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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坐骨葬


    闫禀玉睡了挺好一觉,醒来却很郁闷。


    卢行歧昨晚不在,他最近明明夜夜往她床上蹭。她的血可以让寄心蛊安静几日,想来是蛊虫没法作妖,他倒是平淡起来。


    起床洗漱换衣,再去跟冯渐微他们去吃早餐,如常做着平常的事。闫禀玉其实不甚在意卢行歧什么态度,只是心理落差让人如鲠在喉。


    回酒店时,冯渐微让去他们房间聚头,闫禀玉就去了,卢行歧也在。


    房内有小沙发和桌椅两张,冯渐微和卢行歧坐椅子。活珠子在冯渐微那头的沙发坐下,闫禀玉给他使眼色,踢他鞋子,他稀里糊涂地往卢行歧那头坐。


    闫禀玉心满意足地坐进沙发,卢行歧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投过来,她视而不见,心里想:谁稀罕跟你亲近,稀罕你说喜欢,我一个人,睡一大张床,超级自在!


    “再生之力的时效只剩两天,不着急进老山界,冯渐微你到底要说什么?”她开口问。


    以往坐位是活珠子挨着冯渐微,闫禀玉和卢行歧一处,现在怎么反过来了?冯渐微有点奇怪,但没往深处想,回答道:“老山界好进,难的是没有班氏的引路灯,难以通过瑶寨外的坐骨林。”


    闫禀玉:“坐骨林又是什么?”


    “是一片荫尸地。”活珠子听说过。


    “荫尸地?”闫禀玉惊讶声,“是不是专出僵尸的荫尸地?”


    “差不多。”冯渐微点头,“不过班氏的荫尸地更邪门,他们一族奉行坐骨葬,就是人死后穿着盛装戴满配饰,趁尸僵形成前,坐立椅子中。再用彩色锦布缠绕尸身,与椅子密不分离,扛入荫尸地放置。所以那片位于峡谷阴暗蔽日的树林,被称之为坐骨林。”


    滚氏的岩洞葬好歹能遮风避雨,这种盛装打扮坐着的尸骨,直接放置野外,不明就里的人看到不得吓死啊!闫禀玉光想象,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班氏为什么要这样做?风吹雨淋的,这不是有辱先人尸骨吗?”


    “对他们复生人来讲,躯壳只是衣裳,也没有祖宗一说。况且荫尸地的尸身可不会化骨,会一直维持肉身状态,不过可能干瘪些,没那么好看。”冯渐微随意这么一解释。


    闫禀玉听了,脑袋里直接炸雷,“你说坐骨林里都是打扮华丽、端坐椅子的干尸?!”


    冯渐微:“嗯,坐骨葬的传统就是讲究天养天逝,回归大地自然,荫尸地刚好可以滋养尸身,尸骨不化,何尝不是另一种永生?这也是班氏选择这里做族葬的原因。”


    闫禀玉:“那会不会……诈尸?”


    “会,所以通过坐骨林时,需要隐藏气息,避免惊动尸身。”卢行歧适时地给予打击。


    人怎么能隐藏气息,死人才不会呼吸,闫禀玉丧气地叹息,没想到这种诈尸还能遇到二次。想起第一次被死尸追,她讨厌地剐了眼卢行歧,新怨旧仇,独自生闷气。


    卢行歧眼神不解,歪了歪头思考,从昨天开始,闫禀玉像变了个人,时而无意识地对他流露出埋怨,但表面上又一派祥和。不过这祥和中隐匿着若即若离,令他捉摸不透。


    其实这次聚头不是商议,而是述明进入坐骨林的注意事项。冯渐微从冯氏的家底里顺出来几张藏魂符,人用之可隐匿气息,过坐骨林时避免被干尸闻到人息诈尸。


    准备万无一失,只要不让符箓离身,闫禀玉可算放心了些。一刻钟之后出发,她独自回去收拾行李。


    冯渐微他们房间在二楼,闫禀玉住三楼,要通过一条长长的铺着深灰地毯的走廊,才能到楼梯口。她走过走廊一半,身后卢行歧的声音越来越近。


    “走这么快做什么?”


    “不是赶时间么?”她头也不回地说。


    卢行歧一个闪身到闫禀玉身旁,她抱住手臂,这是个划开距离的动作。然而他不懂,只从浅显的表面去理解,“你很冷吗?”


    闫禀玉愣了愣,才知他误会自己的动作,又不好解释,只能将错就错地点头。


    然后他冷不丁消失了。


    什么鬼呀!没礼貌!闫禀玉踏上楼梯,脚步泄愤一样的重重跺下。


    十五分钟后到酒店大厅汇合,退了房,直接驾车向老山界。


    老山界距离龙胜县城三十公里,一个小时内肯定能到了。


    闫禀玉坐在后排,依旧抱着她那鼓囊囊的背包,想说等会打个盹,没成想出了县城就是绵延不绝的盘山公路,简直山路十八弯。


    便宜车载物跑运输快当,但是光载人就飘了,车内几人随着车辆打弯摇来摇去,闫禀玉好几回直接撞到卢行歧怀里。刚起来,下个弯道又至,就又又又跌进他怀抱。


    卢行歧见她撞得头发都乱了,也顾不上她莫测的心情,将人一把搂住。大庭广众之下,她想挣脱,被活珠子看到了影响不好,但活珠子正紧紧抓住车顶把手,眼神没空乱瞟。


    闫禀玉就顺应地靠在卢行歧怀里,他好像使用了阴力,之后车子再怎么过弯,也没有颠簸那么厉害。于是想起身,却被他按捺不动,在她耳边半威胁地说:“你再动,车子会晃得更厉害。”


    他此时,像前几天的性格,她的血不是可以压制寄心蛊几日吗?怎么现在又温情起来了?


    闫禀玉犹自想着,心底泛出酸来,原来谈恋爱的患得患失,像在心上坠块大石,被任意牵动,石头飞高或落下,她的心脏无法自己掌控。真讨厌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她明明是个豁达的人。


    许久后,车子忽一转弯,驶离盘山公路,开进一条车轮轧出的光秃山道。


    闫禀玉早就自己坐好了,贴着车窗望外面,只见山道尽头,一座巨大的峡谷映入眼帘。峡谷底下生长着一片密林,青葱茂郁,被两侧山峰的阴影笼罩,流雾袅袅。


    尽管现在是早上,丁点阳光也照不进去,显得阴森神秘。


    密林前停着五辆汽车,有南宁,河池,桂林的车牌。


    “黄家来人了吗?”闫禀玉问。


    冯渐微看了眼车牌,认得是黄尔仙和黄尔爻的车,“对,黄尔仙两姐弟来了,还有其他流派的人。”


    闫禀玉没见过黄尔仙,印象中是个有手段有决策的女人,“她代表黄家,来了是不是准没好事?”


    “当然,我们得加倍小心。”冯渐微停好车。


    活珠子下车到后车厢拿行李,闫禀玉也背包下车,另一边卢行歧撑起蓬山伞,望向坐骨林。


    冯渐微过来接过活珠子的行李,背到背上,活珠子则拿走闫禀玉的背包。她不会术法,蛊术对死尸没用,都在关照她。


    几人来到坐骨林外,林中雾漫,能见度不足两米。树影高立在雾中,显得张牙舞抓,一不注意就会错认成鬼影,里面还有无数的坐骨尸。


    大白天的,闫禀玉想到即将进入坐骨林,手脚发凉,不由瑟缩,感到惊悚。


    卢行歧注意到她的反应,忽然握住她手腕,跟冯渐微说:“林中树密,我们俩俩行动,切勿被雾冲散。”


    冯渐微同意,揽住活珠子肩膀,“那走吧。”


    虽然不确定卢行歧的情感,但闫禀玉识时务,眼下紧紧跟着他为好,一来有个照料,二来在坐骨林,她确实是实力比较弱的那个,不能拖大家的后腿。


    “班氏的引路灯能照明坐骨林,震慑荫尸地的戾气,防止诈尸。而我们要通过只能贴藏魂符,隐藏气息。”冯渐微示范,将符横贴额头,“这符不揭它万不会掉落,大家切记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守住符,不然让干尸闻到人气,会被当作食物。”


    闫禀玉和活珠子照做,谨慎又谨慎。


    冯渐微检查过各人符箓,说:“走吧。”


    他们先行,卢行歧和闫禀玉紧随其后。


    峡谷本就荫蔽,坐骨林里没有任何阳光,流雾中笼了白日的光线,视觉随雾淡雾浓忽明忽暗。不知是峡谷潮湿,还是荫尸地的原因,树林里十分阴冷,也没有任何虫鸣鸟叫。


    闫禀玉没那么快适应温度,哆哆嗦嗦地抖着身体,卢行歧早就收了伞,见状停步,在她眉间画咒,“还冷吗?”


    这咒跟在天门山画的一样,闫禀玉很快觉得身体像处在密闭空间,阴冷气无法沾身。她说:“不冷了,谢谢你。”


    太客气,卢行歧并不喜欢,只感到特意的疏离。他抓更紧她手腕,“快些走。”


    因为画符,他们已经落后冯渐微,前面身影若隐若现,时常让闫禀玉生出失联的错觉。


    越走树木越茂,流雾流转,在疏淡的雾影中,有什么东西坐立着,动也不动。风吹过时,还有银饰叮玲的声响。


    盛装,坐骨葬,都能猜到,那些动也未动的是尸骨。因为被雾笼绕,闫禀玉一心看前,并不多注意,尽管恐惧,也只是想象。想象是空壳,她这样安抚自己,可手心还是沁出汗,难受,便张开手掌晾晾。


    卢行歧瞥见她的小举动,手从手腕滑下,直接牵住她手指,将热汗都敛了回去。


    真别说,闫禀玉舒适多了,再次道谢。


    卢行歧听了,更烦躁了,声音低沉,“跟着我,一直向前,别乱看,别乱了阵脚。”


    闫禀玉乖乖点头。


    只是干尸越来越密,凳子腿就立在他们脚边,尸身穿着繁琐刺绣的瑶服,头颈银饰多有流苏坠珠,风吹声动,令人生出催促的紧张。


    又是一阵叮铃的银饰晃动,流雾疏淡常像人影,闫禀玉已经免疫了,不会过多在意。然而就是寻常的这一刻,后背猛地被什么狠推一下,她人猝然往前摔。仓促间,她下意识回头,见到一条消失的手臂,腕间环戴一条金手链。


    卢行歧反应很快,拦腰半转身,将她抱到自己身前,然后说:“有人偷袭,出坐骨林还有距离,未免后患,我先去解决了此人。你在原地,有事唤我。”


    “是个女的,手上戴黄金手链!”


    不待闫禀玉提醒完,他身形虚幻,瞬息消失。四周雾浓,压迫着她局促的空间,她检查过额头的藏魂符,又将饮霜刀拔了出来,作出随时方便攻击的姿势。


    该做的防备做好后,她环视四周,冯渐微和活珠子的身影早就远去了,所以才听不到刚刚偷袭的动静。她心底祈祷卢行歧快回来,因为独身在尸骨堆中,再怎么胆大都会悚惧,何况还有诈尸的可能。


    一路走来,林中只有风叶簌簌,以及银饰晃动的声响,不知几时掺杂进两声笛音。笛音急促,闫禀玉不由心慌,不自觉迈出脚步想逃。她还记得卢行歧的嘱咐,生生平复心情,硬是等在原地。


    流雾飘影,时不时的,不是没见过,就直觉不对劲,闫禀玉警惕的心拔到最高点。雾里有道影子并不随风,摇摇荡荡地接近,身高形象很像人影,她仿佛臆想出脚步声。


    她谨慎地后退两步,定睛看,雾中确实有人影,不过行动僵硬,一瘸一拐,仿佛许久没走过路一般。她想到什么,不能这么倒霉吧……


    可现实偏就这么倒霉,那影子霍然破雾,俯冲过来!闫禀玉大惊,侧身躲避,就见一瑶民装扮的男人冲过眼前——头包布帕,手颈皆套银环饰品,携带着一股腐烂的霉味。


    “嘿嘿……”男人笑着止住脚步,头颈缓缓转动。


    闫禀玉看到一张形容枯槁的脸,面中全无肉感,干瘪地深陷下去,皱巴巴地裹住面骨,眼眶也深深地凹陷下去,两点全黑的眼珠子盯住她。像小河公主一般状态,是坐骨葬的干尸,明明藏魂符还完好,怎么就诈尸了?难道是谁露了气息?


    猜测间,男干尸掠身冲来,闫禀玉再侧身躲开,从他颈后狠狠砍下一刀!“铮——”饮霜刀发出颤鸣,简直像在切风干好几年的腊肉,刀刃生生卡住了,进退不得。


    男干尸丝毫无损地转过身,闫禀玉只能脱手松刀,再退两步。


    男干尸嘿嘿阴森笑着,乌眼睛圆圆一点黑,没有眼白地放着森冷的光亮,“你好香,好温暖,三火漂亮……”


    苍老干涩的嗓子发出卡顿的溢美之词,闫禀玉只觉悚惧,谁愿意让干尸夸奖!脚边忽踩到张椅子,椅背散着割开的锦布,想是这干尸坐骨的椅子。没有防守武器,她也顾不上膈应,操起椅子砸向男干尸。


    男干尸不躲,那木头椅子早腐化,砸在身上立刻破碎,他踩着摇晃的脚步,伸出手臂向着闫禀玉走去。那是一个拥抱的姿势,“三火温暖,好舒服,跟我结阴亲吧……”


    “让我交融进你的身体,嘿嘿,很温暖……”


    老干尸刀枪不入,闫禀玉只能躲,雾蒙蒙地不知踩到什么,双脚被紧紧绊住摔倒。疼也顾不上,她真是惊怕到极致了,生怕□□尸碰到,有什么传染病。


    “谁要跟你这老干尸结阴亲!”她抓到什么就往外扔,但阻止不了他的靠近。心底着急,卢行歧怎么还不回来?


    或许心念,不远的雾中似乎飘来道身影,但忽然静止不动,像是随风停住。


    “也不照照镜子,自己长得多难看……”既然寻常物品制不了男干尸,闫禀玉便另想办法,脚上是被锦布缠绕,必须解开才能逃。她一边解一边恨恨地骂,“要结阴亲我也是跟卢行歧结,他长得好看,你跟他没有可比性,快滚吧!你这老干尸!”


    “闭嘴——”都干尸了,居然还会愤怒,张臂就要扑过来!


    脚上锦布还没解开,闫禀玉可不想被尸体啃抱,她一面滚身,一面急得大喊:“卢行歧救我!”


    话一出,雾中静止的身影,猝然冲破浓雾,旋即飞腿将干尸踹出老远,哐啷一阵碎裂连响,不知道是砸到什么,还是骨架分离了。


    “听到了吗?她要结阴亲也是跟我结!”


    卢行歧对着干尸飞离的方向冷声,随后蹲下身去帮闫禀玉解开脚,拉她起来。这两日她若即若离,他心存私念,想知道她遇到危险时会想起谁,除此之外,还听到了意外的声音。


    破开迷雾时,就如此时的心情,拨开阴郁见到阳光。


    解除危机后,是无所适从,闫禀玉不知道随口说的话被卢行歧听到了,还被他用炫耀的语气重复。借着白濛濛一片,她眼角偷瞄,却见他神色微微张扬,眼角眉梢尽是傲然的笑意。


    第122章 怎么感觉他又爱上了?


