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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小修) 你们黄家真有钱!……


    地上手机坠着串编织挂饰,冯渐微拎着挂饰捡起手机。


    活珠子检查遍屋子之后,来到覃方仪卧室,看见地上熟悉的竹筒,更加确定了猜想。从滚氏老宅离开后,闫禀玉就随身携带蛊虫,时常练习蛊术,从不嫌竹筒缠腰累赘。


    “家主,三火姐好像……不见了。”


    冯渐微猜到了,赶回时他恰好看到禁制术破碎,暗含杀机灭掉了卢贞鱼的魂魄。那些人的目的根本不是取走紫檀木盒,而是一开始就下了杀招,所以等到夜幕降临,阴魂出没,才发动攻击。再趁胜利前夕,他们警惕分散之际,掳走闫禀玉。


    这局一开始就布好了,或许在更早之前,这些人未趁再生之力发动时偷袭,也是为了今天的一石二鸟之计。只是绑走闫禀玉,是为了什么?


    “家主你看,竹筒动了。”活珠子惊声。


    冯渐微低头看去,见蛊虫从竹筒爬出,有次序地排比划,组成一个“黄”字。


    “是黄家掳走了闫禀玉。”


    鼠兽侦查回来,危机解除了,祖林成跳下雨棚,向屋内走去。眼前闪过一道残影,有鬼比她更快,下一秒现形在覃方仪卧室门口,背影凝定成了一座沉寂的山。


    祖林成奇怪地走近,听到冯渐微的话,才知道卢行歧为什么是这个反应。这鬼又骤然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踏步,面色平静,周身阴气却大肆外泄,凌厉如刃,反差之下,可怕得吓人。


    望着卢行歧决然的背影,祖林成原先不想插手,可是他发辫上那添了一缕又一缕的白发,让她不由想起被老嬷嬷收养时,每日取血,生命一点一点地走向枯竭。


    “卢行歧!”她迈步追上去,拽住他的袖角,他瞬息遁形,她抓了个空。


    切!小小把戏!祖林成出了房子,在外面化妖成庞然虎兽,咧开巨口咆哮,啸声震得空气呼呼作响,一团阴气也被震出轮廓。没有禁制掩饰,在街市现形有风险,好在拆迁区没什么人车,她也顾不上太多。


    卢行歧被迫现身,握住蓬山伞指对着祖林成,如手擎利剑,“让开。”


    “以你此种心态去找黄家,分明是寻死,我偏不让!”


    卢行歧冷冷地说:“我何种心态?你又怎敢笃定我是去寻死?”


    心性一旦被磨损到最后,不在平静中爆发,就在平静中灭亡。祖林成想起自己刚化妖时,还无法熟练运用妖术,因为仇恨不顾后果与老嬷嬷决一死战,也是这般粉饰的平静,实则每走一步身心都在坍塌。她的仇恨未有此重量,怕他一旦撑不住心底那根弦,就会再次被反噬。


    什么担忧,你现在状态不对,从长计议,这些煽情安慰的话祖林成说不出,她身为澄林之祖,上位者睥睨惯了,直言道:“你要离开,就踩着我的尸骨过去。”


    卢行歧眼眸微眯,阴气贯注伞柄,一言不发地招呼上去!


    祖林成现在为虎兽,体型优势在,摇头晃身就解了招式,再用虎尾一卷,将蓬山伞给打了回去。但卢行歧会闪现,并且手黑,蓦然消失又蓦然出现,掌风劈向她颈侧,脑顶百会,招招直抵命门!


    祖林成不及灵活,险些招待在他阴险的掌下,同时也明白,这丫浑小子,为了闫禀玉是真想取她妖命。于是姿态再高,也不得已放低去说服,在抬颈躲过一招锁喉,她叫道:“卢行歧,你现在被卢贞鱼的背叛和对闫禀玉的担心冲昏了头脑,你仔细想想,闫禀玉能让蛊虫示警,难道没机会呼救吗?”


    卢行歧不知有无听到,反正凌空一跃,蓬山伞削向祖林成后颈,要是真被击中,保不齐她要当场昏厥。于是头身转位,用厚实的虎臀去抵挡了这一削——真是汗颜,她毕竟是一女子。


    “她从一介脆弱白身能跟你走到至今,就证明不是愚钝之辈,她有自己的考量,你就不能信她一次?”祖林成继续言说。


    那蓬山伞忽而转向,阴力幻成锋利倒刺,附着伞尖直捅向她腹部!这一招不好躲了,卢行歧又如掩耳鸵鸟,怎么也叫不醒,兴许用个苦肉计能唤醒他的理智。


    祖林成打算牺牲自己软乎乎的腹部,并不闪躲。不管是为了揪出掳走妖灵的凶手,还是报答卢隐松的恩情,还是还小姑娘送她漂亮裙子的好意,她都应该制止卢行歧飞蛾扑火的行径。


    “历经艰难险阻,她数次将身家性命放在你手中,你为何就不能信她一次?!”


    卢行歧动作猛滞,蓬山伞倏尔落地。


    祖林成松了口气,肚腹保住了。


    石击地砖,清脆如玉碎。


    黄家掳走闫禀玉,定是知晓了共寿契约,想以此要挟。曾经谋略有多深,卢行歧现今就有多后悔,不该用契约去绊住她,将她拽入危险境地。


    “卢行歧,祖林成说得对,闫禀玉不像这么没有危机意识的人。”冯渐微走出来,去捡起蓬山伞,递到卢行歧手中,“既然黄家掳走闫禀玉,肯定是想跟你谈条件,如此看来,他们忌惮我们,也不尽然有把握。”


    祖林成变回人身,点头赞同,“我们这伙人,有鬼有蛊有妖,周伏道就黄家一个得力点的助手,当然敌不过我们。”


    卢行歧低眼看着墨亮的蓬山伞,忽而想起那夜闫禀玉送他伞时的情景,她说要回他一件礼物,让他在此等她,那模样气势凛凛,无不自信。


    卢行歧最终接下蓬山伞,冷声道:“我从不信奉敌不动我不动,既然周伏道想挟制我,那也得看他本事够不够。我们转道柳州,寻龙穴。”


    永远将主动权抓在手里,这才是卢行歧!冯渐微说:“好!我立马给冯式微打电话摇人。”


    之后他们去祠堂请人,安顿好覃方仪老阿婆,也看到紫檀木盒里的东西——几枚印着棠棣金铺的金锭,以及金铺旧地契与更名后的金铺新地契,原来之后卢府的家产,不知道被卢贞鱼用什么方法接手,更名处理掉了。


    ……


    何盼星身子重了,冯式微还打算多陪陪她,接到冯渐微电话时,就马不停蹄去点人数。


    冯守慈因着卸下权力,无所事事,就暂住在蓝家照顾蓝雁书。看到冯式微的举动,询问他是怎么回事?


    其实冯式微不打算说的,但凭他这点伎俩玩不过他爹,只能如实回答:“是哥,让我带人去柳州帮他办事。”


    “跟卢行歧那伙人有关?”


    “是。”


    前两日,黄尔仙传过消息给冯守慈,如若他肯帮忙对付卢行歧,以后流派内的聚会就由冯氏举办,明里暗里推冯氏为流派首领的意思。如今权势不在,鬼门关口安稳,冯氏族民生活无忧,他也看开了,便含糊其辞地不给回复。


    “何家那孩子肚子大了,你就在家照顾她吧。”


    “父亲,你不让我去吗?”冯式微看到冯守慈平和的脸色,又觉得不是,“还是说,父亲,你自己……要去?”


    “嗯。”


    “会有危险,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别奔波了。”


    冯守慈瞪过去一眼,“我再年纪大,术法也比你强。”


    “我不是这个意思……”冯式微缩缩脑袋。


    冯守慈抬手,重重拍了拍他背膀,说:“挺起胸膛,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你马上要做爹的人,别跟个立不起来的软脚虾似的。”


    “哦!”冯式微立即梗起脖子。


    冯守慈才满意道:“学学你哥,不要那么软弱,身为男人一点逆反血性都没有。”


    冯式微心里叽歪:以前你不知道私底下骂过他多少次狼心狗肺,不顾家族,现在倒欣赏上他的逆反来了。


    他清咳一下,“那父亲,你还去柳州吗?”


    “去!”冯守慈说,“你阿公最疼你哥,我得去帮他,不然百年以后阴司相见,你阿公还会说我得志猖狂,心性极端。”


    ——


    卢行歧那边经历过苦大仇深,回归正轨。


    闫禀玉这里倒一派平和,她此时坐在宽敞舒服的车里,看车外夜色下反光的路标,正经过梧柳高速。


    打扮时髦的黄尔仙就坐在旁边,闫禀玉没有被绑手绑脚,她也一点没有被抓的觉悟,摸摸橙色的真皮座椅,看看星空车顶,由衷地发出赞叹。


    “这车真高级啊!是叫劳斯莱斯吧?一辆车能买我二十年的工作价值,你们黄家真有钱!”


    黄尔仙在吃棒棒糖,喷的香水也是甜香,闻言侧脸看向闫禀玉,甜笑起来,“你不像被抓来的,倒像是来做客的。”


    闫禀玉本就不是被抓来的,她是自愿跟着走的,势弱,乖乖配合比较好嘛,她也深知,要表现得没有威胁才安全。她笑笑回:“有钱人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肯定彬彬有礼,我也没反抗,你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挺乐观的想法,但黄尔仙不置可否,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黄尔爻原本坐在副驾驶玩手机,听到有趣的话扭头,看见闫禀玉乡巴佬似的,观摩亮橙色的车子内饰,笑容可掬的脸蛋漾着谄媚的表情。但看着不讨厌,因为这媚钱中含着些许真诚,比那些表面仇富背地嫉妒的人磊落。


    黄尔爻就侧着身子,视线透过敞开的隔断观察闫禀玉。听说她是卢氏那伙的,最近跟着他姐跑,他了解到一些门派内秘事,两方关系水深火热,她落入敌人阵地,居然还能如此悠闲。


    因为前边那道不容忽视的打量视线,闫禀玉瞥了黄尔爻异域帅气的脸一眼,继而注意到车子中央的隔断,哇了一声,“这是大名鼎鼎的劳斯莱斯隔断吗?如果关上这里,是不是后面做什么前面都听不到?”


    又是乡巴佬言论,诚实得有点可爱了。黄尔爻憋笑,多嘴道:“其实听得到。”


    闫禀玉一副恍然表情。


    黄尔仙挑眉,“你想做什么?还是想跟我做什么?”


    即便不看霸总短剧,手机社交软件会矩阵推,难免接触到。这隔断一升,一般是霸总干些食色性也的事。因为打扮太过特异,经常有人误会,黄尔仙又补充:“我不是拉拉。”


    想哪儿去了?闫禀玉也不是,不过听这语气,黄尔仙并不知道她和卢行歧的事。她忙解释:“我没想跟你做什么,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看过霸总短剧,对这款功能好奇。”


    黄尔仙看着她,目光不明,冷情而天然地散发出一丝勾人的气质。


    黄尔仙有种独特的美丽,闫禀玉立场之外的在心里夸奖。她以笑回应,余光掠过始终盯人的黄尔爻,望向车窗外,不再开口了。


    闫禀玉斜了眼后视镜,从镜中看到后面那辆埃尔法保姆车一直跟随,之前她看到有人叠轮椅放入后备箱,那里面应该坐着周伏道吧。看高速路线,是开往柳州,是预备再次借寿吗?


    好车坐着一点不颠簸,很舒服,比五菱神车好太多,闫禀玉慢慢地就犯困了。眼皮好重,意识即将抚平时,她还在思索,既然在黄家的视角里,她和卢行歧不是重要关系,那抓她是想做什么?也不免想到卢行歧,不知道他在得知自己被抓走是什么反应……最终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因为睡过去了。


    “姐,她居然睡着了!”黄尔爻乐道。


    没有防范意识的女生,歪在座椅一侧睡了过去,黄尔仙也稀奇地哼了声。


    黄尔爻说:“她可真相信别人,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黄尔仙提醒:“你才认识她多久,别轻易放松警惕。”


    黄尔爻哦了声,看眼车窗外的黑暗,在高速绕来绕去,已经跑了三个多小时了,“姐,我们到底要去哪?”


    “柳州。”


    “去那做什么?”


    “周公要办事。”


    黄尔爻很怕这个周伏道,又有出于恐惧的好奇,“办什么事?”


    黄尔爻瞟眼熟睡的闫禀玉,摇了摇头。


    “她真睡着了,我们说话她听不见。”修术法能观人鼻息,所以黄尔爻确定。


    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个弟弟是脑回路跟常人不同,还是黄尔仙从小太宠他,导致他小脑容量萎缩,总记吃不记打,将人想得太过单一。她咯吱咬碎棒棒糖,咀嚼出声:“蠢东西,防人之心不可无!”


    声狠,眼神能杀人,黄尔爻赶紧坐正回去,乖乖地说:“记住了。”


    第142章 (小修) 情之一字,真是无解……


    没舒坦多久,闫禀玉的苦日子就来了,被绑住双手,眼睛也用黑布遮蔽。她猜想应该是要到重要地点,黄家怕她记路透露出去。


    很快,车速慢了,一会一停,下高速进城了吧。车内隔音好,几乎听不见环境音,闫禀玉无法靠耳力分辨这是哪里。


    不知什么原因,车子猛的急刹,闫禀玉顺势撞到车门,手肘压上扶手旁的摁钮,一阵稍带热度的风夹杂着街市的热闹气氛吹入车内。仅仅两秒,风和声音消失,车窗被升闭了。


    “这么贵的车,急刹也会推背啊……”闫禀玉看似不满地嘀咕,调整坐姿。


    车上的人一言不发,车内重回安静。


    嗯,浓郁的螺狮粉味,依旧熟悉的桂柳话,这不就是柳州么。怪不得要遮住双目,闫禀玉从小长大的地方,当然熟门熟路。


    之后车子停了半个小时,才重新行驶起来,紧接着是频繁的六道大拐弯。之后车子平稳驾驶,像是再次进入高速。


    出城进三柳高速前,要经过六道拐弯,方向是驶往三江侗族自治县。闫禀玉心下了然,脸侧向车窗,掩下嘴角一丝得意。


    难不成龙穴在三江?黄尔仙抓她前的那句“我竟不知你与滚氏渊源颇深”,难道抓她,是以防她利用滚氏妨碍他们的计划?


    又过去许久,闫禀玉双眼被遮,没有时间概念,约莫是两小时,车子才缓缓停下。然后有人开车门,她被拉扯下车,看不见,身体踉跄有如天旋地转,差点摔倒,还是有人抓住她胳膊扶了一把,才站稳。


    “黄四旧,人家是女孩子,你动作能不能轻点?”扶闫禀玉的是黄尔爻。


    “小爷,她会使蛊,不是一般的女子。” 叫黄四旧的,不以为然道。


    “你未婚妻还养鸡鬼,也不一般,怎么不这样对她?”黄尔爻反呛。


    如今行动视力被缚,闫禀玉依靠听力了解,这位黄四旧的对象就是牙蔚吧,当时在大瓜酒店,牙蔚相亲的那位黄家人。既然联姻了,牙蔚可能也在。


    黄四旧没再说什么,手指勾住闫禀玉绑手的绳结,拖着她走。虽然力道小了,但速度不减,也因着她心思不在走路上,不长的一段路,四脚朝地地摔了两回。


    “台阶,三级。”一直沉默的黄四旧蓦然开口。


    闫禀玉腾挪脚尖,慢慢踩上台阶,听到有推门的声响,然后黄四旧带着她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门关上,替她解开绳索和黑布,光明甫地袭来,刺痛眼睛,她眯着眼,再缓缓睁开,看见一张长相阳刚的脸——这就是黄四旧了,跟之前牙蔚形容的一样,是个壮实的男人。


    “等会有人送晚饭,给你解绑是让你方便吃饭,别打什么歪主意,外面二十四小时有人把守。”黄四旧冷脸警告。


    闫禀玉苦笑,“你也不看看,这里窗户都用防盗窗加黑布封死了,门外还有人把守。我现在没有自由,你们人多势众,我能有什么主意?”


    黄四旧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没再吭声,然后开门关门走了。


    闫禀玉目光目送,发现门外也挡了块黑布,一丝外部环境都看不见,防得死死的。她叹了声气,走到床沿坐下,挽起裤脚到膝盖,看到摔淤青了,周围皮下渗出紫点,瞧着触目惊心。


    她双手揉着膝盖,猜测这里是山区,因为环境安静,有夜鸟和不知名的动物啼叫,再联系上走路的一段距离,也许是建在山上的别墅。再看室内装修,是很诡异的色彩繁复的南洋风格,瓷砖几何花色是骑楼里惯用的,砖缝沉淀黄褐,这房子年代很久远了。


    按这保密程度,这里很可能是黄家的一个固定据点,时间跨度如此大,闫禀玉不得不联想到借寿。周伏道一把年纪,还跟着坐大半夜的车,将她绑来,又防得如此谨慎,难道龙穴在这个方向?


    想到这,闫禀玉兴奋地站起来,牵动膝盖的淤伤,疼得她龇牙咧嘴,又赶忙坐下,费力地搓揉膝盖。既然这里能成为据点,证明龙穴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本来就有意寻龙穴,这下得来全不费功夫,能大大缩减寻找范围。


    可是一路被蒙蔽双眼,现在连外面景色都看不见,要如何确定位置呢?她重新理一遍头绪,目前她已知的:位置在山里,车子能开到楼前,别墅建造时间约为民国到上个世纪中——骑楼建造盛行的年代。


    三江本就多山,符合这个条件的目标太大,筛选起来有难度。闫禀玉又犯起愁,躺倒在床上,安静了片刻。耳中忽闻嗡嗡不绝的声音,是电器响吗?她起身细听,发现是从外面传来的,并且距离不近。


    山里的嗡嗡声是……是风力发电!这附近的有大风车!风力发电的噪音通常能辐射三百米到五百米,她耳力好,姑且算它一公里。再加上一公里内有大风车,那筛选范围又缩小许多。


    有了新发现后,闫禀玉无比兴奋,也就忘了膝盖的疼痛,满心计划起如何将消息递出去。


    她只忧虑门窗紧锁,好像并不担心用哪种传递方式。


    ——


    闫禀玉的猜想没错,她确实被囚禁在一座骑楼。


    这幢骑楼别墅,外观最有特色的是楼顶的山花和女儿墙,室内装修采用大胆的绚丽色彩,家具多用深色实木,宜动宜静。


    骑楼客厅上首,一名穿着翻领睡衣形同枯枝的老人坐在上首,黄尔仙和黄尔爻各坐下首,再过去是牙蔚和黄四旧。


    因着与牙蔚订亲,黄四旧的地位有所提高,已经不再是立在一旁伺候的身份。最近两人常一起相处,也发展出感情,牙蔚忍着害怕向他那边靠了靠,他接受到恐惧的眼神,冲她摇摇头。


    牙蔚便故作镇定,眼神避开上首的周伏道,虚放在某处。养族仙的血腥她都能接受,但这样瘦成皮包骨、脸无面相的人类让她有种木乃伊成精的即视感,脱离常识外的恐惧。


    今天黄四旧没有跟随黄尔仙去梧州,是有事要办,现在同周伏道禀告,便站了起来,“周公,我去过滚氏老宅,整座寨子空无一人。”


    “空无一人?怎么会?”黄尔仙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


    “你几时到的滚氏?”周伏道因脸上无肉,眼皮耷拉着,不辨眼神,显出一副不喜不怒的木偶表情来。


    黄四旧回:“下午五点四十。”


    周伏道说:“仙姐儿不到五点二刻带走的闫禀玉,应该是蛊虫示警,滚氏全族躲进九十九垴圣地了。”


    黄尔仙道:“不是滚氏血脉喂养的蛊虫才有示警功能吗?周公的意思是,闫禀玉她……”


    周伏道点了下头。


    黄尔仙恍然。


    黄尔爻惊讶,“那闫禀玉竟是滚氏血脉?她是谁的孩子?”


