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晚上九点多,沈家大门被敲开。


    夜里天寒,从温暖屋子里出来的门房将朱红大门漏开一条缝,揉着眼睛往外瞧:“你是?”


    方晓冬将揣在斗篷里的本子拿出来给他看:“我是方晓冬,来见沈嘉煜。”


    门房挠挠头,奇怪他怎么不说话,见他穿着不俗,想必是位人物,就说:“你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


    方晓冬裹着斗篷,盯着脚下的石泥地,站在那里等。


    门房小跑着去东厢房,沈嘉煜正坐在铺着皮毛的软榻上,只穿着内衬两式白衫,把玩着一只万花筒,放在眼睛上,看里面五彩斑斓的奇幻图案,听见外面佣人低低喊他:“大少爷,有客人想见您,说叫方晓冬。”


    沈嘉煜转动万花筒的手指微顿后,拿开万花筒,起来去开门,掀开毡帘,阵阵寒气鬼魅般游进屋子里。


    弯着腰的门房抬头,看见一双隐藏在暗光里的模糊黑眸,愣了下。


    沈嘉煜用和他脸上那种阴鸷表情截然不符的温和语气说:“我知道了。”


    门房走后,沈嘉煜在屋子里慢慢踱步,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外面来客。


    等约摸过了十分钟左右,他才穿上外套,脸上带着优雅从容的浅笑,往外面走去。


    不疾不徐地到了大门后,门房出来给他开门。


    透过那道慢慢变宽的门缝,沈嘉煜视线里空无一人。


    这一瞬,他心脏几乎骤乱,立刻一手用力拉开大门迈出去,左顾右盼,在廊柱后面看见一道身影,才终于稍微安心。


    方晓冬听到门开时,转过身走出来,看着沈嘉煜。


    沈嘉煜也不知道他是冷的还是哭过,眼睛红红的,睫毛泛着湿润。


    但要说冷的,方晓冬穿着长衫棉袄,脖子上围着围巾,还披着价值不菲的狐皮裘,裹得跟只桶似的,能冷到哪儿去?


    沈嘉煜过去揶揄道:“这还没到上冻的天,就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你这么怕冷?”


    方晓冬盯着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抬起右手就扇过去,被沈嘉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门房在一旁看得战战兢兢,口中惊呼。


    沈嘉煜微笑变冷笑:“这么冷的天,你却这么大火气?”


    方晓冬平静的眼瞳里燃起怒火,抽出手后比划:“你把青龙的货掉了包,是吗?”


    沈嘉煜抖抖肩上的外套,他早料到方晓冬会过来找他,时间早晚而已,他侧过身悠悠说:“如果你遵守我们的约定,我想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方晓冬一把拽过他,让他面对着自己:“也是你派人笼络那些顾客,煽动大家逼迫青龙,是吗?”


    沈嘉煜默声,嘴角的笑意却是默认。


    方晓冬早知如此,气愤难忍。


    沈嘉煜提前就把货掉了包,或许是为了防他反悔,也或许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等他跟了沈嘉煜,依然来个反手栽赃。


    方晓冬笑自己的无知愚蠢,竟然敢和沈嘉煜这样老谋深算的心眼鬼做交易。


    可他却没有别的路可走了,纵使前面是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断崖,他也得想办法搭建出一座桥,让秦霄华和青龙度过难关。


    “我可以信你吗?”方晓冬沉住气问。


    沈嘉煜见方晓冬一双手的指骨关节微红,就转身道:“有什么进来再说。”


    进了沈家,方晓冬一路紧随,到了房间里后,等沈嘉煜转过身时,他把一直攒在体内的恨意和愤怒发泄成力量,抬手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皮肉清脆,在屋子里格外响亮,掩盖住了方晓冬急促的呼吸声。


    沈嘉煜伸手摸着那半边发麻发疼的脸,眼里的笑意渗出冰霜来:“还是让你打到了,出气了吗?”


    方晓冬不言,狠狠瞪着人,在衣服底下攥紧火辣辣的手心。


    沈嘉煜揉了两下泛红的脸,走到桌边的凳子上坐下,拿起茶壶晃晃,里面的水已经变凉,他往茶杯里倒着水说:“你大老远来,不只是为了问我两个问题,再打我一巴掌吧?说吧,有什么事。”


    方晓冬沉下眉,看着悠哉饮茶的沈嘉煜,心道这人狡猾无比,竟一下子就把两人的位置调转过来了。


    本是沈嘉煜为了留下他而该答应他任何事,此刻却成了他找上门请求帮助的被动方。


    方晓冬缓着毛毛躁躁的心绪,把自己来时准备好的条件一一亮出来,他在本子上写得工整。


    “把真货还给秦霄华,登报澄清是匪徒栽赃陷害,不许在荆江的地界上阻碍青龙发展。”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全都不离开秦霄华,全没有为了自己的一条。


    沈嘉煜翻着本子看,越看嘴角弯得越深,笑意却满是讥讽。


    看完以后,他把本子丢到桌上,抬眼望向方晓冬:“你这要得实在太多,单单一个你,可不值我耗费心力去做这些事。”


    方晓冬忍耐着他轻蔑人的话,问他:“你当真不肯?”


    沈嘉煜答得也利落:“你不值。”


    方晓冬心凉了半截儿,他没料到沈嘉煜如此难对付,大概是他在秦霄华那里总是被细心呵护惯了,过着至高无上的生活,自己什么时候都被摆在第一位,等到离开了秦霄华,却发现自己渺小如尘埃,一文不值。


    “好,我知道了。”方晓冬过去拿起自己的本子,放回怀里,转身就走。


    沈嘉煜捏着茶杯的手一顿,看着他的背影,眸光微闪:“你去哪里。”


    方晓冬重新拿出本子,低头在上面写:“去找其他人帮忙。”


    沈嘉煜冷呵:“还有谁能帮你?”


    方晓冬心里想了一圈的人,除了秦霄华,他谁也不认识,水爷的名字在脑子里浮现了一瞬,很快就被抹去。


    水爷和沈嘉煜蛇鼠一窝,除了戏弄他,不会帮他。


    搜肠刮肚,心如乱絮,最后他写了个名字给沈嘉煜看:“我去找秦子弘。”


    沈嘉煜看了后,直接气笑:“你明知道秦子弘图你什么,你竟要去找他?”


    方晓冬沉着淡定,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你和他图的,不都一样?怎么你就比他高贵?”


    沈嘉煜似乎被这句话激怒,想来是不喜欢拿自己和秦子弘相比,他拽住方晓冬的斗篷带子把人拉到跟前,一双眼凌厉如刃:“在你眼里,我和那花心大少一样?”


    他的语气比寒冬还冷,方晓冬抿紧唇,努力让自己不恐惧:“不,你比他还不如。”


    沈嘉煜黑眸一怔。


    方晓冬掰开他的手指,微微后退,漠然地注视他:“秦子弘好色,可恶,歹毒,但他做的那些事,顶多让我厌恶、唾弃。而你,让我恨之入骨。”


    沈嘉煜兜头冰水泼下。


    那件刻意被他遗忘的事再次滚滚而来,碾压着他的心脏,提醒着他与方晓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方晓冬见他沉默,转身要走,沈嘉煜开口道:“方晓冬,你要选择我,就要和秦霄华断得干净,老实安分、永永远远地留在我身边。”


    方晓冬闻言,知道他这是松口了,于是回身:“你先答应我那些条件。”


    沈嘉煜看他一副执拗样,不耐烦道:“知道了,明天我就想办法。”


    方晓冬走到桌边,从口袋里掏出个比拇指稍微大些的小圆铁盒,扣开盖子后,里面是红色印泥。


    沈嘉煜在一旁冷着脸看。


    方晓冬把本子翻到他写的条件那一页,拿过来沈嘉煜的手,扣出一根食指,在印泥里按,又移到纸上往下压。


    沈嘉煜看着纸上落下的一个手指头印,冷飕飕地笑:“以前觉得你傻不愣登,其实你精明得很。”


    方晓冬收好本子,在屋子里环顾一圈,房间很大,布置暖色,他问:“我睡哪?”


    沈嘉煜眉眼微动,看着方晓冬那张虽冷漠但别有一番滋味的白润脸庞,指了指里头:“睡这儿。”


    方晓冬就往内室走,掀开金色帘幔,看见里面的一张雕花大木床,床上铺着软和的羽绒棉被。


    他又去浴室看了看,沈嘉煜跟在他后头。


    方晓冬回过头:“有新的洗漱用具吗?”


    沈嘉煜心里乐了,过去打开一间隔柜:“你接受得倒痛快。”


    沈嘉煜把新的牙杯牙刷拿出来放到洗手台上,方晓冬没有用,看着他:“请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沈嘉煜点头:“别洗太久。”然后脚步轻盈离去。


    方晓冬身子有点寒,他快速洗了个热水澡驱寒,裹着干净浴袍出来,看见床上躺着沈嘉煜,他瞬间皱起眉,像是在看一个很奇怪的生物。


    沈嘉煜打着哈欠,把手里的万花筒放到一旁问:“看什么?还不过来睡?已经十点了。”


    方晓冬走过去把沈嘉煜身上的被子掀开:“你说我睡这里,那你就不能睡这里。”


    沈嘉煜兴致勃勃地问:“为什么?”


    方晓冬问:“你以什么身份和我睡一起?”


    沈嘉煜挑眉:“你这么聪明,这会儿倒装起糊涂了?你说以什么身份?”


    方晓冬就比划道:“总不能是以兄弟,那你会和我结婚吗?”


    沈嘉煜没想到素来害羞内向的方晓冬会问这么直白的话,愣了愣:“你说什么?”


    “看你的态度,是不愿意的了。”方晓冬知道沈家就沈嘉煜一个少爷,传宗接代肯定要靠他,和男人结婚万万不会。虽然还有位小姐,但以沈朝秋刻板重男的思想,不会选这条路。


    况且沈嘉煜也不会放任家产落入幼妹手中。


    沈嘉煜眸中情绪难以分辨,微抿唇看着方晓冬。


    方晓冬继续比划:“既然如此,就请你克己复礼,洁身自好,换间房睡。”


    沈嘉煜最爱面子礼节,更是个骄傲的人,做不出来不顾人意愿的强迫行为,晓冬这话无疑是给他戴高帽,让他滚出去。


    沈嘉煜下了床,笑容咬牙切齿:“那你好好休息,做个好梦,明早见。”


    沈嘉煜一走,方晓冬一直紧绷的心弦才松了下来。他刚才也算试探,沈嘉煜的反应看起来确实不会和他结婚,这样最好,对他有心思,却不能给名分,这样沈嘉煜就会产生愧疚心理,到时候他做什么,沈嘉煜都会容着他,是为补偿。


    第62章


    沈嘉煜去了一间后院客房。


    客房无人住,没有通暖气,他穿着单薄,带着怒气出来的,等到了客房站定,炸轰轰的脑子才逐渐冷静下来。


    他看着眼前冰冷的客房,才回味过来,自己竟是被赶出了主卧,到了这偏僻冷寂的客房。


    那他先前见方晓冬之前故意磨着时间撑身价,又算什么?现在面子里子全被踩地上碾碎了!


    沈嘉煜走到门口拉铃,立刻有守夜的小仆搓着手过来问他有什么吩咐。


    沈嘉煜让他把房子里暖气烧起来。


    小仆迷惑不解地看了沈嘉煜一眼,发现这位大少爷的脸黑得跟锅底灰,立马垂下脑袋连连应。


    方晓冬在那张大床之中睡得不踏实,太空荡了,手里总想抓着个什么,摸来摸去,身边都没有他熟悉的东西。


    最后他平躺着,睁眼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心想秦霄华的火车这会儿应该开走了。


    方晓冬翻来覆去大半宿,抹了几把难过泪,凌晨三点才堪堪睡去。


    方晓冬向来起早,但有人比他更早。


    沈嘉煜大清早地就在外面敲门:“方晓冬,醒了没?起来吃饭。”


    方晓冬不睁眼,任外面狗叫。


    沈嘉煜直接推门进来,走到内室,看着床上盖着被子睡觉的人说:“都几点了,太阳要晒屁股了,饭厅的早饭七点半就收碗,晚了不会等你。”


    鼓起的金丝绸被动了动。


    方晓冬慢吞吞坐起来,下了床去洗漱。


    他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里衣,沈嘉煜见后,跟过去说:“我这里也没合适你这小胳膊小腿穿的衣服,下午有空带你去买几件衣服。”


    方晓冬往牙刷上抹牙粉的手微微一顿,想起什么似的,目光虚了些。


    沈嘉煜这人自然不管方晓冬同不同意,他又不会说话,一切都当他默认,精神奕奕地含笑出去了。


    秦霄华就总爱给方晓冬定做衣服,春夏秋冬,无一不缺,他喜欢把方晓冬当个瓷娃娃摆弄,给他穿好看衣服,打扮得精致动人,谁一要夸方晓冬,他的胸膛就挺得老鼓,自信得意地笑。


    方晓冬惆怅地从浴室出来,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望着外面那几棵枝丫横错的梅树。


    一个双辫子丫鬟裹着蓝棉袄在扫月门旁边的一些枯叶,方晓冬拿起小本,写了句话,出去走到她面前举起:“请问有报纸吗?我想看一看。”


    小丫鬟早上听说了,东厢房住了位不会说话的客人,要大家都小心地伺候,这是大少爷特地对管家吩咐的。


    小丫鬟对他点头:“每天的报纸都放在大客厅里,一份给老爷,一份给少爷,今天的还没来得及拿过来,我这就去拿。”


    沈嘉煜在饭厅等方晓冬,等来等去都不见人来,倒是沈朝秋和阮云来了。


    沈朝秋见到沈嘉煜便问:“听下人说,方晓冬在这里?”


    沈嘉煜放下筷子说:“是的,父亲。”


    沈朝秋坐下后,笑了两下:“嘉煜,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


    沈嘉煜抿着唇,肃着脸。


    “玩玩儿可以,但绝不可投入一分感情。”沈朝秋用极其严厉和警告的语气落下这句话。


    沈家父子之前就为方晓冬闹过不愉快,那是在方晓冬中枪的时候,沈嘉煜知晓父亲听取安岁建议对方晓冬下杀手,言辞不太愉快地质问了几句。


    从那以后,沈朝秋就知道自己这儿子太把这哑巴放在心上。


    人性复杂,断情绝爱是不可能的,只是要加以克制而已。


    可以无情,可以滥情,却不能专情。


    不然,看看秦霄华的下场就是了。


    如果没有当初的拱手一千万给朱雀,沈家不会有机会和承南军搭上线。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意气用事,多年基业将会被蛀上一个虫洞,慢慢地腐蚀,变成齑粉。


    沈朝秋是过来人,他这样想着。


    他可以喜欢方禾,也可以为了利益默认儿子杀了方禾。


    沈嘉煜已经实权在手,不乐意再听父亲的说教,不咸不淡地说:“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不劳父亲操心,还请父亲以后不要插手我和方晓冬之间的事。”


    这话隐隐提醒沈朝秋,不要在沈府加害方晓冬。


    沈朝秋听出来了,当即冷笑:“他要是对沈家有威胁,我绝不放过。”


    眼看父子两人剑拔弩张,阮云赶忙把手里刚盛好的素菜汤端到沈朝秋面前笑着说:“老爷,大清早的,别生气,不然这一天的好心情可就没了。”


    沈朝秋看重血脉,认为父子哪有隔夜仇,儿子不听话,教训教训就得了,犯不上大动肝火,接过阮云的碗,又问:“玉兰呢?还没起床?”


