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你知道你中了寄心蛊吗?
闫禀玉进屋观察格局,进深较长,前半为起居处,后半辟出个洗浴小隔间,移开房屋尽头的门,可见一片自然山水。溪流之上悬空一座小型凉亭,两侧封闭至山体形成一个独立空间,与其他房屋区别开。亭内放置蒲甸茶几,盘坐上去,听溪流喧哗,鸟雀啁啾,木板缝隙底下闪耀着流动水光,一派人与自然和谐。
闫禀玉挺喜欢这里,门关起来就是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比卢府那个随处撞人的四方院自由。
屋内随从抬进箱匣,婢子跟着收拾,收拾完行个礼就走了。因为闫禀玉不习惯人伺候,所以不留人,也因着卢行歧就这秉性,都以为她近朱者赤。
凉亭气候舒爽,不受烈日侵扰,闫禀玉坐在蒲甸,探腰下去用手撩溪水,清凉不阴。她临时起意,掬了水拍脸,还小尝一口,甘甜清冽。
“哇,纯天然。”她赞叹着,抬起脸,忽而撞见一张俯低的俊颜,有趣的神情望着她。
闫禀玉坐正,囫囵地抹了两下脸上的水滴,问:“怎么来了?”
卢行歧也盘腿坐下,面对她说:“从敬设了接风宴,阿娘让我来找你一起赴宴。”
“哦,那我们走吧。”闫禀玉赶忙起身,忽被他压住肩膀,将她按在原位,卷了自己袖子替她擦干脸上水渍。
他目光随着手上动作缓缓移动,认真而仔细,闫禀玉近距离欣赏他满心满意只有自己的模样,心动如弦弹拨,震颤不止。她迅速地凑脸亲了他下巴一下,他猛地滞住了,目中疑惑,又霍然澄净,眼眸完整地拓下她情不自己的样子。
“闫禀玉,夜晚又不愿跟我亲近,现在又来勾我。”卢行歧好笑,边说边松掉了袖子,改为用指背蹭净她唇边的小水珠。
一次两次如此,他也约莫能猜出,她心中有道坎,不深不浅,像这溪流水,缓而不竭。不知几时能跨过去,真正地面对他。
闫禀玉兴起这下,其实就是见色起义,对着这张美玉无暇的脸,多看一会都会目眩。而且她不傻,白日做这些与夜晚寓意不同,他们之间已坦诚相对,接下来还能做到什么程度?她还没想好,只能鸵鸟般将头埋进沙子,装傻充愣。
她稍微仰了脸,望着他恳切道:“卢行歧,有个好看的对象,就算吵架生气,都能自己哄好自己。”
对吧,虽然知道寄心蛊不是他的错,但她偶尔也会钻牛角尖,会变得别扭。可一旦看久了这张脸,就又会被迷惑,墙头草般又坚定住了立场。
好听的话谁不乐意听?卢行歧认下她强词夺理的夸奖,不由倾身在她嘴边舔了一下,吃进她说的天然味道。然后抬膝站起,拉她起来,“走吧。”
“嗯。”
接风宴设在庭院凉亭,午时阳光好,但因流水环绕,气候并不炎热,相反还感到舒适的凉爽。
闫禀玉是实在的局外人,他们在饭局上明谈暗谈都与她无关,身份也是见不得光的秘密,少说话多吃饭为好。只是旁侧的从黎就显得闷闷不乐,筷子漫不经心地夹着两粒米饭,入口味如嚼蜡。
听长辈谈话,有意无意将话题引到从黎和卢庭呈身上,就知道这是个相亲局,怪不得当事人一张强颜欢笑的脸。闫禀玉再偷偷瞥卢庭呈,他低眼进食,不紧不慢,没有太大的动作,优雅风度,也似置身事外。
感觉长辈们希望要落空啊,就凭卢庭呈出个近门也要随身扛一箱书籍账目矿石,就知道他是个醉心自己世界的人。女追男隔层纱,那也得要人家女孩子愿意,一个两个无意,只能是错开的下场。
结束这场夹带私货的饭局,卢谓无好不容易放下繁务,自是要与从敬好好会会,两人换地儿下棋饮酒。萧良月与从夫人约着喝茶,泡美容养颜浴汤。
幼闵第一次到别庄,卢贞鱼已经计划好带她游玩,夫妻俩兴致冲冲地让随从准备鱼具,要去钓泉溪的小杂鱼。
几个没计划的小辈打算各自散去,萧良月走出一段路,又回头喊住跟在闫禀玉身后的卢行歧,“惠及,山里天气凉爽,后山常有野鸡野兔出没,你刚好带弟弟妹妹们去猎一些回来,晚上烹点野味吃吃。”
“哦!”卢行歧应了。
这两日没空陪闫禀玉,有三天时间,他也在找乐子带她玩,这下刚好了。
卢庭呈没意见,“哥,那我回去准备弓箭。”
从黎不乐意,但也要跟着做样子,“我回去换身简便衣裳。”
“去吧!”卢行歧摆手,然后抓住闫禀玉,将她带进他住的第一间卧房。
屋子正中的桌上,放着一个翻开的箱匣,里头有弹弓小剑短刀长鞭,眼熟,像从他府里的卧室摞来的。闫禀玉问:“你来游玩,还带着这些做什么?”
卢行歧在箱匣里抽出一条长鞭,回答:“是遣将收拾的,他和洞玄自小跟我一起长大,一同闹出不少祸害,遭阿爹打罚。这是我少时惯用的闯祸玩意,是以长大这么些年,他们都习惯自觉备好,让我随时可以取用。”
闫禀玉好笑,“尽管他们知道自己会被连坐惩罚,也如此自觉,是有受虐倾向么?”
将抽出的鞭尾盘在虎口,卢行歧用拇指抚摸真皮编织的鞭梢,油润韧性,不知是洞玄还是遣将,常给长鞭上油保养。
“他们虽有时固执,不懂变通,但秉性端正。这么多年来,我与他二人不止主仆情分。”
“那为什么之前没听你提过他们。”
卢行歧默声,缓缓放下长鞭,开口苍凉:“他们随我去肇庆,而我在之后出事,未知他们行踪。我破世以后想过去寻,但于心不忍,只盼他们能终老。”
当时洞玄遣将没参与进去寻龙,或许真有可能逃过一劫,闫禀玉见触及到他的伤心事,就换了话题。她还记得他说的“圆满”,过去逝去,好不容易有的团聚机会,即便泡影,不要以沉重去度量这段难得的时光。
“你就带鞭吗?狩猎不是长弓更趁手?”闫禀玉好奇地问。
“弓箭适于远攻,我不喜放松掌控,最好近攻。”卢行歧捎上长鞭,给闫禀玉一把操作简单的弹弓,还给她演示,难掩大显身手之兴。
本来闫禀玉是没多大兴趣,乡下长大的孩子,哪个没追鸡撵狗过,何况山地野物她也追赶过不少。但看他耐心教导,想给她营造出一种兴趣,也许觉得她会喜欢,那她没道理不捧场啊!
带好趁手工具,他们到第四间房等卢庭呈。
卢庭呈背了一把弓弩出来,比长弓省一半长度,但机栝复杂,短箭锋利刚劲,看起来杀伤力就强。
从黎也来了,她穿的男装,长发束以长辫,用红绳绑紧。看她那适从的神态,想来常作如此装扮,也确实比裙装方便。
闫禀玉低眼瞧自己一身华丽打扮,上袄过大腿,月华裙将将遮盖脚面。心想待会追赶猎物时,她要将裙尾绑起,这样跑起来才不碍事。
会合完毕,几人从后门出发。
因着两名男子都有功夫在身,就没让随从跟着,且地方不远,喊一声院里都能听到。
后山就在房屋面对的山墙过去,经过一片树林便是,这个年代开发少,野物随处可见。这不刚到,他们就看到两只五彩野鸡,在扇动翅膀跳飞身子斗殴,咕嘎咕嘎声激奋。
估计是雄性求爱雌性,争取□□权,野鸡沉迷战斗,即便他们暴露身影,也不停止争斗。
卢庭呈当即搭弓,迅速射出一箭,咻的在半空划起一道疾风,刺进野鸡扇动的翅膀!
野鸡嘎啊大叫落地,血溅飞出来,疼痛使它无心争斗,求生激烈地急走,很快往树林深处逃去。另一只野鸡也被惊吓,逃窜向另一方向。
“唉呀!好可惜!”从黎也被调动情绪,大呼可惜。
卢庭呈反手扣弓,胜券在握地道:“追上去再补一箭便是!”
然后脚步飞快地跟了上去,从黎想知道结果,就快步跟随。她也不是体弱的女子,单看穿男装便知,很快便追上卢庭呈。
卢行歧和闫禀玉则去追赶另一只野鸡,彻底和卢庭呈他们分开。
追到山底时,还出现了野兔,看着肥美无比。卢行歧的长鞭袭卷地面野物事半功倍,闫禀玉忙道:“我去对付那只野鸡,你去打野兔。”
“嗯,追不上没事,你别跑远。”卢行歧嘱咐过,便掠步去追蹦跳着穿梭荆棘草丛的野兔。
“我知道!”闫禀玉盯着野鸡方向,花了三秒绑起裙尾,脚下带风地追跑。
野鸡受惊吓,一会扑飞,一会快走,闫禀玉连发几下石弹,只击中两次它翅膀,像是伤了,逃窜的速度变慢。
另一边卢行歧挥鞭挞袭野兔后脚,将其打翻在地,再一抖鞭梢,将野兔卷带回来,伸臂捉住,然后回头望了眼。找到闫禀玉的身影,他才放心追逐另一只野兔。
那野鸡心知逃不过,聪明地跳身上树,嗖嗖几下,上到四五米高。弹弓朝上射有阻力,她也没那么大准头,可爬树是她强项,没在怕的。找准方便射击的树,她哧溜几下攀爬动作,很快上树站好。
相邻两棵树,距离不到三米,野鸡红色的眼睛转动,似乎也在判断闫禀玉,没有立即动作。她手心摸住几颗石弹,先用一颗裹进弹弓的皮革里,拉长皮筋,眯眼瞄准。
这回瞄准的是鸡头,就跟刺鸡鬼时,沉心静气,迅速射出一弹,再裹弹,再射,几秒连发五击!
闫禀玉知道自己准头不好,只能以发数奠基,中一发都为好。手心再无石弹,她才有空去检查野鸡,就见野鸡在枝桠上窜跳,盲目无章,明显是伤到了哪里。
闫禀玉还想再补几发,却见野鸡忽而耸立不动,直挺挺地倒下,摔树落地,扬起小团灰尘。
“Yes!”闫禀玉举臂做了个炫耀的手势,树下有人鼓掌,朗朗笑声。
“禀玉好生厉害!”
闫禀玉低头看,见卢行歧提了两只野兔站在树下,笑眼仰望。日光洒进罅隙,斑驳如落星地点缀在他脸庞,与神采奕奕的眼神交相辉映,使得他整个人极为耀眼。
“那是当然!”闫禀玉自称一句,开始往下爬。
卢行歧扔掉野兔,半蹲拽了把草叶,搓在掌心,去掉野物的气味和染上的血迹,一边目不转睛地紧盯闫禀玉——她不拘地折裙绑起,露出雪白直条的小腿,他在树下,将她裙下风光看了个尽。这对一个无法餍足的人来说,就如沙漠渴水的旅人,恨不能将唯一源泉给吮食干净!
闫禀玉下到离地两米,卢行歧已经清洁好双手,举臂伸向她。她默契地张手抓住他手臂,跳进他怀里。
因着是悬高跳落,卢行歧接住她时,手臂箍紧的是她无任何阻碍、滑腻肌肤的大腿,她柔软的腰腹就抵在脸前,淡淡的幽香丝缕入鼻。这一刻,他脑中充血,浑身起热,只觉体内所有感官都要叫嚣,想做点什么!
手臂忍耐地紧绷,他最终只是在她小腹那里蹭闻,吸了好几下才松开人,口中喃语:“这里不行,不能在这里……”
闫禀玉听到了,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想要问,可他很快单膝蹲下,去将她的裙结解开,再细心地拍抚褶皱。差不多了,才站起身。
闫禀玉望着他,从他背光深邃的眸中窥到了隐忍的欲望,登时明了。她欠欠地心想,只是看腿就受不了了吗?那那晚都剥掉衣裳了,不是更堪折磨?
不过他夜晚再兽性大发,有一点极好,就是从不在外跟她亲热,有什么动作关起门来再做。
那边卢庭呈也逮到了野鸡,与从黎慢步返回,互相无话。
其实他们从小见到大,算青梅竹马了,不过是不熟的。从黎对卢庭呈无贬低厌烦,只是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只有种淡淡的朋友感。
“对了,我好奇挺久了,与你们一起的闫小姐是谁?”从黎打破沉默。
卢庭呈淡声回:“表妹。”
看卢行歧对闫禀玉的态度,从黎不信,“不止吧?”
卢庭呈挑眼瞥她,“就如此。”
闷葫芦一棍子只打出个响,再无其他,从黎觉得这人从小到大都无趣,从不主动跟人亲近。她懒得问了,自己琢磨,现在不乏有表兄妹成婚的,亲上加亲,心下认定这两人关系绝对不止。
只是这位门君向来倨傲,听阿爹说卢叔常叹他的婚事,是个无定性的顽皮劣子,左不过才能通极,又携拘魂幡而生,算个厉害人物。她以前曾想,天之骄子般的人,眼光定是不差的,婚事挫折也难免。
想到这里,她不禁对闫禀玉好奇,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说曹操曹操到,卢行歧和闫禀玉迎面走来,他们两人都手擒猎物,看猎物伤势,非同样武器所致。从黎主动问闫禀玉,“这是你拿下的猎物吗?如何做的?”
野鸡很警觉,会飞会跳,追跑不过,只有弓箭好猎,但闫禀玉只有一把玩物弹弓。
闫禀玉要好好发扬她的事迹,将野鸡给卢行歧拿着,跟从黎走在一起,“那野鸡窜得飞快,不知道多难追,我就折了裙角,又跑又发弓,最后还爬上树……”
从黎光穿男装就常被家中大哥数落,说她无淑女气质,要是折裙爬树,不就更被打为乡野村妇。当然这不是贬义,而是赞叹,闫禀玉真是洒脱的性子,比她更为率性。
听着闫禀玉绘声绘色的形容,从黎越听越入迷,滋生出一种她可以活得更自在些的念头。
回到别庄,将猎物交给厨房仆妇,几人各自回房歇息。
晚餐时,厨房用野鸡炖了蘑菇,野兔则用蜜糖裹酱烤了,卢贞鱼夫妻还贡献了一道杂鱼汤。
纯天然的食物,这顿饭吃得个个满足,今天节目太充实,就不再安排活动,大家都回屋歇下。
八九点时,萧良月遣人送来养颜美容的浴汤,听忙碌的婢子说,从黎那里也有,独给小姐们的。
浴汤白底飘花瓣,热气袅袅,闫禀玉扒在浴桶闻了闻,像是牛奶加精油的香味,一定很滋润。她屏退想要服侍的婢子,自己反锁门,脱衣进浴桶泡身。当身体被暖流包裹,浑身的疲乏散尽,她放纵自己陷进舒适里,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听到“砰”的一声响,流水方向传来的,是山墙落石吗?她没太在意,也因泡澡微微缺氧,脑筋转得慢,警惕也散掉了。
直到隔间的门被推开,夜风卷进寒气,闫禀玉惊得后背发凉,如临大敌地在浴桶中转身,死死盯住门口。烛光影绰,她看不清,只知道有人闯了进来,惊慌地大叫:“啊!”
手臂越过桶外,捞着什么就扔,叮呤咣啷,响声不绝,惊动了隔壁萧良月的屋子。
“是我!”那人忙冲过来捂住闫禀玉口鼻,她才看清烛火照耀里的面容,眼瞳还余留惊慌,当下气愤地张口咬了他掌心软肉。
“嘶!”卢行歧放开手,念了声,“禀玉。”
倒无责怪,只是没想到她会认不出自己。
“你怎么回事?大半夜地跑这来?”闫禀玉想不到遮掩,就这样激动地浮沉在浴汤里,水波时而推起半面胸脯。
“想来就来了。”卢行歧满不在乎,理所当然。
“可是门口有随从巡查,隔壁又是你阿爹阿娘,你怎么进来的?”
他神秘一笑,十分自豪,“施展轻功,沿山墙掠过,踏溪水而入。”
闫禀玉眼光往桶外瞟,发觉他身下衣裳都湿透了,山里凉快,遭这罪做什么?她还要发问,外面脚步杂乱起来。
“是谁在喊?出什么事了?”萧良月着急的声。
“成淮,你去将周围巡查一遍。”卢谓无指挥。
“去各房敲门问问,看看是怎么了。”卢庭呈说。
门是不能敲的,不然发现卢行歧在这里,解释不清,外面又有巡查,他根本跑不掉。闫禀玉转动脑子,着急地想解决办法,就怕他们敲上这间门。
“夜深了,怎么回事?”从黎也来了。
完了,闹大了!闫禀玉恨恨地瞪了眼满脸无关紧要的卢行歧,欲起身穿衣,先把这趟给揭过去。
“是大耗子!耗子惊扰了闫姑娘,我刚好巡逻到这,听见了,也看见了耗子。”外面遣将忽然发声。
卢行歧在,遣将也在,那话听着就假,显然串通过的,但不知耗子一事是否是临场发挥。闫禀玉从浴汤里抬手,用力捶了卢行歧的胸口,声音怒不可遏地拔高,“你都安排好了?”
他捂住她潮湿滴水的手,腆着脸小声哄:“禀玉,别声张,成淮是我阿爹的随从,听力和轻功极其厉害。我好不容易让遣将打掩护,才能闯到你这来。”
很快,有人敲门。
“闫姑娘,你还好吗?”是萧良月,她刚刚听到的砸响和叫声,确实是从隔壁闫禀玉房里发出的。
在卢行歧恳求的目光中,闫禀玉润润嗓子,让声音如常,“我很好,只是撞见了大耗子,吓到了才喊的。”
萧良月松了口气,“那耗子呢?去哪了?我叫人逮了。”
闫禀玉无奈地瞪了眼旁边这只人模人样的‘大耗子’,托辞道:“耗子跑了,我没看清,遣将说看见了,那他应该知道。”
“哦,那我们去找找。”
外面脚步终于散开,受两回惊吓,闫禀玉也歇了泡澡的心思,她从卢行歧掌心抽出手,去拢起由于惊慌失措而落下的发丝,边责怪地骂:“你这只大耗子!”