    牙蔚更是讶异,想不到闫禀玉的身份大有来头,当初她就想不透这个喜欢挣钱的女生怎么会跟卢行歧这鬼搞在一起,原来是有渊源的。


    “前些日子,滚氏圣地铜鼓敲响,恰好是卢行歧等人聚集在滚氏老宅的时间,按年纪推算,此人应是滚衣荣的女儿。”周伏道用他那把像压着痰的嗓子缓缓道来。


    从得知闫禀玉可以控制沉冥蛊时,黄尔仙就有所怀疑,是以听到这个消息并无多少惊奇。


    反倒是黄尔爻,对闫禀玉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黄四旧那张一贯冷硬表情的脸,浮起一抹担忧,这个女人藏得太深,不容小觑。


    滚衣荣是滚氏家主,闫禀玉敲响铜鼓,便是下一任继承人。几大流派唯黄家马首是瞻,滚氏每一年都来参加聚会,为什么背地里背刺他们?牙蔚想不明白,打算待会离开问问黄四旧。


    周伏道又问了刘家操氏,有无帮忙意向。之所以不问班氏,是因班仝才遁前生,没有决策能力。还有冯氏,家主易位,已成为卢行歧那边的助力。


    去往钦州和河池的人也回来了,黄四旧禀报:“刘凤来女儿病情恶化,他并不在钦州,操氏家主也出了远门,看望其二儿子,暂时回不来。”


    说是有事,其实借口也不定,当初流派内聚会,一个两个皆忧愁,现在卢行歧去了班氏,而班氏无恙,估计心里都活络了。人皆为己,那点恩过去一百多年,早就淡了,何必又束一强敌。


    那就是只剩在场这些人了,周伏道下令:“派人守着滚氏,进圣地三日极限,三日后他们必出,若其不能予我助力,便控制住他们。”


    “是。”黄四旧恭声。


    会议到此散去。


    牙蔚跟着黄四旧出了客厅,来到囚禁闫禀玉的房门外,把守的人说:“她不舒服,没有用餐。”


    闫禀玉雪脸粉腮,就不似个生病之人,她想搞什么花样?此时已经深夜,黄四旧不耐烦地冷道:“不吃就让她饿着,看她有多大能耐!”


    黄四旧人虽冷硬,但平日较沉稳,不是个怒形于色的人。牙蔚想了想,没有向他问关于闫禀玉的事,随他离开。


    ——


    因为没绕路,冯渐微他们比黄家早到柳州。


    在下高速后,滚荷洪带着滚于风精准地拦截他们的车子。得知闫禀玉被掳走,他们并无多少谎色,表情虽凝重,但也透露出知情。


    滚于风要接手闫禀玉留下的蛊虫,冯渐微让他到后备箱去,把竹筒拿给他。


    滚荷洪留在原地,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前辈。”卢行歧冲滚荷洪拱了拱手。


    “怎么?”滚荷洪看向卢行歧,暗夜中,只觉得那张完美面皮阴郁些许。


    “你早知闫禀玉有危险,是吗?”


    “是。”滚荷洪解释,“滚氏血脉喂养的蛊虫,于滚氏有示警作用,禀玉被抓前催动警示。也幸得如此,我们全族躲入圣地,才逃过黄家的围寨。”


    卢行歧拧眉,眼露寒意,“黄家想对滚氏下手?”


    滚荷洪说:“不知其意,若是他们发现禀玉的身份,恐怕会将我们视为敌对。”


    祖林成也听到了,滚荷洪对她还有赠衣赠食之恩,便送给老人一把施了妖术的石子,“危机时刻,可撒石成妖兽,保护大家。”


    滚荷洪接过道谢,将石子给了另一位滚氏族人,让其带回圣地。


    滚于风清点过蛊虫,抱住竹筒回来,“祭师,小姐拿走了藏象,迷心音,以及千里。”


    祖林成问:“黄家不搜身吗?怎么能容许她藏蛊?”


    滚荷洪道:“禀玉的巫蛊术既然能控制藏象级别的蛊,那就已经学到了秘书的蛊虫藏身页。个别携毒和庞大蛊虫需要用竹筒存取,人体各处,发缝,耳道,口中咽颊,皆可藏蛊。”


    冯渐微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喜色道:“那就证明闫禀玉急中有智,有条不紊,肯定能应对突发状况。”


    “千里是否是千里传信?”卢行歧忽问。


    滚荷洪点头。


    活珠子插嘴:“那是什么?”


    滚于风解释:“是信蛊,用以传踪传信。”


    冯渐微激动地拍掌,“那不是说闫禀玉会想办法给我们传行踪信息?”


    祖林成笑了,“这小丫头,真是聪明得可以!黄家这次以为抓到个把柄,谁知竟是个烫手山芋!”


    卢行歧极轻地弯弯嘴角,“我们先找住处,一边寻龙一边等闫禀玉来信。”


    众人同意。


    滚荷洪带上滚于风和其余二十名使蛊好手,加入他们的队伍。


    找到投宿宾馆,各人回房休息。


    卢行歧跟冯渐微活珠子待在一屋。


    冯渐微洗澡时,看到宾馆垃圾桶遗留上一任房客的垃圾,皱眉嘀咕:“为了不惹人注目,选的小宾馆,卫生就是……”


    垃圾中有一道朱砂符,嘀咕打住,他忙穿衣服奔出浴室,“卢行歧,黄家掳走闫禀玉,是否是想用共寿契约要挟你?”


    冯渐微记起来了,当初诓骗闫禀玉,就是在一家名叫“黄道仙”的解事铺里。黄家手底下有数间情报点,以解事铺做包装,只是他不知是什么名字,现在想来太巧合了!


    卢行歧:“是。”


    “那为何不斩缘,解除契约?”


    “斩缘需要时间,并且斩缘了,怕没有利用价值,黄家会对闫禀玉不利,我也无法利用契约感知到她的安全情况。”卢行歧平静地说。


    所以就任由自己被挟制?冯渐微默声。情之一字,真是无解。


    当晚凌晨,冯守慈带上冯氏擅术法十人,以及蓝家携枪二十人,抵达柳州,与冯渐微等人汇合。


    第143章 我去找她


    昨夜,黄四旧为了让闫禀玉自打脸面,就未让人备饮用水,一直到早上十点。料想她又渴又饥,让厨房做了汤面送去。


    隔了半小时,守卫进房收餐具,却见食物原封不动,而闫禀玉蜷缩在被子里,嘴唇干裂,脸色委顿,眉宇纠结,还真像不舒服。


    守卫出门,让人去报告闫禀玉的情况。


    “唉,难搞。”


    “人真病了?”


    “不知道,反正守不好我们也要挨骂。”


    “唉~”


    门口两名守卫对话,渐渐地没声了。


    前院有些喧嚷,不知道在做什么。


    “外边怎么了?”又说起话来。


    “好像是要去将妖灵运过来。”声音低了。


    “我们不是进山吗?要妖灵做什么?”也跟着低声。


    “听说山里有条旱蛟,极为凶悍,需用妖灵去绊住,给我们开路。”声压得极低。


    “妖蛟守穴,那地儿果真人世仅有……”


    “嘘,别说了。”


    对话结束。


    原本闭眼假寐的闫禀玉倏然睁眼,手掌摸向耳心,再摊开在眼前,手中多了只比指甲盖小的飞蛾——这就是传信的千里。她将刚刚听到的言论复述一遍给千里,就跟昨天报完位置信息一样,再次放入耳中。


    床头柜上,放着那碗色香味俱全的汤面,闫禀玉咽咽口水,忍下食欲。她必须找机会将千里送出去,虽然可以使用迷心音迷惑守卫,但怕被发现,且她蛊虫不多,得用在刀刃上。所以只能用绝食的方法,来转移他人注意,找到机会。


    周公要亲自去接妖灵,黄四旧目送他的车子开出别墅。


    “这个人到底是谁?”


    黄四旧回头,见是牙蔚,她不知道几时来的,“他很强大,不是我们能够置喙的。”


    “既然强大,为什么还需要其他助力?我们到底要去办什么事?”其实牙蔚不喜欢黄四旧这种谦卑态度,像个下人,明明他比黄尔爻还要有真才实学。


    以前这些行动是机密,周伏道与黄家密不可分,是以知道,但其他流派根本无从得知。现在出了一个卢行歧,以前的规律就破了,黄四旧没有解释原因,只说:“因为对方也同样强大。”


    牙蔚还想说,黄四旧打断道:“牙蔚,要不你退出吧,回守烛壮寨去。”


    这是关心吧,从黄四旧的口中说出不容易啊,牙蔚心底温暖,“说胡话么?我们亲都定了,既然对方强大,我更应该留下帮你。”


    这时,传来闫禀玉拒食的消息,黄四旧面无表情地去往囚禁的房间,牙蔚紧跟上去。


    黄四旧进了房间,便一把拽起闫禀玉,粗暴地捏开她口颊,直接端面碗灌了她两口面汤,呛得她吐了出来,因着胃里空空,趴在地上胆汁都吐了。满脸苍白,嘴唇因呕吐红得病态,人感到羞辱的气愤,浑身都在抖。这样的闫禀玉,他信了两分她确实病了。


    牙蔚在后面,被他发狂的行为吓到了,愣在原地不敢出声。


    黄四旧不知从哪扒出一板消炎药,扔到床上,“这里没有医生,药还是食物,你自己选一个,不然我帮你选。别耍心思,拖累我们。”


    放完狠话,他大踏步离开,牙蔚追了出去,怎么喊他也不停。


    “你要去哪?市区的解事铺吗?还是跟周公出去?”牙蔚被吓坏了,想到什么说什么,黄四旧蓦然停步,一个冷漠的眼神丢了过来,神色像压制着暴怒。她闭了嘴,也不再追着他跑。


    屋内,闫禀玉擦干净嘴角,从地上爬起来。亏得牙蔚,她得知周伏道不在,今天是极好的送信机会。还有解事铺,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闫禀玉缓缓坐到床上,很快记起冯渐微在北宁路的解事铺里诓过她,店主好像是姓黄。那该不会是黄家的产业吧?是不是意味着共寿契约被发现了?那抓她的理由又多一个。


    外面守卫进来收拾房间,又快快退出去,一个眼神都不多放。


    黄四旧是个内敛沉稳的人,想不到行事作风这么雷厉风行,牙蔚也不是真被吓到了,仔细想想,如果黄四旧脾气好,还能压制牙天悯,保住守烛寨吗?她最终回去闫禀玉房间,找来椅子与其面对面坐着。


    牙蔚没有黄四旧谨慎,她来闫禀玉很欢迎,可以趁机将千里送出去。可是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只戴冠郎,红眼竖立地瞪着你,公鸡又是五毒的克星,叫人不敢有动作。


    “闫禀玉,生病了更要吃饭,才能快点好。”


    牙蔚看着闫禀玉,眼神轻轻的,有点过去在大瓜酒店时温柔的性格。其实到现在,她在面对牙蔚时,依旧没有他们是敌人的实感。


    “我会吃,但现在有些难受。”渴,嗓子嘶哑,闫禀玉的声音听着也是抱恙的。


    牙蔚点点头,默了默。威胁的话说不出,关心的话也说不出,最近她都待在黄家,除了黄四旧,基本没有能交流的人。


    “闫禀玉。”她此时,奇怪地觉得,能跟这个立场相对的女生说这些话,“我姐疯了。”


    “啊?”


    “然后死了。”


    “什么!”闫禀玉大声惊讶,嗓子都喊劈了,“怎么回事?”


    牙蔚垂下眼帘,低声说:“孩子夭折,她精神失常,阿妈死了,她浑浑噩噩进了地宫,在山壁里的地下河淹死了,与我阿妈婆祖们团聚了……”


    听牙蔚语气,闫禀玉猜到尸体被祭给鸡鬼,虽然原先的鸡鬼被卢行歧灭了,但牙氏肯定会再培养。她不由愤怒,“如果不是黑土,孩子不会夭折,牙岚也不会死。”


    可牙蔚不愿承认,那是她们族人的信仰,否认就是否定数代人为之献祭的血肉。她接管守烛壮寨,就要信奉这一套规训。


    闫禀玉看她神思哀哀那样,也没再说什么,心底替牙岚叹惋。


    牙蔚再坐片刻,起了身,指那碗面,“你吃点吧,不然……黄四旧说到做到的。”


    闫禀玉也想吃,可戏要做足,她点头,“我知道。”


    牙蔚就带着戴冠郎走了。


    闫禀玉独自发了会呆,口中血腥味重,她去卫生间漱口,冲掉口腔破溃的血水,然后还偷喝了一口水。不敢喝多的原因,是水管接的山泉水,不经过高温消毒,怕有山蚂蝗寄生虫那些。


    好不甘呀!今天那么好的机会,却没有利用到。她捂住脸颊,要命,还白挨了那么一下!


    回到房间,闫禀玉想着要不就用迷心音吧,再拖下去周伏道就回来了。她准备拿出蛊虫,门口又传来动静。


    “你们是不是虐待人家女生了?不然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生病了?”


    “小爷,没有的事,那女的装的。”


    “昨天到现在不给吃喝,现在又拒食,你装一个给我看看?”


    “小爷……”


    “好了,开门!”


    闫禀玉听到这里,赶紧半卧下,靠着床头。她现在根本不用装,因为又饿又渴,吐那么一下,折腾得真像病了。


    黄尔爻推门进来,外面守卫立即将门关上。眼神刚跟闫禀玉对上,他就提了提手里的打包盒,“你是柳州人吧,我买了螺狮粉,应该合你胃口。”


    酸酸辣辣的螺狮粉啊……闫禀玉吞了下喉咙,好馋呀……


    “我歇会再吃。”还是得装模作样。


    “那我就先放桌上。”黄尔爻放好螺狮粉,直接在椅子坐下,离床有两米半的距离,眼睛看着闫禀玉,“你没事吧?他们有虐待你吗?”


    虐待有,但是闫禀玉故意的,她又装模作样地摇头。


    黄尔爻不信,因为她脸上浮出几个红紫的手指印,可他也没权利做什么,只安慰道:“等事情办好了,你就能回家了,没事的……”


    他眼神清澈,关心由内而外,差点让闫禀玉混淆,他真是唯利是图的黄家人吗?


    她低眼沉思的模样,看着有力无力的虚弱,让黄尔爻大感罪过。说实话,最近他姐跟他讲门户事,他心里就两字:难评。他三观形成后才接触这些事,所以对卢行歧那伙人没有很分明的敌对心态,才会对闫禀玉产生怜悯,因为人家对他们家也还没做什么。不过,要真发生什么,他肯定向着黄家。


    想想现在,黄尔爻也无法帮助闫禀玉,怏怏地说:“你先吃饱,再有不舒服,我给你买药。”


    闫禀玉见他站了起来,有要走的意思,忙说:“你看这是什么?”


    她伸出手心,柔软的掌心里有只小飞蛾。


    黄尔爻还特地迈步去瞧,还真是蛾子,“不就小飞蛾吗?你没事弄这个干嘛?它的粉末会让人过敏。”


    “欸你别动!”闫禀玉突然从床上下来,两步到黄尔爻身旁,踮脚在他肩膀拍了拍,“有个小虫子,我给你赶跑了。”


    黄尔爻盯着她近在眼前的侧脸,被她好心的行为融化了一点儿,其实他不怕虫子,他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但是被萌妹子小小守护,真有意思,“谢谢,谢谢……”


    他微微热了脸。


    “那你走吧。”闫禀玉顶着一张无害的笑脸赶客。


    黄尔爻愣愣打开门,又回头。


    闫禀玉亲眼看见千里飞出去,心里大石沉了下去,饥渴的感觉几乎要吞没她!向螺蛳粉走去,她自然地问:“粉里有没有放炸蛋?”


    “有。”


    “腊肠呢?”


    一共打包两份,配菜都一样,都是黄尔爻喜欢的,“有。”


    他又说:“还有炸猪蹄。”


    闫禀玉几乎同步:“那炸猪蹄呢?”


    哇!大全套!都是闫禀玉爱吃的,她笑开了花,为了食物,“谢谢啦!”


    黄尔爻痴痴看了片刻,觉得她真干净好看,不像他姐,明明长得清秀可人,天天擦个熊猫眼涂个中毒色口红,美其名曰个性。


    “小爷,不走吗?”守卫催了。


    “哦!走。”黄尔爻关上门。


    闫禀玉忍着口腔破溃的伤口,将这碗辣油螺狮粉吃了个精光。


    ——


    初遇闫禀玉那晚,卢行歧正在起阴卦,想得知家人魂魄归属。卦象中下不应,上显八龙见江,当时他只沉浸在卢氏无魂的痛苦和怀疑中,忘记追查“上显八龙见江”的意思。


    柳州又名龙城,因“八龙见于江”而得名,现在回想,这便是行踪指示。八龙见江,结穴在水,要寻龙便先找水口。


    寻龙就冯渐微他们老几人一起,冯守慈滚荷洪留在宾馆等。


    几人准备好东西启程,由活珠子开车。


    冯渐微和卢行歧坐一起,向他展示了把现代卫星技术,将柳州的卫星图放给他看。山脉走势与水路流向清晰,能大致判断有无好地,但要结穴须现场堪舆。


    “八龙见江的典故,说的是柳江之上有八龙盘旋,我们要不要沿柳江寻去?”冯渐微建议。


    柳江穿城而过,又有多条轨道破山体而出,再有好穴也破坏掉了,况且风水堪舆需将地势发展纳入考量,阿爹的考虑不会如此浮表。卢行歧摇头,指尖从柳江划过去,“柳江为下游,中游称融江(与龙江交汇),上游称都柳江,这一整条水路都是柳江。从前不会分如此细致,笼统称呼,是以此条水路都有可能。”


    祖林成在副驾驶探头过来,说一句:“这流域都到三江闫禀玉的老家了。”


    卢行歧昨夜整晚都在散发阴气,表面看着平静,但心绪波动大,导致控制不住阴力。好端端的,祖林成还在雪上加霜,冯渐微赶紧冲祖林成使眼色:别说了大姐!


    祖林成后知后觉,抿嘴噤声。


    “我们去三江。”卢行歧忽然说。


    冯渐微翻白眼,“不是,我说惠及兄,不带这么意气用事的,你现在去三江……”


    “看这里。”卢行歧葱段般的指尖挪到三江汇流之口,“这条山脊伏龙入江,左右抱水,但不见水来不见水去,是个贵局。”


    冯渐微:“这不写着蜈蚣岭吗?名字也不气派啊。”


    卢行歧:“成像不足,丈量过便知。”


    祖林成:“那就去三江?”


    最后活珠子驾车往三江水口去。


    到十点时,他们到了水口所在的老堡乡。


    近观蜈蚣岭,果然气势磅礴,山中常缭绕云雾,仙气飘飘。地形勘探,观星理气,皆要身临其境,于是几人拿上装备进山,活珠子就留下看车子。


    冯渐微他们不是内行,只能跟着卢行歧探山择脉。荒山野岭,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祖林成可以化妖飞,卢行歧不觉累,就苦了冯渐微的脚力,他坚持到中午便嚷嚷要休息。


    几人停下脚歇息。


    卢行歧撑着蓬山伞靠坐在一块巨石上,在思索蜈蚣岭来龙方向有些熟悉。耳边忽落飞蛾,他侧眸盯着,倏然伸出手接住,高兴的声,“这是闫禀玉的千里!”