    神经,拿自己跟一具干尸比,闫禀玉心里吐槽。不过卢行歧眉眼情意实在明媚,阴森的雾林也削减不了半分,她很没有情调地想:她的血压制不了寄心蛊吗?还是蛊解了?怎么感觉他又爱上了?


    闫禀玉心里有鬼(可不是有鬼),不太敢直视卢行歧,低眼时发现刚刚摔倒手指划破了流血。本着不用白不用的心理,她忽而伸手摸过他的脸,说:“谢谢啦!卢行歧。”


    再试试,不能是她道行不够,血没用了吧?滚于风对蛊虫极其了解,没道理出错啊。


    抹完血,闫禀玉关注地看向卢行歧,他双眸更亮了,透着一点幽蓝,那里面的情感恨不得呼之欲出。她望着望着,像是被一股力量拽拉着,要陷进去。


    待闫禀玉后知后觉,卢行歧的目光已不合时宜地染上热度。糟糕!寄心蛊也能传染吗?她怎么又对这张充满诱惑的脸心动了?


    “禀玉……”


    “饮霜刀!对……”闫禀玉忙打乱他的话语,“饮霜刀在干尸身上,找不到了。”


    “我去找。”卢行歧听了,果然去寻。


    闫禀玉得以松口气,有空寻思,寄心蛊还在,她的血能逼它现身,明明还有压制作用,为什么卢行歧还会跟之前那样柔情蜜意?


    他很快携刀回来,闫禀玉又对他道谢,说:“我们快走吧,先出了坐骨林。”


    他点头,牵起她的手继续赶路。


    之后卢行歧再没露出之前柔软的表情,也许因为被偷袭过,不得不全副心思警惕。也给闫禀玉轻松的机会,不懂应付的时候,直接推行程,最正式好用了。


    “对了,偷袭的人找到了吗?”


    “没有,听闻笛声我便返回了。”


    那个笛声果然有古怪,不然卢行歧不会放弃追踪,闫禀玉问:“笛声代表什么?”


    卢行歧沉吟道:“应该是南洋的一种傀儡术,能驱动死尸。”


    “我就说呢!藏魂符明明安好,怎么就突然诈尸了?”闫禀玉气呼呼道,“那人到底是谁?还用调虎离山之计,专挑我下手!”


    “她似乎对坐骨林熟悉,我只追到她的背影,没看到脸。”卢行歧颇为可惜。


    闫禀玉也觉得可惜,“那笛声估计也是想阻止你追踪。”


    说到这个,笛声离诈尸和她摔倒,还有挺长的时间,卢行歧怎么最后关头才出现?


    “你怎么这么迟才回到?害我被干尸吓到惊慌,砍也砍不倒,你给我防身的符箓收在背包,我也拿不到。当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又无知无觉地对他流露出亲密关系才有的嗔怪。


    卢行歧默了默,只一句不明不白的“耽搁了”。


    说话间,他们看到林外光线,和等候的两道身影。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阴森、满布尸身的林子,闫禀玉丢开卢行歧握着的手,此地无银地严肃重申:“刚刚我说什么结阴亲的,只是权宜之话,你别当真。”


    说完,秒换表情,高兴地朝外喊:“阿渺!”


    卢行歧顿在原地,望着她飞奔离去的身影,疑惑地皱眉。然后叹息,撑起蓬山伞追上去。


    碰头后,冯渐微得知坐骨林的事,发表看法:“可能是黄尔仙,她在马来西亚有个修傀儡术的忘年之交,每年都要去见面聚会。”


    金手链应该就是他送的那条,想当初,他还吃醋过这个忘年之交。


    闫禀玉想象不到,她和黄尔仙之间没有直接的仇怨,卢行歧等人也还未找黄家算账,现在黄尔仙倒舞上脸来了。她对黄家的印象更差了,“那黄尔仙什么意思,想让干尸吃掉我吗?”


    “那倒不至于,也许是恶作剧,下马威之类的,毕竟你没有对外表明身份,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普通人。即使身份被知道,黄尔仙也不会罔顾滚氏的面子下死手。”冯渐微说道。


    “我不喜欢她。”闫禀玉发表立场,不管是什么心理,任谁素不相识地被针对,都不会大度。


    活珠子附和:“我也不喜欢她。”


    因为黄尔仙害得家主好惨。


    冯渐微是有些旧情,所以私心婉转了两句话,现在被打脸,处境尴尬极了。恰好手机响了,就转过身接通,说几句话挂掉。


    一行人继续往峡谷里去。


    卢行歧听到通话内容,问冯渐微,“你让冯式微到班氏?”


    “嗯,他母家有打手,而我们恰好缺人手,以防遁前生时本体受他人偷袭。”因为遁前生是神魂出窍,本体一定要守卫好,才能安全迎神魂归位。冯渐微思虑十分周全。


    卢行歧只是一缕幽魂,无本体,但闫禀玉势必要随他一起遁回过去,原先的想法是设阵法掩护本体,现在多一道守护,更万全。不过他信不过其他人,“冯式微和背后的蓝家可信吗?”


    冯渐微说:“我与冯式微本身没有矛盾,是冯守慈在从中作梗,现在他作不了妖,冯式微也能跟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自是愿意帮忙。至于蓝家,蓝雁书在休养,管束不了冯式微,蓝家老两口又很是疼爱这个小外孙,给人手就一句话的事。”


    卢行歧了解了,没再多问。


    冯渐微忽叹气,“惠及兄,我真羡慕你们兄弟感情,棠棣同馨,父母给予的小字都在盼你们安好。不像我和冯式微,被自家老子撺掇着反目成仇。”


    他的话让卢行歧想起旧事,也因近日在回溯记忆,有些往事竟鲜活起来,“同馨的字,他同我阿爹抗议过,道阿爹偏爱我,连小字也不似我那般的慈爱期盼,而他却要兼顾大哥的棠棣同馨。”


    冯渐微嘿一声笑,“看来家家锅底都有灰,尽是相同,也尽不相同。”


    卢行歧也笑了笑。


    走了三四分钟,可观一道瀑布从峡谷顶部跃然而落,水声哗响,山体豁然回抱,形成瓮势。而那水到穷处,一座吊脚楼寨子浮现于眼前。


    壮侗瑶这几个亲山氏族的住房都大差不差,山中木头好取,底层悬柱是因防虫蛇野兽,二层居住,三层干燥便于储存农作物和种子。


    他们一靠近,就有人出来招待。


    青年身着黑底襟胸刺绣橙纹的瑶服,手臂绑奔丧白布,自我介绍叫班贵。


    因为班贵是独自来的,冯渐微没多大戒心,称他们一行来自郁林州冯氏。


    班贵听了,表情并无变化,“过坐骨林便是客,不问来处。这三日寨子送葬,客人到此是缘,请随我进寨好生招待。”


    “好。”冯渐微便带人进瑶寨。


    班氏瑶寨就门口位置有平坦的道路,越往里就是高低错落的台阶,一座座通往各户木楼。好在寨子不大,不然在里面通行跟爬山没两样。


    寨中引瀑布入渠,转几步就能见流水,水清游鱼,激澈溪石,清音自然。寨里也安静,闫禀玉左看右看,见不到几个人。


    班贵在前引路,时不时回首,察觉闫禀玉的好奇,主动解说:“因为送葬,寨里的人都聚在瀑布下面的祭祀场喝酒,唱歌跳舞欢送。”


    送葬居然是唱歌跳舞的活动,虽然现在也有办喜丧的葬礼,但班氏对待死亡的态度比较泰然,可能是跟他们的复生能力有关。


    兜兜转转十来分钟,他们终于抵达瀑布底下的祭祀场。


    现场环境天然,围坐着数十张桌椅,班氏的人身着帽饰银饰盛装,就着瀑布惊涛唱歌跳舞。居中那两桌人,穿着现代装,一男一女组合的应该是黄家姐弟,另一老少男子组合的,可能是河池的操氏。


    因为坐骨林的经历,闫禀玉特地注意黄尔仙,这是个穿着打扮个性的女人,烟熏妆大耳环,吊带低腰裤,y2k风格。如果不是立场不同,她在现实挺欣赏这种个性女生,但没有如果。


    黄尔仙接收到闫禀玉的注视,冲她笑笑,凌厉的眼妆散发出柔媚的眼波,十分勾人。


    冯渐微在闫禀玉的印象里,对女人不太特殊优待的,能让他衷情的,确实有亮点。不得不承认,黄尔仙身上有种独特的风情美丽。


    班贵恭敬地引来一名男子,六十岁上下,自称为班仝的儿子,名叫班锐。


    “是冯氏的客人吧,请坐,十分感谢不辞辛苦来送葬。”班锐谦道,再转向撑伞的卢行歧,“门君有礼了。”


    班锐个头一米七出头,在卢行歧面前天然低位,他颔首回礼,眼神低敛,不自觉给人一种恃傲感。


    黄尔爻对这号人物早有耳闻,来之前迫不及待想见上一面,如今正当对面,本领未知,倒是对卢行歧那张好皮相印象深刻。


    班贵很会眼色,早让人收拾出桌椅,并上新的酒菜。


    冯渐微回敬地拱手,带着人入座,恰好与黄尔仙他们对桌,隔着三米多的距离。


    因为环境陌生,闫禀玉自然而然的挨着卢行歧坐,他刚要有点欣喜的苗头,却发现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操氏那桌。一老一少的容貌甚是普通,天地之差地比不得他。


    “看什么?”他忍住不上不下的心情,装作一本正经地询问。


    闫禀玉本就装着好奇心,身旁也无人分享,恰巧他问了,她乐意分享八卦:“我在看那位操氏的年轻男子,现在天气不冷不热,他为什么要在脖子绕条黑巾?”


    男子年轻,皮肤是血气饱满的白,颈项修长,黑巾半遮,说实话,确实有种欲语还休的美感。她语气疑问,但目光暴露了赞美。


    卢行歧更感焦躁,语气不乏酸味,继而降低了伞沿,挡住她的视线,“如果你不想被掳回操氏做压寨夫人,便就大胆地看他的脖颈。”


    眼下罩了一片黑,正要拨开,却听卢行歧这样说,闫禀玉落下手,安分地搁在桌面,“他们脖颈看不得吗?那为什么旁边老人敞露着脖子,那上面疤痕狰狞可怖,才更应该遮掩。”


    她眼神终于落在自己身上,卢行歧满意地解释:“操氏是落头一族,年轻男子颈项的疤痕红线是极脆弱敏感处,只有妻子才可看和触摸,这与他们的民俗习性有关。而年老者的疤痕代表落头经验丰富,视为荣耀,所以露出无妨。”


    “看了就要负责吗?那如果是不小心呢?”闫禀玉初次听到这种说法,满是新奇。


    “假若看了不负责,便会在操氏族人面前公开处死。”


    “啊?”闫禀玉用手掩住惊呼,后怕地缩缩脖子,不敢再有乱瞟的心思,“那我还是不看了,滥用私刑,怪可怕的。”


    她乖乖喝酒吃饭了,卢行歧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的表情。他轻撩开伞沿,瞥了眼对面的年轻男子,目光相触,又各自分开。


    操氏修炼五海术,与巫蛊术一般,感知特别敏锐,男子察觉闫禀玉在看自己,故意不干涉,什么心思,卢行歧自是知晓。


    闫禀玉讨人喜欢,在于她的聪明坚韧,总有无穷的能量,但不代表她外貌不出色。相反在未接触前,最亮眼的是她的容貌,笑与不笑两相,甜而不腻,清冷不傲,和和缓缓而引人入胜。


    卢行歧知味,所以能看出男子目光里的觊觎,如此想着,心底的不确定大肆蔓延,扰乱心神。感情真是麻烦之事,他之前明明胜券在握,却被闫禀玉一个态度转变,给败得溃不成军。


    送葬无非就是吃喝玩乐,每天早晨到中午这段时间,持续三天结束。第三天的晚上便是复生之时,这时再生之力启动,他们目的就在明晚。


    所以今天不着急,聚会散后回到班氏的客房,黄家和操氏不提拜访,冯渐微他们就闭门不出,敌不动我不动。


    不过该和班氏的交涉还得交涉,晚上八点,冯式微带了五十打手穿过坐骨林到班氏瑶寨。冯渐微趁此机会与班锐促膝长谈,表明到此的真正意图:“卢氏门君感念家人,想借再生之力回到过去与家人团聚,班家主你也刚失去父亲,定能体会这种心情。虽说班氏能复生,但循环有限,人世一遭,终有离别,遗憾难圆啊!”


    冯渐微言辞切切,所谓情深意切,如果周围没有聚集一帮肌肉大块头男的话,会显得更情真。


    班氏除了坐骨林,几乎无自保本事,现今只是借再生之力,于他们并无损失,也妨碍不了其他流派。班锐答应了就是。


    目的达成,冯渐微与冯式微离开,路上表达了感谢,“冯式微,老哥谢谢你了。”


    冯式微说:“没什么,有来有往而已。”


    冯渐微忽然发现他离开冯氏以后更独立了,至少能独自带队闯过坐骨林,果真是要当父亲的人,“好了,带你的人下去休息吧,明晚才是硬仗。”


    “嗯,知道了。”冯式微带人回去他们的客房。


    冯渐微的客房挨着闫禀玉,他回去时不到九点,撞见站在闫禀玉卧室外的卢行歧。本想拾阶而上,他又转脚,踏上另一座吊脚楼。


    “惠及兄在外面做什么?”冯渐微来到二层外的围栏。


    卢行歧原本面向围栏,见他来了,转背向外,靠着栏杆道:“我阴力不稳,待在室内会冷。”


    屋里熄了灯,谁会冷冯渐微心知肚明,他笑了下,情啊,真是无解。他如此,冯式微如此,卢行歧这超脱物外的也如此。


    “你和闫禀玉闹矛盾了么?”冯渐微挨靠栏杆,松松地歪倚身子。


    “你如何得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坐位,以及一些刻意的举动。”


    原来这么明显,或许冯渐微会有卢行歧不知的见解,他从不会为这些苦恼,如今犹豫几回,终于启口:“女子为何会突然变了?”


    行事在即,他迫切清楚,如若没有答案,也不会再反刍,待此间事了再好好与闫禀玉说清。


    这个嘛,冯渐微经验不足,只有一点点了解,“女孩子的生理和心理,跟男人不同,听说她们一个月内会忽然有几天脾气暴躁,不爽任何人。就比如生理期时,激素改变,情绪就很受影响。”


    “激素?生理期?”


    激素冯渐微没法解释,但生理期能,“生理期就是月事,你知道吗?”


    卢行歧坦然,“她月事刚过。”


    冯渐微讶异,“这你都知道?”


    卢行歧平常声,“日夜相处,她身体变化,知道不是寻常吗?”


    “好吧……”冯渐微摸摸鼻子,他一直以为卢行歧很自我,如今看来,也是俗世凡人。


    卢行歧看着他,显然还在等其他回答。


    冯渐微再从自己那段虎头蛇尾的感情中挖掘,过来人地说:“除去生理这个,那就是观念相悖,再是感情生变,突然就不喜欢,不爱了。”


    本意是想得到答案,现在卢行歧听了更烦躁,身周阴气也不受控制地流转,且有越发狂烈的趋势。冻得冯渐微猛打喷嚏,心底发怵,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卢行歧面若冰霜,顶着一张臭脸挥手赶客,冯渐微就麻溜地滚了。


    第123章 回到过去


    闫禀玉第二天起来,碰到活珠子才知道冯式微带了好几十号人到班氏瑶寨,为的是支援冯渐微。可把她惊了一惊,“他们兄弟俩不是感情不好吗?”