卢行歧厚脸皮笑着。
手是湿的,拢发老粘手指,拢不起来,闫禀玉指使道:“帮我把头发扎起来,落水里湿答答的。”
“好。”他没立即帮忙,而是长臂一捞,扯下墙壁挂着的毛巾,细致地捡起她湿成绺的长发放毛巾里,裹着擦拭,“你靠边些,不然发丝会掉落再沾湿。”
闫禀玉背靠浴桶,头往后仰,看到卢行歧俯低的脸,暗昧不明在烛影中。他动作很轻,但并不熟练,甚至笨拙地做着这些,她心软了,就不好再发难。
“为什么非要在这时过来?回去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的。”她放松身体,仰看着他深暗的眼睛,温声问道。
“我只是觉得……恍然似梦。”卢行歧沉默了一段时间,才继续说出,声音常态,但细听,艰难地压抑着什么。
闫禀玉闭了闭眼,心底竟能触动。他不忍去确定洞玄遣将的生死,又怕自己陷入这样的美梦里。但是梦,终究会醒。
头发擦干,卢行歧拢起发,在她头顶绕成揪揪,学她的手法,扎成丸子头。他拍拍这个蓬松疏懒的发髻,玩笑地结束走向沉重的氛围,“我阿娘好生偏心,为什么只你有浴汤?”
闫禀玉平复心情,回道:“从黎也有,女孩子喜欢皮肤香香滑滑,你们男子糙皮粗肉的,需要什么?”
卢行歧忽如入水捉住她手臂,放在自己胸口,好笑道:“你来摸摸,是否糙皮粗肉。”
他连十指都精致如瓷胎,身体怎么可能粗糙,闫禀玉只是随口说说,不想手下摸到他湿透的衣衫。她手指蜷缩,紧紧拽住他前襟,拉近他俯视的脸,深呼吸的这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以至于口中的话又快又急,生怕后悔咽回去一般。
“卢行歧,你知道你中了寄心蛊吗?”
其实坦诚相对那晚,她发觉她还是在意他到底是否被寄心蛊控制,不去确定,总觉得在跟别的灵魂恋爱。恋爱她也能接受,只要是他,但是身心全部交付,扪心自问,她犹豫了。
卢行歧忽而一愣,猛地恍然大悟,“你就是因此而对我忽冷忽热?”
他的惊讶在于结果,而非理由,他或许知悉这件事。闫禀玉在浴汤转过身,手中不松,拽紧前襟拉低他身体,与他正常地面对面直视,“你一直都知道?”
卢行歧双臂撑在浴桶边沿,就着她强势的姿势,说出让她无比震惊的话,“我一直知道。”
闫禀玉激动地抬了抬身子,完全顾不上走光,“那为什么不去解决,而任由自己被控制?”
烛光摇曳,那片白腻肌肤晃着卢行歧的眼,他喉结微动,稍稍侧开视线,“我为阴魂,寄心蛊无法寄生到死,可以除去,只要不心动或者用阴力控制,就能将它耗死。”
“这么简单?为什么不做?”
“以我现在处境,留存阴力比较稳当,还有不心动,我做不到。况且我不觉得被寄心不好,我就是想与你亲近,这也是我本心,不过寄心蛊让我更冲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我都愿意去接纳,你为什么不可以?”
他说话时目光稍侧,加之黑眸阴暗浓郁,叫闫禀玉看不透,但她并不怀疑话的真假。可她还是想问明白,“那你清楚现在的感情,是你自己主导,还是寄心蛊在主导吗?”
卢行歧转过眼神,穿透过黑夜的阴暗,坦白在微漾着的暧昧空气里的烛光,“我当然清楚,我的身体我的思绪都在被你牵动,那便是我,无关寄心不寄心。”
“卢行歧……”她嗓音哽咽,有控制不住的委屈。
外头脚步来来回回,在找那只莫须有的大耗子。
他们就在这一片抓耗子的动静中剖白,又是滑稽,又是真诚,哭笑不得。
卢行歧见到闫禀玉眼中湿润,像是蓄了泪,眼波流动,瞧着楚楚可怜,让人心动不已。
“怎么了?不开心?”
闫禀玉摇摇头,泪水夺眶而出,泪痕未落尽,她霍然拉低他身子,亲吻上去。再一用力,将他力量下拽,他猝不及防,整个人摔进浴桶里!
第132章 你再跟我表白一次
只见漫天水花和嫣红花瓣纷落,逐渐清晰出闫禀玉的脸,她背对烛光,眉眼晦暗地凝着倔强,目色偏执到摄人心弦。
“禀玉……”形势急转,卢行歧微有懵然。
她伸手过来,从他胸口前掠过,进而去抓住他胳膊。刚刚摔落那下,他的衣襟纽结扯断,袒露出一片胸膛,她指尖如羽毛拂掠,叫他呼吸都不自觉轻了。
即便他非强壮虬结的体型,她手指也握不全,但她丝毫不客气,用尖锐的力量揪着他的皮肉。
那点痛不算什么,卢行歧再度询问:“禀玉,怎么了?”
闫禀玉望着他,抿住唇,直到嘴上发白麻痹,直到柔软的胸口起伏越遽。她似是在纠结什么,自顾天人交战。
她在跟她自己较劲,卢行歧举起湿漉漉的手指,去挑开她抿住的唇,一松开,鲜艳的血色立即充斥,给她倔强的容颜添了些许旖丽。他心底微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瓣,她就在这个充满诱导性的动作里开口。
“你再跟我表白一次!”
面对她的忽然转变,卢行歧愣了愣。
“不是什么‘相看一笑温’的含蓄,我想听的是,真真切切的情感,从你内心深处油然而发!”闫禀玉瞪视着他,鹰隼般搜刮的眼神,仿佛他的脸上只要出现一丝犹豫,她便会狠狠抓住,会以此为罪将他惩罚发配。
卢行歧哑然失笑,可算明白她此刻的倔强偏执从何而来。其实,她的认真较真叫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震撼。她身上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特质,让他似拆礼物一般,惊喜迭生。
他手落下,在浴汤中寻握住她腰肢,往他那边搂。他们身周,水波荡漾,花红春色。他低脸埋进她温暖湿润的颈侧,窸窸窣窣地厮磨亲吻着,一边柔情诉说。
“还记得初次见你,是在一个交叉路口,我在施起阴卦,青烟漫卷,而你逐走其中。起阴卦于常人无益,触之会神魂不稳而痴态,但你没有,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我,周身绽放着漂亮的灼耀光亮。我从未见过三火如此鼎盛之人,还是阴柔如水的女子命格,便就对你产生了兴趣。”
亲吻蔓延,痴恋在微凉的耳珠,耳畔灼热的气息喷洒,闫禀玉抓紧卢行歧的手臂,忍住湿热痒感,不躲不动,要将他的字字句句听清。
“之后我随你回家,因起阴卦耗费阴力,我无法收敛阴气,而你因此察觉,暗地想方设法要驱逐我。但寻常符箓法器于我无用,当然,我也不会与你说。那几回以你失败的交手,让我陡觉轻松,倒非看轻你,也并不是赢了的侥幸。只是这百余年来,我的一切惟有无边无尽的黑暗和沉重,不一样的感受,像叶孤独扁舟,暂时将我从仇恨深渊里渡起。”
“在这之后,我萌生出与你同伴的念头,恰因时移势易,我需要替我行走人世的帮手,而你聪明果敢,非恐吓能够驱使。所以我便施计让你签共寿契约,以此胁迫你。目的达成,你也在伏波渡和刘家帮我许多,可脆弱如人,你数次因我的谋算而受伤,那些你熟睡的夜晚,我在黑暗中看着你,内心拉扯。胁迫为何,以人之困苦行困囿,这有违道义。可我灭魂掘墓,已逆天道,一旦开始,非我能控制阻止。”
他停住缠绵的亲吻,倾诉悱恻,而难掩懊悔,气息不忍,断断续续地失稳。闫禀玉站在他视角的第三人称去看待他们的过去,恨意是有,但胸腔洇积苦涩,一丝汹涌的情意倾泻而出。
卢行歧缓缓转过脸,啄吻了下她含着泪光的眼睛,与她温柔地四目相对,继续道:“在车马关那晚,你被祖林成引开,生命威胁的那一刻,你没有向我求救。即便受伤,你也在防备我,那晚我感受到陌生的烦躁。在帮你上完药之后,那夜坐在楠树枝头,我鬼使神差地拿出你被子弹削下的断发,下意识用红绳绑束。心底渐渐沉静下来,但也明白,我动心了。情之一字,甚是奇怪,与时光长短无关,一旦窥见一角,便如山洪猛兽汹涌而至。”
“好了好了!”闫禀玉摇头,“不说了不说了!”
再听下去会让她变得很奇怪,明明在这些经历中,她吃苦受难不少,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倒心疼起他来。那束红绳发已经足够表明,他对自己的心意,何况更有之后的患难相处,她的敏感多疑实在有失公道!
“卢行歧……”她抬起胳膊,近身去勾住他脖子,用湿漉漉的眼神凝视着他,“我听懂了。”
他们坐卧在不算宽敞的浴桶里,膝盖相抵,她一靠近,胸尖几乎扫在他胸膛,那点子水波荡漾,似有似无地触摸。
卢行歧深吸一口气,脑袋登时全空了,顺应反应地紧了手臂,将她姣好美妙的身体压进自己怀里,低脸去追咬她的唇瓣。唇瓣被数度撕咬折磨,呈现出鲜艳的饱满度,舌尖趁机滑入,将她口中气息吮尽,再趁她张口喘气,勾缠住懵懂无知的小舌。
闫禀玉被夺吻窒息,趁他缓解之际,间隙地小口呼吸,他却更为野蛮地要吸尽她胸腔里的空气。他手臂如铁,压住她背部促成此时紧密的拥抱姿势,在他凶狠的亲吻下,她走神地低瞥目光,见到自己被压变形的胸部深深地陷进他宽厚的胸膛,看起来诱导意味十足。
卢行歧察觉她的心不在焉,他几欲把持不住对她身体产生的暴戾破坏欲,于是心里失衡地咬她舌尖,她“唔唔”痛呼,齿闭舌退,蹙着吃惊的靡丽眉眼向他控诉。
“你在干嘛?”
经过激吻,她如何装凶,语气还是软绵可怜,浑身也无力,几乎靠那两条纤细的手臂挂住自己的重量,也就锁骨下的胸口在急促起伏,像是蕴藏着最后的气力。卢行歧没回话,顺着脑海里的想法,视线掠在她脖颈与胸口之间,常年不见日光的部位,雪白透出细细的血管纹路,在烛火光影中细看,那血管似乎还在跳动,他漆黑的眼瞳随着紧缩放大,心底暴戾的破坏欲随周身血液沸腾——真脆弱的身体,真想进去感受看看。
他再一深呼吸,忽而紧臂抛高她的身体,她吃惊地低呼,冷不防坐到了他结实的大腿上,娇嫩的肌肤被他的衣裳摩擦,她感到即将失守的惊慌,瑟缩不止。
“卢行歧……”
闫禀玉此时位置高过卢行歧,他闻声抬眼,不知是受烛光影响,还是因为什么,他眉压眼沉,眼色浓郁到化不开,似是蕴着压抑的欲望。鼻间气息粗重浑浊,胸膛大开大合地起伏,喉结重而有力的推动着,身体随体温升高而散发极富侵略性的男性气息。
她察觉到一触即发的危险,而他在此时骤然亲吻上她颈项,她想推开他,但手臂早已软烂如泥,只能任其啮咬着脆弱的皮肤。那齿间时而衔起皮肉里的血管,让她更为畏惧,而对他凶蛮的施虐行为产生病态的依赖。
他忽然咬到哪处,闫禀玉娇娇嘤咛一声,背都绷直了,提臀时碰到坚硬的地方,忙拍打他肩提醒,“去床上……”
即便浑身压抑得痛苦,卢行歧仍照顾地听话,就着原本的姿势抱她起身,长腿迈出浴桶,哗啦一下,带出无数水花。因着长衫被扯落一半,他在走向床榻时,已利落地褪尽衣衫。抬腿压榻而上,将她放到柔软的被面上,他覆身上去,温柔亲吻,待她放松身体,缓缓尝试。
他嗓音低哑:“现在你还抗拒我,怕我吗?”
闫禀玉的脚趾紧张地弯曲,确定地摇头,“不怕,上次也不怕。”
只是对未知难免恐慌,她并不怕将自己交给他。
上次情难自己地迫她,是在九十九垴圣地,卢行歧认知到这个事实,惊喜交加。双手摸到她掌心,与之十指相扣,继而沉低肩背。
被宽阔的胸膛包围,被男性蓬勃的气息侵占呼吸,面对未知的感受,闫禀玉不安地扣紧他的手,甚至到手指疼痛,直至被更深入灵魂的痛感袭击,她哭唧唧地喊出声:“痛啊!不行不行!”
卢行歧僵硬住了,咬紧牙根回:“可以缓缓,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好凶的语气,半退不退,提心吊胆,闫禀玉受不了,本能地抬腿去踢。他早一秒提膝揿压住她双腿,她动不了,他湿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那么近。疼痛慢慢缓去,生出娇惯气性,她恼得咬住他下巴。
忍抑更痛苦,卢行歧根本不在乎这点咬痛,相反她的主动更催情,于是扭头换位,直接用唇封住她的咬合,化作缱绻亲吻。
之后他不再动作,温柔亲吻,双手在她身上安抚,她也不再抵触,慢慢地沉浸在陌生的体验中,连他再进几分也未知。
卢行歧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闫禀玉真的不再有剥离感,被他带动着感觉。过去许久,他忽然离身,抱起她柔软如水的身子,将她翻了个面。
实在无力,闫禀玉半趴在枕头,卢行歧一条手臂横在她胸前,将她捞了起来,强迫她撑好,手也没离开。为什么要这样做?很快,他一个动作让她蹙眉,“啊”地叫了一声,娇滴滴地哭诉:“还是疼……”
外面寻耗子的人不知散去没,她今夜惯娇气的,稍有不行就乱动哭诉,卢行歧也无法不近人情地让她忍住,只好铤而走险地下个禁制术。
“禀玉,我下了禁制术,现在你可以大声地叫出来了。”
即便难受,闫禀玉的脸羞得要死,弱弱地说:“我没叫,是你的错……
卢行歧笑着施展技术,欠欠地说:“是我在叫……”
他下颔就侧在闫禀玉脸庞,她狠狠地扭头咬他,不过咬也是无力的,因为她连身体都撑不住,只能靠他那条有劲的手臂。他上下其手,用尽谄媚的法子,让她再无心想其他。形晃神散间,她似乎听到些婉转莺啼的娇声,她不知道自己能发出这么没皮没脸的声线。
那娇声悦耳,卢行歧愉快地亲了亲她脸颊,粗声说:“这是房中术的潜海抱珠,易于受孕。”
闫禀玉迷迷糊糊听着,神游天外地想:她现在是神魂状态,跟鬼应该有生殖隔离,不需要担心受孕。只是她不是神魂出窍吗?为什么这么真实……
恍惚中,卢行歧又搂她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中,不无炫耀地说:“这是窃月偷香,省女子体力,是不是很舒坦?”
这姿势闫禀玉觉得还好,可他的发问太惊心动魄,她咬住下唇,断断续续地溢出声音:“房中术,有多少,招式?”
“一共十八式。”卢行歧着急炫技似的,拉着她又换位置。
闫禀玉受到惊吓,忙退缩,“不行不行,我不行了!”
他严肃拒绝,钳制住她扭动的身子,压了下去,“还没试完,我房中术修得极好,都是为了你。”
“这不是炫耀教学的时候!”闫禀玉肯定受不住。
他顿住动作,表现出在意,“那该如何?”
“假如你真要十八式,那我就不再跟你试了!”
卢行歧的眼神立即变得危险,不上不下被吊着最难受,他丝毫没有餍足感,自是不肯打住,“不跟我试,你想跟谁试?”
闫禀玉不是这个意思,亲亲他嘴角,抚摸着他结实僵硬的背阔,试图安抚:“既然修房中术是为我,我的感受最为重要,我觉得够了,我们以后再试,好么?”
我们,以后,卢行歧眼眸里恶劣的情绪缓和下来,糖好吃,分多次吃完,也可以。他埋头下去,不情不愿地应:“好。”
但到深夜,闫禀玉深感自己被骗,虽然没有十八般招式,但也有十八回合!被他咬文嚼字地骗了!
房中烛台已堆砌了不少火热烛油,烛火燃烧,越演越烈,照出纠缠的影子,荒诞无度。
到最后,卢行歧覆在她耳边纵情呢喃:“闫禀玉,我喜欢死你了……”
第133章 狼狈为奸
遁前生的一夜,在现实才过一小时,床上的人忽然呓语,听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握珠赶忙飞起来查看,见闫禀玉脸颊红得像着火,细密的汗珠从皮肤沁出。她惊讶地大叫:“姐姐怎么了?”
活珠子也转过目光,看到闫禀玉像是生病的样子,伸手背贴额,察觉温度有点高。他起身喊来巡逻的蓝家打手,让人去请冯渐微过来,生怕遁前生出了什么事。
……
其实,能出什么事?闫禀玉如果看到瑶寨这群人忙上忙下,指定得社死。好就好在她感知不到现实身体的反应,在这边悠然醒来。
睁开眼,昨夜疯狂的画面帧帧闪过,闫禀玉猛然清醒,从床上惊跳起身,不忘搂着被子裹住赤裸的身体。卢行歧不知几时就走了,房内地板还残留昨夜他们从浴桶出来走过的水印。
她痴痴望了片刻,随后将脸埋进被子里,呜呜哀嚎一声!真实跌宕起伏的一夜啊!
