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方晓冬进去后没有关门,秦霄华坐在桌边,桌上是三个玻璃空瓶子,旁边的杯子里还剩一小口。
喝这么多,也不知道醉没醉,有人进来,他抬头看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院里的庭灯打成星星点点的光影进入窗内,融进他的黑色衬衫里,和屋内的光线撞在一起,万千华彩。
方晓冬走过去,白皙的脸,和乌黑的眼瞳也一同染上这份迷离光彩,他看着秦霄华有些微醺的双眸比划:“管家说你没吃饭,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端点吃的来?”
秦霄华没有看他的手,目光落在方晓冬那张生动的小脸上。
方晓冬比划手语时,眉飞色舞,活泼俏丽,秦霄华身子微晃,一把抱住人说:“饿死我算了,饿死了我,就没人管得住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还来管我做什么?你现在可自由了。”嘴上这样说,手臂却像钳子一样牢牢箍着人,生怕人真得走了。
秦霄华几乎全部的重量都压到方晓冬身上,方晓冬听着他这番怨气冲天的话,哭笑不得,平日里秦霄华清醒他都说不过他,现在人一醉,跟个赖皮小孩儿似的,更无法沟通了,他努力撑着力气,抱住他,这样一来,他哪里还能回答秦霄华的问题。
秦霄华抱着他,脸磨着方晓冬的,他饮了大量的酒,整个人比平时沉稳冷静的模样要懒散许多,也感性许多,当然也傻了许多:“你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了,你现在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晓冬,你昨天还那样爱我,今天就弃我如敝履,你真是好狠心。”
方晓冬在他胸口摇摇头,抬起脸,往后移了移看他,张着唇无声道:“不是的。”
秦霄华不知有没有看懂,垂着眸,看着方晓冬这张水灵软嫩的小脸,默了几秒,低头啄了下他一开一合没有声音的淡唇。
方晓冬脸一红,不敢看他痴迷胶黏的眼睛。
秦霄华抚摸方晓冬微微抿着的唇瓣,轻声说:“其实我也想过,当初为了你那么做值不值……”
他嗓音低沉,夹杂着灼热气息,撩拨了方晓冬的心,他紧紧抓着秦霄华背后的衬衫布料,揪成一团,心和他这句话一起乱。
秦霄华又凑过来唇,吻了吻方晓冬说:“值得,因为我看见你的眼睛看着我时,我就什么都忘了,什么利益算计,荣华富贵,都化成了灰。”
他说完,还自顾笑了一下,搂着方晓冬,微微摇晃着往后挪动步子,两个人一下就倒在了铺着白色毛皮的长椅里,木头的关节嘎吱嘎吱响起来。
那晚他救出方晓冬,方晓冬埋在他胸前哭,他就决心再不会把方晓冬放到任何一个天平上。
方晓冬害怕被抛弃的眼神,刺疼了他的心,他尝过这种滋味,知道有多绝望。
椅子狭窄,方晓冬只能缩在秦霄华怀里,摇摇晃晃间,他抬起头,秦霄华用拇指抚摸他眼下的肌肤,酥麻一片。
方晓冬觉得自己要溺死在秦霄华那含笑柔情的双眸里了,他从不怀疑秦霄华的真心,起初或许会有考量他是否值得,但秦霄华决定过的心意,就不会轻易改变,秦霄华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
秦霄华敢以他爱人的身份为他操持父亲葬礼,就足以昭告天下,他们是一家人。
方晓冬眼里闪着星星般的泪光,他翻了下身,爬上秦霄华的身子,还没忘自己来的目的:“所以我更要为你做事,怎么只许你为我付出?既然你不愿意我去朱雀,那我们各退一步好了。”
秦霄华仰躺着,两条长腿交叠起来,惬意地问:“怎么各退一步?”
方晓冬便比道:“朱雀我还是要去的,只不过我们不分手就好了。”
秦霄华气笑,没忍住骂他:“你他妈的……”他捏住方晓冬窄小的尖下巴,牙痒痒道:“你以为我是在意你要和我假意分开这点?我是怕你在朱雀有个三长两短!”
方晓冬皱眉,从他身上坐了起来,气冲冲比划:“你说脏话,你现在火气大,不清醒,我不要和你说了,等你酒醒了再说。”
他要从椅子上下去,秦霄华就赶紧抱住他亲他的脸蛋:“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该死的嘴,你打它出出气……”
秦霄华拿着方晓冬的手往自己嘴巴上呼,呼了一下方晓冬就瞪大眼睛握成了拳往回收。
秦霄华就说:“还不是你说的话太可恨了?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执行你那破计划,我不会让你去的,你给我死了这份心。”
方晓冬转着眼珠看他,想了下。
他要去朱雀,本意是为了帮助秦霄华和青龙,但如果因为这件事,和秦霄华闹不可开交的矛盾,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试探地比划:“真的不行?”
秦霄华咬他食指,落了个不轻不重的牙印:“不行。”
方晓冬叹气。
两人相视无言。
“好吧,我知道了。”方晓冬在他身上挪动比划,“回去睡觉吧,你喝了这么多酒,想必是不饿的,那就不要吃饭了。”
他这话很有赌气的成分,秦霄华看了直闷笑,也有心想教训教训他,就搂着他不让他走:“你想饿着我?那可不行,我都多少天没吃饭了,你知道吗?”
方晓冬皱眉,心道才一顿没吃吧,可是对上秦霄华晦暗深邃的双眸,他脑子忽然就通气了,忙比比划划:“这里是书房……”
秦霄华凑过去亲他已经泛红的小耳垂:“你的意思,是回房就可以了?”
方晓冬躲闪着,不看他,一心要从他身上下去,但他力气哪里敌得过秦霄华,闹扯间,秦霄华就已经把他脸上全亲遍了,领口的盘扣也被解开了。
秦霄华剥开方晓冬的衣领子,亲亲他纤细的脖颈:“在这里试试?你这两天一直气我,我得要好多的补偿。”
方晓冬摇头,却在天旋地转间已经躺了下来,秦霄华撑在他身上,眉目浓浓侵略。
方晓冬看着眼前的男人,就心想,那先让着他吧,等人高兴了满足了,说不定就会依他了。
在时间的摆动里,木头难堪其重,一直摇晃不停。
夜色大黑后,秦霄华抱着人回到卧室,不尽兴的他准备再来个几回,方晓冬抵住他。
秦霄华问他怎么了,不能让他只吃了一碗,就不给人吃了,他肚子还饿着呢。
酒精一经过运动,秦霄华脑子更是轰轰烈烈地发热,只一心想着要把眼前的人好好疼爱个彻底。
方晓冬嗔他一眼,像是下了好大决心,然后让秦霄华躺下。
秦霄华要动,方晓冬就打他的手。
秦霄华呵呵笑:“好疼啊。”
方晓冬揭过旁边的被子盖住两人。
昏昏暗暗,窸窸窣窣。
秦霄华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后,双手伸进被子里,掐着方晓冬腋窝就把人提溜出来了。
方晓冬正觉得味道有点发酸呢,一晃眼,人就出来了,对上秦霄华一双暗流涌动的沉眸,他还歪了歪脸,表示怎么了?
秦霄华服气地笑:“我算是被你打败了,你怎么这么会招人呢?”
他边说边翻身,方晓冬就落在了下面,还没比划什么呢,小嘴就被堵上了。
方晓冬的讨好大计失败。
但似乎也并没有完全失败,因为第二天,秦霄华竟然妥协了。
只不过,秦霄华要亲自送他往朱雀。
方晓冬迷惑地眨眼,秦霄华点点他的挺翘鼻子说:“你要去,好,我同意了,但得听我的。”
能去就是好的,方晓冬立马点头。
秦霄华看他雀跃的小脸,又气又无奈:“走吧,我的祖宗。”
方晓冬和秦霄华上了车,林远陪同。
到了朱雀,依旧是沐晴出来接待。
几个人坐在茶客间,秦霄华收起了以往的左右逢源、温文尔雅的态度,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一靠,睥睨众生,高高在上,还对人家上的茶水挑三拣四,说粗茶难以下咽。
方晓冬觉得他实在太放肆了,就悄悄拉他袖子,让他收敛些。
秦霄华对他笑笑,转头又对沐晴说:“晓冬是我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他既然执意要来你们朱雀体验体验,我也不能不听他的,希望贵地能让我们晓冬有个好的工作经历。”
沐晴也是混迹商场多年的人,秦霄华从进来便处处针对他们,她也不怯,态度得体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秦会长真是多虑,方先生既然是你的人,我们朱雀自然会好生对待,虽然两家商会经营项目不同,但到底都是商脉,是有相同之处的,方先生尽管在这里待,你请放心。”
秦霄华轻笑着问一脸紧张的方晓冬:“你想谋个什么职位?”
方晓冬心想,我是来应聘的,不是来当领导的,你这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方晓冬抬手摸摸发热的耳朵,正想怎么说,沈嘉煜来了。
沈嘉煜在外面听见了秦霄华轻狂的话,冷哼着进来道:“秦老板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我朱雀里的职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任君挑选吗?”
沈嘉煜撩着长衫衣摆坐到沙发上,说完话,便把视线落在对面的方晓冬身上。
秦霄华不喜欢沈嘉煜那暗藏私心的眼神,这也是他不想让晓冬来朱雀的原因之一,他搂过方晓冬的肩笑了下:“你们朱雀?”
沈嘉煜顿了下,笑道:“白虎朱雀是合作关系,我暂管朱雀。”
秦霄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不知能否见水爷一面?”
沈嘉煜问:“和他有什么关系?”
秦霄华笑说:“沈大少……也不对,如今该称呼你为沈会长了,沈会长何必装糊涂,水爷是朱雀的幕后之人,这里都是自家心腹,就不必在这里遮三掩四的了。”
沈嘉煜依旧不为所动:“我是白虎会长,朱雀内部我不太清楚。”
他又看向方晓冬:“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这么快又和好了?分分合合的,可真是儿戏。”
方晓冬抿紧唇,微微拧眉:“确实分了,但他不答应,只好又在一起了。”
他有些烦躁地低头在本子上写了一句话给大家一起看:“就是个黏人精。”
秦霄华看完,笑意微僵。
第52章
白日里方晓冬在朱雀说秦霄华黏人,晚上回到公馆,秦霄华就真的如他所说,被窝里黏着方晓冬不分开。
方晓冬欲哭无泪,想解释都被折腾得浑身没一点力气。
虽然秦霄华在朱雀给方晓冬规定的上下班时间是早点十点到下午五点,但方晓冬哪能真的这样做,朱雀又不是他的青龙,能够为所欲为,他夜里都累昏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还是强撑着精神,硬是在秦霄华温柔挽留的诱惑声里从床上爬起来了。
看见方晓冬换好衣服站在长衣镜前系扣子,秦霄华就过去帮他系,还一脸懊悔:“早知道你非要起这么早,昨晚我就少做几回了。”
方晓冬吹胡子瞪眼地比划:“希望你是真心这样觉得的。”
秦霄华不好意思地笑,在方晓冬嘴上快速亲了一下:“是真的。”
两人一起吃过早餐,秦霄华送方晓冬去朱雀。
在车上,方晓冬比划:“你以后不用送我,你也挺忙的,两个商会距离又不近,很浪费时间。”
四大商会当初设立地点,是严格按照方位选定的,朱雀在南,青龙在东,白虎在西,玄武在北方发展,总商会馆子不在琼海,只在城北设立了一处临时院子以供联络交流。
秦霄华抱着方晓冬的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说:“这倒无妨,我不亲眼送你接你,放心不下。”
方晓冬愁眉苦脸:“我真是求求你了,你就让我自己上下班吧,我不是小孩子,你悄悄派了护卫保护我,这已经很周到了,你这样天天车接车送,到了朱雀,人家会笑话我的。”
他瞪着眼,嘴巴也不高兴地嘟着,秦霄华比他还不高兴,捏他的鼻子:“好好好,我知道,你就是烦我了,眼不见为净呢。”
方晓冬听他怄气的话,没憋住笑了一下:“哪里会呢,你在我心里”一停,他忽然就收起了手,不比划了。
秦霄华正想看他能说点什么花样,那后半句想来是很重要的话,结果人不说了,还把脸朝向窗外,一副“不和你说了”的模样,他把方晓冬搂回来,按在怀里,轻轻搓方晓冬软乎乎的脸:“怎么不说了?我在你心里,然后呢?你快说,不然我要不客气了。”
方晓冬咧开嘴眉开眼笑,任秦霄华如何挠他痒痒也坚决不再往下说,秦霄华气死了,掰住那张小脸就狠狠吻了一顿。
方晓冬挣扎得厉害,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做这样的举动,等秦霄华放开他后,他冷着脸不再理他。
秦霄华哄他:“司机不是多嘴的人,害什么羞?你脸皮子太薄了,如今大街上都有相互亲吻的情侣,我们这算什么呢?”
方晓冬还是生气,垂着眼,一声不吭。
秦霄华没辙了,拉他的手握着:“好吧,我以后不这样做了,晓冬,对不起,快理理我吧,你要我今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定地工作吗?”
方晓冬这才拿眼看他,埋怨地比划:“你太可恶了。”
秦霄华亲亲他的手,顺着他说:“是,我可恶,你不要跟我这样可恶的人计较。”
到了朱雀,秦霄华看着方晓冬进人家商会,那眼神,简直就是看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崽子跑去别的野兽窝里了。
沈嘉煜一早就在办公室里候着,听说方晓冬来了,就让人进来。
方晓冬一听,又是沈嘉煜,他实在不想跟这人打交道,两人之间隔着血仇,要他如何心平气和地面对呢?
敲开办公室的门,方晓冬站在门口,一脸漠然地举本:“你有事吗?我想和沐经理沟通。”
沈嘉煜气派懒散地靠在沙发里,桌上是摊开的一些文件,他眯着眼看他:“你站那么远,是想考验我视力吗?你过来点,我又不会吃了你。”这小子,连手语都不跟他比划了。
方晓冬顿了下,才进来重新给他看。
沈嘉煜呵呵一笑:“我说了,朱雀是我暂管,你不想在这里待着,可以走的。”
方晓冬低头用力写:“你一个白虎的,成天在人家朱雀里做什么?那我要见水爷。”
沈嘉煜烦不胜烦地皱眉:“你又成天水爷水爷的,他是救过你命吗嘴里不离他?”
