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朝秋是个注重仪容仪表的人,到哪儿都要把自己收拾得规整妥帖,他一身黑色长衫,眉目威厉,沈嘉煜先下了车,给他打开了车门,他才慢悠悠下车。
安岁也跟着秦子弘来了,只不过秦子弘不允许他出面,安岁问为什么,秦子弘就骂他说,你害人家到牢狱里走了一遭,人家能待见你?!
安岁待在车里,见沈家父子来了,也下了车,跑去秦子弘身边。
秦子弘没空教训他,忙着对沈嘉煜冷嘲热讽:“沈老爷,沈嘉煜,两位也是来吊唁的?只是,沈嘉煜你怎么有脸来的呢?也不怕晓冬见了你,就要红着眼杀你。”
沈嘉煜微微扯出一抹冷笑:“子弘,我并非有意要杀晓冬父亲,子弘何必咄咄逼人,令我愧疚难安呢?此次前来,我也是想跟晓冬认个罪。”
秦子弘嗤笑:“想认罪的话,不如把自己的脑袋交出来呢。”
沈朝秋冷言道:“我们如何,轮不到你这么一个外人来评头论足。”转头对管家说:“我来见我故人最后一面,请让我进去。”
沈朝秋抬脚就要进大门,管家伸手拦着,对上沈朝秋那双凌厉的眼睛时,讪笑道:“沈老爷,还请容我进去通报一声,再让您进去不迟……”
沈朝秋一个五十岁的人,被一个管家拦着,还说要通报一声才能进去,自他沈家成名后,还没遭受过这种怠慢,不由冷下脸,挥开管家:“岂有此理,方禾乃我多年故交,他秦霄华又算什么?不过一个不被大众认可的上不得台面的身份,也敢阻碍我见我朋友最后一面?”
沈朝秋冷哼着就进去,管家很为难,却不好阻拦,沈朝秋不比秦子弘,他岁数大,算是半个长辈,秦霄华谦虚有礼的名声在外,管家也拿捏不清秦霄华会不会将沈朝秋拒之门外,便半推半就地跟在后面。
秦子弘也趁乱进来,走了几步,听见身后有其他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安岁,他立马瞪直眼:“你他妈跟着进来做什么?滚回车上去!方晓冬如今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见了你不得更气死?!出去出去!”
安岁咬紧唇肉,不甘地想,你这么不是个东西,倒是会为那哑巴着想,可惜人家根本不拿你当盘菜!
他边暗暗腹诽,边无可奈何地出去了。
三个人就这样进了秦公馆。
方晓冬刚吃过早餐回来继续守着,秦霄华半哄半逼地让他去,不然这一天可有得跪的,身子撑不住怎么能行。
秦霄华正陪着方晓冬,院里就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抬头看去,沈家父子,还有秦子弘都进来了。
管家满头冷汗地跑过来跟他说:“会长,我实在拦不住……”
秦霄华站了起来,浏览着进入大厅的人,最后定在沈朝秋身上。
沈朝秋刚做足架子,张了张口要说什么,秦子弘这厮就先冲了过来:“晓冬!”
秦霄华把他拦住,不让他靠近晓冬。
方晓冬听见是秦子弘的声音,抬头看了眼他,然后低头继续看着前面火盆里的灰烬发呆。
里面的灰烬已经凉透,黑黑灰灰交杂,被秦子弘冲过来时带起的风扬起几片碎骸,就像他的心一样,一片疮痍。
秦霄华用了力道,把秦子弘往后一推,寒着脸:“你如果是来吊唁,就请好好地上柱香,在死者面前,别做多余的事。”
秦子弘气得胸膛起伏,伸手拽了拽西装下摆,理理领带,大步上前取香点燃,恭恭敬敬地鞠了三躬。
那边沈朝秋被秦子弘这么一闹,抻着个脸不高兴:“秦老板,我先前有言,要来吊唁,今天正好有空,便来了。”
秦霄华不给他脸面,冷冷淡淡道:“您不来,更是好的。”
沈朝秋怒意涌上眉间,但他自知理亏,就忍了:“你对我有怨言,是我该的,毕竟方……”
“沈老爷。”秦霄华忽然出声打断他,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笑,“这里是我岳父的灵堂,逝者已安,还是不要说那些前尘过往了,以免扰了我岳父泉下的休息。”
沈朝秋重重用鼻子呼了口气,握着拳头,再三忍耐,等秦子弘退到一边,他上前去。
秦子弘就杵在秦霄华旁边,当然他更想在方晓冬身旁,抱着他好生安慰下,他没了爹,可以跟他回秦府,他一定把他伺候成爹。
但是秦霄华这个碍眼门神挡着他,让他只能隔人相望,惋惜道:“晓冬,节哀顺变,你照顾好自己,叔叔在另一个世界,也会安息的。”
秦子弘虽不是好人,这两句话却说得在理,方晓冬低沉地垂眼,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一动不动,只有偶尔轻眨的睫毛微微颤动。
一夜未睡,他的脸呈现病态的苍白,嘴唇都裂了点,更楚楚可怜,柔弱动人。
秦子弘眼巴巴等着方晓冬回应,方晓冬却置若罔闻,像尊冷冰冰的雕像。
秦霄华毫不客气地催他:“香也上了,人也见了,子弘就请回去吧,别扰了死者安息。”
秦子弘哪里舍得走,他就不走。
沈朝秋在那里装模作样地抚摸棺材抒发思念,沈嘉煜却是直勾勾盯着跪在地上的方晓冬看。
他的眼神和秦子弘赤裸裸的贪婪不同,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像表面沉静实则浪潮汹涌的深海。
沈嘉煜上前两步,喊了一声:“晓冬。”
方晓冬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看向沈嘉煜,眼底泛起细细涟漪,冷漠的光华如同利刃狠狠插在沈嘉煜心口,破开一个大洞。
大厅之中一瞬静寂下来,就连哽咽的沈朝秋也诧异地看过来,端详着跪在地上的方晓冬。
他和方禾长得一点都不像,虽然都是大眼睛,却不同风情。
方禾的眼睛英气俊朗,如同一副黑白的泼墨山水画,自有一股凛然正气围绕于身。
方晓冬稍显柔软,像是雨幕中,竹帘后,院子里,被毛毛细雨敲打的富贵海棠,簇簇郁郁,溶溶朦胧。
沈朝秋走向方晓冬问:“你就是……”
他的话再一次被秦霄华打断:“沈老爷,有些话我想单独跟您聊聊,借一步说话。”
沈朝秋三番两次被一个比他小的人打断说话,大为不快,又不好发脾气,只冷冷道:“好吧。”
秦霄华很少打断别人说话,尤其对方还是比他年长的长辈,方晓冬都不由看了他一眼。
秦子弘的心倒是活泼起来了,秦霄华一走,谁还能阻拦他靠近方晓冬。
只不过秦霄华早有所备,吩咐管家送秦子弘离开,还招呼过来两名护卫一起送。
秦子弘一看,这是存心要赶人了,他好心好意来吊唁,却受到这种待遇,简直可恶!他叫晓冬:“晓冬,我已经知错就改,能不能别再这样对我?给我个机会,我以后绝不会再害你!”
方晓冬看着沈嘉煜的眼珠子终于移到了秦子弘身上,秦子弘露出一副“你快答应”的表情,方晓冬却只是又低下了头,看着火盆。
秦子弘一愣,下一秒就被管家请出去。
秦子弘气哄哄地离开,看见沈家的车时,上去踹了两脚出气:“妈的!我非要秦霄华死不可!”
安岁见他大怒,也下了车过来。
沈家司机大惊着下来:“秦二公子,这是何故?”
秦子弘气红了眼:“何故何故?你说何故!都怪你们沈家坏事做尽!害死方晓冬父亲,他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
安岁无语地瞅他一眼,被秦子弘抓着:“你那是什么眼神?幸灾乐祸?别以为我得不到方晓冬,你就觉得你还有机会,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他妈给我走着回去!”
安岁瞬间苦着脸拽他求饶。
秦子弘狠心绝情,把他关外面,让司机开车。
要不是安岁在其他事上对他忠心耿耿,他也不想留他,这小子也是贱骨头,怎么打骂他都不还手还嘴,对他死心塌地,确实上哪也找不出这样一条衷心可用的狗了,他最近打听到,秦霄华跟严卫频频来往,似乎暗谋什么大事,安岁在探查密线这方面,倒是很有用。
沈家司机等他们走了后,才暗暗骂道:“你秦子弘不也是个声名狼藉的烂人?怎么有脸骂别人的!我呸!王八羔子!我祝你路上出车祸撞断腿!”
秦霄华带沈朝秋步入后间的隔断室内,他相信沈朝秋已经查到了方晓冬身世,为了不让方晓冬有疑,他要沈朝秋在方晓冬面前对此事闭口不言。
沈朝秋自然不肯听从一个小辈的要求,板着脸,顾左右而言他,摆明了想要秦霄华求他。
秦霄华也不惯他,只笑笑:“沈老爷不肯听我的,我也没办法。那我只好将你与李家不可告人的秘密公之于众了。”
沈朝秋脸色大变:“秦霄华,你这是在威胁我?”
秦霄华嘴上说着“哪敢”,脸上却是一副“你奈我何”的张狂神情,他勾着唇,那抹浅笑简直让他更加英武神气,把沈朝秋气个半死。
外头只剩方晓冬和沈嘉煜。
方晓冬闭上眼睛,像是要隔绝一切。
旁边站的人是杀了他父亲的人,他有好多的话想要问他,那枪是非开不可吗?他爹是非得要杀吗?真的是一时失手吗?
他猜测自己父亲与沈朝秋或许有他不知道的恩恩怨怨,可真的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吗?
沈嘉煜看着方晓冬惨然的脸,靠近了些:“晓冬,大部分的内因,我想你已经听说了。”
方晓冬睁开眼,一双清棱棱的眼直视他。
沈嘉煜蹲下来,拉进两人距离,连方晓冬瞳孔中映着的他的脸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愧疚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不得杀了我,你想怎么对我,我都会受着,这是我该得的,只是请你……”
方晓冬抬手阻止他继续说话。
沈嘉煜抿了唇,看着他。
方晓冬比道:“你以前对我,总是那样亲昵热情,我以为你是想和我交朋友。杀我爹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沈嘉煜握紧垂在膝上的手。
方晓冬又道:“对不起,我以前觉得你有点烦,不想和你有过多的接触,但我以为,你不是坏人,你只是性格有点不太招人喜欢。”
“现在,我觉得,你好可恨。”
方晓冬不再看他:“请你走吧,我怕我爹,看见你之后,不愿意来见我了。”
沈嘉煜双目泛红,死死盯着方晓冬的脸,他早就知道,他和方晓冬的关系会如天崩地裂,再不能如初,但他依然愚蠢地抱有一丝幻想。
但真的听到了方晓冬对他的态度,他却不能接受了。
沈嘉煜站了起来,俯视着方晓冬,脸上的痛苦难过,还有眼底不易察觉的眷恋,通通消失殆尽,冰冷的瞳孔里只有残忍与掠夺。
他的嘴角甚至是微笑的:“方晓冬,我告诉你,这事我做得一点都不后悔,你爹要杀我爹,我能坐视不理?我才该是向你愤怒的、向你问责的!”
方晓冬抬起眼看他,握紧双拳,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撕裂眼球,红得滴血。
沈嘉煜从兜里拿出一张备好的支票,伸手递给方晓冬:“这是我沈家赔偿你的钱。”
方晓冬不接,他就松了手,写着一百万的支票纸张便轻飘飘地从他指尖坠落。
方晓冬看着地上的那张纸,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掉落。
他捡起那张支票,站起来,拿着沈嘉煜的手放进去:“请带走你的东西,不要脏了我爹的灵前,还有公馆。”
沈嘉煜将手里的支票捏成一团,盯着方晓冬,怒极而笑,走了。
第42章
沈朝秋与秦霄华从后面出来,见厅中只剩方晓冬一人。
秦霄华上前扶着方晓冬颤抖的双肩,问他怎么了?
方晓冬不言,深呼吸了口气,摇摇头。
沈朝秋背着手说:“秦老板公务繁多,我先走了。”
秦霄华让管家送他出去。
沈朝秋回到车上后,问沈嘉煜怎么提前出来了。
沈嘉煜从上车后,就一直阴鸷着脸,他父亲来了,才缓和一些,他回答道:“里头太闷得慌,我出来透透气。”
沈朝秋“嗯”了一声,让司机回家。
路上,沈朝秋开口说:“嘉煜,等回去以后,我们沈家另一半大权就交给你吧。”
沈嘉煜身心一震,眼里划过一抹锐光,他轻轻握了握拳,惭愧道:“父亲,我做了错事,您不生气,我已经很感恩了。”
沈朝秋故作疑惑:“什么错事?”
沈嘉煜说:“我不小心误杀了您的朋友……”
沈朝秋轻叹:“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车内陷入沉默中。
沈嘉煜垂着眼,心中冷笑。
他赌对了,以父亲的想法,其实也是想要方禾死的,被人拿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父亲怎会留他性命呢?
或许会有情意,但如果方禾抵死不从,下场也不过一死。
沈嘉煜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色,不禁想着,可以得到沈家所有大权,就算和方晓冬决裂又如何呢?等他拉秦霄华下马,逼秦霄华走投无路,方晓冬终归是要落入他手中的。
而秦霄华,他要把他千刀万剐!
方晓冬只是暂时安放在秦霄华那里而已。
“秦霄华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赌场一没,北方生意也削去大半,他不过就是只被断了两条后腿的病虎,苟延残喘。找找其他商会的负责人,游说一番,联合起来,让秦霄华交出四大商会之首的位置,轻而易举。”沈朝秋嘱咐着他。
沈嘉煜应了一声。
沈朝秋像是想起点什么,又说:“他似乎对方晓冬不太一样,这人就是传闻中,秦霄华的爱人?”