    玉兰是家里的三姨太,喜欢听曲儿,常常去外面戏园子里看上大半天,晚上又爱拎着包四处逛。晚上睡得晚,早上就起得迟,尤其冬天里,更让人犯懒。


    阮云夹着一筷子青菜说:“昨晚她和王太太她们打牌,晚上一点多才散场,应该还没醒的。”


    沈朝秋哼着骂玉兰懒猪。


    沈嘉煜念着方晓冬,也不愿意在饭桌听他们聊那些来来去去重复的车轱辘事,起身告辞,去找方晓冬。


    到了院子里,见方晓冬的脑袋在木窗里动来动去。


    沈嘉煜的卧室分三部分,进去中间是饮茶待客,右手边是卧室,左手边是一个小型书室。


    此刻方晓冬似乎正坐在书桌前,埋头写着什么。


    沈嘉煜踮着脚看了看,又放轻脚步,迈入门槛,走到屏风旁时,方晓冬抬起了头,一双黑眸无波无澜。


    沈嘉煜勾起唇,踱步过去:“怎么不去吃饭?还害羞,不愿意见人?”


    沈嘉煜站在书桌对面,等着方晓冬说点什么,他再顺水推舟说以后可以单独在这小院里用餐。


    结果方晓冬根本不理他,拿着细狼毫在纸上勾勾画画。


    沈嘉煜沉下脸,绕过桌子去看方晓冬到底在用什么功,打眼过去,白纸上画着一个人的脑袋。


    沈嘉煜紧皱眉头问他:“这是什么?”


    方晓冬捏着毛笔的手就在旁边写上两个字:“安岁。”


    沈嘉煜一看,语气嫌恶:“好端端画什么死人?”


    方晓冬抬眼看他,一双黑漆漆的宝玉般的眼珠子看得人心头泛软。


    方晓冬又收回视线,放下毛笔,比划道:“他死了,你却这样无情。”


    沈嘉煜想不明白安岁死了,和他有什么关系,要落个无情之名,就觉得是方晓冬软善过头,谁死了他都得掉两滴泪才算个人不可。


    他哼道:“我巴不得安岁死。”安岁对方晓冬杀心重,留着也是祸害。


    方晓冬提起安岁,本意是想唤起沈嘉煜对安岁的一丝旧情,这样暂时就不会对他有其他心思了。


    奈何他高估了沈嘉煜良知。


    沈嘉煜看到桌上还放着一份报纸,露出的是一名电影女明星插足富豪家庭新闻,他笑着拿起来说:“邓瑞芙,她的电影都挺不错,喜欢吗?喜欢的话我让人查一查,电影院近期有没有她的片子排。”


    方晓冬比划道:“随便看看而已。”


    沈嘉煜说:“行,等会儿我让人查查。”


    方晓冬睨他一眼,心道这人真是不听人话。


    沈嘉煜把报纸翻了一圈,折上的那一面是承南军的司令要来琼海。


    他转眸瞥了眼方晓冬,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随口道:“据说承南军的司令喜好品茶,朱雀的镇店之宝龙凤茶饼远近闻名,他这次来,估计要带走一些。”


    方晓冬装作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低头检查着指甲毛边。


    沈嘉煜抖了抖报纸,自言自语道:“这龙凤茶饼可不轻易卖……”


    方晓冬打断他:“让你办的事都吩咐下去了吗?请你尽快。”


    沈嘉煜轻笑:“急什么?这不是来喊你吃饭,你却跟个大姑娘似地足不出户?脾气倒不小,催这么紧。”


    沈嘉煜说完后,就走了。


    方晓冬把报纸重新叠好放到一边,准备出门看看情况,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沈朝秋独自来的,背着手,悠哉悠哉晃到这院子里,见到出来门的方晓冬,就和蔼地笑:“晓冬贤侄。”


    方晓冬忽然发觉要在这里忍辱负重实在太考验人了,整日看着这父子俩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他心里简直烦不胜烦。


    沈朝秋过来似乎只为看他一眼,说了几句贴心话,就离去了。


    方晓冬以为不会有人来打扰了,没想到又来了两位女人,是沈朝秋的三姨太玉兰和二姨太书纳。


    她们都很年轻,也没比沈嘉煜大上几岁,欢欢笑笑地打量方晓冬说:“真是稀罕,老爷的男宠都不会被带回宅子里,咱这位大少爷倒是带回来了呢。”


    方晓冬不会和女人打交道,一直沉默着,任她们看他说说闹闹。


    两位姨太太对着个哑巴说了半天,讨了个没趣,又一起走了,说要去找别人搓麻将。


    沈嘉煜今天白天一直没回来,直到晚上才神色郁郁地来找方晓冬。


    方晓冬正在看什么感情类的小说,听见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抬头就对上沈嘉煜阴寒的脸。


    沈嘉煜冷望着一脸茫然的方晓冬说:“知道秦霄华做了什么好事吗?”


    方晓冬放下书:“我今天一直在沈家,他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


    沈嘉煜走到他面前,目光凶狠:“方晓冬,要是被我抓到你和他私下还有来往,别怪我对你翻脸无情!”


    沈嘉煜走后,方晓冬好奇得不得了,到底发生什么,让沈嘉煜恼怒成这样。


    第二天,方晓冬就在报纸上看到了真相。


    白虎旗下在荆江的三家会所,都因有人聚众抽大烟而被举报,昨晚上就被查封,停业待改了。


    上头对这些事很敏感,一旦发现,立即端掉,小馆子里的那些或许一直如蟑螂死而复生,灭不尽,但商会下有名的会所敢堂而皇之地纵容这种事,那就是挑衅。


    这次白虎不死也得被狠狠扒一层皮,上头缺资金可是厉害,四处让商人掏腰包呢。


    不用想,方晓冬就知道这是出自秦霄华手笔,他要断沈家财路,赌场一没,会所盈利就是大头。


    方晓冬心情终于有些不错了,弯着眼睛去院子里看梅花什么时候开。


    第63章


    沈嘉煜这两日忙得焦头烂额,因为荆江的事,在琼海准备开业的会所也被搁置。


    方晓冬一直很关注报纸新闻,沈嘉煜并没有按照承诺付诸行动。


    方晓冬唉声叹气,要是秦霄华再稍微晚个两天栽赃沈嘉煜就好了,先把真货要回来,这都怪自己没提前跟秦霄华说一声。


    不过青龙商会负责人主动联系报社说明了此次风波是为奸人构陷,并且承诺会在最短时间内弥补客人损失。


    瓷器厂的老师傅听说这件事后,都在加班加点地制作新货,幸好仓库留有备用材料,就是以防突发事件。


    这天方晓冬想出去看看情况,却在大门口被拦了下来,一个佣人说,大少爷不允许他出门。


    方晓冬顿时皱眉,佣人看他脸色难看,解释道:“这是大少爷的吩咐,方先生,您别难为我们了。”


    佣人都是听主人的话,方晓冬只好回去,路上碰上个小姑娘,七八岁模样,梳着俩圈圈辫儿,穿着身洋气的粉色小棉袄,正在奔跑的她看见方晓冬后,立马刹住脚,黑水晶般的眸子好奇地瞧。


    方晓冬看她穿着富贵,猜这就是沈家那位小姐,五姨太之女。两人互相看了几眼后,方晓冬就提着脚走了。


    傍晚时分,沈嘉煜回来了,一进宅子就直奔方晓冬院子里。


    方晓冬正坐在软椅里,吃一碗跟厨房要来的红豆小汤圆,黑芝麻馅儿的,一口一个。


    沈嘉煜掀开帘子后看见方晓冬这样一副怡然自得的画面,竟愣了下。


    方晓冬身上穿的是铺子里现买的长衫,领子冒出一圈灰色兔绒,簇拥着小下巴,衬得人那张脸越发清雅明朗,黑宝石的眼睛往人身上微微一掀,沈嘉煜都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了。


    方晓冬懒洋洋地看他一眼,继续吃自己的小汤圆。


    沈嘉煜把刚才心里的那点旖旎收敛起来,冷笑着过去:“你倒是会享受,真把这里当你自己家了?”


    方晓冬闻言,把白瓷勺子往碗里一放,放下碗,比划道:“是你非让我来,现在又想让我走了?那好,就请你别让佣人拦着我,我绝不会厚脸皮留在这里。”


    沈嘉煜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说:“瞧你急的,我不过说说而已。”


    其实沈嘉煜心里挺美的,一回家,就看见这么个美妙的人物待在自己屋子里,安安生生地吃着东西,还真有一种此生没有过的温暖体验。


    只不过他不能给方晓冬好脸色看,否则人一旦蹬鼻子上脸,就要得寸进尺了。


    方晓冬把他提前写好的话给沈嘉煜看:“你承诺过的事情,什么时候才能兑现?如果你做不到,不想做,告诉我,我不会逼你,就当我们的约定作废。我离开沈家,我们各走各路。”


    沈嘉煜看完后一掌把本子扣在桌上,轻呵道:“方晓冬,你当我傻子?秦霄华给我捅出那么大的麻烦,我还能给他好?你未免太天真。”


    方晓冬面不改色地比划:“他做的,那是他的事,和我们约定的不相干,我又没有给你使绊子,你凭什么单方面毁约?”


    沈嘉煜双眸寒厉:“你这嘴虽然不会说话,倒是能气人。我要是把你这手指一根一根全砍了,你不能手语,也不能写字,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方晓冬浑身微不可察一抖,面上努力镇定。


    沈嘉煜不是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方晓冬劝自己还是不要太过火,到时惹恼了人,赔进去自己就算了,还进行不了自己的计划,帮不到秦霄华。


    沈嘉煜见方晓冬闷着脸,放在腿上的手隐隐成拳,觉得自己的话把人吓到了,于是更火上加火地恐吓:“你最好安分一些,被我抓到什么尾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把人唬够了,沈嘉煜痛快完,心里又开始觉得不舒服,脸色不大好看地坐在那里,也开始沉默。


    方晓冬低头挠着手指,屋里静寂了好大一会儿,他才在本子上写了句话,推到沈嘉煜那边:“你总得让我出门吧,我想出去逛逛。”


    方晓冬垂着脸,长长的睫毛掩住那一双明亮的眼,恹恹郁郁,看起来极可怜。


    “外面有什么可逛的?世道这么乱,你这么白白嫩嫩,出去就要被人掳去卖了当不值钱的黑人力。”沈嘉煜寒着脸教训他。


    方晓冬听后,放在本子上的手指头动了动,抠捏着纸张边沿,眉头微蹙,沉默着。


    沈嘉煜告诉自己,方晓冬是在故意装可怜,博取他的同情心,自己可不能心软。


    更严厉的话在嘴里转了好几遭,出口的却是:“行了,说你两句还要掉上泪了,出去可以,跟管家报备,让人跟着。”


    方晓冬好像有点不情愿的样子,比划道:“可以不让人跟吗?”


    沈嘉煜狠狠一拍桌子道:“信不信你连这屋子都出不去?”


    方晓冬收回瑟瑟缩缩的手指,站起来:“不行就不行,发什么火?我想睡了,请你出去吧。”说完,拿着本子往内室走。


    沈嘉煜没动弹,坐在那里生闷气,看了几眼方晓冬背影,心道自己还是对方晓冬太宽容了,就该不答应的!


    好不容易把人弄到家里来了,却只能看,碰不得,这也就罢了,主卧还不能睡,岂有此理。


    沈嘉煜越想越不能克制,起来就往屋里走,对正在铺被子的方晓冬宣布:“今晚我要在这里睡。”


    方晓冬看着沈嘉煜那张不容置喙的冷峻面容,直起腰,想了想,比划道:“好吧。”


    沈嘉煜却愣了,可能没料到方晓冬答应得这么爽快,心里才刚大喜几秒,方晓冬就继续比划:“那我去其他房间睡。”


    方晓冬从衣屏架上拿着他的外套就要出去,被沈嘉煜狠狠一瞪:“给我在这儿睡!”


    方晓冬看他一眼,然后摇头:“不行的。”


    沈嘉煜眸色沉邃:“方晓冬,你别当了我的人却还故作矜持,既然来了沈家,就给我安下你的心。”


    方晓冬还是摇头,然后去桌上拿出一张宣纸,展开来送到沈嘉煜面前。


    沈嘉煜看着纸上那个墨水脑袋和“安岁”二字,额筋突突跳,骂他:“你有病?还留着?”


    方晓冬比划道:“他九泉之下如果知道你喜新厌旧,忘记他,会难过的。最起码,你得等他头一年过去了,投了胎,再考虑和我的事。”


    沈嘉煜一脸懵:“这到底和安岁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还得等他头年丧期?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方晓冬狐疑:“他不是你的恋人吗?”


    沈嘉煜更懵了。


    方晓冬还在比划:“他背叛秦子弘,都要和你在一起,一定特别爱你。如今他死了,你就算不在乎,也不该这样绝情,每次提起他,你都一副要他死的态度。”


    沈嘉煜听完,半晌,才道:“谁告诉你安岁是我恋人,我和他在一起的?”


    方晓冬摊摊手:“谁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睡吧,我出去找间屋子睡。”


    方晓冬迈了半步,被沈嘉煜一手揪回去:“你就在这儿睡。”


    见方晓冬眼里划过明显的惧意,沈嘉煜又不高兴地说:“我出去。”


    临出门,沈嘉煜还回头说:“方晓冬,我不强迫你,但总有你自愿的那一天。”


    方晓冬心想,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到时一定是个天崩地裂的时刻。


    沈嘉煜回到客房,想不明白方晓冬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他怎么就和安岁扯上了什么狗屁恋人关系?到底是谁在造谣?


    沈嘉煜允许方晓冬出门后,方晓冬去了趟茶叶铺子,琼海里地段最大的一家,他挑挑拣拣,叫来经理,指名想买龙凤团饼。


    经理看方晓冬虽不能言,气度却不凡,身边还跟着随从陪同,猜想是哪家少爷,就笑道:“这位先生想要龙凤团饼?那可真是好眼光,不过出售龙凤团饼的名额资格有限,必须是名门望族,或者商贾大亨,容我冒昧问一句,您是哪家的少爷?”