    “啊?真的吗?”冯渐微兴致地跑过去,看清那只丑飞蛾,咦了声嫌弃道,“惠及兄,你怕不是认错了,这种蛾子山中多的是,我见滚氏蛊虫都奇形怪样,这也太……”


    卢行歧呵一声笑了,那笑容清隽暖绒,一扫此前阴郁。冯渐微心道,闫禀玉是你的太阳啊?太阳一露面,你就阳光了。


    祖林成也去凑热闹,听到了飞蛾在发声,“欸~它真的会说话!”


    “我怎么听不到?”冯渐微贴耳过去,只闻振翅嗡嗡声。


    祖林成:“我是妖,当然比你耳目清晰。”


    很快,冯渐微就听到了,确实是闫禀玉的声音。她说得很仔细,三江县山里,骑楼别墅,一公里内有风力发电。还有周伏道他们目前的行动,一些龙穴的信息。


    冯渐微赶紧拿出手机,趁现在有些信号,给活珠子打电话,让他帮忙一起查。


    活珠子那边信号好,他又常年混迹网络,很快确定好位置。


    卢行歧在蓬山伞下隐身,驱伞飞起,“我去找她。”


    千里的传话,也没让卢行歧去找啊,闫禀玉的意思,自己安全,还可再窃听情报,以及寻龙路线。有明确的线路,他们也省事,届时再里应外合,黄雀在后,打周伏道一个措手不及。


    冯渐微仰头冲空中大喊:“卢行歧!你要控制住,千万别打草惊蛇啊!”


    “算了,他就是想闫禀玉了,看看也好。”祖林成说。


    蓬山伞在山林中穿梭,飞走了,冯渐微嘀咕:“才一晚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没听过?”


    “我是担心他受不住,当场要把闫禀玉带走,被周伏道他们发现。”


    “拉倒吧你,卢行歧没那么恋爱脑。”


    “可是……祖林成,来的时候卢行歧带路,现在他撂屁股走了,深山野林的我们要怎么回去啊?”


    第144章 我们开始吧


    是呀,怎么回去呢?祖林成才想起这个问题。好在她是妖,展翅一飞,就掠出了山林。


    空中无阻碍,她飞得畅快,却忘记山路并非直道。于是冯渐微跟在后头跑,穿荆棘爬巨石,满山迂绕,狼狈到不行!


    “卢行歧!你不是我兄弟!你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愤慨的喊声惊起山林一片飞鸟,“嘎啊——”凄声不满。


    ……


    大白天的,一柄伞在路上飘,实在有够惊悚。好在山里隐蔽,人烟稀少,不过在荒山野岭碰到这么一柄无风自动的黑伞,更是恐怖惨绝。


    就比如此时,一位放牛上山顺带捡点干柴的老翁,已扎了一捆柴火往牛吃草的方向走,想着再扎一捆,牛也吃饱了,届时就可以回家了。


    一柄伞凭空出现,霍地从眼前飞过,老翁以为是飞蚊症,一片翳影而已。然后那伞过时,竟冒出“借过”一词,挺礼貌的,但……太诡异了!!


    他人老目盲,耳朵却好得很,这并不是错听。


    老翁瞠目惊恐,浑身僵硬,柴火落地,他哆嗦着嘴念:“鬼……见鬼了……”


    辛苦捡的柴也顾不上了,老翁木着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将牛拖走,心底发誓再也不来这处,尽管水草如何的丰沃!


    那伞一路飘到骑楼后山,整整花去两个小时,如果是在夜里,卢行歧闪现便到。但是等不及,也就如寻常人一般,为着见面花费数个小时,好在一路并不难熬。


    楼中无妖力波动,周伏道还未回,卢行歧在后山树林现身,目力逡巡,停在背墙一扇封闭的窗户上。距离近了,因为契约他能感知到闫禀玉的“气味”,就在那里。


    树林与窗户有小段距离,携伞近了容易被发现,直接穿墙会被阳光灼烧。卢行歧没有思考太久,在片刻的阴云遮蔽时,闪身直接穿墙而过!


    他并不知窗户下就是床,而闫禀玉此刻半卧在床上迷迷糊糊补午觉,身周温度骤降,身上覆压了重量。她疑惑睁道眼缝,隐约见到一张熟悉的俊脸,心想: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古言诚不欺我。


    以为是午睡梦魇,闫禀玉不顾压在身上的重量,再次闭上眼,以为睡睡就好了。不料身体越冷,向有人拿着一根冰棍在她身上滚,她不悦地睁开眼,清楚地看清一张脸,和一对充斥笑意的灿眸。因着俯首的姿势,长辫垂到她手臂边,发尾金钱在提醒她,这不是做梦!


    她惊讶地张口,卢行歧近身下来,先一步捂住她口,防止她叫出来,“禀玉,是我。”


    她呜呜摇头,又点头,拍打着他的手,想让他放开。


    既然给了缓冲的时间,她也认出自己,卢行歧便松了手。以为她会很欢喜,他扬起的笑容就在一句稍带质问的“你来做什么”中,慢慢僵住。


    “……我来带你走。”


    闫禀玉惊慌地瞥了眼门外,压着嗓音,“被发现了怎么办?”


    “你跟我走。”卢行歧重申,走了便威胁不到,管谁发不发现。


    他压住自己半边身子,闫禀玉又处在紧张中,几乎呼吸不动,就一把推开他,“我现在不能走。”


    这生分的动作,拒绝的语气,不悦的神态,无疑向卢行歧泼了一大盆凉水。才过一天一夜,他就有种被踹了的危机感。


    “为什么不走?周伏道是想拿你身上的共寿契约威胁我,你留在此地危险。”


    闫禀玉起了身,抬高颈项呼吸才顺畅,卢行歧因此瞧见她两侧颊颔的淤痕,是指力掐出来的。他目光瞬间充满戾气,声音从齿缝间发狠泄出来,“谁伤的你?”


    抬手触碰,手指却极小心的抚过淤痕,心疼、担忧的意味全柔在动作间。


    说来话长,闫禀玉本也不在乎这点伤,她握住他的手,耐心地说:“我没事,你先回去,这里耳目众多。我自己还安全,你这个人人喊打喊诛的鬼就不一定了,乖,听话啊!”


    她很怕外面突然来人,很怕卢行歧被周伏道发现,怕他们在证据不够对峙的情况下见面,怕他会不顾一切的冲动,所以才不希望他出现。明明她在千里只是将信息传递出去,丝毫未表露出自己困境和想走的意图,为什么他会不衡量时势的出现?


    在遁前生里,卢行歧就说过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还有曾经承诺过无数次的‘我不会让你出事’,何况她还受了伤,他不可能听她的,弃她于不顾,“不行,你跟我走。”


    态度坚决,眼神执拗,无视闫禀玉哀求的目光和放软的语气,反手强硬地抓住她手腕,就要带她闯出去。


    “小爷。”外面守门的声音。


    “嗯,她醒了吗?”


    是黄尔爻来了!糟糕!闫禀玉赶紧下床,抱住卢行歧抓她的手臂,强拉硬拽地将他推进卫生间,然后十分绝情地扯下他的手,门内门外地隔着两步远。


    卢行歧不明所以,欲上前来,被闫禀玉一根手指给指了回去,她飞快交代:“收敛你的阴气,别让人发现了,在里面别出声,等我开门你再出来。”


    外面那人是谁?卢行歧完全能够遁形不叫发现,为什么她如此慌张?他直觉不太对劲,还想问话,“外面……”


    闫禀玉突然踮脚亲了亲他的嘴,那些话随着扑面而来的柔软气息,自然而然地消散。既然他不听讲,她只能用偏招了,见他安静下来,立即铁面无私地将门关上,力道急重,以至于关门声有些震。


    面对还在颤颤抖动的门,卢行歧无声地气笑了,还不忘收敛阴气。


    这边刚关门,那边门打开,闫禀玉抬起脸,已经换上无懈可击的客气脸,心底却重重叹气——她此时像个夹心饼干,卫生间里像偷情的旧爱,外面的像殷勤的新欢,而她惴惴不安怕被“抓奸”。


    “黄先生。”她礼貌打招呼。


    “我给你送点吃的东西。”黄尔爻怀里抱着一个圆筒状的零食纸盒,很高,几乎挡住他的脸,所以他说话要伸脖子探脸。


    “送吃的?可我已经吃过了。”


    “是零食!”黄尔爻将零食放在桌面,声音立即轻松,“这里有饮料面包,待会你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放好,以防黄四旧再饿你肚子。”


    闫禀玉走过去看眼零食盒,还真的有牛奶饮料,怪不得这么重。为了能让黄尔爻快点离开,她只能装作开心地道谢。


    隔着一扇门而已,即便卢行歧耳力再不好,也能听到两人的对话。来人是黄尔爻,闫禀玉对他比见到自己开心,他似乎出现得不是时候。


    卫生间的洗手台上,插着一朵重瓣月季,嫣红花瓣甚是艳丽,衬着外面交谈的笑声,让卢行歧越发觉得刺眼。他伸指捻住一片花瓣,指尖不自觉用力,花瓣无损,是假花。无所谓,他有的是力气,一边听,一边将塑料花瓣撕下来。


    “对了,我还给你带了药,你的脸和膝盖都能擦。”


    “哦,谢谢。”


    她膝盖还有伤?黄尔爻……还看过?又一片花瓣被暴力撕碎。


    “黄四旧今天不在,你可以安心歇息。”


    “嗯,我知道,那明天呢?”


    “明天就……会忙了。”


    闫禀玉明白了,明天可能要进山,或者有其他的什么行动。再多的她不能问,不然意图显得太强。


    卢行歧的思绪,被外面和睦的相处氛围牵着走,已经分辨不出闫禀玉是在探话。


    黄尔爻只待片刻,就提出要走了。


    “那再见。”虽然了解的不多,但他的确是个单纯的人,闫禀玉利用了他,出于心虚,所以说了那么一句客套话。


    在卢行歧的耳里,生生将话意扭曲,他甚至觉得,闫禀玉不想走,有一部分是因为黄尔爻——这是个长相异域的男人,诚言,绰然异姿。


    闫禀玉曾说他的脸能引诱他,那其他漂亮的脸呢?


    低眼望着损坏殆尽的花瓣,卢行歧心底有着莫名的舒坦,以至于某个疯狂的念头疯长——如果黄尔爻那张异姿绰约的脸,如这朵残败月季一般……


    担心一天一夜,又被名为妒忌的火烧着,卢行歧已经有点不知身处何地的恍惚。门倏被拉开,他看到站在门外的闫禀玉,罪魁祸首是她!


    “卢……”


    卢行歧忽一步上前,双臂箍住她腰肢将人提了起来,侧抱在自己手臂上。


    好在闫禀玉心里够强大,愣是忍住一声不吭,圈住他脖颈保持平衡。因她坐在他手臂上,视线高,就看见洗手台惨不忍睹的花瓣,“你怎么把那花给蹂躏成这样?”


    他没答,把她抱到床上,然后半跪下来,高大的身体蜷低在她的视线里。脱掉她的鞋袜,手指从裤脚开始,折卷,上翻,一点点将她的小腿裸露出来。手上动作很轻,仿若她是什么易碎物,十指修直干净,头颈微低,体位屈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虔诚的态度。


    闫禀玉高高在上,不免俯视,他甚至还曲膝让她踩在他绸亮无褶的长衫上。裸足纤白,长衫色重,淡浓之间,反而压制,让她产生一种对他折辱的欲望。说实话,把她看爽了。


    露出淤紫的膝盖,卢行歧覆手上去轻揉,他低着眉眼,“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


    “那你跟我走。”他抬眸,眼色微深,隐秘地释放出一些强硬的信号。


    现在走了暴露行踪,还会令周伏道改变策略,山中还有他们毫不了解的旱蛟,他们也未寻到龙穴,更理智的方法是闫禀玉做内应。他肯定也清楚,不过是被情绪裹挟,在情感和理智之间摇摆,由着性子罢了。


    “早点结束这些事,我们才能更好的相伴一起。”她用了一个自私的理由。


    这个说法他似乎能接受了,不再强调走不走的话题,“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不是看过了?”


    “口里的。”


    卢行歧怎么知道她口腔破溃了?那里面有什么好看的?虽如此觉得,闫禀玉为了安抚他,让他快点离开,还是配合地张开口。


    下一秒,他修长的手指滑进去,她都不知道他几时抬的手,不适应异物地用舌尖顶出去。


    卢行歧不顾她的抗拒,淡淡地说:“我走可以,让我检查你伤到哪了。”


    一面说,湿润的手指一面绕过舌尖摸她的口腔壁,眼神凝在她脸上,只要她有皱眉的表情,就知道那里疼。


    “是黄四旧伤的?”


    闫禀玉张口闭口不得,含糊地“唔唔”应声。她也在看他,面如神祇庄严,好像真的只是检查伤口,但动作拖曳夹缠,仿佛化身一道灵活舌尖——还是她想法秽乱了?


    卢行歧手指离开,闫禀玉先咽了几下口水,将那股子异样感吞下,然后余光不经意捕捉到什么,脸着火似轰一下红了。


    他在看自己的湿润泛着水光的手指,只是一道清淡的低垂的目光,就比任何强势的强吻都要让她想入非非。


    卢行歧也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眸转过来时,身子稍抬,迅疾亲吻上去,舌尖趁着她猝不及防之际潜进,轻舔过他标记的伤口。


    “这里……还疼吗?”


    声音从他喉间低沉而磁性地溢出,而她没办法一心二用地这样发音,只能“唔唔”地哼声。


    闫禀玉似乎尝到了交融的血腥锈味,他再抬身,加深了这个吻,也将她双腿顶上床。她不由抱住他脖颈,意外摸到破损的皮肉,口齿不清地问:“怎么了?”


    卢行歧放开她,回道:“被阳光灼烧的。”


    “啊?”闫禀玉靠近,抬腰去看,裸露的颈部都被灼伤了,她心疼地吹吹,“疼吗?怪我都没发觉,还一味地赶你走。我只顾担忧被发现,想不起现在是白天,你找到这里来见我,得多艰难……”


    “伤得不轻,这要如何才能好?”


    卢行歧扶住她腰肢,略带严肃地说:“渡点阳气便好。”


    “怎么渡?”闫禀玉身子后撤,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你说呢?”


    清凉的掌心在她腰上轻揉,目色变深,瞳仁里萦绕着一些想让她看清的东西。闫禀玉也确实门儿清,凝眉质问:“你在骗我吧,你需要的应该是阴气。”


    “天地万物,不离阴阳调和之道。”他扯起文绉绉的道法来。


    其实刚刚那么些撩拨,闫禀玉身体有反应了,“可是……外面有人。”


    “黄尔爻还会来么?”卢行歧掌下力重一分。


    她摇头,那分重力绕到背上,开始解体衣衫。


    “半下午,不是饭点,没人会来……”


    “会有声音……”


    他俯身下来,冲着她邪气一笑,“我施个禁制术,再大的动静都无妨……”


    闫禀玉羞涩地捏拳砸了下他胸口,“大白天的,能不能收敛点?”


    “不能!”合适的姿势,一声沉闷的男性喟叹。


    卢行歧只是进去,然后埋首在她颈侧,像一叶短暂停靠的扁舟。以前只是神魂状态的结合,身体未有过,会不适,但他的停留,恰好给了她适应的时间。


    她双臂攀上他结实沁凉的背阔,闻到他身上没什么味道的清冽气息,那么安静的依恋,她忽然感受到他的脆弱和疲惫。此刻他需要□□,或许是在寻求安慰,她侧脸亲吻着他耳畔,主动成为连接她和他的纽带。


    随着闫禀玉生涩的点吻,他慢慢苏醒一般,不动,更似动。


    “啊!”闫禀玉几乎失声。


    卢行歧稍微直起身,“怎么了?”


    她难耐地扭动双腿,“……感觉很不一样。”


    他笑了笑,眉眼屏退失意,漫上温柔,“嗯,神魂相交与灵肉相交的乐趣不同。”


    “真的?”


    “想试试吗?”


    闫禀玉害羞,但是心痒,很轻地点头。


    卢行歧跪膝在床,捞起她两条手臂,然后手掌深入她后背,将人抱上大腿,与自己面对面。她咬唇闭齿,忍住这刺激的一下,然后他低首在她耳边,用缠绵缱绻的口吻说:“禀玉,我们开始吧……”


    第145章 杀师地


    半途的时候,闫禀玉越沉浸就紧张,眼尾余光总晃过门口,生怕那门一不小心会被推开——因为被囚禁者毫无隐私可言,房内没有反锁装置。


    她身体一紧,卢行歧就受不了,忍住好几下,终于差点被她绞泄。他用手掌挡住她分心的视线,“别看了,我受不了。”


    “那……看你。”


    “嗯……”


    他眼瞳里若隐若现的幽蓝,也让闫禀玉分心。


    然后,他腾手不知又施个什么术法,门后被一层厚重的朦胧物质挡住。


    那种不安全感消散,闫禀玉身心柔软下来,卢行歧再度进入状态。她回味着那句‘我受不了’,有了挑逗的心情,双手贴上他胸膛,忽轻忽重地抚弄,轻声问:“如何的受不了?”


    她双眸如水涤洗,清凌而光漾,媚意天然地凝视着他,如愿看到他隐忍着倒抽气的表情。她很有成就感,虽然经验空白,但是水到渠成,情感气氛到位了,爱欲自然而然地迸发,灵魂共鸣情感,情感驱役感官,而感官为爱沉浮,完美闭环!


    卢行歧低着嗓音,毫无隐瞒地说:“男子尊严的受不了。”


    闫禀玉娇娇地笑了,两颊酡红,像一潭醉人美酒。卢行歧惩罚似搅散一池美酒,她柔软摇晃,声也细碎,不忘将两条溜直的白腿缠上他的腰,将他重重压低下来,就近咬住他伸过来的喉结。


    “如果我是野兽,现在你就丧生在我手下了。”软绵绵的语气,丝毫无威胁,在绝对的把控者面前,更似调情。


    “我乐意‘死’在你手上。”他笑着说,持续不断,让她最后连话也说不出,只能与他共沉沦。


    最后也不知道谁‘死’,反正都‘死’过无数遍。


    下午五点,房间安静,闫禀玉还能隐约听到别墅里搬搬抬抬的动静。


    卢行歧是在一个小时前离开的,她现在抱住淡去两人气息的被子,回想他走之前,他们说的那些话。


    共寿契约,他们商议决定不解除,一来可以麻痹周伏道和黄家的认知,二来方便彼此感知彼此处境。


    最重要的第三点,是关于旱蛟守龙穴,卢行歧略有自己的见解:“三江唯一可能潜龙的地势,就是蜈蚣岭。蜈蚣褪足,成蛟之势,不过离化龙还差些,不足以点成龙穴。我以为我测定的位置是错的,周伏道借寿的龙穴不在三江。但是骑楼的位置附近,只有蜈蚣岭最有可能潜龙,龙穴地点没有人比周伏道更清楚。”


    闫禀玉说:“你才去了半天,是不是没堪舆清楚?”


    卢行歧摇头,“我现在是鬼身,远观纵观近观山脉,也只是瞬息间的事。结穴位置需反复确认,但一块地脉是否为贵,有经验的风水师初判便知晓。”


    “还有,” 他看着闫禀玉,语态稍有迟疑,“蜈蚣岭山脉来龙深远,似乎在你阿爸守的陵墓方向。”


    “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卢行歧曾点破过闫圣丙守的是个假陵墓,根据地脉走向,开幛朝山案山,结穴应作水局,寻找水口配合结穴,那陵墓却作高峻险地。当时闫圣丙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再往前去,是三江水口……


    “禀玉,你阿爸深藏不露。”


    闫禀玉很是疑惑,想问清楚,但之后守卫出声交谈,像是周伏道他们要回来了。没时间了,她让卢行歧先走,他却突然问起她一件小事,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禀玉,你的干娘石从小就随身携带吗?”