沈嘉煜模棱两可地说:“或许吧。”
沈朝秋讥笑道:“还以为只是个暖床的,今日一看,倒是很把人放在心上,你可以多利用这点,看他秦霄华,是否英雄难过美人关。”
秦公馆里,沈家父子走远时,秦霄华便坐在软垫中,把闷声哭泣的晓冬一只手搂进怀里,另一只手去抹他的眼泪:“是不是沈嘉煜和你说什么了?你不要多想,先把你父亲的后事处理完,至于其他的,我们缓缓再说。”
方晓冬有点累,身子靠着一堵坚厚的胸膛,浑身就软了下来,靠着,点点头。
秦霄华用袖子沾干净他眼尾的湿痕,轻轻问他:“要不回屋休息一会儿?你守了一天一夜,身子不行的。”
方晓冬抬手:“不用的,你愿意的话,让我靠一靠,我就好多了。”
方晓冬愿意依靠他,他很是高兴的,就把人搂紧,给他一个舒服的姿势:“我当然愿意,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会叫你的。”
方晓冬闭上眼睛,手还在动:“谢谢。”
秦霄华在他额心用唇碰了下,没有说话。
这一闭眼,方晓冬又做梦了。
梦里清河村的槐花开了,这时他好像才五岁?小小的一只,看什么都很高。他拿着麻木袋子,上山去摘槐花,他摘了满满一袋子,回家说:“爹!我想吃槐花馅儿的饺子!”
他竟然能开口说话,这真不可思议。
爹坐在窗前的椅子里,低头用针线缝着什么,红艳艳的一团,暖融融的阳光落满了桌子,和人的身上。
爹手里那团东西也逐渐清晰。
那是一块质地柔软的丝绸红盖头,上面绣着龙凤呈祥,里面塞着崭新洁白的棉花团。
爹穿针引线着,抬头看他,骂他:“哪来的白面给你包饺子吃?你这馋嘴倒是会吃!”
他就噘着嘴,跑过去,看爹缝制:“爹,你这做的是什么?”
爹拿起来给他展示:“给你绣的小花枕头,枕着会做好梦,喜欢吗?”
那红布上的金线龙凤在阳光下闪着粼光,好似活了起来,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只剩小刷子似的睫毛:“喜欢,爹手艺真好。”
爹就哼道:“不喜欢也得喜欢!”
他满怀期待地看了会儿,说:“爹,我还是想吃饺子”
这天晚上,方晓冬没有吃上饺子。
他记得,外面冷风呼啸,破木窗都被吹得吱吱响,一个被窝里,爹抱着他睡,他抱着那只小小的小枕头睡,睡得很香,上面仿佛还有芬芳的花香气,是谁的香气呢?他不知道。
因为他体热,跟个小火炉似的,爹每年冬天都要搂着他睡,一直到春天槐花开,这是他最幸福的季节了!
半夜时,爹脚凉,迷迷糊糊就把他蹬到了床尾,一双大脚贴在他的小肚皮上,冰得他牙齿打颤,他抱怨:“爹,你脚跟冰块似的”
爹含糊着说了什么,睡了。
隔日,他就在茅厕出不来了,拉肚子差点把他拉得没了魂儿。
爹虽然嘴上说他身体虚,但其实很内疚,中午就跟人借了辆独轮车,跑去镇上买了袋白面回来让他包饺子。
方晓冬醒了,一睁眼,不是在灵堂,而是在卧室的大床上。
应该是秦霄华把他放回来的。他坐着懵了一会儿,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方晓冬下了床,打开门,往灵堂走。
秦霄华盘腿坐在垫子上,眉心微皱,跟身边的林远聊着什么严肃的事儿。
秦霄华余光有人影闪动,一见是他,就起来走过去:“醒了?你睡得很好,我不忍心叫你。”他拉过方晓冬的手,摸了两下,凉凉的:“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端点吃的过来。”
方晓冬想摇头,但是秦霄华肯定要以各种理由再说服他,他就点了点头,还点起了餐:“我想吃饺子。”
他这一要求,可把秦霄华高兴坏了,迅速叫来佣人去包饺子,还让林远也留下吃一顿。
林远笑着说:“行,我先去忙,晚上就过来。”
秦霄华让他到时把于承力也叫过来一起吃。
林远离去后,方晓冬就问秦霄华:“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秦霄华说只是一点工作上的烦恼。
秦霄华演技好,方晓冬在他脸上看不出花儿来,就戳了戳他,诈他:“你撒谎。”
秦霄华无辜耸肩,一副纯良无害:“怎么会呢?我可是很诚实的呢。”
方晓冬不跟他贫嘴,秦霄华存心想瞒他,他是撬不开他的嘴的。
晚上,饺子包好了,大白菜虾肉馅儿,下锅以后熟得特别快,林远和于承力太忙,还没回来,秦霄华让方晓冬先吃。
方晓冬去偏厅吃饭,秦霄华就守在灵堂,等方晓冬吃过了,他再去吃。
晚上快八点,林远和于承立才来,秦霄华有事要和他们商议,便去偏厅,让他们边吃晚饭边说。
林远先前来那一趟,是将查到的一些信息告诉秦霄华。
方禾信中只提到方晓冬的身世来历,以及一些死后葬在何处,并没有说其他。
秦霄华要林远去查沈朝秋和方禾之间的关系,林远没查到,但查到沈朝秋和李家的一些事。
秦霄华这才得知,沈朝秋曾经原是个无父无母的游人,因为什么,得李家贵待,住了好几年。
后来他一走,李家就迅速潦倒。
李家没落,沈朝秋却发了家。
秦霄华想起白日里,他威胁沈朝秋原本只是想唬一唬对方,没想到对方还真被拿捏住了,看来其中必有猫腻。
“你再查得清楚些,我要知道沈朝秋当年与李家的……”秦霄华忽然一顿,想起了某个人。
那个曾在拍卖会上,一直盯着方晓冬看的李成。
他也姓李,再加上对方晓冬与衍清佩的关注,和李家肯定有关系。
秦霄华便敲敲桌子说:“李成,这个人你们还记得吗?把这个人找出来,他一定知道当年的事。”
于承力一听,把碗一放:“他啊,我熟啊!我还绑过他呢。这事儿交给我去办吧,让林远去和严卫打交道,严卫那人一板一眼的,真能把我给气死。”
秦霄华笑说:“行。”
于承力又吃了二十个饺子才走。
第二天,严卫就上秦公馆来了。
他穿了一身黑色警服,挺拔着身姿进入灵堂,站定后,朝着中间鞠躬致意。
方晓冬给他行了磕头礼后,抬头比了“谢谢”。
严卫沉沉一叹,似有千般无奈:“节哀。”
秦霄华将他领了出去,详谈三日后的计划。
严卫保证自己的人手已经安排到位,只等在码头瓮中捉鳖。
秦霄华让他不要掉以轻心,水爷这人狡诈多计。
严卫负责码头,秦霄华则负责往余州的陆路,那样一批货,铁定是不敢走官道的,其余还有两条偏路,一条在天灾地震中断了路,几十年前又发过洪水,淹了后又连通了附近的大河,如今已演变成了一道清泉瀑布,过不去车子和人的。
另一条远是远了点,但无人把守关卡。
水爷如果走陆路,为了保险必定走这一条远路。当然也有可能为了掩人耳目,水路陆路都走,只不过其中一个是混淆视听的障眼法。
他们嘀嘀咕咕了大半个时辰,才结束。
秦霄华让管家送走严卫,严卫摆手:“不必。”
秦霄华便由他,回去灵堂,见方晓冬正在续香。
他过去问:“腿酸不酸?要不回去休息一会儿?我守着就行。”
方晓冬回去坐下:“不用,酸了可以坐一会儿,我爹不会介意的。”
秦霄华闷笑,陪他一起坐下。
厅外的夜风吹了进来,月亮是个很尖细的小勾,像一把镰刀,就那样孤孤单单地挂在天上,周围连只星子都没有陪着。
秦霄华握住方晓冬微凉的手,问他冷吗?
方晓冬摇头。
月色如水,漫漫长夜,两人就这么相依偎着,说几句轻轻的话,到了天亮。
下葬这日,没有其他人,只有秦霄华自己的几个心腹。
抬棺师傅抬起巨大的棺材那一瞬,原本平静的方晓冬忽然之间冲了过去,泪如雨下。
秦霄华拉着他的手,把一个乌色陶罐送入他手里,里面装的是方禾一些其他遗物。
方晓冬抱着它,从秦公馆,一路唢呐锣镲,奏到了西墓群。
一切事宜完毕后,人陆陆续续散去,方晓冬离开时,多眼瞧了下路过的墓碑。
那应该是一对李家兄妹或姐弟,只写着名字,没有其他信息,一个叫李瑾月,一个叫李衍清,李瑾月旁边的叫池安。
方禾的位置就落在李衍清旁边。
秦霄华看他一直驻足,怕他多心,却也没阻止,这或许是方晓冬和他亲爹妈的第一次会面。
好在方晓冬只是看了几眼,顺便给小五上了柱香就走了。
第43章
秦霄华的计划肯定是要把方晓冬排除在外的,方晓冬看他这两天神秘兮兮,就知道在背着他密谋什么,甚至还知道,是跟朱雀运输武器的那件事有关。
这晚睡觉前,方晓冬拉住准备去洗澡的秦霄华:“我不可以参与你们的计划吗?我会很努力的。”
秦霄华凝视着他,眉眼在灯光中深情款款:“晓冬,我不舍得你以身涉险,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好吗?”
他伸手抚摸方晓冬柔软的眉毛,指尖又划到唇角,用一种很动听的嗓音说着:“听话。”
方晓冬恨自己的渺弱,不能陪秦霄华一起作战,不能亲手为小五做些什么,他坐到床边,颓靡着脸色,点了下头,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整个人。
秦霄华看了他一眼,去浴室洗澡,他担心方晓冬的状态,很快就出来了,浴袍带子也没来得及系上,敞着落着水珠的胸膛。
方晓冬还是坐在床边,一双清瘦的脚踩在床沿,抱着膝盖,脑袋搁在上面,他这样团着身子,更显单薄小只。
方晓冬看着地面上的细纹,直到阴影覆向他。
他掀起眼皮,水晶般的黑色瞳孔映出秦霄华英挺高大的身姿。
秦霄华弯下腰,揉方晓冬微红的小鼻头:“晓冬,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我都会很难受,所以我不想你参与任何有危险的事情,体谅体谅我,好吗?我保证,你的仇人,我会帮你一个个除掉,让你的亲人,朋友,在九泉之下能得以安息。”
方晓冬嘴角撇了撇,压制着泪意:“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怎么谁也保护不了呢?也不能帮你。”
秦霄华皱了皱眉,一手抱住方晓冬的瘦肩,一手穿过方晓冬的膝盖窝,将人抱到了床铺上,他顺势压上去,用手抚摸方晓冬脸上的每一寸细腻肌肤:“你想帮我什么?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帮我最大的一个忙了。”
方晓冬看着秦霄华,也学他,伸手抚摸他浓密的眉毛,秦霄华背着室内光线,深邃的五官朦朦胧胧,好似天边月,又近在咫尺,他触手可及。
秦霄华由他动,嘴角弯出一点宠溺的笑意,那抹笑容是夜里的璀璨星辰,让方晓冬失了神。
秦霄华歪头亲了下那根细嫩的手指:“不早了,快睡吧,你好几天都没睡过囫囵觉了。”
他把方晓冬捂进被子里,自己去关了灯,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窗外树影绰约,弯弯钩钩。
方晓冬眨着眼睛,听着秦霄华走到床边的脚步声,水灵灵的光盛在他眼眶里,比那铺进屋子里的月华还要皎洁明亮。
秦霄华躺进被子里,伸手抱紧方晓冬,在他脸上落下好几个吻,才心满意足。
方晓冬躺了一会儿,静悄悄的,他听着秦霄华逐渐平缓的呼吸声,抬起脸,秦霄华竟已经睡熟了。
这几天秦霄华忙前忙后,葬礼都是他全权处理把持,比他睡得还少,这么一沾床,倒把失眠都给治好了。
方晓冬在黑暗中端详秦霄华安睡的眉目,恍惚间发觉,他身边只剩下秦霄华了。
他刚动了动身子,睡着的秦霄华就又紧了紧胳膊上的力道,像是要把人与自己融为一体,嘴里还含糊着小声喊:“晓冬……”
秦霄华毫无防备,露出孩子气,把怀里的身子往上提了提,脸埋在方晓冬散着热温的颈窝,鼻息间的呼吸便洒到了方晓冬的锁骨上。
方晓冬愣神之际,嗅着秦霄华发丝间的发液清香,还有两人身上用的同一款山茶花味道的沐浴液,仿佛两人之间的血液与皮肉互相交融,难分彼此。
方晓冬伸手绕过秦霄华的腰,抱住他,脸贴着他微凉的胸膛,那里的心跳震动有力,他安心听着,也睡着了。
翌日清晨,秦霄华出去工作,方晓冬在花园里浇花,他路过那片长势越发凶猛的野菜,驻足了好一会儿。
这些野菜要在还小的时候吃起来才清甜可口,越大便会越苦涩。
方晓冬去找他以前的衣服换上,才发现自己的那块雪帕子不见了,他翻箱倒柜地找,却哪里也不得。
他皱着眉,环视一圈这间他好久没住的客房。
君君见他一直逗留客房,问他怎么了?
方晓冬就问她:“这间房平时有人打扫吗?”
君君眼珠一转:“是丢了什么吗?原来是这样。”
她进来道:“客房平时会有人打扫的,丢了什么?我帮你问问?”
“是一块白色丝帕,上面还绣着草叶暗纹。”他边写,边比比划划,“大概,是这样的大小。”
君君就笑着说:“客房一般是小桃负责,我去问问。”
君君走后,方晓冬就去拔野菜了。
他把那块地重新翻新,管家见了问他在做什么。
方晓冬表示,他想在这里种槐树。
管家点点头,让佣人帮他一起弄。
下午秦霄华回来了一趟,计划是今晚行动,他不放心,回来看看晓冬有没有好好的。
管家把方晓冬想种槐树的事告诉了秦霄华,又说:“家宅里种槐树不太吉利,不过我没有跟晓冬说,您看怎么弄?”
秦霄华听了后,笑说:“什么吉不吉利的,晓冬想种那就是好的,这事随他。”
他说完,已经迫不及待地去看晓冬了。
土地已经翻新,方晓冬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出来就见到秦霄华,他过去:“你怎么回来了?”