    方晓冬想了下,低头写道:“白虎沈家,不过我不是少爷,我是沈家大少爷沈嘉煜的男人。”


    何止经理看完这话愣了,随从李峰也忍不住笑。


    李峰是个机灵的,是沈嘉煜特意安排在方晓冬身边并且会手语的一名保镖,表面是保护,暗中是盯紧方晓冬的任何言行。


    李峰轻咳一声,板着脸说:“方先生说得不错,他确实是我们沈会长的情人。”


    嘿,就你话多。


    方晓冬有点不满意地瞪了一眼李峰。


    李峰视若无睹。


    这话一下就把方晓冬的地位转变了,不过方晓冬也懒得计较这点了,能办事就成。


    最后方晓冬顺利拿走了一份龙凤团饼。


    这次过后,外面应该会流传一些闲言碎语,说方晓冬是沈家大少的情人。


    方晓冬回到家,把茶饼放好,准备找个时机,去见见承南军的司令。


    承南军和北方一带的万家军一直势同水火,针锋相对,虽没有大战过,但底下的一些分支却屡屡起冲突。


    按理说两方军队各自占地为王,互不干扰,但万家军原本只是一个姓霍的军阀组织,后来经过几次大小战役和剿匪行动,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参加霍家军的人也越来越多,几乎遍布每个城市,霍家人就改成了万家军,这极大地威胁到了承南军地位。


    方晓冬打算利用承南军和万家军之间的关系,承南军作恶多端,欺压百姓,这次来琼海,也无非是看中这里是块生金宝地,琢磨着多弄点军饷和其他物资呢。


    承南军胃口大,沈家如果给不了他们钱,肯定立即翻脸,和沈家决裂。


    其实方晓冬还想让承南军的司令灭于万家军之手,但他没有人脉,还不知道怎么联系万家军的头目。


    方晓冬这边筹谋好几日,那边秦霄华却已经回了琼海。


    方晓冬在戏园子二楼看戏时,遇上的秦霄华。


    第64章


    方晓冬不爱看戏,这次来也无非是出来办点事。


    承南军司令赵林华也爱看点戏,常常去戏园子里听上几回,他听不懂,却装作一副听得懂的享受模样,怪里怪气的。


    据说是自己的一位姨太太喜欢,他为了讨那位姨太太欢心,经常陪着听。


    听沈家老妈子说,今天梨花园有当家花旦的大戏。


    方晓冬就心想赵林华肯定会陪着这位受宠的姨太太去。


    方晓冬点了个二楼包厢,坐在窗台前,静等着赵林华的到来,本来是想让沈嘉煜陪着来,两人一起出面更能证实传言中的沈大少对他宠爱有加,但他想先单独会会这人,了解一下其为人喜好,看看后续能否顺利进展。


    却不想,吃着瓜子的他,一垂眼,竟看到了秦霄华。


    秦霄华从大门口迈步进来,拐过那扇山水哗哗的影屏,他似乎已经提前预定好了包厢,一进来,就有伙计跑过去弯腰问候,指着方向领他上楼。


    秦霄华嘴角含笑,还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仿佛谁都不会令他动气,是个性情顶好的人。


    他往楼梯方向走着,不经意往右上抬头,看见了扶着窗框往外瞧的方晓冬。


    秦霄华脚步微滞,又不动声色地继续上楼,他身后还跟着林远。


    方晓冬眼见秦霄华上楼来了,心里不知何种滋味,失魂落魄地坐回去,趴在桌上,手指戳着盘子里的瓜子转。


    秦霄华这人,不想还好,方晓冬满脑子如何策划,一旦想起来了,眼泪就憋不住,自己缩在被子里哭上大半天。


    今天更不了得,见到真人了。


    李峰站在一旁,见方晓冬从一开始听戏时的懵懵然然,再到见了秦霄华后的黯然神伤,不由嗤笑:“你一个大男人家的,还犯上相思了?”


    方晓冬心跳一漏,直起身子瞪他,小手充满反驳:“你别胡说,我是听了这外面哭哭啼啼的戏才心情不好。”


    李峰知道方晓冬和秦霄华之间的关系,彼此都心知肚明,看方晓冬打起精神重新入戏,就觉得好笑。


    方晓冬正心烦意乱,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伙计推门,在门口笑道:“方先生,隔壁的秦会长请您赏个脸,过去吃盏茶呢。”


    一听这名字,方晓冬心里简直是狂浪翻涌,激起轩然大波,再不能平静,他瞧了眼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峰,比划道:“你帮我跟他说,多谢秦会长厚爱,只是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李峰就对伙计说了一遍,等伙计走了,还调侃故作冷静的方晓冬:“我要是你,就去见见旧情人,慰藉相思之苦,大庭广众底下的,你俩还能怎么着?我又不会跟沈少爷说什么。”


    方晓冬看他,眼里写满:我要是信你我就是猪。


    没一会儿,门直接开了,方晓冬和李峰都扭过去头,见秦霄华立在那里,一身玄黑的绸缎长衫,红白相间的吊坠垂在腰间。


    林远在后面微微踮脚冒头,看方晓冬。


    秦霄华看着愣怔的方晓冬,含笑道:“方先生不赏脸,那我只好自己过来了。”


    秦霄华走进来,瞥了眼李峰,坐到方晓冬对面的雕花椅子里,衣摆一撩,翘起二郎腿:“你不是不喜欢听戏吗?怎么今天有兴趣了?”


    方晓冬看着秦霄华那一双如旧儒雅的眼,再听他一声声客气陌生的“方先生”,心里一阵泛酸,真想不管不顾地跑过去抱住人说他们走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秦霄华见方晓冬的眼圈慢慢变红,也不笑了,把椅子搬到方晓冬身边坐下,伸手揉方晓冬的脸:“怎么要哭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李峰在一旁看得一脸惊诧,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好歹避避他这个沈家人。


    林远倒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不过眼里几分发愁,秦霄华虽然没有明确告诉他们为什么和方晓冬分开,但也能猜到几分。


    他和于承力都骂方晓冬傻,就这么把自己送入狼窝,怪不得他们秦哥天天晚上愁眉不展想方设法要整垮沈嘉煜。


    方晓冬知道避嫌,推开他的手,一脸冷漠:“秦会长,请你自重,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秦霄华淡淡笑,眼角溢出无奈:“现在没有关系,好歹还有些旧情在。”


    方晓冬无动于衷地比划:“你可别这样说,要让我家男人知道了,是要生我气的。”比划完就抓起一颗瓜子细细剥壳。


    秦霄华沉默半晌,才问:“谁是你男人?”


    他语气极为平淡,方晓冬没听出什么不同,拿着笔在小本上写下“沈嘉煜”三个字给他看。


    秦霄华就呵呵地笑,笑得方晓冬忍不住看他,只见他一双黑眸冷如寒潭,冒着丝丝凉气,直把人冻成冰块。


    方晓冬抖了抖手指,剥好的瓜子仁就掉在了桌上,不敢看他,他知道秦霄华生起气来,可不会讲道理。


    秦霄华抓起几颗瓜子也开始慢条斯理地剥:“你以前在外面,好像从没有跟别人说过我是你男人。”


    方晓冬镇定着,如果他不把自己沈嘉煜情人身份打出去,赵林华是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迫不得已罢了。


    方晓冬不言不语,秦霄华剥了两颗瓜子,摊开手心。


    方晓冬就比划道:“谢谢,我吃会自己剥。”


    秦霄华微笑道:“谁说要给你吃的?方先生未免太过自作多情。”然后把瓜子送入自己口中。


    方晓冬有些尴尬,转头去看外面的戏台,耳朵尖却悄悄红了一截儿。


    林远暗暗摇头,心道秦哥也是会耍脾气捉弄人的。


    秦霄华又吃了两颗,对一旁的李峰说:“你可以先出去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方先生说说。”


    李峰任务就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方晓冬,以防他和任何可疑之人传递消息,尤其是青龙的对象,秦霄华精明过人,必定知道他的存在是何原因,此刻居然明目张胆地要他出去,俩人私下相会,这不是把他当猴耍吗?


    李峰凛着张脸,公事公办道:“秦会长,恕我不能出去,我得照看着方晓冬。”


    秦霄华拿起桌上方晓冬还没喝的热茶,端到鼻子下轻轻嗅:“是吗?”


    “是。”李峰道。


    秦霄华看了眼林远,林远心领神会,走到门口,招招手:“请李峰先生出去。”


    他话音落,外面立刻现身两名人高马大的护卫,肌肉块头孔武有力,两双眼睛扫视一圈,定到李峰身上。


    李峰是保镖,但身材不是精壮型的,他清瘦,个子也不高,将将比方晓冬高个一点儿,他主要是敏捷型的人才,专在暗处动手,是因为精通手语和唇语才被安排在方晓冬身边。


    这么两个勇猛护卫要真和他动起手来,他不能逃,肯定吃亏,于是识好歹地出去了。


    等包厢里只剩两人,柔情软语的婉转花腔绕在耳畔,方晓冬略感不安地看着秦霄华:“你这样做,回去后沈嘉煜肯定要发脾气的。”


    秦霄华凑近他,抓住他那双保养很好的手,还在纠结上个话题,问他:“谁是你男人?”


    方晓冬知道秦霄华驴脾气犯了,左右看看无人,很想解释,但又怕秦霄华明白后,又不肯放他走了,只好抿着唇抽出手:“是谁也不会是你了。”


    秦霄华绝顶聪明,又怎么会不明白方晓冬的用意呢,他如今确实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大势一去,仇家敌人纷纷按耐不住,方晓冬在他身边,倒不安全,回来琼海路上,还遭遇过一次恶匪袭击。


    秦霄华一想到方晓冬要在沈家为他筹谋划策受罪,就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心痛。


    他当初把方晓冬带回秦公馆,可不是为了这样的。


    秦霄华轻轻触摸方晓冬垂下的下巴,两根手指曲着游到脸畔说:“晓冬,我有点想你。”


    方晓冬的脸一下随着他这句话烧起来了,血肉里仿佛咕嘟着沸水,激起圈圈震荡的涟漪,他扭头躲开,控制着发酸的眼酸,一句“我也想你”堵在肚子里。


    秦霄华凝视他的晕出一层粉红的脸,还有不停颤动的睫毛,一点点湿意染着,他苦笑着:“还是动不动就爱哭。”


    方晓冬生气地转过脸瞪他,一双圆润的水眸里,千万种的风情呼啦啦地钻进秦霄华心里撩拨。


    秦霄华眸里晦光闪动,嘴唇动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外面林远声音响起:“秦哥,赵林华来了。”


    方晓冬听后,惊讶地问他:“你也是来见他的?”


    秦霄华看着他,忽然皱眉:“你想做什么?”


    方晓冬没来得及透露自己计划,李峰就进来在门口盯着他,一双细眼如鹰隼般犀利。而且他也不能明白透露,秦霄华不会让他做的,只能隐晦提醒其中利害关系,让秦霄华利用这些为自己谋事。


    秦霄华起身说:“既然你也要见这位司令,那我们一起。”


    方晓冬摇头,他可不能和秦霄华一起见这位司令,被多疑的沈嘉煜知道了,会认为他和秦霄华一起合谋拉拢赵林华,这对他日后的计划大为不利。


    方晓冬比划:“不用了,我还有点事,我要先回去了。”


    秦霄华应该也是想到方晓冬处境,没有为难,但是走时顺走了方晓冬放在桌上的那盒精美包装的茶饼,他说:“谢谢方先生知道我爱喝茶,特地送我这么名贵的珍品,我就笑纳了。”


    方晓冬心说那不是给你的,那是我用来贿赂赵林华的,你赶紧还回来。


    秦霄华却已经飘出包厢。


    方晓冬气得脸红,暗骂秦霄华一定是故意的。


    林峰随即闪进来,眼珠子还在方晓冬脸上转,一副“你背着沈少爷红杏出墙”的狐疑样。


    方晓冬云淡风轻地端茶嘬了一口,放下茶后比划:“你不许跟沈嘉煜添油加醋乱说什么,我和秦霄华只是偶然遇见。”


    李峰笑说:“我哪是多嘴的人?我只是来保护你的。”


    方晓冬白他一眼。


    方晓冬不想让赵林华知道自己和秦霄华见过面,到时惹出什么误会来坏了大事,在包厢里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秦霄华这边和赵林华是今日有约,两人一见面,就各种恭维客套。


    赵林华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一身军装,腰间皮带上别着把枪套,只有他这样高级别的军阀,才有资格把枪漏在外面。


    像秦霄华手底下的护卫,都得遮遮掩掩不能招惹麻烦。


    赵林华宠爱的姨太太叫碧蔓,一身孔雀蓝的旗袍,肩上披着狐裘肩,颈间挂着两串珠圆玉润的白珍珠,浑身诗意,笑眸淡雅。


    赵林华是粗人,心底最向往这样书香温婉的仙姿女子,怪不得能独宠碧蔓。


    一行人进了秦霄华预备好的包厢。


    侍应生呈上来茶具,秦霄华让他们退下,亲自给各位泡起了茶。


    赵林华对秦霄华态度挺客气的,没有传闻中凶蛮霸道的作风,估计也是念着秦霄华身上的价值。


    碧蔓笑说:“秦会长如此玉树临风,今年多大了?”


    秦霄华举止娴熟稳重地烫茶杯、倒新茶说:“碧蔓小姐说笑了,你身边这位才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赵林华开怀大笑了两声:“秦会长这张嘴真是能说会道,怪不得生意能做这么大,听了你的夸奖,谁能不心花怒放,跟你合作呢?”


    秦霄华将倒好的热茶分别送到赵林华和碧蔓面前轻轻放置,笑着反驳了一声:“赵司令这话不对,和我合作,当然是因为我能力出众,光嘴上功夫好那哪行呢?”


    碧蔓轻笑,想起什么,问:“听闻秦老板有个知心爱人,今天怎么不见他一起来?”


    赵林华听说过这些事,在他们圈子里,男人和男人之间玩乐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事,他远在北地,也不曾亲眼见过,只当秦霄华和那男的是包养关系,附和着碧蔓笑说:“就是,你看,我都把我家太太带出来了,秦老板怎么还藏着掖着呢?”


    秦霄华无奈地笑:“我家那位怕生,不爱见人,每次出门我都要三请五求地他才肯赏脸,他不爱听戏,这次一听是要来这梨花园,说什么都不肯跟我出来,实在娇纵得厉害,没办法,我只能自己来了。”


    赵林华大笑:“枕边人嘛,确实得惯着点,不然给你脸色看,三天都不能上床呢!”说完还瞅一眼旁边的碧蔓,使使眼色。


    秦霄华便握着拳放在唇边轻笑,然后说:“碧蔓小姐知书达礼,肯定不像我家那位的。”


    他们几个人,说说笑笑,私人话题一下就把关系拉近了,秦霄华又献上那金贵的茶饼,赵林华乐得眉开眼笑,接下来的聊天更是非常愉快,直到一场戏落幕,秦霄华才和赵林华他们分开。


    第65章


    方晓冬回到沈家,沈嘉煜还没回来,他这几天为了会所重新开业,四处奔波寻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好看,对着方晓冬要讲上秦霄华大半天的坏话。


    方晓冬起初还义愤填膺地跟他辩论,后面就直接无视了,左耳进右耳出,沈嘉煜越骂,说明秦霄华那边的进展越顺利。


    这晚沈嘉煜回来,照例去方晓冬那里。


    方晓冬正在院子里赏月,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头根本不转一下。


    沈嘉煜边走边冷笑:“你今天见秦霄华了?”


