扫过他腕上的表和脚上的皮鞋,心里哦吼了一声,端起笑容接待,“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男人将航空箱放在一旁,“我最近搬到了附近,听说你们的犬科很出名。”
田妙莹介绍,“是的,我们有几位医生很擅长犬科方面的疾病。”
“那就好。”男人看向航空箱,“我家狗到预产期了,看看吧。”
“好的。”田妙莹帮男人做了登记,用通讯器通知卢琦,“卢医生,有快到预产期的狗狗来看诊。”
她抬手对男人示意位置:“医生在里面,您直接进去就行。”
田妙莹登记的客户信息同步给了卢琦,她刚打开系统,还没加载出来,门便被推开。
进来的男人见了她,上下打量了眼,“这么年轻?”
卢琦经常听见这种质疑。
年轻的医生总是让人不放心,因此她对外都笑着说:“还年轻呢,都快三十了。”
男人挑眉,重新审度卢琦。
那视线像是油脂从皮肤表层擦过,黏腻腻的,让她不太舒服。
卢琦侧过头,被熟悉的气息拢住。露露上前,接过男人手里的航空箱放去看诊台,用身体隔挡在了卢琦和男人之间。
青年的容貌气质太过出挑,即便穿着助理服也很难让人忽视,男人的目光从而转移到露露身上。
卢琦悄悄松了口气。
“狗狗要生了,是吗?”
她示意露露在桌上铺好尿垫,挂上对待小动物的笑脸,伸手进笼子,“有点害羞吗?来让姐姐看一下。”
伸手抱狗的时候,她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劲。
狗和猫不一样,一只身心健康的狗不会缩在航空箱里不肯出来。
把狗抱出笼子,卢琦的脸色变了。
她以为是长毛贵宾,但在灯光下,狗狗柔顺的卷毛、褐白相间的颜色、比头部大的垂耳,以及猫咪般的长相,让卢琦血液发僵。
她看向男人,“查理王犬?”
“对。四岁了。”
露露瞥了眼那只腹部滚圆的母狗。
这是人类眼中优雅与美丽并存的狗,也是他母亲的品种。
卢琦半垂着眼睑,抬起狗爪看了下。
和普通狗狗粗糙的爪垫不同,这只查理王犬的肉垫细腻光滑。
“打比赛的?”她一边检查一边问。
男人带了点得意,“这可是今年地区赛的季军,花了不少钱拿到的。”
卢琦拿了听诊器听了小狗的心脏,很快皱了眉。
“多少钱拿的?”
“这我怎么好说。”“比市场价要低吧。”
男人诧异,“你怎么知道?”
卢琦摘下听诊器,两只拇指按揉查理王犬的头部。
“嘤!”一声尖锐的痛呼贯穿了诊室,小狗猛地退开,又被卢琦抱到怀里轻哄,“哦哦好了好了宝贝,不痛。”
她轻柔地哄了两声,抬眸看向男人,“买的时候知道它的情况吗?”
男人插着口袋,“是,它主人和我说,它有基因病。”
“知道是什么基因病么?”
“叫什么脊髓,反正说是会头痛。”
“脊髓空洞症。”卢琦松开了小狗。它犹疑地嗅闻四周,试探着在看诊台上走。
走了两步,它的身子偏斜向左侧,脑袋也歪向身后,如同将倒的陀螺。
“罹患脊髓空洞症的查理王犬普遍在5岁左右发病,您买的这只4岁了,初步检查下来,它也出现了脊髓空洞症的症状。”卢琦说,“这种情况,它生出来的小狗很难健康。”
她的语气有点冲,男人皱眉,“你不用说了,这些我买之前都了解,我现在就想知道,它肚子里的小狗长得怎么样,最早什么时候可以剖。”
卢琦压抑着翻滚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冷静。
“刚才摸了一下,时间是差不多了。”她坐去电脑前,让自己的目光聚集在显示器上,不要往外发散。
“您打算剖腹产是吗?”