    活珠子说:“也不算吧,二爷小时候常跟在家主屁股后面,不过大太太在时,他就比较收敛。大人们好复杂,小孩子也会受影响。”


    这个闫禀玉深有感受,因为她就是受影响的小孩,不过现在也长成了复杂的大人,“是呀,做大人很无趣,阿渺慢一些长大吧。”


    活珠子撕开一包魔芋爽,倒嘴里吃,嚼着说道:“我现在不是小孩了,再过几年,我就跟你们一般大了。”


    闫禀玉噗嗤笑道:“跟岁数无关,等你什么时候不爱吃零食了,就快成为大人啰。”


    客人实在多,祭祀场兼顾不了,也因客人不会连去三天送葬,所以早餐就安排在各人屋内。


    闫禀玉和活珠子说话的时候,已经坐在冯渐微那间客房,班贵正在上菜。


    冯渐微和卢行歧不知道去哪了,房里没其他的人,闫禀玉眼珠子一转,露出好奇的表情,“我听说班氏可以带着记忆重生,要是遇见之前的家人,是按什么称呼呢?毕竟儿子比爸爸年纪大呢。”


    班贵似乎听多了类似的问题,礼貌笑回:“可以称呼名字,也可以按照前生的关系喊,班氏不拘这些。如果你在寨子走动,就会发现许多年长者对年轻者恭敬,他们都是重生前的家人。”


    闫禀玉“哦”了声,自然而然地引出下一个问题,“那你们班氏多久重生一次?无限重生的话,寨里是不是还有前朝人呢?”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班贵回:“班氏寿数同常人一般,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的血脉力量也在退化,现在重生只两代。说到前朝,确实有一长者是从清末重生到现代的。”


    闫禀玉眼睛一亮,用夸张的口吻说:“历经中国三个不同时代,这位老人一定有睿达的智慧。”


    “睿达?”班贵从心地笑了声,“闫小姐,实不相瞒,这位老者是我老祖,他一生最是计较,宁愿他人气极,也不肯吃一分亏。”


    “不内耗,身心舒爽,可不长寿吗?”闫禀玉笑呵呵地夸。


    菜已上完,班贵朝他们做个请的手势,“吃完放着就行,待会寨里要送客,或许没那么及时地撤碗筷。”


    闫禀玉抓筷子分给活珠子,点点头表示理解,“送什么客呀?”


    “黄家和操氏,他们要回去了。”


    这两家走的话,对他们有益无害,闫禀玉没说了,跟班贵挥手。


    班贵就退下了。


    “三火姐,你问这么多做什么?”班氏的菜色偏重口味,活珠子给彼此倒了饮料。


    闫禀玉移动杯子接饮料,说:“我之前听卢行歧讲过,寨里可能有他那个朝代的重生人,可以借此打听打听,两手抓嘛。”


    “哦。”活珠子倒完饮料,放下瓶子,端杯啜了一口,“姐,吃饭吧。”


    “嗯。”


    吃完饭,闫禀玉要行动了,活珠子就跟着,好有个照应。


    寨子里都互相认识,闫禀玉用班贵的老祖身份,找到寨子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座吊脚楼。


    “就是这了,阿渺,你身上还有没有零食?”


    活珠子像仓鼠一般,从口袋里掏出足足两斤的零食,有豆腐干魔芋爽鱼皮花生等等,“就这么点。”


    “够多了……”闫禀玉嘀咕,挑拣了适合老人牙口的零食,抱怀里上楼。噔噔噔脚步飞快,到了二层,不成想迎面撞上一人,她身体受不住冲击,往后急仰。


    眼见要掉下楼梯,活珠子着急跑上来,“三火姐!”


    “啊——”尖叫没喊完,背部被托了一把,身体被推回去,撞进一副胸膛里。熟悉的冷冽气息,闫禀玉不用抬眼就知道是卢行歧。


    “你怎么在这?”反正没事了,她不慌不忙地整理怀中零食,避免掉出。


    “找人。”卢行歧松开她,低眼瞧着她数豆子一般的小动作。


    闫禀玉也是找人,还是同一人,那就证明他们想一处了。她正想问问他套出什么话没有,楼下一时喧嚣,她转身到栏杆俯视,见班锐在送别黄家和操氏。


    “他们果然要走了。”活珠子在楼梯中间说。


    闫禀玉望着那几人背影,低声:“走了最好。”


    本来已经出了瑶寨,那操氏男子蓦然回头,望向闫禀玉这边。


    闫禀玉猛地抿口,她的话不会被他听到了吧?听说操氏的秘门五海术是巫术一种,他们耳目是否也极敏锐?因为脖颈红线的原因,她不敢直接对视,想着转身假装无视得了。


    男子忽而冲这边颔首,轻轻微笑,看起来毫无恶意。


    闫禀玉犹豫片刻,回应地挥挥手。


    男子转首继续离去。


    “你怎么来了?”卢行歧忽而出声,含着些不耐烦的意味。


    闫禀玉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转过脸看着他说:“寨里有出生于清代的老人,我想来看看。”


    原先因她与操氏互动而愠色,现在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事奔波,卢行歧面色稍霁,“我已经问清楚了,回去吧。”


    卢行歧撑伞率先下楼,活珠子退下楼梯让他。


    既然到了,闫禀玉还是将零食送给老人,出了门,望着离远的卢行歧,撅嘴骂了句:“阴阳怪气。”


    再冷哼一声,与活珠子一同回去。


    回到客房,闫禀玉想到卢行歧刚刚的样子,暂时不想面对他,就待在冯渐微那里。


    活珠子跟网友约好了游戏上线时间,躺床上玩去了,闫禀玉独自待着,与上班摸鱼的滚梦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微信。


    没多久,冯渐微回来了,见到闫禀玉大感稀客,“怎么了?突然到我这里来?”


    “没什么。”闫禀玉放下手机,闷闷不乐地趴在桌面,脸被木桌挤压得圆鼓鼓的,一副生无可恋的河豚模样。


    冯渐微在旁边坐下,试探地问:“心情不好?因为卢行歧?”


    听到名字,她眼睛瞪直,“才不是因为他!”


    神态出卖了话语,冯渐微笑笑,这两人不知在闹什么矛盾,“有心事可以跟我倾述,我保证不外传。”


    “真不外传?”


    “珍珠那么真!”


    “好吧。”闫禀玉抬起身,吐槽地说了一堆,最后手舞足蹈,拍桌怒意。


    冯渐微认真地听,终于明白始末,“你是说卢行歧中了寄心蛊,之前那些亲密言行和告白不知是真心,还是被蛊支配而为?”


    闫禀玉点头,“我时常恍惚,分不清。”


    冯渐微脸皮抽抽,想笑,还得忍住。为什么谈恋爱的人那么幼稚?虽说身在此山看不清,但感受不是假的呀!


    “我对蛊虫没有滚氏了解,既然你肯定他中了寄心蛊,想必已验证过。可你别忘了,寄心蛊无心无可寄,阴魂既然被寄心,那就证明寄的是卢行歧当时动心的那段情欲。如果对你无心无情,他怎么能被寄心蛊有机可趁?”


    冯渐微一言,似乎拨开了些迷雾,闫禀玉微微陷入思绪。不过内心还有一丝挣扎,“寄心蛊会篡改记忆和感情,或许他只是小小的喜欢我,没有表现的那么深刻。”


    恋爱男女的通病,患得患失的不确定,冯渐微问:“那你呢,难道感受不到他的真心实意吗?”


    闫禀玉不用想,很快点头,“能。”


    杀了春风蛊后,卢行歧曾为自己的冒犯道歉,她表示理解,说他也是受到蛊惑,而他当时说了一句她假装没听到的话——他蛊惑不了我。


    还有更早之前,替她找回牙蔚拿去的发丝,在地宫对她的夸赞,不顾阴力丧失和她进入圣地,屡次共度危难。更有那句“山如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的隐晦告白。


    冯渐微只有一段失败的感情经验,想不到有一天还能去开导别人,他汲取昨晚的失败,谨慎公正地说:“闫禀玉,你跟他相处多时,应该了解,以他那隐忍百年破世的性子,又为召唤拘魂幡不顾反噬的轻狂,你觉得他会被寄心蛊控制至此?”


    “那是因为什么?”


    “总不过是情不自禁而已。”


    闫禀玉怔住了,逐渐地,心底阴霾散尽,眸中越发澈亮。


    她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纠结了,因为对卢行歧的期待值,一旦发现不达标,所以总觉得自己的情感付出被辜负。但是中蛊他没有任何错啊!她在怀疑什么啊?真是魔怔了!


    还有,喜欢也要对等吗?即便知道他中蛊,但还是很让人心动呀!既然开心,也情不自禁心动,那不若就享受,纠结拉扯冷言没有任何意义,相反还助长隔阂。现在她的敌人是寄心蛊,不是无辜的卢行歧。


    闫禀玉猛地拍桌,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我一定要找到拔除寄心蛊的方法!”


    冯渐微还没回话,她人一阵风似的卷走了。


    一把游戏玩完,活珠子抬头,不见人了,“家主,三火姐呢?”


    讲那么多口干,冯渐微斟杯茶喝,“阿渺,虽然我谈恋爱不行,但当个情感调解专家还是够格的。这不就有成效了么?都着急和好去了。”


    “家主,你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活珠子问的不是这个。


    “嘿嘿~”冯渐微继续自说自话,“昨晚我发挥失误,但是今天口才超脱,卢行歧总不能还用阴气冻我了吧?”


    ……


    下午冯渐微让人去坐骨林外,确认黄家和操氏的车都开走了。他不放心,仍分出一部分人守在坐骨林外,借用双生敕令报信。


    到了晚上,他们一行人来到班仝的吊脚楼,进入坐骨的隔壁房间。按计划,冯式微守布防,活珠子待屋内照应。假如有突发情况,活珠子控不住场面,所以冯渐微只能跟着留在班氏主持局面。


    借再生之力回到过去,就只剩卢行歧和闫禀玉了。卢行歧已在房间设下禁制,费阴力画的防御符也贴满几个方向,又施了一个困守阵法,全方位禁止孤魂野鬼近身,扰闫禀玉本体。


    班仝即将复生,班锐跟卢行歧和闫禀玉讲解注意事项:“再生之力是一道时空裂隙,待班氏复生之时,你们眼前会出现类似星空流转的画面,然后默念要回去的时间,集中意识穿越过去。过去的时效只有一月,现实一日回忆十倍,三日后你们便会归来。”


    闫禀玉点头表示听清楚了,然后问卢行歧穿越的时间,卢行歧在她耳边低声告诉。接着就是一同躺到床上,等待。


    闫禀玉躺在里侧,身体紧绷,不免紧张。右手忽被握住,传递来沁凉的感觉,她深呼吸,稍安地闭上眼。


    冯渐微几人守在阵外,忽闻远空之外传来婴儿的啼哭,几道目光纷纷望外。再一回头,床上卢行歧不见了,闫禀玉头一侧,失去了意识。


    ——


    闭上眼后,身体很快生出飘然感,闫禀玉意识到这是神魂在出窍。起初还能掌控身体,再之后魂体所在的虚空扭转,她紧接着踏空,知觉和意识深深地沉了下去。


    犹如溺水在一片很黑、深不见底的水域,她浮沉在其中,听不到声音,找不到方向。


    “卢行歧!”


    她大声叫喊,但声音好像瓮住一般,在自己耳边震荡,传递不出去。卢行歧要回到灭族前一个月,这里不是他的过去,但是她要怎么离开这处黑暗?


    意识飘动,她张手触摸四周,试图摸清黑暗的环境。身后突有气息迫近,她猝然回头,被带进一个怀抱。


    “禀玉,凝神守心志,要破空了。”


    破空是什么?闫禀玉疑惑地照做,只见脚下黑渊骤生裂隙,一股吸附的强力倏然而至,拖拽他们下降。知觉四分五裂地撕扯,像被裂隙割成碎片,再一钝痛袭来,她咳出一口郁气,抚着胸口紧紧蜷缩。但身上缠绕着什么,连动都难动。


    “她是谁?怎么会在阵法中?”


    “露手光腿,衣着好是古怪。”


    “莫非就是那修邪术的妖人?”


    “那……擒了她?”


    “走!”


    倏然间,世间万物生息涌入于耳。


    阳光,风声,树晃,地面磕绊,在野外,有脚步靠近。破空那下好像是坠落了,闫禀玉全身跟散架一般,好痛,视线模糊看到些景象,不知境况,也无暇搭理。


    直到后颈被拎起,闫禀玉摇摇晃晃地被迫站起来,看到好几张人脸——穿着便捷的短襟上衣和宽裤,腰间利落地扎一布条,长辫甩上脖子,个个竖眉怒目。


    疼痛缓解,闫禀玉神思归拢,知道这些人不属于现代,她已经回到卢行歧的过去,可是他人呢?现在被围堵又是个什么情况?还有浑身的染色红线,缠裹得她难以动弹。


    “你们……是谁?”她晃掉拽住后颈的手,低头扯开红线。


    他们人多,围住了妖人,又有法器法阵,丝毫不惧闫禀玉逃跑,就任她乱捣鼓。


    “我们还要问你,你出现在我们的降妖阵做什么?莫非真是戎圩城内施邪术的妖人?”


    红线纷乱,闫禀玉怎么拽也拽不掉,就放弃了。她举目四望,不见卢行歧踪影。


    “快说!不然收了你!”


    这些古人提起桃木剑指向闫禀玉,她往后退,又被剑尖逼回去。确定跟卢行歧走散了,现在只能自救,她尝试谈判,诚恳地道:“我不是妖人,我只是不小心入了你们的阵,你们看看,我没有被阵势压制,就证明我是完完全全的人。”


    “门君说过,妖人是人,只要不施邪术,跟常人无异。我们别受她蛊惑!宁错擒也别放过!”有人出声。


    其余人更是抖剑呼和,“妖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我真不是妖邪!”


    “还在狡辩,拿法网,先将她擒了带回去发落!”


    眼见谈不拢,这些人死脑筋,就要拿网往闫禀玉头上套,她急得挥手挣扎,“我真不是妖,你们不能这么蛮不讲理……卢行歧到底去哪了,真是被他害死了……”


    “等等。”有人说,“她刚刚在喊什么名字?”


    “好像是卢……”


    “放开她!”


    哒哒的马蹄声中,熟悉的命令响起,所有人同步地顿住。


    闫禀玉将头顶的网拽下,狠狠扔地上,生气地嚷嚷:“我都说了我不是妖人!”


    这些古人忽然噤若寒蝉,动作神态畏缩,仿佛老鼠见了猫。循着他们低眉恭敬的视线,闫禀玉看到了骑着高头骏马的卢行歧,距离三米外,她脚步不由向他靠近,但很快理智地停住。


    回到过去,就代表这空间原本就有一个“卢行歧”,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她认识的卢行歧。还是先别轻举妄动,以免扰乱过去。


    “洞玄,遣将。”卢行歧冷声唤名。


    刚刚吆喝捉妖最大声的那两位出列,“在!门君。”


    “跟我驱邪除祟多年,竟连人和妖邪都分不清,回府之后去慎形堂领棍罚。”


    两人垂首相视,认命地受罚,“是!”