    方晓冬心乱一瞬,好在他白天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也没太慌乱:“在梨花园遇上了。”


    沈嘉煜眯着眼靠近他,试图从那张温软如玉的脸庞上看出些什么端倪:“你不爱看戏,怎么去梨花园了呢?”


    方晓冬镇定自若地直视他:“人的喜好是会变的,我从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了呢。”


    沈嘉煜便笑:“你这话的意思,我可以当做,你从前不喜欢我,以后有可能喜欢我?”


    方晓冬也笑:“做梦。”


    沈嘉煜忽地拽住方晓冬的双手拉近自己,瞳孔里透出阴戾:“方晓冬,我不管你在我身边是怀着什么鬼心思,但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只能待在这里。”


    方晓冬怕沈嘉煜怒上心头,真把他怎么着,剧烈挣扎着。


    沈嘉煜看他恼怒惧怕够了,才松开手,倨傲不羁地睨他。


    方晓冬瞪着他,白皙的手腕落下几个红指头印,疼得他眼睛冒雾气,在夜色中朦朦胧胧的,楚楚可怜。


    他比划着:“你要是不信我,你干脆把我天天带在身边,省得你老疑神疑鬼,猜我在做什么谋害你。”


    方晓冬抿着嘴,瞪着眼,委屈害怕的模样,眼里还有点怨恨。


    沈嘉煜摸他的脸,方晓冬下意识就躲,急赤白脸的,惹得沈嘉煜冷笑连连道:“原来是我没时间陪你,才让你生出这么多痴怨,行,过两天就有个饭局,到时候带你去。”


    方晓冬装作不情不愿的态度,心里却悄悄乐:“我很高兴每天见不到你。”


    沈嘉煜笑得险恶:“那可不成,咱俩还得日久生情呢。”


    方晓冬着实被这句话恶心到了,要他对杀父仇人生情,那他不如直接一刀捅死自己了断,省得这奸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沈嘉煜说的饭局是碧蔓的生日会,赵林华特地为她举办的,实际上是想收敛一些那些富豪们的钱财贵礼,他手握重兵,下出去的帖子,没人敢不上门祝贺,不少人都在骂他贪得无厌,强权压人。


    然而其中有不少商人,自己也是压榨平民百姓的资产阶级,不过是一山压一山,道谁权势更雄厚而已。


    方晓冬知道是去赵林华的场子,在衣柜里挑了身洁白西装。


    沈嘉煜喜白,给他买了好几身白衣服,方晓冬什么都不挑,主打一个能穿就行,秦霄华爱给他做五颜六色的各种衣服,黑的白的,青的蓝的,棕的灰的,红的花的,衣柜里真是百色各有。


    秦霄华当时对方晓冬说,你新鲜,充满活力,就该穿这么多彩多姿。


    方晓冬就笑话他说,怎么,你是老了吗?只能穿黑不溜秋的衣服。


    秦霄华听了抱着他笑:“没遇见你之前,我觉得我老得没滋没味的,遇见你之后,我就像年轻了十岁,每天都很有盼头。”


    不过几个月,往事如潮退散,方晓冬换完衣服,对着镜子系上一条金色领带,整理几番后,出门。


    沈嘉煜就在院子里等他,回头看见方晓冬掀帘出来,不禁眼前一亮。


    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季节里,这样一抹白简直洗净了万千尘埃,空气中都隐隐散发着清香。


    沈嘉煜过去,上下看他,笑意明显:“俏。”


    方晓冬没有回应他,往院子外走。


    枝头梅花冒着花骨朵,方晓冬经过那些点点圆红的花苞时,沈嘉煜觉得比所有景色都惊为天人。


    路上行驶半小时,到达一所西餐厅,外面入口设着收取礼金的礼桌,沈嘉煜领着方晓冬先往里走,留秘书在那里登记。


    有人见到沈嘉煜到场,上前嘘寒问暖一番,又打量方晓冬说:“沈会长这是换秘书了?”


    沈嘉煜轻轻地笑:“那倒没有,我身边这位……”


    他说着,余光瞄到方晓冬在低头写点什么,语速便慢了下来。


    众人也都好奇地看。


    方晓冬亮出他写的:“我不是他秘书,我是他男人。”


    几个老板看后,神情古里古怪地面面相看。


    他们认为,男宠是上不得台面的,私底下玩玩就罢了,没有人会在大庭广众下带着招摇过市,这沈嘉煜可真是不顾流言蜚语,挑战世俗。


    前有秦霄华,这次又多了个沈嘉煜,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被男人迷了眼呢?


    众人不解。


    沈嘉煜确实皱眉不展,他没有事先和方晓冬说是以副秘书身份参加,毕竟方晓冬这样的薄脸皮,哪里会跟别人讲自己是他的情人?


    沈嘉煜眼神沉沉地盯着方晓冬。


    方晓冬浑然不觉,面带微笑,握着圆珠笔,微微低头,举止优雅从容地写:“我患有哑疾,交流不便,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他这写字的功夫,已经让各位接受这样一件离经叛道的行为了,都笑着跟沈嘉煜说他们般配。


    沈嘉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说:“这小顽皮,不大懂事,日后若是有冒昧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点,我可就这么一位可人儿。”


    “那是自然,哈哈。”


    一群人谈笑风生,从家常唠到生意,话题应有尽有,这时大门处进来一人,有个人余光瞥到,就说:“看,秦会长也来了。”


    方晓冬浑身一僵,脖子都不敢往那边转。


    忽然有人疑惑道:“咦?我记得方先生不是秦会长的人吗?我曾经在酒桌上见过的……”


    有人掐他,低声警告:“就你知道?人家也知道,但不明说,让沈会长不高兴有什么好处?”


    秦霄华也注意到了被众星捧月的沈嘉煜和方晓冬,脚步直直朝他们过去。


    听着嘈乱人群中那一道稳健生风的熟悉步履声,方晓冬闭了闭眼,平复心绪,再睁开眼,带上与人为善的标准微笑,转过头去,看着秦霄华。


    “沈会长,又见面了。”秦霄华磊磊微笑,仿佛并没有遭受过沈嘉煜的迫害,态度宽宏到令人震惊。说完,他又和其中几个认识的老板们打招呼,不卑不亢,没有落魄的讨好,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


    最后,他才把目光落到方晓冬身上:“方先生,别来无恙。”


    方晓冬还没什么反应,沈嘉煜道先笑上了。


    明明才两天没见而已。


    众人都不愿意离去,等着看这三人的热闹,但也不好太过关注,掩饰般地拉身边人聊上两句,也不管认不认识。


    可惜,要让他们失望了。


    秦霄华是藏有不甘,心里恨不得要将沈嘉煜五马分尸,但不会给外人看。


    沈嘉煜倒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虽脸上常常带着和和气气的笑,心计却比海深,是他现在心情不错,有佳人相伴,才愿意大度地说上几句。


    毕竟,他是赢家,即使只是暂时的,他相信,秦霄华最终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越想,沈嘉煜就越高兴,拉着方晓冬饮了杯香槟。


    方晓冬不喜欢酒,但也陪着他喝了一杯,逢人就举着小本介绍自己,把沈嘉煜整得一头雾水,等到了个没人地方,就问他:“你这昭告天下的架势,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方晓冬一脸不满:“你要了我,还想藏着我,让我见不得人?我可不愿意,你不能给我名分,至少给我地位。”


    他挺起胸膛,为自己争取地位,硬气得令沈嘉煜哭笑不得:“你倒是让我碰碰你,我他妈地是养了尊小花儿供养着吗?”


    方晓冬不吭气了,默了片刻,端起空酒杯就走,他在人群里观察着赵林华和他身旁的碧蔓,觉得人少了些,才对跟过来的沈嘉煜指指,表示他要过去。


    沈嘉煜还没摸清方晓冬的花招是什么,就陪他玩,总之不会翻出他的手掌心。


    两人朝赵林华过去,赵林华见了沈嘉煜,笑得不见眼:“沈会长,等你大半天了,你可算过来了,你看我忙的,都没时间招待你,你可别嫌我怠慢了。”


    沈嘉煜笑说:“今天是赵太太的生辰会,赵司令你作为主人,忙一些是应该的。”然后又祝贺碧蔓生日快乐。


    碧蔓笑着道谢。


    方晓冬见他们和和睦睦,相谈甚欢,有点觉得棘手,他们要是关系这么好,那他任务就大了。


    方晓冬拽拽沈嘉煜的袖子,大眼睛看他,示意他给赵林华介绍自己。


    沈嘉煜会意,对赵林华说:“这是我副秘书,方晓冬,有哑疾,口不能言。”


    方晓冬一听,立即不满地瞪起眼睛,正想怎么自己介绍,沈嘉煜又补了句:“也是我的蓝颜知己。”说完拉了拉方晓冬的手。


    这话挺暧昧的,加上两个男人拉手的亲密动作,赵林华和碧蔓当即就明白其中深意,两人都先是诧异,才笑呵呵起来。


    方晓冬难为情地低头,抽出自己的手,脸上带着羞涩的微笑。


    沈嘉煜似乎也演上瘾了,眉眼间的笑意发自内心,语气温柔:“这可是赵司令,我们沈家的重要合作对象。”


    方晓冬就比划:“你帮我跟赵司令说,我也喜欢听戏,改日有空可以约一次。”


    沈嘉煜在跟赵林华翻译时,方晓冬忽然觉得有谁在看自己,转头四处找,秦霄华正在一张餐桌前,端着盘西式糕点,眼神晦暗不清地望着他。


    方晓冬瞬间浑身微凉,戏瘾也迅速冷却,撇过头低着,心绪不宁地看着欧式米黄地砖。


    沈嘉煜见他脸色不太好看,问他是不是喝醉了,要不要休息下。


    方晓冬本想点头,但又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在赵林华面前展示和沈嘉煜关系匪浅的机会,硬着头皮一直笑,间隙里,他再往餐桌旁看,秦霄华已经不在那里了。


    夜色正浓,深寒袭人,方晓冬和沈嘉煜离开时,在下台阶时被一个迎面而来的戴帽子男人撞了一下肩膀,方晓冬被他撞歪了肩。


    沈嘉煜连忙把方晓冬拉过来,对男人呵斥:“那边那么大的道儿,非要往人身上撞?会不会走路?”


    戴帽子男人弯腰致歉,帽檐压得低,两人都看不清他什么样。


    方晓冬拉住还要发火的沈嘉煜,把他拉走了,右手悄悄把手心里的东西塞进裤兜里,走到车旁才比划:“又不是什么大事,赶紧走吧,我困了。”


    坐到车上,方晓冬手心紧张地沁出了汗,握成拳放在一旁,等到了沈家,一路往院子里走。


    沈嘉煜看他走得那么快,问他回去急着生孩子呢?


    方晓冬回头瞪了他一眼,但等他一起过来才继续走。


    他不能表现得太两极,毕竟宴会上他那么努力营造自己和沈嘉煜的关系。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沈嘉煜还非说要在这里吃一碗莲子羹,要不是外面忽然有人叫他,他估计还得以今晚宴会上的事好好跟方晓冬谈判一会儿,他可不愿意放过任何能和方晓冬进一步的机会。


    等沈嘉煜一走,方晓冬关上门,回到内室里,急急往浴室里去,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片叠成小团的纸,方晓冬揭开看,里面是一句话:秦哥说,早晚都会把你接回来,别让自己受伤。


    这字间表露的语气,还有这豪放的笔峰,一看就知道是于承力写的。


    方晓冬立马就鼻子一酸,眼泪聚集在眼眶里,怕沈嘉煜去而复返,忍耐着,洗了把脸,换上睡衣,去床上用被子蒙住自己。


    黑蒙蒙中,方晓冬心想,他一定还能再回到秦公馆的,希望老天成全他这个愿望吧。


    第66章


    隔日一早,方晓冬醒来后,想起什么,在被子里慌乱翻找,在看到那一张皱巴巴的纸片时,才稍稍松口气。


    他下了床,在桌上的火柴盒里抽出一根火柴,把纸片烧了丢进纸篓里才算放心。


    昨晚喝了酒,身上不太舒服,不小心把自己给哭睡了,他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换掉被罩床单,外面佣人看见了,进来抱了出去,说马上给他送来早餐。


    早餐送来之前,沈嘉煜过来了,将一张硬皮纸函塞到方晓冬怀里说:“给你的。”


    方晓冬打开看,里面是婚书内容,新郎名字是沈嘉煜和方晓冬。


    见方晓冬含义不明地看向他,沈嘉煜便笑着解释:“你不是想要名分吗?虽然不能给你弄个真的来,但假的还是可以的。”


    方晓冬随手丢到桌上,正好佣人送来早餐,他过去帮忙拿出来,坐下吃。


    沈嘉煜也坐下,问他不满意吗?


    方晓冬盛了碗鸡蛋豆腐汤,听见这话,他很想回答沈嘉煜,你喜欢钱,我给你冥钱你会满意吗?


    当然假如沈嘉煜给他真婚书,他恐怕才会吓死。


    方晓冬看着碗里奶白的三鲜汤,不舍得放碗,就没搭理沈嘉煜。


    沈嘉煜自顾自地笑说:“这婚书有了,下一步就该拜堂成亲入洞房了。”


    方晓冬往嘴里送汤的手一顿,硬生生忍住想把碗里的汤泼到沈嘉煜脸上的冲动。


    两人吃了一顿早餐,沈嘉煜说他得去荆江一趟,他要方晓冬一起去。


    方晓冬拒绝。


    沈嘉煜问他为什么。


    方晓冬就说他不想去。


    沈嘉煜说:“你这脾气,行,你不去,那你就在沈家待着。不过我可告诉你,我父亲已经因为昨晚的事盯上你了,觉得我耽于美色,不务正业,想着法子要暗中做掉你,我不在你身边,你可得悠着些,不然等我回来,只能见到一具尸体了。”


    方晓冬听得脸色煞白,脊背生寒,沈朝秋确实不是个善茬儿,现在对他好,那是因为影响不到沈嘉煜,觉得他只是个玩意儿,一旦产生威胁,可能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本来想趁着沈嘉煜不在,把白虎在这里的会所想办法彻底勒停开业,但转了转眼珠,觉得去荆江也好。


    沈嘉煜这次去荆江,肯定是要花钱疏通那边关系,尽早让会所重新开业。


    沈嘉煜见方晓冬脸色变幻异常,一会儿白,一会儿愁,以为是吓的,不由笑说:“这事听我的,不去也得去。”


    方晓冬愤怒地比划:“那你还问我?”