秦霄华看他刚沐浴后的粉红脸庞,禁不住凑过去吻了一下:“回来看看你在家里做什么,管家说你想种槐树?那很好,槐花漂亮,还能吃,改日我就托人选棵好品种过来给你种上,争取明年开春就能结花。”
方晓冬高兴地笑了:“谢谢,我还怕你不会同意呢。”
秦霄华嘴甜地说:“你要我的命我都会给你。”
秦霄华陪方晓冬吃了点东西,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方晓冬送他出公馆,知道秦霄华今晚是去拦截洋人的武器。
他不能做什么,只能在家里等。
天将蒙蒙黑的时候,方晓冬正在吃饭,他这几天胃口不好,要不是秦霄华每次都盯着他,他吃不下去那么多。
这次他喝了几口汤水,就离了桌。
君君一看桌上还剩那么多,大呼小叫:“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才吃那么点?会长回来后知道了,还不得扒了我们的皮?!”
君君拉着要往院子散步的方晓冬回来,按在凳子上:“再吃些再吃些,这肉丸炸得可酥嫩了,你平时不是最爱吃了嘛?”
方晓冬受不住她一直的喋喋不休,十句里九句都是他要不吃,会长要罚他们这些下人,只好又吃了些。
君君看着锅里剩的米饭,愁眉不展:“方晓冬,你以前可以吃三碗的,现在墙外的小野猫都比你吃得要多!”
方晓冬苦巴巴地看她:“可我真的吃不下了。”
君君摇头叹气地让人把饭撤了,还说饿了一定跟她说,她会给他送来吃的。
天黑透后,方晓冬在亮着灯的院子里消食,君君受秦霄华之命多陪方晓冬,让他没空去想逝去之人而郁结于心。
君君就陪了一会儿方晓冬,她嘴碎,说得方晓冬跟不上她的趟,方晓冬心系秦霄华那边,左耳进右耳出,在本子上三心二意地随手写,问她帕子找到没。
君君说没有呢。
方晓冬就心想,可能是在外面丢了吧。
君君走后,方晓冬的身边一下就清净了,他坐在石墩上,撑着桌子,看庭灯照亮的那些花花草草。
没一会儿,佣人过来说,外面有人扔进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木盒子,方晓冬打开来,在暗光之下一看,里面赫然是秦霄华的红豆玉佩。
这玉佩秦霄华一直不离身,即使是守灵那三天,也会贴身放在里衣。
方晓冬一下就慌了神,也就没发现这是一件仿制品。
他抓紧那佣人,着急地比划问,谁扔进来的,秦霄华怎么了?
佣人看不懂,但也能从方晓冬的状态猜出几分,就说:“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门房说是一个拉黄包车的,路过时直接扔向大门口的,门房看见后就送进来了。”
方晓冬听完就往外跑,正在前院和一个丫鬟说话的君君见方晓冬一阵风似地往大门口冲,忙踮着脚高声大喊:“方晓冬,你去做啥?会长不让你出门的!”
两名护卫闻声也跟着方晓冬跑出去问他:“方晓冬,大晚上的,出去有事吗?”
君君那一喊,愣是把方晓冬的理智拉回来了。
秦霄华如此谨慎缜密掌控整个计划的人,怎会有如此失误?
方晓冬本想重新看看手里的红豆串,刚刚夜里太暗,他看错了也说不定,这可能是谁的计谋?
但方晓冬发现得已经迟了。
他已经踏出了大门。
雾霭蒙尘的夜色下,一辆疾驰迅来的汽车从一个巷子里拐出来,急速的轮胎声在地上激烈摩擦,机动声在夜里轰轰隆隆。
方晓冬看向那辆黑车,快到公馆门口时,副驾驶上有只胳膊伸了出来。
护卫眼尖,反应也够快,看见伸出车窗的那只手握着一柄银色手枪,他把方晓冬往后一搡,大喝:“快进去!”
但来不及了,两声枪响“砰砰”响起,挡住方晓冬的护卫中了一枪,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抽出自己的枪。
第二枪落在了方晓冬的左肩上。
另一个护卫立马从腰后掏出枪回击,射中了开枪的那个男人,但车子开得太快,已经看不到人,他又照着轮胎连开两枪,却因太暗没有打中。
爆响的连串枪声几乎震碎了公馆内所有人的耳膜。
君君和那丫鬟捂着耳朵愣了,反应过来后往门口跑,看见方晓冬弯着身子,捂着肩膀,下一秒,跪在了地上。
“方晓冬!”君君和门房一同过去。
赶来的管家立刻招呼佣人去把司机叫起来,把人送往医院,那个没受伤的护卫抓了其他护卫走到一旁,瞪着眼睛小声说:“你多叫几个人把方晓冬和大北送医院,我去通知会长!”
那个受命的护卫连连点头:“是!”
去通知秦霄华的护卫叫吴清,他开出公馆另一辆车,一路疾驰往郊外的山林路开。
秦霄华早在很久之前就嘱咐过他,有任何关于方晓冬的状况都要通知他。
而吴清的车子刚开出这条宽阔大道,巷子里便有个人影,跟身后的人影说:“去,立刻禀报水爷,那人往山林路方向开的。”
正在林道里守着路的秦霄华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心尖一刺,疼得他皱眉。
于承力靠在一棵树后,无聊地跟秦霄华东拉西扯:“水爷这狗东西,他今晚最好是出现在这条路,否则我诅咒他半夜被鬼压身!”
几个手下开始搭腔,笑三笑四地压低声音乱扯,秦霄华忽然出声:“承力,给我根烟。”
于承力疑惑:“怎么了秦哥,又有烦心事了?不过我没抽烟了,身上没带。”
其他手下立马殷勤地上来献烟,还特地掏出来他身上最好的那牌子:“秦哥,我有我有,给您!”
秦霄华也没看什么牌子,接过来,道了谢,抽出来一根点上,吸上以后吐出来烟雾才问:“怎么把烟戒了?”
于承力吭哧吭哧,挠挠头,当然不会说自己没钱买了,就说:“这烟吸多了对身体不好,秦哥我向您学习呢!从此以后,烟酒一滴不沾!”
几个手下忍不住笑,呵呵地憋着声,他们都知道于承力最近手头拮据,过得捉襟见肘。
于承力一个个瞪过去。
真损他面子!
于承力察觉到秦霄华不对劲,走近问:“秦哥,怎么了?”
秦霄华三两下就把烟吸完,烟草涩味的气息在口腔里充斥,没觉得舒心放松,心里的不安反而越来越扩大:“可能是没休息好。”
不知等了多久,秦霄华一直看时间,在林子狭窄的尽头,终于有动静了。
两道强烈的远光灯仿佛是从遥远天边打过来的,于承力立刻振奋起来,蒙上脸,土匪般架势,招呼着后面一干已经准备好的手下们。
只是越看越不对劲,来的车只是一辆小汽车,这车子可装不下大货。
当秦霄华终于看清越来越近的车子时,他的不安终于让他再无法冷静,那车子分明是公馆的。
于承力也看清了,疑惑:“怎么是秦公馆的车?”
秦霄华不等车停下就跑了出去,吴清下来后气都喘不匀:“秦哥!有人在公馆门口袭击!方晓冬中枪了!”
“你说什么?!”秦霄华的脑子一下就炸了,更是一刻也等不及,直接上车坐进去,回头对跟出来的于承力说,“承力,这里的事你全权负责,我回去看看!”说罢,一踩油门就出去了。
吴清还在后面大喊:“秦哥!已经送医院了!你往医院去!”
其他人见状,问:“于哥,要跟后方守着的远哥通知一声吗?”
于承力听见方晓冬受伤也是急得不行,在原地走来走去:“好,你去跟林远说一声,今晚不太对劲,计划有可能……”
他总觉得计划会落空,但面对这么一干已经等了大半天的手下们,他哪里说得出口,就摆摆手:“算了,跟他只说公馆有人袭击,方晓冬受伤,让他心里有个数就行。”
秦霄华在路上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方晓冬身边,奈何总有人跟他作对,几辆车从四面八方的暗处涌出来,在后面如同鬼魅紧紧尾随他,而前方也有两辆车拦截住他的去路。
第44章
深蓝色的夜空铺着无数细小碎星,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冷冽的月光此刻不及车灯光芒。
秦霄华冷冷盯着前方试图堵住他去路的两辆车,脚下油门更是加重,引擎轰隆隆作响,完全不惧任何撞车后果,他的车子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张开獠牙大口,冲向猎物群。
后面的几辆车逐渐缩小距离,零零星星的枪声开始响起,秦霄华转动着方向盘,躲避子弹,黑车宛如一条矫捷灵动的蛇在黑暗中飞驰。
前面的车也开始进行射击,秦霄华只身一人,没有同伴替他开枪,所幸身上带着一把枪,他握在手里,将车子提到最高速度,朝着前方两辆车之间的缝隙冲过去。
那两辆车的司机见秦霄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义无反顾地朝他们冲过来,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强烈的求生欲令他们本能地趋利避害,猛打方向盘,侧开了车头。
秦霄华的车脱缰般,从那狭窄逼仄的缝隙穿梭过去,顺便开了几枪打死右边那辆车里的两个人。
然而后面追上来的车辆紧紧跟着秦霄华,他的车胎在激乱的枪声中终于爆了,整辆车开始不受控制地倾斜歪扭,他用尽全力把持着沉重的方向盘,却在挣扎中拐进了另一条岔路。
在计划中,那是通往断崖瀑布的绝路。
水爷逼他至此,是完全地容不下他了。
秦霄华冷笑,前有断崖,后是歹徒,如此费尽心机逼他进入绝境,要么今晚这批货是真得很重要,要么就是单纯要他命。
秦霄华并没有慌张,脸上反而带着愈发镇定的深沉。
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方晓冬死!
方晓冬中了枪,他的身子刚经历过大悲之事,脆弱敏感,怎么能经受得住九死一生的枪伤?
后面枪声已经逐渐变少,估计也是看秦霄华已经死路一条,就有种猫捉耗子的悠闲自在。
秦霄华拖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车,冲进了前方满是嶙峋岩石的山坡。
在磕磕绊绊的龟速前进中,车子快要熄火,秦霄华弃了车,环视四周地形,黑黝黝一片,是真没有一条路可以给他走。
脚下是潺潺涌动的冰凉溪水,秦霄华选择往前走,到了水深之处,几乎没过他的腰。
下方就是瀑布深潭,当手电筒的光打到他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搜寻声传来时,他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跳,落入潭水中。
冰凉的水滴毫无预兆地从上方砸下,埋伏在后林断后路的林远抬起脸,看向乌云密布的黑色天空:“下雨了。”
他站了起来,望向山坡下的那条隐秘土路,他和于承力等了近四个小时,水爷的车始终没有来,那么是选择了水路吗?也不知道严卫那边如何了。还有方晓冬,他那身子骨挨一枪,恐怕要到鬼门关走一趟。
林远皱着眉,低头看了眼手表:“再等一小时,没有目标出现就收工。”
医院之中,方晓冬刚从手术床上下来,转到了单人病房。
管家看着还未清醒的方晓冬,抹了把额头汗。
幸好人救回来了,否则跟会长可怎么交待?
病房外十个护卫严密防守,他们各个高大威猛,凶神恶煞,路过的病人和护士都要绕着他们走。
有医生过来让他们不要影响其他病人休息,为首的护卫就说:“我们不会喧哗,只守着这间病房。”
医生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最后又把方晓冬转移到最尽头的那间单人病房,最起码不用有病人医护再路过而担惊受怕了。
方晓冬是在早上五点多醒来的。
麻醉药效过后,伤口的剧痛便钻心刺骨地传来,睁开眼时,他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和衣服在一起黏腻腻的,令他十分不舒服。
病房里没有开灯,他入目便是昏昏暗暗的空间,白色的遮光窗帘后透出一点天光,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这里是什么地方。
管家一直没有离开,靠在椅子里睡觉。
方晓冬出不了声,叫不了管家,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叫人的。
秦霄华应该不会有事的。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秦霄华那样一个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人,怎么会有事呢?
方晓冬睁着眼看天花板,肩上的疼痛使他不能再次入睡,只能硬生生熬着,等着。
不知等了多久,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方晓冬疼得眼睛泛红,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深入骨髓的疼,小时候削掉半片指甲也有这么疼吗?
太久远,他都忘记了。
大概是他的呼吸声加重,管家终于醒了。
方晓冬忙看向他,眼睛湿漉漉的,一歪头,一直憋着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管家“哎呦”直叫:“晓冬,你可把人吓坏了,伤口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给你打止痛药?”
他又嘀嘀咕咕:“只是那止痛药我以前听会长说过用多了会上瘾,也不好的……”
管家皱着眉在那里自顾烦恼,方晓冬等不及了,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拉了拉管家衣服。
管家就把桌上的笔本递给他,给他举着本子,方晓冬在上面写秦霄华呢?
管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外面几个护卫都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是昨晚计划不太顺利,会长到现在都还没消息。
他正想要说些什么先哄住方晓冬,病房门突然就被人大力推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晓冬!”竟是失踪了一晚上的秦霄华来了!
他衣服狼狈,满脸焦色,下巴上都冒了一圈青胡茬,他急匆匆,眼瞳布满血丝,却难掩他丰神俊朗的气质。
“会长!”管家惊喜道。
吴清看了眼病房里,见方晓冬醒了也松了一口气,顺手帮忙关上了门。
外面天是乌沉色的,衬得病房灰压压,方晓冬却觉得从秦霄华打开门那一瞬,这间病房就豁然明亮起来了。
他激动地要起来,却刚动了动脖子就把他疼得眼睛又红了一圈。
“别动,别动!”秦霄华扶着他,爱怜地在方晓冬毫无血色的脸上看了一圈,心疼得都揪了起来,“还好你没事。”
方晓冬扁了扁嘴,睁大眼睛努力不哭,他一只胳膊受伤,抬不起来比划手语,只能用一只手,断断续续地问:“我没事的,倒是你,是出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求求你了,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
秦霄华抚摸他脆弱的脸说:“好,但不是现在,你刚手术完,需要好好休息,等天大亮,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方晓冬点了下头,他也觉得有些疲累,他提心吊胆一整晚,又受了重伤,整个人都无力动弹,恹恹欲睡,却偏又疼得睡不着,很是折磨。
秦霄华见他面露难受,却一直咬着牙强撑,就拍拍他手:“我去叫医生给你用吗啡,等你过了这两天,咱就不用了。”
方晓冬没有不依他的道理,很听话地点点头。
秦霄华看得心软,来的路上那火烧急燎的心也不禁被安抚,管家很懂事地去叫医生,留给他们两个相处时间。
给方晓冬用上吗啡,他终于睡着了。
秦霄华看了好大一会儿,外面于承力一直忍不住冒头,他才依依不舍地轻着离开病房。
关上门那一瞬,他脸上的柔情似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杀意:“说说昨晚情况。”
外面于承力和林远都在,他们一脸挫败,神色不佳。
林远快速说了一遍,他们并没有等到任何重型货车经过,一百号手下败兴而归。
于承力更是气愤填膺,磨着牙根道:“冒着雨等了一夜,连只可疑的鸟都没来!”