    “是呀,从我有记忆起干娘石就在了。从小住山里,夜里很多奇奇怪怪的声音,每次害怕时,老头就让我握紧干娘石,果然安心许多。”


    卢行歧知道了,交代让她小心行事,待他查清一件事,就能确定龙穴位置,届时再去接她走。


    这是之前就商量好的,既然周伏道只是绑闫禀玉,她就有利用价值,暂时没生命危险。她也方便借此获得有利消息,传递出去。


    “你也要小心。”


    “嗯,我走了。”


    “好。”


    ……


    没过多久,黄四旧来到囚禁的房间,用黑布绑了闫禀玉眼睛,再用绳索套住她手腕。他拖住绳索一端,警告的语气:“我带你去个地方,老实点。”


    能走动最好,闫禀玉也想多了解这里,才不在乎绑手遮眼,安分地跟着走。这次没有摔倒,安全地上台阶跨门槛,到一个安静无风的空间。


    只听到黄四旧的脚步绕到身后,黑布绳索解下,室内开着淡淡的白炽灯,灯下是一扇朦胧刻花玻璃窗,窗外一片黑暗。立秋已过,昼夜时长拉开,山里的黑夜更长。


    视线缓缓移动,闫禀玉见到厅内上首位置的老人,和站在其身侧的黄尔仙。黄尔仙今天素颜,显露出原本的年轻,寡淡而清秀。


    那这位老人便是周伏道,比在冯流远的记忆看到的更干瘪恐怖,骨架上堪堪只覆盖一层皮。以至于闫禀玉想从他身上和面庞寻找什么,都不敢过多直视,中途得停下缓缓。


    周伏道平日少接触人,对这种目光不适,他静静回视闫禀玉,直到她察觉,眼神略低地轻轻冲他点头。呵,真有意思,明明害怕,却故作镇定。


    被发现了,闫禀玉不再看,周伏道术法高深,也怕被他发现她身上藏蛊虫。


    “你叫闫禀玉?”


    “是。”


    “滚衣荣是你母亲?”


    “是。”闫禀玉从卢行歧那里知道了,黄家派人围袭滚氏老宅,周伏道肯定也查清她的身份,就大方承认了。


    周伏道沉吟声,喉中出现老人特有的嗓子痰音。


    闫禀玉也听到了,心声吐槽:都老成这样了,还要借什么寿啊,活动都困难,这样活着不难受吗?


    “你身上沾染了阴气。”


    闫禀玉原本在心里吐槽,乍一听到这句话,后背直发凉,头皮也麻了。迎着周伏道探究的目色,她紧着呼吸镇定道:“我昨夜听到夜枭鸟在叫,在我老家,这种鸟只在晚上的深山里出现。你们掳我来的这个地方,是山里吧。山中经年荫蔽,有土坟有鬼气,沾染了有什么稀奇?”


    周伏道不置可否地扯扯嘴角,面骨贴皮,更悚然了。


    下午回来时,得知黄尔爻给闫禀玉送螺狮粉,黄尔仙将他狠狠骂了一顿,他们一路绕绕停停,就是不想让闫禀玉猜到地点,现在他倒好,上赶着将特产送去。他当时还狡辩,广西哪里没有螺狮粉,一碗粉能暴露什么,至于么?现在看来,在进入别墅的当晚,闫禀玉就靠自己推理猜到了一些,他们确实住在山里。”


    黄尔仙见周伏道不再开口,便拿着黑布走向闫禀玉。


    闫禀玉看到这架势,就知道又要做砧板鱼肉。她也顾不上周伏道相不相信她的借口,指着上座桌旁的一碟腌果,说:“你喜欢吃酸食吗?我老家也有酸鱼酸鸭,很好吃。”


    周伏道抬起耷拉的眼睛,用细长的眼缝觑着她,眼型狭长,几分阴险。


    黄尔仙顿了顿,好奇闫禀玉想做什么。


    “我想家了,可以去拿点腌果子吃吗?”闫禀玉笑着说道。


    谁知道她真想吃果,还是要搞什么动作,黄尔仙刚要拒绝,听到周伏道懒懒的音调,“可。”


    “谢谢。”闫禀玉走近桌子。


    黄尔仙皱眉,紧跟上去。


    闫禀玉在碟子边上拿颗果子,很快转过身,不小心撞上紧跟的黄尔仙,两人东歪西倒地跌一起,双臂乱挥地抓平衡。


    待尘埃落定,两人惊觉倒在了周伏道脚下,特别是黄尔仙,拽住了他的睡衣下摆,生生将扣子扯崩两颗。


    闫禀玉坐倒在地板,看到周伏道手臂动了动,杀气泄露,但见是黄尔仙的动作,便就收了手。她心里一阵后怕,周伏道似乎觉得杀人跟碾死只蚂蚁一般,微不足道。人活久了,岁月漫长,真的不知生命有限的怜悯,假如是她扑周伏道身上,那小命就不保了……


    起身时,闫禀玉怯怯地看了眼周伏道,在他松垮的睡衣领口,看到他颈侧的淤斑。场景似曾相识,她想起卢行歧曾割开卢庭呈的长衫衣襟。


    卢行歧谋略深重,闫禀玉能想到的他如何想不到呢?原来,他早就察觉怀疑。


    果子落地了,闫禀玉捡起吹了吹,不嫌弃地一口放嘴里。


    黄尔仙也起了身,跟周伏道歉意点头,然后去给闫禀玉蒙上黑布。


    “黄尔仙,你弟弟是个好人,他会怕我饿,给我食物。”闫禀玉说。


    敌人说你好,挑拨离间么?黄尔仙笑她不自量力,搞这些噱头。


    闫禀玉继续道:“我真羡慕你们有兄弟姐妹,不像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开心难过都是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想说话,四面只有墙。”


    她咬进果子,又苦又涩,没腌好。


    多说无益,黄尔仙沉默地绑好闫禀玉眼睛,没有束手,拉扯袖角带她走。


    周伏道单手系扣子,望着闫禀玉离开的背影,眼神暗了下来。


    路上,黄尔仙倏然停步,转身面向闫禀玉。


    眼睛被蒙,闫禀玉没有任何应变能力,她惶惶地问:“怎么了?”


    “刚刚摔倒,你以为我不知你是故意的?”


    黄尔仙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在围着自己走动。闫禀玉默不吭声,怪只怪她手法不高明,被发现了。


    “闫禀玉……”声音凑近,轻而湿冷地钻进闫禀玉耳心,“明日上路,再有这些不高明之举,拿你去喂旱蛟。”


    ——


    当天夜里,卢行歧出现在闫圣丙守陵的木屋。


    屋里点着烛火,闫圣丙盘腿在床上打坐,卢行歧环顾这间简陋但却彰示着生活平稳的木屋,心中对闫圣丙又不满两分。


    “专程过来,为什么又不说话?”


    闫圣丙睁开眼,两腿放下,看向站在屋子中间的卢行歧。面色语气寻常,他不意外能在这见到这号鬼人物,也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天。


    卢行歧一甩袖,扔过去个东西。


    闫圣丙伸手接个正着,摊开掌心,见到物品先笑了笑,“这是我们禀玉的干娘石。”


    “你还笑得出来,闫禀玉被抓走了,下落未知。”卢行歧阴沉沉地盯住闫圣丙,说话毫无客气。


    闫圣丙平声道:“禀玉真下落不明,你不可能安生出现在这,毕竟共寿阴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卢行歧挑眉,“你还知道这个?”


    “我会点堪舆术法,不难看出,不过这次我是真没看出。”


    “那你如何得知?”


    “猜的!”闫圣丙说,“我们家禀玉与你素不相识,无缘无仇,是如何愿意跟随在你身边,经历那些危险的事?定是你设计强骗了她。”


    卢行歧的目光逐渐危险,“你不气愤?还是说,这是你喜闻乐见的结果?”


    闫圣丙笑意的嘴角淡下,古铜色的皮肤几乎与烛光融合一起,不辩面目,“我就知道,你足够狠和精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别扯这些!”卢行歧愤而挥袖,踏近两步,“闫禀玉命格虽带七杀,但三火绝无如此鼎盛,携带超然的三火,行走在夜路,在鬼的眼里,就如暗无天日中悬着一轮皎洁明月,无比渴望。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你却让她随身携带这颗具有浩然地气的石头,随时暴露在阴鬼眼中,你真是她的父亲吗?”


    闫圣丙低下脸,轻笑了声,“我怎么不是她的父亲……”


    “那你……”


    “那石头,是龙脉上的精石,所以才具浩然正气。”闫圣丙抢白,依旧低垂头,“禀玉三火鼎盛的体质,是我刻意为之,为的是等你。”


    “等我?”卢行歧不敢相信,“等我做什么?”


    “只有你才会对当年的寻龙行动好奇,也只有你会去重启龙穴。”


    卢行歧简直云里雾里,“你如何能算准我破世的时间地点,又如何能推算我一定会碰到闫禀玉,被她吸引,从而纠缠她?”


    闫圣丙淡声:“一计不成,还有二计,你总会起阴卦或召唤拘魂幡,想掌握你的行踪轻而易举。不过禀玉一开始就能碰见你,属我意料之外。”


    “呵!”卢行歧无语地笑了,他竟不知自己在未破世前就被算计了,善恶到头,回旋的箭竟又再次狠狠射中他!


    “可是……可是……闫禀玉是无辜的,你是她的父亲,为何要这样算计她?”


    闫圣丙抬头,眼神冷硬无情,“我是她父亲,我对不起她,但她母亲给了她生命,她就应该要尽自己的能力,替她母亲做一些事。”


    “做什么事?”


    “说来话长……”


    卢行歧吼道:“那便长话短说!”


    闫圣丙见卢行歧激动地瞪着眼,阴力盛极生煞,像要生吞活剥了他。阴差阳错,真被这号鬼缠上禀玉了。


    他此时无暇顾及太多,理理思绪,便就道来,“中国传统堪舆学分为形势派和理气派,广西是形势派的发源地,以自然地理为根基,注重实地勘察与地理实践。我的家族在明朝时从福建迁居而来,秉承学习的是理气派,以时空数理为核心,强调环境与人的动态协调。二十八年前,滚衣荣想寻有能耐的风水先生,我和她便是因此相识并相爱的。”


    “她对我坦白她的故事,我与她踏遍柳州寻龙,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三江蜈蚣岭山脉。可我并不认同三江有龙脉,有则险龙,或是未过峡之急龙,除非是潜龙伏脉,而我道行不够点不出。直到在一个月华充盈之夜,我看到鼎盛的莲花荧光,绽放在山岭之中。莲花子时开,六十年一现,这种穴只等有缘人,寻常点不到。”


    闫圣丙看着面沉如水的卢行歧,目露激赏,像透过他看向未曾谋面的另一个人,“你父是个能人,竟然能点出龙穴藏于莲花穴中,所以平日不为人知,只待莲花绽放,龙脉地气方能腾跃九宵。只是那穴被旱蛟霸占,被污秽之气长期浸淫,并未完全脱煞,还差一点才能化龙。”


    卢行歧目光闪动,透出惊惶,似是料到了下文。


    闫圣丙继续说:“你也想到了吧,此种穴在我们道上称为蛟穴,进可一步登天,亦可招来杀身之祸。蛟穴有一别名,唤作杀师地,杀地师以化龙。”


    第146章 旱蛟


    “当然,杀地师成就龙穴,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和滚衣荣只是看见了脉地内的尸骨着装和法器,确认这里就是当年寻龙之地。还有那旱蛟徘徊不去,妖物本性趋利,它舍不下那块可让其乘势,一朝龙飞升的宝地。”闫圣丙几乎将知道的都说了。


    虽是猜测,但卢行歧清楚杀师地的诱惑,天下之大,能点龙穴者凡几?其他屈居之下的贵局,也令无数风水地师不顾反噬强点,何况是面对一步飞升的蛟穴。阿爹他们是否因祭穴而死,家族是否因此牵连,真相在即,多思无益。


    他再问:“你为何想重启龙穴?”


    “我只是想寻回滚衣荣……”闫圣丙声音低落下去,手心握紧干娘石,“因为旧事已逝,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可供下手,只好去寻龙穴,敛回滚氏先辈尸骨送进高顺衙安。但最后我们失败了,是我才学疏忽,竟不知莲花穴受环境影响,会提前开启,也会提前关闭,她掉进了龙脉地穴,莲花闭合,地穴通道隐没………这颗精石是她最后留下的遗物。”


    卢行歧冷漠道:“二十四年已去,人活不下来。”


    闫圣丙神色低迷,“我知道,我只想给她敛尸。”


    这就是闫圣丙设计闫禀玉的目的,为了一副死尸,将自己亲生骨肉往火坑里推。卢行歧不觉他情深,对其又添鄙夷,“既知我会重启龙穴,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需要这样陷害自己的孩子?”


    闫圣丙苦笑,“你身负血海深仇,能轻信他人?我人微言轻,无身后势力,拿什么让你高看?我曾听滚衣荣提起过卢氏,高门底蕴,天之骄子,赌你定是自负,不会随便接受有意接近之人。”


    “所以你将闫禀玉视作诱饵,来引起我的注意?”卢行歧语气讽刺。


    既已做,便不辩驳,闫圣丙面上坦然,站起身朝卢行歧深深躬请,“你说过此处明堂危悬,不宜结穴,事实如此,这陵墓确实是假。我在此守候,是为计算莲花穴出现的规律,而最近一次莲花绽放便是明晚。凭我能力对付不了旱蛟,我会替你带路去寻龙穴,只求能入脉地敛我妻尸骨,还请卢氏门君同意。”


    卢行歧静静看着闫圣丙,未说同意与否,径自诉起往事,“你知道闫禀玉为什么与我签订共寿契约吗?因为钱,她好像从小就活得很辛苦,最大的愿望只是想在远离三江的城市买个房子,与痛苦的过去老死不相见。”


    闫圣丙豁然抬头,眼中的坚定摇摆。


    卢行歧缓了缓,说完“明早七点,蜈蚣岭山脚会合”,就消失了。


    闫圣丙慢慢直起身,开始收拾行李,离开这个蜗居二十余年的木屋。


    ——


    次日七点,闫圣丙加入冯渐微他们队伍,带领五人开路引路。


    冯守慈和滚荷洪引领各自队伍紧跟其后,祖林成则带着一队枪手掠阵,主责守卫队伍和侦查。


    队伍里不见闫禀玉,在山中走了半小时,天光大亮,闫圣丙才看到卢行歧出现。听其与冯氏言语,他才知闫禀玉被黄家掳走。


    卢行歧未能寻回闫禀玉,因为凌晨四点他到骑楼据点,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夜巡蜈蚣岭,没有察觉到一丝人踪,浩浩荡荡几十人消失如风吹烟散。


    冯守慈发表见解:“黄家的七星阵可藏魂隐命,他们应该是用了此阵进山。”


    滚荷洪说:“黄家的七星阵为黄登池所施,他也来了?”


    冯守慈不置可否。


    “黄登池眼盲体弱,正常走路都不行,他来做什么?”冯渐微不明白。


    一旁活珠子说:“可能他们人手不够。”


    昨夜冯守慈分析过周伏道那边人力,除去姻亲牙氏,刘家班氏操氏都有其理由未去协助,如此算来,他们势力确实碾压。冯渐微不免自信,“那这次我们赢定了!”


    “人手多不代表能胜。”走在前头的闫圣丙适时地泼盆冷水。


    卢行歧抬起蓬山伞,看着闫圣丙问:“闫先生有什么见解?”


    闫圣丙诧异片刻,昨夜还因为闫禀玉势同水火,这会儿怎么对他客气起来了?他狐疑地继续道:“黄家等人在隐匿气息,不被旱蛟所注意。妖物敏觉,又与脉地相伴千百年,感觉到莲花穴绽开,会日夜把守,不让其他东西靠近。而我们人太多,在面对旱蛟时有弊无利。”


    要知道进龙脉穴地的第一道关口就是旱蛟,光听名,想象是龙形有四肢的妖物,还活了上千年,灵力肯定很高。要真被旱蛟盯上,他们再多人都不够做炮灰。


    冯渐微见许多人露出怯色,不爽闫圣丙打击士气,“你怎么知道这么仔细?”


    “因为我遇过旱蛟。”


    周围听到的人都低低惊呼,连祖林成也凑了过来。她是妖,自然对这种具有灵性能升天的妖物感兴趣,不免带着些微的崇敬心里。


    闫圣丙道:“二十四年前,我和滚衣荣寻龙脉时就碰见过旱蛟,它身长数十丈,身覆墨青色滑腻鳞片,龙头龙尾,乍一看肖似青龙。细看腹有精短四足,眼睛竖瞳,所过之处十里外都能闻到腥膻之气,令人作呕,水汽充足之地臭味散发更为浓郁。即便蜕成龙身,还保留蛇态,视觉阴翳,听觉稍弱,但嗅觉灵敏异常,只要闻到气味,超能追踪千里。我和滚衣荣能轻易躲开,就是因为人少,气息分散。”


    闫圣丙形容得太详细,导致所有人仿佛能看清旱蛟的形象,以及闻到作呕的腥膻气味。


    冯渐微奇了怪了,“照理说旱蛟徘徊千百年,怎么蜈蚣岭从来没有这些奇闻异事?”


    “有,但无人信。”闫圣丙说,“八龙见于江的传闻,便是旱蛟所为,所谓八龙也并不是八条龙同时现于江面,而是柳江之上曾有八次出现过龙。”


    祖林成猜测,“那旱蛟该不会八次走龙都飞升不了吧?”


    闫圣丙点头。


    祖林成噗嗤一下笑了,好了,对旱蛟的崇敬化为耻笑。这不纯纯差生么?什么试炼参加八次还没上岸,运气也是差到背时了。


    闫圣丙:“以旱蛟对飞升的执着,最好不要与之正面交锋。”


    话题到这里,他们已经走了近两个小时,冯渐微下令原地休整十五分钟,喝水补充体力,顺便将原本的计划再细化一下。


    冯渐微找块石头坐下,问站着四处遥望的卢行歧,“我看闫圣丙说的有点在理,我们要不要分散火力?”


    起初他也对闫圣丙印象不好,因为这人连亲生女儿都算计。不过好在闫禀玉心性够坚定,好好地长大,好好地读了大学,靠自己努力没长歪,纯纯的根正苗红。


    卢行歧目光低瞥过来,“就从此地开始,留下蓝家打手在外围接应。”


    冯渐微:“现在就开始?听说还要走个半天呢?别到时碰上黄家,人手数量上吃亏。”


    卢行歧忽然转头问祖林成,“你闻到没有?”


    “闻到了。”祖林成眉宇凝了凝。


    冯渐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你俩打哑谜呢?”