方晓冬无言地看他,最后垂下眼,找了个跟沈嘉煜最远的沙发位置坐下,比划:“那你让我进来有什么事,请说吧。”
沈嘉煜看他要在两人之间拉开天涯海角的距离,心情就不好,从茶几上拿起烟盒在手里盘着:“你会做什么?说一下,我好给你安排职务。”
方晓冬回答:“我什么都会。”
“什么学历?”
方晓冬眼神微闪,沉默。
沈嘉煜单手掀着烟盒盖子玩,见方晓冬这反应,继续问:“读过几年书?”
方晓冬想了下,比了个“十四”的数字。
“你诓我呢?没学历,却读了十四念书?”
方晓冬一本正经:“是的,我从五岁开始读书,如今依然在读书学习。”
沈嘉煜动作一顿,把烟盒丢到茶几上:“那你真是好厉害啊。”
“谢谢夸奖。”
沈嘉煜问:“什么都会是吧,会喝酒吗?会社交吗?你光不会说话这点,就不能做大部分的事。”
方晓冬便比道:“那我可以做那一小部分的事。”
沈嘉煜说:“凡是要从基层做起,即使你是青龙老大的人,也不能例外。”
所以昨天秦霄华带方晓冬来弄得那么大排场全没一点作用。
方晓冬倒不在意,认真听着。
沈嘉煜看了一圈,起来说:“这样吧,商会里的清洁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要是做得不错,提升你为卫生主任。”
方晓冬凝眉想了下,随后比划:“那不行,我不会打扫卫生。”
“你不是什么都会吗?”
“我刚刚才想起来也有不会的。”
沈嘉煜盯着方晓冬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表面看着挺乖的,心思倒活络,他笑了一下:“那你擅长什么?”
方晓冬的视线越过沈嘉煜,看了眼那张宽大舒适垫着灰色毛毯的梨花木圈椅,然后收回视线:“我擅长管理。”
沈嘉煜笑呵呵:“行,这朱雀会长给你当。”
方晓冬摆手:“那倒不用,我当个小行长就行了。”
沈嘉煜终于拉下脸:“方晓冬,你比秦霄华还异想天开。”
他指着外面:“去清理茅厕。”
方晓冬被赶出办公室。
沐晴正和人交待事情,见方晓冬臭着脸出来,过去问他怎么了。
方晓冬摸摸怀里,本子落沙发上了,就又回去办公室,视正在抽烟的沈嘉煜为空气,过去拿了本子出来,门都不给他关。
沐晴从门里往里望,沈嘉煜脸色比方晓冬的还臭。
方晓冬给沐晴写:“他让我去扫厕所。”
沐晴愣了下,倒是没料到沈嘉煜平日里都宽宏大量文质彬彬的模样,这会儿忽然对方晓冬就这么冷漠刻薄了,像是故意针对似的。
她安慰了几句方晓冬,叫来一个人,给他拿了一本薄薄的手册看,上面介绍的是朱雀的一些业务范围。
“想要在朱雀做事,总得知道我们朱雀是做什么生意的,你先熟悉熟悉,等过两天,我和会长说说,给你换个活儿。”
沐晴安慰完他便进去办公室见沈嘉煜。
方晓冬拿着手册,找了个没人角落翻了一会儿。
朱雀的生意地区遍布挺广,靠经营茶叶、酒水、绸缎运转,青龙也做酒,只不过青龙做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古酒,朱雀是从国外进货买卖西洋酒。
方晓冬看了一会儿开始神游,想着日后的计划,他想先拉拢朱雀,拉拢不成,再想办法帮秦霄华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沈嘉煜从办公室里出来,一眼瞄到坐在椅子里发呆的方晓冬,他招手叫来个小管事的,说带方晓冬去铺子里转转。
如果不是他还有事,方晓冬又厌恶他,他肯定要亲自带人去的。
沈嘉煜前脚一走,方晓冬就被人带着出去转悠,了解市场行情。
方晓冬口不能言,很多时间都是在听,时不时拿笔记一下,有模有样的,还真像来朱雀好好学习的。
每个铺子相隔较远,他们坐着黄包车,跑来跑去,在一个茶铺里时,方晓冬多停留了一会儿,站在各排柜子前细细观察。
同行的李管事问他是有喜欢的茶叶吗?
方晓冬点点头,从铺着白天鹅绒的格子里取出一罐茶叶,转身朝账台走去。
这是秦霄华喜欢的白牡丹茶,曾经是宫廷贡茶,普通人很难喝到,如今才渐渐流传开来。
当然价格也是很贵的,方晓冬忍痛付了一百二十块钱。
等到了下班点,方晓冬没着急回去,他在商会里逛了一会,摸清各个区域,见沐晴也还在,便过去问她:“沐经理,你能联系上水爷吗?”
沐晴目光微沉:“你找水爷做什么?”
方晓冬就写道:“我想见见他,说一些话。”
沐晴对他浅笑:“水爷不常在一个地方久留,很难有人联系上,不过我会帮你问问,已经下班很久了,快回去吧。”
方晓冬感激地点头,准备要走,又回过头,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
沐晴见是自己的那张白手绢,笑了一下:“你还没忘呢,谢谢。”
两人一起出了商会,正巧秦霄华的车也停在了门口,他下车来,对沐晴颔首问好后,才不大满意地对方晓冬说:“怎么这么晚才出来?都过了下班点多久了?”
他这话是存心说给沐晴听的,言下之意就是怪他们朱雀扣人太久了,沐晴打着圆场说:“晓冬工作态度认真,对我们朱雀很上心,有这么一位埋头苦干兢兢业业的人在我们单位,真是我们朱雀的福气,你看,都把天给忙黑了。”
她这么一夸,秦霄华也不能再说什么,客套几句,领着人便上车,头一句就是:“算了,你别在朱雀了,这一整天我都提心吊胆的,你看看,这刚第一天,就不让人按点下班,明天直接不让回家了。”
方晓冬头疼,看他眉头都快拧成麻花的脸,不由好笑:“你真是多虑,我一点事都没呢。”
然后拿起旁边的袋子给秦霄华看:“我给你买的茶叶,看看?”
秦霄华看清茶牌后,笑了下:“让你破费了,那我晚上好好伺候你。”
方晓冬瞬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瞪了他一眼。
秦霄华抓着方晓冬的手一直在掌心里揉来揉去,问他今天上班累不累,有没有人为难他,啰里啰嗦的,一大堆话。
到了晚上快十点钟,两人衣服都脱了,外面一个佣人忙跑过来禀报:“会长,有人来电话,说要见方晓冬。”
秦霄华忍着被打断的火气:“是谁?”
佣人说:“他说是水爷,晚上十一点,在望江楼,过时不候。”
方晓冬一听是水爷来电话,立马扑腾着要起来,被秦霄华按下去,对外冷道:“不见!”
第53章
秦霄华欺负方晓冬不能说话,强留着人不准三更半夜去见别的男人。
秦霄华这醋意来得不算莫名其妙,他一整天都在担心方晓冬,生怕被什么狼给叼走了,他认为秦公馆之外的所有地方,都是不安全的险地,朱雀更是死对头,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到了傍晚终于见到了人,一颗心却怎么也不能安分,好说歹说劝方晓冬留在公馆,方晓冬却铁了心要坚持,他就憋着气,想在床上教训人,结果衣服脱了,亲了俩嘴,人要跑了,他怎么能不气?外面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会让晓冬出去。
方晓冬最终没能去见水爷。
翌日,秦霄华准备送晓冬去上班,晓冬不同意,冷着脸就自己上去黄包车了。
来找秦霄华的于承力见了,笑哈哈道:“这闷不吭声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哈哈哈!”
秦霄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于承力悻悻收嘴。
秦霄华和于承力上了车,于承力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十万火急道:“秦哥,往荆江的货被劫了!”
秦霄华正觉得憋闷,把领带解了绕在手里,听见这话后问:“这件事你应该见到我时就说。”
于承力坦言道:“我觉得方晓冬甩脸子比青龙丢货还罕见,所以多看了会儿。”
秦霄华似笑非笑:“是吗?”
“是啊,当初方晓冬胆子多小啊,说一不敢二,自从有您护着,他简直要上天大闹天宫了。”于承力啧啧,“您看看,都敢一个人闯朱雀了,是吾辈楷模!”
提起这事秦霄华就气得慌,把领带丢到一旁:“行了,就你嘴皮溜,说说具体情况。”
于承力便开始交代来龙去脉。
昨天傍晚,运送一批瓷器的货车在路经南关的山口被一伙匪徒劫持,凌晨才把消息送过来,于承力才一大早赶来汇报。
秦霄华到了商会,召开内部会议,众人纷纷将凶手指向朱雀。
青龙威名在外,是秦霄华曾经亲自押货杀出来的,他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经年累月下,道上碰见青龙商旗都会避让。
即使战火纷飞,流寇四起,青龙的货也没几个人敢动。
而朱雀和地方军阀勾结,抢了货有靠山支持,肆无忌惮。
秦霄华让于承力去盯紧港口,那么一批瓷器,少说也有两百多万的价值,朱雀得手肯定不会销毁,至于往哪销赃,第一对象肯定是洋人。
秦霄华这里焦头烂额,方晓冬那边也不轻松。
方晓冬浑身酸痛,一脸疲态,走路都迈不开腿,进了朱雀,又见到沈嘉煜。
沈嘉煜没在自己办公室待着,他靠在四方院子里的长椅上,翘着腿,已经快要立冬的季节,他还拿一把扇子搁在胸前,摇摇晃晃,听见有人喊方晓冬的名字,他缓慢睁眼,微红的眼眸盯着方晓冬下台阶的身影。
方晓冬慢吞吞走着,和沈嘉煜对上视线,发现沈嘉煜这人似乎也不怎么精神,他平日里容光焕发惯了,稍有点疲态就会很明显,眼下透着乌青,仿佛整夜未睡。
方晓冬看了他一眼,就轻飘飘移开视线,往屋里走去,沈嘉煜却怒了,起来就喊:“方晓冬!”
方晓冬停下,无声看他。
沈嘉煜看他那一副“你想怎样有屁快放”的冷淡态度就上头,过去质问他:“昨晚水爷见你,你为什么没去?”
方晓冬疑惑地比划:“你怎么知道水爷要见我?”
沈嘉煜眼睛都快要喷火:“他告诉我的。”
方晓冬转着眼珠,打量他:“你和水爷关系不错?那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请告诉我一下,我想见他。”
沈嘉煜一口浊气憋在喉咙,横着脸色:“没有。”
方晓冬抬脚就走。
沈嘉煜拽住他的胳膊,被方晓冬甩开,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沈嘉煜心口一窒,被那双明眸里透出的情绪刺疼,怒气上涌,掌心钳住方晓冬的下颚,用了大力道,让人动弹不得:“有你这么对待上司的吗?方晓冬,别以为你有秦霄华护着,我就不敢怎么样你,你把你这张脸给我摆得好看点!”
方晓冬被箍得疼,觉得两腮都快碎了,他使劲掰沈嘉煜的手指,那几根手指却纹丝不动,跟焊在脸上一样,他气急,眼眶都疼红了。
沈嘉煜冷哼一声,终于放开他,方晓冬白如玉的脸上印上几个手指头红痕,他疼得眼睛冒出水汽,一脸愤恨地比划:“你不要太欺负人,你别忘了,你我之间的关系,我想任谁在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时都不会有好脸色。”
沈嘉煜握紧拳,冷眸狠厉:“既然心里这么不情愿,还来朱雀做什么呢?”
方晓冬吸了口气,努力憋回泪:“谁会知道哪里都有你?”随后往屋里去。
屋里好几个人都听见了外面的动静,虽然他们看不懂方晓冬在比划什么,但从沈嘉煜的话里也能听出两人之间不对付。
方晓冬进来后,怔了一会儿,才去找沐晴,让她帮忙再联系下水爷,昨天他因为有事没能去。
沐晴听完却大吃一惊,因为她昨天并没有帮忙联系,她不知道水爷去处,还没来得及,根本没想到昨晚水爷竟已经找上了方晓冬。
沐晴问他:“水爷什么时候联系你的?”
方晓冬想了下:“好像是晚上十点左右。”他回床上睡觉都会有个看看时间的小习惯。
见沐晴神情怪异,方晓冬又问她怎么了。
沐晴说没什么,她等会就联系下看看。
方晓冬感谢她。
沐晴回到办公室,拿出个电话号,这个是水爷在琼海时的号码,她拨过去,等了会儿,那边接通后问她有什么事。
沐晴便说水爷在否。
那边说不在,便直接挂断电话。
沐晴看着被断掉的电话愣了下,心里五味杂陈。
方晓冬心情不太好,他不好,沈嘉煜就别想好。
他去了沈嘉煜办公室,里头没人,沈嘉煜不是朱雀的人,不会一直逗留。
方晓冬翻了下办公桌,都是一些比较日常的文件,宋岩进来看见后,问他在做什么,方晓冬面不改色地合上书籍,比比划划:“我想看看你们朱雀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以为宋岩看不懂手语,故意说了实话,宋岩却是懂的,所以他愣了下,估计没料到方晓冬这么直白。
他抿眉沉思了下,说:“我看不懂,请你写字告诉我。”
方晓冬拍拍脑门,作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就写道:“我在做清洁呢。”
宋岩没忍住笑了一下:“好,那你继续忙吧,注意不要乱动上了锁的抽屉,里面都是重要文件,泄露出去,朱雀会损失好多钱呢。”
方晓冬点头,写道:“我知道了。”
宋岩走后,方晓冬环顾一圈,发现并没有上了锁的抽屉。
方晓冬出去四处扫灰,顺便听听几个同事之间商议的一些内容。
他听了几耳朵,有人说青龙货物被劫,世道混乱,稍有不慎,便命丧黄泉。
方晓冬心一紧,还想再听,有人喊他名字说:“方晓冬,有人找你,来接下电话!”