秦霄华又看向还没走的管家:“把昨晚晓冬遇袭的情况仔细说给我,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管家便细细说了一遍,说到那红豆玉佩的时候,管家从身上拿出来给秦霄华:“就是这个,和您身上的那串神似,不过这是假的,这枚玉币不过是劣等的石头,浑浊不清,昨晚晓冬也就是吃了看不清的亏,天太暗了。”
秦霄华接在手心里看了看,眼底杀意再敛不住:“他不仅要我死,还想要晓冬的命。”
他又问林远:“严卫那边呢?”
林远皱眉道:“他那边也是守株待兔一整夜,结果和我们一样,没有等到任何货船……”
于承力接话道:“他因为用了大批警力而没有抓到人,现在估计正被上头厅长问责。”
走廊尽头便是两扇窗,秦霄华走向窗边,看着楼下四四方方的建筑和绿化说:“我们都被做局了。”
于承力脑子转得慢,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林远半知半解道:“秦哥,你的意思是,朱雀和洋人接头的时间并不是昨晚,而是其他时间?可是那样一批货,进进出出必有踪迹,至少昨天以前是没有可疑货船的,也就是说,真正的时间其实还在后面?”
秦霄华摇摇头:“不,他们已经把货送出去了。”
于承力和林远同时震惊:“什么?!”
于承力说:“怎么可能?往余州的路线我们都查得清清楚楚,从他们密谋至今,根本没有一搜可疑货船通行码头啊。”
林远拧着眉说:“如果他们不是往余州运呢。”
于承力闻言后,脑子更是乱成一锅粥。
秦霄华扯出一抹冷笑:“看来水爷这次合作的并非是西支军,那次荣华斋聚餐不过一个迷惑手段,让我们中计,真正的买家,另有其人。”
“避实就虚,以假乱真,让我们为一个假局而忙碌,水爷城府之深难以想象。”林远说。
于承力终于弄明白后,居然浑身发冷:“真他娘的好大一盘棋!昨晚他们是不是耍我们玩?是不是!”
于承力怒极,这辈子估计都没被这么玩弄于股掌之间过。
秦霄华说:“这事慢慢再说,林远,你回一趟公馆找账房先生,从我私账上划出一笔钱,好好犒劳一下昨晚的兄弟们,别让他们白费了力气。”
“是,我这就去。”
秦霄华又拍拍于承力的肩:“行了,生为大丈夫,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次的失败不代表以后次次失败,回家洗洗好好睡一觉。”
他们走后,管家说回公馆给他们带来几件换洗衣服,昨晚来得太急,什么都没带。
秦霄华只留下了四个护卫,其他的等时间轮班。
他轻轻推门,回到病房里,小心地坐到椅子里,闭上眼,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他从没有输得这样一塌涂地,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水爷这计使得好,把所有人都骗得团团转,还险些要了他的命。
秦霄华睁开泛起血丝的眼,默默凝视着床上睡着的人。
晓冬还活着就好,这是最好的了。
第45章
方晓冬这觉睡得并不安生,或许是心事太多,梦里也很累。
秦霄华趁他睡着,去洗手间换上了管家带来的衣服,收拾了下自己。
出来后,林远过来了一趟,给他送来消息说,晚上会有个会议需要他参加。
秦霄华问:“什么会议?”
“其他商会的组织商讨。”林远顿了下,看了眼秦霄华才继续,“听小道消息说,好像是关于四商会之首的事。”
秦霄华呵了一声:“这是看我大不如前,开始撵我下去了。”
林远没作声。
自从水爷勒索秦霄华一千万那件事开始,青龙商会发展一日不如一日,生意削半,资金便供应不上,但手底下的人马却没有减少,工厂里的工人不能苛待,追随他的手下也不能吝啬,久而久之,青龙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赫赫盛景了。
作为四大之首是有特权的,其他三大商会,还有众多中小商号,每年年底会上交一份分红,虽然份额不多,但同时收到这么多,数目便会相当可观。更重要的是,可以和国外商贸有优先交易权,拿到首批洋货。
这也是沈家处心积虑要拉秦霄华下马的原因。
林远离开后,已经是上午九点多,方晓冬醒来后,就看见秦霄华靠在椅子里,浑身放松地小睡。
他皮肤白,眼底的淡淡疲色就会很明显。
方晓冬想到他昨晚可能整夜没睡,就想叫醒他,让他回公馆好好睡觉。
他恰好伤到左肩,不方便够秦霄华,起身时只是细微被褥摩擦动静,秦霄华就睁开了眼,仿佛没睡一样。
“怎么了?是想解手吗?”秦霄华起来扶着方晓冬,“你别动弹,小心碰到伤口,我抱你去。”
方晓冬忙摇头,抵住秦霄华胸膛阻止他的动作,他单手比划着:“不是的,我是想叫醒你。”
秦霄华笑了下,把人放好,坐在床边:“叫醒我有事吗?”
“我看你很累,想让你回去休息。”
秦霄华捏他的脸,轻轻的,有种“你要气死我”的意味,可眼里又满是宠溺:“我们两个之间,是你更需要休息,我一点都不累,以前为了到处拉生意,三天不睡都精神奕奕。”
方晓冬诧异地看他,张着嘴,一时无言。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秦霄华让人进来。
管家提着保温食盒进来了。
秦霄华把方晓冬慢慢扶起来,给他背后竖着垫了另一个枕头:“医院饭菜没有家里的好,我让厨房给你熬了小粥,你吃一点。”
方晓冬不方便自己吃,即使他方便,秦霄华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跟方晓冬亲近的机会。
他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在碗里搅凉些,然后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神色,再喂给方晓冬,仿佛自己做的事是非常重大的,不可以马虎的。
方晓冬很给面子地吃了一碗,秦霄华把饭盒里剩下的吃光,然后才给方晓冬讲他昨晚的情况。
当然那些惊险刺激的时刻,秦霄华只一句话带过,他可不想方晓冬这样胆小的人被吓到,说不定知道了还要哭鼻子呢。
一想到方晓冬会抱着他哭,担心他哪里受伤,秦霄华不自觉露出一个很是无奈的笑。
方晓冬看见了,问他笑什么?
秦霄华笑意更深,漆黑的瞳孔里是方晓冬看不懂的情绪:“没什么,说了这么久,你该休息了,稍微睡一会儿吧,睡一个小时,我叫醒你,以免你晚上睡不着。”
秦霄华想给他放下枕头,让他躺下。
方晓冬就摇头:“我还不困,我有很多疑惑想问你呢。”
他想问水爷和沈嘉煜为什么合作,他们关系很好吗?朱雀和白虎合作了,那玄武呢?总之,他有一箩筐问题。
秦霄华却把他按下去:“你现在受着伤,手语写字都不方便,先休息,听话,等你好了,你要问什么我都回答你。”
方晓冬乖巧地任他摆弄,脑袋枕在雪白的枕头上,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就眨也不眨地看秦霄华。
秦霄华心痒难耐,这么漂亮可爱的人,竟是他的,他却还让他受了这么多苦,真是该死。
秦霄华俯下身,在方晓冬扑棱扑棱的单薄眼皮上轻轻一啄:“睡吧。”
他的声音清朗明透,刻意压低时才会显得低沉,说的话好似魔力,这么一说,方晓冬被他轻吻的眼睛就没睁开了,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转了转,睡去了。
秦霄华等他睡熟了,才离开病房,让一个护卫进去看着。
而他在外面和于承力他们商谈工作。
于承力休息了一个上午,这会儿已经冷静了,开始惆怅地感慨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生活不可能让他处处满意。
他仰头叹完,跟林远要烟:“借我根烟。”
林远说:“我不抽烟。”身上当然没烟。
于承力抹了把嘴,问秦霄华:“秦哥,接下来怎么办?这亏总不能白吃吧。”
“当然不会。”秦霄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从容地笃定着。
他垂着眸,看脚下瓷砖上经年累月的污痕:“只是敌在暗,我们需要更精密的计划,否则就像这次,赔了钱,还落入陷阱。”
秦霄华皱起眉,终于有丝波动:“还将晓冬也设计进去了……”
红豆玉佩的存在公馆里的人基本都知道,水爷会拿捏这点,第一可能是公馆里有朱雀眼线,告诉了他。
还有一个可能,是水爷本身就知道这一点。
秦霄华正思索着,安静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板正的皮鞋扣地声。
严卫从尽头走来,眉目严肃,他站定到秦霄华面前:“他们的交易对象不是西支军,而是承南军。”
林远和于承力俱是一惊,秦霄华眼神一闪:“承南军?”
承南军是盘踞南方地界的军队,比西支军这伙土匪规模要更壮大,已经是当地的军统组织。
严卫说:“是的,我托人查了前段日子的港口商船通行记录,有一艘没有任何标志的商船通往了暨城,那应该就是水爷准备的接头船。”
严卫说完,笑了一下:“秦老板,你这要斗的对象,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秦霄华也笑:“严局长这话说的,是想要不合作了吗?”
严卫的笑透出几分无奈:“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我的权利实不在此,有心而无力,不过你放心,我本人能帮得上的,只要于民有利,我不会推脱。”
“如此就多谢严局长。”连严卫这样爱多管闲事的人都没办法再插手,阻力确实重重。
严卫想走,又忽然问:“听说方晓冬受了伤,我可以探望一二吗?”
秦霄华说:“当然可以,不过晓冬正在休息,恐怕不太方便,他伤口疼得不容易入睡,我不想半途叫醒他,等他身子好些,我叫人给您传个话,您看怎么样?”
“那倒不用麻烦,他睡着,我就不打搅了。”严卫颔首,姿态大方有礼,随即离去,路过病房门时,顿了下脚步,往里头探了一眼,见着方晓冬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名护卫就在远处守着。
匆匆一眼,他便走了。
严卫一走,几个人沉默无言。
连于承力都觉得,事态越来越棘手,那不是普通商人,而是背后有强大军队支撑的商人,他们手里有的,不过是专职保护工厂,护镖商队的队伍,如果跟那么壮大规模的军队相抗衡,无疑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秦霄华虽然神情凝重,却只是在思考而已,他似乎并不为眼前困境所惑,徐徐说道:“这其中各路复杂关系,不过都是利益当头,承南军不是为民做事的,他们几个老大只看钱行事,没有钱,朱雀和白虎也使唤不动他们。”
他转头对林远说:“寻个手底下机灵的,派去荆江跟徐成文汇合,纪元盛那侄子,没有经商头脑,据说生意已经亏了不少,让徐成文想想办法,把那些亏损铺子低价盘下来。”
林远点头:“这是个好办法,把我们那些失去的慢慢补回来。”他跟秦霄华点了点头就去办了。
秦霄华让于承力回去休息会儿,晚上跟他一起去参加会议。
那可是个龙潭虎穴,于承力这种杀人不手软的小霸王得去镇场子。
秦霄华回到病房,方晓冬刚好转醒,正和护卫大眼瞪小眼。
护卫见秦霄华来了,忙出去了,被那样一双软软乎乎的黑眼珠子一直盯,简直要红了脸。
怪不得他们秦哥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他可是听说了,道上都在传,青龙之主秦霄华,被一狐狸精蛊惑心神,色令智昏,把自己生意赔得血本无归。
狐狸精看见秦霄华,脸色觑了下,害羞地把他刚刚一直藏在被子里不好意思给护卫看的本子拿出来:“我想小解。”
秦霄华笑着过去捏他的小脸蛋:“我说你干嘛用那种拉丝黏糊的眼神看人家,原来是这个意思。”
方晓冬一听,眼睛登时睁得老大,三个字印在里头:你胡说!
秦霄华从床底拿出夜壶,准备给他脱裤子,方晓冬单手拽着不让他动,他着急地一直摇头。
秦霄华就奇怪道:“怎么了?不是要小解吗?”
方晓冬就赶紧给他指洗手间的方向,表示他要去用洗手间。
秦霄华明白后,没依他:“你这伤口不好挪动,还是用夜壶方便,来吧。”
方晓冬拽着裤腰带,急地直摇头,秦霄华生怕他把伤口扯到,无奈:“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这害羞鬼。”
他边说边把人抱怀里往洗手间走:“又不是没看过,这会儿跟我见什么外?”
方晓冬在他怀里不敢看他,他越说越离谱:“我还吃过呢。”
方晓冬的脸瞬间爆温了,张口就在秦霄华脖子上咬了一口,表示自己的滔天愤怒。
秦霄华乖了,闭嘴。
方晓冬背着身不让他看,但秦霄华可恨得很,那低低的闷笑声从身后传来,让他放水都放得淅淅沥沥。
解决完洗完手,转过头,方晓冬一副镇定模样,不让秦霄华抱,扶着秦霄华手慢慢走出去。
第46章
秦霄华晚上去开会,方晓冬自己就待在病房里,床边坐着拿着本书的君君念着动物世界内容:“扬子鳄喜好夜间活动,主要食物为鱼虾……”
这书是管家捎来的,秦霄华怕方晓冬一个人待着无聊,让君君过来看护他,给他念书听,他单手不好翻书。
但方晓冬此刻听不进去,发着呆,在将脑子里那些混混沌沌的碎片慢慢整理着,串联起来。
当君君念到扬子鳄时,方晓冬就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他觉得水爷五官长得就挺像鳄鱼的。
水爷平日神出鬼没,到底是何方神圣呢?这么跟秦霄华作对,是想坐上四大商会的一把手吗?