外面婢子听到闫禀玉起床的动静,敲门询问,她赶紧穿好衣服,别叫人看见她身上皮肤斑点淤紫的痕迹。穿好后开门,让婢子帮她梳发。
也许为了欲盖弥彰,卢行歧一早上都没有来找,反而是从黎陪着闫禀玉吃早饭。两人昨日亲近了些,吃着,闲聊着。
“昨晚那大耗子没抓到,不知今晚还会不会出来蹦跶。”从黎愁道。
闫禀玉扯扯嘴角,尴尬地想:今晚“大耗子”即便出来,她也要死死锁住门,将“耗子”赶回去安分待着。
“应该……不会出来了吧,毕竟昨晚那么多人,它会怕的。”
从黎看着闫禀玉,目光略带欣赏,“想不到你爬树厉害,连耗子也不怕,昨夜还敢自己在屋里待。”
要是一般耗子,闫禀玉还能上去抓,但昨晚那只“大耗子”,她就只有被作弄的份,现在身上还跟打群架似的腰酸背痛。
“耗子而已,又不咬人,不用怕的啊。”
从黎想想也是,捻了块米糕吃,“今晚我阿爹会让随从加紧巡视,不会再出现昨晚那样的事了。”
“那是真好!”闫禀玉由衷高兴,她短期内不想再去体验十八式。
……
一早,卢行歧便来到卢庭呈卧房。
昨夜因为寻耗子的动静,卢庭呈也没睡多久的觉,不过生物钟让他按时醒来,现在已经坐在房里看账本算账。
卢行歧到时,就见到他这么一副勤恳模样,账本算盘齐整,“小心身体,这么刻苦做甚,我们卢氏家大业大,一时败不了。”
他边说边移张椅子坐下。
卢庭呈没有放下账本,而是压低书沿瞥眼对面,“哥,百年积家,败于一代,世事常有。况且我知道自己身体,不需你们一个两个的日日数次提醒。”
人淡声淡,连愠怒也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卢行歧笑了声,抱歉道:“我以后不说了,反正阿爹阿娘没少管着你。”
“你来有什么事吗?”卢庭呈继续看账本。
“明早不是要回了么?我不想那么早走。”桌面还有一块嶙峋的黄铜矿,卢行歧拿起来看看,闻到些矿石的沉重味道,觉无趣地放下。
“那你意欲何为?”卢庭呈从小到大,惯会一心二用,一面询问,右手一面拨动算盘珠子。
卢行歧在嗒嗒的推珠落珠声中说:“想再留一日。”
算盘珠停,卢庭呈敛眉默了默,随后放下账本,平声道:“你去找阿爹说,别又妄想拿我出头。”
这话有渊源,因为卢行歧小时候带同馨玩,没少连累同馨受罚,不过孩童以此为趣,临了长大,还怨起他来了。
卢行歧缓声:“二弟,这场别庄之行本就是为你,由你来决定行程,最为名正言顺。”
卢庭呈皱眉思索,“你是为了跟闫姑娘相处?”
就当自己是色欲熏心,卢行歧似笑非笑的承认表情。
卢庭呈看着与自己容貌不似的大哥,咕哝句:“美色祸人,不像你。”
卢行歧哈哈朗笑,伏臂在桌面,凑近八卦道:“同馨,我还挺好奇,你跟从黎有可能吗?”
“没有,我这身子,娶妻是拖累。”卢庭呈摇头,不免又提及自己想掩饰的不足之处。
“你看贞鱼,成婚后夫妻相处蜜里调油,颇有滋味。”
“我不是他。”卢庭呈声量微微拔高,后又平常道,“我没有心喜的女子。”
“所以话别过满,只是你还未遇到,同馨,遇到了就不要犹豫。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卢行歧不无感慨。
将账本算盘合并,卢庭呈收整起桌面,“哥,我不似你,做不到如此豁达。”
他将桌面东西收进箱匣,背后忽而传来一缕叹息,“同馨,我这一生最盼你周全。”
卢庭呈背影一顿,默声片刻,“我会去跟阿爹说的。”
“好。”
“还有,哥。”卢庭呈转过身,目光深望着卢行歧,“什么时候我们比试一场,像小时候那样。”
卢行歧爽快:“行啊!输了你可别哭。”
卢庭呈开颜:“哭的指不定是谁。”
离开后,卢行歧在庭院捉到落单的闫禀玉。
“在做什么?闫表妹。”
从黎说凉亭这边有鱼,所以闫禀玉在这等她去拿渔具,不远处有人说话,装腔作调。
闫禀玉不想搭理,凭栏看溪流,有没有从黎说的红色鲤鱼。那人旋即来到身后,正经喊了声“禀玉”。
闫禀玉转过身,扬脸冷笑,“一早上不见你,遛哪儿去了?”
她转身那下,有股决然的气劲,辫子都甩前面来了。卢行歧站着,眼尖地看到她衣领底下的肌肤,上有斑驳红点,会心一笑,“不是故意失踪,而是去找同馨了。”
闫禀玉见他目光里有不正经的东西,顺着整理领口,拢紧,“找你二弟有事?”
卢行歧移转脚步,也在凉亭的坐凳楣子坐下,背靠木栏,轻松怡然,“这次出行,爹娘以他为重,是以让他出面再拖延一日。”
这是正经事,闫禀玉侧过身子,问他,“那他答应了吗?”
“答应了。”
“没问原因么?”
想起这个,卢行歧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没问。”
也确实没问,同馨只说他因美色祸人。
“哦。”他们兄弟感情也好,说帮忙就帮忙,闫禀玉问计划,“那明晚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是你。”卢行歧半身靠过来,用万分信任的眼神凝望着她。
这肯定的眼神让闫禀玉备感压力,指自己,“我?”
“嗯。”今日爹娘和从敬离庄拜访附近隐居的老先生,长辈们都不在,卢行歧无所顾忌地道出计策,“在过去里,我们有别庄一行,但不过三日便回。这次留宿到第四日是变数,而你也是变数,所以由你来实行计划最合适不过。假若我插手,或许会被‘遁前生’正轨。”
闫禀玉压力更大了,“那我……要如何做?”
卢行歧朝她招手,她附耳过去,倾听计划,眉心紧锁。
“不能用术法去确定吗?非得这样……”闫禀玉为难。
他说:“这庄里的人绝大部分都会施术法,用术法恐被发现,还要面对接下来追根究底的盘查。”
“那用耗子的名头呢?昨晚大家不也这样出房间了吗?”
“我和你就未出房门。”
还是不行啊,在二十一世纪,闫禀玉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计划内容有违公序良俗,甚至可称为犯法。可她最终妥协,“我试试吧。”
那边从黎来了,卢行歧就借口离开。
很快到次日晚上,这夜别庄安静很早,因为白日萧良月安排了一场风筝比赛,俩俩一组操控风筝,撮合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这场比赛最后以萧良月夫妻胜利告终,奖品就是失败的人答应他们一个请求,她指明让卢庭呈做一道菜,从黎在旁协助。
从黎没有之前那样无趣反感,安静配合卢庭呈完成惩罚,两个人相处就跟多年老友似的。萧良月不住地叹气,终于歇了撮合的意思,扬言今晚大家早点休息,明日返程回城。
再没出现耗子,庄里防守松懈些,之前卢行歧给了一张夜里巡逻时间表,闫禀玉掐着巡防间隙,安全出了房门。到他提前择定好的地点,等待信号放火。
是的,今晚妖人会去下思文村加持邪术,洞玄那边有符传递信号,闫禀玉现在掌心也捏着一张符,只要信号传到,她就立即点火。这火还得点得恰到好处,要威胁到生命安全,才能引起重视清点人员,还不能伤到人身安全,所以她表示压力山大啊!
择定的地点在厨房边上的柴房,连着几间杂物房,多是易燃储物,没什么重要物品,所以烧了无妨。因着离院落有点距离,只要扑灭及时,火势蔓延不到那里。
行动前,闫禀玉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放下过高的道德标杆,今夜就做个低素质奸佞小人。她蹲在柴垛后面,盯着掌心符纸,潜心等待。
巡逻的人路过两回三回,符纸一丝动静也无。
第四回巡逻过去,已是深夜。
月亮高悬,冷露酷酷地下,山里夜晚本就凉快,被露水刺激,闫禀玉捂住鼻子连打三个喷嚏!
远去的巡逻脚步忽而打住,发出对话:
“什么声音?打响鼻吗?”
“有些像,可马房不在这边。”
“要不去看看?”
“嗯。”
脚步往厨房方向来了。
柴垛三面空,闫禀玉要挪地躲,只能进侧边的厨房,但是这里离厨房有个两米的宽隙,一跑准得发现!怎么办?耳听踏步声响越近,她着急地想,要不赌一把,被发现就说半夜饿醒出来找吃的。
就这么决定,她伸腿要站起来,又有道声音插入。
“我刚刚经过,看好像是后山的野山羊出没,打了好几个响鼻。”
是遣将的声音,闫禀玉松了脚,他的出现应该是为了掩护她。
有人啧声:“野山羊啊,怪不得响这么几声。”
有人问:“遣将,你怎么也出来巡夜?”
“说错了话,被我家门君给罚出来,不给睡觉。”遣将尴尬一笑。
“啊?还有这种惩罚?”那人语气觉得如此罚人,偏向折磨了。
另外一人找补:“卢府门君本事大,有点小脾气也正常,能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后定能飞黄腾达,是福气。”
遣将说: “可不是嘛!”
脚步短暂停滞,随后再次远离。
可算是走了,闫禀玉又等上片刻,几乎以为这死物一般的符纸,今晚是显灵不了了。不想掌心突然发热,那沉静大半夜的符纸骤然冒光,愈发炽热,形同着火。
闫禀玉赶紧离开柴垛,将烫手的符甩出去,打在干柴上,“嘭”一下炸出暴烈火光,柴垛猛地爆燃起来!
干柴烈火,燃烧速度极快,烈焰腾腾,窜至好几米高。闫禀玉又离远几步,观看火势,有蔓延至厨房的迹象,只是今晚风不大,火星难以快速点燃杂物房。
这边火光冲天,巡逻没多久便会赶至,几盆水就能给扑灭,不痛不痒的。不能等了,要赶快将杂物房烧了,才能让计划稳中进行。
闫禀玉以袖覆面,靠近火焰去抽出两根柴火,抓住往杂物房里跑去。这几间房她白天观察过,没有上锁,进了杂物房,专往布头纸张点火,火势很快蔓延,冲天而起。
目的达成,闫禀玉扔掉柴火,回头欲离开。可是一转身,人就傻眼了,火势居然将她围了起来!眼睁睁望着被大火吞灭的门口,闯不过去了,她突然心生悲哀,因果报应,竟来得如此之快!
完了!玩脱了!要活命就得赶紧找其他法子!闫禀玉回到火势低微的房子中央,迅速调整心态,边观察边寻找脱身方法。目光最后落在撑梁的房柱上,从这上梁可掀开青瓦屋顶,她一秒犹豫都没有,摩拳擦掌,正欲手脚并用地攀附房柱。
闫禀玉做这些时,心里恨恨地咒骂,卢行歧真是高看她啊!她倒宁愿被看轻,也不至于自己数次被置于危险境地,经历死里逃生。
忽地“砰哐”一下,头顶碎片四落,闫禀玉愣了一秒,抬头。就见卢行歧踢破瓦顶,正从天而降!
他迅捷落地,她惊呆了,“你怎么来了?”
“我肯定要来,只是让你放火,我又不会袖手旁观。”卢行歧勾住她腰肢,圈住她身体,与自己紧贴一起。
那闫禀玉还想错了,心底默默收回刚刚的咒骂,狗腿地伸手抱紧卢行歧。他灵活的几个纵跳,带她飞上房梁,随后跳出房顶,和她一并站立在房脊上。
甫一离开灰飞烟熏的环境,新鲜空气涌入胸腔,闫禀玉几乎热泪盈眶,生命珍贵,又活下来了!
空气也涌入杂物房,使燃烧的火焰喷薄而出,差点烧到闫禀玉裙摆。卢行歧用胳膊挟住她腰部,带她掠走在屋脊上,离开火势严重区。
死里逃生,闫禀玉得发泄不满情绪,即便她现在就如个布偶娃娃,任他搓圆搓扁地夹带逃亡,“你说说,你坑我多少次了?我们现在就是狼狈为奸,哪像谈恋爱?”
屋脊之上,风声在火势的蔓延中,猎猎而鸣,卢行歧那把声调无比飞扬,“狼狈为奸,利益捆绑,轻易离散不得,我喜欢你如此形容。总比什么酸腐得不能的相敬如宾好,我要娶妻,当娶狼狈为奸的闫禀玉!”
蓬勃的怒气忽被冰水兜头浇下,闫禀玉没骨气地脸一红,“别!我才不要嫁你,我几条小命都不够你弄的!”
卢行歧倏然换手,将闫禀玉扯到自己胸前,双臂抱紧她,脚下蓄劲疾跃,利落地跳过另一道屋脊!
“你说的不算,我缠你缠定了,无论是上天下地还是人世,今日我话就放在这了,你绝躲我不过!”火势追赶不及,他速度慢了下来,还挑眉带笑地望了望她。
闫禀玉欲哭无泪地蹙眉,双眸却在漫天火光中熠熠生辉,故作腔调地哀哀嚷道:“苍天啊!以后因果报应请报在卢行歧身上,小女子是被迫的!”
卢行歧倏尔停步,笑着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禀玉聪明能干,命格刚强,遇见什么事都会化险为夷。我们十八式才只试过两式,我断不能让你出事。”
闫禀玉刚刚看到遣将,就在屋檐下,他如此肉麻,都被听了去。她抬手捂住他嘴,“要死了你,别乱说。”
“我本就一孤魂,早已死透。”卢行歧瓮声说着,在她柔软的掌心舔舐一吻,“今夜是我疏忽,让你差点被火烧,待此间事了,回府让你把脾气发个够。”
闫禀玉的心这才平衡。
遣将在檐下听了个七七八八,这闫姑娘真不似一般的闺阁小姐,胆大心细,作风了得!又能训得作天作地的门君心悦诚服,遣将更是心服口服,收起之前的成见,再不敢有偏见。
屋脊上,卢行歧带着闫禀玉跳落平地,向院落而去。
时机成熟,遣将离开杂物房,高声呼喊:“着火了!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如群蜂出巢,云游庄的人都涌了出来,聚在庭院中,望着冲天火势,将将烧到住宅,皆后怕不止。
随从婢子仆妇们全都撸袖上阵,齐心协力合作灭火。
嬷嬷们则点起灯火,温声安抚自家女主人和小姐,从黎害怕地躲在从夫人怀中,萧良月反应迅速地清点现场人数。
“火势如此大,不知有多少折损,物件倒没什么,可别伤了人。还有谁没出屋?大家各自确认下。”
众人纷纷应道,目光扫射。
刚刚一通逃亡疾跑,闫禀玉气还没顺下,默默地匀气,和其他人一般清算人数。
“从敬兄呢?”卢谓无突然开口。
从敬不在?闫禀玉心一紧,下意识看向卢行歧。暗夜中,他双目泛着幽幽寒光。
从夫人在这时说:“他去检查火势,应该要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借口,卢行歧正要移步去杂物房方向查看。
“那,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见月色下有一人往庭院中走,面目逐渐暴露在灯火中,确为从敬无疑。
闫禀玉都懵掉了,从敬待在别庄,那在下思文村加持邪术的是谁?
卢行歧也微微愕然。
萧良月目光来回,“贞鱼两口子呢?”
话音刚落,背后有两人相扶而走,“婶婶,我们来迟了。”
卢贞鱼可能犯病了,捂住胸口气喘吁吁,全靠幼闵搀扶住他。
闫禀玉和卢行歧心中藏事,难免失落。
“二爷呢?二爷怎么不在?”从黎说道。
卢谓无和萧良月对视一眼,惊讶地发现卢庭呈确实不在。
第134章 (小修) 龙穴借寿
卢谓无直接闯进卢庭呈的卧房,见房内有桌椅有使用痕迹,杯盏还剩半茶水,就是不见人。
“结翘!结翘!”
结翘是卢庭呈的贴身侍从,卢行歧在屋子墙角发现鬼鬼祟祟的结翘,揪住他后脖子,将人给拖到卧房。
“你鬼鬼祟祟躲藏做甚?你家二爷呢?”
卢行歧话声斥问,再加上卢谓无严肃冰冷的脸色,结翘原先被拖拽就站不稳,忽然就哆哆嗦嗦地跪下,“我、我我!”
卢谓无冷声:“我个什么!捋清楚舌头!”
老门君向来是雷厉风行,奖惩严明,比年少轻狂的门君更不近人情。结翘心里头囫囵个来回,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措辞:“我晚间吃坏了肚子,一时半刻就要往茅房里跑,这不刚回,看到着火有点懵了……所以才愣在墙角,叫误会了……我这身子向来强健,我也不知怎地会……”
结翘解释了前半句,卢行歧着急催促,“你家二爷去哪了?”
这也是结翘犹豫的原因,不过既然都这样了,瞒也是瞒不住的。他拜低身子,脸额恭敬地触地,声音都带着惊慌,仿佛接下来的话十分严重。
“二爷他……进后山找矿去了。”
卢谓无:“你亲眼看见他进的后山?”
结翘回答:“是,因我坏肚没法跟,二爷让我在庄里等。”
主子夜晚进山,哪有仆役不跟从照顾之理?结翘从小侍奉二爷,二爷的事比他命重!如今因着自己私事弃主子不顾,实在罪大滔天!
卢谓无紧张的神经松了松,只要不是在火里那就无碍,山里虽有野物,但卢庭呈的身手不至于会受伤。
同馨醉心冶炼术,卢行歧是清楚的,他问:“是什么矿石值得他半夜进山?”
卢谓无也奇怪,“这片山有何稀奇?值得他独自前往。”
结翘不敢抬头,只从声音判断,老门君和门君并无盛怒。他矜矜业业回答:“是一种能放射光亮的荧石,二爷提过,假如能开挖出来,与金银嵌做装点,如此钗环首饰,定能在戎圩城盛行。而那荧石只有夜晚能明显区别,所以选择晚上进山,背着老门君和老夫人,也是因不想让家人担心。”
“前日在山林狩猎,卢庭呈确实有捡走一些透质石块,当时我问他这石块有何稀奇,他说能够放光。”从黎也进屋来。
紧随而来的萧良月总算放心了,“同馨有防身功夫,倒不用过于担心,现今人都齐了,只等火势扑灭就安生了。”
但闫禀玉很失望,忙活一晚,差点搭上小命,什么都没试探出来。
火很快扑灭,危机终于解除。
庄里有从府里带的府医,从敬吩咐了,去给卢贞鱼瞧病。他自己则在失火地点盘查,看是何原因引起的走水。
卢行歧让遣将去后山接应卢庭呈。
众人被吵醒又等上个时辰灭火,早已困乏,就各自散去。
次日早早集合,卢庭呈斯文优雅地出现在人前,只眼下微有青黑,精神不济的样子。昨夜进山找荧石,想来也是费体力的。
离别之际,卢庭呈还送了一块剔透的荧石给从黎,感谢从氏招待。
萧良月见此,大感欣慰,她这日渐寡淡的二儿有点春风草长的迹象。于是乎心里期望又死灰复燃起来,暗戳戳地要准备下次撮合。
卢谓无问了从敬失火原因,从敬道:“气候干燥,兴许是厨房烧火的柴灰处理不妥而致。”
柴灰有时看着灭了,但温度过高,处置不妥的话就容易生祸,城里每逢夏暑总因此烧几家。卢谓无宽慰几句,也替厨房的仆妇求情。
卢行歧一旁听了,说从府里拨些人力过来修缮烧掉的房屋。
卢谓无也赞同,从敬连连道谢。
又是舟车劳顿,回府后闫禀玉歇了大半天,才缓过疲惫的身体。
一同聚了几天,今晚卧松堂那里让各自安排,舟车劳累,就不循制到正堂吃饭了。
晚餐前有嬷嬷询问口味,闫禀玉讲了两道清淡菜色,但送过来时有六菜一汤。因为不知道卢行歧几时回来,她就自己先吃。刚吃过饭,在天井的过道散步消食,卢行歧回来了,转步过去,拥抱了下她。
闫禀玉仰脸看他,见他目色微暗,心情不佳。她泛起关心,问:“吃饭了吗?”