方晓冬放下鸡毛掸子跑过去,那人对着话筒说:“方晓冬来了,我把电话给他,你说吧。”
方晓冬好奇谁会给他打电话,竖着耳朵听。
那边是个有点熟悉的男人声音:“方晓冬?水爷要见你,望江楼,十二点,只见你一个人,过时不候。”
那男人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方晓冬一听是水爷的消息,振奋起来,忙要出去,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沐晴看见后,问他去哪。
方晓冬便写道:“我去见水爷。”
沐晴美眸一震,有些不可置信,随即轻笑:“你等我一下,我拿个外套,和你一起去,正好我也有事和水爷说。”
有人陪着去,方晓冬自然是很欢喜的,水爷可不是善茬儿,他怕一个人有点应付不来。
到了望江楼,侍者领着方晓冬和沐晴往三楼包厢,一道门前,立着两个高大勇猛的随从。
随从见了沐晴,态度殷勤:“沐姐,你也来了。”
沐晴对他微笑颔首,和方晓冬一起进去。
包厢宽敞,花鸟屏风后有人影闪动,绕出来后,正是水爷。
水爷还是一套墨黑的长衫,黑发用发胶梳得光亮,胸前垂着银链怀表,身上的布料熏着冷香,走动时香气挥动,也不知是特意打扮过,还是平日里也这么精致。
只是那张五官独特的脸,实在更吸睛,有一种瑰丽动人的雪原上,堆了一团干牛粪那样煞风景。
水爷见到沐晴,微皱眉:“你怎么也来了?”
沐晴笑道:“好久不见你,所以来看看。”
水爷微点头,看了眼方晓冬,走到桌边坐下,笑得邪气:“听说你一直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晓冬动了动唇,打量着水爷那张脸,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沐晴先坐了下来,在水爷左手边,侍者进来奉茶,她给水爷斟了一杯。
方晓冬也过去坐下,在水爷对面的椅子里,他趴在桌上写:“你的脸变窄了。”
水爷看完那句话,起来换到方晓冬旁边的位置坐,嘿嘿乱笑:“是啊,想你想瘦了。”
他攥住方晓冬细白的手腕在掌心摩挲道:“以前你那样怕我,现在倒主动送上门来了,你也不怕我吃了你?”
方晓冬脸色变青,在水爷手背上狠狠一抽,水爷松开手,看着上面巴掌印嘶嘶喊疼。
沐晴在一旁默然,因为她看不到方晓冬写的内容,时不时低头看自己染的粉色指甲。
方晓冬是个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角,写道:“你为什么和沈嘉煜合作?”
水爷拿起紫砂茶壶给他们两人各倒一杯,反问道:“你问这话,是想说什么呢?”
他拿起茶杯嗅了嗅,笑说:“哦,我明白了,你是想拉拢我,和你们青龙一起对付白虎,怎么,你很不喜欢白虎吗?还是说,只是不喜欢沈嘉煜?”
水爷笑吟吟地望着方晓冬,袅袅烟雾从杯里浮起,方晓冬心里一团乱麻,像是快要找到什么,又一眨眼消失不见。
方晓冬写道:“是的,我不喜欢他。”
水爷收了笑,饮了一口热茶:“天下熙攘,皆因利益,你想和我合作,那就拿出点诚意,总不能你嘴皮子一张,说因为不喜欢一个人,我就要什么都不顾地和你合作。”
沐晴听见这话,终于明白方晓冬的来意。
方晓冬想了想,写道:“白虎元气大伤,玄武避世,青龙萎靡不振,你们朱雀一门独大,你如果一手把白虎扶持起来,沈嘉煜这人两面三刀,狼心狗肺,日后必定背弃你们朱雀。”
水爷看着那长长一段话沉默,随后伸出食指,指着本子上那两个词问:“两面三刀?狼心狗肺?”
方晓冬点头。
水爷冷飕飕地笑:“那你和秦霄华就有情有义,恪守不渝了?”
方晓冬再次点头。
水爷一巴掌扇飞方晓冬举的本子:“不信,除非你跪下来,求求我,我就应了你的要求。”
对面的沐晴被飞来的本子吓到,她捡起看看内容,愕然地瞧着方晓冬。
方晓冬愣了愣,不可思议地看着怒容满面的水爷,他有点紧张了,他是一个人来的,沐晴也是水爷的人,要紧时刻不一定会帮他。
他本子也不要了,站起来比划:“你不愿意就算了,何必侮辱人?这次算我们没谈成,我回去了。”
“谁让你走了?”水爷按住他,“你想见我就见我,想走就走?”
沐晴见状不妙,赶紧过来劝道:“晓冬还小,对生意场认知还浅薄,水爷,你何必跟他计较?”
水爷冷哼:“年纪小,胆子倒肥,以为自己几斤几两?在这腐败的时代,凭一股子单纯热血就想赚大钱?钱还没赚着,自己骨血就先被人啃干净!”
沐晴也觉得方晓冬年少稚嫩,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只是目光落在水爷脸上。
她自认识水爷起,从不曾见他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外露,刚刚对方晓冬是真的动了怒,如果不是她在场,她敢笃定,水爷会更过分地对待方晓冬。
方晓冬被水爷的一番藐视言辞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要走,想起什么,诧异地问:“你能看懂手语了?”
水爷烦躁扭头:“学了两句。”
最后方晓冬安全地离开了,他看见楼梯口守的护卫才彻底松口气。
护卫看他安然无恙,也是拍拍胸口后怕:“方晓冬,你真把我们兄弟几个吓坏了,那门口守的人带着枪,看着就不是什么善类,你下次给我们几个提前知会一声,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
方晓冬不好意思地点头。
沐晴留了下来,她重新给水爷倒茶:“他还小,你跟他置什么气?不过你早看出他在朱雀的目的,还能放心他留下?”
水爷推开她递来的茶,起来道:“他成不了气候,一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笨成一头猪,他还能把朱雀炸了不成?”
沐晴没说什么,喝着那杯被冷落的茶。
“炸!明天就把沈嘉煜那赌场炸掉!”秦公馆内,于承力拍着桌子叫嚣,“他抢咱的货,咱把他赌场炸成灰!”
林远劝道:“别冲动。”
秦霄华点头,淡淡道:“计划吧,炸了。”
林远附和道:“听秦哥的。”
方晓冬从外面窜进书房,举起本子,四个大字:“我也要炸!”
秦霄华讶然过来接他:“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方晓冬比比划划:“你们讨论的,带我一个。”
第54章
方晓冬把自己见水爷的事比划了一遍,还气愤地表示,水爷和沈嘉煜一丘之貉,即使拉拢过来,对青龙也不利,所以他放弃了这条路。
秦霄华听完后,忙把方晓冬转了几个圈。
于承力问他在方晓冬身上找什么呢?
秦霄华却是很严厉地瞪着方晓冬:“我的祖宗,你就这么一个人去见他?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心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不叫我好过?”
方晓冬点点手指,心虚地眨眼:“有护卫跟着呢。”
于承力说:“秦哥,你也别说他了,看把他给唬的,一会又要哭了。”
方晓冬瞪他一眼,挺起胸膛,站得堂堂。又想起不是和于承力较劲的时候,赶紧问秦霄华,青龙被劫货的事情。
秦霄华没好气地揉他脑袋:“这些哪里是你该操心的?”
方晓冬知道,他又要开始那一套,你该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该有烦恼,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表示不听,然后去问林远。
林远看了眼秦霄华不虞脸色,握起拳头在唇边轻咳一下。
秦霄华板着脸,坐了下来:“林远,给晓冬说说吧。”
林远讲的时候,于承力一直在旁边偷笑,他还从没见过谁能三番两次惹秦哥吃瘪呢。
方晓冬看见了,问他青龙被人抢劫,你这么开心吗?
在秦霄华投来目光时,于承力便立刻压下嘴角,舌尖在口腔里来回转圈控制自己不能笑。
林远看了于承力一眼,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后,忙转过身。
方晓冬迷惑地看他,挠挠耳朵,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还笑上了,怎么被抢劫了,大家都这么乐呵。
秦霄华额筋鼓动,碾磨牙根,猛拍桌子,暴喝:“都滚出去!”
于承力一眨眼溜了。
林远也赶紧出去,关门前还面无表情地说:“晚点我们再来。”说完立刻关门,把也要跑出去的方晓冬给关进去。
方晓冬看着两扇紧闭的花雕木门眨了下眼,察觉到后面有阵风袭来,夹杂着脚步声,回过头,就见秦霄华已经站在他身后,腰上一紧,落入两条臂膀中。
秦霄华把他贴向自己问:“你跑什么?”
方晓冬就比划:“是你说都滚出去的。”刚刚秦霄华那一嗓子实在太吓人,于承力和林远一走,他就下意识要跟着跑,生怕自己漏下。
秦霄华简直要气死,拉着人就往里走:“咱们进去好好聊聊,你不是要听细节吗?不是要知道接下来的计划吗?好,我都一一告诉你。”
方晓冬裤子没了,什么也没听进去。
过了午饭时分,书房门才重新打开。
在客厅喝茶吃瓜子的两人和方晓冬秦霄华一起吃了个午饭,才开始讨论部署。
只是于承力老往方晓冬脖子上瞧。
秦霄华睨他:“看什么?”
于承力脑子也是有点通气的,知道那一小块泛红的痕迹是怎么来的,就说没什么。
方晓冬不自在地扭扭脖子,一脸正经地端茶嘬嘬,臊人的热泪在心里默默淌。
沈嘉煜那处赌场当初是秦霄华卖的,因此他们对这赌场的布局了如指掌,沈嘉煜接手之后,也并没有大动布局,兴师动众的,有损赌场财气。
赌场位置偏僻,挨着一条清河,河对面是一座已经废弃许久的学校,附近都是一些酒馆小巷,藏着灰色生意,管辖挺乱的,常有地头蛇在那里收捐。
为了不伤及无辜平民,他们得挑一个人少的时间段行动。
明天是四大商会召开会议选举总会长的日子,不出意外,沈嘉煜当选。
以沈嘉煜张扬的性子,当选后,一定会大张旗鼓地办宴庆祝,秦霄华决定在开宴当晚行动,给沈嘉煜来个乐极生悲。
方晓冬说他要去炸。
秦霄华让他死心。
方晓冬跑去和于承力说悄悄话,于承力看他晃来晃去的手指,一脸懵:“你慢点,我手语初级。”
方晓冬正要在本子上写他俩一起行动,就被秦霄华抓着手拉走了。
夜晚,方晓冬在被窝里滚来滚去:“于承力很厉害,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做好每一件事的。”
秦霄华按住他不安分的身子,横眉冷眼:“你倒是对他信任,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就在后面当军师就行了,行动的事交给我们去。”
方晓冬叹气,不高兴地背对秦霄华睡了。
秦霄华看他赌气的后背就好笑,黏着过去,抱着人入睡。
夜里,方晓冬梦见,他把沈嘉煜炸死了,缺胳膊少腿的沈嘉煜在地上爬,张着血盆大口要他偿命,他害怕地一直往前跑,跑着跑着还飞天上去了,最后活泼的两条腿把秦霄华给蹬醒了。
翌日清早,秦霄华腿上几片乌青痕,他跟方晓冬说,你那两只小脚,还真是劲儿劲儿的。
方晓冬羞着脸,面红耳赤地道歉。
沈嘉煜当上总会长之后,应了一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方晓冬每次看见他,他都神采飞扬地昂首挺胸,时不时地晃上几圈,留下一阵熏香。
方晓冬在他走后的空气里伸着脖子四处嗅,是一种冰凉的石头香。
他想起,水爷也喜欢熏香。
这天,沈嘉煜在朱雀没急着走,把方晓冬叫进办公室,问他在朱雀待得如何,比起青龙,有没有什么不同。
方晓冬回答:“挺好,都挺好。”
沈嘉煜看他敷衍,哼了一声,起来说:“跟我出去一趟。”
方晓冬问他去哪?
沈嘉煜冷哒哒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方晓冬不去,万一把他卖了怎么办?
沈嘉煜看他一副防狼的警惕脸,火上心头:“我堂堂一会长,还能卖了你?”
方晓冬心道,那可说不准,你比秦子弘还坏。
最后犹犹豫豫地跟他出去上车。
路上,方晓冬一直瞄沈嘉煜。
沈嘉煜长相俊极,雅极,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出来的公子哥儿。
方晓冬皱眉沉思着,沈嘉煜忍不住了,问他:“一直看我做什么?喜欢上我了?”
方晓冬眼神一冷:“你这玩笑并不好笑。”顿后,又问:“你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沈嘉煜理理衣领:“有个妹妹,你不是知道吗?”
方晓冬又问:“有没有哥哥或者弟弟?”
沈嘉煜看他:“你这话什么意思?有话直说,拐弯抹角的,不适合你。”
方晓冬摇摇头,表示到此为止。
水爷长相和沈嘉煜实在是十万八千里,怎么看都不像同胞兄弟。
但行为举止也太熟悉了,抛开那张脸,两人说话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沈嘉煜看方晓冬有话不直说,心里憋着坏的一张脸,忍耐再三,重重哼了一声。
方晓冬离他远了些。
到了地方,沈嘉煜黑着的脸才稍微缓和。
目的地是一家大型服装店,目前是琼海店面最高档的一家。
沈嘉煜给方晓冬挑了两套衣服让他去试试。
方晓冬问:“为什么?”
沈嘉煜插着裤兜漫不经心:“明天的宴会,你作为朱雀的人,陪我出席。”
方晓冬古怪地看他:“以什么身份?”
沈嘉煜嗤笑:“总不能是以我伴侣身份,秘书而已。”
方晓冬拒绝了:“你找其他人吧,我有自己的事。”
沈嘉煜不乐意了:“你有什么事?”
“宴席我会去的,不过是以秦霄华伴侣身份。”
沈嘉煜不吭声了,转身从店员手里拿来那两套衣服扔到方晓冬怀里:“以工作为重!”