    马蹄踏踏临近,闫禀玉注视着“卢行歧”,一样的面容姿仪,不过眉眼更冷。因骑马高高在上,眼神微敛,显得冷漠疏离。


    随着骏马临前,那些人纷纷让开,闫禀玉见他俯身在马鞍下的鄣泥抽出一把刀,在她身周撩了几下,红线段段飘落。随后让她拿着刀,手臂横腰将她抱上马,坐在他胸膛前。


    手中的是饮霜刀,这一刻,闫禀玉确定了,他就是她认识的卢行歧。他不知从哪弄来张披风,裹在她身上,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等回府再说。”


    闫禀玉点点头,摸到刀鞘收刀。


    “妖邪未现,收阵回府。”卢行歧说完,扯缰绳调转马头。


    “等等。”闫禀玉拍拍他手臂,马儿收到勒停的动作,原地踩了两下脚,停住了。


    闫禀玉在卢行歧身前探头,对那些嚷嚷将她打做妖邪的人申明:“我姓门内三横的闫,禀告的禀,玉石的玉,闫禀玉。记住了,不是你们口中的妖人!”


    这是记仇呢,卢行歧笑了笑,随后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背后私声议论:“姓闫,是城东闫家的姑娘吗?最近老门君提的闫家那门亲,不是被门君给否了吗?怎么现在又凑一块了?”


    “不知道咧,她还能随意碰触门君的饮霜刀,看起来关系不浅。”


    “洞玄遣将,你们不是常跟随门君左右吗?怎么连他有心仪女子也不露一丝口风?”


    洞玄遣将有口难言,他们也不知道门君身旁凭空出现一个女人,就跟从天而降似的,不然今日也不会挨罚了。


    第124章 戎圩城


    快马疾奔一段路程后,他们踏上较为平坦的官道,不平坦处是深沟的车辙,和浅弯的马蹄印。


    此时正午,阳光微热,沿途有马车行驶,货郎挑担,路边间或出现茶棚,供赶路人饮食歇息。


    第一次眼见古人生活,闫禀玉很是好奇,转着脑袋各处打量。老百姓的装束没有电视上的服饰那么华丽,多为粗布衫,色调单一且宽大,以日常便利为主。


    看地势,这里应该是近郊,草皮长得挺好,就是没多少大树,可能跟这个年代烧柴火有关,树木不堪长。


    越走官道越宽敞,酒肆摊贩多了起来,叫卖不绝。这应该算是街道了,顾客往来,不乏有脱离父母掣肘的孩童穿街过道,他们的马儿走走停停避让。


    因为好奇,动来动去地看,披风落了下去,露出闫禀玉光溜的手臂。卢行歧要回的过去是灭门前一月,也就是农历七月,气候还是热的,披风再薄裹着也热,她恰好不想再兜着。


    不料卢行歧很快扯过披风,严严实实地连头带脚给她裹起来,她偏过头用露出的眼睛抗议,“热。”


    卢行歧掌控着缰绳,匆匆看她一眼,解释:“这里不是你所处年代,奇装异服惹人瞩目,再忍忍。”


    闫禀玉想了想,认同地转过头去,再度好奇古代环境。


    之前在冯流远的记忆里,她注意到戎圩城的地名,有空百度了下,发觉是梧州龙圩区的前身。


    戎圩城因三江(浔江、桂江、西江)的地理优势,水运历来发达,为西江第一大港口,在明清时商贸就十分繁荣。梧州府毗邻广东肇庆,西江是珠江干流,扼百粤咽喉,也承接着两地重要的贸易往来。在1897年,光绪帝应《中英续仪缅甸条约》被迫下令梧州开埠通商,洋人利用内河口岸开展进出口贸易,梧州商业贸易得以长足发展,繁荣更是达到鼎盛。那时光是每日开往香港的游轮就有八艘,书信往返不过隔日,梧州因此曾被称作小香港。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的戎圩城繁荣热闹,依旧可窥八桂枢纽,百年商埠的盛名。可在一百多年后的现代,拥有第一座两广总督府、以及国立广西大学的繁荣梧州,只是广西一个没落的几线城市。


    闫禀玉不禁感慨,时代真是滚滚车轮。


    马头一转,他们进入一条尚算宽敞的深巷,光滑的青石板铺就,两侧房屋皆由青砖砌成。巷中房屋多开侧门,并不紧闭,有横闩圆木格挡,外架半截矮门,经过时凉风阵阵吹拂。闫禀玉骑马上,能从门的上半截空处望见屋内的天井。这应该是岭南传统民居的趟栊门(西关大屋比较出门),横闩圆木可左右开启,半截矮门为了隐私,兼具防盗与通风。


    长巷幽静,闫禀玉得空问:“我们现在在哪?”


    马蹄踏过青石板,铮铮脆响,卢行歧的声音夹杂其中,也扬起一丝畅意,“金龙巷,卢府所在之地。”


    为鬼百余年,他应该早习惯了伤痛,如今可回到旧时家庭美满,开心期待是必然的,所以闫禀玉听得出他的情绪变化。只是这么突然回去,那原本的“卢行歧”呢?


    “我们这样堂而皇之回去,不会碰到那个‘卢行歧’吗?”


    卢行歧忽勒停马,却说:“卢府正门临街,侧门便在直走的巷子尽头。”


    少时夜归或闯祸,他便会从侧门入,一来离他所居的四宣堂近,二来可绕过爹娘住的正房卧松堂,以免惊扰。


    但他策马转向,进入另一道偏巷。


    “不是,走错了吧?”闫禀玉回头喊。


    “你且等着,仔细瞧。”


    如此,她耐着性子等。没过多久,巷道前景变化,重回原先正确路线。


    “这是怎么回事?”


    马儿也似乎恍惚了,停了下来。


    卢行歧回道:“过去无法改变,身处其中,只能遵循,一旦错途便会修正。”


    既然能修正他的离轨行为,闫禀玉似乎明白了,“所以你在这里,就是原本的卢行歧,遁前生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的记忆?”


    “嗯,遁前生就是无法干涉地重走一遍过去。”卢行歧蹬了马腹,继续前行。


    闫禀玉还以为回到过去是像卦境那样的旁观者,想不到跟穿越者一样亲自经历。不过细想便能琢磨,这个维度的人能看到他们,并且她会感到疼痛,身临其境一般。但有一点,这里在过去没有她的踪迹。


    “可我不属于这里,我的言行也无修正一说,是否代表我在这里可以任意妄为?”


    “或许,关于你的事物,应该是自由不受控的。”卢行歧说着,松开缰绳搂住了闫禀玉,在她耳边轻声,“正因为你不属于这里,可能一晃神就会被‘过去’弄到何处,我不放心你离开我的视线。所以得给你寻一个新身份,好让你能够无限制地待在我身边。”


    “那你想好了吗?什么身份?”


    身份要合理,户籍还要可查,更要合情地瞒过阿爹阿娘,说实话,卢行歧很是犯难。


    “我还未找到,只能将你蒙头掳进四宣堂,先让我金屋藏娇。”他趣声说完,直接扯过披风掩住闫禀玉头脸,将她打横抱起,再跳下马。


    刚近侧门,门倌及时推开趟栊,恭敬地低眉,“门君回来了。”


    卢行歧嗯了声,脚步如风。


    门倌不敢直视,只见丝绸披风一角荡过眼前,饱满地团在门君腰腹,像私藏了什么宝物。


    闫禀玉被蒙着头,只觉得卢行歧一路直行,然后拐个弯没多久后就放下她,帮忙取下披风。一睁眼,就被高处天窗透入的光线晃了眼,再一定睛,天窗有透色有琉璃彩,次第照在青砖墙壁,浮光映彩,很是通透。


    闫禀玉转圈环视,她现在身处一个挑高客厅,阳光无垠,视线十分开阔,“这是哪里?”


    卢行歧扬了扬下巴,“你出了天井去看。”


    天井不大,中间铺石板道,两侧放置水缸,养了荷花和龟背竹等少量植物,同样充满阳光。


    “能出去吗?会不会被人发现?”闫禀玉现在不是还没身份么,怕解释不清。


    “这处安静,平素不会有人打扰。”


    那就行,闫禀玉好奇地穿过天井,踏门槛过门户,仰看门牌,“四宣堂。”


    她念了出来,然后又跑回来问卢行歧,“门牌什么意思?”


    被披风闷,又跑来跑去,她脸上出汗,卢行歧好笑地卷袖子帮她揩拭,“取自‘四方于宣’,含守护之意。”


    闫禀玉不甚在意地在额间一抹,擦干了汗,“这是你的居所吗?”


    卢行歧收手垂袖,“是。”


    “那我可得好好瞧瞧。”大厅转过了,闫禀玉直接去到与厅隔窗的房间,她刚进去,卢行歧那边将窗推开,铺泄一片光亮。


    书桌书架,笔墨纸砚,还有一排封闭的木柜,柜门贴符,像是防止他人触碰。显而易见,这里是书房,柜内的可能是法器之类的宝物。


    “这是你的书房?”


    “嗯。”


    闫禀玉转悠一圈,什么都没碰,又出去了,到下一间房。进门对窗,先看到一扇屏风,屏风后的窗下隐约是张矮床榻,床榻过来露出半个铜件楠木衣柜,柜边的墙壁上钉着铜勾,挂了些弹弓短刀长剑的小物和兵器。视线再顺移,看到一张挂月白床帐的拔步床,房内正中是一套圆桌圆凳。整体风格简单,透着古韵,犹能看出这是一位少年人的房间。


    闫禀玉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回身说:“这是你的卧室吧?”


    “是。”


    大致了解过,闫禀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我呢?我要在这待一个月,住哪?”


    以前卢行歧是一缕魂,不用睡觉,现在遁前生,他是过去有实体的自己,要跟以前一样作息。而且刚刚骑马,他们肌肤相贴,她确定他的身体有温度,就算是人了,总不能还共处一室。


    卢行歧说:“二层还有卧室。”


    “那行。”胃部忽然一阵抽痛,闫禀玉捂住肚子,很是奇怪,“这感觉……怎么这么像饿肚子?”


    卢行歧笑了声,“都说了遁前生是再次经历,所以会痛,会出汗,当然也会有饥饱感。”


    他走到厅门边,伸手拉动墙壁垂下的一条流苏,很快有人在门牌外问:“门君有何吩咐?”


    声音是沉稳的女声,听着上年纪了。


    “备些吃食过来,对了,上绸缎庄买一些女子成衣。”卢行歧想起闫禀玉脸上的汗珠,又补充道,“捡凉爽透气的料子,不拘价钱。”


    外边问:“是什么身量的姑娘穿?”


    以往都是裁缝上门量身,卢行歧没张罗过这些,不清楚还要如此详细。


    闫禀玉想告诉他身高体重,但想想以前的计量单位跟现在不同,就没吭声了。


    “同我阿娘一般的身量。”卢行歧大概道。


    “那还需要……”那边犹疑声,“其他的女子之物吗?”


    卢行歧豪迈一言:“都备着。”


    随口交代,他不知道之后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麻烦。


    “是。”门外人应声。


    卢行歧再叮嘱:“女子衣物一事,不要对外声张。”


    “是。”门外人等上片刻,没有吩咐便走了。


    饭菜也很快送来,六菜一汤,荤素搭配,两人在客厅吃。


    烧鸡色泽油亮,闫禀玉夹了一块吃,边吃边好奇地看卢行歧,“你现在能尝出来味道吗?”


    卢行歧尝了几口饭菜,说:“可以,但味觉不重。”


    “那也是好的,你多试试。”烧鸡好香,闫禀玉给他夹了一块,“想不到遁前生这么神奇,以后如果你想念做人的滋味,还可以到班氏借再生之力回来。”


    卢行歧看了眼碗里的烧鸡,失笑道:“你这不是在盼着别人逝世吗?”


    “我盼着,就能实现了么?那我还想成为亿万富翁呢……”闫禀玉低声絮叨,“我只是觉得机会难得。”


    卢行歧夹起那块烧鸡,浅尝一口,五味陌生,冲击着他尽力维持的情感,“属实难得。”


    “对了,你回到这个时间,是想查什么?”闫禀玉又问。


    卢行歧没有口腹欲,放下了筷子,沉吟道:“我想回溯卢氏在决定进行寻龙行动前的细节,他们如何计划,又具体去了何处寻龙点穴。还有,在卢氏出事前一月,我曾在戎圩城发现有人在用生基邪术借寿,带随从设阵埋伏了一段时日,在快要抓到幕后之人时,被我阿爹支使到广东省处理怨魂,此事就耽搁了下来。再之后,就是卢氏灭门。既然周伏道与我卢氏相熟,我怀疑邪术一事或许与他有关,顺道查一查。”


    闫禀玉明白了,怪不得一破空她就掉到法阵里,原来还有卢行歧的手笔。


    吃完饭不久,衣服就送到了,是清代汉女服饰,一共三套,用色刺绣清雅。闫禀玉挑了一套浅云色素面对襟短褂和粉米色缠枝花刺绣鱼鳞裙。鞋子就一双,是金鱼头彩绣平底鞋,看尺寸正好,这些是照卢行歧阿娘的身量购置的,他家女性应该是不裹足的。


    就是没有贴身衣物,不过她现在有内衣穿,就没多纠结。让卢行歧喊人抬水,准备将一身疲惫洗净去。


    ——


    慎形堂在正门边上的巡卫房旁,洞玄遣将回府后,先去领了棍罚。棍罚是用长板木打屁股,一人二十棍,不轻不重。


    但也够呛,领完罚两人扶腰撅臀行走,忽闻门口有人说话,两人驻足望去。见是绸缎庄的跑腿抱着什么东西,说是府上门君要的,先前送过一趟,漏掉了这些,所以再次送来。


    正好洞玄遣将要去四宣堂复命,就让跑腿把东西拿来,他们代为转交。


    夏季做衣服的小姐少爷多,绸缎庄里忙,跑腿得了空,最是乐意不过,连声道谢,交上东西便走了。


    卢府是岭南民居风格,砖木结构,正房居中轴线,其余房屋分布两侧,整宅进深较长,要去四宣堂得经过前厅、正厅、正房和再是四宣堂位处的二厅。


    经过正厅天井时,恰逢老夫人萧良月在那棵百年柚树下歇暑吃冰,洞玄遣将停步问候。


    “老夫人安。”


    萧良月原先躺在躺椅,眼神瞥到洞玄怀里彩绸包裹的物品,精神一振地起了身,“这是谁的东西?”


    洞玄恭敬地回:“是门君向绸缎庄买的。”


    萧良月常去绸缎庄买布料,心知他们的包装对应什么商品,彩绸布包裹的东西,显然是女子贴身用品。


    萧良月凝眸冷看,“这真是你们门君指明采买的东西?”


    老夫人的语气不太对,但洞玄不敢妄加揣度,只能硬着头皮回:“是。”


    萧良月突然快步过来,两手扯开彩绸,露出里头水红色鸳鸯绣的肚兜,两眼发黑地怒声:“我说他这把岁数,屡屡拒绝我们给他相看亲事,原来……原来……”


    洞玄遣将也看到肚兜,大惊失色,噗通就跪了下来,震得刚损伤的屁股疼极。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要跪。


    萧良月愤怒到最后,泣声:“他拒绝相看亲事,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们两个从小跟在他身边,老实招来,他是不是私底下偷穿女子衣物?是不是不喜女子?”


    怎么扯到这上面来了?洞玄慌死了,连带着遣将也是,两人拨浪鼓般摇头,“没有!绝对没有!门君不穿女装,他、他喜欢女子的!”


    “那他为何要偷偷买这些东西?”