“对,顺产怕出现意外,还是剖了安心。”
“像是这样携带基因病的狗狗,是不建议繁育的。”卢琦登记着档案,“最好是剖的时候,一并把绝育手术做了。它省事,您也省事。”
男人没有说话。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
“不绝育,绝什么。”他说,“我闲得慌啊,花那么多钱买只病狗,还要给它吃药,不就是为了让它产仔么。”
卢琦抿唇,片刻,颔首,“那我大概明白了。”
她关掉系统,站起来对男人道,“抱歉,您稍等,我去帮您找找其他医生能不能接。”
见她要走,男人侧步挡住门。
“什么意思啊,”他歪着身,“怎么着,你剖不了?”
近距离间,卢琦闻到了男人身上混合着狗和酒气的体味。
她呼吸微疾,语气也沉了下来:“根据规定,宠物繁殖者必须确保宠物没有遗传问题后,才可进行□□繁育。发现动物有基因问题可能会遗传给后代时,兽医可拒绝签字。”
“你的狗,我接生不了。”
“你接生都接不了,你当什么狗屁医生?”
卢琦冷声,“请您放尊重点。”
“我尊重你,你他妈尊重我了吗?”男人抬手指向她,“态度那么差,一进门说话就吃了枪子儿似的,我是没付钱还是怎么着你了?”
“我告诉你,这狗比你都贵。你现在不给它剖,转院的路上要是生了、出个什么意外,你他妈赔得起吗!”
他一把扯过椅子抵在门口,“开车二十公里过来,你一句接不了又让我二十公里回去,耍人呢!”
细白的唾沫喷洒在卢琦脸上,男人嘴巴张合着,喉咙里涌出更浓厚的酒臭。
粗噶的咒骂、查理王犬偏斜的脑袋、恶臭的酒气围剿着卢琦,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思绪骤然拉回八年前的那个冬夜。
她不断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陷入当时的情绪。
“和你说话呢,哑巴了?”卢琦的沉默让男人更加恼怒,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拉着个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你不就是担心给病狗做手术,出了问题,找你麻烦呗,扯什么规定。我干繁育八年了,怎么别的医生都能做,就你清高做不了?”
警车的鸣笛朦胧钻入耳中。
卢琦粗重喘息着,淡淡的腥甜泛上口鼻,呼吸间是挥之不去的血气。
不,不能再继续了……走、走……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要离开、离……
她张皇地朝门走去。
“走什么?来来来,对着镜头——”男人挡在卢琦之前,把手机贴上她的脸,“来对着这儿,你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我保证让全网都知道你们这医院虚假宣传、欺骗顾客,连个剖腹产的手术都做不了,你们算什么医院!”
走、走、医院……她要离开!她不能留在这里!
她要去医院!去医院!
卢琦焦急地寻找出路。男人见她神色慌张、躲避镜头,气焰愈发嚣张,“说话啊,刚才不挺能叭叭的么,对着镜头说两句啊白衣天使。”
医院、去医院!
啪——!
卢琦猛地甩手。
手机摔落在地,滑出半米,屏幕裂开两道痕。
男人愣了下,旋即暴怒,一把扯住卢琦的胳膊,“你什么医生啊!说不过还摔我手机?”
带着酒臭的体味扑鼻袭来,卢琦瞳孔骤缩,身体先于大脑之前挣扎起来。
被男人抓住的胳膊火辣辣生疼,意识朦胧模糊,她慌乱地掰扯,急于逃离。
“躲什么!我让你…”男人的口气携着愈浊的烟酒味,卢琦再也压抑不住尖叫。
在她叫出来的刹那,身体骤然一轻。
钳制着她的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的粗喘:“你、你干什么……”
卢琦茫然抬眸。
青年立于她身前,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掐着中年男人的脖子,单臂将他提了起来。
只一会儿的工夫,男人圆盘似的脸涨红,双脚在空中胡乱踢蹬着,想要骂人,却被死死掐住了喉咙。
两百斤的男人被青年单手拎起,他姿态紧绷却毫不费力,像是提起了一只鸡。
中年男人脸上的狰狞很快变为惊恐。
“怎么了!”诊室的门自外被拉开,听见争吵后赶来的助理打开门,露露扼着男人砸向走廊地板。
砰的重响,他跨压在男人身上,圆瞳漆黑森冷,倒映出男人恐惧至扭曲的丑态。
“住手!”