方晓冬只稍微挣扎了一下,就答应了,只是拒绝买衣服。
沈嘉煜气在当头,也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方晓冬回到公馆,就把这事跟秦霄华说了,秦霄华不同意,自己的宝贝去给别的男人当伴侣是怎么回事?
方晓冬强调是秘书,不是伴侣,他今天在朱雀听宋岩说了,宴会男伴女伴这种存在,只不过是一种社交手段,并没有什么深入关系。有的是带家眷,展示家庭和睦,有的是带秘书,方便应酬挡话题,更有嚣张的,直接晾着正宫带着姨太太赴宴。
秦霄华搓方晓冬的脸,咬牙切齿:“你在朱雀都瞎学的什么?都给你带坏了!”
方晓冬嘿嘿一笑,露出几颗白齿:“你们不是需要以防沈嘉煜知道消息后要拖住他的人选吗?我跟着他,就可以了,你要是不答应也可以,我和你们去赌场放炸药。”
秦霄华捧着他脸的手变成了轻轻抚摸:“我要是哪条都不答应呢?”
方晓冬就无奈地抿唇:“不答应我也没法子,顶多我以后不理你就是了。”
方晓冬纯真面孔,却做着轻飘飘的威胁,秦霄华气笑,刮了刮他鼻子:“我怕沈嘉煜狗急跳墙,伤害你,你知道我不能把你放在险地的。”
“宴会那么多人,沈嘉煜再如何,也得顾全沈家脸面,他可是最喜欢装正人君子了,哪能气急败坏地找我麻烦?”
秦霄华相比较下,确实宴会更安全,只好妥协:“我答应你就是了,你记得随时跟护卫联络,知道吗?”
方晓冬乖巧点头,为了安秦霄华的心,他还主动踮脚在秦霄华脸上落下一个吻。
他这一起头,狼性般的秦霄华可就不放过他了,猎物送上门,哪有不吃的道理,他凑过去嘴巴:“这里也要。”
方晓冬的脸慢慢发热,本来不打算听他的,只是见秦霄华一张俊朗中又带点孩童般的讨好,鬼使神差地又亲了一下,秦霄华得逞后,就搂着人不放了。
赴宴这天,秦霄华以病为由,在家修养,方晓冬作为沈嘉煜秘书去往沈家门口。
沈嘉煜喜白,方晓冬特地穿了身浅灰色西装,哪知沈嘉煜也没穿白色,也是一套灰色的,他在高高的台阶上睨视着下面的方晓冬,眉眼一挑:“咱俩算不算心有灵犀?”
方晓冬后面的车子上下来三个护卫,都一脸凶神恶煞气势汹汹地瞪着沈嘉煜。
方晓冬礼貌一笑,比比划划:“我们五个都挺心有灵犀。”
沈嘉煜看着那三个灰西装护卫,沉默。
第55章
沉默间,大门内走出几人,沈朝秋携着五姨太阮云出来,身后跟着个丫鬟。
沈朝秋看见立在台阶下的方晓冬,愣后,忙上前几步,阮云都被他撇在后头,他慈祥地看着方晓冬:“你也是去宴会的?正好,我们一同去,路上一起说说话,你知道吗?我与你父亲,曾经也是情同手足”
方晓冬皱眉,沈朝秋的话还没说完,他就拿出小本开始写:“不用了,我有车。”
他才不信沈朝秋的什么情同手足,若真是如此,爹才不会深夜去沈家杀人。
爹肯定恨透了沈朝秋。
方晓冬敌视着沈朝秋,半点不掩饰。
沈朝秋看了一眼,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无礼,和方禾虽不是亲生父子,却都一个倔脾气。要不是因为方禾,他才不会对一个小辈这样凑过去老脸。
沈朝秋声音冷了许多:“既然如此,随你便吧。”
他又对沈嘉煜漠然道:“嘉煜,你多照顾着点晓冬,他是我故人之子,别怠慢了。”
“是,父亲。”沈嘉煜微点头,不冷不淡应道。
这父子俩,似乎发生过什么不和,一个冷漠威严,以父亲身份强势压制,一个表面恭顺,眼里却闪现桀骜狂气。
方晓冬这样迟钝的人都看出了微妙。
沈朝秋和阮云上了一辆车,沈嘉煜走到方晓冬面前,刚张了张口,就见方晓冬比划:“走吧,我坐我的车,餐厅会合。”
他转身就上车,关上车门,几个护卫也齐刷刷上去,车子扬长而去。
在车上,护卫头子吴清跟方晓冬说,宴厅内也有他们乔装的眼线,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一方面也是要盯着沈嘉煜动作。
宴会地点是西餐厅,方晓冬先一步到的,他在门口等沈嘉煜的车子来。
沈嘉煜的车开得很慢,蜗牛似的,卡着点到的,到了也不下车。
方晓冬看着广场上的黑色车子一动不动,他过去敲敲车窗,沈嘉煜落下窗,对他说:“开车门,这点规矩都不懂。”
方晓冬懂了,也不在意沈嘉煜傲慢的态度,给他开车门。
沈嘉煜下了车后,露出春风暖暖的微笑,与齐来的各界商人言笑晏晏,说着聊着就上台阶往大厅里走。
一个护卫见沈嘉煜这副变脸,不由骂道:“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方晓冬让他们沉住气,跟了上去,黏在沈嘉煜后头,提着十二分精神听沈嘉煜和他们聊的每一句话。
在圈子里混,掌握信息是最重要的,任何细枝末节都可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他在秦霄华身边待久了,学习出来的经验。
别人恭祝沈嘉煜成为总会长,沈嘉煜朗声大笑,说都是大家厚爱。
又有人说秦霄华今晚指不定不会来的,他可是不怎么光彩地下去的,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呢?
他们又是一阵哄笑,言辞多讥讽,几个女眷不怎么搭腔,陪同他们。
方晓冬看向那几个带头拱火的人,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低头就在本上快速写,给那几个人看:“秦会长不过三十,就已功成名就,声名在外,沈嘉煜不过是走秦会长已经走过的路,有什么好笑的?”
他让护卫们沉住气,自己一听有人骂秦霄华就开始据理力争了,没有以往半点怯懦,直呼沈嘉煜名字。
吴清附和:“就是,你们几个不过无名无号的商户,也有脸来对我们秦会长评头论足?”
几个人面色各异,青靑白白,红红绿绿,其中一个穿长衫的哼了一声,问沈嘉煜:“沈会长,这人是谁?真是好大的口气。”
沈嘉煜脸色也不好看,转头对方晓冬呵斥:“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不会说话就老老实实候着,非要写那几个字显摆你读过书?要不是不想扫了几位老板的兴致,非要掌你几个嘴。”
护卫横眉怒道:“你敢!我们方先生是好心给你当秘书,你还真不见外地使唤起来了?”他又冲着那些个人一一扫过:“这位是我们秦会长的爱人,方晓冬,你们都擦亮眼睛认清楚了,敢对他有个不敬,不怕麻烦的,尽管试试看!”
他们都是来攀附沈嘉煜的小商户,为了讨沈嘉煜欢心,去踩贬秦霄华,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狗仗人势,欺软怕硬,秦霄华只是没了总会长这个位置,仍然是青龙老大,再如何,势力也比他们强上百倍,心里到底是怵的。
其中一位陪同丈夫的太太见状,便忙笑说:“这位先生就是秦会长的爱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长得真是俊俏!”
方晓冬板着脸,但不好对女人有所失礼,毕竟对方这话还是夸他的,就微微点头。
这太太大概是常陪丈夫出来应酬,三言两语的,就把尴尬冷凝的局面拉到了其乐融融,随后拉着丈夫离开,低声说:“幸好你是个不出声的,秦会长只是没了总会长大权,又不是死了,想要绝我们这些小商小户的路还是易如反掌的,沈会长不能得罪,秦会长也不能招惹,以后你可得小心着点交道。”
丈夫唉声叹气:“如今世道越来越乱,生意实在难做,不倚靠四大商会的名头,离倒闭只差一步,不过夫人你说得有理,我尽量保持中立。”
待众人散去,只剩沈嘉煜和方晓冬后,沈嘉煜沉着脸,凝视方晓冬倔强不屈的一张冷脸,仿佛再说秦霄华半个字的不是,方晓冬就能抡起胳膊扇过来几巴掌。
看着看着,沈嘉煜突然就笑出了声,骂他:“妈的,威风全让你逞了,你这死倔的,你满意了?”
方晓冬挺直背,不看他,鼻子轻轻出了声气,猫儿似的,毫无威力。
大厅之中男男女女,成双入对,黑白衣服的侍应生端着酒盘穿梭其中,方晓冬猜测其中有几个就是护卫说的眼线。
他看了一圈,竟然没看到沐晴在,只有宋岩端着酒杯与人交谈。
到了八点,沈嘉煜作为今天的主角,上台致辞,最后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香槟与众人一起饮下。
方晓冬站在台下,正看着,身旁不远忽然多了个男人,一扭头,隔着护卫的身子,是不知从哪冒出的秦子弘。
秦子弘正和一个洋人讨论合作,他准备把那被封的赌场开一个百货公司,那地段确实好,得抓紧时间重新规整,浪费一分时间,就是少赚一分钱,他们秦家虽说是世代大族,生意线却屡屡碰壁,秦霄华不帮扶持就罢了,还跟严卫沆瀣一气地打压他们,胳膊肘往外拐,叫秦叔山气得犯病。
今日政商聚集,是拉拢合作的好时机,却没想到碰上了落单的方晓冬。
可是没有秦霄华守着,也有三个护卫寸步不离,不许秦子弘靠近。
秦子弘攥紧拳头,冲吴清咬牙:“方晓冬是我兄嫂,我跟我兄嫂说句话还不行?”
秦子弘带着李诗慧来的,李诗慧冲方晓冬颔首,算是招呼。
方晓冬听这称呼,犯窘地抿唇,怕他张扬生事,看了看秦子弘,写道:“你有事吗?”
秦子弘扯出个笑来:“好久不见,叙叙旧。”他关心地在方晓冬脸上扫一圈:“你好像瘦了,是不是我大哥不让你吃饭?他要是欺负你,你跟我说,我给你找公道。”
吴清听了禁不住笑:“二公子,你放心,我们秦哥对方晓冬是无微不至,吃喝不缺,没有欺负一说。”
秦子弘冷哼:“我凭什么信你的话?方晓冬就是瘦了!”
李诗慧看自己丈夫这样无理取闹,脸上都挂不住,一言不发地看向他处。
方晓冬写道:“我瘦不瘦和你没关系。”
沈嘉煜这时也下来了,过来和秦子弘问了声好,秦子弘在方晓冬这里讨了气受,就要在沈嘉煜身上发泄出来,他冷冷勾着唇:“沈嘉煜,你是怎么有脸敢站在方晓冬面前的?”
他没有直说,在场的却都知道他此话何意。
方晓冬不想再提这件事,准备写点什么让秦子弘闭嘴,这时天花板上的水晶吊顶和各个角落里摆放的珊瑚状柱灯都忽然灭掉,大厅之中顷刻陷入一片黑寂,喧哗声四起。
“怎么突然黑了?是停电了吗?”
在一片嘈杂中,方晓冬也是惊慌失措,忽然想到什么后,立刻伸着胳膊去找人。
这一定和沈嘉煜有关系!
方晓冬按着站位记忆胡乱抓人,身旁的护卫也在叫他名字,他终于抓到一只手时,那只手也反握住了他,力道将他的几根手指捏到生疼。
靠墙两侧摆放着长形餐桌,上面铺着蕾丝桌布,摆着古铜灯座,灯座上面插的蜡烛在灯亮时并没有被点燃,只是装饰,此刻有人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在黑暗中,终于有些许黄色光亮。
方晓冬在冷蒙蒙的视野中,看见秦子弘靠近着自己,他一双黑眸在这样昏暗的光景中,更是与秦霄华的有三分相似。
秦子弘紧紧握住方晓冬那只嫩白的手,一只手抓着犹嫌不够,双手捧着,他笑呵呵地说:“方晓冬,你手真软。”然后拉着那手靠近自己双唇,感觉到方晓冬的挣扎后,不顾他意愿,扯着用力亲了一下。
方晓冬瞪大眼睛,使出浑身力气抽出手,在他脸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看清楚的李诗慧诧异地捂唇。
秦子弘被扇得偏过头,方晓冬已经转头找护卫,吴清焦急地对方晓冬说:“沈嘉煜跑了,现在我们几个眼线已经出去追人了!”
沈嘉煜往哪跑,很明显是赌场。
但方晓冬想不通,他明明从头到尾都跟着沈嘉煜,根本没有见到谁传递信息给沈嘉煜,就是个耳语都不曾有过。
方晓冬和护卫们上了车往赌场方向追,他脑子里还在不断盘计哪里出了错。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沈嘉煜提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如果沈嘉煜知道计划,秦霄华那边就危险重重,赌场必定有埋伏!