    “因为……因为……”洞玄欲言又止,眼神瞄向遣将。


    遣将做个咬牙摇头的动作,他们跟随门君已久,最是清楚他的乖戾喜恶,他最厌恶别人拿他的事往外漏。所以出任务的那些手下都被他们提醒过了,不能对外宣扬门君带一女子离开之事。


    可是现在,不说不行呀,带女子离开总比被打成穿女装的病态好吧!在萧良月的逼问下,洞玄将法阵的事抖了出来。


    萧良月蔫了火,怔怔问:“你说那女子姓闫,还手握饮霜刀,还与惠及同乘一马离开?”


    洞玄抖着声说是。


    萧良月来回踱步,心想:那这些被送往四宣堂的贴身衣物,可能是给那女娃买的,那女娃……现在在四宣堂?!


    ……


    闫禀玉洗澡洗头,换上这个时代的衣服,还真别说,手感顺滑,冰凉亲肤,尽管不露胳膊和腿,都感觉凉快。摸料子看刺绣,精美程度不亚于博物馆里的古装藏品,肯定很贵。


    她披散头发回到客厅,对卢行歧说:“你不用特意在这,我这人很能适应环境,机会难得,你去跟你父母团聚吧。”


    卢行歧并不是特意留此,而是近乡情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亲人。正要回话,天井外有一高亢声量斥问:


    “卢惠及,你拒了你阿爹提的那门亲,却私下里将人闫家姑娘给掳回家,我看你顽劣到没边了,还知不知晓什么叫礼数?”


    第125章 真是老树开花,惊世骇俗!……


    “阿娘,谁说我掳了人?”


    卢行歧踱步出来,站于浮光幻彩的厅堂中央,一身雾绿青衫,丰神俊朗。那嘴角噙笑,分明就是死撑不认。


    “你出城诛伏妖邪带走一女子,从侧门入府用披风裹抱着什么,还从绸缎庄买了成套的女子用品。我的惠及好大儿!娘是想你成婚,但想不到你竟另辟蹊径,给我送这么大一礼!”


    萧良月自问形貌昳丽,生的两个孩儿仪表不凡,断不会在亲事上磋磨。没成想大的披了张翩翩风雅皮,底子里却是顽皮赖骨,仗着本事上乘不堪管教,年岁二十有六,还是独身一人。小的长了副风流倜傥相,却越来越寡言少语,成日只顾钻研古书和生意,府里府外就没见跟哪家姑娘搭过话。


    一个两个皆不省心,萧良月越想越气,她今日穿了件紫色人物绣上袄,底下是长度遮盖鞋面的阑干裙,她提起碍事的裙摆,快步穿过天井,右手已经自动摆成揪耳朵的手势。


    卢行歧看到那熟悉的手势,像小时候那样直犯怵,被揪一下耳朵不疼,阿娘也舍不得真打。但惹恼阿娘相当于在阿爹头上撒野,会被罚跪抄书练术法。单拎一件惩罚不难做,但是要三件事一同进行,一心三用极其煎熬痛苦。


    他忙伸手进门后一拽,将躲着正要溜之大吉的闫禀玉拉了出来,双手握住她肩膀推到自己身前,低声私语:“金屋藏娇不能了,禀玉替我挡挡。”


    闫禀玉挣脱不得,望着急怒红眼的美妇人,心底叹气。犹犹豫豫没跑成,又被卢行歧坑了。


    乍一见闫禀玉,萧良月愣住脚步,看着她笑颜可掬的脸,怒气被疑问冲散,“你是……城东闫家那位姑娘?”


    送上来的身份,不拿白不拿,败漏也是之后的事,反正大户人家的姐儿不抛头露面,爹娘也未见过闫家姑娘。卢行歧放在闫禀玉肩膀上的手紧了紧,提醒她承认。


    闫禀玉就直接承认:“嗯,我叫闫禀玉。”


    在这个维度空间她确实需要一个身份,而且她不算撒谎,她是姓闫,家住吉昌侗寨东向。


    萧良月后知后觉地放下裙摆,整理了下仪容,换上无懈可击的微笑表情,款步走来,“闫姑娘,是这逆子掳了你来吗?”


    “没有呀,他没有掳我。”


    “那你……怎会在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合礼法,况且两家才因为相看接触,最终不欢而散,这样传出去别人会指责他们卢氏首鼠两端。


    闫禀玉稍微侧身,转脸看卢行歧,用眼神询问:我该怎么回答?


    卢行歧动唇:随意。


    反正被抓现行,他这出怎么也洗不干净,闫禀玉出头能转移点注意力,爹娘不会为难她,他也能少受点唠叨和惩罚。


    “我自愿来的。”闫禀玉转过脸,如是说。


    这女娃和和气气,没有表现出被强迫的义愤填膺,为什么呢?难道是心悦惠及,追着他来?再看这逆子也是一脸舒爽,想来心底是接受的,萧良月知他心性,行事常作极端,不愿意的事谁也逼迫不得他。难道是互相喜欢?可为什么相看时又如此冷漠拒绝?


    萧良月懵了,停下步伐,真是剪不断理不清。她再缓声试探:“姑娘别怕,有我做主,他威胁不了你,你且告诉我实情。”


    卢行歧哭笑不得,他曾经真的顽劣不堪,以至于阿娘如此想他,甚至于比不过外人。


    闫禀玉摇头,再声明:“我真的自愿来的。”


    问不出什么了,萧良月只能对着自己家儿子放狠话,“待晚饭过后,你亲去向你阿爹解释吧!”


    话音再一转,变得温声软语,“还有,闫姑娘。”


    闫禀玉乖觉地“哦”了声。


    “离晚饭尚有一个半时辰,我让内院嬷嬷留下陪陪你,再替你梳个好看的发髻,可好?”萧良月问道。


    闫禀玉摸摸自己披散的发,这里的人都盘发髻,她完全不会。于是点头说:“好的。”


    门外嬷嬷进入,萧良月就走了。


    嬷嬷带闫禀玉进内屋去,卢行歧不便跟着,留在厅堂,眼神冰冷地射向天井外面。


    “洞玄遣将。”


    凉飕飕的如地底恶鬼爬出的声音响起,洞玄遣将快步到卢行歧跟前,双腿一哆嗦,齐齐跪下。他俩一直跟在老夫人身后,万不敢声张,降低存在感以免门君找他们算账。虽然门君“嫉恶如仇”,他们肯定逃不脱,但能安全一时算一时。


    “你们跟我多年,记性白长了?”卢行歧冷笑了声。


    现在是躲不过去了,两人齐齐喊冤:“是绸缎庄少送了衣物,我们代为转交,不巧被老夫人瞧见了,发现彩绸里面的女子物品,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遣将不敢再讲,洞玄提了口胆气,继续道:“以为你好穿女装,不喜女子,我们这才将法阵的事道出,实属形势所逼,迫不得已。”


    沉默。


    洞玄和遣将低眉敛眼,不敢抬起头,不知门君是体谅他们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等待实在煎熬,两人膝盖麻屁股又疼,还不如再受二十棍罚呢!


    “把东西给我。”


    头顶终于有声音了,洞玄遣将松了口气,只要门君语气不阴不阳,就是事情可以揭过去了。


    洞玄跪直身,举臂将彩绸交到卢行歧手中。


    卢行歧接过,淡声:“下去吧。”


    洞玄遣将如获大赦,起身搓着膝盖,快马加鞭地出了四宣堂,生怕门君再改口。


    卢行歧托着彩绸回身进厅,手指挑开布结,水红色的鸳鸯肚兜映入眼帘。他忍俊不禁,怪不得阿娘反应如此大,因这送贴身衣物的行为实在惹人遐想。


    重新绑好布结,卢行歧心想,绸缎庄出来的样式儿,配闫禀玉今日穿的素色短褂,一姝一淡,倒是极衬的。目光随意掠过,他冷不防看到二层的木窗推开了,闫禀玉就坐在窗前,身后嬷嬷在替她抹桂花油梳头。


    嬷嬷将她长发分做两绺,上半头发盘卷在左耳后,发间插辑珠多宝流苏簪,流苏是小米珍珠缀成,以红珊瑚滴珠收尾,沿发边半圈,琳琅夺目,恰似含苞待放。下半余发则编成长辫,以红绳绑束,垂于颈后。这是未婚少女梳的蚌珠头,她恰好坐在天窗投映的琉璃彩中,浑身绽放出迷幻的光芒,像九天仙女下凡。


    卢行歧看怔了,嬷嬷一个眼神晃过,见到楼下那人眼睛都直了,心底明镜似的地笑了声。


    闫禀玉奇怪,“嬷嬷笑什么?”


    嬷嬷没明说,含笑道:“没什么,姑娘的脸盘紧巧饱满,这蚌珠髻十分衬你呢,好看极了。有人瞧见了,都被摄去心魂了。”


    “嬷嬷过奖了。”闫禀玉以为是客套话。


    嬷嬷最后整理发髻,调整多宝簪的位置,说:“姑娘当得起的。”


    晚餐时间在傍晚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嬷嬷梳完头也没走,估计是在防闲言碎语。闫禀玉顶着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没敢躺下,就干坐着等。


    直到六点,嬷嬷才领着闫禀玉下楼,卢行歧不知几时就等在厅堂了。


    嬷嬷朝他福了福身,似是而非地打趣,“门君真守时。”


    卢行歧没吭声,微微颔首。


    嬷嬷得去正厅布置晚餐,道过声就先走了。


    卢行歧凑到闫禀玉身旁,闻她发丝间的桂花香,修长的手指有趣地拨过流苏,环佩清泠,很是好听。


    “你这身衣裳和这个发髻,都很好看。”他毫不吝啬地夸赞。


    闫禀玉听了脸发烫,用手背蹭了下,可惜赶不去热度,因为他直勾勾的眼神,满目沉醉。


    “好了,我们走吧。”她打断道。


    “……嗯……”


    两人走出四宣堂。


    路上,闫禀玉想起卢行歧阿娘说的那番话,问:“你阿爹平时是不是很严厉?他会罚你吗?”


    卢行歧做了个撇嘴的表情,“阿爹最是严厉,惩罚我和同馨的手段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啊?”闫禀玉是见过被家长家暴的孩子,那么小的年纪,青一块紫一块,真的可怜。


    她说:“你们都那么大了,他罚你们不会跑吗?”


    “他会用术法,越逃下场越严重。”卢行歧将他阿爹讲得很不近人情。


    “那待会怎么办?”现在还处在封建社会,闫禀玉觉得去卢行歧的家,是件稀疏平常的事,但他父母觉得不合礼法,甚至大逆不道。


    卢行歧忽然牵起闫禀玉的手,郑重地拍了拍,“待会就靠你拯救我了。”


    “我?”


    “嗯,你是客,他们对你委婉,不会驳了你的面子。且若我强留你在身边,我爹娘定会拆散我们,但你主动就不一样。”


    哪里个不一样法?闫禀玉没概念,都赶鸭子上架了,只好勉强答应。


    往前走过两个院子就是正厅,闫禀玉进入卧松堂天井,看到那颗蓬勃生长的柚子树。柚树上已挂果,近了闻到清新的辛气,“这是你小时候拿弹弓折枝落果的柚子树吗?”


    卢行歧笑声,“确是。”


    萧良月恰巧从卧房出正厅,见到他们在谈论柚树。连这事都说了,看来两人相识已久,她心中的猜忌淡去几分,反而多了些期待。能让惠及高看的女娃,应是有几分本事。


    晚餐照例准备十二道菜,个人口味各一道,其余按时令配菜。


    很快,卢谓无出现在正厅。


    卢行歧在柚子树下拽了拽闫禀玉的袖子,轻声说:“我阿爹来了,只有你才能让我们后顾无忧,禀玉,就靠你了。”


    卢谓无的目光投过来,闫禀玉点头致意。那是个仪表堂堂的中年人,浓眉剑目,气质凛然,感觉不好亲近。


    一下子面对这么多陌生人,闫禀玉表示压力山大啊!


    入桌后,嬷嬷调整菜碟,将每个人喜好的那道菜挪至各人面前。


    卢行歧的是一份清汤沙河粉,桌上酸食两道,一道是他替闫禀玉点的,另一道属于卢庭呈。他顺便问嬷嬷,“同馨还没到吗?”


    内院嬷嬷都是卢府老人,他们的丈夫孩子分在府里做事,不乏外院管事和随从门倌,所以通晓府内各人行踪。


    嬷嬷回道:“二爷早上便出了门,说是去了大坡镇,瞧着时间也快回府了。”


    “大坡镇离城里得有二十几里路,他去那做什么?”


    具体的嬷嬷就不知了。


    萧良月接话回:“说是那片出现了金矿,去实地了解下。”


    因为身体虚弱,卢庭呈即便修了术法,也无法长时间施展,所以一般不碰驱邪斩祟的事,就沉迷上了看书和经商。


    卢行歧说:“还是那个性子,他那身子骨经不得颠簸,老往外跑做甚?”


    卢谓无看了他一眼,开口:“最近你也常往外跑,甚少跟他一处,既然担心,何不多抽时间陪他。”


    卢行歧应声:“是,阿爹。”


    之后卢谓无跟闫禀玉简单介绍自己的身份名字,萧良月也忘记了没自我介绍,顺势说上几句话,“你爹娘年岁比我们大,就称呼我们世叔世婶就成。”


    闫禀玉保持礼貌微笑,说:“好。”


    接下来就是吃晚饭,桌上很安静,嬷嬷用干净筷子捡了菜留给卢庭呈,其余人各自沉默地吃着。


    闫禀玉不适应,吃得少,很快放下筷子。


    卢行歧五味陌生,也一样吃不进,早早放筷。


    卢谓无和萧良月像是说好一般,同时吃饱,让婢子撤下碗筷。


    餐食撤走,上茶水,所有人都没动作,安坐于室。


    闫禀玉瞥着这动静,寻思今天的重头戏来了,紧张地吞了吞喉咙。


    果然,卢谓无轻咳一声,发声:“惠及,今日之事我听你阿娘说了,既然你嘱意闫家姑娘,当初就不该拒绝相看。你素日作风乖戾无常,但这是终身大事,由不得你儿戏,稍后便让门倌准备马车,你亲自将闫姑娘送回城东,择日我再请媒人登门拜访。”


    这话不无训斥,条条打卢行歧不循礼法,他低头乖乖受着,掩饰着眼神示意闫禀玉。


    城东自是回不得的,因为那本就不是闫禀玉的家,回去就露馅,招来更大麻烦。媒人就更不可了,遁前生对于她是黄粱一梦,要这仪式做什么。她偷偷在桌下给卢行歧比了个OK的手势,知道自己该上场了。


    “世叔,我不想回城东。”


    “为何?”


    闫禀玉直截了当:“因为我想和卢行歧在一起,我喜欢他。”


    她只是正常表白,但在卢谓无眼里是惊世骇俗之言,“你你你”个半天,话呛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萧良月也愣住了,看着闫禀玉认真的坦然模样,眼中渐渐有了欣赏。


    一旁伺候的嬷嬷和婢子皆都瞪大双目,忘了表情管理。


    卢行歧在现代待过,完全能够接受,所以以一种生趣的态度去看待,更有对闫禀玉机灵的喜爱。


    “你们既没相看,也未合八字,亲也没订,自是不能在卢府待的。既然喜欢,那我就快些派媒人上门,去与你家长辈商议,你好早些嫁过来与他相守。”卢谓无充满耐心,企图说服这位直抒胸臆的奇女子。


    “世叔,我不需要这些。”


    语言交手,卢谓无似是对闫禀玉有了一丝了解,太阳穴猛跳地问:“那你想如何?”