可这个目标不是和沈嘉煜的冲突了吗?沈嘉煜也想当老大呢。
现在合作得这么有默契,说不定转身就为利益翻了脸。
那他们赶快打起来吧,让秦霄华坐收渔翁之利。
君君见方晓冬眉头都快打结了,就疑惑地说:“你怎么了?我念的东西就这么难听?看你眉毛皱的。”
方晓冬看向她,在放在身上的本子上写:“没有的,是我想休息了。你也快回去吧,天都黑了,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外面全是强盗毛贼的。”
君君看完笑得特别开心:“真是难为你为我的安全写这么大一段,不过你放心吧,会长给我安排了两个护卫呢!”
她把书放到柜子上,给方晓冬的杯子补了热水:“既然你想睡了,那你就睡吧,我等会叫个护卫进来守着你。”
君君把方晓冬放下去躺好,又给他掖了一圈被子,方晓冬比了个“谢谢”。
君君就一拍手心:“我知道!这个是‘谢谢’的意思!好,不客气,我走啦,你好好休息,我走后你可不能偷偷醒啊。”
君君走后,一个护卫就进来了,方晓冬不好意思跟他一起待着,但这肯定是秦霄华下的命令,以保他有需求时能有人第一时间看见,就写道:“我准备睡了,你坐下休息会儿吧。”
他把本笔一起放到那本动物世界上,给自己提了提被子,闭上了眼睛。
但他其实睡不着,秦霄华说他晚上只是去开个例行会议,可总觉得今晚的事,有可能关乎秦霄华未来的命运。
方晓冬知道,秦霄华这位子不好坐,看起来风光无限,呼风唤雨,实际上除了内务管理之外,还要有一颗千锤百炼的心,铜墙铁壁的身体,在枪林弹雨中寻找各种生机,他这段日子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其中不容易。
病房里静悄悄的,那护卫见方晓冬一直没动弹,估摸着是睡熟了,就起来出去抽根烟。
方晓冬没睡着,他听见护卫开门出去的声音了,大概是怕他有什么意外,就没关紧门,留了条不小的缝隙,用来听病房里的动静。
方晓冬睁开眼,转头看向那洁净的玻璃窗,外面的天色是墨黑色的,一轮模糊的橘色弯月挂在天上。
他忽然很想念清河村,那里没有繁华,没有喧嚣,夜里的天不是黑色的,而是深紫色的,星光总是璀璨,月亮总是亲切。
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跟爹撒娇。
寥寥冷夜,走廊里传来护卫的低低交谈声,似乎另有值班的在跟抽烟的那个说话。
“说实话,我真讨厌这方晓冬,自从有了他出现,秦哥的生意有哪个顺利过?先是为他掏了一千万,妈的!那是多少钱?那他妈能养一个军队!结果就这么轻飘飘给了水爷!”
“行了,又不是花你的钱,那是咱秦哥自己的小金库。”
“我对秦哥花钱买女的还是男的没意见,但他实在被这哑巴给迷昏了头吧?因为方晓冬,那次设计朱雀的计划才失败,直接丢了荆江一半产业,弄得现在连总会长位置都保不住了,再这样下去,青龙直接散了。”
吸烟这人不吭声了,好久才说:“那也是于哥自己选的人,怨不得别人。”
那人不乐意了:“我说你怎么净给这方晓冬说话?你他妈也鬼迷心窍了?”他顿了顿,声调大了些,像是故意要说给病房里的人听,“我看他就是一祸水!专门来克我们青龙的!”
“我只知道秦哥有自己的想法,不说了,我得进去了。还有,你这些话千万不要在秦哥面前说一个字。”他可知道这方晓冬的重要性,说他一个不是,秦哥是要杀人的。
当听到脚步声进来时,方晓冬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从未醒过。
他的眼皮里渗出些湿润,被子底下的手有些颤抖不已。
整颗心简直要挤出一碗苦水,那些苦水顺着他的喉咙进入身体,五脏六腑都像浸在苦涩之中。
他竟不知,自己于秦霄华而言,是让他深陷泥沼的罪魁祸首。
细想一下,从秦霄华认识他以来,似乎总是事事不如意,秦霄华为他舍弃了太多,他有做过什么吗?好像没有的。
晚上九点多钟时,秦霄华从商会公馆里出来,站在五层高的台阶上,等着司机把车开过来。
于承力和林远都站在他身边,一个一脸愤愤不平,一个愁云惨雾。
就在方才的会议之上,秦霄华同意了让出四大之首的位置。
秦霄华脸色淡淡的,立得挺拔,也看不出他是喜是忧,还是怒。
于承力就佩服他这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种是死是活都可以的寡淡态度。
于承力小声问了句:“秦哥,您在想什么?”
秦霄华终于皱了眉:“医院护卫安排得还是太少了,我怕我不在,晓冬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于承力和林远四目相对,林远耸了耸肩。
沈嘉煜这时也从大厅里走出来,听见了秦霄华的话,就笑说:“秦老板可真是心系爱人呢,世界上哪个男人能做到你这样无微不至的呢?”
秦霄华回看他,眼底笑意冰冷:“抬举我了,我做的不过平常事。”
沈嘉煜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到他脖子上的一个咬痕,不大,也不深,仿佛一个力气很小牙齿也小的嘴巴亲昵暧昧地示威惩罚般咬的,不用多想,就知道留下咬痕的人是谁了。
沈嘉煜本来为秦霄华退位而晴朗舒坦的心情,一下就冷滞起来,想到什么,他露齿一笑:“秦老板脖子上这块痕迹,我曾经也有过呢。”
秦霄华眉尾一扬,有些兴致:“是吗?我这痕迹,可是特别可爱的人留下的,沈大少的也是吗?”
沈嘉煜笑意盈盈,一双瑞凤眼几分狡诈挑衅:“当然。”
他错开一步离去,又回头笑道:“和秦老板的是同一个人咬的。”
秦霄华的眼神刹那冰冻般,沈嘉煜已经领着他的人大摇大摆上车离去。
于承力和林远两人都听得古里古怪,看秦霄华深沉脸色,他们也没多嘴。
司机却还没来。
几个人陆陆续续从大厅里出来,一一和秦霄华恭维客套,秦霄华虽然地位落了一级,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日后若是再上来,那也说不准的。
十月末的夜风凉凉,吹得人心里都凉爽,也就有了想要多聊些的兴趣。
其中一个年纪四十多的长衫男人笑说:“不知各位还记得在望江楼,那个弹琵琶的艺女?”
丘恩德也在场,他包过小杨柳,听见后笑了下:“小杨柳?她怎么了?姜掌柜,你该不会看上她了吧?那女人都几手货了,怎么不能寻个干净体面的呢?”
姜掌柜忙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有个朋友前些日子看见她了,在桃花街招揽生意,我就想着,以前不也是在望江楼卖艺吗?如今竟落魄到要去那样腌臜的地方接客,实在是令人唏嘘。”
桃花街是一条烟花柳巷,有许许多多的女人穿着漂亮衣服站在门口揽客,有巡警来的话,她们便会赶紧躲起来。
“有什么好唏嘘的,她当初愿意从我这儿跑去秦二公子那里,不也没顾着什么脸面?”丘恩德不屑道,“本身就是一个妓女,跟过一个又一个,破鞋一只,我当初愿意买她是她的福气,结果怎么样,谁给得更多,不就跟人家?”
这时有人忽然出声:“诶?秦会长和秦二公子是兄弟,见过小杨柳吗?”
秦霄华的心绪似乎有些走神,听见有人问他后,便说:“我和二弟不常来往,不太了解他女人的情况。”
这些个男人嘴上冠冕堂皇地说着烟花柳巷腌臜地,暗地里却不知去找过多少乐子呢,自己还一身不干净,于承力实在听得作呕,横着脸色背对他们。
正好司机来了,秦霄华要下台阶,又有人突然出声:“我好像记得,秦会长的亲母,也是个妓女?”他语气带着明显讥讽,像是故意要给人难堪。
这话一出,直接让在场所有人都噤声,看向秦霄华。
有人并不知道,惊诧中又带点鄙夷,有人知道的,玩味地打量人,似乎要在秦霄华那张总是风度翩翩的脸上看出点羞恼。
各种目光不一,却都无一不在看热闹。
这件事原先没人知道,秦叔山好面子,当然不会让别人知道他曾经和一个妓女好过,还生下一个儿子,因此从没对外讲过。
这事是秦子弘漏出去的,他不满秦霄华比他处处优秀,就派人散布这件事,直到现在,这件事知道的,并没有几个敢拿到明面上说的。
今天却有人胆子大了起来,不仅说,还当着秦霄华面问,这不就是往人脸上扇吗?
这是觉得秦霄华失了势,便想踩在他头上威风一把了。
于承力本就对他们火大,什么妓女不妓女的,不都是为了生计才迫于下海讨生活吗,这下直接敢贴着他秦哥的脸唧唧歪歪,他气得直接过去指着人鼻子骂:“你这什么臭茅坑嘴?配谈秦哥的母亲?”
他就差把枪掏出来顶住人脑门了。
那人也忌惮于承力,但在场这么多人,总不能敢杀了他吧?他硬着脖子,底气不足道:“我就问问而已,秦老板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呗。”
秦霄华看着他,露出一个极其好看的笑容:“想知道?好,我回答你,是,她是妓女,李经理满意这个回答吗?要是不满意,晚上到我家坐坐,我跟你唠一晚上。”
他笑得让人毛骨悚然,李经理浑身发毛,退了一步:“那倒不用了。”
“要的。”秦霄华说,然后冲于承力瞥了眼,“李经理想和我彻夜畅聊,请他上车,带去公馆做客。”
于承力阴笑着上来就掐人脖子,把大喊大叫的人硬生生塞进后备箱里。
秦霄华又扫视一遍在场的人,一个个地看过去,从容的,自信的,像一个英姿勃发的战将,藐视着他们:“还有谁想去吗?别让李经理一个人太孤单。”
“我家里老婆孩子还在等着,秦会长,我就先走了。”
“吴主管,您不是夜夜都要去桃花街溜上几圈吗?怎么还有心情顾得上家里老婆孩子?”
吴主管后背一顿,忙跟带来的小厮快步离开。
“我家里老母要我照顾,我”
“我家里也是,走不开人”
“咳,我还得回去查查账什么的”
众人各有各借口,一眨眼间,刚刚还闹哄哄的一群人,就这么散了。
秦霄华回到车上后,撩起长衫上坠着的红豆玉佩,他将那玉币摩得发热,他说:“小杨柳现今住哪儿?”
于承力当初调查过小杨柳的家庭,就回答:“似乎不在家住了,和一个以前的姐妹一起挤着。”
秦霄华淡淡说:“给她准备两张车票,一张柳州的,一张禹城的,再拿两万块钱,让她选一个去处,送她离开吧。”
“您不怪她陷害方晓冬了?”于承力问,林远开着车,从后视镜瞄了一眼。
秦霄华把红豆玉佩在衣服上摆好,抬起脸:“把她送走,见不到就是了。”
林远和于承力都明白,这次是因为触动了秦霄华的软肋,才让他对小杨柳起了恻隐之心。
小杨柳在姐妹家里住着,但晚上她要出去赚钱,还在桃花街,林远派的人找到小杨柳,把秦霄华的意思说了一遍,把钱交给了她,说车票明天会送过来。
小杨柳站在一间十分狭小的灰色瓦房门口,屋子里有粗嗓的男人骂骂咧咧,电灯是暖黄色的,泻出门口,铺下一个尖尖楞楞的光影,她的衣服甚至还没来得及穿整齐,愣愣地看着手里一个厚厚的信封,眼泪忽地砸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等她抬头时,送钱的人已经走了。
晚上快十点时,秦霄华还没回医院,他去了一间破落的小院,林远在前面给他推开屋门,进去后,里面是被关着的安岁。
第47章
安岁被几指粗的麻绳绑着,吊在房梁顶上,脚尖没挨地,挣扎期间身子晃晃悠悠的,对旁边看守的手下破口大骂着。
那手下见秦霄华进来,就过去问好,把一张早已擦仔细的椅子搬过去。
秦霄华让他先出去抽根烟,他就出去了,顺手关上门。
安岁见是秦霄华,也不骂了,他本来就断了舌头,说个话吐不清楚,还累得不行,他对秦霄华挺怵的,觉得这人总是表面温文尔雅,实际却是个铁石心肠。
秦霄华看了安岁一眼,然后慢悠悠坐下。
于承力走到安岁面前说:“知道我们抓你来,是因为什么吗?”
安岁心高气傲,在人面前总是趾高气昂,又跟惯了秦子弘耀武扬威,从来不知道收敛二字怎么写,他可是秦子弘的人,秦霄华难道还能怎么他,然后跟兄弟彻底反目吗?
他就冷蔑道:“你们大晚上把人掳来,当然不干好事,赶紧放了我,不然子弘知道了,一定给你们好看。”
于承力神色古怪地看着安岁:“你脑子不好?秦子弘要是在意你,还会割你舌头?”那秦子弘见了秦哥都得憋几分气,这安岁真是拎不清情况。
这话戳了安岁肺管子,骂他:“你才脑子不好!你爷爷的,赶紧放了老子!”
于承力亮出沙包大的拳头朝安岁肚子上砸了过去,收拳回来后才说:“你爷爷帮你降火气。”
于承力力大无比,那一拳也没收力,安岁痛得像只小麻虾在空中扭来扭去,口中呜呜咽咽。
秦霄华看了看时间,担心在医院的方晓冬,终于开口:“认识小五吗?”
安岁身子一顿,抬起泛红的眼:“什么小五小六的,我只认识有名有姓的人,那些阿猫阿狗没资格让我认识。”
秦霄华定定地看他,也不出声,只是倚在椅子里把玩那几颗红豆子。
于承力笑道:“妈的,跟个傻子说话,真让人无语。”他走到秦霄华一旁待着了。
安岁被秦霄华那双深黑的眼睛盯着瞧,后背不知为何发凉,但他不想露出自己的胆怯,强撑着浑身酸痛直视回去。
秦霄华说:“小五是你杀的吧。”他已经略过第一个问题,直奔真相。
安岁瞪大眼大声反驳:“我都不认识他干嘛杀他?秦霄华,你不要血口喷人!想怀疑我,找警察来查我,你没权利私自绑人!”