    卢行歧低声:“山中有蛟的腥气。”


    “什么?”冯渐微狠狠皱眉,妖鬼耳目过人,不会有假。他不得不谨慎对待,起身去做安排,削减人手。


    冯守慈得知计划变动,贡献出隐匿气息的符纸分给众人。


    再走两小时,太阳爬升,山林中蒸汽腾腾,连频繁的鸟叫、野物穿梭也少闻,直觉愚钝的冯渐微觉察出异样来——明明正午时分,中天却出现一撇朦月,并伴随着一颗星子。


    白日观星,凶煞并重,冯守慈面色露愁,与冯渐微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冯渐微不动声色地将滚氏带来的一半人留在第二阶梯外围,继续上路。


    祖林成嗅觉太灵,忍不住打干呕,只能变出条丝帕捂住口鼻。渐渐地,大家能闻到虚无缥缈的腥膻气。


    留下的二十余人,都是特地经过挑选的,动手能力强,心理素质也过硬。在得知旱蛟近了之后,只是面色一变,都默默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滚于风一直随身保护滚荷洪,他腰上挂的竹筒都属于闫禀玉,此刻里头蛊虫焦躁不已,不停地用足爬竹筒内壁。滚荷洪也感知到了,看过来一眼,他低声说:“祭师,小姐的蛊虫躁动,不知是因旱蛟还是……”


    蛊虫躁动还有示警一说,如果不是因为生物本能对强大力量的畏惧,那便是闫禀玉遇到了危险。


    滚荷洪没说什么,“阿风,认真行路。”


    “是。”


    旱蛟的腥味无孔不入,就似一道看不见的紧密屏障,悄无声息地拢向众人。那种突破心理的无形压力,明显地存在,却看不到摸不着,使得大家眼神惶疑,脚步踌躇。


    闫圣丙的先头部队只精简到两人,他还说:“人多,我们需要分散人数。”


    很快就要面对旱蛟,他们之中只有闫圣丙声称了解旱蛟,但古往今来,大至打仗,小至村组抢地盘,不都是人多胜算大吗?


    于是有人不同意,“前有旱蛟,后有黄家,我们再分散人手,就如一盘散沙,届时随便碰上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压着打。”


    “是呀!”


    “就是,人不能再少了。”


    不少人附和。


    闫圣丙神态冷定,再泼一盆凉水,“我们斗不过旱蛟,只有躲开,才能顺利进入脉地。”


    有人不服气:“那黄家他们呢?”


    “他们也斗不过。”


    “你怎么知道?”


    闫圣丙用凉飕飕的眼神扫视众人,“凭他们提前出发,隐匿气息,除了不想被旱蛟发现,避免正面交锋。还有,他们发现行踪泄漏,所以才甩你们个措手不及,再利用先知,送尔等去做炮灰,届时他们再踩着你们的尸骨,不费吹灰之力进入龙穴脉地。”


    还有人嘴硬:“你只是猜测。”


    昨夜,闫禀玉又送出一只千里,卢行歧和冯渐微就里面的信息讨论过,得出的结论与闫圣丙的说辞相差无几,之所以不坦白,是不想摇动大家决心。


    两方争执,卢行歧出面缓和气氛,“闫先生说的没错,昨夜闫禀玉传来千里,说行动在明早,且黄家威胁之言,要拿她去喂旱蛟。如果没有想法,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


    计划被发现,所以此刻闫禀玉跟着黄家更安全,卢行歧才没有着急去寻她。


    “什么?计划败露了?”大家开始慌了,他们原本是想麻雀在后,现在被发现了,就变成了那只弱小的蝉,随时会被捕杀。大家的信心也是建立在狩猎者身份上,一旦位置转变,心态失衡。


    数人小声议论起来,负责侦查的祖林成对着他们嗤笑,“计划之所以叫计划,是因有变的可能,不变就是事实了。你们现在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非但对自己没有帮助,还会拖累大家。”


    他们只是暂时慌了,想不到那么多,被祖林成一番呛声,皆理智几分,闭口稳定心态。


    闫圣丙摸草叶扒泥土,通过嗅闻地气判断旱蛟的距离,眼前忽投下伞影,他抬头撞见卢行歧探究的视线。


    “你不担心闫禀玉吗?”卢行歧问。


    闫圣丙扯动嘴角,似笑非笑,低头继续嗅闻地气,“她出生时我给她算过命格,她这一生逢凶化吉,必有大造化。”


    冯守慈在不远处听到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最后冯渐微当和事佬,“留人接应也是留存实力,也保证我们能够撤退及时,对面人手本就不如我们精锐,大家不必担心。调整一下状态,继续出发吧,不要错过夜里莲花穴开启的时间。”


    大事耽误不得,众人心中有数,调整好心情,沉定下来。


    只是几句争吵的时间,天色猛然暗了下来,黑云漫卷,狂风呼啸,山岭树木在风中狂摆,声势浩大,似野兽咆哮怒吼。


    天地巨变,越衬得蜈蚣岭伏卧之形更似巨龙盘踞,即将腾跃九霄,云布雨施。


    风一起,原本就浓密的腥膻气味更紧逼而来,丝丝缝缝,无孔不入。大家能找到堵鼻孔的东西都堵上了,实在受不了这味儿。


    “阿渺,你跟着大老爷。”冯渐微预感不妙,谨慎发令,“滚于风,守好你家祭师。其余人等,打起精神,提高警惕,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见机行事,莫要惊慌。”


    “是,家主。”活珠子和其他两名冯氏人,左右包围冯守慈,将他安全护在背后。


    滚于风张开双臂,挡在滚荷洪身前。


    祖林成双目倏睁,圆瞳瞬息变竖瞳,发出荧荧光亮——当妖感受到威胁时,身体会应激呈现出兽态。


    卢行歧看她一眼,说:“旱蛟现身了。”


    祖林成点头,“很近。”


    闫圣丙用手搭眉挡风,遥望某个方向,道:“旱蛟在离我们不足五百米的深谷中,龙穴脉地还有三公里距离,要避开旱蛟,只能登高从山谷两侧的悬崖峭壁通过,方能到达。”


    冯渐微问:“没有其他好走的路吗?”


    闫圣丙回:“只有山谷一条通道,但被旱蛟霸守,只能剑走偏峰。”


    只能这样了,此时已经过午,冯渐微引领大家再使用一次藏匿气息的符,“祖林成,你来掠阵,以防黄家那边使坏。按原计划,我们绕路过去吧。”


    “嗯。”祖林成应声。


    即便前路是悬崖峭壁,但跟旱蛟生死搏斗比起来,这样最谨慎。闫圣丙依旧在前带路,众人尚算镇定,迎着狂风迈步。


    “啊!”


    风中忽然送来一道尖叫,众人四目相对,纷纷疑惑是谁发出的声音。还是说风声呜呼,肖像人声而已?


    祖林成原本在队伍外飞来飞去侦查,闻声突然落地,冯渐微注意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她为难地道:“……像闫禀玉的声音……”


    与祖林成共事过,冯渐微相信她的直觉,他们已经快近旱蛟,周伏道和黄家先出发,只会比他们更近。此时突兀响起的这道声音,总觉得不单纯,到底是闫禀玉在提醒他们,还是对面设的圈套?


    冯渐微想到这时,下意识看了眼卢行歧所在的方向,鬼呢?不见了!!


    “他、他、卢行歧呢?”


    祖林成满不在乎地说:“刚遁形走了,找闫禀玉去了吧。”


    “现在紧要时刻,有脑子的都会思索一下真假,他怎么眨眼间就跑了?”冯渐微简直头大,人家正派老爹还在气定神闲地领路,他算哪门子身份,一声不吭就走了?


    祖林成很奇怪地瞥冯渐微,“人家在谈对象,女朋友有危险,他着急不是应该的么?”


    呃……也对,是他局外人的清醒了……冯渐微无可奈何地叹气,心底默默祈祷,希望他们都没事。


    ——


    又是山路,又刮狂风,闫禀玉没有被绑手,但蒙住眼也吃不消。她终于摔了次狠的,手掌撑地,手心被划破,那声尖叫便是由此而来。


    黄尔爻看不过去了,去跟黄尔仙理论:“姐,我们已经在深山里了,天色变暗,明着眼也辨别不了东西南北,何况我们还要赶路,还绑着眼睛做什么?”


    黄尔仙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挥了下手,黄尔爻得令高兴地解开闫禀玉眼上的黑布。


    睁开眼,闫禀玉不意外天地变色,就是黄尔仙定定地看着她,眼无波澜,像是已经看穿了她,又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戴上口罩吧,山上臭味会越来越重。”黄尔爻递过来一个过滤口罩。


    “谢谢。“闫禀玉顺势避开黄尔仙瘆人的眼神,接过口罩戴上,眼神再一转,看到两顶简易轿子,就跟那种扛人上山的轿子一般。离开骑楼时,她就听到了两道老人的嗓音,果然,黄登池也来了。他是盲人,还这么不辞辛劳地赶来,是有什么非要来的理由吗?


    现场就十余人,黄家的人远不止这些,在很早之前应该就兵分几路了,这样更加验证闫禀玉的猜测:周伏道那句她身上有阴气,又提前出发,充分证明了他们在怀疑她。那那些人是藏起来偷袭卢行歧他们,还是说另有作用?


    闫禀玉心底狐疑个几回,然后收回视线。


    黄尔仙去到周伏道面前,细细声不知交谈什么,之后原本就少得可怜的人兵分两路,她和黄四旧带着闫禀玉,与两名随从向另一处开阔的山谷走去。


    闫禀玉不知这样分开行动的意义,黄尔仙防着她,黄四旧又是个沉默的,那两名随从更不会自作主张的聊天,她想了解现状都没法子。


    早上撤离太匆忙,没来得及给卢行歧他们留信,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闫禀玉与她喂养的蛊虫有反应,她能肯定,卢行歧离她很近。她现在被看管,消息递不出去,所以故意摔倒发出尖叫,希望他能听到,然后避开黄家队伍。


    一行人继续向山谷里去,四周皆是葱郁树林,独独这片山谷光秃不长寸草。闫禀玉越靠近越有不祥的预感,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肩膀忽被推了下,就听黄四旧低声恶气地催促:“快走!”


    闫禀玉只能快走两步,很快到了山谷口。此处无树木固土,风沙迷眼,但仍能看到山谷内有什么在发耀光,范围很大,像微微灯带,延伸到远处。


    领路的黄尔仙忽然止步不前,接着转过身冲闫禀玉笑笑,那笑很假,木然地扯扯脸皮。


    “我说过,别耍不高明的把戏。”


    闫禀玉还在琢磨那个笑和这句话的含义,就见黄尔仙豁然跑开,同时她后背猛的被一股力击中,整个人失控地往前冲!


    “你们——”闫禀玉震惊回头,黄尔仙黄四旧几人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又扭过头去,看清山谷中的耀光其实是某种巨兽的鳞片。意识到前方可能有什么,她头皮发麻,惊出冷汗——山谷光秃,不至于一根草都没有,除非常年有什么盘踞在此,将所有植物给压得无冒头之日。而旱蛟型体巨大,长至数十丈,蛟身覆油滑鳞片……


    眼看就要摔个四脚朝地,迟了!一旦惊动旱蛟,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黄尔仙真狠啊,是她在文明社会生存太久,以为人恶有底限,以为黄家利用她起码得利用回本吧,现在是直接灭口了。她用生命的最后两秒钟,狠狠地诅咒了黄尔仙,还抖着声哀嚎:“黄尔仙,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半空中忽而出现道雾影,急冲下来,卷住闫禀玉的身体,将她拥护得紧紧的。


    错愕之际,闫禀玉看清雾影下浮现的轮廓,心中悲喜交加,“我没死……不对,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的,黄尔仙他们……”


    她低声急言,前后矛盾不知。


    卢行歧眺眼山谷方向,带闫禀玉就近躲进灌木丛后,安抚地握紧她的手,“没事了,你不会做鬼。”


    她还想说什么,被他竖指示意噤声。


    闫禀玉后知后觉地抿紧嘴,现在最危险的应该是旱蛟,黄尔仙的阴谋先放一放,离开这里再打算。


    但显然,黄尔仙还有后招。


    七八米外的一棵松树上,黄四旧阴魂不散地出现,手臂绑束一把小型弓弩,正瞄准山谷内部。


    卢行歧也看到了,瞬息闪现,阻止黄四旧发射弓弩。谁知那弩一发三箭,卢行歧只挡下两箭,另一箭破空而出,飞速刺进山谷里!


    “嚎吼——”


    几乎是同一瞬间,山谷内吼声震彻,地动山摇,崖壁落石簌簌,又惊起几声怒吼。


    看情形,那一箭惹怒了旱蛟,闫禀玉赶紧朝卢行歧打手势,让他遁形。突然,一条巨大粗壮的墨绿尾鳍从灌木上扫过,腥气逼人地袭向黄四旧所在的松树!


    卢行歧瞬间隐身,黄四旧也是个警觉的,溜树下来不忘在自己身上抹松脂,迅疾窜进松树林里不见踪影。


    “啪!”尾鳍劈碎松树,停了片刻,然后无功而返。


    闫禀玉刚要松口气,不知又从哪又射出数根箭,咻咻破空,直刺向她!附近只有灌木丛能藏身,她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不跳出去躲避暗箭,要不挨了这几箭,避免叫旱蛟发现。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地选择了避开更急切的危险——箭实打实刺进身体是会立刻出血,立刻疼的,山里离医院又远,她还得忍受好久,说不定半路就感染死翘翘了。跳出去旱蛟不一定就能立刻发现,她再拼力逃命便是。


    于是身随念动,闫禀玉原地翻滚,避开了那来势汹汹的几箭。但很不幸,已经离开的巨大尾鳍忽又转向,狂风般扫荡向她!


    闫禀玉连忙爬起来,按照尾鳍的甩速,她绝逃不过,不过求生意识要有的。跑出两步,预想中的危机未至,她匆匆回头,见半空中卢行歧已经跟那条硕大的尾鳍缠斗起来。


    旱蛟的腥膻之气浓重数倍,浓郁得几乎作呕,熏得眼睛也出了泪,闫禀玉停下脚步,没有犹豫地返身回去。


    “禀玉!”闫圣丙不知几时到的,将她拽了回来,拉到一棵树后切心劝解,“旱蛟准备走龙,任何东西阻碍它,都会被它记住气息追杀到死,你不能去!”


    冯渐微祖林成他们纷纷汇聚过来,还有冯守慈,荷洪阿婆。闫禀玉向他们投去求助的眼神,但他们冷静到无一人回应。


    冯渐微看着闫禀玉失望的眼神,解释道:“在听到你的声音后,卢行歧离开去找你,之后我们被一些用傀儡术控制的妖灵拦路袭击,怕惊动旱蛟,我们并未大打出手。黄家也料定了这点,设计将我们驱赶到这里,是卢行歧吸引了旱蛟的注意,才使我们不被发现。”


    他语气艰难,“闫禀玉,适才卢行歧传音,让我们带你撤退,他来对付旱蛟。”


    闫禀玉低下头,双手隐忍地紧握成拳,声音悔恨:“是我将人性想的太简单了,如果我昨天随他离开骑楼,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进退两难。”


    祖林成劝慰:“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黄家守卫重重,当时卢行歧带你离开,就一定能离开吗?不要将设想的罪孽加注在自己身上,况且他也是为救我们,你和我们先离开,再一起想办法好吗?”


    闫禀玉回头看,山谷那边,旱蛟升空,蛟身缠卷住卢行歧,巨口朝他愤怒咆哮。旱蛟不知有什么能力,他居然无法遁形,魂体承受着万钧之力,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


    天空骤然雷鸣,闪电绽亮如织天罗地网。


    闫禀玉认得这天象,卢行歧在强行召唤拘魂幡。


    闫圣丙也看出来了,却只有担忧,“拘魂幡阴力盛极,可抗衡旱蛟,那旱蛟虽有污秽之气,但已被龙脉滋养多年,身负浩然正气。两相对抗之下,受伤的只会是卢行歧。”


    闫禀玉松开手,低望着手心伤口流出的血,她喃喃道:“我或许……有办法对付旱蛟。”


    她调转脚步,闫圣丙再次拉住她,“禀玉,乖女,听阿爸的话,别去,太危险了……”


    闫禀玉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你没资格对我说这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第147章 取寄心蛊


    闫禀玉拨掉口罩,声音冰冷而清晰,“那天在木屋,你和卢行歧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今天看到你出现的那一刻,我才知道,那句‘等你无路之时回头,阿爸阿妈在这等你‘,是什么意思。”


    她眼神冷静又锋利,闫圣丙后退一步,手中力道慢慢松了。他对她感到不适应的陌生,她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心性似乎完全变了。


    “你早就知道龙脉穴地在这里,知道阿妈在这里失踪,却什么也不说,让我周折又周折地去查,卷入这场风波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谋算,我也不会计较从前你对我不管不顾,所以今天,你也别管我。”


    闫圣丙彻底地松开手。


    闫禀玉的视线越过他,看向后面的冯渐微,“我的饮霜刀呢?”


    “在我这!”活珠子出声,将饮霜刀送到她手中。


    闫禀玉直接解下扎发皮筋,如瀑的黑发倾泻而下,她低着脸,把饮霜刀绑紧在手臂。


    滚荷洪望着她坚定的侧脸,心中动容,“禀玉,刀划不开旱蛟的鳞片。”


    闫禀玉头也不抬地说:“刀上施了术法,对于妖邪有点效用。”


    刀绑稳了,闫禀玉在自己身上用了几张禁制符,能抵挡些许腥气,靠近旱蛟时没那么难受。


    “滚于风!”


    “小姐。”滚于风速速上前。


    闫禀玉说:“我的蛊给我。”


    “是。”滚于风低头解竹筒,不经意发现闫禀玉掌心伤口,便自作主张帮她挂上竹筒。


    “祖林成,能否借我妖兽?”闫禀玉目光扫过去。


    “借来做甚?”


    “我要去卢行歧那里。”


    迎着她坚定的目光,祖林成忽而一笑,也不劝退了,大气地道:“借什么妖兽,哪有我好用?我化鹤兽送你去!”


    “好!”


    “冯渐微。”


    “诶!”


    “你按照卢行歧的意思,带领大家退到安全处。”


    “……好。”


    竹筒挂好,滚于风默默退下。


    现场全是闫禀玉推进安排的声音,坚定且果断,大家从措手不及到慢慢安定,视线一致的跟随在她身上。


    闫禀玉在短瞬间就做好了安排,滚荷洪问:“禀玉,你有胜算吗?”


    祖林成已经化为一只浑身雪白的鹤兽,高近两米,俯首在闫禀玉身侧。她扶住鹤颈,身姿轻捷地跳上鹤背,鹤兽立即展翅飞起。


    闫禀玉拔刀迎向山谷,黑发飞舞,背影坚毅,如同阵前无畏强敌的将军。她留下斩钉截铁的一句“有”,带着鹤兽决绝地扑向正与拘魂幡阴力对抗的旱蛟。


    “祖林成,收敛妖气,别让旱蛟发现我们,贴着山壁过去给它来个措手不及。”空中风声狂哮,闫禀玉俯低上身,在鹤兽耳边说道。


    “好!”


    冯渐微这边撤退进远处的树林里,他派出五人巡逻,其余者围聚一起,以防人力分散被隐踪的黄家捡漏。他忧心山谷的情况,爬上树眺望,活珠子也如此。


    “家主,三火姐准备怎么对付旱蛟?”


    “她们才近旱蛟,哪能下手这么快。”


    旱蛟的力量非正非邪,与拘魂幡抗衡时,呈现出阴翳的灰色。拘魂幡中麒麟兽金身释放阴力,气息浑浊浓黑,与旱蛟对抗,身周环境受两方力量影响,将山谷几乎搅成了洗墨池。


    力量相抗,就似罩了结界,闫禀玉她们没那么容易接近。冯渐微却见鹤兽贴着山壁一个漂亮的滑翔,悄无声息地来到旱蛟的三寸位置,十分游刃有余的样子。他不得不承认,祖林成还真有点实在本事。


    要出手了么?冯渐微紧张地注视,以为闫禀玉会手快地刺刀,但她没有,掌中不知虚挥出什么。旱蛟有所察觉,转过蛟身,鹤兽立即飞低到旱蛟足下,她又洒出一把东西,旱蛟接着潜低龙首,鹤兽猛的窜高,来到卢行歧边上。


    这时旱蛟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身体太过庞大,导致无法顾及各个方位,鹤兽将视觉死角玩得溜溜的,几回背地交手,都没暴露行踪。闫禀玉好像在试探,她保持耐心,未被卢行歧的困境影响,正在寻找解救方法。


    冯渐微兴奋地拍了旁边的活珠子一下,“祖林成和闫禀玉配合得真默契!”