    现场人的目光,闫禀玉不是没感受到,此刻她应该是一朵棉花,面对众多复杂视线,也只是“duang ”地弹了一下,毫无受力。


    “世叔,我只想待在卢行歧身边,望您成全。”她忽然起身,以坚定的表情,朝卢谓无深深鞠躬。


    卢谓无着实被吓到了,毫无威仪地弹跳起身,他面对这个姑娘跟鬼打墙了一样,于是炮火转向看好戏的卢行歧,“卢行歧,你是不是给她使了迷魂术?”


    卢行歧并指向天,忙自证:“天道在上,阿爹,我冤啊!我没有对闫禀玉使用迷魂术,或许是你儿实在惊才风逸,她痴心于我。”


    闫禀玉眉头一抽,不好反驳。


    论到底,还是卢行歧的错,要不是他私自将人姑娘带回卢府,能有此时这场面?卢谓无不信他那番花言巧语,要动家法,“看你嘴硬!来人,将卢行歧带去慎形堂,领钝刀罚。”


    外面有高壮随从涌入。


    钝刀罚,是钝刀子割肉的意思吗?闫禀玉被吓到了,加上先前卢行歧营造的卢谓无形象,她先入为主地认定这是位会施暴力的家长。眼见随从来请卢行歧,她慌忙冲到他面前,张开手臂保护,振振有声道:“我与卢行歧已有肌肤之亲,世叔要送我回去,要罚他,那我就不活了!”


    遁前生是有要事做,伤了影响行动,如果胡言乱语能免卢行歧受皮肉之苦,那她乐意胡说八道。


    卢谓无彻底懵了,然后在嬷嬷们的惊讶声中清醒,扬手就去打卢行歧,“你这浑小子!正道不走,专行歧路!”


    老话常有,名字便是谶言,这不一语成谶,卢谓无悔恨极了,给这逆子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卢谓无习武,手掌铁一般瓷实,闫禀玉挡在卢行歧身前,他不敢下死手。


    但卢行歧赌不起,阿爹的掌力他能挨,闫禀玉受不住。于是假装崴脚,抱着她摔倒,用自己的身体做软垫,护住彼此。


    正厅乱作一团,闹哄哄的,卢庭呈奇怪地穿过天井,拨开随从队伍,看到抱着一名女子躺在地上的卢行歧。


    “哥,你在干嘛?”


    卢行歧终于见到同馨,冲满是疑惑的他扬脸一笑,“二弟,你回来了。”


    卢庭呈很是稀奇,他哥扬起嘴角,那弧度,感觉快笑裂了,有什么值得这么高兴?


    “卢谓无,你这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能改改?孩子们两情相悦,何必守那死礼?”萧良月默了大半天,忍不住爆发了。


    卢谓无受着妻子责骂,再看躺地上的卢行歧,紧紧拥抱住闫禀玉,看不到脸也想象得出的得意。他吐槽地骂了句:“真是老树开花,惊世骇俗!”


    好吵,每一个人,卢行歧笑着笑着,忽然就湿了眼角。好真实的感觉,所有人都真实地存在着。


    第126章 圆满


    闫禀玉从卢行歧怀里抬起头,见场面喧哗,各有各的事,无人顾及到他们,松了口气。


    卢行歧看她这幅心石落下的轻松,笑问:“你知道钝刀罚是什么吗?”


    “是什么?”


    卢行歧用手肘撑地,微微抬身在闫禀玉耳边说:“就是用未开刃的刀去磨脚底板,叫人哭笑不能。”


    “就这?”她秀眉纠结,很是不可置信。


    “禀玉,还没到你嚷嚷着不活的境地。”卢行歧乐得蔫坏。


    “那你不早说!害我出洋相!”闫禀玉愤愤地攥拳捶他胸口,这鬼真是顽狡得可以,还在哈哈朗笑,气得她想咬他一口!


    不过这是他家,旁边有卢庭呈站着,闫禀玉忍下恶气,从他身上下来,站起身整理衣服。


    卢庭呈虽是后到的,但从爹娘对话,嬷嬷们耳语中拼凑信息,得知这名陌生女子是大哥带回的心上人。


    闫禀玉理好衣服,面向卢庭呈,礼貌地自报家门,“你好,我叫闫禀玉。”


    她用的是现代的打招呼方式,卢庭呈微觉奇特,回话:“我姓卢,名庭呈,卢庭呈。”


    初次见,他习惯性地相面,见此女相貌秀丽,眼中有股正直之气,是个秉性良好的人。不用想,今天这出闹剧肯定是他哥的手笔。


    闫禀玉也打量了眼卢庭呈,之前只看过他背影,现在得见真容,无不认同官三强所形容:红绮如花,妖颜若玉。他的长相尽善尽美到得天独厚,极妖冶美丽,她身为女生都自愧不如。


    卢行歧也站了起来,那边萧良月屏退婢子随从,只留近身伺候的嬷嬷。


    萧良月看到卢行歧挨在闫禀玉背后,无奈地摇头,“惠及,带闫姑娘去歇息吧。”


    算是同意闫禀玉留下来了,至于之后的麻烦,包括抗议激烈的阿爹,阿娘也会一并料理好。卢行歧应声,然后跟卢庭呈说:“你奔波一日,想来也累了,今晚早些休息,明天我去找你。”


    卢庭呈点头,“好。”


    卢行歧便牵起闫禀玉的手,带她往外走。


    身后卢谓无和萧良月还在争执,有来有往,初见高下:


    “你这么大声嚷嚷做甚?想让街邻知道闫姑娘在我们府内吗?”


    “阿月,你也知女孩子名声重要,还如此偏袒他们!”


    “哪是我偏袒,是他们两情相悦,分开不得。反正城东离得远,谁也不知闫姑娘真容,对外就称是表兄妹。小女娃嘛,兴趣过了,就能听得进苦口婆心了。”


    卢谓无仍旧坚持,“这不合礼法,哪能让这浑小子便宜占尽。”


    萧良月一翻白眼,“什么礼法?你年轻时遵守过吗?老了在卢府得享权势倒讲起礼法来。以前你阿爹不让你娶门户外的女子,你还不是半夜偷溜进我闺房,有了惠及才成亲。”


    “阿月别说了……”卢谓无那张严肃脸倏然羞赧,凑近萧良月,用眼神恳求。


    近身伺候的嬷嬷都是从娘家里带来的,谁不知这事?萧良月倒不是真要倒豆子,只是怜惠及生来担责,少时被便被严苛以待,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女子,还如此个性不落世俗,她是真心促成。


    萧良月缓了颜色,用染了蔻丹的指尖戳卢谓无心窝子,“你这迂腐性子何时才懂变通?他们两相有意,你情我愿,旁人也说不动。惠及也不是那等风流之人,定是要负责的,假若他真成负心汉,我先大义灭亲,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卢谓无握住妻子的手,顺势搂住她肩膀,语气松动,“你能确定闫家不会找上门来?”


    “找上门来更好,恰好谈了婚事。”


    ……


    唉~卢庭呈叹气,他还在场呢,这两位长辈什么都往外倒,卿卿我我的。他见怪不怪地调转脚尖,还是回踏虚堂用晚饭吧。


    闫禀玉也听到了震撼的八卦,悄咪回首,见卢谓无直接抱住妻子,贴脸厮磨。卢行歧的父母感情真好,怪不得他说自己阿爹的做派,外院一套,内院一套。


    今日得见卢行歧真正的成长环境,其实与他中蛊之后的性格联系,有迹可循。冯渐微曾说,凭他心性,怎会被寄心蛊控制至此。或许这才真是真正的他,顽劣狡诈腹黑之余,被父母感情和睦恩爱所影响,情感又十分表露。


    她初认识他,印象就是一只深藏仇恨而怨世的鬼,所以在老支书家里那晚,他说他为人坦荡,她才没信。


    他们走过月色,回到四宣堂。


    发髻虽好看,但闫禀玉不喜欢抹桂花油的感觉,卢行歧就扯铃唤人备水洗漱。


    第二次送来的衣物除了内衣还有睡衣,睡衣上衫下裤,由轻纱制成,穿上若隐若现的透肤,好在有肚兜,相当于穿了吊带,闫禀玉倒不觉有什么。她先洗漱,没等卢行歧拾掇,就上二楼卧室歇息。


    这边没有风扇,闫禀玉在床上辗转半小时,热得起身。她自小体质好,气血充足就怕热,眼下睡不着,就下楼看看卢行歧有什么降温办法。


    天井设计本就通风,一楼比二楼凉快,卢行歧好像刚洗漱完,卧室门开着,里头传出些许动静。闫禀玉在门外探头,发现他屋内居然放了冰块,登时抗议:“为什么我房间没有冰块?”


    卢行歧刚沐浴过,散了发,循声看去,见闫禀玉穿着软若风拂的细葛纱衣,透出肚兜的水红色,连胸前鸳鸯都形貌并现。他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加快,身体自然地散发出燥热。


    “我也想要冰块。”她丝毫不察卢行歧眼神的变化,只关注着他屋里的冰块。


    四宣堂没有婢子伺候,嬷嬷也极少进来,卢行歧的两个随侍洞玄遣将住在外院,这里除他以外,寻常没有二者。他说:“或许疏忽了,现在夜了,要不你在这将就一晚?”


    他的房间还有张矮榻,闫禀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那好,我睡窗边的床榻。”


    卢行歧目送她缓步进来,衣褛飘风,带来一阵清新的茶花香。她身体晃进屏风后,香气也隐约了,房中烛火晃漾,半明半昧地映出她卧榻的姿势——侧卧支颐,细葛纱衣贴肤,有起有落地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


    他望着,喉结滑动,轻轻地吐出一口郁热之气。然后去将门关好,再走进屏风后。


    听到脚步声闫禀玉便转过身,看到卢行歧散落黑发,裹着一样的轻纱睡袍走过来。他抬膝上床,就着这个姿势屈膝跪坐,她坐起身,与他面对面相视,觉得他此时衣衫轻薄,散开的黑发半掩住瓷白面庞,目色飘忽不定,有种脆弱的情意。


    “过来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与你待一起。”他说着,慢慢放低身体,将下颔靠在她颈侧,嗅闻着她的皮肤。


    黑发落在闫禀玉胸前手臂,带着若有似无的重量,随着他的动作而拂过她的身体,像抚摸。他原先轻靠着,渐渐舔吻她的肌肤,鼻间陷进她发丝,贪婪地汲取陌生却动人的香气。


    他身躯越压越低,闫禀玉抬了手,想推开点他的重量,不想手指先穿过他的发丝,顺滑地深入她的指缝。纠缠着,很有意味的动作,她承受着他越密的亲吻,逐渐情动,而攀附上他肌理分明的肩膀。


    “你是不是故意不在楼上放冰?”她忽然说,声线随着他的亲吻啃啮,时缓时紧。


    其实卢行歧就是故意的,没让婢子将冰块放上二楼,现在闫禀玉住进来,爹娘也同意了,为什么要分开睡呢?经过今日她站在自己身前与爹娘对峙,他回忆起过往她对他的维护,也就抛掉了患得患失的疑虑,他不信她对自己无意。


    明确心意后,是疯狂的贪婪,五味回归,比起口腹欲,他更乐意用来去感受她。


    卢行歧间隙回:“对,我想跟你一起睡。”


    她的身体柔润而温暖,比他自己的体温高,兴许是作为木然冰冷的阴魂久了,他格外痴迷在他的碰触下、她热意攀升的身体。缱绻地用亲吻来感受着,并敏感地发现她每寸肌肤的温度和香气都不同。


    “流氓……”她并未抗拒,余音轻颤。


    卢行歧更沉迷其中,因为头发浓密,发间的热度和香气更甚,茶麸和茶花揉洗的发,残留浓淡适宜的茶花香。颈项是她的敏感处,只要轻轻掠过,她便会像小猫那般蜷缩,用肩膀抵住他的脸。如此的,还有耳珠,以及他呼出的气息,只要近她耳边,她就低低的“唔”一声,整个躲开。然后就会被他拦腰捉回,她佯作生气,“别弄我耳朵。”


    “那弄别的地方?”他虔诚求问。


    榻上那面窗全敞开了,夜风时而卷来柚叶的辛香。


    闫禀玉被撩得体热,那风经过时,激得她阵阵颤栗,不由得搂住自己光裸的肩背。她现在城池失陷,都被他踏足过,只剩一片肚兜,还能弄哪里?


    “没有了。”她说。


    “有。”他证明似的,手腕绕过她后颈,勾住了挂脖的那根脆弱红线。


    她纱衣褪掉,只剩挂脖的肚兜,两片薄薄的肩线泛出莹润的光泽,再往下不知是如何的颜色。卢行歧觉得姝色靡丽的肚兜很是碍事,破坏欲染上情欲浑浊的眼眸,想扯掉。


    闫禀玉一惊,情意散了大半,清醒地推拒他解开的手,“现在不行。”


    他顺从地落低手,搂住她腰肢,凝视着她水润清亮的双眸,蛮横地讨要:“那就下次。”


    闫禀玉含糊其辞,没给明确答复,提起纱衣拢住胸口。


    卢行歧眼中暗潮汹涌地盯着她穿衣的动作,心底暗暗发誓,下次定要除掉这层妨碍。


    浅尝辄止,卢行歧稍稍满足,但一有机会还在使坏,时不时压着闫禀玉亲上两口,跟有瘾似的。她实在烦了之后,他才老实搂着她睡觉,这时已经深夜。


    闫禀玉打了个哈欠,闲聊声:“今天虽然波折,好歹解决了我的身份,接下来就是查施邪术之人了吧?”


    卢行歧说:“是,之前洞玄遣将追踪到两处施邪术借寿的地点,今日郊外排除,就剩下思文村。按照我从前的踪迹,明日我要去一趟下思文村。”


    “远吗?我也要去吗?”


    “远,且你必须要去,因为我察觉在遁前生里,你的存在是个变数。过去结果不可逆,但或许你参与的过程可以改变,能够让我们寻到更多线索。”


    “你的意思是……”闫禀玉翻过身,撑起脸颊思考,“因为我在过去不存在,所以遁前生里无轨迹,限制不了我,但是我也改变不了结局。”


    “嗯。”卢行歧更细致地解释,“今日我们一起面对阿爹阿娘,在我的过去没有发生,这是过程改变。你并非出自城东闫家,阿爹说的提亲也不可能,我们在这不会有结果,所以结局未变。”


    “原来如此。”闫禀玉又躺了下来,深夜凉爽,也或许屋内冰块奏效了,床榻没毯子,她滚进他怀里。


    卢行歧顺势搂住,又听她问:“卢行歧,再次见到家人,你是什么感受?”


    他抱紧她,过了许久才回:“圆满。”


    第127章 邪术


    第二天一早,卢行歧先起,召洞玄遣将来四宣堂,让他们今日多备一匹温顺的马。


    卢行歧坐在厅堂的太师椅里,洞玄遣将站在下首,恭敬地应声。


    不过遣将有疑问,“门君,以往大家不都是去马房领马吗?今日特地多备的是谁要骑?”


    洞玄可比他活络,问道:“门君,是闫姑娘要骑吗?”


    遣将这才明白,嘴里小声嚷嚷:“下思文村离这可得有四十里路,闫姑娘娇滴滴的,能骑得到吗?”


    遣将这人心直口快,老在这上面吃亏,洞玄猛给他使眼色,也闭不上他那张嘴。


    上首忽而传来冷笑,遣将背脊下意识一抖,暗叫糟了!