    这事定下当天,方晓冬就出门去了,身后当然跟着李峰这个狗皮膏药。


    方晓冬在街上闲逛,买了吃食,竟然碰到了小夏和小秋,他们手里拿着糖葫芦串,穿得干干净净,早没了当初的破烂样,一看日子过得就很滋润。


    他们也看到了方晓冬,双眼一喜,跑过来叫人:“晓冬哥,你也出来玩儿啊?我们好久没见啦!”


    小夏把自己手里多余的糖葫芦塞到方晓冬手里,让他吃。


    方晓冬把自己吃的也分享给他们,捏着糖葫芦签子不好写字,就交给旁边李峰,让他先拿着,他在本子上写:“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


    小秋抢话道:“比以前好多了,我们在瓷器厂做工,每天运运材料,打打杂,还有师傅教我们怎么做陶瓷呢!”


    “今天是元旦,放的假期,所以我们两个出来玩。”小夏也说道。


    这么快就已经元旦了。


    方晓冬恍惚想着。


    “那就好。”方晓冬写完,笔尖在本子上顿着,慢慢写下一句话,偷偷瞥了眼一直要往他这里凑的李峰,微微一侧身,用很大动作幅度写字,胳膊肘往后捣了一下,李峰手中的糖葫芦和其他吃食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小秋咋呼一声:“哎呀!掉了!”


    趁李峰注意力在地上和小秋说话的时候,方晓冬快速把剩下的几个字写完,悄悄撕下来塞到小夏手里,使了使眼色。


    小夏机灵,瞬间会意,把纸团藏到裤兜里后,也跟着大呼小叫:“哥哥你也太不小心啦!这糖葫芦又大又甜,要一毛一串呢!”


    李峰捡着因为包好而没遭殃的吃食,站起来从兜里拿出一块钱给小夏:“赔你。”


    小夏看见钱就开心,接过来笑嘻嘻:“谢谢哥哥。”


    方晓冬重新翻了一页新的,压着撕裂的纸痕边沿,若无其事写道:“我还有些事,不耽误你们玩了,再见。”


    小秋还想多跟方晓冬多待会儿呢,他们都好久没见面了,小夏就把他拉走,没在人群里后,拐进小胡同里,从口袋里拿出纸团展开看,上面写道:告诉秦,跟着沈有大料。


    第二天沈嘉煜就带着方晓冬去荆江了。


    一下火车,冷飕飕的寒气直往人脖子里钻,方晓冬跺了跺脚,像要把身上寒气都震下去。


    沈嘉煜带着人在一家西洋酒店下榻,刚放下行李,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和这边的总负责人惠目出去办事。


    方晓冬也不知道小夏有没有通知秦霄华,在酒店闲着也没事,就跟着沈嘉煜去,洗清自己嫌疑。


    沈嘉煜看着身边跟紧的方晓冬,笑道:“我发现你最近是越来越黏人了。”


    方晓冬把脸埋在围巾里,揣着手,没理会。


    惠目和他的手下手里都托着一个黑皮箱,沉甸甸的,他们的手筋都绷出来了,放到车上时,方晓冬听到惠目明显松了口气喘息。


    那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金条。


    沈嘉煜估计就喜欢热脸贴别人冷屁股,在车上拉着方晓冬东拉西扯,碎语间,就到了地点。


    沈嘉煜见的人是监察院的副院长马宝山,这监察院是从前朝就遗留下来的旧式组织,在当今时代混乱中,已经成了民间组织。


    他们约的地点是一座中式茶楼,这种地方最适合达官显贵前来风雅一番了。


    方晓冬作为秘书,在一旁沉默观听。


    不得不说,沈嘉煜的交际能力,与秦霄华这样从小就混迹五湖四海的人不相上下,只是一坐在那里,指尖夹着根递来的雪茄,气场就出来了。


    他的眼神透着狠,和平时普通交友时截然不同。


    难怪秦霄华会栽他手上,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会不留余地,斩草除根。


    方晓冬边听,边套着些信息,拿起桌上盘子里的冬枣吃了一口,“咔嚓”一声的清脆,让屋子里的人都停止了交流,朝他看过来了。


    被这么几双精凛烁烁的眼睛同时盯着,方晓冬浑身发毛,把嘴里的那一小口枣肉囫囵咽下去,歉意地对大家笑。


    沈嘉煜笑笑说:“这是我一个秘书,新来的,跟着我出来学习。”


    马宝山和其他两个男人都笑了起来,说他秘书一看就是刚到社会上的,连敬酒都不会。


    方晓冬也算跟着秦霄华久了,脑子转得也快了,立马起身去给他们各个倒了新酒,附上一个笑脸。


    沈嘉煜见了,指指自己的酒杯,示意他,我的酒呢?


    方晓冬看了眼,心想你不是还没喝完吗?


    但懒得说,就给他添了些,然后坐回去,规规矩矩的,时刻保持微笑。


    沈嘉煜拿起酒杯含笑饮了一口,看了眼惠目,惠目从桌子下提上来那两个黑皮箱,打开锁扣,掀开来,金光闪闪码放整齐,屋子里的人都静寂下来,眼里瞬间冒出贪婪之色,精彩得很。


    马宝山说:“沈会长,你这样做,可是害我啊。”


    沈嘉煜云淡风轻:“你不说,我不说,你和我的人也不说,有谁会知道呢?马院长,你的府邸该修缮了呀,后院那么小,怎能容得下你三妻四妾呢?”


    推杯换盏间,马宝山承诺会在一周之内让荆江三家会所重新开业。


    他们大笑间,沈嘉煜却忽然皱眉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大家都疑惑,说没有,问怎么了。


    沈嘉煜环视一圈屋子,起身走到右手边的屏风后,平时隔着艺人演奏的屏风后,摆了矮柜。


    柜子旁边放着一盆比成人还高的室内绿植,硕大的蒲叶繁茂葳蕤,完全可以遮掩住一个人,且绿植后面不是墙壁,而是复杂纹样的隔断。


    隔断后连接着另一个包厢,但是里面并没有人。


    沈嘉煜回来坐下,说没什么,但心里却总觉异样。


    马宝山被他这么严肃的脸色也吓到,就提前结束了今天的酒局。


    有钱能使鬼推磨,方晓冬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方晓冬和沈嘉煜回到琼海这天是下午,他们在车上坐着,行到长华大道时,听见外面卖报小童挥舞着报纸,口中高喊新闻头条吸引人:“卖报卖报!白虎会长沈嘉煜纵容烟鬼在其会所抽鸦片,被勒令关门,为重新开业,沈大少向监察院副院长马宝山献出百万金条!”


    小童十几岁,一路走一路喊,每个字都清晰无误地落入行人耳中,还有沈嘉煜耳中。


    方晓冬登时坐直,看了眼沈嘉煜。


    沈嘉煜本来怕方晓冬长时间坐车闷得慌,一直在给他讲没人听的故事,此刻脸孔冷若冰霜,望着外面被两个路人围着买报的小童。


    荆江的事儿琼海的人不怎么感兴趣,但沈嘉煜是琼海商界有名人士,多少有人会看上两眼打发时间。


    沈嘉煜说:“下去买份报纸。”


    司机应了一声,把车靠路边停,下去买了报纸回来。


    沈嘉煜拿在手中后,方晓冬也凑过来看,黑色大字下竟还配着图,是包厢里几个男人抽烟喝酒的场景,距离近到仿佛就在他们身后拍的。


    方晓冬猜是秦霄华得知他给的纸条后,就提前派人在哪里安排了人手拍下的。


    他正想着,心里大喜,被呼啦啦的报纸声惊醒,强压着嘴角,扭头一看,只见沈嘉煜双目寒冷地盯着他:“看你苦着脸想了这么半天,想出是谁做的了吗?”


    他眼里布满吃人的怒火,方晓冬的心都被他吓得扑通乱跳,震得他不能冷静。


    他摇了摇头。


    回到沈家,方晓冬一路提心吊胆,回到房间后他条件反射地就要关门,沈嘉煜一手抵住猛地拍开。


    方晓冬稳住自己,比划道:“你出了事,能不能不乱撒火?又不是我做的。”


    沈嘉煜表面斯文,心理可不斯文,他常常教训犯错的下人,他自己不动手,让管家或者其他领事的去办。


    这次的事实在闹大了,让他失去理智,揪住方晓冬的领子咬牙切齿:“不是你做的?那怎么就有现场照片?不是提前有人知道消息守在那里?是谁透露的呢?方晓冬,你最好老老实实交待,否则我不会轻饶你!”


    方晓冬在他手底下发颤,嘴一撇,眼睛就红了,举着手比划:“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我哪里有机会透露消息?”


    方晓冬吸了下鼻子,泪眼涟涟地看着沈嘉煜:“在这里,你一直让李峰跟着我,在荆江,我们除了睡觉,就没有分开过,你怀疑我太没有道理了。”


    眼泪对于秦子弘或许有用,但沈嘉煜不吃这一套,眯了眯眼说:“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我就不会客气了。”


    他一把扯过方晓冬,拉去卧室里去,方晓冬察觉到他要做什么,情急之下主动去抱住他的腰,脸埋在沈嘉煜胸前闷闷哭。


    沈嘉煜扯他一把,方晓冬居然能纹丝不动,和他贴得跟粘在一起似的。


    “方晓冬,你胡搅蛮缠是不是?给我松开!”


    方晓冬一抖,慢慢抬起泪水抹成一片的脸,湿涟涟的睫毛被打乱,鼻子也蹭得发红,整个人就好像被风雨中摧残的一朵小花儿。


    沈嘉煜语气放软:“松开。”


    方晓冬就松开了手,掉着泪比划:“你冤枉我,还准备欺负我……”


    他用手心抹了抹眼角,看见桌上有一把剪刀,走过去后看向沈嘉煜:“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方晓冬抓起剪刀就往自己心口戳,惊得沈嘉煜两步跨过去大喊:“你敢!”


    方晓冬穿的白毛衣和西装外套,剪刀把衣服戳出个小口,但这刺力还是让他疼得浑身一蜷,眉毛眼睛皱成一团,满脸痛苦之色。


    他本来就只是做做样子,没掌握好力道,疼得那瞬间手上就卸了力,所以沈嘉煜轻而易举地就夺过剪刀丢到了地上。


    看着外套上的小口子,沈嘉煜双目瞪圆,生怕方晓冬有个三长两短,几下给他剥了上衣,看见那白皙的心口上,被戳出一个尖尖的红痕。


    “你找死吗?!”沈嘉煜大骂他。


    方晓冬眨着泪眼,双手有气无力:“我不想被人冤枉。”


    这么一闹,沈嘉煜哪里还有心思惩罚方晓冬,出了屋门叫来佣人去请医生后,才发觉自己后背满是冷汗。


    他回到屋子里,见方晓冬正在给自己整理衣服,低着脸,手还在发抖,大概是真疼坏了。


    沈嘉煜就想,难道自己真冤枉方晓冬了?


    第67章


    医生还没来,沈嘉煜就被沈朝秋叫过去了。


    报纸上的事可大可小,私底下的腌臜浑水大家看不着,不会管,但要是摆在明面上了,那就是千夫所指。


    沈嘉煜这次,肯定是要被沈朝秋骂个狗血淋头。


    方晓冬探着头往外看沈嘉煜背影,心道你最好被你爹狠狠教训一顿。


    沈朝秋在客厅的椅子里坐着,闭目养神。


    阮云和她的女儿也在,见沈嘉煜进来,便领着女儿退下了。


    沈嘉煜缓步走过去:“父亲。”


    沈朝秋睁开眼,眉峰凛厉,与沈嘉煜几分形似,他轻轻一呵,眼里怒意狂卷:“糊涂!”说完,将手边的茶盏一股脑掀向沈嘉煜。


    沈嘉煜立定挨着,分寸未动,西装下摆和裤腿被茶水溅湿,几片细长的茶叶粘在上面。


    沈朝秋克制声音道:“你去谈见不得人的公务,带着一个情人?带也就罢了,还让他泄露消息?!嘉煜,你从前那样谨慎聪明,怎么偏偏这次就愚昧至极!”


    沈嘉煜不疾不徐,眉眼从容:“不是他泄露的。”


    沈朝秋微愣,随即大笑两声,牙齿里挤出话来:“你是被狐狸精迷了心智了!”


    “我的思想是由我自己控制,和任何人都无关。”沈嘉煜说,“尤其方晓冬,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哑巴,不会坏我的事。”


    沈朝秋被儿子气得几欲吐血,胸口滞闷,沉沉呼吸了好几个来回才算疏通。


    沈嘉煜见状说:“现在不是追究是谁泄露消息的时候,木已成舟,祸已大酿,这段时间我先避避风头,会所停业,低调蓄养,等人们淡忘这件事后,再慢慢筹谋。”


    沈朝秋的眉间忧心忡忡:“你才刚坐上四大之首的位置,就闹出这种惊天丑闻,提防着点秦霄华,别让他又卷土重来。”


    “我明白的。”


    沈朝秋看着自己儿子,年纪轻轻,样貌不俗,忽然心生一计:“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娶亲了,过两天我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女子,尽快把婚事办了。”


    结了婚,心思就不会再专放在方晓冬身上了。


    沈嘉煜皱眉,没有应,也没有反对,只说:“我先去解决这件事。”


    李峰见了沈嘉煜,便说:“沈少爷,这事很有可能是方晓冬泄露的,你只跟他说了行程,说完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出门逛,路上遇见两个朋友,可能问题就出在这儿。”


    沈嘉煜说:“现在查也没用,就算是方晓冬泄露的,我又不能杀了他泄愤。”


    李峰瞅他,没再说话。


    再往下说的话,该杀的就是他了。


    沈嘉煜回去看方晓冬,医生已经给他检查过上过药了,人正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一脸病相。


    沈嘉煜只看了一眼,就问管家:“医生检查后怎么说?”


    管家说:“说是没什么大碍,皮肤里面的淤血散掉就没事了。”


    “那他怎么一副快喘不上气的模样?”


    管家支支吾吾说他也不知道。


    方晓冬靠在枕头上,听见沈嘉煜靠近床边的脚步声,立马把眉毛皱深,闭着眼,看起来很难受。


    沈嘉煜坐到床边,打量他:“很疼吗?”


    方晓冬恹恹点头。


    沈嘉煜看出这小子是在装了,冷哼一声:“自己捅的,能怨谁?方晓冬,我倒没看出,你还是个坚守节操、宁死不屈的人。”


    方晓冬睁开眼,虚虚看他,配上那苍白的脸色,还真挺可怜。


    沈嘉煜想起,方晓冬也是左肩中过枪,他伸手去摸方晓冬的心口位置说:“当时怕吗?”