卢行歧摇头。
“那去吃吧!”闫禀玉抱拽他手臂,和他一同走进厅堂,“菜太多,我没吃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这样吃吧。要介意,就让嬷嬷重新给你准备。”
卢行歧不拘小节,“无妨,我不饿,吃点即可。”
他灭鬼欲百年,对人间五味早已失去兴趣,吃过几口便罢,然后婢子入来收拾残羹,筷箸盘碟击触,声响缤纷。之后,重归安静。
厅堂里的桌椅正对两道门口,他们各居一边,在越暗的夜幕中静坐。
时间不快不慢,在遁前生里,今天是第九日,对于周伏道的身份依旧没有收获。
闫禀玉犹自思绪,忽被打断,卢行歧伸臂过来,摊开掌心问:“有糖吗?”
当然有,卢贞鱼婚礼顺来的饴糖没吃完。闫禀玉拿了一颗给他,他捻了进嘴,唇抿紧化糖。
“你去忙什么了?”闫禀玉适宜问道。
“洞玄跟我汇报昨夜下思文村之事。”
妖人肯定是没抓到,闫禀玉说:“有什么发现吗?”
洞玄之言,都是些既知陈词,不过有两处尚算新鲜。卢行歧回道:“说是那人身穿夜行黑衣,身手猎奇,可撒豆成兵,驱役木头石头等傀儡脱身,不知派系。且身上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微微似焦味,可比之更重。”
“比焦味更重,又刺鼻,是不是焦油味?”
“什么是焦油味?”
闫禀玉说的是做化学实验时,矿元素在烧杯几乎烧空的味道,她对这个气味记忆尤深,闻久了额窦晕眩。跟卢行歧讲这个他不懂,她举其他例子,“一般厨房不是有砂锅么,焦油味就像炖煮食物时,烧干食物成黑炭的油烟味道。”
这样形容卢行歧有数了,“待明日我让厨房烧空砂锅,让洞玄去闻闻,看是否相同。”
呃……倒没必要,火很危险的,就比如昨夜。不过闫禀玉未出声禁止,因她能理解他急迫的心情,想试便试吧。
“昨夜被妖人逃脱,他有识破禁制吗?”
“没有,我交待过洞玄,禁制和阵中阵为最后之计,他很小心,营造出撞见妖人为偶然之意。”
至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闫禀玉叹气,“没筛选出目标,你失望吧?”
卢行歧摇头,“意料之中,有些事再重来一遍,还是改变不了太多。”
他悲观了些,离十日后只剩一天了,闫禀玉一想起这凶恶的谶言,就有如被肆虐野兽追赶的紧迫。
次日。
戎圩城再次出现骨尸,因着是邪性事件,官府请卢氏去协助查案。府衙里的人日日在城中出入,未免识破闫禀玉借城东闫家身份,她不便抛头露面,卢行歧只带着洞玄前去。
又是一日过去,卢行歧进府已是日暮时刻。
遣将早等在府门,着急知道这次骨尸是否是借寿邪术所为。还没开口,门君便问他今日闫姑娘做了什么?
本来遣将今日也要跟去探案,可门君让他留下侍奉闫姑娘,他不甘不愿,却也尽心尽力。
“早上闫姑娘起来,便散步锻炼身体,然后拿饮霜刀一通瞎练招式,我看不过眼,教了她几招。午时老夫人来请,她便去卧松堂就餐,半下午补觉,再醒来就看书。只是奇怪,门君抄的术法书,为何闫姑娘看着呵呵直乐?”遣将如实禀告。
那些书里,有卢行歧当下的趣言,紧绷了一天的心情,在此时松泛。他不由一笑,闫禀玉适应环境的能力极佳,善于使自己怡然自得。
“那便好。”卢行歧脚下迈往卧松堂。
门君有事,遣将退而求其次,拦住洞玄打听今日的事。
“是邪术所致。”洞玄忧患,“假若昨夜能擒得妖人,今日这人便能活下来了。”
洞玄没有上帝视角,心底愧疚了一天。
遣将锁眉,虽怜悯被借寿之人,但不认同洞玄的说法,“卦相有应,命数无常,不是你我能力挽狂澜的。阎王要他三更死,不会留他到五更,尽力便成。”
一番话引经据典,有门君平日语气,洞玄笑了下,阴霾渐扫,“你小子几时学会这般文绉绉的?”
遣将嗤声:“只是看你闷闷不乐,露点老子的真才华!”
洞玄哈哈大笑,胳膊长甩,勾住遣将脖子,将他脑袋按低,死命揉乱头发。惹得遣将抱住头啊啊大叫,他听了更笑得更欢,“走,跟哥吃饭去!”
两人就着这个别扭姿势走向厨房。
卧松堂。
书房里,卢谓无坐在条案内,听卢行歧汇报今日之事。
“你派洞玄把守下思文村,又让人跑了,恐会打草惊蛇,叫妖人放弃掉剩余生基。”卢谓无知道他一直在追查此事,有自己的安排,但为人父母,总要多操些心。
条案上烛台明亮,照出卢行歧俊逸的面庞,以及坚定的神态,“妖人既然在骨尸现世后,仍无顾忌地连种五个生基,想是迫不得已,必须冒险为之,他便不会轻易放弃剩余生基。况且戎圩城内外,没有比下思文村怨气更大的地方,他舍不下这块地。洞玄与他交手时,保留实力,并未叫他看破,游刃有余而无惧,他定会再卷土重来。”
倒是有理有据,卢谓无问:“剩余生基在几时成熟?”
“最后两个生基在五日后成熟。”
加之前头三处骨尸,卢谓无顿感森寒,“竟有五处!这妖人术法了得!”
“是。”卢行歧沉声。
有一点卢谓无甚是疑惑,“五尸借二十五年寿命,那妖人实在过于着急,既然惜命,为何在风头上冒险?”
卢行歧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兴许不止为自己,也兴许如风水耗子,拿钱办事。”
“真是多事之秋。”卢谓无忽而叹声。
卢行歧打量眼阿爹,他极少露出此等愁颜,便问:“阿爹,出什么事了?”
卢谓无摇头不语。
卢行歧便不追问,话锋再转,“阿爹,我阅历浅,有一事疑惑,借寿之人能否得百余年寿数?”
卢谓无道:“只要不停借寿,能达到百余年寿数。但延长寿命非永葆青春,人会老,术法效力退步,不停施邪术也为正道不容而遭诛伏。以我所见,如此隐秘地活百余年,甚难。”
那周伏道确实从清朝活到现代,按理说不停借寿会不停产生骨尸,他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安享寿命?卢行歧再问:“可还有其他法子能延寿?”
卢谓无低眼沉思,良久后,“有。”
这一声,随着叹息而发,情绪沉重。
“什么法子?”
卢谓无抬眼,望向站立如松柏的卢行歧,在他嫉恶如仇的脸上,想起另一幅衰弱面庞。
“以龙穴借寿,可保延年。”
卢行歧:“延年几岁?”
“八十寿一循。”
“龙穴借寿,可延八十寿数?”卢行歧微讶,“那有一循,便有二循?”
卢谓无点头。
那周伏道极可能在下思文村之后,改换龙穴借寿的法子,一百六十年便是二循。理出思绪了,卢行歧追问:“如何操作。”
卢谓无道:“龙脉地气浩然,腾跃九霄,在借穴地立衣冠冢,便可以此躲避生死薄,寿至天年。”
“那就是说,捣毁衣冠冢,寿命便被收走?”
卢谓无再点头。
遁前生一行,总算有收获,假若周伏道真以龙穴借寿,那这就是对付他的有力法子。不过此龙穴借寿,与当年的寻龙一事会否有关联?
卢行歧沉默思考,书房外萧良月唤声而入。爹娘有事,他就先告退了。
走出卧松堂,夜风扑面,夹带着的丝丝凉意让卢行歧精神为之一振。他脚步顿了顿,回想起阿爹说起龙穴借寿时的沉重,以及对此事十分详尽。
他似乎有预感,后退一步回到正堂,爹娘的交谈隐约而清晰地传来。
“我刚从贞鱼府上回来。”
“贞鱼身子怎么样?”
萧良月叹息:“不大好,自小给他诊脉的老神医不敢在幼闵面前说实话,私下告知我,最长也就年底了。”
书房内有什么跌落砸地,卢谓无语气不稳,“他才刚成亲,近日精神不是挺好,怎么会……”
“就是大喜伤身,才……如此……老爷,我看着贞鱼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忍不住的害怕……我也,不敢再生起让同馨成婚的念头了。”萧良月起了哭腔。
卢谓无缓声安抚,“不会的,同馨身体还好,你别胡思乱想,别把自己给想病了。”
“可我就是怕!”萧良月失声大叫,“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做同样的噩梦,我不能看着同馨走向那样的命数。”
卢谓无坚持宽慰,“你只是被影响心情了,同馨没事的。”
“你修术法,明明比我更清楚……”房内忽起笨重脚步,伴随着萧良月的痛声急言,“老爷,我们卢氏拘魂幡的通极不只能养魂,留存神识,先祖隐松公还曾用通极替濒死之人造妖身,我们为何不也尝试一下?”
“通极养魂存神识,你可知是如何的养法?如何的留存?”卢谓无声音隐忍,细听还带着森森惧意,“与其说养,不如说塑,碎骨重筑,片肉重组,痛不欲生如碎尸万段,比之十八层地狱烹油拔舌凌迟之痛,需历经极致苦痛方能塑成完整魂体。通极再造躯体也是如此,你要让同馨遭受此罪吗?”
萧良月彻底愣住了,低低啜泣起来。
听到这里,卢行歧想起什么,面露苦痛神色,他交臂抱箍自己,仿佛全身骨肉堪堪碎掉一般,不住地颤抖。
书房内,卢谓无平复心情,缓声道:“今日京师传来消息,上头欲在南方寻龙脉,以续清廷国运。曾国藩领命围剿太平军,天京太平天国气数将近,自洪秀全在桂平金田揭竿而起,一路成功北上,我们岭南偏隅地方氏族,已经遭北边忌惮。这趟浑水,恐会落我们流派内的头上。”
“老爷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萧良月哭腔问。
卢谓无似乎下了决心,“阿月,我向你保证,同馨不会是那样的命数。”
……
卢行歧站在正堂,缓缓松开臂膀,痛苦的知觉逐渐散去。
在过去,他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谈话,似有所感,抬眼望外,在《卧松堂》的门牌下看到驻足的闫禀玉。
第135章 失败
在卢府住了几日,闫禀玉偶尔出四宣堂转悠,经过府门时,见门倌牵着卢行歧的马。她多问一句,门倌虔敬地告知她卢行歧的行踪。
他回来了,她也想知道邪术的事,于是就到卧松堂边上等候。待他忙完自己的事,她就和他一起慢慢踱步回四宣堂。
闫禀玉站在院墙外,闻着柚树浓烈的清新辛气,忽而觉得自己犯傻。刚从山上搬到侗寨,她如此等过很多次老头,每回失望而终,自此就不愿意再做这种蠢事。
心情转变,归咎于什么?等候时,她想出一个答案,是期望吧。当她的人生轨迹与另一道人生轨迹交相碰触,不免处处被牵动,影响到她的思绪。
就如此时,她做着自己嗤之以鼻的行径,看到暴露在明晃灯火下的一抹暗色孤影,倏然共情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尽管她不知书房里的谈话内容。
黑影静默不动,闫禀玉想了想,向那边招手。一息后,黑影迈步,走出卧松堂来到她身边。
他沉默地牵过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回四宣堂。
回到四宣堂,忙碌洗漱的事,闫禀玉也没纠结卢行歧为何反常地默声。她也不是个擅长替他人着想的人,但如果他愿意跟自己分享,她也很乐意与他一起悲苦或同仇敌忾。
夜晚,闫禀玉就卧在床边的矮榻上,卢行歧在书房捯饬一阵,就过来与她待一处,开门见山地讲了书房里爹娘的谈话。
那个高脚灯盏从那夜后就一直放置在矮榻边,烛火通明,照亮着两人认真的面容。
“你是说,周伏道借寿的法子,可能与龙穴有关?”
“嗯,一个可能性较大的猜测,因为种生基过于频繁,会暴露他的行踪。既然他能寿近两百岁,想必日子安然。”
这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周伏道那么厉害,能有法子对付他,在以后交手时,能多道助力。在这之余,闫禀玉的另一个困惑就比较心塞,“我一个外行人都知道龙穴难寻,周伏道又如此熟知流派内的事,有没有可能,在当年他也是寻龙一行的人员,才能悄无声息地以龙穴借寿?”
因为时间地点都如此巧合,所以卢行歧也同样怀疑,“或许吧,与我们之前猜测一般,他与卢氏关系匪浅。”
从敬不是,卢贞鱼不是,卢庭呈昨夜离开别庄,可他确实带了荧石回来,他也不像,还能是谁?听卢谓无与萧良月对话,他清楚寻龙会落到卢氏头上,现成的借寿法子,从他最后一句保证同馨不会像卢贞鱼那样的命数,就能察出蛛丝马迹,他动了给卢庭呈借寿的念头。
但闫禀玉无法将卢谓无与周伏道联系到一起,这个对邪术嫉恶如仇,会给落败氏族送黄金的一府大家长,为人处事刚正甚至有些迂腐了,他不可能做出迫害族人的事。
况且有希望救自己的孩子,有私心正常,如果换做闫禀玉,她也会用尽所有方法救自己的家人。
商量就是摆出各自观点,在碰撞中抽丝剥茧出隐藏的线索,闫禀玉还是把这次对卢谓无的观点说出来,“诶卢行歧。”
“嗯?”
她仰脸微微倾近他,眼里带着小心翼翼,“听你阿爹的意思,他知道寻龙不可避免,你阿爹是不是萌生了给卢庭呈借寿的想法?”
卢行歧重重点头,他就是有此猜测才返回脚步,听到那些话。
闫禀玉又道:“我们再在原有的推理上发散思维,周伏道能延寿,那就证明当时寻龙是成功的。对外宣称的寻龙失败是不是因为要借寿,而破坏掉了龙穴?你阿爹与他产生矛盾冲突,他就干脆将罪责安在卢氏头上,才使卢氏被灭门。”
她说的不无道理,但也有疏漏,卢行歧指出:“只要结穴正确,龙穴借寿不影响龙脉。只是要秘密行之,在乱世此种行为恐会被打成谋反。”
这就是商议的好处,及时查漏补缺,闫禀玉问道:“那可否能同时给两人借寿?”
卢行歧摇头。
“那还是有矛盾冲突的可能,比什么清军围剿更站得住脚,毕竟以卢氏的术法造诣,想逃也不难。那时清政府式微,内忧外患,哪还顾得上。”
这是寻龙开始之后的事了,他们一点点摸索,能得到的线索太少,到现在只锁定一个黄家一个周伏道,连具体卢氏如何遇害都无法确定。卢行歧深深地叹声,愁眉不展。
他以前为查家族覆灭原因,十分的强势,极少露出这样困难的神色,现在身临其境,也看山不是山了。对于卢谓无在寻龙里的私心,他定然百感交集,一方面无不认同,一方面又恐惧,既定认知里生出变数。
闫禀玉挪近些,与他肩并肩坐着,因为两人都是盘腿姿势,膝盖相触,点点传递温暖。
“不是还有下思文村吗?我们还有机会的,遁前生窥探不到寻龙之后的事,我们如何努力也没法得知,现在这些只是猜测。届时即便肯定不了周伏道的身份,但他确为凶手无疑,我们捏着他命门直接将人擒了,然后折磨他,让他抖出来恶行!”
她说时双手挥动,一脸的大义凛然,卢行歧难得地露了笑,低额歪靠在她颈窝,将疲惫的心靠近她鲜活跳动的身体。
“闫禀玉,你身上总有股磨灭不掉的安定气息,让我想暂时藏在你这里。”
“有么?”闫禀玉伸手到他背部,轻轻地拍着。
“有。”他肯定道。
那这安定是用痛苦换来的,生活中,她遇见困难从来都是迎难而上,因为没办法了,也有妥协心态。现在这些经历还算有几分正向作用,至少能安抚到他。
片刻后,闫禀玉手放下,虚虚搭在卢行歧腰侧,抱着他。她还有个题外话,问道:“以前你说的澄林祖故事,她得了机遇化妖,那个机遇是拘魂幡的通极吗?”
卢行歧说:“想来是的。”
“重塑躯体如此痛苦,那她真的吃了许多苦。”
卢行歧忽而抬头,侧身面对,注视着她,用那种记忆深远的语气开口:“我被拘魂幡反噬,魂体受阴力切剐,以残魂之态最后召唤出通极,是以百年养魂,才重新得见天日。”
“啊?“闫禀玉愣住了,张大了口,她本意是揭过去难受的话题,怎么又触及到他的伤痛来?