    “遣将天生就会骑马,一日千里,好生厉害呀!”卢行歧夸奖道。


    但在遣将听来,是阴阳怪气的催命符,他再次噗通滑跪,诚诚恳恳伏身大拜,“门君过言,遣将实则愚鲁。”


    卢行歧好笑,“怎地,难道是我乱给你编排不成?”


    “是我胡言,与门君无关。”遣将垂首,重重给自己掌了一嘴。


    卢行歧仿佛未听到他赎罪般的掌嘴,继续道:“那这找马的差事就交与你了,听说城北骡马市这几日有一批马场来的好马,你去一趟,买匹温顺的马儿来,一个时辰内赶回府。”


    “一个时辰?”遣将讶异地抬头,这惩罚不重,但一个时辰太强人所难,城北集市密集,商贩挑夫看客卖客众多,马儿可不好骑。回程还要骑一匹牵一匹,更耗时间。


    “要不我跟洞玄哥一起吧,更节省时间。”遣将这回可算知道灵活了。


    谁知卢行歧一句“洞玄有其他的事做”,给否决了。


    遣将只能认命,随后告辞出了四宣堂,快马加鞭去完成任务。


    洞玄留下,等候卢行歧吩咐。


    卢行歧却一挥手,让他退下。


    洞玄暗地失笑,遣将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屡治屡犯,怕是只有门君能忍受得了他。


    出了四宣堂,洞玄在侧门截住牵马出发的遣将,语重心长:“你又何必看轻他人?


    遣将嘟囔:“不是看轻,小姑娘不都娇声惯养吗?哪能吃苦。”


    洞玄瞪他不知悔改,“是也不能说,看门君意思,闫姑娘以后是当主子的人,你几斤几两,竟敢妄议?”


    遣将扁嘴,他只是口快,就跟那次在阵法冒头擒拿闫姑娘一样,其实没有坏心眼。他软了语气,“洞玄哥,你是来帮我的吗?”


    洞玄摇头,“我可不敢忤逆门君。”


    那就是没戏了,遣将低落上马,策马向前。


    洞玄在后面高声支招,“这马是给闫姑娘买的,你去配个好的马鞍,能在门君这里少受点发落。”


    “哦!”遣将疾驰而去。


    四宣堂这边,卢行歧从天井绕到屋后,站在卧室的窗外,稍稍推开并未上闩的窗扇,眼光溜缝而入,去偷瞧还在迷糊睡着的闫禀玉。神魂出窍是件损耗心气的事,所以累人,反正今日是去下思文村踩点,邪术妖人因为事迹败露,也断不敢在短时间内再施邪术,所以此去不着急。


    卢行歧轻轻合扇,扯铃让厨房先备早饭。


    没多久,闫禀玉醒了,嬷嬷带婢子送早饭来,顺便帮她梳头。


    一个时辰过去,遣将准点将马儿买回,彼时不过八点。


    又再耽搁一刻钟,卢行歧带着闫禀玉,洞玄遣将领着随从三人,分批从前门出发。


    在府里时,卢行歧就略微教过闫禀玉骑马,她还不太熟悉,现在要单独骑一匹马。虽然缰绳由卢行歧掌握,会控制住马儿,但她真正独骑时,还是会被高度和摇晃带来的不安而身体紧绷。


    卢行歧见她两腿紧夹马腹,而缰绳又擒在他掌中,马儿进退不得,频起烦躁,所以她更骑不安稳。他驭马再近,稍弯腰托起她膝弯,教她放松,“马很聪明,从你上马的瞬间就能看出你能否驾驭它,如果你害怕,便会被它认为不配骑它,它更不会乖乖听命于你。”


    闫禀玉一点就通,侧眸看他,“就跟面对鬼魂一样,气势不能输?”


    卢行歧笑着点头。


    闫禀玉便调整心情,抬首挺胸,像他之前教的那样将重心放在臀腹,腿上的紧绷自然就卸了大半。


    马儿重回平稳,卢行歧回到原位,驾马前进,余光中,闫禀玉随马蹄踏步自然地晃动躯体,总算初得章法。


    后面几米之外,遣将看到闫禀玉初学者胆大,放下一分偏见,想法直抒:“这闫姑娘看着倒挺聪明。”


    洞玄说:“什么看着,闫姑娘本就是个聪明人,要不能让老夫人喜欢,让老门君同意她留下吗?”


    遣将想想也是,昨日在阵法中,闫姑娘面对他们这么多男人,也没有惧怕,据理力争地辩驳,聪明与胆大早有端倪。


    金龙巷地势高,梧州府的洪水历来淹不到此处,这块风水宝地前身是官员府邸之地,后来经过拓宽,便住进许多商贾富户之家。


    前门虽然临街,但门前空地属于各户,平日供主人来客停放马车,寻常不会有人占位。所以马儿走起来尚算顺畅,卢行歧渐渐放手,让闫禀玉自己掌握缰绳。


    在经过一道陌生的府门时,闫禀玉看到一个眼熟的背影,在指挥门倌挂红灯笼。她用眼神指给卢行歧看,“那是你二弟吗?”


    “不是,是堂弟。”卢行歧道。


    “堂弟?”可真的很像,不管是身高还是体形,背影几乎以假乱真。闫禀玉好奇地再看一眼,卢行歧见状解释一番。


    “他叫卢贞鱼,与同馨同岁,今二十有三,我儿时三岁开蒙,陪伴同馨的时间少,他们二人同龄,奶嬷嬷又都相识,自小同玩同吃,体态声音长得很是相像,不过面目一看就能分辨。”


    说话间,卢贞鱼的背影动了,精确地望向他们这边。卢行歧策马超越闫禀玉,转向到府前阶梯,卢贞鱼忙迎着下台阶。


    闫禀玉看到卢贞鱼的面容,就是普通的俊逸儿郎,比卢庭呈差远了。他面中凝着些苍青病态,走路脚步轻飘,背也微微吊着,不太有力气的样子。看过之后,两人确实不像。


    身后遣将与洞玄闲聊,闫禀玉听到几句,大约是讲卢贞鱼好事近了,过两日便迎娶新嫁娘。


    说过几句话,卢行歧策马回来,卢贞鱼目送他们离开金龙巷,那目光幽深,久久未散。


    出了街市,走在出城的道路上,闫禀玉不禁低声问:“周伏道熟悉卢氏,有可能是卢贞鱼这一脉吗?”


    卢行歧摇头,目中袭上悲伤,“不是,在前世,贞鱼不过半月便病逝。”


    “可府门前张灯结彩,他不是要成婚了吗?”


    卢行歧看了闫禀玉一眼,语有叹息,“这就是命,休论其他。”


    闫禀玉沉默了,当过去变成现实铺展在眼前,她也会因一面之缘而感慨。心底隐隐害怕,该如何去面对卢氏一月后的厄运。


    卢行歧又道:“因他爹娘早逝,独他一子,儿时少人管教,术法不精。这一脉在他死后没多久,奴仆遣散,家财由妻子获得,这一府很快就破败了。”


    闫禀玉闷不吭声,自顾自骑马。


    出了城,广阔天地,卢行歧让闫禀玉与自己同乘,策马狂奔。


    四十里路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可想而知,马速多快。闫禀玉下马时,两条腿是僵硬的,肌肉止不住的哆嗦。


    卢行歧翩翩跳马,落地时风仪玉立,就衬得哆嗦的闫禀玉,狼狈至极。她很不爽,尽管他没错,但太不会体谅人,“你常年骑马,自是习惯了,一路饮风撞尘,江湖游侠般潇洒。但累得我双腿麻痹,难过死了!”


    语气难免酸腐,卢行歧不怒不反省,倒笑了,张臂过来,“那我抱你走一段路。”


    后面还有随从,闫禀玉当然不让,嘴皮子软了,强撑起腰板走路,片刻后就好很多了。


    卢行歧放下双手,行至与她并肩,悠悠一句:“不必害羞,他们不会嚼舌。”


    闫禀玉拿余光瞪他那副带笑的厚颜一眼,重新掌控身体,就将这事翻篇了。他们要去的地方说是一个村落,也确实这里有很多砖泥混砌的屋子,密密挤挤,屋顶有铺瓦有盖茅草的。但村道呈现出大雨泥泞后的坎坷沟壑,像之后无人再踏过,被阳光无情地晒干涸,又被雨浸透,循环往复,泥路形状已被定型,颜色变得深黑。


    洞玄遣将到跟前来禀报:“门君,我们去描绘地形。”


    “去吧。”卢行歧扬手,吩咐随从,“你们三个也去帮忙,我这里不需要人。”


    “是。”


    五人一齐入村,转眼间消失在墙角。


    闫禀玉观望着走进村里,轻风阵阵,扬过茅草屋顶,叶片呜呜作响,加之房屋密集,风穿巷道,使得呜声加剧,似哀哀唱涕,听着瘆人无比。明明大白天的,不知是不是想法作祟,闫禀玉感到撞鬼一般的阴冷。


    她向卢行歧靠近,“这里感觉好阴森,一点人气都没有。”


    卢行歧转目四望,不甚在意,“四年前有个土匪头子,名叫石磨大,带匪数百人,劫掠下思文村,屠了五百多名村民,几乎绝户。之后石墨大被官府绞杀,这处因数百人横死而怨气冲天,就一直空着无人居住。”


    还真的是没人居住,闫禀玉目光一转,定在脚下的深色土地上。死了五百余人,血流成河,那这土地也不免……


    她脚登时软了,不忍下重力,“这些土的颜色,是被血染成的吗?”


    卢行歧回眸,随她的视线落下,淡声:“或许吧。”


    也是可怜,闫禀玉缓了缓心情,重新走路,“施邪术为什么要选在这里?”


    卢行歧边走边说:“就跟风水术一般,讲究藏风聚气,邪术也如此,在咒怨环境下施展,事半功倍。昨日郊外曾是清军伐明的战场,亦是怨气冲天,如今梧州府中,就剩这处最适宜种生基。”


    “种生基?”


    “就是将人的毛发埋于咒怨之地,再施以邪法,使之彻夜难眠,形销骨立,犹如精气神被吸食殆尽,于七七四十九天后骨化而亡。”


    听起来就跟现代神经衰弱的牛马一般,闫禀玉曾经找不到工作,也过过一个月这样的日子,不过没到瘦脱骨。她问:“那种一个生基,能借寿多少年?”


    卢行歧沉声:“五年。”


    一条人命只能换五年!果真是邪术,人心可畏!闫禀玉暗暗咋舌,这周伏道活到快两百岁,得借了多少寿,不是一般的泯灭人性。


    行到村子中央,闫禀玉望见村子外围隆起坡地,好奇道:“这附近一马平川,怎么会突然有个山坡?”


    “那是乱葬岗。”卢行歧回。


    闫禀玉又被吓一跳,不过很快平复下去,因她深夜进过卧弓山,也是乱葬岗。


    卢行歧接着道:“当年下思文村死伤无数,满门屠尽,无人料理后事,就寻这么一处埋骨。”


    闫禀玉叠手放身前,悲悯地朝乱葬岗拜了拜。


    “门君!这边!快!”


    西南向有声急传,不知道洞玄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卢行歧脚下一掠,又生生停住,转头看闫禀玉。


    闫禀玉很善解人意地让他快去,“我没事,有饮霜刀呢,那边可能出现线索了,别错过了。”


    “那你小心。”卢行歧匆匆转身,脚下生风,掠飞上屋顶,几下纵跳,绝裾而去。


    他走后,闫禀玉没去跟,因为速度太快,她根本追不上。抽出饮霜刀,她将村子剩下的区域看个遍,默默记住方位路线。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算未雨绸缪地多了解一些。


    那边卢行歧很快赶到,不见激烈的打斗场面,却见洞玄遣将五人围圈俯视什么。


    “在做什么?”


    洞玄抬眼,发现门君来了,便让开位,“我们找到妖人在此地种生基的证据。”


    卢行歧走近,其余人纷纷退身,他见到地面一个刨到一半的坑洞中,露出半截毛发,发尖在缓缓流血,就如刚从人身上连皮带肉新鲜削的一似。他眼眸一紧,沉了脸色。


    邪术发作时,不单被借寿人有恙,连埋下的毛发也会流血,能达四十九天之久。看这坑洞板结,露出的那半泥土隐约分布爪痕,似野狗所为。这邪术起码作用一个多月了,跟卢行歧第一次发现的时间对上,期间还有三起,估计都是在这里。


    “你们散开再寻,”卢行歧发号施令。


    众人领命。


    “对了,对面或许会用术法保护生基,也可能设伏在此,小心行事,万不得已别打草惊蛇。”卢行歧再交代。


    “是。”


    这几人惯常跟随驱邪禳祟,经验丰富,迅速分工行动起来。


    卢行歧没有去动坑洞,挑眼向外时猛的想起什么,神色一慌,回身疾速掠行。回到原先分开的地方,已经不见闫禀玉,他低声呼唤,边走边寻,“禀玉,闫禀玉,你在哪?”


    不知是声音小,还是闫禀玉走远了,或者……出了什么事。卢行歧已经找到村尾,始终不见她,他再次返回原地,想燃符追踪,完全忘记共寿契约能提示安危。


    乱葬岗后忽走出道身影,喃喃自语:“土是新翻的,既然无主尸骨,谁会没事到这来?挖着好玩么……”闫禀玉晃眼,见到卢行歧回来了,“你怎么这么……”


    “快”字没出口,他大步向前,猛然抱住她,掌心按住她后脑,力气很大,像要把她完整地揉进骨子里。


    “怎么了?”闫禀玉被闷着,很快气喘。


    卢行歧这才松了怀抱,没解释,只说:“以后别离开我视线。”


    又重述:“我以后不会丢下你离开。”


    他说得很严重,闫禀玉觉得莫名其妙,但能感受到他心切的心意。她话音安抚,“我没事呢,就在附近看看,发觉乱葬岗被挖了。”


    “许是野物所为。”卢行歧没在意,改为牵住她的手,揉在掌心。


    之后五人返回复命,只有洞玄找到第二个生基,因他对血腥味十分敏锐,闻出来,根据渗血的地面确定的。其他生基可能时候尚浅,未洇染土地。


    卢行歧说:“妖人将这里作为根据地了,那更好,有一有二,也会有三有四,我们就守在这埋伏便成。”


    众人认同。


    “回去吧,别动村里摆置。”卢行歧说过,就带闫禀玉出了下思文村,同乘一匹马。


    遣将后行,飞身上树砍了一大把树枝,倒骑马匹,伏身将地面的马蹄印扫掉。


    回程那四十里路又是煎熬,闫禀玉觉得她的屁股“死掉了”,完全没有知觉,腰也像钉了钢板,直挺挺的难动作。下马之后,她那坚定的无产阶级精神动摇,招了一个婢子小姑娘扶她走路,然后再帮她按摩。


    这些卢行歧都不知情,他一回卢府就去了正院找卢谓无,商议邪术的事。人不在,萧良月告知他,阿爹到隔壁去帮忙卢贞鱼的婚事准备。


    没碰上,卢行歧想要回四宣堂沐浴,洗净一身在下思文村染的怨气,再去贞鱼府上找人。萧良月却喊住他,眼神带笑地打量他上下。


    “怎么?”


    萧良月用那种暗戳戳的语气问:“你房中术修了好多年,可忘光了?”