    方晓冬以为他问的是今天的事,摇摇头比划:“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死都不怕。”


    沈嘉煜听笑了,也不戳穿方晓冬的谎言,拍拍他的手:“行了,你今天这么一出舍身明志,我哪还敢不信你?休息吧。”


    方晓冬闭了眼睛,睡去,他吓坏了,很快便睡着了。


    他做了个噩梦,梦里沈嘉煜发现他与秦霄华暗通消息,大发雷霆地拿匕首用力插向他的胸口,他看见自己身上流满了红血,沈嘉煜的脸就像一张魔鬼的脸,白得渗人,死死盯着他。


    方晓冬被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小丫鬟在拍他,让他起来吃点东西。


    方晓冬朝窗外看去,天早就暗了下来。


    吃了饭后,方晓冬睡不着了,屋子里门窗紧闭,热气腾腾,暖气开得很足,他有点闷,就披上外套出去透透气。


    本来只是在院子里坐会儿,思考着自己先装几天病,顺便想想后续。


    外面天太冷,方晓冬的脑子清醒许多,坐着无聊,就起来走动走动,出了院子,他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条小径,小径两旁种着石榴树和瘦竹竿。


    方晓冬脑子里装着事儿,也不知道自己走的哪里,脚下有路就抬脚,佣人们都在下人房里取暖,外面是没什么人的,只有屋子里的电灯幽幽亮着,从窗户透出光来。


    方晓冬喉咙有点痒,想咳嗽,闷闷憋了几声,一抬头,看见个高大人影在前面远处晃过去,再仔细看那在月光下一闪而过的脸,竟是他见过的一个人。


    那是水爷身边的手下,阿古。


    虽然仅有一面,但阿古的凶悍,方晓冬这辈子都忘不了。


    阿古出现在沈家,是来见谁的呢?看他身形鬼鬼祟祟,总不能是穷困潦倒,偷到沈家了吧?


    方晓冬此刻还认为,水爷和沈嘉煜交好,派人传递个信息,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等回到院子里后,越想越不对劲。


    沈嘉煜,水爷。


    沈嘉煜大部分的底气,都是来自和水爷的合作,朱雀劫的货,沈嘉煜居然能全权掌揽。


    这两个人又不是亲兄弟,凭什么这么要好?


    方晓冬百思不得其解。


    这两日,方晓冬都在养伤,沈嘉煜来的次数不多,应该是在忙报纸上那件事带来的后果,每次一有机会来,看见的就是躺在床上皱眉苦脸痛不欲生仿佛马上就要死去的方晓冬。


    沈嘉煜对他说:“你这伤怎么越养越严重了?”


    方晓冬比划着:“我天生体弱。”


    沈嘉煜摸了把方晓冬被暖气热得泛红的脸,走了。


    晚上沈嘉煜又来了,坐在外室的桌边,嘴里还叼着烟,右手里拨弄着一支银色打火机,金属盖发出的清响在夜里格外扎耳。


    沈嘉煜吸完一根,又点了一根,身边烟味浓烈,方晓冬起来喝水就看见个人影在外面坐着,吓他一大跳。


    沈嘉煜听到动静,回过头看方晓冬:“醒了?”


    他的眼睛被升起的白雾蒙了一层,那里头的情绪,阴暗,残忍,恐怖。


    方晓冬不知道他大半夜又要发什么疯,点点头,尽量不招惹他。


    沈嘉煜的声音很淡然:“今晚出港的那批瓷器,我全都毁了。”


    方晓冬却听得胆战心惊,如果他没有猜错,沈嘉煜说的瓷器,应该就是劫青龙的那批货。


    沈嘉煜将烟捻灭,丢到瓷缸里说:“今晚我原本打算出手,已经和买家约好了,准备卸货交差时,线人告诉我,对面的洋人已经被秦霄华收买了。”


    方晓冬镇定听着,心里却咯噔一下。


    沈嘉煜起身走来:“洋人没准备钱,准备了杀我们的武器。”


    “你猜我做了什么?”沈嘉煜笑了下,语气冰冷阴沉,“我把船炸了,船上所有的货都被炸得一干二净。”


    方晓冬猛然瞪大眼,露出焦急之色。


    他担心秦霄华在现场的话,会不会受了伤。


    沈嘉煜捏着方晓冬的下巴轻轻晃:“我得不到,秦霄华也别想得到。”


    方晓冬被他眼中骇人的杀意吓住,一时愣着,直到沈嘉煜松开他的下巴,抚摸他的脸,他才皱着眉微躲。


    沈嘉煜便掌箍住他的脸,捏得几乎变形,他凑过去,在方晓冬不断颤动的睫毛上吻了吻说:“方晓冬,希望不会有你也被我毁掉的那天。”


    明明是你抢人家的货,你还不服上了。


    方晓冬没敢动弹,这句想反驳的话,都在沈嘉煜那张没有平时一点温柔的冷脸中咽了回去。


    沈嘉煜看出他有愤恨之意却因为惧怕而不敢明言,笑他:“胆小鬼。”


    算了,死就死吧。


    方晓冬张嘴就朝沈嘉煜虎口咬去。


    这一瞬,脑中忽闪,方晓冬想起了某个画面。


    在荆江,他也这样咬了水爷一口,还流血了。


    这次没等沈嘉煜抽手,方晓冬就自己松嘴了,拿着沈嘉煜的手,把上面的口水印擦掉后仔细观察。


    沈嘉煜皱着眉说:“你也知道心疼?”


    方晓冬见上面没有一点旧疤,就甩开了他的手,淡淡看他一眼,没理会,去喝了口凉水,回去继续睡。


    他躺在床上想,自己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他居然认为水爷就是伪装过后的沈嘉煜。


    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得找个方法试验一下。


    隔日,方晓冬想知道秦霄华的情况,出门去了。


    李峰笑着讽刺他:“呦,病美人舍得下床出门散心了?”


    方晓冬无暇搭理他。


    在茶馆坐了会儿,听见几个客人聊说,昨晚东港废码头发生了大爆炸,江河之上,浓烟滚滚,火光漫天,今早只剩一片残骸。


    方晓冬很想问问有没有人受伤,奈何李峰在身边,他不能表露,又听了几句,都是没营养的内容,索性结账走人。


    出了茶馆,走几步,方晓冬忽然站定。


    他愣愣地抬头望着,斜对面的酒楼二层,窗户双开,秦霄华坐在那里,手里端着白色茶杯,水雾袅袅而升,柔和着秦霄华锋芒含敛的侧颜。


    秦霄华转过头对他轻轻勾唇。


    这笑容仿佛在说:“我很好,别担心。”


    方晓冬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秦霄华还挑眉,指指对面的无人座位,眼里无声询问:“要不要上来叙叙旧?”


    方晓冬哪敢,昨晚秦霄华和沈嘉煜的交锋已经是地崩海沸,他夹在其中,沈嘉煜稍有任何疑虑都会首先怀疑他。


    所以他装作没看见,走了。


    方晓冬离开后,在一个卖衣服的店门口遇见了君君,君君身旁还有个模样瘦小的女孩子,梳着俩辫儿,约摸十六岁左右。


    方晓冬跑过去拍拍君君肩膀,露出笑来。


    君君看见是方晓冬,惊喜道:“方晓冬!原来是你,总算见到你了!”


    君君不知道方晓冬为何离开秦公馆,还难过了好一阵。


    两人聊了几句,方晓冬指指那女孩,露出疑惑。


    君君便有点不好意思,看了眼李峰,拉着方晓冬和女孩儿走到没人的角落说:“方晓冬,我闯祸了。”


    方晓冬吃惊。


    君君愁眉苦脸地说,这女孩叫小雨,是她哥哥娶的老婆,是她嫂子。


    她前段日子忍不住回家了一趟,才知道大哥婚事已经办完了。


    小雨不太爱说话,嫁到她们家后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她哥哥不管,她娘欺负,大冬天的,让人在外面受冻,说是要训诫小雨当个合格媳妇。


    她看不下去,把人偷偷带出来了。


    方晓冬震惊地问她:“那你娘没追过来?”


    “追来了,可把我俩给吓死了!”君君苦着脸,却又挑起眉笑,“但是有个很好的军官帮了我们!他叫霍瑞,当时他穿着军装,腰里别着枪……”


    君君边说,边虎起一张俏生生的脸,估计是在学那军官。


    她把手搭在腰间,像是一个摸枪的手势,挺胸抬头,压粗嗓音说:“我告诉你,你这是强买强卖,女孩不愿意,你就不能强迫,你给了她家多少聘金?我代她还你,要是再让我看见你逼迫她,我这枪可不长眼。”


    小雨看君君学得那样威风神气,噗嗤就笑了。


    君君又重复道:“他真是个好长官。”


    方晓冬听得一愣一愣,写她很厉害。


    君君说:“小雨现在住在我租的一个房子里,但我还是担心,每天都要出去看看她。”


    方晓冬写道:“秦霄华那样热心,你跟他说说,他会让小雨住在公馆的。”


    君君笑道:“那可不行,会长的热心,怎么能成为我麻烦人家的理由呢?”


    方晓冬叹气,看了眼乖巧的小雨。


    在一旁一直厚着脸皮偷听的李峰插嘴道:“方晓冬,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君君瞬间不高兴了,拉着方晓冬问:“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我该去哪里才能见到你?”


    李峰说:“他现在是沈家少爷的情人,已经和你们的秦会长分手了,如今住在沈家呢。”


    方晓冬剜了李峰一眼,李峰不以为意。


    君君大惊过后,愣愣地问:“真的吗?”


    方晓冬极其艰难地点了下头,然后让她们快回家去,天晚了,路上不安全。


    君君一步三回头,最后跑过来塞给方晓冬五块钱说:“也不知道你在沈家过得好不好,这点钱你留着,他们要是不给你饭吃,你就离开那里,来找我。”说完,还狠狠瞪了眼李峰,仿佛李峰是个十恶不赦欺压方晓冬的恶霸。


    方晓冬握着钱简直哭笑不得,想还回去,君君已经牵着小雨走了。


    第68章


    方晓冬这两天觉得沈嘉煜火气应该消了,又开始有动作了。


    李峰每天都向沈嘉煜报告方晓冬的行程,大到出门约见谁,小到去上厕所。


    沈嘉煜听后,问他:“你连他上厕所都看着?”


    “那倒没有。”李峰说,“不过他这人可真爱干净,上完厕所出来后,还用香液洗手。”


    沈嘉煜忽然觉得,李峰看方晓冬看得太紧了,他拉着脸说:“以后离他远点,别什么都看。”


    李峰是个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明白沈大少这是吃醋呢,他嘴上说好的,心里暗暗腹诽道,不是你说的让我寸步不离吗?


    这天方晓冬去沈嘉煜书房,看了半晌,沈嘉煜进来说:“找什么呢?”


    方晓冬比划道:“随便看看,报纸上那事解决得怎么样了?”


    沈嘉煜眼神忽地冷鸷:“你说怎么样了?”


    方晓冬心一抖:“我就问问而已。”


    “哼。”沈嘉煜冷哼。


    那事闹得极大,据说马宝山的家宅都被一群蒙面义士给烧了,不仅两箱金条不翼而飞,还在金源会所墙上用墨水大写“沈嘉煜丧尽天良”等一些激烈话语。


    方晓冬猜想,这事儿估计是秦霄华派于承力干的,青龙现在资金短缺,急需大量材料供货,还有临近年关,工人和手下的工资福利都得早早准备。


    方晓冬面色沉沉地点头,用超乎常人的定力控制自己不笑出来,转身摸书桌上的几本书:“这书不错。”


    沈嘉煜说:“看来确实不错,瞧你乐得嘴角都翘起来了。”


    方晓冬抿唇。


    他想起那晚阿古离开的方向好像就是沈嘉煜书房的方向,便问:“你把那批货毁了,水爷没责怪你吗?”


    沈嘉煜走过去坐到椅子里,眯眼看着方晓冬:“你想说什么?”


    “水爷好像对你太好了。”


    沈嘉煜解开西装的扣子,把衣摆散到旁边,笑吟吟道:“那是我人缘好,谁都喜欢我,不像你,眼光奇差。”


    沈嘉煜指桑骂槐说秦霄华不好,方晓冬瞪他:“那你和眼光好的水爷在一起。”


    沈嘉煜说:“那不行,他太丑了。”


    方晓冬转身离开。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君君说的那位长官姓霍,如果不是赵林华的人,那很有可能是万家军的人。


    而且可以配枪,说明还是个级别不低的位置。


    方晓冬出了沈家,看着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李峰,心里窝火。


    他去了秦公馆,但他没有进去,就站在远处望了几眼,他在墙外这么一看,都能确定出那棵大槐树在哪个院子里。


    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亲眼看着槐树开花。


    李峰看他一直望着高墙之内,笑说:“你演技其实很拙劣,沈少爷只是陪你玩儿而已。你心里想的谁,又在为谁筹谋算计,他都一清二楚。”


    方晓冬面不改色看他:“那他也愿意陪我演。”


    李峰看了他一会儿:“本以为你是个傻的,没想到你很会利用男人对你的宠爱。”


    方晓冬没理他这茬儿:“你去帮我叫下君君。”


    李峰也是个傲的,有点脾气地说:“我不去。”


    “那好,等回去后,我和沈少爷说说……”方晓冬黑漆漆的眼珠子里,闪出一点狡诈的光芒,“说你其实是秦霄华的眼线。”


    李峰嗤笑道:“沈少爷没那么笨,会信你这种挑拨离间的谎言,明知你处处为秦霄华着想,却还暴露他的眼线。”


    方晓冬翘起下巴:“那你就试试。”


    李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凝固。


    沈嘉煜虽然不会信,但方晓冬这话一出,摆明了是要他不痛快,如果为了讨方晓冬欢心,沈嘉煜抽他几鞭子也不是没可能。


    他明知方晓冬泄露消息和秦霄华暗通,不也屁事没有?


    李峰为了省麻烦,还是去了,过去时还说:“你越来越坏了。”


    门房帮忙去叫君君,出来的却是秦霄华。


    在外面等的方晓冬看见后,身体不由一僵。


    李峰皱着眉看秦霄华,秦霄华迈出大门槛朝方晓冬走去。


    他似乎出来得急,身上只着单薄西装,保暖大衣都没有披。


    方晓冬忍住往前走的冲动,脸上因控制表情变得有点不自在,等秦霄华站定后,他才问:“怎么是你?”


    秦霄华扬眉,唇角笑意潺潺:“想你。”


    方晓冬一口口水呛在喉咙,瞥了眼跟来的李峰,狠狠瞪了眼秦霄华:“胡言乱语,油嘴滑舌,不知羞臊。”


    他这一套手语比划下来可谓起落跌宕,看得秦霄华眼里笑意越深。


    秦霄华点点头:“书读得不错,四个字的词语用得越来越多了。”


    秦霄华一旦厚颜无耻起来,谁都说不过他,方晓冬没时间跟他闹,就问:“君君呢?我是来见她的。”


    “你是来见她的。”秦霄华重复了一遍。


    方晓冬点头。


    秦霄华默然着,眼里流动着什么情绪:“那我呢?”