    活珠子不懂她们的策略,只看到鹤兽身形洁白优美,闫禀玉随之俯冲跃升时,英姿飒爽,手段利落。


    山谷那边,闫禀玉也想快刀斩乱麻,但一近蛟身,看到浑厚泛光的鳞片,就知道要找准角度才能精准穿透鳞片。以卢行歧被蛟身纠缠的状况,容不得她一再挑衅,怕旱蛟暴怒,越缠越紧更挣脱不得。


    闫禀玉刚刚试过了,定石蛊对旱蛟有用,不过效果极差,数只蛊只能换来十几秒的麻木时间,且还是一小片范围,完全影响不到旱蛟的活动。因其体量太大,抛开剂量也谈不到效果,只能是取巧。


    离卢行歧近了,闫禀玉见他右手高擎拘魂幡,幡身雄厚的阴力笼罩住他的魂体,看起来情况没那么糟糕。他另只手在紧缠自己的蛟身上画着符,有条不紊,气定神闲,不作挣扎。


    闫禀玉都要怀疑,适才他脸上的痛苦神色,是她眼花。他似有所觉,抬眼撞上她担忧的目光,冲她轻笑。


    “笑什么?被这么绞着不疼吗?”闫禀玉蹙眉斥问。


    “就知道你不会乖乖撤走。”符画完,卢行歧收手回来,抚了抚胀痛欲裂的胸口。见她盯住自己忍痛的动作,补充道,“习惯就不疼。”


    适才在卢行歧附近洒过定石蛊,现在这段蛟身触觉麻木,闫禀玉从鹤兽上探腰向蛟身。空中风烈,吹得她衣发狂摆,像是要将她吹倒一般,他看到后用左臂抱住她胳膊,将人稳稳地移到圆滑的蛟身上。


    闫禀玉坐定在蛟身上,回头跟鹤兽私语,鹤兽旋即飞离,去继续吸引旱蛟的注意力。她低着头寻鳞缝,饮霜刀时刻准备着,“都自身难保了还嬉皮笑脸……”


    卢行歧又笑,食指悠然地指向一处,“这处我施过法,刺进去事半功倍。”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闫禀玉疑惑地歪头瞥他。


    他道:“因为知道你会来,所以必须做好准备。”


    刀尖对准他所指之处,闫禀玉说:“如果我不来呢,你有办法脱身吗?”


    “暂时没有。”


    她就知道。


    卢行歧说:“总不过多费点力气而已,将旱蛟纳入通极练化。”


    闫禀玉明白这不是上策,阴力过损,反而趁了周伏道的意,届时进入龙脉地穴就只有挨打的份。


    “好了,我找准地方了……”


    蛟身忽而直上,闫禀玉冷不防前扑,还好卢行歧手快地捞住她。她趴在他肩头,脸朝下看到悬空的高度,后怕地缓着呼吸。


    鹤兽好像看见了闫禀玉这里的困境,高高鸣叫一声,引旱蛟下来。


    鸣叫说明旱蛟看到祖林成了,没时间了,旱蛟一下去,闫禀玉得到平衡,便速速握紧刀。


    “等等。”卢行歧喊停她。


    “怎么了?”


    “再用符加持一下,更容易刺进去。”卢行歧捏住闫禀玉中指,放在唇边,根本没空解释,只说“会有点疼”,就张口咬下去。待血珠冒出,捏住她指尖血在刀身上画符。


    他唇上有血,闫禀玉下意识去看他眼眸,幽蓝异闪。她没有多分心,符画完,立即用劲推进刀尖。蛟鳞坚硬,蛟皮紧实,她甚至跪立,双臂加上腹部,全力压进饮霜刀!


    刀刃缓慢没入蛟身,到达三分一深度时,不知是定石蛊失效,还是旱蛟痛到察觉,它不再追逐鹤兽,摆身扭头,竖瞳精准地睇向闫禀玉。


    闫禀玉从未在人以外的眼睛里看到过恨意,恐怖至极,怒气冲冲地想要撕碎她。随着一声震天的嘶鸣,蛟身狂甩,旱蛟张大巨口撕咬过来!


    为防被甩下去,闫禀玉死死抱住饮霜刀刀柄,人被晃来晃去,根本没机会躲避巨口。她甚至能看到旱蛟深渊似的喉腔,太有坠海的恐怖想象了!


    鹤兽飞身过来,试图拦阻旱蛟,但旱蛟并不恋战,甩头撞开鹤兽。它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让它疼痛的东西给撕咬碎。


    远处冯渐微看到险象环生的山谷,大叫一声:“糟了!老头老头!快召唤五猖兵马救急!”


    闫圣丙也看到了,急得要跑出去,还是滚荷洪拉住他,警告地低声:“别添乱!”


    “可是禀玉……”


    “卢行歧已经脱身了,她不会有事。”


    闫圣丙再挑眼望去,蛟口距离闫禀玉不到一米,卢行歧赫然挣脱出身,将不断散发阴力的拘魂幡狠狠插进了旱蛟的眼睛!


    阴力充斥满瞳孔,目视暗黑,看不见任何东西,此举彻底惹怒旱蛟,它咆哮着扬头甩尾,不管不顾地扫荡山谷,势要这些人给他痛苦的眼睛陪葬。


    随后卢行歧揽住闫禀玉,张手抽回拘魂幡,在蛟身上几下纵跳,带她安然落地。


    旱蛟像浑身张开了知觉,即便痛苦万分,仍旧精准地攫取他们位置,潜行蛟身猛撞过来。


    卢行歧带着闫禀玉又是狂奔躲避,几番迂回,旱蛟简直像狗皮膏药,锲而不舍地贴上来。


    旱蛟记仇,已经记住他们的气息,躲也没用,要不解决后患,要不杀绝!逃跑的过程中,闫禀玉从竹筒里摸出只蛊,“藏象!去!”


    再一回头,旱蛟停下了,盘潜在原地,蛟身窸窸窣窣地滑行,脑袋四处张望,似乎很是疑惑。


    “老头!不用五猖兵马了,那边战况变了。”树林里,冯渐微又喊。


    冯守慈只得将令旗收回,暗自寻思,这小子是不是在耍他?


    滚荷洪跟担心的闫圣丙说:“禀玉用了藏象,吞景改道,旱蛟被迷惑了。”


    闫圣丙问:“有用吗?”


    “以旱蛟的灵力,藏象迷惑不了多久。”


    闫圣丙忧心:“滚氏其他的蛊也对付不了?”


    滚荷洪说:“唯有上古蛊种能与之抗衡。”


    “寄心蛊?”


    “嗯,但此蛊并不掌握在滚氏手中。”


    ……


    终于能歇口气了,闫禀玉喘着粗气软倒身子,被卢行歧给接住了。她趴在他肩头,平缓着呼吸说:“藏象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得赶快解决掉旱蛟。”


    卢行歧双臂托住她软趴趴的腰身,“嗯,你有好的办法?”


    “是,又被你猜到了。”


    他问:“什么办法?”


    闫禀玉的胳膊挂在他肩头,抬起脸,灵动转着眼眸,颇有自信,“用寄心蛊控制旱蛟。”


    寄心蛊难取一二,滚氏都没有,闫禀玉所指,应该就是卢行歧体内这只。他说:“你要如何取出?”


    闫禀玉立起一根手指,点点他眼皮,“我察觉到一个细节,每次你接触进去我的血,眼眸的幽蓝便会异闪,这是寄心蛊在恐惧不安。”


    “血?你从刚刚得知的?”不对,她来时就挺有成竹的样子,卢行歧想了想,表情变得莫名意味,“所以……从昨日你就发现了?”


    闫禀玉心照不宣,板着小表情嗯了声。


    卢行歧问:“你真的要喂我你的血?”


    “有何不可?”闫禀玉踮起脚,将唇贴上他的唇,默默咬破唇壁,将血渡给他。


    一个小口子,其实没多少血,但卢行歧似乎入了痴,缱绻地吮吸,痛觉丝丝密密。闫禀玉带着目的,并不沉浸,睁着眼去注视他的眼眸。


    随着血液不停吮入,他眼瞳的那抹幽蓝变成线,蠕动一般划出眼白,再经由皮肤,缓慢地蠕动到颈后。闫禀玉立即用锋利的符箓边缘,在他颈后割开道小口,用手捉住逼出的寄心蛊。


    “好了!”闫禀玉离开他的唇。


    寄心蛊的离开,让卢行歧不适地晕了晕,靠在闫禀玉怀里。背后悬浮的拘魂幡也随着主人摇来摆去,还得靠它的阴力来对抗旱蛟,她也伸手扶住。


    卢行歧见状,惊奇的语气,“你居然能触碰拘魂幡。”


    “碰了就碰了,很奇怪吗?”


    他笑了笑,目光含义深深,“携幡而生者,乃卢氏钦定门君,而可触碰拘魂幡者,唯有卢氏血脉。”


    闫禀玉刚想问是什么意思,那旱蛟再次暴动,蛟身每一次甩动,都是一场地动山摇加狂风,以及腥膻毒气攻击。


    “你好了没?该干正事了。”


    “好了……”卢行歧拖着懒懒的腔调抬起身子,伸手向她,“寄心蛊给我,我去给那孽障送礼去!”


    “那,在这。”闫禀玉将寄心蛊放他手心,交代道,“寄心蛊刚离寄生体,还处在虚弱状态,这蛊傲气自负,不甘愿供他人驱使,那旱蛟不是被伤了眼睛么?你只需将寄心蛊打进它瞳孔即可,让寄心蛊不得不寄心。”


    “知晓了。”卢行歧握紧寄心蛊,旋身迈步。


    闫禀玉望着他的背影,他忽又踏步回来,在她脸上吧唧一口,才心满意足地飞身离开。寄心蛊不是取出了吗?怎么还这么腻歪。


    拘魂幡也紧随其后升空,幡边红光耀发,麒麟兽金身威武,衬得卢行歧御敌的背影威风凛凛。


    吞景改道失效,仇恨的气息出现,旱蛟躁动狂怒,腥膻之气腥风血雨般席卷整个山谷。


    祖林成受不了了,变为人形站在闫禀玉身旁,“你不觉得恶臭吗?”


    “觉得。”


    “那还不走?”


    “我想看着他。”


    “又没少胳膊少腿,有什么好看的?”


    “就……想看。”


    祖林成对闫禀玉深深地表示不理解。


    那边卢行歧与旱蛟在半空中对峙。


    拘魂幡幡身比刚召唤时膨胀一倍,阴气吸收充足,该出手了。卢行歧挥手下令,“拘魂幡,去!”


    拘魂幡当空旋转,幡身释出无数道阴力,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拢住蛟身,金身麒麟兽腾跃其中,震慑住旱蛟的行动。


    很好!卢行歧满意地扬笑,手指开始捏诀,目光随着诀成杀意毕露:“斩祟刃!破!”


    原本插着蛟身的饮霜刀发出诡异红光,竟自行插进蛟肉,瞬息穿腹而出!那伤口也不似刀过流血即可,而是以更诡异的状态裂开,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大刀阔斧地片肉剔骨。


    旱蛟凄厉吼叫,摆头撞尾生生将峭壁削下一块。待其挣扎减弱,卢行歧将寄心蛊打进它的竖瞳中,原本阴翳的眼眸闪现出幽蓝,继而了无痕迹地隐去。


    卢行歧成功让寄心蛊寄生,但不代表它甘愿被驱役,趁其虚弱,闫禀玉打开竹筒,唤出巫蛊之力的游丝,打算用圣地力量去压制寄心蛊。


    远处滚荷洪的蛊虫也受到召唤,躁动不已,包括留在外围的滚氏蛊虫。散落在蜈蚣岭各处的巫蛊之力游丝,纷纷汇聚到闫禀玉手中,形成千万缕漂浮的光亮,落在她身上,雪中光景一般的奇异瑰丽。


    滚于风看到这个壮观的场面,联想起闫禀玉敲响萨神铜鼓那天,圣地里应该也是此番胜景,可惜他未能亲眼所见。


    闫禀玉利用巫蛊之力对寄心蛊下达命令,旱蛟倏然像泄了气劲,重重从空中掉落,惊起沙砾无数。旱蛟有气无力地趴腹在地面,竟如垂死一般。


    闫圣丙亲眼所见闫禀玉的成长,他还以为卢行歧和旱蛟必然是殊死搏斗,然而他的女儿利用自己的能力化解这次危机,避免卢行歧硬碰硬地斗法,被拘魂幡过剩的力量反噬。


    第148章 (小修) 我要带你回滚氏老宅……


    旱蛟被降,卢行歧的身影就向闫禀玉掠来。


    “好了,你不用看了,他过来了。”祖林成撇嘴一句,识趣的找大部队会合。


    卢行歧在半空中一闪,瞬息出现在闫禀玉眼前,他游刃有余地道:“解决了。”


    事情告一段落,闫禀玉好整以暇地打量他魂体,“你没事吧?”


    卢行歧摇了摇头,然后抓起她手掌心看,上面的擦伤都结痂了,翻开的皮肉边缘还卡着沙砾,“是你有事。”


    他用阴力去冲刷伤口,低着眼问:“疼么?”


    闫禀玉嘶嘶抽凉气,不答胜似答。


    “活该。”卢行歧淡声一句。


    啧啧,闫禀玉不太爽地瞟他,寄心蛊一取,又这个凉薄死样了。


    沙砾去完,卢行歧松开手,忽被她反抓住,低首下来亲了亲他的手背,滴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的反应。


    卢行歧回视着她。


    闫禀玉见他目光柔了下来,确定后放开他的手。看来,还是有点爱的,只是不受寄心蛊影响,没那么外露。


    “昨日黄四旧,今日黄尔仙,我记住他们了。”卢行歧冷着语调,“黄家一个都跑不掉。”


    闫禀玉看看他,“你想做什么?现代是文明社会。”


    他扯出个面无表情的笑,“让人疯魔不知事,让人毫无知觉死掉的法子有许多。”


    他向来言出法随,闫禀玉挑眉,也不开口制止。经此一事,也算选择性地丢掉了标准审美下的社会规训,谁让黄家先害她。


    冯渐微等人聚集过来,有胆大的上前观看,不过很快被旱蛟的气味逼退。


    活珠子仰望山谷两侧峭壁,感叹道:“这下可以直走,不用绕路了吧?”


    冯渐微拍拍他肩膀,口气豪横,“当然!我们团队合作,制服了‘路霸’,接下来就是直取龙脉穴地,与黄家等宵小一较高下!”


    可不就是宵小之辈!一想到周伏道用傀儡术给他们挖坑,他就气得牙痒痒,差点牵连卢行歧。现在黄尔仙在他心里的那点旧情也给磨光了,他对这伙人越来越觉厌烦。


    “老头!”


    一声嘹亮,冯守慈和闫圣丙都循声望过去。


    数道目光集中到闫禀玉身上,她讷讷解释:“我喊闫圣丙。”


    冯渐微忍俊不禁,他平日也喊老头,现在队伍里有俩老头。


    闫禀玉和闫圣丙离远说话。


    其余人也没闲着,清理山谷落石,整理出一条通道。


    松树下,闫禀玉带着质询的语气,“他们都说我三火鼎盛,是因为干娘石吗?”


    其实上次回吉昌寨听到卢行歧和闫圣丙的话,她就开始怀疑,为什么他会为了一个假陵墓对她不管不顾。对她表现最多的关心,就是有无随身携带干娘石。


    闫圣丙低声:“是。”


    “所以你是为了让我随身带着,才撒谎说我体弱,认了这石头做干娘?”


    “是。”


    闫禀玉面无波澜地再问:“阿妈留言让我选择是否找她,所以她也知道干娘石的事吗?”


    “她不知!”闫圣丙着急否定,仿佛不允许妻子受到一丝构陷,“让你随身携带龙脉精石,将你体质养成三火鼎盛,都是我一人计划。你阿妈早早就出了意外,并不知情。”


    显而易见了,闫禀玉因三火鼎盛被卢行歧注意,然后签订契约。再是现在,按照闫圣丙设想的,他们即将进入穴地,即将找回滚衣荣的下落。


    “你们两公婆感情是好,拿我玩呢!”闫禀玉向来也不是依靠他人情感过活的人,就事论事,不留情面。


    “是阿爸对不起你……“闫圣丙头越来越低,瞧着有卑躬屈膝的姿态。


    不远处,祖林成看着闫圣丙那受挫样,趣声:“荷洪阿婆,闫禀玉好凶哦,老子都被她训低了头。”


    滚荷洪叹道:“这孩子像她阿妈的性格,心胸阔达,但不想忍时,眼里也容不下沙子。”


    这是人家的家事,祖林成说过这句就去帮忙清路了。


    闫禀玉看着闫圣丙佝偻低下的背,不是滋味地撇开眼。很多事时过境迁,难以追究,好在她与这些无过多的感情羁绊,如今面对起来抽身不难。


    “你是我阿爸,我仍会敬你,给你养老,但再多的感情没有了。从小你为私欲未尽心养育我,以后也别用感情牌绑架我,我们就像以前那样,我知你生活,你知我处境,互不干涉即可。”


    她言语冷静,就跟以前一样,不过闫圣丙知道不一样了,他实行计划时,料想过这一天,要是她大肆争吵,他心底还好受些。现在这般的坦落,像是习惯了,不会哭的孩子,更加委屈。


    闫圣丙沉重地点头。


    闫禀玉转身离开,几步后顿住,忍住回头的冲动,继续朝前走去——今时人尽看眼前,过去无路,别回头。


    她记着这句话,从小磕磕绊绊,顽强长大了,也有了谋生能力,看似生活得自足。但是,她没资格替小时候的自己,原谅那段孤独无助的时光。


    通道清理出来,冯渐微让人到前方侦查,寻个可攻可守的休整地补充食物。反正莲花穴开要到晚上八点,着急也没用,不如先把体力养好,以充沛的状态去迎接最终结局。


    祖林成没事做,也派出妖兽去巡逻,与侦查人员一同找出两个妥当的山洞,让冯渐微和闫圣丙决定选哪个。


    两处山洞位置都可以,闫圣丙当时寻龙穴,并无外力干扰,他也不了解几派局势,就不发表意见了。


    考虑到天气变化,冯渐微最后选了干燥向阳处的山洞。清扫的捡柴的起火的,各人相互配合,很快将山洞环境收拾好,大家进入找地坐好。


    冯渐微拿着罐头食物分给祖林成,坐到她身旁。


    那么大地方,坐这里干嘛?祖林成稀奇地说:“嚯,这食物我能吃吗?总感觉有阴谋。”


    “吃吧!没阴谋。”冯渐微笑道。


    祖林成吃了几口,不放心,“有什么就说,你突然献殷勤,我吃得不消化。”


    那如此冯渐微就不客气了,“既然旱蛟不成威胁,我们的人手要到位,山里没信号,我想借你的妖兽通信,让外围的人进来。”


    原来是这事,祖林成豪言:“区区小事,包在我身上!”


    冯渐微诚恳道谢,心底忏悔一番,以前将祖林成想得过于负面了。


    罐头分量小,祖林成变成鹤兽废了不少体力,一连吃进五个。


    冯渐微愣愣地将自己那份递给她,她接过继续吃,问:“你是不是又有什么新计划?”