方晓冬把自己想的快速写给吴清看,吴清看后也是大惊,让司机开快点,现在已经不是追不追沈嘉煜的问题了,而是秦霄华他们或许已经中了埋伏,危在旦夕。
第56章
一辆车,几个人,以最快速度开往六龙区的赌场。
夜色茫茫,越往六龙区靠近,天色越浓,滚滚黑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到达之后,司机把车停靠在路口,这里没有路灯,只有几家店面的霓虹灯牌在黑暗中哀哀发光。
方晓冬下车之后就直奔赌场方向,护卫都没拦住他。
这里似乎被提前清过场,附近的杂货店都没开门,木门贴着封条,这里太偏僻,几家住户零零散散,都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就忽然响起砰砰爆炸声,还有酒馆里正在做生意的男女没穿好衣服就出来了。
方晓冬看着墙体破裂的赌场,东北角已经坍塌成废墟,露出里面的支架结构,支撑不住的柱子摇摇欲坠,时不时往下砸土灰碎屑,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巡警闻声赶来,赌场负责人马茂声泪俱下地哭诉,说有人偷偷在他们赌场地下室和库房放了炸药,好多人都受了伤。
方晓冬听着,想去问问情况,迈了两步,生生止住。
他不能暴露秦霄华。
他和赶来的护卫们一起去边边角角找人,似乎哪里还有未引完的炸药末,空中时不时传来几声闷轰。
方晓冬按照当初的计划沿河找人,秦霄华说过,他们引燃后会从赌场地下出口离开,他是不相信秦霄华还在赌场里没出来的。
今夜寒风喧嚣,空气中是刮来的火药气味,方晓冬举着手电筒在河岸两侧不停跑,闹区的嘈杂被他抛之身后,整个世界万籁俱寂,耳边只有他的喘息声。
方晓冬跑得肺部发疼,他想大声呼喊秦霄华的名字,一张嘴,夜风灌进来,喉咙干疼,所有的呜咽如刀子般落进肺腑,割裂他的骨肉,一汩汩的泪水从眼底涌出。
护卫叫喊他的声音他也听不见了,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他要见到秦霄华,完完整整的,毫发无损的秦霄华。
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是个哑巴,为什么不能呼出秦霄华的名字,如果秦霄华听见他的声音,怎么忍心独自留他在这样恐怖的地方。
这个城市让他害怕极了,它美丽,繁华,却无情地掩埋了小五仅十六岁的年轻身体,葬送了爹暴躁但珍贵的性命。
现在,它开始要夺走秦霄华了。
方晓冬张开唇,苦涩的喉咙如同灌着几乎密不透风的水泥,他要用力呼吸,寻出一点点的缝隙,喊出秦霄华的名字。
脚下碎石成片,藏在枯草之中,方晓冬不慎被绊倒,胳膊摔在石头上,他听见一声脆响,也不知是不是骨裂了,手里的手电筒也滚出去,淡白的光束射在汪洋河面。
方晓冬趴在地上愣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野,他只能隐约看见,河面上飘着一人。
“秦霄华……”
方晓冬含着软舌头,字调含糊不清地哭着喊秦霄华,他抹掉泪,站起来,朝河边跑去,“扑通”一声便扎进十二月的冰河里。
他游了两下,刨着冰寒刺骨的河水,朝中心的男人游去。
摸到男人的衣服,方晓冬把他翻过来,借着夜色的一点点朦光,看清人是林远。
方晓冬不知是什么滋味,带着昏迷不醒的林远往岸边游,林远虽清瘦,个子却比他高,淹了水,沉甸甸的,方晓冬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两人回到岸上。
方晓冬拍拍林远的脸,触手冰冷,又摸摸林远脖颈。
幸好,脉搏还在跳动。
他正着急要如何是好,后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方晓冬回过头,头发上的水滴不断坠落,划过他的眉毛和鼻梁,渗入冷白无色的唇内。
沈嘉煜带着六个手下走来,他让手下们停下,自己朝方晓冬靠近。
他站着,唇间咬着一根燃着橘光的香烟,没有以往花花公子的那一套风流意气,他矜漠着,高高在上地俯视地上跪坐的方晓冬。
方晓冬冻得浑身抖动,乌黑的眼睛里一片冷寂。
沈嘉煜拿开嘴里的烟,垂着眸说:“先别急着伤心,你男人的尸体还没找着,我想,他应该是跑了的。”
方晓冬听完这句话,冰冻的瞳孔裂开道道痛苦的痕迹,他伸出颤抖的手问:“为什么会这样?”
沈嘉煜轻笑,把烟扔了,鞋踩过去捻灭,走到方晓冬面前半蹲下,他看着这张在黑夜里犹为怜弱动人的湿润脸庞,伸手抚摸着:“晓冬,你稚嫩,单纯,哪里能明白这里的尔虞我诈呢?”
他的手指在方晓冬凉凉的脸上寸寸流连,最后捧住:“不过也不怪你,是秦霄华乱了心,想要尽快除掉我,计划百密而有疏,露着狐狸尾巴被我的人看到,我当然要防着他。”
方晓冬呆滞着,回想起自己不够谨慎的行为,当时沈嘉煜气在心头,不料竟也是在与他演戏。
他们都在骗对方,但最后输的,却是他。
而秦霄华急于断沈家财路,行动中漏了马脚,沈嘉煜开始布局引诱,打算在赌场瓮中捉鳖,一举要了秦霄华的命。
秦霄华跑了,沈嘉煜带着手下四处搜寻,没寻到人,便确定人没死。
沈嘉煜并没有大获全胜,他和秦霄华两败俱伤,赌场一炸,重新开张需要长久时间,当盈利不足以喂饱城南军,城南军便不会再给他们沈家办事。
秦霄华就是打的这个目的,在沈家养精蓄锐的过程中,挑拨离间,让城南军抛弃沈家。
方晓冬舔了舔口腔,是血浑浊的味道,他忽然觉得自己太渺小,他不仅没有帮助秦霄华,反而让他多了软肋,被人拿捏。
秦霄华自小历经九死一生,刀枪剑雨,才一步步登上云端,六月的那场瓢泼夜雨,改变了他翱翔高空的光辉命运。
秦霄华有了爱人,有了软肋,他的风光被一点点蚕食,所剩无几。
方晓冬忍不住地哭起来,眼泪不间断地掉。
沈嘉煜看着他的脸皱成一团,无声痛哭,长长的睫毛挂不住泪珠,在黑夜里划出水色落痕,像耀眼的流星随着秦霄华的命运一同坠入了深渊。
“方晓冬。”沈嘉煜开口,“做我的人吧,我可以放秦霄华一马。”
方晓冬抬起头,痴痴地看他,眼前的人影斑驳晃动:“为什么?”
沈嘉煜露出个笑,指尖沾了颗方晓冬脸上的泪水:“可怜你的。”
方晓冬拿开他的手,狠狠一甩,泪眼不屈:“我不可能背叛秦霄华。”
沈嘉煜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握,手心仿佛还留存方晓冬脸上的温度,他站起来,轻呵道:“不识好歹,你要和他当苦命鸳鸯,我成全你们,有朝一日,他死了,我这里还是有你位置的。”
沈嘉煜带着人踏踏离去,方晓冬也背着林远争分夺秒地往桥那边走,他不清楚林远伤势,得尽快把林远送出去。
快到那座连接河岸的石桥时,方晓冬隐约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停下背着林远的脚步,抬头看去,是被于承力搀扶着的秦霄华站在桥头,还有吴清和几个护卫。
风静止了,连同方晓冬粗重的呼吸,深蓝色的天空褪去厚重乌云,月光眷顾了秦霄华,照得他整个人清逸绝伦,他的狼狈也难掩与生俱来的巍然雄伟,永远不会低头。
方晓冬手一松,林远掉在地上,他不作任何犹豫地朝秦霄华跑去,秦霄华移开在于承力身上扶着的手,接住扑进怀里的人。
“你又不听话,谁让你来这里的!”
秦霄华搂着怀中冰冷颤抖的身子,用力地把人箍在怀里,呵斥着方晓冬。
于承力似乎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是挠了挠头,和吴清一起去捡林远。
方晓冬趴在他胸膛里呜呜闷哭,整夜的彷徨无措,恨怨悲哀,在触碰到秦霄华这一刻,终于消失殆尽。
秦霄华赶忙把他脸掰出来,大手捂住他的嘴:“不许哭出声,又想喉咙疼不能吃饭了?”
他笑了两下,松开方晓冬的嘴,曲起手骨指节在那张哭得通红的小脸上刮刮泪痕说:“掉几颗泪是可以的。”
他在说笑,方晓冬更是泪如雨下,闷头就往他怀里钻,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背。
秦霄华皱了皱眉,溢出一声闷哼,方晓冬摸到满手的黏润,才惊慌地松开他,一双担忧的眼在秦霄华身上扫来扫去。
背起林远的于承力过来说:“秦哥受伤了,刚才你抱得那么紧,又哭得那么惨,就没说。”
秦霄华说:“没事的,也不是什么大伤,破点皮而已。”
回到公馆,方晓冬才看清秦霄华身上的伤,那哪里是破点皮而已,简直是浑身都淌满了血,还有玻璃碴子插在前胸后背,几乎没到肉里看不见。
揭开衣服,冷厚的绿玻璃只剩一个小尖儿露着,鲜血淋漓的伤口看得方晓冬触目惊心,秦霄华不忍让他看,就让他出去等,有医生在就行了。
方晓冬摇头,在一旁直直站着,看医生给秦霄华洗伤口上药。
于承力在另一个房间看顾林远,林远被炸飞了几米,脑袋磕在墙上,和两名手下失散,强撑着意识从原定退路出去,终于出去后,力气耗尽,一头栽进河里昏了。
幸好方晓冬把他捞了出来,不然没被炸死,也得窒息淹死。
医生是秘密招来的,忙活大半夜,看完林远看秦霄华,嘴里叨个不停,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打打杀杀的,一点都不惜命。
秦霄华忍得满头大汗,还故作轻松地调笑:“哪里不惜命呢?快要怕死了,我要是死了,你看看,我家哭成泪人的那位,肯定要跟着我去了。”
医生苦笑着无奈,方晓冬见他还能说说笑笑,心里也是一阵心酸,医生临走之前,他悄悄去浴室漱了个口,以防秦霄华知道他的喉咙又疼了。
医生走后,方晓冬弯腰凑在秦霄华身边,在那些包裹着伤口的纱布上轻轻地碰碰摸摸。
纱布缠得很厚,他这样一双手虚虚地摸,秦霄华自然感受不到什么,他看着近在迟尺的那张脸,提起受伤较轻的胳膊环住方晓冬靠近自己。
秦霄华这样大的动作,方晓冬哪里敢动弹,生怕碰到他的伤口,满脸焦急地看他。
秦霄华在方晓冬瞪着的眼皮上亲了一下:“眼肿了。”
方晓冬无声地抿唇,垂下眼睛,鼻翼微动,又有要哭的架势。
秦霄华笑话他:“爱哭鬼。”
方晓冬哭了,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比划:“我真怕你死。”
秦霄华柔声说:“不会的。”
方晓冬也比划了一遍:“是,你不会死的。”
第57章
秦霄华失血过多,躺在床上睡着了,他浑身上下都是被利器扎过的伤口,方晓冬也不睡,躺在他旁边,手被秦霄华握着。
于承力在看完林远后就出去了,个把小时后才又回公馆,他把今夜的事向方晓冬稍微说了下,他们本来按照原定计划行动,沈嘉煜在他们撤退的路线上提前放了慢引炸药包,导致他们不得不寻找其他出路。
一面是他们已经引燃的,一面是沈嘉煜提前放的,夹击之势,撤退不及,三名跟随的手下,一死两伤,秦霄华也没能躲过,不得已跳窗时落入布置好的陷阱,落个满身伤。
于承力说,本来是他先要跳的,是秦霄华先探的路,不然现在受伤的就是他了。
方晓冬第一次见于承力自责到失魂落魄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方晓冬睡不着,他浑身发冷,他想钻进秦霄华的被窝里取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惊醒他。
林远在半夜醒来过一回,一睁眼,是君君坐在椅子里,撑着脑袋左点右点,不知守了多久。
他虚虚地看了几眼,又不怎么清醒地睡过去了。
君君虽然一张巧嘴,但口风却紧,她照顾伤患,大家都安心。
她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看看天色,见林远呼吸平稳有力许多,才离开回自己房间,一出门,就看见于承力蹲在台阶下,指尖的烟蒂火光明明暗暗,一缕烟雾融在黑夜里。
君君过去问他怎么还不睡,于承力平时豪爽粗疏惯了,乍这么在夜里独自抽烟地感伤,她也能理解,今晚实在遭了大难了,连会长都一身伤。
于承力狠狠吸光最后几口,站起来说:“你回去睡吧,这儿我守着。”
君君让他也别太担心,林远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于承力回去看了一眼,但心始终安不下,出来转悠,碰上坐在小桥石墩上的方晓冬。
“方晓冬!你干嘛呢!”于承力正在兜里摸着烟盒,准备再抽一会儿,一看方晓冬那坐在桥上孤伶瘦怜的身影,冷风微微掀起他的蓝色衣摆,顿时精神一振,跑过去吼道,“你想不开跳河吗?!赶紧回来!”
方晓冬正看着小池里的枯荷叶发呆,被于承力这么一吼,还真差点栽进去,他站起来看着跑到面前的于承力,还没来得及比划什么,就被于承力拽着衣领子往桥下走。
于承力骂他:“妈的,笨蛋!咱青龙还没倒闭呢你就开始学人家要投河?秦哥要是知道了,非得狠狠抽你一顿!”
方晓冬被他吼得脑子有点发怔,看着于承力那一张暴跳如雷的脸,才摇摇头比划:“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于承力狐疑地打量他:“大半夜的不睡觉,穿这么少出来透气?冻死你!回去,等会秦哥万一醒了,没看见你怎么办?”
方晓冬无奈:“他又不是小孩子,没见着人就哭闹。”见于承力依旧瞪着眼,只好补充:“我知道了。”
他想走,只是没动,问于承力:“你怎么也没睡呢?”
“我也出来透气。”
方晓冬顿时就笑了,他和于承力一起回去,顺便看了眼林远,然后回去,于承力看着他把门关上。
合上门后,方晓冬发着呆,听见屋内秦霄华惊慌的声音才回过神,他忙跑进去,就见秦霄华已经下了床,一脸焦急:“晓冬,你去哪了?”
方晓冬把他扶回去,指指隔壁的客房:“我去看林远了。”
秦霄华这才放心,抓着晓冬的手不肯放:“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方晓冬陪他一起躺下,秦霄华把他卷进了自己的被窝里,他怕碰到伤口,只好老老实实地任着摆弄,轻轻贴着秦霄华的臂膀。
秦霄华这一醒,就没了困意,他浑身都疼,声音也闷闷的:“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不见了。”
他握着方晓冬冰凉的手,五指扣着,哑声道:“然后一睁眼,你真的没在身边。”
方晓冬心一酸,哄他松手,给他比划:“你看你还被一个梦给吓哭了吗?”