    方晓冬一本正经:“日后如果有生意上的合作,我们会见面的。”


    方晓冬头发长了不少,一双眉毛掩在额发下,只露出澄净明亮的眼,天蓝色的长衫清新纯粹,裹着他纤细身子,秦霄华围着他,慢慢踱步,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道:“谈生意多没意思,我想和你谈其他事。”


    他绕了一圈,又站到方晓冬面前,帮方晓冬整理胸前垂下的白围巾:“进去坐坐?外面天冷。”


    方晓冬无奈:“我是来见君君的,你进去吧,顺便帮我叫一下人。”


    一直躲在大门后暗中观察的君君跑了出来:“来了来了,方晓冬,有什么事,进去和我说吧,张婶一听说是你来了,忙在蒸屉上热着红豆包呢!”


    李峰见方晓冬眼里露出一点动容,出声提醒道:“方晓冬,别忘了你如今是谁的人。”


    这句话,瞬间打碎了方晓冬心里升腾起的留恋。


    他不能真的让沈嘉煜对他有发作的理由。


    秦霄华冷冷瞥一眼李峰,寒光暗闪。


    方晓冬看向君君:“我是来看看你和小雨怎么样的,可以带我去看看你在外面租的房子吗?”


    君君看了眼秦霄华。


    秦霄华展开一个笑说:“既然方先生有事,我也就不留了,君君,许你的假,去吧。”


    方晓冬不去看秦霄华的表情,和君君离开了。


    君君租的房子在城中区里,这里的房子虽然破旧,最起码不偏僻,环境也还算干净,一道墙后就是富人家的花园洋房。


    小雨给他们开的门,见是君君,立马笑弯了眼:“君君姐。”又对方晓冬浅笑:“方先生。”


    君君边进来边笑:“跟他客气什么呀,喊他名字就行。”


    李峰要跟进来,被君君一手推出去:“女孩子的家,你一个男人不许进。”


    李峰说:“方晓冬也是男的,凭什么他能进?”


    君君哼道:“方晓冬不一样,反正你不许进。”说完利落关院门。


    方晓冬刚想笑,下一刻,就见李峰从矮墙那里翻过来了,他拍拍手上灰尘说:“保护方晓冬是我的职责,谁都不能阻止。”


    君君竖起眉毛就要发火,方晓冬拦在她面前。


    君君哼了一声,一手拉一个回屋子里。


    屋里还有小煤炉生着火,铁盘子上围着几个红薯,方晓冬看见后,眼睛瞬间就亮了。


    “你这馋猫。”君君过去翻了几下,看哪个熟了,“这个差不多了,坐这儿吃吧。”


    方晓冬和两个姑娘围着火炉坐,嘴里吃着烤红薯,李峰也被君君塞了一个箩筐,坐在凳子上剥花生。


    方晓冬不会说话,屋子里全是君君笑呵呵的嗓音,偶尔夹杂几句小雨的附和,李峰也时不时要插上几句嘴反驳她的言论。


    君君指挥李峰说:“哎,你剥完后,把它们泡水里,晚上我要做浆面条吃的。”


    李峰嘴上不乐意,但还是端着筐往厨房里去了。


    方晓冬等他一走,立刻在本上写:“那个霍长官,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有没有办法约一下他?”


    君君疑惑了一声,准备说什么,方晓冬“嘘”了下,君君会意,扯着嗓子说:“这红薯啊,是村头那家大娘给我的,说是家里种了好多,吃不完,还说晚上还会给我送呢,今晚我做的浆面条,就有她的一份。”


    小雨看着他们风马牛不相及的对话,眨了眨眼,咬着橙黄发烫的红薯瓤。


    方晓冬听懂了,君君说的大娘就是那霍瑞,晚上也会来。


    他得想办法,晚上单独来一趟。


    方晓冬写下后,君君点点头。


    方晓冬撕下那页纸扔到火炉里,白生生的纸瞬间被火焰吞噬。


    晚上十一点,沈宅夜深人静,早早入睡的方晓冬刚起床穿好衣服,就被窗户那里的动静给吓了一大跳。


    那扇花窗一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方晓冬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跑过去又惊又喜:“怎么是你?你快吓死我了!”


    半夜出现在沈家的于承力跳进来说:“嘿,当然是来看看我家的小哑巴有没有受欺负。”


    方晓冬笑着瞪他:“谁是你家的!还有,你也不怕万一姓沈的在这里。”


    于承力挑眉:“我敢进来,当然是早就勘察过,你俩分房睡的。”


    方晓冬便问:“那你有没有勘察到,有人半夜也守着我这里?”


    于承力说:“那倒没有,沈嘉煜没那么多闲工夫。”


    方晓冬真是太高兴了,恨不得要对于承力说好多好多的话,可他知道于承力来此肯定不止这么简单,他把人拉到卧室里:“说吧,什么事。”


    于承力抱着手臂,一副狂气:“你这小子,越来越聪明了,我今天来,确实有重要的事要交代你。”


    方晓冬问:“什么事?”


    于承力刚张口,又往窗户那瞧了瞧,拉着方晓冬往浴室里走:“我们换个地方说。”


    于承力说,城南军准备跟洋人购买一批武器,由朱雀和白虎提供资金,现要交给方晓冬一个任务,那就是让他和洋人交涉,把买家换成万家军。


    方晓冬聪慧,一点就透,于承力这是要他以沈嘉煜情人身份出面,洋人看在他面子上,肯定会信他,到时赵林华知晓后,以为沈嘉煜背弃他和万家军合作,必定与沈家翻脸。


    这多亏方晓冬前段时间不遗余力地在外面展示自己受宠的地位,本来他是要以这个身份做黄白虎准备在琼海开新的会所,秦霄华比他先一步,他倒轻松了。


    于承力凝重道:“这事很危险,所以当你做成后,我们会立刻接你出来,沈家和赵林华决裂,商会也入不敷出,你就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方晓冬听着,忽然就眼睛一热,原来于承力知道他来沈家的目的,于承力知道,秦霄华更会知道。


    可是又想到什么,他摇摇头:“白虎惨淡,但还有朱雀帮持,水爷不放弃沈嘉煜,沈家就一天不会倒。”


    于承力显然也为这个问题很心烦:“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你不能再待在这里,秦哥受得了,我都受不了。”


    于承力打开浴室的门回头说:“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在沈嘉煜得知前,交易板上钉钉后,你就跟我们回公馆。”


    他也不等方晓冬说什么,就急匆匆奔窗而去。


    第69章


    于承力走后,方晓冬也等了几分钟才悄摸打开门出去。


    出去后,他心想,门又不是不能走,于承力干嘛非得跳窗进来?


    他没多想,迅速溜出院子往后门去。


    方晓冬在这里提前藏了把扶梯,踩着梯子就从墙里爬出去了,墙有点高,外面堆着砖块,他慢慢蹭着下去。


    二十分钟后,方晓冬敲响君君的房门。


    君君开门让他进来,左右查看地说:“等你大半天了。”


    方晓冬抹了把额头冒出的汗,他一路跑着来的,往这边来的夜路黄包车没有几辆,有也是坐着客人的。


    他一进去,就看见屋里坐着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穿着黑色长衫,眼睛犀利如鹰,有些防备之意。


    方晓冬猜这就是霍瑞,他走过去,颔首作招呼,然后从口袋里摸本子出来。


    霍瑞站起来说:“君君已经和我说过你了,你叫方晓冬,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人直接开门见山,应该是个利落爽快之人。


    方晓冬这样想着,然后上前,把自己提前写好的一些话慢慢给他看。


    君君知道他们要聊重大的事情,很懂事地说:“我先回屋子了,有什么事再叫我。”然后进屋去。


    方晓冬第一句是:“你是万家军的人吗?”


    霍瑞有些严肃地看着方晓冬:“是的。”他微抿唇,看着方晓冬认真纯粹的眼神,补了句:“我是万家军的军长。”


    方晓冬眼神微动,他猜霍瑞级别高,但还是吃了一惊,忙给他看第二句:“我想和你们万家军合作。”


    霍瑞露出些笑,让方晓冬过来坐下说:“你不是沈家的人吗?怎么会想和我合作?”


    方晓冬坐下后写道:“承南军欺压百姓无恶不作,靠霸蛮作风掌权长久不了,沈家父子更是唯利是图,靠不住,所以我找你。”


    霍瑞一眼扫完,提起火炉上温着的铝壶给他们两人各自倒了碗热水说:“只是这样?”


    方晓冬疑惑:“这样还不够?”


    霍瑞笑道:“你还有隐瞒的。”


    方晓冬思忖片刻,写下一句:“沈家父子是我的杀父仇人。”


    霍瑞微微蹙眉:“原来如此。”


    结合君君告诉他的,霍瑞瞬间明白方晓冬留在沈家的目的了。


    霍瑞从桌上拿来一个白色小陶罐,掀开后,往他们的碗里倒出几片细长的褐色茶叶,这东西看包装就很名贵,不像君君备的。


    “这是我出门总要带上一些的茶叶,很淡,喝多了不会睡不着。”霍瑞轻声说着,他的声音是敦厚低沉的,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两条细纹,比面无表情时要平易近人,“你想怎么和我合作?”


    在于承力交待之前,方晓冬是还没想好具体计划的,他只想着要让万家军收服承南军,俘虏赵林华,脑子里却没构思出一个完整方法。


    于是方晓冬将于承力告诉他的,用笔转述给霍瑞。


    霍瑞看了露出满意微笑:“我们正愁缺这些精良武器,因为我们的武器落后,打仗时吃了那些倭寇的不少亏,你先说说,我该怎么配合你?回去后,我跟我叔父说一声你这边的情况。”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靠在一起写写说说。


    他们时间紧迫,方晓冬怕被发现,只聊了十来分钟,便回去了。


    方晓冬回去后,君君从屋里钻出来,手里还捂着个小汤壶,霍瑞抬手看了眼表说:“我也该走了,你有什么事还是到村头的那间屋子找我,麻烦你了。”


    君君笑着说:“麻烦什么?我知道你们是在做为国为民的大事,我当然要帮忙了。”


    她把小汤壶塞到霍瑞手里说:“夜里冷,你拿着回去吧,别冻着了,本来是要给方晓冬用的,他跑得也忒快。”


    霍瑞听了,呵呵笑了两声:“原来我是捡人家晓冬兄弟的。”


    君君也嘿嘿一笑,送他离去。


    方晓冬回到院子里,直到进到屋里,合上门,才彻底放下心,他洗了把脸上的汗,往床上一倒,就睡过去了。


    大约是因为有了可以扳倒沈家的机会,方晓冬心情也活泼泼的,一大早起床,就出门去朱雀。


    方晓冬下了黄包车,突然疑惑昨晚为何是于承力去沈家交代他,而不是秦霄华?


    大概是秦霄华根本没想他参与进来,于承力瞒着人悄悄过去的。


    方晓冬叹息,他早就踏进这场生死局了。


    方晓冬进了朱雀,说要见宋岩。


    他曾经在这里上过几天班,有人还是认识他的,便过来招待他进茶客室。


    方晓冬写道:“谢谢,我认得路,自己过去就好,劳烦你帮我请一下宋会长或者沐经理。”


    那人去后,方晓冬和李峰朝茶客室方向走去,茶客室在一条走廊里,离工位有段距离。


    方晓冬准备推门进去,听到里面有宋岩那清淡的嗓音说:“我们不过都是他手中一颗棋子,姐姐,这么多年过后,你都没有放弃吗?”


    方晓冬屏住呼吸,暗道自己不该偷听人家讲话,可是这其中的对话实在太令人移不开脚步,他对李峰摇头,让他也不要出声。


    屋里静了很久,沐晴的声音响起:“多久我都等得起。”


    宋岩说:“可是沈少爷他宁愿不顾流言蜚语接一个男人回去,都不愿意正视你对他的感情。”


    沐晴没有说话。


    “姐姐,我们为他卖命这么多年,也该还够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沐晴低低说道:“他不过是想弄清秦霄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对方晓冬不是真心。”


    宋岩苦笑了一下:“姐姐,你糊涂。”他笑沐晴的自欺欺人。


    身后有皮鞋脚步声靠近,方晓冬立马抬手扣门。


    “谁?”沐晴的声音陡然拔高。


    方晓冬慢慢推开门,走进去,面带一个羞涩的笑,举起小本:“沐经理,宋会长,好久不见。”


    沐晴的目光在方晓冬脸上流转一圈,又看看后面跟随的李峰,才缓缓一笑:“稀客,方先生的到来,令我们朱雀蓬荜生辉。”


    不知为何,这话方晓冬听起来格外不舒服,他看了眼宋岩,门外又有人露头,原来是方才为方晓冬寻沐晴的员工,他歉意一笑:“沐经理,宋会长,方先生找你们,我以为你们在办公室呢,没想到你们先遇上了。”


    宋岩冲他点头:“你先去忙吧,这里你不用管了。”


    这人走后,宋岩让方晓冬坐下,转身去倒茶。


    沐晴坐在方晓冬对面,笑意淡淡:“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方晓冬写道:“我想见水爷一面,你们可以帮我联系一下吗?”


    宋岩端着茶盘过来看了一眼,赶在沐晴前开口:“可以,你稍等,我去打电话问问。”


    沐晴皱眉,但没说什么。


    没多久,宋岩回来了,他说:“水爷恰好也在琼海,说可以见你一面,不过要求单独见你。”说罢,将手里记录的时间地点递给方晓冬。


    沐晴饮茶的动作微顿。


    方晓冬诧异,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要知道水爷这人别说见面了,光联系上就难如登天,他愣愣地点头,也没管他们会不会手语,下意识比了个“谢谢”。


    宋岩回他:“不客气。”


    方晓冬迟钝了一会儿,瞳孔震惊地看着宋岩:“你看得懂吗?”


    宋岩便笑说:“略懂一点。”


    方晓冬脸色复杂,想起某些回忆,他坐不住了。


    方晓冬走后,沐晴冷着脸说:“你胆子大了,不经我允许就给他联系?”


    宋岩说:“我是想让姐姐知道,方晓冬对沈少爷来说是不一样的。”


    沐晴原本平静的美丽面孔一寸寸地染上怒意、屈辱、不甘、脆弱,多种情绪交杂,搅弄着她本就不安的心,她抬手给了宋岩一巴掌:“那我就杀了他。”


    方晓冬回去路上,便一直在想沐晴姐弟在茶客室的对话。


    两人是姐弟,姓氏却不同,不是亲的?


    还有沐晴喜欢沈嘉煜,但依以前他和沐晴一起见水爷那面来看,她对水爷很上心。


    这更让方晓冬认为水爷就是沈嘉煜。


    到了沈家门口,方晓冬下了黄包车,问后面一起的李峰:“你认识水爷吗?”