    冯渐微确实有个想法,“最后两方一定会碰头,我们已经吃了一堑,不能再处在被动,我想等人手齐聚,在龙脉穴地周围设埋伏,崩溃黄家的战力。”


    祖林成说:“想法挺好,那得先避开黄家,不然就这三公里路,干什么都能漏风。”


    “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找到黄家等人的位置,然后绊住他们,以牙还牙给他们一击!”


    “那简单!我感应到妖灵就在附近,周伏道想带它们进穴地,为他所用,进龙脉会有损妖灵修为,我需尽快将其收回澄林境。”


    冯渐微惊喜:“你愿意帮忙?”


    祖林成嗯一声,“也不纯粹帮忙,各取所需不是。”


    那计划就稳一半了,冯渐微高兴地拿过活珠子的罐头,通通塞给祖林成,“这里还有,多吃点,好办大事!”


    祖林成笑纳。


    活珠子眼巴巴望着自己易手的罐头,扁嘴不敢言。


    外面他们在谈话,闫禀玉兴趣不高地坐在山洞里头,饭也不吃,靠着洞壁歇息。


    “吃饱了好报仇。”一个罐头随着这句话和卢行歧的脸,一同出现在她面前。


    闫禀玉接过罐头,暂时没胃口,就搁在手心。她见卢行歧在旁边坐下,理着长衫下摆,状若寻常。


    “那你呢,也会报仇吗?”以前因为顾及他心里伤痛,她刻意规避,从没提过这件事。现在答案咫尺之遥,是该面对了。


    “当然。”卢行歧视线微低,面容掩饰在山洞晦暗的光影中。


    “即便确定周伏道的身份,也会报仇?”


    他侧过目光,眼睛依旧半明半昧,“会。”


    “假如……”闫禀玉艰难发声,“假如……真是同馨呢?”


    “如果真的是,家里没教好他,我会亲自带他走。”卢行歧寻寻常常地道。


    走去哪?听得好悲壮,闫禀玉有些后悔逼他去正视这件事,“你别这样说,我会害怕……”


    卢行歧换言安慰,“你只是心情不好,想多了。”


    闫禀玉摇头,并不如此觉得。不知道是因寄心蛊取出,还是他心态转变,他言语之间没了之前张扬的肆意。


    “禀玉,你知道吧?”卢行歧的脸凑了过来,瞧着她,再度开口,“我很喜欢你,如果我们相遇早一些,我一定会追到你家中,跟你爹娘提亲娶你。我们婚后在金龙巷另开府邸,生一两个孩子,得闲弄儿,不情愿时,就将孩儿丢给阿爹阿娘,我们自去快活。”


    这回闫禀玉看清了,他眼里的盈盈笑意,仿佛憧憬过无数次。


    她心中暖融融的,也敞开心扉述情,“其实我想过,等解决了这些事,我要带你回滚氏老宅。圣地能让你有五感,能接触到阳光雨露,我们就在那定居,三天圣地,三天老宅地住。至于孩子,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过得开心快乐便好。”


    虽然前有冯阿渺这个例子,但闫禀玉总觉得物种隔离,生育没那么简单。既然聊到以后的生活,她提出一个疑惑,“不是说和鬼在一起,会折损寿损阳气,我以后会不会……”


    她愿意为他留在三江,让卢行歧生出一种踏实的归属感。他笑了笑,给她一剂强心针,“那是普通鬼魂,我与他们不同,我会控制阴力,侵袭不到你的身体,损伤不了你。”


    “哦……”明白了。


    没过多久,祖林成来借蓬山伞,想用与蓬山石相似的能量设结界,拘回澄林境的妖灵。


    卢行歧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祖林成胸有成竹,“虎为百兽之王,只要找到妖灵位置,虎啸与结界就能将它们唤回。”


    “那如果与周伏道他们撞上呢?”闫禀玉假设。


    祖林成:“我又不傻,肯定藏身干这些事,即便被发现,谁能有我变化多?这山岭里何处都是我藏身之地。”


    那闫禀玉就不担心了,嘱咐一句:“多加小心。”


    “好!”祖林成带着蓬山伞去拘妖灵。


    冯渐微也没闲着,将山洞的安全交给冯守慈,有事就用符通讯。他带上五人出去巡逻加接应,按脚程来算,第二阶梯的人快到了。


    半小时后,第二阶梯外围的人赶到聚头,带来一个有用的消息:黄家也在汇聚人手。


    黄家绝对发现旱蛟被他们控制住了,监视无处不在,黄家还有七星阵藏踪,冯渐微觉得,要想找回主场,必须将这个劳什子七星阵破掉。


    回到山洞,冯渐微将此事说了出来,让大家想想主意。


    冯渐微下意识先看卢行歧,他和闫禀玉坐在角落,闫禀玉的脑袋搁在他肩上闭目休息。


    算了不问他了,他们刚经过大战也累了。冯渐微想听其他人意见,卢行歧却突然传音告诉冯渐微,破磁场可破七星阵。


    破磁场就是能量干扰,冯渐微嘀咕:“什么东西能干扰磁场?”


    “龙脉精石。”闫圣丙蓦然出声。


    冯守慈问:“闫先生你有吗?”


    “有。”闫圣丙拿出干娘石,“这块精石能扰乱磁场,可破七星阵。”


    龙脉精石到冯渐微手里,他信心倍增,“我去破七星阵,刚好协助祖林成夺妖灵。”


    冯守慈交代他小心,忌气盛,记周全。


    冯渐微连连称好,带上两人出了山洞。


    滚于风接替巡逻职责,在山洞外守护。


    天色渐暗前,西南方向传出万兽嘶吼的叫声,持续了几分钟,再重归平静。


    叫声惊动了众人,纷纷出山洞张望。


    滚荷洪凝声道:“是妖灵出动的动静。”


    闫禀玉忧心:“祖林成不知道成功没有。”


    “成功了。”卢行歧眼神一指,闫禀玉看去,见天空有一洁白鹤兽翱翔,双翅大展,姿态恣意。


    七星阵被破,冯渐微留人监视黄家等人行踪,再留一部分人在一夫当关的山谷设伏。他们余下人汇聚,赶早到往龙脉穴地布防。


    真正到达龙脉穴地,所有人的第一印象是:好平常的山地。虽然植貌生机,朝向后靠明堂都算气势,但“地气”并没有到磅礴宏伟。


    闫圣丙见大家面露怀疑,释言:“龙穴地气自有变化,无机缘堪不透,只待夜晚莲花穴开,方显真龙地脉。”


    第149章 (小修) 蛟地飞龙


    山谷是去龙脉穴地的必经之路,两面峭壁,易守难攻,是个能使折损黄家势力的绝好地势。因着滚氏有巨石蛊,占据高地,随手一挥的事,就由闫禀玉带着滚于风和其他滚氏族人留守山谷。


    队伍里只有卢行歧和闫圣丙善堪舆术,因为地块变化,莲花穴开启的位置会随龙脉影响而稍有变动。为求保险,冯渐微硬押住卢行歧,不让他跟去山谷,留下与闫圣丙一起守莲花穴。


    山谷峭壁上,闫禀玉随手一掏就是一掌心的巨石蛊。


    滚于风表示惊奇,“小姐,为什么你的巨石蛊这么轻巧?”


    巨石蛊可变大小,但是重量减轻不了多少,所以通常不予随身,迫不得已需要用时,只携带一两只。


    闫禀玉神秘笑笑,“巨石蛊没什么智商,最聪明的行为就是会追着人砸,我将其分类为直线攻击蛊,不需要精心喂养。所以我就改良了一下喂养方式,使其辟谷,到重要时刻再吸收能量壮大体重。”


    她说着,将巨石蛊放在地上,然后用特意接的一瓶露水浸泡,很快巨石蛊表皮就变得润泽起来。


    滚于风掂起一颗巨石蛊,果真重了许多,闫禀玉的想法并不高明,但具巧思,大大降本增效。他由衷夸赞:“小姐真厉害。”


    “活学活用而已。”巨石蛊将一整瓶露水吸完,闫禀玉弯腰捡起。


    滚于风见状说:“我来吧。”


    “那行。”闫禀玉也不客气,站直身。


    此时夜幕降临,夜风凛凉,她迎望天际。很快天空飞过一只鹰隼,盘旋两圈,再猛地滑翔下来,爪立在峭壁的一棵倒悬木上。


    这是祖林成的用石头变化的妖兽,行高空监视之用。


    见鹰隼出现,分散两边的人靠近,“小姐,好像有人进山谷了。”


    “看清了吗?打头阵的是谁?”


    有人回:“我看到了抬椅。”


    “那就是周伏道黄登池他们在前。”闫禀玉说。


    滚于风问:“那现在下手吗?”


    闫禀玉想了想,轻摇头,“以周伏道的警醒,我们着急偷袭可能失败,而且我们这次行动只是为削减他们力量,就挑后段的倒霉蛋下手吧。”


    “是,小姐。”


    闫禀玉安排:“先潜伏,以蓝蝶蛊为信号,见蝶放巨石蛊。”


    “是。”


    蓝蝶蛊与蓝闪蝶相似,翅面有荧光闪粉,夜间扑腾瑶光细碎。几人明白了,携蛊分散。


    山谷中,黄尔仙指挥队伍通过。


    谷中还残留旱蛟的臭味,比五毒虫的更恶心,下午时牙蔚听到旱蛟的吼声,震天撼地,未知的恐惧想象驱使她靠近黄四旧,“那旱蛟去哪了?”


    “离开山谷了。”黄四旧不清楚旱蛟去了哪,这样说是想让她放心。


    但牙蔚被旱蛟无所不在的臭味攻击心防,总觉得它下一秒会再腾空出现,“旱蛟没死吧,会不会再回头报仇?”


    “卢行歧那帮人也就一两个有真本事,杀不了旱蛟,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致使其受伤,那蛟潜身养伤去了。”天色暗下,两面夹璧黑压压的,显得无可控制的压抑,黄四旧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在腕部弓弩上。


    “那行,我们赶快走吧……”牙蔚跟在黄四旧身旁,加快脚步。


    两道峭壁如驻守巨人,这片山谷更呈有去无回之势,前不极后不撤,行到中途,是真正的险隘。黄尔仙凝眉催促下属,“快些走,别东张西望,快!”


    夜间只有几盏昏暗的太阳能灯照明,黄尔爻看不清黄尔仙的表情,但能听出声线的紧张。从今早进山,太爷就气定神闲,周伏道更是,妖灵被夺也未撩下眼皮,大人们有恃无恐,小辈不是白操心么?


    黄尔爻是天生的乐观性子,没有紧张的心态,纯属好玩的紧跟现场气氛快走。


    山谷狭长,可窥一线天光,眼看即将通过,谷中忽传来骨碌碌的滚落声,飞速迫近,震耳欲聋!


    黄尔仙立即反应,“快带周公和太爷先出去!其余人紧随其后,不可抢路!”


    抬椅的肯定跑不过赤手空脚的,黄尔仙如此安排实则是舍弃闲杂人等,保全了两个老的。那轰隆的巨响,分明是巨石滚落,但谁敢置喙?抢逃即便苟活也会被秋后算账。


    不能抢路,不代表不可躲避,原先有序的队伍被急速滚落的动静冲乱,都在四处奔逃找可藏身的地方。


    官安扯住牙蔚手臂,用身体紧紧护住她,带她一同撤出山谷。逃跑之际,牙蔚不忘寻找黄四旧,在嘈杂乱闹中喧喊黄四旧的名字。


    “黄四旧!黄四旧!你在哪?”


    黄四旧早已脱离队伍,抬弩望寻,他听到了牙蔚的呼唤,不能分心就未回应。奇怪,山谷潜了生人气息,为何他们察觉不出?他只能借着当兵时的反侦查能力,从巨石滚落的动向,以及崖顶的闪光物质,发现对手位置。


    谷底朝上射击射程偏向,箭力减半,现在巨石还在不停滚落,也没时间给黄四旧爬崖顶擒人。他双目嗖嗖转动,看到崖壁三米高有处凸出平台,手脚并用地攀爬上去,抬臂架箭,眯起眼神瞄准十余米之外的崖顶。


    “啊!我的腿!断了……”


    “别踩我啊!我跑不了了……”


    “啊——噗——我的胸口……”


    谷底哀嚎连天,听着损伤惨烈。


    滚氏族人闻声,气焰高涨,继续冒头去放巨石蛊。


    谷中忽有咻咻数声射来,与谷底哀嚎掺杂不清,直到肩膀被刺中,才知是有人在放暗箭!


    “不好!有埋伏……”中箭之人提醒,身体被箭劲撞着往后倒。


    “快趴下!”闫禀玉惊道。


    有人反应迅速,趴身躲过追击的冷箭;有人愣住片刻,箭风已入视线,滚于风眼疾手快,速度扑倒,从箭下拉回两人。


    闫禀玉喊人去拖动中箭的人,急声:“他们损伤不少,别恋战,我们快走!”


    ……


    借着式微月光,黄四旧确定有人中箭了,所以之前嚣张晃动的人影全部隐去,似乎要撤走。哼!想跑,没门!他冷然喊道:“仙姐儿!架弓!”


    周公和太爷已经出了滚石范围,黄尔仙放心地退出逃亡队伍,卸手链拆耳环——手链韧性极强,挂于拇指食指,就是一把指上弓,耳环拆扣抻直,便是两道细箭,扣弦搭弓,能拨千钧力。


    ——


    龙脉穴地。


    闫圣丙所学理气派的时空数理核心,通俗点就是天星理论,将二十八星宿和北斗九星对天地间的能量映射,应用到风水上来。现在黑夜降临,星宿轮转,北斗九星七现二隐——两颗隐星左辅、右弼,隐喻秘境与祥瑞。


    隐星在寻常风水、命理中代表吉兆,但九星不现,秘境不出,祥瑞隐浮,难以判断莲□□开的位置。判断不了,就没法精准给黄家设伏。


    闫圣丙端着罗盘,在这片莲花地上来回走动,愁眉不展。


    理气派向来以罗盘定准,再辅以天星,二十八宿随时令轮转,唯北斗九星隐二。有时太注重理论便会着相,风水学中气生变化,穴亦会变化,这时便就考验堪舆者的定性和胆魄。


    “既已竭思,何不返璞归真?”卢行歧近前说道。


    闫圣丙将目光从罗盘上移开,看向卢行歧,“门君的意思是……”


    他道:“初学堪舆术,常有一断言:水北为阳水南为阴,山南为阳山北为阴,非亦步亦趋,一成不变。”


    闫圣丙听了,若有所思,低声喃语:“阳山阳向,阴山阴向,不相乖错,以定生克……”


    见闫圣丙将要堪破,卢行歧便不打扰了,他走远了些,想趁没人注意遁形去山谷,看闫禀玉那边情况。


    “嘿!惠及兄!”


    背后猛的跳出个人,抱住卢行歧肩膀,“放手。”


    冷冷一言,随着冰冷的阴气袭上冯渐微手臂,他忙松手,笑嘻嘻的脸面,“怎么?想溜啊?不用担心,闫禀玉那边好着呢。况且你不是嫌弃我们冯氏的符不厉害,给了她你亲自画的藏匿气息的符,如今又在着急什么?”


    卢行歧斜眼睇他,语气半妥协,“冯渐微,我去去便来。”


    冯渐微摇头,几分严肃地盯住卢行歧,“你知道我为什么执着削弱黄家战力么?”


    卢行歧不言语。


    “因为你啊!”冯渐微叹气,“每次危急关头,都是你出手化险为夷,我们也都清楚你身负大能。可是……可是阴身施正法,你知道长久以往会有什么后果吗?”


    卢行歧面容沉静,显然清楚。


    “我原以为这是你卢氏的又一秘门,没想到你借的是阴阳玦的机缘,正阳之力对魂体的焦灼很是痛苦,你那缕缕增加的白发,是魂体损耗的外象吧?头发一旦全白,便就回天乏力,你看看,你头上几乎全是白发了……”冯渐微字字恳切。


    卢行歧忽而转过目光,眼中警告。


    “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我知道你为家族灭亡而来,无所谓魂体有损,那你有想过闫禀玉吗?她能接受你在她生命占据一席之地,又被迫抹去吗?”冯渐微看着他,想以此让他谨言慎行。


    卢行歧却说:“闫禀玉不是一个会停留在过去的人,即便有一天我魂飞魄散,她也能很好地过下去。”


    冯渐微问:“那伤心呢?伤心难道是假的吗?”


    “时间会过去,时间带来的伤痛也会过去。”这也是闫禀玉在遁前生里的话意,她透过幼闵的困境,向卢行歧表达,多年以后再深刻的东西也会忘却,不如快乐地过活。


    这鬼怎么讲不通呢?冯渐微没好气,“她也是如此想的吗?”


    “当然!”卢行歧傲娇一笑,“闫禀玉非是凡俗之人。”


    说完,化作一缕雾影消失。


    ——


    山谷。


    黄四旧见指上弓已发弦,冷硬的五官泛起一丝嗜血笑意。


    黄尔仙戴的手链根本不是冯渐微送的那条,只是款式相似而已。冯渐微还以为仙姐儿旧情未了,殊不知她是在掩人耳目,那手链实体是一把特制的指上弓,大圈耳环中空,里面封印着傀儡魂,箭离弦,傀儡醒,能够自主追踪,直至射中目标。


    暗夜之下,两道银光划破虚空,以疾驰之势射向崖顶!


    银光破空如流星,闫禀玉眼尖地注意到了,看角度,射不中他们方向。谁知那箭竟跟有意识一般,拐弯转向,急追而来!


    什么东西?!闫禀玉心头一凛,落后几步,抽出饮霜刀对向银箭。


    滚于风见人没跟上,指挥其他人带伤者先退,他返回到闫禀玉身旁,“小姐,怎么了?”


    “空中那两道箭光会识人,好像冲着我来的,我不动它们就不转向。”


    “小姐,站我背后。”滚于风站上前去,将闫禀玉护在身后。


    未等完全换位,银箭嗖嗖吟动,发了狠地射向闫禀玉!滚于风甩出数只带有防御功能的甲壳蛊,蛊像铠甲般张开,密密将他们包裹起来。


    蛊虫外围铿锵撞击,听声,那银箭还会反复攻击,非一簇即逝。被困下去难保黄家不会攀崖而上,闫禀玉定了定心,建议:“要不闯出去?”


    滚于风觉得银箭来势汹汹,且势头诡异,他们未有头绪,还是先别轻举妄动。也是有理,可现实不等人,甲壳破裂的响声接连不断,防守将崩,容不得他们再犹豫。


    “杀出去吧!”闫禀玉沉声道。


    滚于风亮出匕首,“好。”


    两人觑准裂缝外的银光,齐并挥臂,从裂隙破出,直击银箭!那箭单支,另一支诡异地潜在他们身后,待身体露出,箭矢射出!


    闫禀玉发现了,抽刀向后砍,银箭破风之速,一秒就到眼前,她惊慌闪躲,撞到什么。然后手腕被握住,巧技挽刀砍断箭势,再催发斩祟刃斩杀傀儡魂,以刀背回击银箭,将其反射回去!


    接着便削砍向另支银箭,以同样方式将其回射,几息后,听得恢复安静的谷底爆发出哀嚎痛呼。


    是黄尔仙和黄四旧的声音!闫禀玉听了大笑,报仇心情痛快死了!她转头看向帮了大忙的卢行歧,就近亲了他下颔,表示感谢。


    卢行歧的胸膛拥住闫禀玉后背,在她耳边问:“开心么?”


    “当然!”腔调张扬肆意。


    滚于风看见了亲密的动作,想避也避不开了,只好低着眼。


    银箭正中黄尔仙肩胛,这箭头十分精致,有数枚细小的倒钩,刺进皮肉酸痛刺麻无比。不知是谁回击了银箭,她简直气炸了,飙出一句骂话:“狗仗人势!”