秦霄华笑了一下:“我敢绑你,那就是有证据的。”
安岁肉眼可见地慌了一瞬,但又怕秦霄华诈他,就嘴硬哼道:“你要是有证据,就不会问是不是我杀的了。秦霄华,你就是想报当初我设计方晓冬的仇,我告诉你,我是经过正规手续出来的,那事已经结束了,你再绑我就是犯法的!”
秦霄华站起来,走到安岁面前:“说实话,我对绑谁杀谁没有什么兴趣,我觉得每个人都活得挺不容易,性命这东西是很珍贵的。而你杀了谁,害了谁,我也不在意,也没权利去要了你的命。”
他忽然眯了眯眼,声调也变得异常冰冷:“但如果你害的人,是方晓冬,是和他有关的人,我也不介意我这手多沾几条命。”
他的眼神如腊月寒霜,冷得让人打颤,安岁抖了两下,哆嗦道:“我没杀他”
秦霄华见他依旧不肯招认,有些无奈地笑了:“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往后一看,林远过来,拿出一件东西给安岁看,正是当初那颗从小五手里取出的黑玉纽扣。
安岁见后,脸色大变:“这不是我的!你们快放了我!我要见子弘,我要见他!”还没说完就开始疯狂挣动。
他是从傍晚就被绑到这里的,吊了几个小时,手腕被磨破了,心里也越来越不知所措,此刻见到这扣子,便漏出马脚来。
于承力嫌他吵,说给他嘴里塞个布堵着。
安岁一听,静下来了,泪眼婆娑的,有些可怜地看着秦霄华:“我没有杀小五,真的没有,是沈嘉煜杀的。”
秦霄华皱着眉,看了看手表:“太晚了。”
安岁没听明白,秦霄华又说:“你这嘴够硬。”
于承力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寒气森森的锋利匕首,他站到安岁身后,将匕首抵到安岁脖颈处,威胁道:“坦白从宽,否则这刀不长眼,一不小心,你这里就会像喷泉一样喷得漫天是血。”
安岁脖子一疼,感觉到锋刃划进皮肤里的冰凉,他本来是怕的,已经向秦霄华求饶了,但不知为何,忽然一股悲气涌上。
这股气让他无畏了起来,张着嘴大声笑了起来,没有舌头的口腔空荡荡。
秦霄华面无表情地看他。
“你发什么癫?”于承力皱眉问他。
安岁收住笑,以一种特别痛快的眼神狂妄地看向秦霄华:“没错,是我杀了小五,我就是要方晓冬不会好过。”
“祸不及亲。”秦霄华冷冷说。
安岁“呸”了一声,满是不屑:“我才不管这些,只要他难受,我就高兴,我就痛快!”
他咧着有些漏口水的唇扯出阴森森的笑,像极了恶鬼:“方晓冬可不安分,秦霄华,你知道吗?那晚他被秦子弘抓到秦府里,他为了保命,可是主动勾引了呢!”
秦霄华面色依旧冷淡:“是吗?”
安岁呵呵地笑:“当然,我亲眼瞧见的,我就站在窗外看,看他脱光了衣服,去亲秦子弘,他在床上扭成什么样你看见了吗?简直骚得发……”
他的话戛然而止,双目圆睁。
他的脸上、睫毛尖儿、眼瞳里,还有秦霄华白净的手背,都被他脖子上的殷红断口溅上血珠。
于承力诧异地看着秦霄华:“秦哥……”他拿着匕首的手被秦霄华紧紧握住,切断了安岁的气管和颈动脉。
秦霄华松开他的手,冷眼看着依旧睁大眼睛挣扎的安岁说:“这种总是残害无辜的人,留着命也是祸害,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
他的衣服上也被溅上许多的血,那些血迅速融进黑色绸布里,只剩一片片的湿痕。
安岁没挣扎几分钟,便窒息而死。
秦霄华交待林远,派人把安岁尸体送回秦府给秦子弘,再捎句话说,安岁不安其室,在外与沈嘉煜偷香窃玉,拨云撩雨,被他撞见了,就顺手帮忙解决了家丑,让弟弟不用谢。
安岁杀小五这事,也是秦霄华昨天才调查出来的。
他本来还没来得及找什么机会算以前的账,安岁自个儿倒死性不改,暗中与沈朝秋勾结,晓冬公馆遇袭,也有安岁在其中出谋划策。
秦霄华坐上车回医院路上,看了眼自己一身的污血,就让林远先回一趟公馆。
回到公馆后,于承力把后备箱里快被吓到昏厥的李经理拽了出来,招呼门房把人带进去。
秦霄华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才又匆匆自己开车往医院,至于李经理,他没空再理会,就被关在小黑屋里。
秦霄华紧赶慢赶,到了医院,下车时,看见置物槽里放着两袋香瓜子,就拿了出来。
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楼上的住宿部挺安静的,秦霄华的皮鞋声就变得突兀起来。
有三个医生从他身边急匆匆奔跑过去,像是去急救哪个病房的病患。
秦霄华心一紧,立马也跑了起来,还没转过拐角,就听见某个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男人哭泣声。
秦霄华路过时,看见一个病床从病房里被那几个医生簇拥着推出来,迅速往外面跑,上面躺着一个面容灰败憔悴的女人,旁边哭的应该是她丈夫。
那哭声充满沉痛,充满无尽的绝望,秦霄华只看了一眼就往尽头走去,他的心在此刻急切地想要见到方晓冬。
几个护卫见他来了,都弯腰点头喊了声“秦哥”。
秦霄华推开病房门,看见里面躺着的人,浮躁不安的心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
里面那个坐着休息的护卫无声地退出。
方晓冬一直睡不着,但他也不想醒,似乎闭上眼睛,就可以不用面对许多。
他闭着眼睛装睡,听到放轻的脚步声靠近了床边,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桌上,然后就是很久很久的寂静,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方晓冬这两天在床上一直躺着,是忍不住这么久不能动的,他的身体都快僵了。
他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随即听到了一些动静,秦霄华似乎先是绕床走了一圈,床边又窸窸窣窣的,然后就是他右边的被子被掀了起来,一具微凉的身体躺在了他的身边。
下一秒,他身上便一重,一条长腿和一条胳膊都横在了他身上。
秦霄华身量厚实,肌肉都是硬的,这样一卸了力都放在方晓冬的小身板上,他便觉得有些胸闷。
方晓冬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一口。
他睁开眼,扭头一看,秦霄华的脑袋和他躺在一只枕头上,正直直地看他。
方晓冬一下子就怔住了。
秦霄华就笑了,和他挨近了些:“你终于舍得看看我了?”
方晓冬眨了眨眼,有些懵然,他想了想,转回去了脸,看着天花板。
然后他从另一边的枕头底下拿出本子,上面是他提前写好的:“你累不累?”
他垂着眸不看人,秦霄华就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脸,让他看着自己:“晓冬,你怎么了?”
方晓冬就摇头,又单手翻了一页,那笨拙缓慢的动作真是让秦霄华看得心灵莫名安静下来,就想这么一辈子看他做任何事。
“我有些话,想问你。”
秦霄华孩子气上来了,把人搂得紧紧的,脸埋在方晓冬颈窝,手在方晓冬腰上揉来揉去,闷闷地说:“你问。”
方晓冬见他这副撒泼模样,自己想问的问题都会变得不正经起来了,他推推他,在他眼前比划:“你严肃一些,我很认真。”
秦霄华看他真得很认真的态度,就凝起脸色,配合道:“好,我严肃点。”那只手也老实了。
他这么一弄,方晓冬就觉得心里异常火大,可偏又挑不出什么错处来,难道是自己太小心眼了吗?
方晓冬有气发不出来,板着一张脸,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又举起本子:“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留我在公馆里呢?”
秦霄华这次是真的严肃起来了,他看看上面的话,又看看方晓冬透着几分紧张的小脸,直觉他不在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才让晓冬有了这样的思考。
他接过那本子,用笔在那句话下面写道:没有悔过。
紧接着下面又落一句:秦霄华答。
他给方晓冬看,笑着说:“我只后悔没有早些认识你,让我错过你这么多年。”
方晓冬嘴一撇,忍不住了,开始掉眼泪,什么也不说地想要翻身抱住秦霄华。
“别动别动,我来抱你。”秦霄华把胳膊放到方晓冬脑袋下,动作小心地把人揽了过来,“好了,哭吧。”
他这样一说,方晓冬的泪意瞬间就没了,抬起脸瞪他,倔强的眼里分明写着:我不会哭。
秦霄华好笑地抚摸他眉毛:“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跟我说说?”
方晓冬就比划:“才没有的,我要睡了,你也睡吧,早点休息。”
他快速闭上眼,不给秦霄华追问的机会,秦霄华在他耳边说什么,他都当听不见,秦霄华就坏心眼地在他脸上到处亲亲舔舔,最后吻住那张微噘的小嘴,亲了好几个来回。
秦霄华又想起今天沈嘉煜的那番话,想要问问晓冬是什么情况,但今天太晚了,就没问,只是下嘴更重了些。
方晓冬气恼地咬他嘴唇,秦霄华就贴着那软乎的唇呜呜说:“憋了好多日子了,等你好了,我要一次讨个够的”
方晓冬大为窘迫,心道那我不要好了,憋死你算了。
第48章
方晓冬这晚睡得挺熟的,每次他被伤口疼醒,秦霄华就摸摸他的脸,一直小声安抚。
他的声音就像催眠,方晓冬被他哄得头晕脑转,很快便重新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方晓冬睁开惺忪睡眼,眼前的人都还没看清,就开始伸手比比划划:“你昨晚洗澡了?”
秦霄华看他一脸迷迷蒙蒙,忍不住亲了一口:“是,怎么了?”
方晓冬就揉揉被他亲得发痒的地方:“我闻到那个山茶花的味道了……”
他动着手指,又轻轻打了个哈欠。
秦霄华就让他再睡会。
但他本人却是不能睡的了。
他起来去洗手间收拾,于承力就又在病房外的小窗户冒头了。
方晓冬一向不贪睡,又每天躺在床上养伤,吃了睡,睡了吃,此刻精神得很,看见于承力后,就朝他招招手。
于承力见他醒了,就进来,绕着病床走了一圈:“你这可够多灾多难的,又是生病又是受伤的,下次找个机会,我去庙里给你求个什么平安福戴着。”
方晓冬睁圆眼睛:“那东西有用吗?”
于承力似乎也觉得不怎么靠谱:“大概吧,我也没戴过。”
他看见桌上那两包香瓜子,就拆开坐下:“这瓜子是我们自己炒的,销售还挺好,准备给你拿来尝尝的。”
方晓冬刚才就看见了,就猜到是秦霄华昨晚拿来的,只是秦霄华在洗手间,还没问。
于承力倒了一小把,边剥边说:“秦哥不是还说,你也想去收籽?那会儿你太忙了,就没喊你。”
他指甲剪得极短,剥半天才剥两个,这种细致活看起来并不常干。
方晓冬就看着他剥,发着呆,在想于承力说的那会儿应该是小五出事那段日子。
于承力剥出十来颗瓜子仁,拿过方晓冬没受伤的那只手,给他倒进去:“尝尝吧,挺香的。”
方晓冬没想到他是给自己剥的,愣了下,才往嘴里放,吃了两口,冲于承力直点头,眼睛亮如星辰:“好吃。”
于承力已经开始剥第二把了,他哈哈一笑:“那当然,这可是咱自家的!”
秦霄华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方晓冬和于承力俩人连写带比划,有说有笑的,于承力供不上方晓冬吃,已经发展到剥一颗给他一颗的程度了。
这于承力,居然比伶牙俐齿的君君还好使,瞧给人逗得眉开眼笑的,就差搂着哥俩好了。
秦霄华看得特不是滋味。
他抻着脸走过去,站到于承力身边,于承力瞧了他一眼说:“秦哥您洗好了?等我一下啊,我把手里的剥完。”
秦霄华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高不可攀的气势,方晓冬这么木讷都察觉到他不高兴了,于承力还笑哈哈地低头剥瓜子。
秦霄华把手放在于承力肩上说:“你自己吃吧,晓冬想吃我会给他剥的。”然后让他起来。
于承力把剥好的递到方晓冬手心说:“没事儿,秦哥,咱俩一起剥,不是更快?您看他吃的,一个人不行的!”
秦霄华恼了,冷飕飕地笑:“行不行还用你说?起来。”
于承力见他生气,一头雾水地起来。
方晓冬看着手里的瓜子,又看看把于承力从椅子里撵起来却坐到床边的秦霄华,然后仰头一口吃光。
秦霄华看他说:“好吃吗?”
方晓冬点点头,脑子里在想秦霄华为什么生气,是不是因为他让于承力给他动手剥瓜子不高兴了?那他下次胳膊好了,也给于承力剥回去就好了。
况且于承力又不是外人,朋友之间互助不是很常见吗?
秦霄华摸摸方晓冬的头,掀开他的被子,把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方晓冬身子一下悬空,他惊慌地看着秦霄华,眼里是溢出的疑惑,还羞涩地瞥了眼于承力,他是真不适应在有人的场合这么亲昵。
秦霄华对于承力说:“有什么事等会再说,我带晓冬去洗把脸。”
于承力看得有点呆愣:“哦”虽然他已经接受了男人和男人也可以亲嘴儿交往的事,但每次看见心里还是不大自在。
秦霄华带方晓冬进去又是洗脸又是刷牙,上厕所这次也不依着方晓冬了,直接扒他裤子,把方晓冬弄了个大红脸,偏偏他还不敢反驳,秦霄华一言不发,虎着脸,可真吓人。
他们在洗手间磨磨蹭蹭,于承力就无聊地在外面剥瓜子,剥到半路,林远也来了。
于承力问他吃不吃,要吃自己剥。
林远看他剥的瓜子小山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于承力便说这是给方晓冬剥的,他一只手不好用。
林远一想也是,也搁那儿剥了起来,俩人似乎都没觉得方晓冬是可以直接放嘴里咬开吃的。
林远也没指甲,剥得没于承力快,于承力就得意地说:“就你这速度,供不上方晓冬吃的。”
林远一听,不服气,加快速度,还偷吃了于承力剥的。
于承力发现后,气得把林远那零星几颗给吃光了。
洗手间里,秦霄华把方晓冬收拾得妥妥帖帖后,又按着他亲了几个小嘴儿,这才满意地抱着人出去,结果出去一看,那两包瓜子已经空了,一摞瓜子仁在小碗里堆着,冒出尖儿来,林远正在打扫地上掉落的一些瓜子皮。
方晓冬看见病房里又多了个人,羞得脸色一阵一阵得红,等挨着床才好些,还偷偷瞪了一眼秦霄华。
秦霄华最喜欢他红着脸怒目圆瞪的模样,总是撩拨得人心痒痒,他高兴地笑,把人在床上仔仔细细放好,又看看伤口有没有渗血,说:“我先出去和他们说些事,一会儿再叫医生过来看看伤口。”
方晓冬点头,然后眼里毫不遮掩对瓜子的渴望,伸手去端那小碗,却被秦霄华截住说:“上火,别吃那么多。”
秦霄华端着碗就出去了。
于承力和林远都皱眉,出去的时候还回头看看有点可怜的方晓冬。
秦霄华把瓜子塞他们手里:“说吧。”
于承力看着手里的碗说:“我回头送点生瓜子过来,不上火。”
秦霄华气笑:“你过来就为说这事?”