秦霄华气地捏他的脸:“没良心的。”
方晓冬凝望着他,就真的没良心地笑,察觉到什么,迅速低头,舌尖一卷,将滑落到嘴角的晶莹吞到肚子里。
秦霄华受着伤,事务却不能不理,隔日刚睁眼,一个经理就带来不好的消息,说是荆江那边的客人得知货物被劫,都有些坐不住,定金已经交了,到时候没货拿,这还怎么交代,徐成文用青龙名誉担保,才稳住他们。
方晓冬见秦霄华苍白着一张脸,和他们几个管事坐在那里议事,心疼极了,正看着,外面管家过来跟他说,朱雀那边来电话问,他还回去上班吗。
方晓冬走远些,想了想才摇头:“不去了。”
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得知道那批货如今正在何处。
方晓冬回屋换了身衣服,他喉咙疼,没怎么吃东西,身子都有点轻飘飘的,准备出门,想起昨晚的事,怕秦霄华等会见不到人担心,就写了张字条交给管家,说他出去买点栗子糕,等他走了,再拿给秦霄华看。
方晓冬避开护卫,独自去了趟朱雀,见到了宋岩,没见到沈嘉煜,问他沈嘉煜今天不来吗?
宋岩说:“白虎正在恢复期,事务繁忙,沈会长在白虎。”
方晓冬点点头,跟他表示,他去白虎一趟,希望能应允。
宋岩同意。
方晓冬又到了白虎,说来见沈嘉煜。
经理问他是谁,有提前预约吗?
方晓冬摇头,写自己是方晓冬。
经理说帮他去问问。
方晓冬在工作区等了一会儿后,经理过来请他去楼上。
沈嘉煜正在和下属们开会,讨论新开的会所情况,听方晓冬上门来了,倒是不意外。
方晓冬虽倔,但会低头,现在秦霄华步履艰难,他肯定要为秦霄华谋点什么。
沈嘉煜慢慢悠悠地结束会议,才去见方晓冬。
方晓冬坐在沙发里,见沈嘉煜来了,看向他。
沈嘉煜本来想冷嘲热讽,看见方晓冬一张略微憔悴的脸后,换了副冷淡态度,坐下问:“什么事?”
方晓冬一脸笃定:“那批货,在你这里吧。”
沈嘉煜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货?”
方晓冬握紧膝盖上的拳头,克制着抬手:“我既然已经来找你,你就不用再骗我。”
沈嘉煜靠在那里,凝视着方晓冬,他此时的笑给人三分阴险,他泰然自若,端起茶来轻吹慢饮,等着方晓冬耐不住性子。
方晓冬涉世不深,愣头青,又为秦霄华的事着急,哪里能敌得过这种混迹乱世的老狐狸,他忍无可忍,过去打翻沈嘉煜手中热茶,褐色茶水泼到沈嘉煜的手上,迅速将那冷白的手背染红一片。
沈嘉煜终于抬头看着怒容满面的方晓冬,他倒镇定自若,丝毫不被烫伤有所波及情绪:“急什么,我只是在想,和你要点什么呢。”
方晓冬不言语,瞪红着眼睛。
沈嘉煜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丝白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手背上的水痕说:“那批货,用秦霄华的命来换如何?”
方晓冬浑身一抖,发觉被人玩弄,胸口不停起伏:“你为什么非要他死?”
沈嘉煜说:“因为我有样很宝贵的东西在他那里,他死了,我才能拿到。”
方晓冬脑子混沌地问:“什么东西?”
沈嘉煜便凝视他,一双瑞凤眼,藏着万般算计,细末的柔情,被染成浓浓侵略。
方晓冬这一瞬间恍然大悟,如果说昨日沈嘉煜说做他的人,他还以为是要入白虎做事,今日他才终于悟了沈嘉煜之心。
沈嘉煜本不会紧咬秦霄华,是因为他,逼得秦霄华到这步田地。
方晓冬呆滞地抖着手指,脸庞惨白:“世上比我好的男男女女有千万,更何况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水火不容,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沈嘉煜握住方晓冬那几根手指说:“我也很好奇,我为什么非你不可。不如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我也会把货还你,或许我哪天对你腻了,觉着你其实不过如此,我会放你自由。”
沈嘉煜循循善诱的声音放得很轻,方晓冬动了动手指,想要拒绝,秦霄华虚弱的睡颜在他脑海中一晃,他僵住了。
“我不信你,我要看到你把货安全送到荆江。”
沈嘉煜眉眼里溢出矜持的惊喜:“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沈嘉煜站起来,看方晓冬的眼神也忽地暖了:“方晓冬,你不信我,但我信你,三日之后,货会安全到达荆江青龙,当然,我也会去接你。”
方晓冬冷漠着脸:“不必,我会自己去沈家。”
沈嘉煜心情好,便有心思取笑他:“你可真主动。”
方晓冬头也不回地离开。
最起码,先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路上,方晓冬没忘记买栗子糕回去圆谎。
秦霄华见了他,出来迎他说:“你要吃栗子糕,让佣人出去买就是了,你不在,我心都是慌的。”
方晓冬抿唇一笑,喂他吃。
秦霄华望着这张笑容很淡的脸,问他:“真的是出去买栗子糕了?”
方晓冬点头,秦霄华一向敏锐,怕他察觉到什么,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秦霄华不喜甜,但方晓冬喂他的,哪有拒绝的道理,就吃了。
方晓冬自己却不吃,说是回来路上吃过了。
秦霄华凑过去吻他一下,咂咂嘴:“骗我是不是?你嘴里可没有栗子味儿。”
方晓冬故作羞恼地推开他,回屋去了。
这三日,方晓冬格外得黏人,连于承力和林远都觉得他状态太不对劲。
半夜里,方晓冬偷偷地哭,秦霄华睁开眼,问他怎么哭了。
方晓冬以为他睡着了,赶紧抹掉泪,在他手心写字:“你的伤好得太慢。”
秦霄华要抱他哄一哄,方晓冬不让他抱,压着伤口就不好了。
秦霄华没撤,给他擦着泪说:“这有什么的,比这更重要的伤我都有过,一点都不疼。”
方晓冬吸着鼻子,在秦霄华坚毅的下巴上轻轻亲了一口,闭上眼,靠着他的肩头睡。
第58章
三日后的清晨,风轻云淡,是冷季里让人期待的天气。
方晓冬自己悄悄起床洗漱,去了一趟他曾经住的客房。
他把自己来时带的小包袱收好,秦霄华忽然推门进来,问他在做什么。
方晓冬慌里慌张的,看了他一眼后,低头摸了两下包袱,然后跟他比划:“我来找一些东西。”微顿,又比划:“你伤口好得不利索,不要到处走动了。”
秦霄华笑笑,把桌上那只鼓鼓囊囊的包袱打开说:“没事,我没那么娇贵,不过,你在找什么?需要来这里找。”
方晓冬心里七上八下,怕他看出什么破绽,想到什么,就想说以前买的那手绢丢了,只是外面有人打断,管家匆忙过来,说林远有要事禀报。
方晓冬和秦霄华一起出去,林远见到他们大喜道:“那批货找到了!在荆江上游方向!”
方晓冬闻言,开心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一丝悲哀,那批货不是他们找到的,而是沈嘉煜送上门的。
沈嘉煜没有失信,他该去沈家。
秦霄华却没有惊喜,只是拧紧眉问:“怎么找到的?确定是咱的那批?”
秦霄华一向谨慎多疑,林远就把事情原委告知:“凌晨两点,我们的人在荆江的李家村附近发现的,那艘船目标太大,往镇上的村民看见了,就这么传了出来,徐成文来电报说,他确认过,是咱的那批。”
秦霄华有种如释重负地笑,扭头要跟方晓冬分享这份喜悦,却见他一脸苍白,不由担心:“晓冬,不舒服吗?你脸色太差。”他说着,在晓冬脸上左摸右摸,试探温度。
方晓冬看着他担忧的神情,紧紧咬唇,秦霄华说:“这些日子你跟着操劳,把你都给累坏了,这下好了,你不用担心了,回去休息下?”
方晓冬点头:“你和林远忙吧,应该还有许多的事要和大家确认商讨,我再去睡一会儿。”
他还抿唇笑了一下:“午饭时记得喊我,我怕睡过头了。”
秦霄华笑他小馋猫,不会忘记叫他吃饭的。
秦霄华和林远离开之后,方晓冬回房写了封信,边写边抽噎,手背上擦得满是泪,最后又拿袖子抹。
他说他要走了,不能在秦公馆了。
方晓冬把那简洁的信用信封装起来,贴上标封,在桌上摆好,郑重到仿佛此生再不能相见。
方晓冬抱着他的包袱走无人的小径,看见大门口今日多了两名护卫,便转身回房间,拿了把铜钥匙,准备从后门离开。
后门从里面落锁,方晓冬开了锁出去,关上门后,跳了下,把钥匙从高墙抛进去。
方晓冬不想去沈家,背着包袱,在街上慢吞吞地挪动,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抬头看时,已经是往沈家那条大路的岔口。
方晓冬有些迷惘。
他离开,不是为了逃避,而是要帮助秦霄华,但他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沈嘉煜城府深沉,想一出是一出,比如他从来不知道,沈嘉煜会对他有这样的心思。
他忽然想到了死去的安岁。
沈嘉煜残酷歹毒,阴晴不定,感情似乎只是他名利场中的微末消遣,安岁死时,他和秦子弘有一点点的难过吗?
不论是一时的兴趣,还是男人之间的争夺欲,他已经进入了这场你死我活的旋涡。
方晓冬深呼吸了口气,既然已经决定,那就不要再拖泥带水,早一点扳倒沈嘉煜,秦霄华就能早点没有后顾之忧。
方晓冬捏紧怀里的包袱带子,抬脚往前走,前方尽头驶来一辆黑车,他放慢脚步,等车子越来越近后,他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后,沈嘉煜从里头下来,一脸笑容地朝他过来:“真怕你不来,所以我就去找你的。”他扫了眼方晓冬肩上的包袱,饶有兴致:“还带着自己家当?让我看看?”
他伸来的手被方晓冬推开,方晓冬也不说什么,直接就钻进了车里。
沈嘉煜跟着他进去,车子开启后,强硬地拽过来那小包裹翻来翻去。
方晓冬看得两眼冒火。
里头是几件夏季的薄衫裤子,那会儿去秦公馆还热,方晓冬只带了这么几件,他的小枕头没拿,留在了秦公馆,他给自己留了个期望,有朝一日,他还能回去。
只是不知道,到时候秦霄华还愿不愿意要他。
“这么几件破衣服,也值得拿?”沈嘉煜翻得倒是起劲,拿出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小罩衫,领子那里还破了几个小口子,他嫌弃地啧啧后又说,“不过拿回来也好,你的东西以后都是我的了。”
方晓冬从他手中夺下来,沈嘉煜捏着方晓冬的尖下巴晃晃:“包括你,也是我的。”
方晓冬打开他作乱的手:“我没答应你说我是你的。”然后低头整理自己的包袱。
这话绕口,沈嘉煜看了半天才捋顺这句话的意思,眼神沉沉地盯着他,呵呵一笑:“你还跟我玩上心眼了,方晓冬,敢这么耍我的人,坟头的草都七尺高了。”
方晓冬听后,手指微不可察一颤,被沈嘉煜捕捉到,沈嘉煜就心软地说:“逗逗你的。”
方晓冬听他鬼扯,竭力保持镇定地回视他:“哪天我坟头真的长草了,还请你不要去,我的魂魄也不想看见你。”
沈嘉煜冷哼:“谁愿意去看你的土坟?”
话音落,车厢寂静,沈嘉煜越想越气,忽然暗骂一声:“好好地说什么坟?谁允许你死了?”
方晓冬不吭声,搂着自己的包袱。
司机在前头大气不敢出,沈大少不轻易生气,一生气就少不了人见血。
大概是太紧张,司机在前面路口拐弯时,不小心撞上一辆停靠的黑车,他猛然刹车,冷汗直出,正要道歉,那辆被撞的车里下来个人,关车门时,黑色大衣的衣摆微微扬起,他转过脸透过玻璃窗往车里望,黑眸如冰冷深潭,激地司机浑身一颤。
方晓冬歪着头,看清那人面容后,眼睛陡然睁大,有一瞬的恐慌。
沈嘉煜意味不明地勾唇:“你没和他坦白说。”不过也是,要是真让秦霄华知道了,方晓冬不会这么轻易就能出来。
秦霄华走过来敲后面车窗:“晓冬,下来。”
方晓冬隔着窗户看秦霄华的脸,冷峻斯文,眼里是熟悉的温柔,可同时也有些寂寥,似乎在无声控诉他的离弃。他眼睛一酸,条件反射地就要开门,被沈嘉煜抓住手时,他才止住。
沈嘉煜按下车窗,冷冷地盯着秦霄华:“晓冬没和你提前说,是他的不周到,大家都是体面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放手,不好吗?”
秦霄华有些不耐烦了,他脸上很少有这种表情,这是种很不礼貌很下人面子的态度,他久经生意场,逢人就笑,养成了职业习惯。
此刻他等不及,手探进车窗,从里面打开车门,把方晓冬拽了出来。
方晓冬本就心不定,这么一捞,他自然舍弃沈嘉煜的手,跟着秦霄华出去。
方晓冬红着眼看他,不敢说话。他不辞而别,秦霄华知道了,肯定是要雷霆震怒,现在看着风平浪静,不过是在压抑克制。
沈嘉煜也下了车,看着刚刚一路都漠然冰冷的人,这会儿跟个掉入野狼魔爪饱受折磨后终于被家人解救出去的红眼小兔子,靠在秦霄华身边揉眼角,抿嘴,时不时抬头眨眼,真是委屈得不成样子。
沈嘉煜忍耐再三,出声提醒:“方晓冬,你答应过我的,你要反悔吗?”