惊愣过后,他那几句话犹如一场摆在眼前的鲜血淋漓的行刑,碎骨片肉啊,她不忍地泛出泪水。
闫禀玉从小缺爱,但好在思想清晰,没长成乞讨爱的付出型人格,她有时过于清醒而人情冷漠。如今心脏像被什么啃噬一般,密密麻麻地传出疼痛,喜欢一个人的开始,就是心疼他,觉得他可怜。
她抬手去贴住他表情麻木的脸颊,紧紧凝望着他看似平静,实则翻涌着痛苦的眼眸,努力地笑了笑。如果有镜子,她会看见这个笑有多么勉强,以至于僵硬滑稽。
“你为了查清家族的事,受苦受累了。”她说,吸了吸酸涩的鼻子。心里也替自己心酸,因为龙脉密令,滚衣荣离开失踪,从而抛下她。他们的痛苦根源,其实是一致的。
卢行歧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他忽而庆幸自己中了寄心蛊,能够更加肆无忌惮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不想被拘在暗无天日的过去里,能窥见片刻的未来也好,就当他自私罢。
他俯身抱住闫禀玉,轻柔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禀玉,禀玉,禀玉……”
亲昵的,缱绻的,复杂的,感恩的语气……
——
五日后,晚上七点。
卢行歧带着闫禀玉和五名随从,潜伏在下思文村东边三十米外的树林里。
洞玄和遣将则各带五名人马,分别蹲守在南边和北边,西边是留出给妖人进入下思文村的通道——西边远离集镇,好隐藏行踪,从西向进入村子,离生基地点近。
这是最后一次能近距离接触妖人的机会,卢行歧他们很是重视,半下午就隐藏在这里,演练了两次如何从各个方位迅速立降妖阵,困住妖人。
期间卢行歧单独给闫禀玉讲清厉害,因他要立阵势稳阵势,会顾及不上她。他要求她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身,在暗处待着即可。虽让她自求稳当,还是给予了许多对付傀儡术的符箓。
夜幕下的下思文村沉寂萧瑟,夜风拂响屋顶草叶,呜呜鸣响,传出好远。因着地广空旷,那声响又很快回旋,在村里荡开,似鬼哭狼嚎,使得此地犹如地狱烹鬼一般。
到七点半时,众人精神一凛,似是察觉到什么。
闫禀玉不修术法,也能感受到周遭氛围不同了,心脏不由得提起来。
卢行歧全神贯注,双目在夜色中慑人如鹰隼,他忽抬手,打了个手势。
有人立即捏符提醒另一边的洞玄遣将他们,再速速行动,轻掠脚步聚向下思文村。
卢行歧身形更快,在树林中飞身几下,径自掠向村子。
闫禀玉早早就找好了能纵观局势的位置,爬上树林外围一棵高大的树,再用上一张特地向卢行歧要的夜视符,目送三方人马向同一处集中。
跑到一定位置时,汇聚的十名随从各自散开,挥臂出线,短短片刻便织起红色的天罗地网。其余五名留守阵外,以防偷袭。
洞玄遣将绕行在阵沿,一通贴上五雷令,此时阵内还未有猎物。
卢行歧呢?闫禀玉恍然记起,他身手太快,之前视线没追上,一直到现在都没出现。但看众人不慌不忙,想是计划中一环,她潜心等候。
半空中忽有道身影疾冲而下,如同离弦的箭,将另一道隐秘的人影踹翻进降妖阵!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些软弹的红线如钢丝一般绷紧,缕缕绽射红光。线上五雷令符身发光,忽闪忽闪,像是在向法阵传输力量,红线红光随之愈盛。
卢行歧落身下来,开始捏诀呼念咒语。
跌落阵中那人也没乖乖束手就擒,掌中洒出什么,很快阵法外围涌来一批肢体卡顿的东西。瞧着似人非人,像木块躯体,也像骷髅身。
这时法阵外围的五人出手,砍杀众多傀儡。这就是洞玄说的撒豆成兵,手随便一挥就能驱使死物,真是厉害!
傀儡络绎不绝,连洞玄遣将也去对付,只有卢行歧和十人立阵不能动弹。阵中妖人实在冷静,没有任何闯阵行为,他不怕被捉住吗?
脑中突然清明,闫禀玉记起妖人是熟人,估计怕暴露招式,黔驴技穷了,只能寄望于傀儡术脱身。她原本安心观望,但看到傀儡中有刀光闪现,她没有犹豫地滑下树,赶往降妖阵。
撒豆成兵果然难缠,这些傀儡杀都杀不完,符箓炸了一批又一批,还继续涌来,且携带武器。手臂差点被削一刀,遣将骂了句脏话,抬脚狠踹那具骷髅尸,“哐砰”一下骨架散地!
背后侧方同时刀啸,遣将侧避但难防身后,于是后甩手臂,将刀身横背,挡下躲不开的一击。预料中的刀剑碰撞没发生,他解决掉侧方骷髅,匆匆回望,见是闫禀玉用饮霜刀挡下的那一击。
“谢啦!闫姑娘!”遣将诚心道谢。
闫禀玉面色紧绷,一把符箓掷出去,立即灭掉一片傀儡,“要谢以后再谢,专心点!”
遣将嘿嘿两声,转头加入战斗。
傀儡中层出不穷的骷髅,闫禀玉想起被挖开的土坡,边开路边往那边去,想将傀儡术扼杀在源头。碰到洞玄,目光相视便知意图相同。他比自己有劲,灭掉傀儡更有胜算,于是她把剩下的符箓都给了洞玄,不需多言地替他扫清身后障碍。
从闫禀玉出现在阵外,卢行歧就感应到了,他立阵时看她一眼,发觉她使用饮霜刀更得心应手了。撩砍横劈,手法干净快捷且转换快,丝毫不拖泥带水。
因着现世不能随意杀人,卢行歧未曾教她杀招,给她饮霜刀只是防身,她自己摸索出的刀法也足够用了。如今这几招狠辣招式挥杀起来,身姿潇洒,霸气侧漏。
遣将倒是做了件好事,教了个好徒弟。
洞玄那边可能动手了,傀儡眼见地减少。阵中妖人亦察觉到了,指覆唇上打个脆亮的呼哨,忽然从天而俯冲下一只飞鹰,以喙叼绳,咬断了红线,阵势破了!
大家都反应不及,以至于妖人冲出阵外才群追上去。
卢行歧另寻蹊径,在房顶上纵跳追击。
之前闫禀玉走遍过下思文村,这里房屋纵横排列,以至于巷道杂多。要在这里交手,就如同打巷战,近代史中多有介绍巷战的资料,短兵相接,贴身肉搏,不利于势单力薄的妖人。他绝大可能会利用傀儡术在巷子里拖住他们,然后反其道而行回到无人防守的起点,再行逃脱。
闫禀玉就近找个藏身处蹲守,紧张地握住饮霜刀防身。结局既定,她是变数,赌一把吧,她肯定敌不过,至少也要看到妖人长什么样。
果不其然,没多久便有轻如猫踩的脚步接近,闫禀玉先是看到月光拉长的影子——影子修长,衣衫紧束,从穿着来看,这人绝对不是卢府的随从。
既然是敌人,在影子全出时,闫禀玉的刀锋毫不犹豫劈出!
因着大意和安静,妖人并未察觉有人埋伏,能躲过去全凭刀身反射的寒光。一刀未收,下一刀已极限砍来,他匆急闪躲,好不狼狈,还被扯拽住袖套,生生将包裹严实的手套给扯了下来!
“别跑!”闫禀玉抓紧手套,紧追再次逃跑的妖人。
在一个巷角转弯,卢行歧闻声而至,拦住了一身夜行黑衣的妖人。
那人不慌不忙地站住,忽而摘下脸巾,露出真容,“哥,我是贞鱼啊!”
卢行歧闻声收回劈出的掌风,显然惊讶,“你怎么会在这?”
卢贞鱼解释:“是幼闵让我来的,说给我求的偏方术,在怨气浓重之地能解病煞,让我夜间前来,她还在那边轺车等我呢。”
“那为何我们追你时,你不出声?还穿着一身夜行衣?”
卢贞鱼无奈声,“这事不光荣,不得藏着些么?毕竟我们卢氏是有底蕴的家族,信那等偏方术……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追着我不放。”
洞玄遣将等人也聚集过来,听个大概,纷纷不解。
遣将:“三爷,刚刚你就在巷子里跑了?”
“对呀!”
有人说:“下思文村巷道众多,或许哪个转角将人追丢了,恰好碰到三爷,又穿同样衣裳,就错认了。”
“是有这个可能,好巧合啊!”
洞玄细细打量卢贞鱼的身影,同样穿着黑衣,体形实在相像。要不是三爷没那么高的术法,他几乎要怀疑三爷撒谎。
不知是谁遣人去请来幼闵,她急急奔向卢贞鱼,“夫君你没事吧?”
卢贞鱼抱住她,好一阵温柔安抚。
随从数人都没再质疑卢贞鱼,只感慨今夜又失败了。
闫禀玉也觉得阵中妖人不是卢贞鱼,倒不是信任他,而是因为手套内的锈绿色痕迹。她抹了抹,易着色,而卢贞鱼的右手虽也掉了只手套,但手指掌背干干净净。
她看向事态生变的转角,巷子交错,两边进退,容易形成视线错位,换个人也不稀奇。两个黑影身形实在相像,还有这铜绿色痕迹,让她想起一个人。
第136章 那就让你忘不掉!
一日半过去,遁前生也已过半。
班氏瑶寨唢呐铜锣敲响,进行了一天一夜,听说又是一场葬礼,与之前的唱歌跳舞送葬不同。
从早上起,送饭的人就变了,晚饭时,冯渐微忍不住问:“怎么不是班贵送饭?”
那人说:“他老祖过世了,在忙后事。”
原来这个葬礼是班贵的亲人过世,冯渐微再问:“我到班氏几天,见过两场葬礼,都不相同,是什么讲究吗?”
“唱跳送葬是迎再生,唢呐送葬是归天地。”那人答道。
如今班氏遁前生不过两世,唢呐一响,是真正的死亡了。冯渐微明白了,与好心解答的人道谢。
饭吃完,碗筷撤走,冯渐微开始守夜。
拿了棉签蘸茶水,给闫禀玉润润嘴唇,耳边老有嗡嗡的声,停下看又找不到那只蚊子,搞得冯渐微烦躁。他放下茶水,打算唤人来点艾绒,嗡嗡声又没了。
“真奇怪,今晚怎么那么多蚊子……”他纳闷着,后背忽被猛拍,吓得他慌忙转身,脚几乎站不稳。
“嘿嘿,小子真够胆怂!腿都软了!”始作俑者明眸若水,嘴角大大的趣味笑容。
“祖林成……?谁怂啊!”冯渐微反唇,撑直双腿,找补道,“任谁在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被拍这么一下,也会觉得恐怖。”
“哪里空无一人?”祖林成旋身入座,下巴扬起指床上。
冯渐微没好气地道:“她短期内不会醒,不算移动体。”
外面层层布防,森严无比,祖林成只好变成蚊子,从坐骨林飞了进来。闻这言语,她问:“卢行歧带闫禀玉遁前生了?”
“你知道遁前生?”
“老身活了几百岁,有什么不清楚?”祖林成说话时扬着眼,颇有种不爽被看轻的意思。
冯渐微被话一噎,自觉跟这妖说不到一块去,但眼下关键时刻,该盘问还得盘问。
“你到这做什么?”
祖林成倚桌支颐,打量着挡在床前的冯渐微,顿觉无趣,“我来是找闫禀玉说事,你防着我做甚?”
呃……被发现了,冯渐微确实信不过祖林成,怕她对闫禀玉做什么。防就防了,又怎样?他依旧对峙的姿态,“你找闫禀玉说什么事?”
“秘密。”祖林成启唇轻声。
冯渐微又被一噎,直觉今晚他和祖林成不能善终了,于是拖过张椅子放在床前,大剌剌坐下。在祖林成冷淡的目光下,朝她斜嘴霸气一笑,看谁能耗得过谁!
黄毛小儿!祖林成啧啧两声,望向闫禀玉宁静安睡的面庞。遁前生是回到过去,闫禀玉不存在过去,所以她的出现可能改变过去,但结局依然难撼。
她从澄林境出来查找闫禀玉他们的行踪,实在想不到卢行歧愿意回到过去重历痛苦。不过也是,损耗魂体之事他也没少做,区区痛苦而已。
化妖耗费力气,又一路长途跋涉,祖林成毫无顾忌地趴桌枕臂,她决定在这等闫禀玉醒来,悠然睡去。
见她如此不拘一格,外面也有蓝家的人,冯渐微的防备放松了些,不过这一夜是难过了。
——
从下思文村回到卢府,走在去四宣堂的路上,洞玄遣将都可惜不已。这次出动阵仗浩大,已然让妖人忌惮,他定会放弃这处生基,另辟别处。
或许还会避开戎圩城,去往外地,届时他们想再抓人,就更困难了。
“门君,借寿邪术这事,是不是就无疾而终了?”遣将懊丧道。
洞玄这次没阻止遣将直来直往的嘴,看着卢行歧走在前面的背影,好奇他如何想法。
“洞玄,明日依旧监视下思文村。”卢行歧身影一转,迈入四宣堂。
闫禀玉跟随在后。
洞玄拦住要追随的遣将,说:“门君已经将话说完了,没我们的事了。”
遣将不太懂,“只是没将下思文村的监视撤走,今晚三爷的出现还没说法呢。”
洞玄拖走遣将,语重心长道:“弟啊,话不要听半截就是半截,动脑子揣测,就知道完整句意了。”
“我动脑筋了啊,我也揣测了啊,可我还是不懂……”
夜深人静,闫禀玉依旧贪凉地卧在窗边矮榻,卢行歧循上榻后,她终于找到机会跟他交谈。
她侧了身子,稍稍靠近说:“你让洞玄继续关注下思文村,是不愿放弃,还是觉得妖人还会再出现?”
烛火已灭,溶溶月色透入轩窗,将闫禀玉半边面庞照得苍白荏弱。卢行歧看她一眼后,抬手帮她整理披散的长发。
“如果我们放弃,那他便计谋成功了,就可顺利收获其余两处生基。”
他以指梳发,闫禀玉时有压住,就配合地挪身,边说:“今夜已经暴露,妖人术法厉害,另择地方种生基就是,你从哪里断定他就愿意冒险再出现?”
“他很是急切。”卢行歧简单一言。
不顾城中对骨尸的传言以及衙门的关注,连种五处生基,妖人确实着急。闫禀玉略有赞同,“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策?”
他无声地替她捋好头发,再轻轻抱住她,只叹息:“禀玉,明天是贞鱼逝日。”
今夜卢贞鱼出现在下思文村,他的解释牵强,但幼闵又在,以及他即将死亡的现实,嫌疑似乎也不存在了。
也因此,闫禀玉歇了再提及的念头,回应卢行歧的怀抱,无言地入眠。
翌日。
在一道嚎啕哭喊之中,阖府惊慌。
卢贞鱼逝世的消息由照顾他的嬷嬷带来,因为幼闵已哭晕过去,隔壁府都乱透了,嬷嬷也顾不上礼仪,一路哭丧到卢府。
卢谓无和萧良月得知时,皆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好片刻后,才手忙脚乱地带领卢氏去打点卢贞鱼的葬礼。
因着天热,丧葬仪式的停灵七天便作减少,三日后封棺下葬。
闫禀玉是外人,只在封棺这天出现在灵堂。诺大的白幡布置的场地,一座黑色的漆木棺材高垫在脚凳上,棺盖半开着,卢行歧手握一把暗紫色的棺锤,站在棺木旁。
因为要守灵,卢行歧没回府,闫禀玉已经几天未见他。他此时低着眉眼,目光落在棺内,寻常角度瞧着像不舍,但她窥到他目中的疑色。
幼闵抱住棺木不肯撒手,卢行歧迟迟无法封钉,最后萧良月和卢庭呈强行扶她离开。她嗓子因痛哭嘶哑,破锣一般喧嚷灵堂,令众人闻之悲恸。
卢谓无最后看一眼卢贞鱼音容,推合棺盖,按习俗念《进钉吉谶》。
卢行歧摆正镇钉,重重落下棺锤。
一共七钉,每一锤都像钉在幼闵心头,她承受不住,又晕了过去。
葬礼结束,遁前生已经过去十九天。
因卢贞鱼无长无后,家财由幼闵获得。府里有太多快乐回忆,越衬得如今凄冷,她待不下去,就在二十天时搬离。
闫禀玉随萧良月去送别,正厅内一个叠一个的箱笼,奴仆在整理,她看到不少属于卢贞鱼的衣物用品。
流派内对于遗物的处理,约定俗成是陪葬,幼闵私自留着这些做什么,思念夫君吗?其实闫禀玉思想冷血,她觉得幼闵既然继承了一笔庞大的财产,往后是衣食无忧的寡妇,即便深爱卢贞鱼,也不免被有心人惦记去接近,意动再恋爱也是难免。父母见其年轻,也会促使再嫁。
何况岁月能抚平伤疤,再深的感情也会在汪洋时光淡去,前路是平坦大道,守着这些旧物做甚?平添忧愁罢了,还把自己框住了,过不痛快。
忙碌数日,尘埃落定的当晚,闫禀玉将这个发现告诉卢行歧,包括这段评判想法。
卢行歧深沉几日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笑,“你是真豁达。”
她说:“豁达不好么?反正也不可能跟着去死,不如让自己好过点,日子痛苦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有得选的。”
“好。”卢行歧由衷道,“凡人之身多有限制,假若我某天烟消云散,你转身投入他人怀抱,我也不会怪你。你可以开始新生活,但不准忘记我!”
他们常窝在这张矮榻上,盘腿相坐,相视而言。闫禀玉听着这些话,凝望他那张俊美若妖的脸,以及认同的神情,忽而生出一丝割裂的伤痛。她没表现出,仍坚持己见,“我都投身其他人怀抱了,肯定对你的感情不深刻了。即便当时忘不掉,在多年以后,也会忘记你。”
卢行歧默了默,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忧伤,就在闫禀玉以为自己太过冷情,而心软时。他忽而恶劣一笑,眼睛闪烁着凌虐的趣兴,“那就让你忘不掉!”
闫禀玉猛的被他扑倒,纱衣一扯便落,他手法极快,在她完全掉进榻面时,早将她肚兜丝线解开。
卢行歧埋首,在她身上索吻,每一处皮肤重重吻舐,直到烙印上熟透的红色印记,才露出满意的神态。既而再轻轻舔舐,微风拂过般,又接着狂风暴雨来袭,阴晴不定。
她抱住他游移不定的脑袋,十指深深陷进他的发中,在他直奔主题地潜身时,发出一声娇柔的曼吟。
卢行歧没有在按部就班地试房中术,而是依靠本能地掠取,毫无章程,甚至暴虐。但恰是如此的渴望汲取,轻易将闫禀玉点燃。
他耳目清晰,听到她忍耐的低喘,听到她呼吸的停顿,以及细微的放松和紧致,他不知疲倦地揣摩着她的身体,每个细微之处。他捕捉到她身体反馈的回应,无不恶劣地低声:“就让你记住跟我做的感觉,让你跟其他男人在一起时,只能想起我!”
“混蛋!”这都说的什么,闫禀玉动起绵软的拳头,去锤他的胸口。他根本不理,如龙卷风般疯狂侵袭,叫她散尽意识,随之飘荡。
可某个灵魂深处在呐喊的瞬间,闫禀玉却又直接地触摸到他压抑的情绪,知道他远没有表现的这般轻松。极至之时,他好像在恐惧害怕,只能以痴狂的情态去掩盖。
快到天亮时,闫禀玉精疲力尽,昏睡过去前,她想,他做到了。做到她灵魂深处,叫她每每忘情,便会浮现出他忍欲深重的玉面,如潭中染墨,纠缠一池春水。
虽然昨晚被打断,但第二日闫禀玉撞见卢行歧派人跟踪幼闵。他早就怀疑卢贞鱼的死,所以当时不惊讶,兴许在找证据。
闫禀玉心里却有其他的计较,在卢贞鱼的葬礼过后,她就有意无意跟门倌套话。并且找到日渐熟悉的遣将,让他去衙门帮自己打听些事。
门倌说:半月前二爷出门都是往大坡镇的矿地去。
遣将打探到:大坡镇的矿是黄铜矿,量极少,没有开发意义,早在半月前就停止探寻了。
大坡镇离下思文村很近,就三公里路程,卢庭呈为什么假借寻矿之名,频繁去往那里?