“那倒不是。”于承力压低声音说,“李成死了。”
秦霄华讶然:“怎么死的?”
于承力说:“我们的人到处找不到他,就想是不是已经离开琼海了,我让人给李家老爷子写信问问,李家老爷子回信说李成并没有回去,查来查去,发现李成失踪了,最后发现他在回李府路上遇上了劫匪,人就没了。”
林远疑惑地问:“从琼海到韦州的官道上还挺太平,近两年并没有什么匪徒生事,这怎么会?”
秦霄华却是已经明白了:“是沈朝秋杀人灭口。”
他现在已经怀疑,方禾的死,也是沈家故意为之。
秦霄华问林远:“选好去荆江的人了吗?”
林远说:“选好了,你也见过的,就是边虹。”
秦霄华点点头:“可以,他年龄不大,倒是聪明,让他磨炼磨炼,以后说不定能一个人顶你俩的位置。”
于承力不乐意了:“谁来都顶不了。”
秦霄华笑他肚量小。
他们走后,秦霄华回去病房,瞧见方晓冬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专注到连秦霄华进来都没发现。
等床边有脚步声了,方晓冬才如惊吓般忙把本子扣上。
秦霄华挑眉:“这是背着我写什么呢?我也不能看?”
方晓冬把本子压到枕头底下:“暂时不能的。”
秦霄华就说:“行,那以后告诉我,我去叫医生过来给你换药。”
医生过来换药时,方晓冬疼得脸都发白了,秦霄华在一旁一直跟他说话转走他注意力。
护士见秦霄华一张嘴不停,也配合着跟方晓冬聊东聊西,见秦霄华聊的大部分都是吃的,就推荐城北的一家菜馆子特别好吃,分量足不说,价钱也公道。
方晓冬其实疼得听不太进去他们在说什么,等终于换完药,他人都出了一圈汗。
秦霄华拿毛巾给他擦身子时,外面护卫敲门说,他兄弟来了。
秦霄华不意外,昨晚那事儿,秦子弘指定要来算账的。
外面秦子弘从小窗往里看,床帘拉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就推开护卫说:“让开让开,我来见我大哥你们还挡着?”
秦子弘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昨晚的事把他气得够呛,杀他的人,那跟杀他有什么分别?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拽着床帘准备一把拉开,秦霄华也正好掀开出来,他就看见了里面靠在床头坐的方晓冬。
方晓冬脸色很白,闪过一瞬惊慌的眼睛黑得就更显眼了,床边柜子上还放着一只白色水盆和毛巾,似乎是刚擦拭完身体。
秦子弘后悔没早点进来,早点进来的话,不是就能多看两眼了吗?他不知道方晓冬伤在哪儿,只知道中了枪,就想过去瞧瞧:“方晓冬,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霄华推了出去,他合好床帘:“我们去外面说,别吵着病人。”
秦子弘不走:“就在这儿说,怎么,你不敢让方晓冬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儿吗?”
秦霄华坦然地笑了下:“我有什么不敢让他知道的,行,那你说吧,你今天来,是为什么事?”
秦子弘冷呵道:“你杀了我的人,你还有脸问我今天来是为什么事?”
秦霄华呵呵地笑,眼里几分无辜:“安岁和人私通,还和沈嘉煜勾结要害你,我这也是为你好。”
秦子弘不信:“你少胡扯!安岁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他绝不可能害我。你杀了安岁,今天必须给我个交待!”
秦霄华语气冷了下来:“既然你也知道安岁什么心思,那你该知道他有多想要晓冬的命,他今天躺在这儿,逃不开你对安岁的纵容!”
秦子弘一怔,似乎明白了些内情,怪不得安岁这几天一直鬼鬼祟祟地外出,原来是跟别人密谋要害方晓冬,可他已经到这儿了,他得装糊涂,不然什么也讨不着:“安岁犯错自有我来处理,你没权利动他。”
他看了眼床帘,里面露出半张小脸,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好似他能活吃了秦霄华,要随时扑出来咬他。
秦子弘笑了,指着方晓冬:“你杀了我的一个妾,那就把你的人赔给我,公平公正。”
方晓冬在里面听说秦霄华杀了安岁,就赶紧挪动起来往外看,他都不知道,秦霄华在外面还干了那么多的事。
秦子弘看着他,他也瞪着他。
秦霄华神色冷得如结了冰霜,见秦子弘的目光落到他后面,往后一看,就见方晓冬已经出来了,他皱着眉过去:“起什么身?伤口不疼了?”
秦霄华让方晓冬坐好,秦子弘把床帘拉开,走到另一边指责道:“你既然保护不了方晓冬,就把人给我,你看看你把人弄成什么样了?”
他心疼地要来碰碰方晓冬,秦霄华攥住他不老实的手甩开,恶狠狠道:“脏手滚开!还不是你的安岁干的好事?”
他又叫来两个护卫把人架出去。
方晓冬从没见过秦霄华发这么大火,就怔怔地看着护卫把秦子弘不是很恭敬地推了出去。
秦子弘气急败坏地骂秦霄华不是人,又叫方晓冬的名字。
护士嫌他吵到病人,劝他离开,他没了面子,狠狠一踹边上的长椅,气冲冲走了,回到家要去报官把秦霄华抓起来,秦叔山就提醒他,先把自己捋干净再去跟官儿扯皮。
秦子弘就不甘心地老实了。
秦子弘那边一走,方晓冬就追问秦霄华什么时候杀的安岁,为什么杀他?
秦霄华挑三拣四些信息给他听,说安岁跟沈嘉煜背着秦子弘好上了,安岁怕他告诉秦子弘就准备对他下杀手,他是为了自保才动的手。
他说得恳恳切切,方晓冬半信半疑着。
秦霄华不想他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去枕头底下拿他的本子转移他的注意力:“我看看你到底写了什么……”
方晓冬果然急了,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动,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秦霄华本意只是逗逗他,现在是真好奇里头到底写了点什么了。
第49章
方晓冬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星期,每天都是清淡的汤汤水水。
秦霄华卸了四大之首,却好像更忙了,方晓冬成天就看到于承力和林远来回跑,一说就是大半天,医生护士都烦了,嫌他们打扰其他病房的病人。
秦霄华把方晓冬转回公馆养着了,只以后定期请医生来家里检查换药。
这天上午,方晓冬趴在书桌上,认真仔细地看他写的东西。
这上面的东西,是他勾勾划划了好久才理出的规划。
他这段日子虽然一直在养伤,但并没有忘记那名手下说的话。
他给秦霄华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这是事实,他也曾说过,要对秦霄华报恩,虽然不知怎么,当佣人变成了爱人。
那么他更要为秦霄华做些事了。
方晓冬往窗外探探头,林远似乎还在书房和秦霄华谈公事。
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林远的身影才匆匆离去。
方晓冬就赶紧起来,把他写的那张规划叠好放到口袋里,一脸严肃地往书房去。
秦霄华正坐在椅子里查看一些账目,为了收购荆江那边的铺子,他把自己私账拿出来往里兑,但情况依旧不乐观。
水爷提早预料到了他的行动,赶在他前头大肆收购,让他不得不重新寻找其他法子,因此荆江那边情况并不乐观。
门口一个身影一晃,秦霄华就注意到了,他抬起头,笑着把账本放到桌上,走过去说:“你怎么过来了?在房里待得闷了?那我陪你出去逛逛?好多天没出去吃了,带你去吃西餐?”
他要把方晓冬搂进怀里坐,结果方晓冬却推开了他,还一脸忐忑,眨着一双水灵剔透的眼睛瞅着他。
秦霄华就迷惑地摊手:“怎么了,我又惹到你,不许我碰了?”
方晓冬似乎下定了决心,伸出手,郑重地比划了一句话,秦霄华看完脸色立即变了。
方晓冬看他冷了脸,心也一咯噔。
秦霄华看他变得惊恐的小脸,缓和些说:“你可不要和我开玩笑,我要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你生气了,你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让我好改,下次不犯就是,千万别无缘无故地就说什么分手。”
方晓冬刚刚比划的那句,就是咱俩分吧。
方晓冬又怕又不死心地问:“真的不行吗?分开一段日子也行的。”
秦霄华定定地瞧方晓冬,抓过他的手把他抱过来,恨恨地咬牙:“不行,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别怪我欺负你。”
他的眼里充满某种克制许久的灼热情绪,方晓冬和他待多了,怎么会看不懂,脸立马就烧了起来,猛摇头:“你别乱来,我告诉你就是。”
然后他把兜里的那张纸拿出来给秦霄华看。
秦霄华只看着方晓冬,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个窟窿,纸接到手里也盯着人瞧,走了两步,坐在椅子里,把人也捞在腿上搂着,当着方晓冬面打开那纸开始看。
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
方晓冬背对着秦霄华,看不到他什么表情,只感受到秦霄华的呼吸越来越沉,似乎还能听到牙齿捻磨的咯咯声。
坏了,这是在生气吧?
方晓冬忍不住回头偷瞄他,就对上一双怒意横生的黑眸。
他咧开嘴,甜甜一笑,试图卖卖乖,表示刚才的说分手都只是计划而已。
秦霄华气得把那纸撂桌上,捏他的脸:“这么些日子,你就在琢磨这个?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那纸上是方晓冬写的恢复青龙商会荣光的计划,而计划内容就是,方晓冬和秦霄华决裂,投奔朱雀商会,打入朱雀内部,挑拨他们和白虎沈嘉煜的关系,一步步瓦解他们。
方晓冬雪白的脸瓜被他捏出个红印子,不高兴了,扭着腰就要从他身上下去。
秦霄华搂紧他的腰,一口咬在他的后颈:“你还跟我置气?你看看我简直要被你气出心病来,你摸摸,我的心都快不能跳了。”
他掰过来方晓冬身子面对着自己,拿着那只白嫩的手就往自己心口放,嘴里还难过地说:“你看看是不是都不跳了?这可都是你惹出来的,你得对我负责。”
方晓冬见他胡搅蛮缠,就锤了他一下,瞪着他,但又一想,确实是自己这一提议把人吓得一个措手不及,要是想想秦霄华跟自己没道理地说分手,自己肯定也要难过不已。
方晓冬轻叹,解释着:“我们不是真的分手,只是暂时的,假意的,不然我去朱雀,人家信不过的。荆江那次绑架,水爷邀请过我去朱雀,我去的话,他应该是答应的。”
秦霄华皱眉地搂紧他:“谁说我同意你去了?我就没同意你这个破计划,水爷不是个好东西,你给我把这件事忘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方晓冬觉着自己这个计划十分完美,他可是苦思冥想了好多天才决定的,就继续比划:“为什么?青龙现在岌岌可危,里面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我,我想帮帮你,不然我真得要愧疚死。”
秦霄华听了,脸色越发得冷,他终于知道,那晚方晓冬为何会忽然问他后不后悔那种问题了,原来症结在这儿呢。
秦霄华看着他:“谁告诉你是因为你的?哪个混蛋说的?简直胡说八道,青龙是荣是败,原因在我,在我手底下那些做事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晓冬闷闷不乐地垂着脑袋:“是有我的原因的,你就同意吧,我想这么做。”
秦霄华抬起他的脸,坚决道:“我不同意,晓冬,朱雀和我们已经结下了天大的梁子,我不可能让你羊入虎口去送死,青龙以后的发展,我不需要你来操心,你只需要无忧无虑地在我身边,这才是我想看到的。”
方晓冬无奈:“假如青龙没落,你也会危险。我知道的,做你们这一行,一辈子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结了不少仇家,你失了势,就会有无数的人要把你赶尽杀绝,我不能这样看着你一步步落入险地。”
秦霄华静默着,看着方晓冬为他担心的这张脸,他忽然就笑了,先前的火气寒气也通通融了,仿佛寒冬在一瞬之间成了暖春,他抚摸着方晓冬的脸颊说:“晓冬,你这么爱我吗?”
方晓冬听他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愣了下,然后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目光。
这话实在太直白,他从没有说过什么情爱的话,他骨子里的羞涩是与生俱来的,任秦霄华如何与他翻云覆雨,都无法改变,他挣扎着要起来,秦霄华就不让他动,一直逼问他。
“是不是?晓冬?你快说,不说我就不放开你。”他问也就罢了,还一句一个吻,把人亲得满脸通红。
方晓冬被他闹得没脾气,豁出去般点了下头。
秦霄华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笑呵呵地依旧不撒手,把下巴搁在方晓冬肩上,手在方晓冬的背上抚摸着,他轻轻地说:“晓冬,我很高兴你这么为我着想,但你的计划,我还是不同意。”
方晓冬要动,他就紧紧箍着哄他:“你听我说,晓冬,你干净,善良,坚韧,懂事,你该就这么一辈子单纯着,那些个污水,你不能蹚,我也不会让你蹚,这个提议到此为止,以后不能说了,听话,好吗?”
方晓冬靠在他肩上,眨了眨眼,没有答应,秦霄华把他从肩上摘下来,捧着他的脸:“快回答我,否则我可生气了。”
方晓冬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
秦霄华捏他的鼻子:“这才对。”
但方晓冬可不死心,明知道秦霄华如今举步维艰,却要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他真是没良心了。
第二天早上,林远和于承力一起来的时候,方晓冬把林远拽走了。
于承力要跟过来,方晓冬就撵他。
于承力掐着腰生气:“嘿,你俩还有上秘密了?”