方晓冬也是彷徨不定,他不舍得离开秦公馆,可如果反悔沈嘉煜的约定,他不知道这人会不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青龙现在的状态,经不起一点风波了。
秦霄华看他踌躇的模样,抓紧了方晓冬的手,对沈嘉煜说:“我知道晓冬答应了你什么,但是那批货是我们自己找到的,所以作不得数。”
沈嘉煜握紧拳:“强词夺理!”他还要说什么,但忽然住了口,秦霄华那双精光烁烁的黑瞳就是一张布满重重陷阱的大网,只要他再继续说,便会被网住,难以脱身。
沈嘉煜余光一瞥,这附近有暗巷,气氛异常,很可能埋伏着什么人。
假如秦霄华带了警局的人过来,他失口承认秦霄华的货是他劫的,牢狱之灾定躲不过,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沈嘉煜按耐下怒气,抚掌大笑:“秦霄华,好手段,今天是你赢一局,我甘拜下风。”
秦霄华笑容清清淡淡,知道沈嘉煜已经识破他的计策,不动声色道:“你既然说了这话,那我就算不上赢。”
他们都想要彼此的命,互相算计,不遗余力,方晓冬回握住秦霄华的手,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些慰藉。
沈嘉煜眯了眯眸,对方晓冬说:“今天你回去了,但会有你后悔的一天。”
他是笑着说这话的,方晓冬愣愣地看他上车离去,仿佛被那句话给侵蚀了脑子,空荡荡的。
回到公馆,于承力和林远也在,他们坐在院中石桌前探讨着什么,神情挺兴奋,应该是好事。
他们站起来,看向方晓冬后,喜悦就变成了浓浓担忧,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么一走,秦哥生了大气,你完了。
于承力欲言又止,似乎要劝一劝。
“你们先回去,有事再议。”秦霄华丢下这句,脚下不停,直接带着方晓冬回到卧室。
门一关,天光暗去大半,细细碎碎的棱影从花窗缝隙透进来,方晓冬看着秦霄华背着光的脸,他心头猛跳,突突的,手心也出了汗,还没来得及表示什么,秦霄华捧着他的脸,密密实实的吻涌向他。
这吻来势汹汹,带着滔天火气,惩罚,教训,还有秦霄华的难过。
方晓冬起先挣扎了两下,很快就失陷,他第一次感受到秦霄华同时发泄如此多的情绪。
每一种,都浓烈至极,融杂在一起,像是穿肠过肚的剧毒,从他们相交的口中渡到他的体内,毒性发挥后,他的身体失去支撑,软着骨头被秦霄华搂着不往下跌落。
秦霄华将方晓冬抵到门窗之上,松开他柔软的唇舌,轻轻细细地摩挲他的唇角:“你竟然真的有离开我的想法。”
方晓冬睫毛颤悠悠地掀开,抬起氤氲双眸看他,眼泪止不住地落,一双手在他身前慢慢比划:“我害你失去太多。”
秦霄华捧住方晓冬的脸说:“我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你,晓冬……”他喉结滚动,目光灼热到方晓冬难承其烈:“别再有下次。”
这是乞求,也是警告。
方晓冬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去,感受着秦霄华的滚烫体温,如同要把纤弱的自己与秦霄华融在一起生长。
第59章
正午时分,清透的日光透过玻璃铺进室内,隔着屏风,床上略显凌乱。
方晓冬还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但秦霄华并不给他机会。
秦霄华在床上向来照顾方晓冬的体验,今天是头一回,铆足了劲要教训方晓冬,身上的纱布被汗水浸湿,有几处洇出薄薄的淡红。
方晓冬恍惚失神中,看见他的伤口撕裂,摇着头挡他,指指那些伤口。
秦霄华低头看了一眼,俯下身把人抱在自己怀里,两人贴在一处,鼓动的心跳声如擂鼓,震耳欲聋。
“今天就算血流尽了,也得让你下不来床。”
方晓冬心急如焚,却抵挡不住秦霄华发了狠的决心,他一旦固执起来,谁也控制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方晓冬的眼泪先比秦霄华的血流干,他浑身酸软地趴在秦霄华布满细密汗珠的胸膛上,斜斜的疲劳视线里,是一抹透着淡红的纱布。
他强撑着意识,要从秦霄华身上起开,最后却只是动弹了下手指,睡过去了。
秦霄华搂紧方晓冬虚软的身子,翻了个身,半压着人,宽厚精壮的背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峰,像是任谁都不可以窥见方晓冬,只有他,才是方晓冬唯一的拥有者。
他低头在方晓冬软玉似的脸上吻了一下,指腹流连不舍于那双秀眉,看一眼,亲亲方晓冬,再看一眼,再亲一下,如此反复,他难以自控。
方晓冬睡了大半天,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身体也已经清爽干净。
只是刚坐起来,浑身跟在钉子板上滚了一遭,酸痛淋漓。
方晓冬龇牙咧嘴地套上衣服,下床出去。
秦霄华从书房回来见方晓冬在门口傻愣愣站着,快步过去:“怎么起来了?饿了吧,我叫人提前给你备了吃的。”然后转身叫佣人把饭菜端来屋子里。
方晓冬着急看他伤口,秦霄华回到屋子里,解开衣衫给他看:“我已经叫医生过来重新给我换药了,这下你可放心了?”
方晓冬不满地皱眉:“你太放肆了,太不顾自己身体了,我从前听人说过,伤口要是发炎,很可能会死人的。”
秦霄华知道他担心自己,过去搂着他的肩轻轻笑:“我这不是没事?别担心了,咱们一起吃饭。”
饭桌上,方晓冬吃了几口,他虽然高兴能回到秦公馆,但心里始终不能安心,沈嘉煜临走前的那句话,仿佛浓重阴霾笼罩他的心头。
他看着优雅用餐的秦霄华,生怕这是一场大梦,梦一醒,他就要失去这个男人了。
方晓冬放下筷子,问他:“你早就知道我会离开吗?”不然秦霄华怎么会在那里守株待兔。
秦霄华拿起汤勺舀了碗豆腐白菜汤说:“你眨眨眼,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这两天你这么反常,我当然能瞧得出。”
秦霄华说,那日方晓冬去见沈嘉煜,门房给他禀报过,也有护卫暗中跟随,所以方晓冬去了哪儿,见了谁,他都一清二楚。
之所以装作不知道,是他想将计就计,套出那批货在哪儿。
秦霄华舀了一勺汤,喂到方晓冬嘴边:“这几天,是不是一直担惊受怕?你也别怪我没告诉你,你还存了要离开我的心,我真是要被你气死。”
方晓冬看他一脸愠色,赶忙张开嘴,咽下那口汤。
秦霄华这气还没彻底消,他还是乖一点好了,省得晚上又不睡觉,平日里生龙活虎就罢了,秦霄华现在身上还带着伤,实在不适合过度劳动。
秦霄华看他垂着眼,一口一口喝自己喂的汤,心里暖滋滋的。
隔日林远过来,说徐成文已经按照订单,把货下出去了。
秦霄华一听,问这么快?
林远没办法道:“实在是迫不得已,货丢过,那些人生怕再有变故,提前要货了。徐成文也是怕夜长梦多,加上客人闹得厉害,才放开仓库。”
方晓冬觉得挺有道理,还点了点头。
秦霄华看见了,笑了下,摸他的脑袋,然后对林远说:“恐怕此事不会这样简单,那些客人大都是我们的老主顾,一般情况下,不会这样逼迫我们。”
林远摊手:“我们现在,哪里还是‘一般情况?’”
秦霄华沉默,蹙着眉,好久才说:“算了,放了就放了,不过还是要跟紧那边情况。”
林远点头。
秦霄华见他还不走,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林远就从后面的石桌上拿过来个褐色纸袋子说:“是这样的,晓冬救我一命,我不能白让他冒着寒气往河里跳,为了感谢,我准备了件礼物给晓冬。”
方晓冬听后,害羞地摇头摆手:“不用了。”
刚才秦霄华就看见那个显眼的纸袋子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就笑笑说:“晓冬,你别客气,这可是救命之恩,你不让他送,他晚上回去还睡不着,睡不着,精神怎么能好?那还怎么给我办事?”
绕这么一圈,方晓冬为了秦霄华,接受了礼物,探头往里看,是一条白色围巾,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暖和。
他抬头对林远弯起眼睛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喜欢。
林远倒不好意思了,摸摸后脑勺,脸一红,嘴皮子还磕巴上了:“那我没其他事、就先走了。”
林远一走,方晓冬就迫不及待地把围巾拿出来往脖子上绕,秦霄华帮他整理着,口吻却微酸:“林远这人,是时候让他相个亲谈个恋爱了。”
方晓冬没懂他怎么忽然提起这茬儿,懵然地点了下头。
秦霄华这几天早出晚归,方晓冬发现,大门口多的护卫一直守着,连后门也常常有人过去。
他心里清亮了,这是秦霄华以防他又偷偷离开。
方晓冬转了一会儿,回书房去拿书看,书架子上的书他大多都看不懂,每次选都要选好久才挑出一本合心意的。
秦霄华应该是知道他喜爱孤本传奇,各处搜集了一些摆在上面。
方晓冬正准备抽出一本,发现两本书之间夹着一个楠木盒子。
方晓冬好奇地拿出来,盒子沉重,刻满精美花纹,长长方方的,像是藏着什么宝物。
方晓冬知道不该偷看秦霄华隐私的,可是他忍不住,卑鄙了一回,剥开铜金锁扣,掀开盒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许厚度的暗金色函纸,上面有小花藤蔓的暗纹,方晓冬坐到椅子里,把盒子放在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函纸,触手微凉,闻着有股淡淡木质香气。
他翻开看,里面夹着一小块叠起来的白纸,他先放到了一边,因为他的注意力在函纸内容上。
米黄的页面上,写着墨色小楷,一笔一划,勾勒之间轻盈隽秀。
这明显是一张婚书。
男方名字是江呈,女方名字是钟雪。
方晓冬愣住,钟雪不是秦霄华母亲的名字吗?
这婚书如果是他母亲的,男方名字却不是秦叔山。
方晓冬心有诧异,又把目光移到那张白色小纸上,这东西看着挺眼熟的。
方晓冬拿起来打开看,瞳孔顿时一震。
“我以后不娶老婆,只陪着你。”
这句话是他写的,被秦霄华撕下来后,说要留证。
原来是藏在这儿。
方晓冬看着看着,又是笑又是忍不住掉泪,心里滋味万千复杂。
方晓冬把一切归于原位,就像没看到过,随手抽出一本书,坐在那里发呆。
他曾经有想过问问秦霄华的家庭,比如和父亲为什么不住在一起,关系为什么不好,还有母亲呢?
但管家和他说,每个人或许都有难以宣口的秘密,如果当事人不主动提及,他还是不要去询问为好,因为一不小心,就是揭开人家陈年已久的伤疤,那样会很疼。
方晓冬不想让秦霄华想那些不开心的过去,所以很听话地忍耐住好奇心,不去过问任何。
正发呆中,外面佣人过来敲门,似乎有些着急:“晓冬?你在里面吗?你快出来看看吧,君君和她妈在大门口吵起来了!”
君君的妈?
方晓冬霍然起身,走出去开门。
佣人带着他往大门口走,边走边说:“这几天君君她妈天天来咱公馆,要带君君回老家呢。”
方晓冬抽空写了句为什么。
佣人就说:“好像是她妈要把她嫁人,她不同意,就吵起来了。君君家里有个嗜赌成性的大哥,一直娶不上老婆,她娘就打起君君主意,要把君君嫁给其他人,换一笔彩金给她儿子娶亲。”
说话间,方晓冬到了门口,就看见一粗布妇人站在台阶下的远处,和君君拉拉扯扯,嘴里还骂:“你这没良心的!现在家里需要你,你就这么自私?不管你哥?跟我回去!”
君君跳着哭着,说她才不要回去。
方晓冬跑过去,拉开两人,君君娘见来人了,打量着方晓冬,见他穿得一表人才,模样俊俏,又是从公馆里出来的,猜这是位主人,态度立马客气了起来,笑着说:“这位是……”
佣人就说:“这是我们方先生。”
君君躲到方晓冬身后,瞪着眼抹泪。
方晓冬低头在本上写:“你找君君有什么事?”
君君娘不识字,盯着那句话看了半天,问他:“你是哑巴?”
方晓冬听惯了,已经心如止水,看着她。
君君娘见他板着脸,还挺唬人的,就讪笑道:“我这丫头不懂事,在你们公馆给你们添麻烦了吧?嗳,你们一个月开多少钱啊?怎么这丫头老说没钱呢?你们别是克扣我们小百姓的工钱啊。”
秦公馆薪水高,赏罚分明,每一个佣人都心服口服,君君娘这话不大中听,佣人就说:“君君妈,你可多心了,我们秦公馆是出了名的善体下情,关怀备至,可没有你那一说。而且君君以前可是每月都往家里寄钱,是你儿子不争气输光了,君君才不给你的。”
君君也扁着嘴说:“你回去吧,当然我是不肯回去的。”
君君娘又变脸骂:“你这死丫头!”
方晓冬抬手阻止她,快速写道:“她不愿意嫁人,你也别逼她了。”
君君娘说:“方先生,我不识字,你这写的什么,我也看不懂。”
君君就重复那句话。
君君娘立即不高兴了,对着方晓冬也不客气起来:“方先生,你是读过书的人,也该知道,外人没资格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你这么阻挠,是以什么身份?”
君君娘转着眼珠在方晓冬脸上瞅,觉得虽然是个哑巴,但只要有钱,也不是不可以,家里儿子等着钱娶媳妇,把君君卖了自然是比不上她嫁入豪门。
方晓冬也不是个傻的,君君娘此番前来,最终目的是为钱。
从小到大,他在村里见过不少娶亲之事,他还吃过几次席。
他看见了,那些个亲事,新郎都很高兴,新娘子却有大半都是哭的,有的不愿意,要跑,还被拽了回去,一大伙人劝她既来之则安之。
君君这次如果回去,肯定是不高兴的新娘子。
方晓冬琢磨之下,就问君君娘缺多少钱,他给,不可以逼迫君君回去嫁人。
君君娘一听有钱,立马报了个数:“一千块钱。”
佣人听后,鄙夷地“啧”一声,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方晓冬答应了,还写了张给君君自由婚事的保证书,让君君娘按手印签字。
这一套流程下来,方晓冬才多少放心。
君君娘走后,君君哭得梨花带雨:“我愿意一辈子伺候你和会长……”随后闷闷呜呜地哭。
方晓冬拍拍她的手,在身上摸出帕子让她擦擦泪。
君君拒绝了,红着眼说:“我可不敢用,会长那醋劲儿,要是知道了,要瞪我三天呢!”