第137章 桂林府完
闫禀玉在暗中调查,没有给遣将解释,更没有告诉卢行歧。她私下把手套拿出来检查,更加确信绿色物质是铜锈,卢庭呈好冶炼术喜酸食,只有黄铜和酸才能反应出这种物质。
怀疑归怀疑,可她想不通,假如真是卢庭呈在施邪术,又是因为什么?卢贞鱼出现在下思文村,是为了转移视线吗?幕后那人还想做些什么?
想不通的,还有她无法容忍人性的恶能到如此地步,说到底,怀疑归怀疑,她不敢断定卢庭呈是寻龙事件的幕后黑手。
思考一通,闫禀玉隐约觉得,卢行歧的安排没错,妖人或许不舍放弃下思文村的生基,还会再去。
卢行歧说五日后生基还会再起效用,只是肇庆平息怨魂之行到来,他只能将蹲守下思文村的任务交与他人。结果当然是失败,因为那人再无消息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密令的下达。
这是第二十五日,离回到现实还剩五日。
在四宣堂的天井院,闫禀玉漫无目的地踱步,与站在厅堂门口的卢行歧说话。
“既然我是变数,那我们可不可以推迟去肇庆的行程?即便一日半天的也好,先将下思文村的事处理了再说。”
卢行歧背手而立,夜幕缓缓而降,给他面庞笼上一层阴翳,“肇庆求助的尹氏曾于祖父有恩,祖父为报恩情留下约定,若遇困难卢氏当竭尽全力襄助。如今数十年过去,尹氏才以约定求助,怕是已到万不得已之时。”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闫禀玉停下脚步,怔然叹气。她这几日总如此,陷入杂乱的思绪中,理不清破不出,以至于频频怔愣。
卢行歧也没好到哪儿去,时常相对无言,直到卢谓无唤人来请他去正厅。
闫禀玉目送他的背影出了四宣堂,在猝然而临的夜色中,像只独自上路的孤兽。这一去,无非就是商议龙脉密令之事,他在走向既定的结局,不无凄凉。
卧松堂书房。
卢谓无坐在书案后,面前摆开一封密函,上书简单笃定的一句话——今命卢氏寻出南方真龙地脉。
密函就是密函,没有一大堆前缀,只有最尾一枚代表权利的私印。
卢行歧即便心知肚明,仍旧问:“阿爹唤我何事?”
卢谓无又摆出另一封密信,说:“这寻龙密令终是落到我们卢氏头上,明日便要启程。但肇庆尹氏也遇到了困难,恳请我们襄助,这是你祖父留下的因果,替他了结,阴德簿上才能消去一笔。”
“既然两方耽搁不得,阿爹欲如何?”
“真龙地脉不是说寻就寻,需要其他流派协助,我想让你随我上路召集众人,肇庆那边就交给同馨。”
卢行歧却说:“肇庆虽近,但怨魂难对付,同馨的身体不好,沾染鬼气会生阴病。就由我去一趟肇庆吧,我会速速处理好返回。”
他过去也是如此跟阿爹说:心想还要纠集其他流派,寻龙行动不会那么快,届时他再从肇庆赶回去就行。然而最后却是那样的结局。
卢谓无也知他心疼同馨,以他的本领,区区怨魂而已。何况自己本欲打算给同馨借寿,同馨一同上路也可。
“好,就依你所言。你回去准备吧,我等会见见同馨。”
卢行歧退出书房后,萧良月让嬷嬷去唤卢庭呈。
卢庭呈很快来到卧松堂,刚踏入正厅就听见爹娘在喁喁私语。
“此去寻龙凶险,真让同馨随你上路吗?惠及不是更合适?”
“你毋需担忧,同馨不至于如此脆弱。”
“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怎能宽心?自贞鱼去世后,同馨的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金铺都少去了。”
“惠及被我吩咐去肇庆,只能由同馨陪同我去一趟百色厅。”
“肇庆有何紧要的?即便那尹氏对家翁有恩,那也是过去了,随便找个术士亦能处理,何苦非要惠及出面?”
“你都说有恩了,尹氏数十年未挟恩以令,如今有难又岂能坐视不理?我卢氏不是那等忘本负义之人!”
“卢谓无你——”
眼见里面要吵起来,卢庭呈加快脚步进书房,一声“阿爹阿娘”止住了这老两口之间的剑拔弩张。
萧良月望了眼卢谓无,愤然抖袖离去。
寻龙凶险不在峡关险要,而在政局动荡,卢谓无不想让妻子过多担心,所以未解释太多,只能咽下她的不满。
“同馨,坐吧。”
卢庭呈低眼瞟了下旁侧的圈椅,未动,“大哥受你训诫时,也是如此站着的,我就不坐了。”
卢谓无也不强求,问:“适才你都听到了?”
卢庭呈恭身点头。
“听到多少?”
“听到阿爹让我陪同寻龙点穴。”
重点都在这上,卢谓无也无需多言了,“听到便好,今夜你回去收拾,明日我们出发去百色厅。牙氏所居守烛寨向来封闭,消息传不进去,需得我们亲去一趟。对了,生意的事你不用担忧,你阿娘会照看着的。”
“是。”卢庭呈恭敬回答。
卢谓无挥袖,“那便下去歇息罢。”
卢庭呈脚步未动,荧荧烛火映得他身影如松竹般笔直,却也孱弱无依。他面若罩灰,缓缓看向卢谓无。
“同馨,怎么……”
“阿爹,你为何给我取同馨小字?”卢庭呈打断卢谓无,冷淡地发问。
这事府里上下都清楚,因为卢氏金铺名为棠棣,而卢谓无希望孩子们互相扶持,就如这卢府的四方格局一般,内守外护,所以取名寓意棠棣同馨。他察觉到卢庭呈有一丝不对劲,一时无言。
卢庭呈笑了声,语调缓下,“我自小生出便如猫儿般孱弱,哭声都叫不大,所以阿娘替我取贱名小猫儿。小猫儿小猫儿地喊到五岁,直到大哥八岁拜祖正式修习术法,按府里规矩种了禄根①。我年岁尚幼,却也被你们允许种下禄根,但数日后枯萎,而大哥的禄根却长如茂竹,如日中天。自此也就应谶了我是个短命相的命数,所以你给我定下同馨小字,盼我与大哥扶持,也觉我不堪大用。”
同馨越长大性格越寡淡,从无如此坦言,卢谓无心酸之际,忍不住大声辩驳:“胡说!即便你因身体虚弱修不精术法,我和你阿娘也从无看轻你之意,只是想着你以后接管家中生意,才予你棠棣相宜之字。”
卢庭呈轻笑,悲苦之意漫上眼眸,“我如何修不精术法?只是你和阿娘从未考核过我这些,成日里只关问我的身体,时时刻刻地提醒我,我如何的无用。你们不知道我的术法修得多好,不止冶炼术,即便无人教授,我只需看书就能将晦涩的术法融会贯通,可是你们都不知道。”
卢谓无瞪大了双目,受到冲击一般失声:“同馨……”
“阿爹,我不需要优待。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即便无人看好,我亦能长成雪中松柏,屹立不倒。”卢庭呈低头躬身,转步迈出了书房。
卧松堂外,结翘抱着防夜露的披风,在等待自家二爷。
卢庭呈迈步而来,拒绝结翘呈上的披风后,说:“去踏虚堂将我的短刀拿来。”
结翘卷抱好披风,不明道:“二爷要刀做什么?”
“让你拿便拿,别多问。”
“……是二爷。”
结翘拿来了短刀,不明所以地跟着卢庭呈到了四宣堂。
“大哥,出来与我较量一番!”卢庭呈操着十分爽朗的腔调,踏进四宣堂。
卢行歧闻声出厅,天井院中石灯燃亮,他与卢庭呈相视一笑,随后朝里屋喊道:“禀玉,饮霜刀拿来!”
闫禀玉拿来饮霜刀,交到卢行歧手中,他握住刀柄拔出刀,将刀鞘扔到她怀中。
卢庭呈也拔刀亮相,横刀急进。
卢行歧也携刀上前,对抗上去。
刀刃相抗,既而分离,紧接着是更激烈疾变的招式。刀刀有落,刀刀有接,一时难分伯仲,看得人眼花缭乱,呼吸紧张。
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结翘更是着急,刀剑无眼,怕惊扰主子,叫喊不得,只能在对招圈外干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闫姑娘也在,她倒不慌,静望着短兵相接的两人,面上并不欣赏,似有凄凉之容。结翘没想太多,只道她当然不慌,因为门君身强体壮,他家二爷可伤不起!
当然,二爷也不是不敌,只是无法打持久战。结翘打算罔顾对打阵仗,去搬救兵,可一声剧烈铮鸣的刀击绊住他脚步,听得心肝都寒了!
只见卢行歧滑刃而下,擦着卢庭呈肩头削低,划开了斜襟的布纽结。长衫料子垂顺,没有纽结的束缚,前襟滑落,露出半片脖颈和肩膀。
卢庭呈在短瞬的劣势之后,刀尖奋然上撩,“铿”的一声震鸣,竟生生将饮霜刀的尖刃给削断!
至此,较量结束。
卢庭呈落下刀,弯腰喘气,脸庞却不肯低一分,高高昂视,目色更是傲然。
“大哥,这场平局。”
卢行歧的目光定在他身上,沉默一息后,轻轻点头,“同馨刀法出神入化,比我还胜一筹。”
结翘因着担心受怕,慢了半拍才前去接过卢庭呈的短刀,再用手臂搭在他掌下,撑扶起他身体。察觉他状态未有眼见的好,浑身止不住地打颤,又担忧起来,“二爷……”
“结翘,扶你家二爷回去休息。”
门君发话了,结翘扶住卢庭呈,带他走路。他还喘着,忽而回头喊声:“大哥,我也盼你周全,和阿爹阿娘的期盼一般。”
那嗓门既抖又破,卢行歧心中莫名感触,“我知道,二弟。”
卢庭呈走后,卢行歧一言不发地扎进书房,一夜未眠。
次日,卢行歧留下饮霜刀,安排人送去柳州府锻造修补。便带着闫禀玉和洞玄遣将,以及十名随从,出发广东肇庆。
此后不知卢府,不知下思文村,不知跟踪幼闵之人。直到四日后列阵对付怨魂,阵外忽现水纹魂影,自称为结翘。
尹氏为地方官员,纠缠怨魂为一被剿山贼,吸附同盟魂魄壮大,卢行歧使斩祟刃破开他的阴身,无数被他吞噬的魂魄争涌而出。
卢行歧召出拘魂幡令鬼,也就是在此时,看到结翘的魂影。
这是卢氏的传魂,一瞬千里,证明身死。
魂影如水,脆弱易逝,竭力传达:“卢氏围困,二爷病逝,老门君身陨……”
卢行歧急心呕血,心志不守,拘魂幡之势赫然倾轧!幡身红光暴烈诡异,紧紧缠裹住他的身体,麒麟兽金身扑袭,瞬间将他吞噬!
“门君!”
“门君!”
洞玄遣将拔刀飞身施救。
闫禀玉局外人般看着同样被拘魂幡反噬吞灭的洞玄遣将,忽然后悔走这一遭。他们并没有如卢行歧所寄望的,一生终老,而是殒命在同一天。
遁前生如管中窥豹,不尽人意。
【终卷:八龙见江】
第138章 鬼泣如血
三日后的当晚,冯渐微活珠子守在闫禀玉睡去的房间,包括祖林成,在等待他们醒来。
“咦?怎么有水?”祖林成眼尖发觉闫禀玉脸颊滑落一滴水,她用指尖沾了,放鼻间嗅闻,再仰望屋顶。
活珠子盯着她奇怪的举动,“怎么了?外面没下雨,屋顶也不能落下水。”
祖林成说:“这是泪。”
“泪?闫禀玉哭了?”他们两人挤在前面,冯渐微闻声扒开两副肩膀,脑袋探过去看。见闫禀玉眼尾湿润,睫毛上挂着水光,还真是哭了。
活珠子担忧闫禀玉在遁前生受伤,问:“是不是伤到哪了?疼得哭了。”
祖林成摇头,“遁前生有体感心感,倒不会伤及本体,大约是在这场梦幻里经历了什么,才有此感慨。”
冯渐微回到原位,望向外面夜色,现实转瞬三日,闫禀玉和卢行歧却实打实经历一个月。不知他们查到了什么,但能预知,总不会轻松。
“醒了醒了!”活珠子惊喜地喊。
冯渐微忙转头去看,屋内忽起阴风,寒如冰水,他抬臂遮挡,只感觉有什么穿透他身体窜了出去。阴风停后,他连忙看向床,闫禀玉已坐起身,目光恍惚,像神魂未完全归来。
卢行歧不见踪影,估计刚刚那阵阴风就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出去了。
“闫禀玉……”冯渐微轻唤。
她眼珠子动了动,低下眼帘,声音是干涩的嘶哑,“我们不在时,有人偷袭吗?”
最近的活珠子回答:“没有。”
冯渐微补充,“这三天风平浪静。”
闫禀玉哦了声,“今晚我想休息一下,明日再告诉你们遁前生的事,行么?”
“当然……”冯渐微也觉得她状态不太好。
闫禀玉站起来,脚底趔趄了下,祖林成忙扶住她。她就借搀扶适应迈步,熟悉身体后,道谢松开祖林成,回到原来居住的吊脚楼。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识趣地离开。
虽然遁前生的身体一直沉睡,但神魂一直处在活跃状态,她是真觉得疲乏,回去倒头就睡。半夜时被一阵唢呐铜锣声吵醒,坐起身,看见卢行歧在房里。
她睁眼艰难,头很重似的点来摇去,卢行歧一走近,她立即圈腰抱住他,将额头贴在他腹部上。
卢行歧为她似梦非梦的动作失笑,抚摸她茸茸的头顶,“我本想施禁制,让你能好好睡个觉,不想还是吵醒你了。”
闫禀玉的脸蹭了蹭,瓮声瓮气地问:“外面怎么了?”
“是那位老者去世了。”
“那位老者……班贵的老祖么?”
“嗯。”
闫禀玉可惜道:“我还想跟他问点什么呢。”
“他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了,等你歇息好,我再同你说。”卢行歧落下手掌,轻压在她双肩上。
闫禀玉从他温凉的腹部抬头,目光清明许多,“我已经醒了,短时间也睡不着,你现在跟我说吧。”
“好。”
闫禀玉抬腿上床,屁股挪了两挪,躺到床内侧,然后用手拍外侧,“上来!”
卢行歧听话地躺上去,闫禀玉又转个圈滚进他怀抱。现在是魂体,他已失去五感,只能抱紧她才有真切的感受。
她在自己怀里动了好几下,调整好姿势,卢行歧才开口:“班氏当时参加寻龙,那位老者还是个六岁稚童,只知道班氏出动十三人,去往柳州府。”
“不是桂林吗?怎么会去柳州?”
“我也疑问过,也许桂林无龙脉可取,才辗转柳州。”
闫禀玉“嗯”了声,贴着卢行歧的身子,手环抱上腰。不知道为什么,从遁前生回来后,她总有种空落的不真实感,所以特别迷恋他身上熟悉的清凉。
卢行歧抚摸两下她后背长发,继续道:“老者还说,二十几年前,有个姓滚的女子也找他问过当年之事。那女子也如我们一般惊诧,竟然不是在桂林而在柳州,随后告辞返回柳州。”
“是我阿妈?”
“是。”
闫禀玉问:“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讲?”
卢行歧说:“因为老者要求我守言,他道最近不太平,不欲节外生枝,想好好过剩下的日子。我答应了,原本打算离开班氏再告诉你。”
这话听起来就怪,好像传播出去就不能好过似的,问的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最近不太平是黄家操氏和他们聚集到瑶寨,闫禀玉他们根本就没做什么,剩下只有黄家和操氏。
她越想越胆寒,“那老人我见过,面貌良好精神饱满,不像会猝然死亡,他……是被人害的吗?”
卢行歧微微沉声,“我也如此猜测,黄家嫌疑最大。”
可他们遁前生是最虚弱的时候,黄家都没有动作,为何单对一个老人过不去?在这一个月里,闫禀玉就如一个旁观者,所以很快清晰地联系到各处线索,“班贵老祖唯一透露的,只有龙穴的大概位置,就因此遭杀祸,周伏道等人是真怕我们去碰龙穴,正巧也应证了龙穴借寿的猜测。”
卢行歧也猜到了这点,犹豫着说道:“禀玉,既然龙穴如此重要,而你阿妈特意去寻,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他的手穿过稠密的发丝,揉在她后颈处,在细心安抚。
闫禀玉无声,过去两分钟后,才缓言道出:“龙穴关乎性命,周伏道必不容许有人碰触,阿妈最后的行踪是寻龙穴,估计凶多吉少。”
他的动作更倾向于按摩,她紧绷的心态因此而稍有放松,而后吁了声叹。
“禀玉……”
“我没事……一个人失踪二十余年,没有隐姓埋名的苦衷,还能是什么好下场。”
此时此刻,真有种两个小苦瓜互相安慰的感觉。
“卢行歧,黄家可能在监视我们,我们得更加小心。”闫禀玉的声音不由凝重,“冯渐微和蓝家几十号打手守在瑶寨,老人都能被黄家下手,证明他们不是不能偷袭,而是按耐不动,他们也许在背后偷偷憋个大的。”
卢行歧回:“我知道。”
“还有件事,我想过了,必须要跟你坦白。”闫禀玉又偷偷叹气。
卢行歧捧住她后脑,使得她仰面,他看着她郁郁容色,轻声道:“别藏心事,想说就说,无妨了。”
听起来坦然无谓,何尝不是无可奈何了?
“在你不敌拘魂幡时,洞玄遣将为了救你,被拘魂幡反噬吞灭。”闫禀玉因着小心照顾他的心情,声音都捏得细细的,手也不忘地轻拍抚他的背。
洞玄遣将没有他的机遇,或许已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即便卢行歧接受了许多,仍旧不免受打击。
闫禀玉察觉到他背脊僵硬,喉中哽咽,人非草木,何况还有一个月的相处情谊,她也为洞玄遣将的下场动容。
她埋脸进卢行歧胸膛,紧紧抱住他,哽声说:“冯渐微和阿渺没有陪同到最后的义务,他们或许会在危险的某日离开,但你还有我。你不孤单,即便不关乎其他,为了家人,我们都要一起走到最后。”
“嗯……”哽咽颤抖的一声。
闫禀玉只觉额顶冰凉,似有液体滴落,她不问不动,却在想:鬼也会落泪吗?泪是透明的,还是如阴气一般黑色的,还是像传闻中的,鬼泣如血。
——
第二日起床,在早餐时间,闫禀玉将遁前生的事一一述来,包括班贵老祖的话。
两个小时,早餐的稀粥变稠,菜由冒烟到冷透。
全程听下来,稍微思考都知道有两个嫌疑人候选——卢庭呈,卢贞鱼。
这两人都是卢行歧的至亲,所以在场的人无敢置喙。
之后,活珠子打破凝滞的氛围,“……好可怜。”
冯渐微叹气,拍拍他肩膀,“万事不由人。”
祖林成忽然说:“别总叹人身,起码人世自由,妖更苦楚,世上诸多限制。”
现在气氛正凝重呢,哪是分辨这个的时候?真没眼色,冯渐微冲她啧啧皱眉。
祖林成昨夜就看他不爽了,手快地扔出一块石头,砸过去!