    李峰说:“听说过,朱雀的幕后一把手,但这人太神秘,以至于很少人知道。”


    方晓冬便夸他:“那你倒是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李峰骄傲地哼了一声:“夸我也别想让我给你做什么事,我只为沈少爷做事。”


    “你想多了。”方晓冬无语地瞅他。


    水爷给方晓冬的时间是晚上八点钟,在梨花园二楼包厢。


    七点出头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妖风,吹得院子里树木花草东倒西歪,方晓冬裹着手去客房找沈嘉煜。


    沈嘉煜不在。


    如果说用什么易容术的话,脸上那样逼真的程度,提前准备个把小时是有可能的。


    方晓冬在屋里待了很久,到了八点也没去赴约,他又溜进了沈嘉煜客房。


    客房的床和外面是用一道纱透屏风相隔的,方晓冬在屋里转了两圈,打开最里面的桐木衣柜时,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少爷,老爷要见您,说请您前去。”


    方晓冬赶紧躲进衣柜里,关上门。


    这木柜的门也太严实,关上后什么也看不见,黑咕隆咚。


    方晓冬侧着耳朵听那佣人没得到回应后似乎走了。


    不知等了多久,方晓冬靠在柜子里都快睡着了,沈嘉煜还没回来。


    直到屋内的自鸣钟响起,惊醒方晓冬。


    方晓冬揉揉眼,准备要动一动发麻的腿,却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了。


    伴随着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是外面依旧呼啸生猛的凛凛寒风。


    方晓冬隔着柜门听,都觉得冷,不由打个哆嗦。


    第70章


    不知道是柜子哪里有缝隙,屋里一拉灯,连带着柜子里也有了丝光亮。


    方晓冬抿紧唇,大气不敢出,仔细听着动静。


    但随即想到,沈嘉煜若是换衣服,肯定要开柜子的,他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地方藏身?真是愚蠢。


    方晓冬懊恼着,等脚步声渐渐离远些时,他悄悄往后挪动屁股,准备用前头垂挂的毛呢大衣遮挡自己。


    然而当他刚一伸手,这扇柜子门忽地被打开,他心脏猛一跳,在重重叠叠的衣服缝隙里对上一双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睛。


    方晓冬认识这个男人,是沈家的一名打手,叫丁原,专门跟在沈朝秋身边负责惩戒犯错之人的。


    丁原一把薅住方晓冬的脖领子把他揪出来:“老爷要见你。”


    方晓冬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朝秋一直视他为眼中钉,此次前去,绝非好事。


    方晓冬一路提心吊胆,寒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脸颊和鼻头通红,短短几条路,他想不出一个方法应对。


    丁原把人带到客厅,主位上坐着沈朝秋,并无他人。


    方晓冬被临时带来的,身上没有带本子,他比划道:“您有事吗?”


    丁原帮他转述。


    沈朝秋慢悠悠吹茶叶,喝了一口才说:“贤侄,你在我府中住的时间不短了吧,有一个月吗?”


    方晓冬沉住气:“有什么事请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沈朝秋听完丁原的翻译后,笑了一声:“年轻人就是冲动,急躁,没一点耐性。”


    方晓冬心里直打鼓,沈嘉煜当初警告过他的话此刻浮现出来,更让他惶惶不安。


    沈朝秋说:“我这个儿子,向来稳重,听话……”


    他说到这儿,方晓冬就忍不住皱眉。


    沈嘉煜明明很轻浮浪佻,哪里稳重?


    “怎么,你不认同我的话?”沈朝秋问他,“不过人确实有多副面孔,在我面前嘉煜是个谨慎谦虚的好儿子,在你面前,他或许是个别的模样。”


    方晓冬沉默。


    沈朝秋用茶盖撇着水面茶叶说:“为了你,嘉煜拒绝了我给他介绍的名门小姐。”


    方晓冬手心紧握,明白沈朝秋这是要解决他了。


    于承力交给他的任务还没完成,这个紧要关头他不能离开沈家。


    方晓冬想了下:“他娶他的妻子,我不会阻挠他。”


    丁原看了都微愣,然后才转述。


    沈朝秋略显惊讶:“你图嘉煜什么?”


    图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图你们沈家门庭败落。


    方晓冬抿唇,眉心微皱地比划:“我只图能和他在一起。”


    沈朝秋笑说:“你父亲的命是他亲手毁灭的。”


    他这样无所谓的语气,让方晓冬心中潜藏的恨意再次翻江倒海,垂在腿边的双手情不自禁握成拳,隐隐颤抖。


    “方晓冬,你这样的谎言,也只有嘉煜愿意陪你玩。”沈朝秋轻笑,眼中明显轻蔑,“你们年轻人要玩什么,我不多插手,但如果你阻碍到了我们沈家,我绝不手软。”


    “现在,我问你,你愿不愿意离开嘉煜,只要你点头,我留你性命。”


    方晓冬瞪大双眼,惧极,沈嘉煜不在,没人能阻止沈朝秋杀人夺命。


    沈朝秋见方晓冬有瑟缩之意,就哄他:“别为了自己的一时固执,葬送自己年轻的生命。”


    方晓冬忍住心中惧意,露出坚决模样:“除非你儿子不要我,否则我不会离开。”


    沈朝秋眉头微动,喉咙里发出悚然的“呵呵”低笑:“既然你不配合,那我也不必苦口婆心地劝你了。”


    方晓冬浑身颤栗,下意识后退半步,只听沈朝秋对丁原说:“老规矩,家法伺候。”


    方晓冬不可能站着不动让人打,抬脚就要跑,外面却闪出两个家丁拦住他去路,一人一胳膊把他压了进来,其中一个在他膝盖窝儿狠狠一踹,他吃不住疼,跪了下来。


    仓惶间,方晓冬抬头,丁原手里已经多了一杆粗厚的红漆木棍绕到他身后,他刚抬起膝盖,劲风裹着木棍重重落在他肩胛骨。


    痛极,如同惊雷劈在身上。


    丁原长年习武,力大无穷,一棍子顶普通家丁三下。


    方晓冬没防备地扑到地上,眼冒金星,感觉灵魂都恍惚了下。


    沈朝秋高高坐着,视他如蝼蚁草芥般毫不在意。


    两棍子又接连落下,方晓冬忍不住了,痛哭流涕,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团肉正被人拍烂。


    他往前爬了两步,抬起头看向沈朝秋,想求饶,可看着那张漠然无情的脸,他怎么也抬不起手。


    一点点的自尊心让他咬牙生抗着。


    但沈朝秋突然叫停了。


    丁原闻言退到一旁。


    沈朝秋看着方晓冬落下两行清泪的脸,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方禾。


    多年前的那晚,方禾也是这样趴在地上,背上和双腿的衣物浸饱了血,他抬起脸,对他露出求助的神色。


    和此刻的方晓冬如出一辙。


    沈朝秋站起来,走到方晓冬身边说:“暂且留你一命,倘若发现你不老实,可不会是这么简单了。”


    听完他这句话,方晓冬的脑袋像没了支撑力,磕在地上,半边脸挨到冰冷的地板上,吐了口带着血腥的浊气。


    待沈朝秋离去,那两个拦截方晓冬的家丁把他捞起来,架回了卧室。


    晚上快十二点钟,沈嘉煜回来见到的便是方晓冬趴在床上,两眼无神,脸下的枕头有大片湿痕。


    “方晓冬!”沈嘉煜疾步过来,眼里充满怨气,“你今晚去哪里了?”


    方晓冬穿着白毛衣,衣服厚实,看不到伤口,他连抬手比手语的力气都没有,只微微转动着湿淋淋的仿佛在水里浸泡过的黑瞳孔,定在沈嘉煜脸上。


    他这模样,在沈嘉煜眼里便是不理不睬,这让沈嘉煜更是暴躁,握住方晓冬的手腕就要把他拽起来:“又想装聋作哑?你今晚……”


    方晓冬被他提拉起来半个身子,扯动伤口,眼里倏地落下两行泪,脸上五官挤在一块儿,唇瓣直接失了血色。


    沈嘉煜见状不对,坐到床边把方晓冬拉到怀里,把毛衣往上捋,发现这雪白的脊背上印着腕般粗的高肿红痕。


    他皮薄,有些地方已经渗出血丝,那些伤痕看得沈嘉煜心口狂跳,一股暴戾的怒意染上他眉间:“谁干的。”


    方晓冬趴在他腿上,无声哭着。


    他不回答,沈嘉煜已经猜到。


    把方晓冬小心放到床上,沈嘉煜准备叫人请医生,恰好佣人过来禀报道:“少爷,这是老爷给您送来的伤药,让您给方先生用。”


    以父亲为儿子好的名义,给人一顿惩罚,再贴心地送药,沈朝秋这做法进退得当,让沈嘉煜不能再有发作机会。


    但老狐狸养出来的小狐狸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


    半晌,佣人都没有等到人接住药,他忍不住抬头,才见沈嘉煜说:“我知道了。”


    沈嘉煜拿了药,关上门进屋。


    这药沈嘉煜也曾用过,效果比市面上的创伤药强上百倍。


    他取了只干净的瓷碗,打开药瓶往里倒出一些青色粉末,用温水兑进去搅拌成半透明的膏状。


    方晓冬看见他端着碗过来,把身子往里挪了挪,艰难地比划:“我不用你爹给的药。”


    沈嘉煜坐下来,又把他拖过来按在腿上:“不用也得用,不然你这伤半个月都别想下床。”


    方晓冬微微皱眉,半个月不能下床,那也太久了。


    当药膏碰到方晓冬的伤口时,方晓冬已经做好了疼得他跳起来的准备,没想到一点都不疼,温温凉凉的,反而抚慰了他疼痛难忍的心。


    慢慢的,方晓冬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方晓冬感觉有人摸他的脸和额头,还往他嘴里灌什么微苦的汤汁,他皱着眉偏头躲时,那人就说:“可以止痛退烧的,你有点发烫,喝几口,乖。”


    声音近得就挨着他的耳朵,他能感觉到,那人呼吸出的热气使他耳朵上的绒毛都在微微轻颤。


    再醒来后,室内有些昏暗。


    方晓冬趴在枕头上,上身光着,露出擦着药膏的脊背,屋里暖气足得很,他一点也不冷,他呆呆地看着那紧闭的金色窗帘,有丫鬟进来说:“您醒了吗?我这就去叫少爷过来。”


    不多久,沈嘉煜过来了,坐到床边抚摸他的脸说:“不烫了,你昨晚忽然发烧可吓死人了。”


    方晓冬转转眼珠,看他的脸,他趴得难受,准备要动,沈嘉煜伸手扶着他。


    方晓冬这才察觉到自己没穿衣服,他打开沈嘉煜的手,坐了起来:“我衣服呢?”


    他这么大幅度起身,背上竟也不怎么疼,只是有轻微扯动肌肉的酸胀感。


    想必是经过一夜的暖气烘热,药效完全地融入了他的肌肤里。


    这是好药。


    沈嘉煜目光放肆地打量他,露出平时玩世不恭的笑来:“扔了,血淋淋的,难道还要再穿?”


    方晓冬又趴了回去,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嘉煜见他反常的态度,不由皱眉:“你怎么了?被棍子敲傻了?”


    方晓冬看向他,慢慢比划:“你父亲打我,是因为你拒绝了他给你说的亲事,你看你这一拒绝,就让我遭了殃。”


    沈嘉煜冷笑:“你什么意思?”


    方晓冬微微抿唇,想说什么,又把手缩了回去,摇摇头,把脸转向另一边去了。


    沈嘉煜给他转回来,捏着那张白嫩的脸说:“你想让我听我父亲的,让你省心些?”


    方晓冬比划:“那倒不是的。”


    沈嘉煜脸上的阴戾散了些。


    方晓冬却又比道:“不能糟蹋了人家小姐。”


    沈嘉煜面目瞬间狰狞,齿缝里挤出阴森森的字:“方、晓、冬。”


    方晓冬皱眉,嘶嘶抽气,暗道下次不能这么手快了。


    沈嘉煜放过他了。


    中午的时候,有人进来给方晓冬送饭,不是平常的丫鬟,是一个其他佣人。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摆出里面的清汤素菜,然后进去卧室说:“方先生,该吃饭了。”说罢,他走到床边,叫醒还在迷糊的方晓冬。


    然后往他露在金丝被面的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方晓冬手心发痒,微微清醒了些,那佣人快速在他耳边道:“于承力给你的信。”


    方晓冬睁大眼睛,直接坐了起来。


    佣人弯腰退下说:“方先生慢用。”


    等人走后,方晓冬打开纸条,里面写着那卖武器的洋人的下榻酒店和名字。


    方晓冬迅速下床,整理好自己,为了不暴露破绽,他慢吞吞用了餐,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看那将将展苞的红梅。


    直到下午两点,方晓冬才出门。


    这次他直接让人开的车,说要去买些喜欢的糕点吃。


    方晓冬买了栗子糕、玫瑰酥、云片糕,还有两包卤肉,一只叫花鸡,一条红烧鱼,让司机开去君君家里。


    君君正好在家,见了方晓冬就兴高采烈地欢迎,然后对跟着来的李峰横一眼:“跟屁虫!”


    李峰反击她:“小豁牙。”


    君君有颗牙齿缺了一小块,估计是笑的时候被李峰瞧见了,这会儿就给人拿出来嘲笑了。


    但君君不在意这些:“就算牙齿都没了我也能咬死你!”


    方晓冬由他俩闹,他提着东西摆在桌上,招呼小雨过来吃。


    李峰也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坐下。


    方晓冬朝君君摊摊手,跟她用简单的手语表示:“我的手沾到卤汁了,你帮我倒些水,让我洗洗吧。”


    君君就提着水壶去往盆里倒水,水是刚温到小火炉上的,并不烫,直接就能洗。


    方晓冬用手蘸了两下水,回头看了眼坐在桌边正摆筷子的李峰,然后略侧身,偷偷跟君君比划:“你可以想办法支开李峰吗?”


    君君手语一知半解,但方晓冬的这句也很好理解,她琢磨了一会儿,就懂了,自信十足地点头。


    君君走了两步说:“快年关了,哪里都是要花钱的地方,我得去银行取些钱出来,李峰,你陪我去吧。”


    李峰问:“为什么?”


    方晓冬小幅度地洗着手,听他们对话。


    君君走到李峰身边说:“外面这么乱,我一个姑娘家从银行出来,万一被贼盯上怎么办?你保护我呗!”


    她这话很有道理,李峰还是摇头:“我是方晓冬的保镖,不能离他。”


    方晓冬拿着毛巾擦擦手,对他比划:“你也可以做做我朋友的保镖,你就陪她去吧。”


    李峰站起来说:“也行,咱们仨一起去。”


    君君不乐意了:“他身子骨弱,吹不得风,他刚来又要出去,不行的,他留在家里,我俩一起去。”


    “又不是没车,能吹着他什么……”


    “这汽油多贵啊,咱走路去。”君君不让他说完,就拉着他往外走。


    李峰半推半就地被她扯着,回头对方晓冬严肃叮嘱:“方晓冬,你可别乱跑啊,不然我回去要吃鞭子的……”


    他的话音已远去。


    方晓冬等他俩走了几分钟,才对小雨写道:“我出去下,千万别告诉李峰,我尽量早点回来。”


    小雨郑重点头:“去吧,我明白的!”


    方晓冬裹好他的围巾便出门去了。


    巷子口停着车,有司机在,方晓冬从另一个小口离开,叫了辆黄包车后,往酒店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