几个男助理赶紧上前拉住露露,黄振毅跑在最前面,用力抱着露露的胳膊,却没能制止,自己也被带着跌倒趴下。
另两个男助理一个从后勒住露露胸口,一个抱腰,三个男人合力之下,青年竟都没拉动。
他喉咙里发出暴怒的低吼,一个劲儿地往男人身上扑袭。动静愈大,惊动了整个医院。吕施安匆匆跑来,呵斥阻止。
诊室门口乱作一团,直到警察赶到,把当事双方带去警局。
医院诊室配备了监控,警察很快了解了事情经过。
“行了,为这么点事闹成这样。”
办案民警在中间协调,先对着中年男人开口,“人家医生说的有错吗?拿病犬盈利,这钱不亏心吗?就算你这狗没病,买卖双方公平平等,人家也有权利不接你这一单,你犯得着那么激动,还把手机贴人姑娘脸上。你想干嘛?”
男人沉着脸,带着乌青的嘴角抽搐了下,想要骂人,到底顾忌这里是警局。
“还有你。”说完顾客,警察反过来教育露露,“他是激动了点儿,可他有作出实质性的伤害行为吗?遇到纠纷你可以报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杀人呢。”
两边各给了一棒,警察把调解书往前一推,“所幸今天没什么人身损伤,你们二位要是同意,就在这里签字,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不要去找人家医生的麻烦,你呢,也别那么上火,好好给人家道个歉。”
“不可能警官。”中年男人捂着脖子,恨恨地瞪着露露,“我好端端地去给狗看病,手机被摔了,人还掐成这样,后脑勺也磕了,今天他们不给够我的损失费,我大不了叫律师上法庭、我上网曝光他们!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个讲理的地方了!”
“什么意思?”警察敲了敲记录,“这里不讲理是吗?”
男人悻悻嘟囔,“我可没说啊。”
警察没好气地皱眉,“那你说下你的诉求。”
“两万。”男人道,“我那手机买来一万,用了还不到两年;还有我这脖子、我这后脑勺,这事儿要一万,不过分吧。”
警察看向另一侧的两人,“你们怎么想?要是不同意的话,可以走法律程序。”
至始至终沉默的女医生拉过桌子上的调解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把调解书交给警察,拿出手机,“警官,我转给您。他手机坏了,没法收钱,晚点您帮我转给他。”
警察诧异地看了卢琦一眼。
她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坐在那里闷声不吭,很容易被人忽略。
就连中年男人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干脆。
交了钱,签了字,从派出所出来已是天黑。
卢琦在前面走着。
夜风吹拂起她的碎发,将她的气味卷到露露嘴边。
涩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咸,比一月的晚风更加冰凉。
他跟着她,直到卢琦单元楼下。
她在门口止步,转过身来望了露露一眼。
“干嘛这副表情。”她苍白地笑,被风吹了一路的脸愈发没有血色,近乎透明,眼睛和鼻子却透出了红意。
“别…”露露小心翼翼地朝她迈步,“别难过,好么。”
卢琦愣怔,半晌,垂眸轻语,“你才是,干嘛一副要哭的样子。”
她垂眸时,眼尾的红愈发明显。
露露屏气,沉默了一会儿,他问:“如果他死了,你会开心一点吗?”
“或许吧。”她勉强笑了下,回应露露的玩笑:“至少世上能少几十只受苦的小狗。”
露露抬眸,认真凝望她。
“今天,谢谢你。我会和院长解释清楚情况。”卢琦对他道,“我有些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她知道是她连累了露露,也知道露露在因她而不安。
可卢琦实在没有力气去安慰别人,也没有精力接受别人的安慰。
她只想回家,只想尽快躲到无人的安全区里。
单元楼下,露露仰头望着没有开灯的窗户。
他站到了凌晨,直至那扇窗户亮起来光后,才转身离去。
青年迈出小区,面色沉沉地走在空荡的街道上。
逆着呼啸而过的风,他翕动鼻翼,自紊乱的寒风中寻找男人的气息。
黑背白底的燕子悄无声息地栖在露露身后的路灯顶,猩红的鸟眼将他这天晚上的行动轨迹纳入眼中,淌出戏谑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金毛寻回猎犬,开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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