这计划越少人知道越好,林远稳重,比于承力沉得住气,方晓冬选林远透露也是有过考量的。
方晓冬把这计划给林远看了一遍,林远双目微喜,直夸道:“这个办法不错。”
方晓冬一听,露出一副“是吧是吧我就知道”的得意,结果林远笑着告诉他:“但行不通。”
方晓冬有人认同的气焰一下子就被冷水扑灭了,他蔫吧着比划:“为什么?”
林远说:“秦哥不会同意的。”他想了下,补充道:“我也不大同意,这事儿挺危险的,万一朱雀识破你的目的,他们不会手下留情。”
方晓冬坚定地睁圆眼睛:“我不怕危险,也努力不让自己暴露。”
林远还是摇头:“算了,你别想了,你有心为秦哥分担,秦哥就已经很高兴了。”
林远走后,方晓冬叹气着走来走去,君君端着碗灵芝汤过来找他让他喝了。
他几口灌完,又心事重重地回房,最后一拍腿,心中有了决定。
三天后,觉得身体差不多的方晓冬,起了个大早,在公馆里逛了一圈,又跑去看后院新栽的槐树。
这槐树是他刚回来那天,秦霄华就找人移种上的,树干精壮,枝杈修整过,青黄的叶子落了满地,等来年春天,才会结新芽。
方晓冬围着树转了几圈,拍拍树干,像是鼓励它好好生长,又一脸凝重地走了。
下午在商会公馆议事的秦霄华,接到了来自家里护卫的消息,说方晓冬去朱雀了。
秦霄华“噌”地一下就从椅子里站起来,把旁边的各个商铺主管们都吓了一大跳。
秦霄华攥紧拳,心道这小子居然还没死心,现在都敢无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告,跑人家贼窝里去了,还故意挑选他不在家的日子,这不是早就筹谋好的吗?
第50章
朱雀的商会小公馆在城南方向,方晓冬自个儿坐着黄包车去的。
做戏得做全套,既然都要搞决裂那一套了,那就不能再依赖秦公馆的人人和物物。
方晓冬是这样想的,但他知道,三个护卫暗中跟着他。
方晓冬穿的灰白长衫,挽着袖白,往朱雀门口一站,清新脱俗的一位小公子。
短短几个月,他的个头又往上窜了点,整个人都变得清俊夺目,那一双弧度圆润的眼瞳,更是独一无二得漂亮。
里头一个男的正在自己办公桌上盖着什么章,见方晓冬进来,他便过去问:“请问你找谁?”
方晓冬便举起小本:“我是来应聘的。”
他又翻了一页,补了句:“你们会长曾经邀请过我的。”
见他用写字的方式,男人的眼神有点诧异,一听会长,态度瞬间殷勤了些,把方晓冬往里请,说他去请经理来。
方晓冬在小茶客间坐着,这里应该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棕色皮沙发是很古板规肃的那种风格,还有人进来给他奉茶送点心。
不多久,一个女人进来了,她穿着丁香紫的花格子连衣裙,套着一件薄款大衣,笑得很温柔,看起来不到三十年岁,她过来朝方晓冬握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朱雀的管事经理,沐晴,听说你是会长介绍来的?”
方晓冬正在吃人家给的茶点心,手指头上都是绿豆糕的面渣渣,他伸手才发现,又忙收回去,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沐晴也笑了,让他坐下,还把自己大衣兜里的帕子给方晓冬用。
方晓冬摆摆手,转头找什么,却没见着能擦手的东西,沐晴见他窘迫,就笑着把手绢塞他手里:“你快擦擦吧,不然你也不好拿笔跟我说话呢。”
方晓冬只好照做,擦干净手后写道:“等我洗干净再还你,谢谢。”
沐晴笑说:“我已经给会长打去电话了,他等会儿就会过来,你可以先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我们会长的吗?”
方晓冬回忆了下。
怎么认识的呢?是被掳去的,还是两回。
沐晴也听说过一些事迹,但从没见过方晓冬,她暗暗打量着方晓冬握着圆珠笔,低头出神的模样,挺鼻淡唇,秀眉大眼,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睛朝她转过来时,光华流转,不沾任何污秽的清透。
这么一个美妙可人,也难怪秦霄华为他掏心掏肺。
方晓冬把他写好的给沐晴看:“机缘巧合下认识的。”
沐晴抿唇一笑,温婉大气。她打扮很时髦,乌黑长卷发上别着一只珍珠发卡,那珍珠品相一看便知是好东西。
“那你为什么想来我们朱雀呢?你可是秦霄华的人,怎么不在青龙做事?”
听到这个必有的问题,方晓冬把他准备的话给沐晴看:“我和秦霄华分手了。”
沐晴讶异:“分手?”
方晓冬点头。
方晓冬不善言谈,沐晴话也不多,两人你一句我一笔地就这么把时间耗过去了。
门外终于有人到来。
“让我看看,是哪位大驾光临朱雀。”
一听这熟悉的男人声音,方晓冬浑身血液都要激动起来,他转过头看去,沈嘉煜走了进来。
沈嘉煜对上方晓冬那双恨意入骨的双眸,不在意笑笑:“是你啊,方晓冬,怎么,青龙容不下你了?”
他边说,边恣意地坐下靠在沙发上,又对沐晴说:“你先出去吧。”
沐晴看了他们一眼,点点头起来,门外的朱雀会长宋岩也在,她便拉着人出去低声问:“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
宋岩是沐晴的弟弟,态度对他姐姐很是恭敬:“姐姐,这是水爷安排的。”
茶客间里,沈嘉煜漫不经心地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在手里,那是方晓冬喝剩的,他把弄着茶盏,指腹绕着杯沿轻轻打圈,也不说话,好像对面坐的人是空气。
方晓冬攥紧拳头,强迫自己情绪冷静下来,抬手比划:“你怎么会来?我要见的是朱雀会长。”
沈嘉煜没有看他,自然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方晓冬见沈嘉煜一副视若无睹的冷傲模样,心道这人是存心冷落他呢,脾气倒不小。
他心里更加愤怒,可是他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失控,破坏自己的计划。
他轻轻呼吸,平复心绪,重新写了一遍,走到沈嘉煜面前,把本子杵在他脸前,逼他看。
沈嘉煜眼眸一转,扫了下上面的话,用手推开那小本,对怒目而视的方晓冬轻轻一笑:“你不知道吗?我们白虎和朱雀如今是合作的友商关系,朱雀上有什么事儿,我也是能管上几分的。”
他把茶盏放下:“说吧,你来的目的。”
方晓冬倒没料到朱雀和白虎好到都快穿同一条裤子了,他瞪着沈嘉煜,脑子里全是吞噬人理智的仇恨,思想早不能清晰了。
沈嘉煜见他不答,微疑惑地抬头看他。
方晓冬站着,他坐着,他视线往下移,瞥见方晓冬袖子里的手捏得紧紧的,那指骨透出青白,不知使了多大的劲儿。
沈嘉煜的脸色不由冷下来,看也不看人,站起来就要走:“既然你没话可说,那我就走,朱雀这样小的地方,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也请你出去。”
方晓冬见他要走,终于拉回些理智来,情急之下上前展开胳膊拦住他去路,又急忙忙比划:“我要见朱雀会长。”
沈嘉煜不耐烦:“他忙,没空见你,有事就和我说,不想和我说就出去。”
他态度坚决,不给人一丝商量余地,方晓冬重重深呼吸了一下,点点头。
沈嘉煜这才回身坐回去。
方晓冬凝视他片刻,也坐回去,低头看了眼自己写好的来意。
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翻过新的一页,抬笔写下一句话:“你为什么要害死小五?”
沈嘉煜看了,目光幽邃,意味不明,靠在沙发背,斜斜坐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慵懒:“小五?就是那个耳朵不好使的?”
方晓冬瞳孔一紧:“他是不是你……”
沈嘉煜不等他比划完就开口道:“我和他无冤无仇,害他做什么?你爹是我失手的意外,这没错,但总不能什么人命都往我头上栽吧?”
听他提起父亲,方晓冬脸色骤冷,心口憋着气:“小五难道不是因为得知你的阴谋,所以你杀他灭口吗?”
沈嘉煜笑道:“他一个聋子,能听见什么?就凭一双眼睛看见了?我告诉你吧,那晚我确实见他了,那西支军的师长也是要动手的,还是我开口讨了个情分,放了他。”
他眯了眯眸,饶有趣味地看着方晓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放了他,才能把消息透露给你们,让秦霄华中计,可惜,他倒被别的人害死了。”
方晓冬大惊,理智告诉他不要信沈嘉煜的话,可他说得又实在在理。
那晚计划沈嘉煜是故意让秦霄华相信的,那么小五就不能死,他得往外透消息。
但小五的死,还是阴差阳错地给了秦霄华错误的信息,导致那晚的失败。
方晓冬脸色煞白,问他:“你知道是谁杀了小五,是吗?”
沈嘉煜漫然道:“是安岁,不过他已经死了。”
方晓冬愣了,大概想了一圈,可能都没想到安岁这个人。
安岁是秦子弘的小妾,对他竟嫉妒到这种地步,他实不敢相信,秦子弘那么多的男人女人,难道安岁为了独占秦子弘,还要把那些人都杀了不成?
方晓冬想起那次在监狱里遇上安岁的模样,他双眸红得滴血,是真真切切地恨他。
但安岁已死。
沈嘉煜看他魂不附体的呆愣模样,不耐烦地皱眉:“你要是来只说这件事的,我已经说清楚了,没其他事我就让人送客。”
方晓冬转动眼眸,把虚虚的目光聚在沈嘉煜的脸上,想起秦霄华说的,眼前这人和安岁有私情。
冒着被世人指指点点的风险和别人的小妾在一起,沈嘉煜应该是很喜欢安岁的,那安岁死了,他看起来怎么没有一点难过的样子?说起安岁时还那么轻描淡写的语气。
看来沈嘉煜也不过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
好久,方晓冬才平息着嘈乱的心神,把他先前写好的来意给沈嘉煜看。
沈嘉煜接过那本子,懒洋洋地扫视,他脸上情绪淡淡,让方晓冬看不透什么,他看完后,没说话,却是往前翻,那些个先前和沐晴交流的话,都落在他的眼里。
方晓冬有个习惯,每次出门,都会换新的本子,他很注重自己的隐私。
所以沈嘉煜翻了几页,前头就没别的了。
沈嘉煜朝方晓冬伸手:“拿来,那帕子。”
方晓冬眨眨眼看他:“你要那个做什么?”
沈嘉煜冷睨:“快点。”也不说原因。
方晓冬挺直着背,冷冷看他,大眼睛充满拒绝。
沈嘉煜笑了:“你这花心肠的,留人家小姐香帕,我怕你心中有什么遐想。”
他空口白牙,颠倒是非,方晓冬一下就怒了,脸颊染上红,克制着火气,不去理会他的污蔑:“请你认真点,我是来应聘的。”
沈嘉煜翻弄着那小本问:“真的和秦霄华分手了?”
方晓冬点头,演技出神入化。
沈嘉煜轻嗤,眼里闪着精芒:“难道不是你心里有什么鬼主意,要来朱雀窃取机密?”
方晓冬镇定自若,完全不被他猜中的话影响:“我有那么无聊吗?我只想找个可以工作的地方,你要是不愿意,你直说,但我要见水爷。”
沈嘉煜挑眉:“你非要见水爷,怎么,他就同意你留下?”
方晓冬比道:“是。”
沈嘉煜见他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我倒觉得不会。”
方晓冬不想和他掰扯,就问:“你到底同不同意?”
沈嘉煜慢慢吞吞地合上本子,丢到方晓冬怀里:“这我得考虑考虑。”
方晓冬看着他,像是忍耐着什么,沈嘉煜怕他气出个好歹来,想说什么,外面门口有人说:“沈会长,秦会长来了。”
这人话音刚落,秦霄华人就已经出现在门口了,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精准定在方晓冬身上,看到沈嘉煜的时候,有些意外。
他大步跨进来把方晓冬拉起来,对沈嘉煜说:“你怎么在这儿?”
沈嘉煜不疾不徐道:“现在朱雀我也管,秦老板有意见吗?”
秦霄华轻呵:“没有,你们朱雀白虎的事,我没有任何意见,现在我要带着我的人走了,告辞。”
沈嘉煜摊手,表示你随意,又不是我把方晓冬弄来的。
方晓冬挺急的,他才和沈嘉煜说俩人分了,秦霄华就找过来了,这不就露馅了。
方晓冬就这么轻飘飘地,跟个气球似地被秦霄华拎着飘出了朱雀。
上了车,关上车门,一片冷寂。
方晓冬如坐针毡,正在组织语言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秦霄华手似乎要动,立马比划:“你听我解释。”
秦霄华怒气不小,冷哼一声,别过脸,不理他。
方晓冬就低头写:“这事我已经决定了,我觉得很有希望,你等我打入他们内部”
秦霄华竖着耳朵,听他笔尖落在纸张上的簌簌声,想着方晓冬会怎么解释,瞄了一眼,结果人还在写自己的伟大计划呢。
他胸中一股火冲上来,伸手就把那本子夺走扔到角落里,目光简直是要吃了方晓冬:“你这样不听我的话,跑去和朱雀交道,你就不为我想想,我会多难受吗?晓冬,我说了不要你操心,你给我乖乖的,知道吗?”
方晓冬看他眼睛都气红了,抿抿唇:“我也是为你着想才这样决定的,我真的不想这样一无所知下去,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我躲在后面净享清福,我不要。”
“你”
方晓冬打断他:“你让我去,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不用你说,我也会立马收手,我保证。”
秦霄华自然不同意,任方晓冬双手比出残影,道理一堆,他也不看不听,抓着人手不让动,回到公馆,气得饭都没吃,一个人在书房喝酒。
方晓冬在卧室坐立不安,几次都想去找秦霄华,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好话已经说尽了。
他想,他真的要一辈子躲在秦霄华已经受伤的羽翼之下吗?
那决计是不要的。
晚上九点钟,秦霄华还在书房没出来。
方晓冬想着,这样冷战不是个法子,就去找秦霄华,一推门,里面扑面而来的酒气,是西洋酒的味道,浓烈刺鼻,他一点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