    崖顶闫禀玉脆声笑道:“是人仗鬼势!”


    滚石停止后,牙蔚回头找黄四旧,见他手臂中箭流血不止,吓得脸发白,“黄四旧!你怎么了?”


    黄四旧看向她,说:“中了箭,没什么,拔掉就行。”


    牙蔚走近看,箭矢细小,刺进手臂几乎穿透,伤口小但血不停,不知道是否伤到动脉。


    “不能拔,先止血处理,等到医院再给专业医生做手术。”她中专学的护理,会点护理常识。


    “嗯。”黄四旧也知道银箭的厉害,生拔就跟直接切肉一样。


    “那我先帮你止血。”


    “好。”


    黄尔爻看到他姐肩头一片血,差点吓晕过去,“姐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我们快去医院,你不会失血休克吧?不要啊,我不想你死,你一定要坚持到去医院啊……”


    伤口本来就疼,原先还能忍忍,现在黄尔仙被他吵到头晕乎,烦躁地吼:“给我闭嘴!我暂时死不了,聒噪!”


    她向队伍前头走去,黄尔爻看她脚步稳健,应该是没伤到要害,稍稍放心。


    “周公,他们跑了。”


    这道峡谷一夫当关,绝佳之势,周伏道不意外会有埋伏,“无妨,你的伤怎么样?”


    黄尔仙恭敬地回:“没什么,正事要紧。”


    边上黄登池闻到了血腥味,“仙姐儿,把药丸吃了。”


    他摊开手掌,是平时用来预防脑梗心梗的药丸,对应急感染也有效。


    黄尔仙接了,咬开胶壳嚼进药丸。


    周伏道淡淡问:“我们损失多少人?”


    黄尔仙粗略算过,“半数,可以救治一些。”


    “不必,残将而已,带了也是拖累,就让他们在原地等救援。”周伏道冷漠处理。


    黄尔仙:“是。”


    “仙姐儿,”周伏道轻撩眼皮,居高临下,“你还行吗?”


    那冷淡的目光,好似黄尔仙只要说不行,就会立即被撇下。她点头,“还能忍。”


    “仙姐儿心性坚强。”周伏道淡声称赞,转过脸向前,“昆仑雪歌,你们开路,莲花穴开的时间快到了。”


    “是,周公。”


    瑶奴纷纷答应,挂着枪鼓着贲张的肌肉巡视路况。


    妖灵被夺,山谷坠石,周伏道都没让这两名瑶奴出手,现在终于出动他的人了,那就证明接下来的路程十分紧要。吃了药丸,黄尔仙的疼痛减缓许多,就是不知道银箭几时才能取出。


    队伍再次出发,人少了一半,脚步悄静许多。


    “周公,卢行歧等人先行,前面或许还有埋伏。”


    周伏道淡笑:“有便有吧,无用之人少些便少些。


    “那就让他们先进龙穴?如果被他们找到那个……”


    “没那么容易,算时间,阴河重新充盈,等闲人过不去。”


    黄登池点点头,沉思着:暗水为阴,滋养旱蛟,阴阳有违,所以蛟不化龙。阴河再次充盈,那是否要再杀地师,蛟地飞龙?


    他们到时,莲花已开,漫山月华,如披轻盈若水的纱衣,朦胧梦幻。


    踏入莲花穴范围,被机关术绊倒,被傀儡妖兽袭击,又损伤过半人,最后黄家只剩二十余人进入莲花穴后的深暗通道。


    第150章 (小修) 渡阴河


    光是地面绽放光华就已经够神奇了,之后地势变动,山地剧烈摇晃,凭空裂出一道沟壑来。


    更奇怪的是,莲花光华耀目,却一丝也照不进底下的沟壑,黑黢黢的裂口似个能吸收一切物质的黑洞。


    大家心有戚戚地观望,一道灯光先行打入沟壑内,惊吓了所有人的视线。


    “诶别~”


    “阿渺你——”


    大人们对未知秉持谨慎,活珠子对未知只有天然的好奇,他晃动手电光,不解他们的反应,“你们不去看看吗?里面有粼粼发光的岩石,很是奇特。”


    闫圣丙率先走近沟壑,说:“小伙子说得对,我们进入穴地吧。莲花穴开启只有一个时辰,我们需赶快进入,记得带好照明工具。”


    有闫圣丙领头,大家卸掉顾虑,拿好照明用具,纷纷靠近沟壑。近前看,沟壑底下确实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岩石,湿漉漉地洇着水珠,所以会反射出光亮。


    这似乎是个地下溶洞之类的地方。


    按照先前计划好的,留下十人看守陷阱,十人在莲花穴外接应,其余人跟着一起进入龙脉穴地。


    地下空间天然,能下脚的地方都很刁钻,就没有一块囫囵地。碎石硌脚,石头湿滑,一路歪七扭八着身体前进,穴地内都是乱晃的灯光。


    好在也就路难走,地底下连只虫子都没有,应该也没什么危险生物。


    冯渐微也觉得这种路况难搞,他要是穿上旗袍走个二里路,都能扭出花来了。闫禀玉在他前面,还挺稳当,因为有卢行歧牵着护着。


    唉!在孤家寡人面前秀什么呢?阴魂一闪一现就能秒到二里地,他偏不跟祖林成一样省时省力,非得在别人眼前酱酱酿酿。


    前边都是石头地,地面湿润,冯渐微伸长手,“来!卢行歧,搭把手。”


    卢行歧斜眼瞟他两眼,目色嫌弃地转过脸,浑然无视。


    冯渐微大翻白眼,承认吧,他就是酸的!讨厌别人秀他没有的恩爱!


    “家主,我拉你一把。”活珠子年轻又不健身,体能轻巧,一蹦一跃到了前头。他回过身扶起冯渐微胳膊,拉这位身体壮实的男人走路。


    “阿渺,不枉我疼你。”冯渐微感动道。


    活珠子冷淡提醒:“家主别说了,看脚下的路,快些走。”


    “哦,好。”


    完全进入穴地,温度下降许多,朝后望不见沟壑外的光亮了,好在越深入空间越大。他们所在位置似乎是个延伸无尽的穹顶洞穴,空气很是潮湿,呼吸变得沉重。


    “前面有尸骨。”祖林成的声音在远处传来。


    她会幻妖,不知道飞去多远,闫禀玉看眼卢行歧,下一秒他就瞬息消失。


    进入穴地的这些人里,大部分人都不了解百年前的寻龙行动,不禁好奇。


    “龙穴这么稀有,入口又难找,怎么会有尸骨?”


    “或许是动物不小心闯入,在里面困死了。”


    “要真是动物尸体,怎么会大费周章的喊出来?”


    “有道理……那是谁早就点中了龙脉?又因为什么在这去世?”


    闫禀玉听着议论,想到卢行歧,那如果真是家人的尸骨,他该怎么面对?她也想到滚衣荣,但看前方闫圣丙寻常走路,应该见过前面的尸骨。


    “禀玉。”滚荷洪来到闫禀玉身旁,并肩而行。


    闫禀玉转过目光,“荷洪阿婆。”


    滚荷洪关切地望着她,“你还好吗?”


    稍一琢磨,就知道滚荷洪担忧的是,她准备好面对滚衣荣的死讯了吗?闫禀玉其实没有过多纠结,因为在她心里早就承认了滚衣荣的失踪是因为死亡。


    “我没什么。”


    滚荷洪嗯了声,又问:“对了,你是如何察觉你的血能让寄心蛊放弃寄生的?”


    这个不好细说,闫禀玉含糊其辞,“偶然间在卢行歧身上发现的。”


    滚荷洪盯着她掩饰的表情,兴味地笑笑,“禀玉,无心者无可寄,卢行歧被寄心时,与你单独在一起。他对你,是有意的吧?”


    大家都在关注新发现的尸骨,紧赶慢赶地往前,没人注意滚荷洪的话。闫禀玉也不是装腔作势的人,大方承认,“嗯,他喜欢我,我喜欢他,互相有意。”


    “你啊,坦荡得不像个女孩子。”滚荷洪发出爽朗的笑声。


    一旁跟随的滚于风也忍俊不禁。


    “谁说女孩子就得羞答答的啊……”闫禀玉自顾嘀咕。


    滚荷洪止住笑,“好啦好啦,不说这个,我还有疑问,就是你阿妈也用自己的血驯过寄心蛊,但失败了,你是如何做到的?”


    闫禀玉也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当初在老宅,滚于风说寄心蛊是原始蛊,不受滚氏血脉驱役。


    “我猜想,是因为我敲响萨神铜鼓时,这只寄心蛊在场,它并非受我驱役,而是为萨神俯首。”


    如此解释,却也合情合理。


    “看到尸骨了!”前面有人喊道。


    滚荷洪和闫禀玉忙上前查看,尸骨有五具,或躺或倚靠石壁。卢行歧单膝蹲在尸骨中间,手指还夹着点布料,低眉敛眼,情绪不太妙。


    闫禀玉走近,问:“他们……是谁?”


    卢行歧手指翻上,将褪色的布料正面给她看,“这是我卢氏的法旗,他们之中有卢氏族人,但尸骨风化严重,我辨认不出是谁。”


    “那有……有……”闫禀玉迟疑声。


    卢行歧摇头,猜出她的隐意,“阿爹不在这,同馨也不在。”


    莲花穴会在一个时辰后关闭,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伤感上,虽然闫禀玉觉得这个想法冷情,但还是伸出手,“那我们继续走吧。”


    卢行歧抬起目光,握住她的手起身。


    众人见状,继续往前。


    从入口走到现在,半小时有了,在黑暗中行走久了,会产生漫长的飘渺感,对时间没有概念。


    连殿后的冯渐微都颇有微词,“还没到吗?这龙穴得多深远啊。”


    稳重带路的闫圣丙忽然驻足,转身看问卢行歧,“门君听到了吗?有水流声。”


    地底水流是地下河,能被点成龙脉,不可能有地下河道穿心,不然不堪成龙,除非是可处理的腐水。卢行歧侧耳细听,水声微微,无来无去,确为腐水。


    “前面有什么?”闫禀玉好奇地问。


    卢行歧说:“有条阴河,俗称沉水河,任何物质入水都凫不起来,也掠飞不过去。”


    “哪有那么古怪,我去试试!”空中祖林成出声,偏不信邪的飞向阴河。


    “啊!”


    “噗咚!”


    “好痛呀!”


    祖林成掉到地上,摔个四仰八叉,信了邪,“这什么劳什子阴河,还真这么古怪!”


    有人就说了,“既然阴河过不去,我们绕路不就成了。”


    “路远么?别错过莲花穴关闭的时间。”


    “是呀,闫先生,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闫圣丙听着众说纷纭,一沉吟道:“此地来龙位于壬子方,属水局,龙脉结穴点在阴河后方,只能渡,没有他路。”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纷纷道:“那怎么办?阴河根本过不去,历经辛苦到这了,总不能无功而返吧?”


    “安静下来,闫先生到过穴地,他肯定知晓通过阴河的方法。”冯守慈出面维持秩序。


    滚荷洪也道:“且听闫先生说。”


    这些随从都是冯氏和滚氏的人,当然听言,静了下来。


    闫圣丙换来强光手电,打在数米外的阴河河面上,河水乌黑,静止不动,如水墨画般的意境。但水墨画讲究留白,才彰显浓淡协调,现在在一个绝对黑暗的环境,乌水似深渊似兽口,叫人无端胆颤发寒。


    “莲花穴的裂隙与阴河河谷息息相关,河谷动荡就代表莲花穴异样,我们进入龙脉穴地,尚算安生,这里最危险的便是这条河。静而无波,却能在顷刻间吞灭生命。”


    闫圣丙说到最后,语气难抑的悲愤。


    闫禀玉心中莫名刺痛,“阿妈她……死在这里?”


    滚荷洪俱是一惊。


    闫圣丙的目光投过来,充满痛苦和悲悯,“是的……禀玉。”


    “那要,如何敛骨?”


    “我来告诉你!”人群之外,苍老的声调猝然而起。


    数道视线寻声望去。


    冯渐微一直殿后,更后面也有他们的人巡防,怎么会突然有陌生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回头见是黄尔仙他们一帮人来了,冯渐微留下巡防的人,被那两个肌肉虬结的高大瑶奴一手捏一个地掐住脖子,眼白上翻,毫无生息。


    人……死了?冯渐微谨慎地后退。


    瑶奴像拎小鸡仔般扔开窒息的人,捞起胸前挂着的枪支。


    持枪的蓝家打手立即上前,挡在冯渐微面前,也扣扳机瞄准。


    冯守慈也到了,看了眼冯渐微,见他有些回不过神来,轻声询问:“怎么样?”


    冯渐微深呼吸,摇摇头,忽略掉对方徒手杀人的冲击,沉下心绪观局。他目光扫视,周伏道等人中,黄尔仙受伤,黄尔爻不在,加上黄四旧牙蔚以及瑶奴,对面堪堪十人。


    他心知经过山谷和莲花穴外埋伏,伤不到周伏道如此多人,现在人员锐减,可能是周伏道觉得人多拖累,也可能是过于有信心。不过无论哪种,都不容轻视。


    “闫小姐,我来告诉你,如何在阴河敛骨。”周伏道看向状态防备的闫禀玉。


    闫禀玉视线先寻闫圣丙,他满腹心思落在阴河上,像是不在意周伏道的说辞,亦或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如何敛骨?”她没有犹豫太久。


    “阴阳有违,腐水可改,杀地师,阴河竭,蛟地飞龙。”周伏道回答闫禀玉的问题,眼珠子缓缓移动,深暗的目色却盯住卢行歧。


    杀地师阴水就竭了吗?这个说法让闫禀玉惶然,那借寿成功代表蛟地飞龙,卢谓无真被祭穴了?今日要杀地师才能渡阴河,他们之中只有闫圣丙是风水派系的地师……


    闫禀玉猛地看向闫圣丙,他筹谋算尽,到底是几个意思?


    同样震惊的还有黄尔爻,龙穴借寿需要渡阴河,要以牺牲地师为代价。七星阵她就可以立,为什么太爷这次非要出面?她惶惑地握住黄登池的手。


    黄登池盲眼感知方向,就如小时候安抚她一般,握住她小小的手指,紧紧传来安定的力量。


    “仙姐儿,莫怕。”


    这叫她如何不怕?在上面时,太爷不给小爻下地,她隐约觉得不对劲,现在更加确定,太爷要和周伏道做什么事。


    “太爷……我和小爻从小是你带大的,我们不能没有你的……”


    黄登池握紧黄尔仙的手,盲眼无情无绪,没有说话。


    对方有枪,他们也有枪,冯渐微也算有背水一战的实感了,朝周伏道等人放话,“都这时候了,就别耍什么心计了,地方也不够,就直接亮招式吧!”


    他抬起一把枪口,想在气势上压瑶奴一筹。


    黄四旧哼声,“有够蠢的,地底下开枪,嫌这洞穴太稳固吗?震塌了谁都跑不掉。”


    那就是不意枪战呗,冯渐微松心一分。


    这时,祖林成也凑了上来,嘘声:“别啰嗦了!既然王不见王,那便开拔定胜负,看谁能先占龙穴!”


    话糙理不糙,冯守慈也是这个态度,“黄老爷子,我虽不知黄家与卢氏内情,但我与我儿立场相同。今日一战必然,莲花穴可不等人。”


    莲花开合有时,确实不等人,黄登池一双无神珠目转向周伏道。


    周伏道视若无睹,依旧盯着卢行歧,自顾喊话:“卢氏门君,这地底下施法术易损塌,要不力博吧?”


    “好,那就力博。”卢行歧痛快道。


    周伏道:“那便各选武器。”


    卢行歧转步向闫禀玉,从她手里拿走饮霜刀。


    因为琢磨不透闫圣丙,闫禀玉现在乱得很,又见卢行歧要打对手赛,心切却语言混乱地叮嘱他两句。


    卢行歧没有多言,只冲她笑笑,但眼神看着好沉重。


    闫禀玉张了张口,再想说些什么,却也明白都是徒劳。她目送着他走向周伏道,蓦然感受到一股从心底深处触发的无力。


    周伏道选的是一把明制短刀,他枯瘦的身体缓慢立直,蹒跚地走下抬椅。不知怎么回事,他立地后,越走背越直,皮肉也逐渐充盈起来。仿佛吹气球般,短短几秒就有了健康肌肉的人样,饱满的面庞显出几分年轻时的俊逸来。


    滚荷洪在边上直呼:“这老者好生邪门!”


    闫禀玉闻声看去,在周伏道那张恢复正常老态的脸上,看到并不意外的熟悉的影子。


    眼见卢行歧与周伏道携刀逼近,两边人马立即进入对战状态。滚于风让其余族人去帮冯渐微,他守着滚荷洪和闫禀玉。


    随着一声撞刀,两面人潮兵器相向,交相厮杀起来!


    卢行歧出招凌厉,狠毒直刺,却又每每被周伏道巧妙化解,仿佛总占着一秒先机。招式互有来往,一时难分高下。


    冯渐微冯守慈与数名打手采用车轮战,鏖战那两名大块头瑶奴。瑶奴空有蛮力,双拳不敌数手,身中数刀,却表情也未变一下,好似感知不到痛一般,伤口也未见多少血流。


    滚氏巫蛊对牙氏鸡鬼,滚荷洪和闫禀玉互相配合,压得鸡鬼节节败退。


    黄四旧连发数箭,被滚于风用蛊挡下。活珠子纵身狠扑,抱住黄四旧后背,将他狠狠绊倒!


    更远处,穴地的入口通道里,黄尔仙的身后,隐藏着无数蓦然出现的残体魂魄。祖林成站在那里对峙,一双妖目竖瞳阴戾。


    闫圣丙站立在阴河边上,纵观这场混乱、不知几时能结束的厮杀场面。


    屠戮声响震耳欲聋,阴河却毫无波澜,即便不停地有人掉进去,涟漪也懒得泛起一圈。


    滚衣荣那时也是如此,他连一丝涟漪都望不见,就被她临终前的目光驱役着逃出穴地。要不是为养育禀玉,他早该死了,可他苟活于世,只为了计算莲花穴开合的规律,为了敛回妻子尸骨,未曾好好陪伴这个孩子,以至于她怨恨自己。


    可是恨,总比爱容易割舍。


    “老头,这两个瑶奴真难杀,一点血没掉!”冯渐微鏖战熬得牙根都咬出血了。


    冯守慈符箓蛊虫都试过了,对这两个大块头不起任何作用,“像是用傀儡术养出来的人,无痛觉,体能强,体力恢复快。”


    冯渐微大惊:“那不跟永动机一样,还杀不尽了?”


    说话间,瑶奴身上又中两刀,这回脚步踉跄了。冯渐微纠集人力,正欲再补几刀,斜刺里猛地冲进一个人,双臂牢牢箍住瑶奴脖颈,死命将他们往阴河里带。


    形势急转,冯渐微和冯守慈愣了几秒,随后爆发叫声:“不要!”


    卢行歧和闫禀玉都分心投去余光。


    “卢行歧!渡河便是结穴地,捣毁借寿,周伏道一瞬枯骨,快去呀!”


    双方厮杀不分上下,即便最后能胜,莲花穴也等不及。通道里的是残魂傀儡,周伏道不知还要做什么,闫圣丙只能杀地师快渡阴河。迟到二十四年的结局,也是必然的必然,心中千帆过,唯余释怀。


    与瑶奴落河的前一刻,最后一丝不舍迸发:“禀玉,记住给你阿妈敛骨,我平生无信仰,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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