方晓冬噗嗤一笑。
过了一会儿,管家从外面赶回来,一脸急色,方晓冬叫住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管家心想,这事始终瞒不住,就告诉他:“青龙出事了!”
方晓冬心一紧,心里的阴霾开始涌动,仿佛雷雨之前的酝酿,搅得他心里不得安宁。
管家说,在荆江的那批瓷器出了大问题,收到货的主顾们发现里面掺杂着次货,纷纷找徐成文讨要说法,因为这件事,那边好不容易刚盘置的铺子也受到影响,门可罗雀,凄冷无人。
方晓冬听得脸色惨白,浑身冰凉,像落入深潭之中,渗着寒气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耳朵里,嗡嗡的,头重脚轻,差点没站稳,管家扶了下他叹道:“会长正在外面为这事商讨……”
方晓冬攥紧了袖子,咬着唇肉,这几天的惶惶不安,此刻终于给了他重重一击。
方晓冬刚坐下,失魂落魄,一名佣人跑过来,手里拿着封信给他说:“方晓冬,这是沈会长派人送来的,说要你亲自过目。”
方晓冬捏着信,却不敢看,这是沈嘉煜为他精心布置的局中局,而他不得不走进去。
鼓足勇气后,方晓冬才抖着手打开。
沈嘉煜威胁他,要他出来一叙,否则青龙假货的事,他会刊报公之于众。
第60章
方晓冬要出门去,管家没有看信的内容,却能猜到几分,他听过秦霄华吩咐,不能让晓冬出去见沈嘉煜,于是拦住人,说等会长回来再做决定为好。
方晓冬哪里等得了秦霄华回来,若是真回来了,肯定是不同意他去的。
方晓冬一路走,管家一路拦,两个护卫过来也劝他。
方晓冬只好作罢,他这样是出不去的。
管家派人通知了秦霄华,不到半小时,人就回到了公馆,一进卧室,就冷着张脸说:“晓冬,你又要去找沈嘉煜?”边说,边左右扭头,看晓冬在哪里。
方晓冬坐在凳子上,垂着脸,眼神虚虚地看着地板,听到脚步声靠近,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那张白润的脸,落满哀伤。
秦霄华一愣,那点火气也散了,缓了脸色,蹲下身子,摸他的脑袋哄:“晓冬,我不是说了吗?这些事都交给我解决,我不想你再搅和里头。”
方晓冬蠕动着唇,一双手差点抬不起来:“他不会放过你的。”
秦霄华凝着脸色,握住方晓冬的手指,沉着嗓音:“我更不会放过他。”
方晓冬出不去公馆,秦霄华防着他去找沈嘉煜,所有的事务都挪到公馆里办,白天和各个来往的经理掌柜商议那件事带来的后续影响,夜里压着方晓冬,一次一次地要他死心。
方晓冬知道这次青龙是被剥了鳞甲,抽了筋脉,伤及心脏,再拖下去,整个商会都将倾塌毁灭。
他趁往书房端茶水的机会,站在外面偷听里面的讨论。
方晓冬听到,青龙掺卖假货的事已经在报纸上大肆宣扬,商会名誉扫地,沦为商界笑柄。
虽然秦霄华后续向那些主顾承诺会尽快弥补,但有人在其中煽风点火,故意挑事,一个人起了头,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墙倒众人推,秦霄华一人难抵百众,尤其他身在琼海,对于荆江,他鞭长莫及。
林远提议他去一趟荆江,以他的威望,如果亲自到场,是能暂时平息众怒的。
方晓冬知道,秦霄华犹豫不定的原因在他。
这晚,秦霄华从书房回来,眉目间浓浓倦意,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封已经批阅过的荆江信件。
方晓冬看见后,问他睡觉也要工作吗?
秦霄华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手里看,才忽而一笑:“我给忙糊涂了,不知怎么就拿着回来了。”
秦霄华放下信去洗澡,方晓冬过去看信,内容是那边十几个铺子全部关门,掌柜的,伙计们,都待业未出。
方晓冬放下信,走到床边铺着床被,他躺进去,侧身望着屏风上的一只蓝孔雀绣图发呆。
秦霄华出来后,带着一身水汽钻进被窝里,把方晓冬转了个身,面对面地搂着说:“明天晚上我们去趟荆江,夜车,那边天气比较冷,我让君君多给你带些厚衣服。”
方晓冬睁着眼睛,指尖在秦霄华胸前那些泛着粉色新肉的伤痕上轻轻抚摸,秦霄华低头吻了下他的耳朵尖,又把他的脸抬起来,望进那双漂亮清澈的黑眸,他准备去吻,方晓冬抬起手比划:“我不去了。”
秦霄华眼里的笑意微微一凝,方晓冬比划:“我怕冷,不想去北方。”
秦霄华搂着他亲:“怕什么?那里的院子有水暖气,你待在屋子里,热烘烘的,不会冷的。”
他的吻让方晓冬眼睛痒,低着头躲开了,默了一会儿,比划道:“你自己去吧。”
方晓冬不敢抬头看他,闭着眼睛,装作睡觉的模样,他听到秦霄华在耳边平缓的呼吸声,如同一把锤子,不断地狠狠敲打在他的心上,震得他五脏六腑碎裂。
其实他有些话憋在心里,他想让秦霄华放弃商会,交付别人,做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和他离开琼海,过虽清贫但没有勾心斗角的日子。
他说不出口,这太自私了。
秦霄华历经千辛万苦,才成为人人敬仰的青龙会长,权势对于秦霄华这样野心勃勃的男人来说,是穷极一生都要拼命追逐的东西,到手了,就能掌控一切。
指尖漏出点金粉,就有无数人为他卖命,连曾经的局长纪元盛也要看他几分面子。
这时代,钱太重要了。没有钱,什么也吃不上,吃不上东西,直接饿死在大街上,所以几乎人人都在拼命赚钱,谁给钱多,就为谁办事。
有几个男人能经得住这种可以呼风唤雨的诱惑呢?
时间静移着,分秒难熬,方晓冬像是睡着了,恬然安静。
秦霄华咽了咽喉咙,抬手抚摸了下方晓冬的脸:“睡吧。”
翌日,君君进来收拾行李,方晓冬坐在椅子里发呆,桌上是一份报纸。
报纸头条是醒目的两军交战信息。
君君把衣匣子合上,转头见方晓冬抠着报纸边儿愣怔,就过去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很担心会长,可你这样天天愁着个脸也不是办法,日子久了,身子会坏的。”
方晓冬看她一眼:“我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对了,你母亲没有再来为难你吧?”
君君撇着嘴说:“没有啦,我妈拿着钱就回老家去了,等不及地要给她儿子娶媳妇呢。”她叹息,小脸惆怅:“也不知道谁家倒霉姑娘要嫁给那个穷赌鬼。”
方晓冬抿唇:“那你哥结婚,你会回去吗?回去的话,我跟会长说说,让他派两个人跟你一起,我有点不放心你母亲。”
有的人,说毁约就毁约了,他担心君君一回去,就出不来家了。
君君哼道:“我才不回去呢,那个家,我早就不想待了。”
她这样翘着下巴说着,眼里却是遮掩不了的淡淡忧哀,毕竟是个才十九的姑娘,因模样好,手脚勤快,经过人家介绍信,才有机会来到秦公馆做长工,四五年的都不着家,心里怎么会不想家呢?
只不过,那点思念,也被那样贪婪冷薄的家人给腐蚀光了。
方晓冬也不知说什么好,他已经没有家再回去看看了。他甚至有点可悲地想,他爹如果能活过来,就算是一辈子对他都不管不顾,他也要留住爹。
中午,方晓冬和秦霄华一起吃饭,秦霄华给他碗里夹菜,让他多吃点,说说笑笑的,方晓冬机械地填着肚子,食不知味。
秦霄华还说,晚上出门会很冷,要他把林远送的那条羊绒毛围巾戴着,那可是好东西,戴着一点也不冷,林远挺会挑东西。
方晓冬扒碗的动作一顿,没有回应。
到了晚上,秦霄华拿起围巾给晓冬环上,手指掖掖边缘,露出那只下巴。
方晓冬抬起眼看他,他就微微一笑,然后去提起衣匣子,拉凳子里方晓冬的手说:“走吧,去火车站。”
始终一动不动的方晓冬,此刻站起来,眸光坚定:“我不去。”
秦霄华依旧弯着唇角,柔情似水:“别开玩笑了,晚了就赶不上那趟车了。”
方晓冬又重复了一遍,脸庞透着一丝丝的决然,他看着秦霄华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消失,竭尽全力克制着胸腔中快要盛不住的酸涩,深吸了口气:“我要离开公馆,离开……你。”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方晓冬所有力气,垂下手臂,悲戚满面。
看着低头的方晓冬,秦霄华放下箱子,依旧用很温柔动听的语气来哄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怕连累我,所以才要离开我。”
他捧住晓冬冰凉的脸,低低说着,宛似呢喃:“晓冬,你别怕,我更不会怕,我要保护你,不会被别人欺辱去,所以我求你,别再琢磨你那什么破分手计划。”
方晓冬憋在眼睛里的泪一瞬间滑落,心里翻绞般痛到难以呼吸,他摇着头,慢慢拿开秦霄华那双炙热的大手,像是一句惧寒的颤抖身子,不舍却又不得不离开热源:“这次不是计划,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从我们在一起,你就一直在失去,节节败落,青龙如今凋零的局面,是我造成。”
“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秦霄华紧紧皱眉,下颚紧绷着,他深深地注视着方晓冬,胸膛重重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发雷霆。
可他闭了闭眼,然后睁开,怒气翻涌的眼眸须臾之间恢复清柔,去拉方晓冬的手:“好了,不要闹了,快走吧。”语气透着难以形容的急迫感,仿佛要尽快带晓冬离开这个充满迫害的可怕之地。
方晓冬下了狠心,甩开秦霄华的手,退后一步:“你去荆江吧,我不会去的。”
“你不要再这样固执了!”秦霄华气急,怒极,也悲极,他害怕方晓冬的离去,忍不住大声嚷了出来,他一手提箱子,一手去抓方晓冬的手腕,“我不会放开你的……”
他话还没说完,刚触到方晓冬的手腕,就被猝不及防推开。
秦霄华毫无防备,方晓冬又是一心要走,整颗脑子情绪满溢,丝毫不留力,竟将秦霄华推得脚步不稳,踉跄着退到了桌边,箱子掉在地上,镶嵌了铜环的方角砸在地板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像是谁的心,发出尖锐悲痛的哀鸣。
秦霄华扶着桌沿稳住身形,扭过头去看方晓冬,这张脸上的任何一丝神情都在灯光下一览无遗。
他扶在桌沿的手轻轻颤栗,那双总是自信成熟,风采动人的眼睛,此刻无比错愕,脆弱,仓惶,如孩子无助。
方晓冬刚升起的懊悔就被自己咬着牙压下去,他不能再看,他怕自己一时心软,着了魔,留下后,拉着秦霄华堕入泥潭,他不能这样自私。
方晓冬睁大着泪眼,内唇被他咬出一圈深壑,几乎渗血,他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影,用一双手表达出他这辈子以来,说过的最刻薄无情的话:“你给我吃穿,留我工作,一次次救我,我感激你,我本来想,这辈子和你在一起,是件很幸福的事。”
秦霄华站直了身子,却没有再动,眼睛也再没有任何波动地看着方晓冬。
“你让我享受到了富贵荣华,无忧无虑,但是你现在自身难保,给不了我这些了。”
秦霄华依然沉默地看着方晓冬,垂在腿边的手指松松握着。
方晓冬露出个笑,只是有些勉强:“你说你不后悔带我回来,但我后悔跟你回来。你放我走吧,让我早点离去,或许最后才不会跟着你一起覆灭。”
秦霄华看着“覆灭”手型落下,沉静的面容终于有一丝裂动痕迹:“你不信我。”
方晓冬转身离去。
方晓冬也是男人,他知道如何去伤害一个男人的尊严。
秦霄华一生负重太多,责任就更大,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爱人陪自己吃苦,过不安稳的动荡日子。
方晓冬说了这样的话,秦霄华便再没有理由留住他。
在公馆门口等候的于承力和林远见方晓冬独自出来,都赶紧下车过去问秦霄华怎么没一起出来。
方晓冬对他们比划:“估计很快就出来了,你们以后好好照顾他。”然后就往前走。
于承力觉得不对劲,拉住他:“你去哪儿?”
天色浓黑,路灯不明,他们也看不清方晓冬泛红的眼睛。
方晓冬不知道怎么回答,麻麻木木的,这时林远喊了一声“秦哥”,方晓冬浑身一僵,掐紧手心,不敢转过头去。
身后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随着肩上多了什么重物后,秦霄华的声音低低哑哑:“天冷,把这件狐皮斗篷披上。”
秦霄华从方晓冬背后绕过手臂朝前伸,系上带子后,手又移到斗篷里,摸到那只如冰块的手,塞进去一罐是冷硬瓶子的东西。
方晓冬不用看,就知道那是雪肤膏,那几根不愿离开的手指轻轻地捏着他的手指。
秦霄华在他耳边说:“记得防护,他总不能让你大冬天用冷水洗衣服洗菜做饭。”顿了顿,又说:“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你拿菜刀砍他,然后就说是我砍的。”
方晓冬咬紧牙,不再听他任何的话,松开他的手,握紧小圆罐往前走去,一刻不敢停留。
于承力和林远都看得着急:“秦哥,怎么回事?方晓冬要去哪儿?不跟我们一起去荆江?”
秦霄华没有回答他,叫来跟出的管家,派两个护卫跟着方晓冬,然后转身上车。
两个人,一个往火车站,一个往沈家大宅。
他们的方向是一起的,秦霄华坐在车里,看方晓冬叫过来一辆黄包车坐上去,车轮子一路颠颠地往前跑,那抹苍蓝的身影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