“欸~”石头而已,冯渐微手一接,到手却感滑腻油凉。定睛细看,那石头竟然瞬间变蛇,吓得他疯狂甩手,当场跳了起来!
“妈呀妈呀!什么玩意啊!”
那蛇被甩到地上,还会游动,嘶嘶吐蛇信子,活珠子用凳脚挪开,解了冯渐微的燃眉之急。
祖林成冷笑道:“我统管百妖,被敬为妖祖,别以为我不知道在侗寨那晚你想把我扔路边上,哼!黄毛小儿,由得你摆脸到我头上。”
“你——!”冯渐微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也亏得他们这么一闹,气氛缓和下来,闫禀玉出面做和事佬,将他们分作两拨待着。
冯渐微那边,让卢行歧看着。
祖林成这里,闫禀玉与她说话,“你澄林境的事处理好了?”
祖林成仇来仇去,心胸通畅得很,她笑起谢过闫禀玉,“亏得你的蛊,十日够我盘问出来了,我澄林境偷跑出了百数妖,如今我正在追踪。”
闫禀玉问:“既然事急,为什么又停留在这?”
祖林成敛起笑,少见地露愁,“我本意是来探阴阳玦的处境,适才听你所言,那周伏道很似猫灵所形容的破澄林境之人——枯瘦如柴,形如傀儡,身旁有两个力大无穷的奴仆。且这人十分了解上古奇石,知其特点与弱点,破掉蓬山石的百年结界。”
卢庭呈醉心冶炼术,对各种矿石痴迷,闫禀玉偷看眼卢行歧,发觉他也因此话沉思。
冯渐微忍不住插嘴,“那粗壮奴仆不就是瑶奴吗?还真是周伏道!他集妖做什么?为了对付我们还是有别的大用处?”
活珠子诚实道:“家主,这好复杂,我不知道。”
冯渐微脸一抽,“阿渺,我没问你。”
“哦。”
“他可能在计划什么,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单挑刘家时,黄家他们就没出面,越到最后开始频频刷存在感,包括集妖与杀人。”闫禀玉思索道。
卢行歧发表己见:“龙穴借寿,八十寿一循,按时间推算,那周伏道近两年要换寿数了。他应该还未实行,所以才如此紧张杀人灭口,集妖或许是为自己借寿护航,也或许是为了围剿我们。”
围剿?活珠子害怕地抖了抖。
冯渐微也沉下脸色。
闫禀玉昨夜想了许多,也与卢行歧商量过,后面行动有危险,不应该将冯渐微和活珠子扯进来。毕竟学起阴卦不是非必要,而活珠子更无辜。
闫禀玉轻咳一声,严肃气氛,然后喊了冯渐微和活珠子的名字,“要不就到此为此吧,接下来的路我和卢行歧走,他查灭门原因,我找我阿妈,我们都有必须为之的理由,所以结局如何都心甘情愿。但你们不同,你们有家人有家族要顾,不是自由之身,就不要趟这趟浑水了。”
冯渐微上一秒还愁思深重,下一秒直接暴躁地跳起来,嚷嚷道:“我不同意到此为止!
活珠子见状也表明立场,“我也不同意!”
闫禀玉要说什么,冯渐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拉扯她,让她几度开口都被打断。
“我不同意啊!你们别想撇下我!冯氏危难之时我得帮助,如今你们危难,却让我逃避,哪有事事得便宜的道理?就如赌博一般,我阿公识人未错,我也不会。况且卢行歧身上还有我家的阴阳玦,可不能落入外族手里,我得取回供在鬼门关口,才对得起冯氏族人。”
祖林成瞧着他们你推我搡,噗嗤一笑,“你俩演分手戏码呢?这么激动干嘛?”
呃……冯渐微这才松开手,找补一堆,“反正接下来不管是去寻龙穴,还是直接对上黄家,我都不会逃避,我也不是庸碌之辈,没在怕的!也别说是为我们好,朋友有难怎能落荒而逃呢?这不道义!”
闫禀玉看着冯渐微,忽而一笑,“从你诓我签共寿契约,你的道义早就被狗吃了!”
冯渐微脸上尴尬,“那是权益之策,我人其实还是挺好的……”
活珠子趁机证明,“对!家主很好。”
冯渐微态度坚定,闫禀玉向卢行歧投去询问的眼神。
卢行歧最终以一句“冯渐微有能力自保”,定下了结果,活珠子当然也要跟着。
至于多了个祖林成,她也有理由跟随,“我也要去将我的妖孩们拘回家管教。”
这也没法反驳,于是乎离开班氏瑶寨时,人没少,反而还多了。
坐骨林外,冯渐微让冯式微先回蓝家,待过些时日需要帮忙再找他。
“我知道了,哥。”冯氏微从小就是个哥控,不过长大被蓝雁书洗脑,并且也懂得看人脸色,知道他哥不耐烦他,就只好做个熟悉的陌生人。现在他哥解决了他最大的困难,又没了外在阻力,就更哥控了。
冯式微带人离开后,冯渐微也驾驶那辆二手五菱宏光上路。
不管去哪,先开出盘山公路再说。路上车少,车牌就显眼,后面有三辆车一直交替出现,混淆视听。冯渐微似乎不意外,如常开车。
到了城区,开进一家围墙遮挡的加油站,排队加油的车列外,停着一辆二手五菱宏光。车内司机从后视镜看到来车,开车门跳下来,冲冯渐微笑笑。
冯渐微刹车开车门,闫禀玉一伙人迅速下车,移动到那辆车上。与那司机话都来不及说一句,便开车出了加油站。
司机也赶忙上车,发动车子,手机正好弹出微信消息:
冯爷:【兄弟,谢啦!】
那司机正是恰巧到桂林送货的大张,他看过消息就把手机扔到一边,注意到后视镜里驶进来的□□辆,咧嘴不屑。他打算将车辆引入盘山隧道,待会就让这些人看看车马关的神,是如何将他们玩转在股掌之中!
甩掉跟踪的车之后,冯渐微为自己对黄家行动的预知而兴奋,壮志雄心地说:“我们是直接去柳州找龙脉,捣毁周伏道的命门,还是到黄家逼问周伏道的消息,直接硬刚?”
后排座中,闫禀玉坐在中间,卢行歧和祖林成各左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左侧的卢行歧身上。
他却给出另一个目的地,“去梧州府。”
“为什么?”
数人异口同声质疑。
卢行歧道:“那日葬礼,贞鱼是假死。”
第139章 (修) 梧州府
“他要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死?你是如何确定的?”闫禀玉是怀疑过,但当时卢行歧也没查到什么,她还以为他不尽信呢。
脱离过去情境一晚,卢行歧已经能平静地回溯葬礼疑点,“用术法闭息假死,其实不难分辨,不过当时噩耗甫至,卢府上下人皆惊惶,也就无心勘验。封棺之时,我阿爹站得如此近,也察觉不了,若不是因为遁前生,我也不能发现。”
“看来幼闵也是知晓的,不然不会留下卢贞鱼的衣物,那他假死做什么?”即便闫禀玉早怀疑他,也想不透彻。
卢行歧低声:“我也想知道。”
途经红灯,冯渐微从驾驶座扭身回望,凑热闹道:“难道卢贞鱼是周伏道?所以你觉得他还活着,才要去梧州找证据?”
“我不确定他是否是周伏道。”卢行歧摇头,“事到如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也没空再一步一脚印地寻蛛丝马迹。”
冯渐微问:“那你意欲如何?”
“生要见人,死就拘魂。”话意决绝,也证明卢行歧的决心。
祖林成讶异地挑了挑眉,透过黑乎乎的车窗望向外面,心底也叹了口气。她曾言卢行歧阴戾霸道,不如卢隐松君子大度,但试问经历灭门仇恨,谁能保持翩翩风度?
连活珠子吃零食的声音都小了,明白这趟行程注定是沉重的。
桂林离梧州三百公里,车开三个多小时进城,抵达旧时卢府所在的戎圩城(龙圩区)。
金龙巷的明清建筑群因保存完整而有名,早十几年就成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他们很容易导航到地址,一行人在巷口牌坊处立脚。
闫禀玉在卢府待过一个月,日常出入金龙巷,自然也熟悉这里的建筑。以前巷道宽敞许多,现在逼仄些,青石板路也磨损不堪,没有光滑的亮度。
许多建筑都变了,不知道卢府还在不在,街上人多,卢行歧没出来,待在车内。闫禀玉用手机拍了张金龙巷的照片,上车问他,“你想进去看看吗?”
卢行歧望眼金龙巷,目光很快移开,也不知是怕触景伤情,还是并不留恋,“不用,我们走吧。”
闫禀玉就去喊冯渐微开车,去往隔两条街外的覃府——幼闵的母家。
覃氏在当地也算大族,当时人丁兴旺,虽然古街不在,几经拆迁,但覃氏祠堂保留了下来。南方不管经济如何,祠堂是万不能被损的,且女儿新媳皆上族谱。找到守祠堂的老人,托词是覃氏儿女来寻根,得到查看族谱的机会。
从族谱里查到覃幼闵的名字,因着有贡献,上书谁谁次女之外,多写了几行字——同治四年招婿张元晖,骏业肇兴,布庄金铺宏开,次年捐桥双贤村河步村。
这算在家族里混的好了,所以才多写这么些。因是招婿,覃幼闵下首是其儿女名讳,包括孙嗣。还有这夫妻俩的祭辰,张元晖寿至四十八,覃幼闵九十八终老,也算子嗣延绵,开枝散叶。
老人收好族谱,多嘴一句,“幸好你们早些来,不然过两日重编新族谱,旧族谱就要封起来供奉,看不到啰。”
冯渐微连声道谢,顺势问覃幼闵孙嗣现在的去向,老人跟这一支系不熟,只知道搬走的搬走,出国的出国。于是给他们另指路,去四坊路的待拆迁区找覃方仪老阿婆,这是覃幼闵的亲孙女。
原以为亲近的老一辈不在了,所以冯渐微才问孙嗣,亲孙女还在就更好啦!不过老太太年纪肯定很大了,不知道还记不记事。
众人上车,导航到四坊路。
路上,闫禀玉问卢行歧,“幼闵与卢贞鱼感情那么好,怎么隔年就再婚,感觉不太可能。你觉得张元晖是隐姓埋名的贞鱼吗?”
卢行歧耳目顺风,了然祠堂内的事,他摇了摇头,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贞鱼母家姓张。”
众人一听,真巧啊!
三公里路,很快就到了。
待拆迁区是老城一片私楼,都不高,两三层这样。外墙刮灰,爬长着厚薄不一的青苔,有些楼房窗玻璃裂开洞,瞧着里头黑漆漆的,破败无人居住。有些房子还有生活气息,门前搭延一顶小雨蓬,蓬下有蒲凳三两,不时有老人蹲坐在凳上,浑浊的眼珠子跟随他们的车子转。
覃方仪的房子就在路边,门口雨棚下坐着位佝偻枯瘦的老阿婆,稀少的头发梳得齐整滑顺,在脑后挽个髻,再用一枚鱼尾银簪固定,也用浑浊的眼珠子盯着他们的车子。
依旧是卢行歧留车上,冯渐微闫禀玉他们下车。
冯渐微和活珠子是男的,祖林成是妖,气息凌厉,因为要套话以前的事,只有气质温和的闫禀玉适合出面打交道。
闫禀玉被推出来,走到老阿婆面前,在老阿婆辨认的目光中蹲下,与之平视。
“阿婆,你是覃方仪吗?”
“什么?”老阿婆侧了耳朵,嗓门又混又大。
闫禀玉倾身靠近,在老阿婆耳边喊:“阿婆你是覃方仪吗?”
老阿婆点点头,终于听清了,“你是谁?来做什么?”
“我是……是覃三家的,祠堂有些事,家里让我来问问。”闫禀玉随口扯了个理由。
大家族子孙众多,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大把,一代又一代通用亲近称呼,不怕叫错,老阿婆也不可能都认识。她眼神还不好,刚好能蒙混。
覃方仪皱眉想了想,似乎接受了,瘪嘴嘀咕:“最近真不清净。”
现在正是紧要时刻,闫禀玉草木皆兵地将这句话琢磨了一遍,最近应该是有别人来找过老阿婆,会是谁?黄尔仙吗?她得赶快动手,于是堆起谄媚的笑,“阿婆,外面热,我们到里面说话吧。”
老人再打量闫禀玉两眼,双手缓慢地搭在膝盖上,欲撑身站起。闫禀玉眼急手快地去搀扶,老人手指骨瘦,力道不小,紧紧抓住她的手,箍得还挺痛。
冯渐微他们见状也麻溜地凑近,跟着进屋。
城区老房子由于地皮限制,朝向都不能选择,所以采光不太好,进入房子内部顿感阴凉。房子格局也不是方正的,客厅过去是一条昏暗走廊,两边是关闭的房门。因着地基没抬高,潮气重,闻着有闷湿的气味,还有些香火味,里面应该有供台。
客厅摆放套红木沙发桌椅,本就不大的空间被占得拥挤,加之突然涌进的四人,让这里更无处下脚。
覃方仪转动眼珠子,从头到尾地看遍他们四人,出乎意料地念叨句:“覃三可真能生。”
老阿婆把闫禀玉他们几个当成亲兄妹了,她乐得承认,“是是,我老爸是计划生育漏网之鱼,太猖狂了!以前怎么罚款罚不怕他,还生四个!”
覃方仪接着道:“儿多苦母,你们应该要孝敬你们老母。”
“是是是!”闫禀玉继续附和,“一定孝顺!”
听表达清晰,老阿婆没老糊涂。
覃方仪拍拍闫禀玉手臂,让她松手,之后颤颤巍巍地挪步到饮水机旁,拿过水罐顶上的一次性杯子,给他们接水喝。
那杯子边上落了层灰,放了不少日子,可想而知老阿婆独居许久。她眼神也不好,看不清细微的灰尘,倒不是有意的。
闫禀玉帮忙端杯分给冯渐微他们,然后发现祖林成不见了,为免被被发现多一杯水,她只能全喝了。水里也有股怪味道,估计一罐水能放很久,不知道喝了会不会拉肚子。
“吃点糖果饼干。”茶几还有月饼铁盒装着的零食,覃方仪盯着他们几人各拿一把,客套才作罢。
冯渐微和活珠子拿了是拿了,但不敢吃啊,因为不经意间瞥到饼干袋上的生产日期是2020年,四年过去,细菌都繁衍过无数代了。
水闫禀玉喝了,零食就不吃了,怕自己真拉肚子耽误事。于是趁老阿婆摸着沙发扶手,慢慢地坐下时,将零食悉数放回去。
覃方仪坐好后,看着闫禀玉道:“你来讲祠堂的什么事?”
闫禀玉挨着坐下,煞有其事地说:“我老爸让我问你,过两天新族谱编订,你去祠堂吃酒吗?”
这么问是有说法的,编订族谱确实是大喜,也会办酒席。
覃方仪摆手,“不去了,走不动,也吃不动,去了做什么?”
闫禀玉再请两句,老阿婆还是推拒,她就没说了。
那边冯渐微好似发现了什么,给闫禀玉使个眼色,让她拖住老阿婆,人偷偷摸向客厅后面。
覃方仪忽转了下头,闫禀玉立即探出脑袋,挡住她的视线,随口拉个话题出来吸引注意力,“阿婆,你的簪子好精致,是老物件吧?”
覃方仪摸摸发髻,说:“是,我奶奶给我留下的。”
“那确实有年份了,听说你奶奶以前做生意很厉害,一定有很多这样精致的首饰。”闫禀玉看过族谱,现学现卖。
覃方仪叹气:“我奶奶留给我的那些首饰,被子孙们拿的拿,卖的卖,败得差不多了。”
“那你奶奶一定很爱你。”闫禀玉只是随口说的,老阿婆的眼神忽然变了,柔软深远,似乎陷进某段记忆里。
许久后,覃方仪忽而笑了声,“我父母大哥早亡,我是我奶奶带大的,她确实很爱我。”
“那你爷爷呢?”
“他只活到四十八岁。”
老人平时孤单惯了,就愿意有人陪着说话,新时代融入不进去,人老体弱也无法有精彩晚年,只能缅怀过去。都不需要闫禀玉再套话,她就自顾自回忆起来。
“我奶奶是个厉害的女人,招婿进家,又做生意,挣钱了就拿去做好事,接济穷人,初一十五施孤,好命活到了百岁。也幸好她长寿,照顾到我二十岁结婚才去世,不然我都不知道一个人孤单活着有什么意思。不过嫁了人也就那样,操劳大半辈子,用自己嫁妆送儿女读书出国,他们在外面扎根,也就不回来了……”
这跟闫禀玉认识的幼闵不一样,以前的她柔柔弱弱地依附卢贞鱼,或许人真的会变。
活珠子愿意听故事,坐到了老阿婆旁边,情绪愤愤:“阿婆年纪大了,他们不回来照顾,真坏!”
覃方仪瞥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现在的人都自私,丈夫如此,儿女如此,不像我爷爷奶奶的感情。相守大半辈子,感情和睦,生死难离……”
闫禀玉适当接话,“那你爷爷去世,你奶奶孀妇五十年,是不是很孤独?”
覃方仪立即否定:“哪来的孤独,他们夫妻一直恩爱相……”
她猛然噤声,不说下去了,眼神也变回之前那样,浑浊迟钝,仿佛刚刚的健谈是错觉。
待得挺久了,闫禀玉怕覃方仪发现他们别有心机,就决定要走,“哥哥姐姐,我们要回家了!”
喊声大,几秒后冯渐微和祖林成纷纷现身,四人一同向覃方仪告别。
因着帮忙收一次性杯子,闫禀玉走在最后,覃方仪忽然叫住她,“妹妹仔,你身上不干净。”
闫禀玉下意识以为是衣服脏了,低头扫一遍,“没有啊,很干净的。”
覃方仪隐晦说:“脏东西。”
是撞阴的意思吧,那闫禀玉日夜跟卢行歧相处,是挺阴的。只是老阿婆怎么看出来的?她也会术法吗?
“哦,阿婆,我回去让老爸找个道公看看。”
覃方仪点头。
上车离开,在隔条街后找个僻静地方停车,大家凑一起互通消息。
祖林成先说:“我到那屋里转了圈,有一处奇怪,老妪歇息的房间有个供龛,不供天神地仙,供了一个紫檀木盒。”
闫禀玉问:“你有看到里面装着什么吗?”
祖林成遗憾摇头,眼睛瞪向冯渐微,“他非不让我动,说得十分严重。”
那里面肯定是重要物品,现在就着急查卢贞鱼的下落,冯渐微为什么不给动?于是几道不解的目光齐刷刷扫向他,他立马举手做投降状。
“不是我不给动,只是盒子有点诡异,不似寻常物品。覃方仪的房子常年背光积潮,阴气太重,我总觉得不是自然而成,屋里恐怕有阴物。”
说到这个,闫禀玉有发言权,“老阿婆说我身上有脏东西,她能感知到鬼气,是不是会术法?”
能被称作脏东西的,只有卢行歧这只鬼,于是数道目光又齐刷刷转移到他身上。
祖林成:“卢小子,少接触点闫禀玉,你看她身上都沾鬼气了。女孩子身体本就羸弱,别搞得阴阳不调。”
她讲话太露白,并且意味十分容易让人脑补,什么接触,阴阳不调,字字在烧闫禀玉的脸。
冯渐微:“我看得出来,老阿婆不会术法,有些人天生对阴气敏感。卢行歧闫禀玉,你俩悠着点,别成天腻歪一处。”
活珠子是知道门君和三火姐关系好,不过他年纪小,有些不是他能说的,就露两个眼睛转来转来地看各人。
卢行歧扛住众多视线,看向闫禀玉,语气无比认真地添乱:“我们在一起时,我会控制阴力,不至于……”
“打住打住!”绝了!楼歪成什么样了?闫禀玉顶着一张火烧云的脸出来制止,“我们现在在查张元晖的身份和卢贞鱼的下落,其他无关的略掉。刚刚去找覃方仪时,我听到她说‘最近真不清净’,很可能有别人来找过她,会是谁呢?”
祖林成皱眉,“有人比我们速度更快?还是说我们行踪暴露了?”
冯渐微说:“不可能暴露,我一路开车都十分小心,除非对方早就有所动作。”
活珠子嗫嚅声:“是……黄家吗?”
都不知道,没有直接的指向证据。
在闫禀玉的“抛砖引玉”下,话题走向终于回到正轨,她说:“我觉得覃方仪阿婆怪怪的,提起她爷爷奶奶,说得好像亲眼所见他们夫妻恩爱一般。可是张元晖寿到中年,与幼闵的寿终岁数整整差了五十年,她更不可能见过张元晖。”
“会不会她爷爷死了变成鬼,一直就在这里,陪伴他们?”活珠子用现成的卢行歧例子打比方。
还真别说,一下子拓宽了大家的思路。
冯渐微:“那盒子里的该不会是鬼吧?”
祖林成:“想确定有何难,直接去掀开!”
她是个言出必行的性子,化成蚊子就要飞出去,被冯渐微敏捷地捏住蚊子翅膀,让她务必冷静。
卢行歧做鬼的直觉比他们强多了,闫禀玉问他,“你觉得那屋里有什么诡异?”
卢行歧终于正经对一回,“确实有一缕徘徊不去的阴魂。”
还真是,闫禀玉讶异之后,想到什么,偷偷狠瞪他,既然清楚刚刚跟着瞎掺和做什么!
卢行歧嘴角轻弯,很快掩饰掉那抹笑意,安排接下来的行动,“冯渐微,你就和祖林成守在覃方仪家外,以防有其他人马居心不轨接近覃方仪。我和闫禀玉阿渺去双贤村河步村看捐桥刻名,核对张元晖的笔迹,待晚上会合,再拘了那缕阴魂。”
冯渐微同意,捏着“蚊子”下车。
活珠子就负责开车,带闫禀玉卢行歧去到双贤村河步村。
古代有钱人留好名声多选择修路捐钱,路立铭碑,桥刻善客。他们在桥底找到纂名,卢行歧看过之后,确定张元晖的名字为卢贞鱼字迹。
闫禀玉当时就懵了片刻,卢贞鱼真是假死,他能活到四十八岁,绝对是借寿了。但现在证明他是张元晖,已经逝世,那活着的周伏道是……
第140章 (修) 究竟是谁帮你借的寿?……
因着卢行歧一句:借寿之人生死薄上除名,不入轮回,在覃方仪家的阴魂可能是卢贞鱼。闫禀玉发微信提醒过冯渐微之后,一行人就着急忙慌地开车往城里赶。
回城路上看见有摆摊卖盒饭的,这一天连午饭都没吃,闫禀玉下车买饭。不敢停下耽搁时间,她先开车,让活珠子先吃,然后再换她。
闫禀玉坐在后座吃饭,才有空问卢行歧,“下思文村的借寿邪术真是卢贞鱼施的?”
其实问的时候,她心里已有答案,五个生基借寿合二十五年,卢贞鱼假死那年二十三岁,加起来共四十八岁,与他寿终刚好对上。
但卢行歧否定了,“贞鱼的术法不精,无法同时种五个生基。他假死时我检查过他颈侧,修傀儡术颈侧会生出淤斑,他没有这个印记,他并不会傀儡术。”
他已经知道那晚的黑衣人其实有二,显而易见,卢贞鱼有同伙。闫禀玉不忍再问了,默默吃着饭。
卢贞鱼既然有同伙,那这人一定也在关注他,怕他抖出什么不利的事。闫禀玉手捧饭盒,用手背敲敲驾驶座后背,“阿渺,尽量开快点。”
“哦,好。”活珠子提了车速。
窗外阳光倾斜,此时下午四点,不知道冯渐微那边怎么样了?
冯渐微这边监视到半下午,也饿得没办法,只好让祖林成继续守着,他去买吃的。这时候也不挑了,就近买几个包子回去,他将装包子的塑料袋绑手腕上,望望四周确定没人,抱攀住楼房侧墙粗圆的排水管道,手脚并用地爬上二楼,再通过损坏的窗户跳进楼内。
穿过房间到北面,进入另一间房,冯渐微解下手腕塑料袋,给祖林成扔去两个包子,“有人来过吗?”
“暂时没有。”祖林成接住,扒开袋子,立马啃起来。咬上一口后,她惊奇地低眼,发现是粉丝肉末馅的,包子皮还带甜口,不禁嘀咕。
“这什么包子?闲馅甜面的。”
冯渐微觉得她大惊小怪,走到窗户边趴低,视线落在对面覃方仪的家门口,漫不经心地说:“白话片区就这样,馒头都是甜的。”
也不是嫌弃,祖林成稀奇地啧一声,继续吃起来。几口快速解决,也趴低在窗沿。
冯渐微用余光看她,她吃得真快,他也三两下塞完,满口食物地含糊道:“你觉得会有人来?”
“嗯。”
“有发现?”
现在近五点,覃方仪在雨棚底下摆个简易铁架灶,生火煮米饭,坐在一旁掌火。
祖林成看着怡然自处的老阿婆,低声:“没发现,只是依靠妖的直觉。”
妖对杀戮气息极其敏感,即便城中人口密集,菜市场屠宰的血腥飘到空中,她也能确定有人在盯住他们。
冯渐微信了她,更加打起十二分精神。
五点过后,包围着拆迁老房的高楼大厦遮挡住西斜的阳光,老房子这一片阴暗异常,与之外明亮的余晖形成鲜明的对比。
“冯小子。”祖林成忽然出声。
“怎么?”冯渐微眨眨眼睛,似乎觉得覃方仪的屋子浅雾蒙蒙,看不太清。
“来了。”
轻轻的两个字,瞬间惊起冯渐微一背冷汗,即便如此,他想都没想,迅速翻窗跳了下去。窗下是雨棚,落到上面发出嘭的巨响,他再顺势滚落。
一站定到地面,那种雾蒙感更真实,无风自流,夹带着汩汩刺骨的凉气。这是鬼物阴气,冯渐微手下捏诀,隔绝阴气沾身。
旁侧祖林成跃下站稳,冷笑一声:“附近下了禁制术,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经她提醒,冯渐微惊觉城市喧嚣远离,阴气越来越浓重,他赶紧去扶冷得直哆嗦的覃方仪进屋。
天黑,覃方仪不认得他,问:“后生仔,你是谁?”
冯渐微哪有空解释,将老阿婆扶到卧室,往严重了叮嘱:“阿婆,你在屋里好好待着,外面有烂仔械斗,千万别出来啊!”
说话间,外面应景地传来打斗声。
覃方仪也听到了,也无论认不认识了,乖乖待在屋里。
冯渐微匆匆一瞥供龛,如果紫檀木盒里供的是卢贞鱼,这鬼自会保护自己孙女。锁房门出客厅,他捞起门角的烧火钳,也不管什么悲悯因果,咬舌尖血,在火钳上画斩邪灭鬼符。符画完,火钳发出灼耀红光,他抡着跑了出去!
一看到现场激战,冯渐微傻眼了几秒,祖林成被一堆鬼影缠着,她灭一只鬼影,地面多一截木棒,分明就是傀儡术!同时驱役如此多的傀儡,就够震惊了,居然还附魂,弥补了傀儡动作僵硬的缺点。他嘴角僵扯,暗道糟糕!
那些傀儡见到冯渐微,就跟蚂蚁闻着蜜糖,一股脑扑上来,黑压压一片瞧着连密集恐惧症都犯了。他见势踢腿踹翻雨蓬下的火炭热饭,砸倒下几只傀儡,然后挥舞烧火钳加入对战中。
舌尖血画符,效力蛮横,斩杀附魂傀儡不在话下。但耐不住傀儡数量众多,杀了一批又来一批,冯渐微连符箓也一并用上,手掌一甩,射出五道符火,烧得鬼魂嗷嚎悲叫。
很快,不停包围的傀儡将冯渐微和祖林成死死堵住,他们不禁怀疑,这禁制底下已无空隙。
哦,还有一个地方空着,冯渐微猛然意识到什么,急喊:“祖林成!门口!”
祖林成闻声看去,他们这边被拖住,覃方仪那边也有傀儡攻门,她当机立断丢出一把石头,化作高达一米半的数只獠牙犬兽,把守住门口。犬自古便能驱鬼辟邪,傀儡一近便张开獠牙咬下头颅,暂时将门守住了。
冯渐微稍稍松心,不知道灭了多少只傀儡,手都麻累了,“卢行歧他们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又生变动,不知从哪射来箭矢,嗖嗖几下刺进犬兽胸腹,登时化作石头滚落在地,傀儡踩着石头大肆进攻!
完了,要是守不住屋里那缕魂,冯渐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卢行歧。所幸,天空余晖尽收,天黑了,他大声求救:“卢行歧——!”
路灯瞬亮,照进微淡光明,空中有一柄黑伞破光急射入禁制,有意识般拐弯,疾速飞向门口,“欻”地一下,接连捅穿三名傀儡胸口!傀儡倒地变做木棒,那伞则回旋飞入一只质白如玉的手中。
伞是蓬山伞,来者是衣裾飞舞的卢行歧。
“惠及兄!你终于来了!”冯渐微热泪盈眶,再砍断数只傀儡。
卢行歧无暇回应,旋身进入客厅,想先去将紫檀木盒收走,却发现傀儡另行他招,暴力损坏窗户侵入。他挥袖击出掌风,解决掉客厅的傀儡,再穿墙而过,见居室地面散落着两截木棒,覃方仪哆嗦地缩床里,用被子蒙住身体,而紫檀木盒已经打开。
阴魂现身了,傀儡就是其所杀,房子有禁制术,他跑不掉,何况也不会弃覃方仪不顾。卢行歧继而转身,闪现到正指挥两只石化狮兽左右开弓屠戮的祖林成身旁。
“祖林成,你是否招过魂魄练妖术?”
那是旧事,也得到过惩罚,祖林成看向卢行歧,“是的,怎么?”
只见他目光遥望某处,嘴角戏谑冷笑,“招傀儡魂化作魂箭,射击出去,箭矢自会回到施傀儡术之人手中。”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招真狠,也爽!祖林成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再犯禁忌又如何,她当即施妖法,招魂化箭。再用石头变出一把长弓,拉尽弓弦射出魂箭!
魂箭破空而去,卢行歧再次遁形消失。
车子在街口堵了几分钟,闫禀玉和活珠子后到片刻,就见一支划破气流的箭矢,携着阴晦气息射向对街楼顶,骤然爆发出一圈烈光。忽闪一下,再遽然消失。
禁制之中,明显感觉到傀儡群变稀疏了,冯渐微大喜:“终于看到尽头了!”
此时,闫禀玉和活珠子先后进入禁制。
冯渐微见闫禀玉手握饮霜刀,上有斩祟刃术法,附魂傀儡奈何不了她,忙道:“闫禀玉,去守着覃方仪!”
“哦!”
活珠子护送闫禀玉向房内去,然后转身去帮冯渐微驱杀傀儡。
透过倾洒进来的路灯,闫禀玉看见屋里也有被杀的傀儡,还不少,不知道是谁手笔。她跨过满地木棒,推开老阿婆房门,将灯打开,在床上看到一张鼓包抖动的被子。
目光转动,窗户已被暴力破坏,只剩个窗框架,窗外还有傀儡欲闯。闫禀玉关上门,提刀守在那,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不知道冯渐微他们怎么搞的,让傀儡从客厅进入,还开了房门,闫禀玉守得了一处,顾不了二处。覃方仪被吓了许久,也承受不住了,疯言乱语地满屋子瞎跑,手脚不知怎的变得十分轻快,简直比年轻人还利索。
“阿婆!阿婆!你快别跑了!”
覃方仪根本听不进去,闫禀玉只好过去将她挡在身后,独自面对傀儡。本就顾此失彼,她还添乱地往外奔逃,慌张如无头苍蝇,冷不防撞上一个张开巨口的傀儡。
闫禀玉被别的傀儡拖住,分身乏术,就在覃方仪即将被傀儡吞噬神魂时,一道雾影袭来,击倒了傀儡。
之后雾影遁形,身侧却忽然架上把术法炙烫的刀,迫近地逼他现身。雾影缓缓显出轮廓,声音冷漠,“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闫禀玉笑脸道:“未达目的,我可做小人。”
虽只是一个囫囵轮廓,但闫禀玉忘不掉这个背影,“你是卢贞鱼吧。”
雾影浑身一滞,转过脸看着闫禀玉,逐渐显出魂体,“你是谁?饮霜刀为何在你手中?”
“我……”闫禀玉刚开口,斜刺里骤然卷过一阵阴风,缠裹住卢贞鱼瞬间消失。
卢行歧带走了卢贞鱼,闫禀玉叹了声气,将覃方仪拉回床上,用布条绑住她的手,防止她再乱跑。外面打斗动静渐渐消弭,应该是安全了。
闫禀玉陪伴覃方仪,安抚地轻拍她的背,她渐渐平静下来,精神不济地昏昏欲睡。
于是闫禀玉解开布条,协助覃方仪躺下休息。做完这些,她听到了遥遥的珠玉轻叩声,自从练习控蛊,她耳力比常人好上数倍,精准地找到声音来源。
窗外,一只纤白素手出现,手腕一圈黄金手链,刻字铭牌不时磕着链条,轻叩声便是由此而来。手的主人像小兔子般跳出来,丰润染口黑的唇弯弯笑着,睫毛簇长的眼睛从闫禀玉腰间的竹筒上扫过,惊疑地呀了一声,“闫小姐,我竟不知你与滚氏渊源颇深。”
……
房屋外,剩余的傀儡蓦然撤退,冯渐微和活珠子不明所以地追了出去。
祖林成谨慎地留守,放出鼠兽去侦查,还有无敌人躲藏。她则飞身上雨棚,更好地俯瞰地形,提防再被偷袭。
下面空地,卢行歧凭空出现,欺身压制住另一道魂影。
那便是窝藏在紫檀木盒的阴魂,祖林成探出视线,被卢行歧清瘦抖晃的背脊吸引住目光。
“贞鱼。”声音尽量平常。
“……大哥……”
“你为何假死换名?”
“……”
“你为何不入轮回?”
“……”
“你的命数不可能活到四十八,你是否用邪术借寿了?”
卢贞鱼自那声大哥后,一直沉默。
祖林成想,这鬼也是个无所畏惧的硬骨头,但都死了,流荡世间多年,让他开口也是难事。视线中,卢行歧蓦然推倒卢贞鱼,压住他的肩膀翻过来,让狼狈倒地的他面向自己,再屈膝跪在他身侧,缓慢地低首。
卢行歧的背阔依旧抖得厉害,擒制卢贞鱼的那条手臂却绷紧,他微提起卢贞鱼上身,使其看向自己,“卢贞鱼,是否是同馨帮你种生基借寿?”
依旧平静的声音,但祖林成却听出了隐忍的撕心裂肺,她讶然瞪目,卢行歧在怀疑自己二弟?
卢贞鱼眼皮低垂,“大哥……”
“到底是帮你借的寿?说呀!”
“卢贞鱼,我苦苦等了一百六十年啊,你们还要瞒我多久?!”
卢贞鱼倏然抬眼,目光不可置信,“大哥,你……你都知……”
他忽地噤声,眼神猛的一变,奋力挣脱卢行歧的钳制,扑身过去!
背部被卢贞鱼压住,卢行歧掌中杀招已成,却见禁制术骤然破碎,击下一道雷闪般的雷厉金光!
卢贞鱼应声而倒,魂体瞬间化作暗色齑粉,他逐渐淡去的面容,冲卢行歧笑了笑,“大哥,魂飞破灭是我应得的下场……”
风过无痕。
禁制术中暗藏杀机,此乃阵中阵,卢行歧曾在下思文村用过的伎俩。他缓缓松开手,撑住膝盖站了起来,风拂长衫,越衬得玉骨瘦。
担忧是调虎离山之计,冯渐微没敢离太远,追不到傀儡行踪,他便带着活珠子折返回去。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如果对方目的是紫檀木盒,为什么会突然撤退?
再一细想,要抢夺紫檀木盒白天来不更好?为什么要等到晚上卢行歧出现,胜算降低?冯渐微愁眉苦思,忽而大叫一声:“糟了!”
他拖活珠子快跑,“阿渺,快回去!”
冯渐微着急忙慌地赶回,只略略掠眼站着的卢行歧,和高立雨棚上的祖林成。一路进屋,在覃方仪的房间看到掉落的手机和装蛊的竹筒。
活珠子则去翻找屋子,找遍房间,也不见闫禀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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