    卢行歧稍微一想,就明白阿娘在探他口风。他笑笑,不回。


    萧良月又说:“你再好好学学,切勿急躁,姑娘家的娇弱,别伤了人家。就像贞鱼那般,听隔壁嬷嬷讲,贞鱼最近还重习了一遍房中术,他可比你年岁小三旬,都如此谨慎。”


    这是明着提醒了,卢行歧乖巧地点头,“知道了,阿娘。”


    萧良月满意点头,昨夜忘记点醒他,今早听嬷嬷说了,婢子去送冰,他没让往楼上送,八成是要腻歪一处的心思。


    “惠及,你知道便成。”


    卢行歧终于能走了,跨出卧松堂,他大逆不道地想:知道,又不是答应,况且他的房中术记得一清二楚,不需练习。


    下午去贞鱼府上找卢谓无,提了邪术的事,他让卢行歧在下思文村设禁制,只要妖人靠近,他们便能第一时间得知,再一举擒获。


    与卢行歧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这禁制不能出自卢氏。回府后他先去了前院,给洞玄下任务,“你今晚去阴阳市请个偏门道士,要有本领的,能给下思文村下禁制。价钱好说,事要办得漂亮。”


    一旁遣将听了,疑问:“门君,我们卢氏的禁制术敢认梧州府第二,没人当得起第一,我们的禁制术不是更好吗?”


    卢行歧现在是知情者的身份,没法详细告诉他们,施邪术的妖人熟悉卢氏术法。他淡淡地瞥遣将,扬腔调,“遣将,少说话多做事。”


    遣将抿紧嘴,不言语了,生怕再次被罚。


    所有事忙完,已是夜幕降临,因着阿爹和同馨在贞鱼那忙,晚餐不聚,各自房里吃。说好的去寻同馨,也没寻成。卢行歧吃完饭洗漱,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在洞玄送来的下思文村的地图上,推敲可能种生基的地点,圈划出来。


    忙得差不多了,卢行歧才回到卧房。


    闫禀玉卧在窗边矮榻,丝毫没有对他消失大半天的不满,自己怡然自得地倚枕看书,边用个软锤敲腰。


    榻旁不知几时移了盏高脚铁烛台,数道烛火影影绰绰地在屏风透出她慵懒的身姿。


    卢行歧绕过屏风走近,见到书封,是他手抄的术法书,上有圈圈画画的注解,排序乱,常人难看懂。


    “你能看得懂?”他知道现世的字是简笔,而他书写是繁体。


    先前闫禀玉就听到隔壁动静,还有适才的脚步声,她从书中露出视线,“半看半猜,还行。”


    他以前也这样半看半猜,卢行歧笑了笑,夺走她手里没什么效果的软锤,抬腿上床,膝坐下来,“骑马累了吧,我来帮你揉一揉。”


    讨好的语气,为了弥补白天与她共乘时的粗糙。


    腰上敏感,他手刚碰上,闫禀玉一激灵地躲,想拒绝。但很快沦陷在他力度适中的手法里,习武人的掌力能透进疲惫僵硬的肌肉,很好地放松。


    闫禀玉放下书,舒服地吁一口气,趴着安静地享受。


    第128章 一百八十六岁的男鬼


    她那声舒气,细细柔软,像箭矢尾羽,抓握时不经意搔过皮肤,痒麻的触感。掌下又是纤弱软绵的腰肢,难免让人心猿意马。


    “你去找你二弟了吗?大半天不见人。”闫禀玉忽然问。


    询问打断卢行歧的猗靡遐想,回话时按摩的动作慢了下来,“没有,回府时同馨不在,我去找阿爹商谈邪术之事。”


    “这件事要讲大半天么?”闫禀玉枕着手臂,瞥着书页劲道透纸的字迹问。


    一问一答的麻烦,卢行歧干脆将行踪都倒了出来,“我没寻到阿爹,他去了隔壁贞鱼府上,然后阿娘留住我,说了些提醒的话。再然后是安排给下思文村下禁制的事,后面在书房忙了会,时间就如此过去了。”


    他话音刚落,闫禀玉连忙扭身爬起来坐着,紧张兮兮地追问:“提醒的话?有关什么?你阿娘发现我们撒谎造假身份了吗?”


    卢行歧两手空了,百无聊赖地沿上握住她手腕,简洁地说:“她没有察觉,你也不需担心,不存在的身份何来的假?”


    “你的意思是……”


    他趣道:“借用的名讳才需忧虑东窗事发,而你用的是本名,城东闫家可没有叫禀玉的小姐,世上只闫禀玉一人,现今独独在我这。”


    说着,卢行歧拽过她双手,放在自己腰上。闫禀玉就着这个姿势,嗔怪地拧了把他结实的腰肉,“你都查过了也不跟我说,总这样害我半道事到临头慌张。”


    她眉做怒挑,眸点烛光,灼如星辰,脸颊肉鼓鼓的,娇态可爱。卢行歧稀罕地将脸贴过去,也笑得眸染光色,“事多何必扰你,我们之间不言其他。”


    “那言什么?”


    他故作思虑,神情一闪而过的狡诈,“你想与我说的体己话。”


    “那抱歉,没有。”闫禀玉无情地拒绝。


    “但我有。”


    “什么话?”闫禀玉被吊起胃口,期待地立整身子。


    卢行歧如是道:“我到卧松堂时,阿娘提醒我,其实是关于术法。她问我房中术修了好多年,可还忘光了?又让我再好好学学,切勿急躁,姑娘家的娇弱,别伤了人家。就跟贞鱼一般,二十有三还重修了房中术,谨慎对待妻子,方才妥帖……”


    闫禀玉听着,觉得萧良月说的没错,洞房花烛,夫妻和谐尤为重要,卢氏在这方面挺尊重女性的。可是,为什么要让卢行歧再好好学学?急躁什么?伤了谁的身子?


    他循循而言,趁她听得入迷,手已经往上落在她颈后肚兜的绳结上。指尖点在肌肤,她瑟缩身子,脸庞立即飘上两朵红云。


    没想到这些‘体己话’都是用来囿她的,又记起他昨夜说下次要弄那里,闫禀玉后知后觉地羞热了脸,推拒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臂,骂道:“老不正经!”


    可不,一百八十六岁的男鬼。


    卢行歧哈哈畅笑,倒不敢再急进,随后漆黑发亮的眼瞳一转,低额抵在她温暖馨香的颈侧,搂住她肩膀作委屈状,“禀玉……禀玉……”


    连唤好几声,对着这张俊美无俦的脸,闫禀玉狠不下心,装模作样地淡淡应声:“怎么?”


    卢行歧微抬起脸,在她唇边亲了一口,压低嗓音,“我房中术修得极好,断不会让你难受的……”


    灼热濡湿的气息洒在脸庞颈侧,随着呼之欲出的求爱情话,闫禀玉只觉浑身力气被抽走。虽也知他前题一堆,只为引出最后意图。


    闫禀玉不声不动,卢行歧抬起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目光里暗含为她倾覆的汹涌,仿佛她一触碰,就会被他暴戾地拖拽进深渊共沉沦。她有点害怕未知的体验。


    现在她是魂体,与他纠缠会是什么感觉?身体会受影响吗?既然魂体在这有痛感,那会否也会有情欲上的快感?唉呀,自顾想多了,她的脸烧熟一般,热到眼眸都滚起水汽,亮晶晶的,犹如被精心涤洗过。


    好漂亮动人的眼睛,真想叫那层水润为他化作泪水,他再密密舔去。体内燥热再次蔓延,冲闯不止,好鲜活的欲望,卢行歧几乎要忘记,自己不过二十有余,对情事压抑、渴望、暴虐,那么地理所为之。


    为鬼的欲望是寡淡的黑白色,不能感受她因自己而升高的温度,还有那些百转千回的馨香,这般就丧失大半滋味,现在当真是好时候。食髓知味,但未食,也是够折磨人的。他情不自禁地低首,含住她熟红的嘴唇,隐忍地啜吻几下。


    闫禀玉自我拉扯,望着他接近的眼眸,判断着,最后还是刹车地摇头。


    卢行歧也不气馁,侧脸过去,在她耳畔轻声低语,“你不应我请求,总得给点什么让我平衡。”


    闫禀玉也就应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濡湿温热的呼吸喷薄在清凉的胸口,她像是害怕地颤着身子。卢行歧扶住她盈盈一握的双肩,放倒这具美好而脆弱的身子,充满男性雄浑气息的躯体覆了上去。


    ……


    次日,洞玄早早来四宣堂,等上两刻钟卢行歧才姗姗来迟。


    洞玄心里嘀咕:以往这个时辰,门君早就起了,今日怎么还懒床了?


    不怪他觉得古怪,因为他和遣将自小被老门君买到府上,就是为了陪同门君修术法练武术,每日同起同休,自是清楚门君作息。


    卢行歧施然上座,洞玄瞄了眼他神清气爽的神色,恭身说:“门君,偏门道士已找好。”


    “人在哪?探过本事了吗?”


    “人现今在金龙巷口,我和遣将探过本事,但得你去一试才能决定。”


    在过去,卢行歧是自己下的禁制,或许妖人先知,才侥幸逃脱。这次换了禁制术法,结局如同,妖人虽最终逃脱,不过或许可以擒住探清身份。


    这次还得闫禀玉参与,他道:“你带他去花千树茶园等我,我稍后便到。”


    “是。”洞玄恭敬道。


    茶园是品茗听曲的地方,花千树距离金龙巷不足百米,不远,但今日贞鱼三爷成婚,门君不能迟到。古制成婚是晨迎昏行,现如今民间规矩比较松泛,按各家方便制定婚宴时辰,而三爷的筵席是在未时。洞玄提醒:“门君,见过道士之后,还要去下思文村下禁制,时间匆急,三爷那边耽误不得。”


    卢行歧:“我知道。”


    洞玄便退下了。


    回到卧房,卢行歧径自拿了衫裙到床榻边,低眼看着裹被睡着的闫禀玉。昨夜情到浓时衣衫不保,她也贪凉,独自裹了一袭衾被睡眠,洒脱到不顾他的感受。


    卢行歧叹了声气,拽起人,她迷迷糊糊的,但意识清楚,睁开眼缝见到卢行歧,嘟囔句:“我自己来。”


    “动作快些,我们去办点事,回来还要去隔壁参加婚席。”放下衫裙,卢行歧出了卧房。


    闫禀玉听进去了,但没完全睡醒,眼睛慢悠悠地找肚兜,最后在高脚灯盏上挂着。回忆起昨晚,卢行歧当时解开后,随手一挥,烛火灭掉,这块小布料也就飞开挂在上面。现在看来,这幅画面,当真引人遐思的淫靡。


    拽下来后,她慢吞吞地掀开被子,系肚兜时,望见自己锁骨胸前满是开花的红印,就连小腹也有。不禁唏嘘,这鬼白天看着挺正经的,夜晚就像虎狼,兽性大发。


    清醒后动作就快了,闫禀玉拾掇完,对头发犯难。时间紧,她还不会梳发髻,随便扎马尾辫子又不伦不类。


    卢行歧再次进来,清楚闫禀玉在纠结什么,用披风将她头身罩住,“就这样甚好。”


    昨夜下了场小雨,清晨不热,闫禀玉就接受了,系好披风,问:“要去哪?”


    “去茶园见个人,然后再去下思文村施禁制术。”卢行歧回话,拉着她手走出卧房。


    有过昨日奔波的经验,对于那四十里路,闫禀玉已经悲催地接受了。茶园离金龙巷不远,到了后她才发现楼内搭有戏台,下座已坐客,吃着茶点听戏。


    茶园是当地的说法,其实跟戏院差不多。


    卢行歧要了二楼相邻的两间包厢,一间给闫禀玉独自待着吃早饭,一间他和洞玄进入。


    来的路上,卢行歧说了找道士施禁制术的事,他们忙他们的,闫禀玉就心安理得坐下吃早餐。推开包厢窗户能够一览无遗楼下,看戏位置更是绝佳,她一边看戏一边吃。


    吃得差不多时,卢行歧推开包厢的门,闫禀玉站起身,手里还拿着一个吃剩一半的澄面虾饺,“要走了吗?”


    “是。”卢行歧迈步进来。


    “哦,那走吧!”闫禀玉吃饱了,正要放下虾饺,他忽然低头咬住她指腹那半只虾饺,湿软的舌尖卷过她手指,再退出。


    她忍不住捏住那两根残留触感的手指,像藏住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你也没吃早饭吗?那先填两口。”


    闫禀玉拿筷子夹了几样茶点喂他,他照单全收。


    洞玄等在包厢外,自动转过身,留下个沉默的背影。


    出了茶园,随从早把马牵过来了。


    卢行歧翻身上马,想起件事,问洞玄,“遣将去贞鱼那送礼了吗?”


    洞玄:“是的,早早准备好,不敢耽误门君的吩咐。”


    卢行歧点头,待闫禀玉上马准备好,一同策马向前。


    在他们一行人赶往下思文村的同一时刻,遣将送礼到卢贞鱼府上。


    巳时,亲已迎过,亲邻也早到祝贺,卢贞鱼一身大红婚服周旋在筵席间,招呼宾客。因他身子不好,没人劝酒,皆以茶代酒,气氛较为和乐平稳。


    礼送到,帐房先生记录在册,边上迎来送往的婢子呈上一碗水酒,请遣将喝。遣将要回府复命,万不敢喝酒,怕误事就婉拒了。


    卢贞鱼眼尖地看到遣将,近去唤了声:“遣将。”


    遣将回头,见是今天的新郎官,拱手先说两句吉祥话,然后问:“三爷有事?”


    卢贞鱼没讲话,摆个手势让换个地。


    卢贞鱼这府也和卢行歧那边一样的格局,因为人口稀少,一些房屋拆了,扩做庭院,就在天井边上。筵席摆在庭院,天井这边栽了树,怕落叶落虫慢待客人,就未置酒桌。


    两人离开人多口杂的环境,来到树下。


    卢贞鱼开口:“我大哥去哪了?一天都没见到人。”


    遣将道:“门君有些事出门了,所以遣我来送礼,或许再过两个时辰就可回到。”


    卢贞鱼:“又去捉鬼么,来回两个时辰,挺远,郊外?”


    “城外的村子。”门君不喜别人打探他的事,这是全府上下默认的,所以没有人会随意暴露他的行踪。这个笼统的回答,并不是遣将多心眼,而是多年形成的下意识。


    卢贞鱼点点头,没有就着这个问题纠缠,他忽作忧虑,“大哥总在驱邪禳鬼,时时处在危难当中,总是旧伤添新伤。今日是吉日,希望他能无碍归来参加我的婚席。”


    “没那么严重,”遣将忙打消三爷的顾虑,“门君只是去了下思文村查点事,很快就回了。”


    卢贞鱼哦了声,“下思文村啊,在大坡镇更下面,怪不得路程这么久。”


    遣将点头,“是的。”


    “没事便成,我去招待宾客了。”卢贞鱼道。


    遣将弯腰恭送,“三爷忙吧。”


    待卢贞鱼走后,遣将出了府门。他想起适才,挠了挠头,“我没有说太多吧……”


    下思文村。


    偏门道士的禁制术不纯靠法力,就如“偏门”一词,借助养鬼术加持,才能立起一个偌大的禁制圈。


    卢行歧旁观,认同此人的本领,但并不高看一眼。因为养鬼术强拘驱役,有损阴德。


    刚到地方时,洞玄就带着门君给的地图,去寻标注的区域。探过一遍回来,禁制也立起来了。


    给了报酬,各自离去。


    因着赶时间,一路策马狂奔。


    赶路时闫禀玉就和卢行歧共乘一马,她被他拢在怀里,颠簸时视线晃过,看到路边茶棚前迎风招摇的幌子——大坡镇下弯村茶棚。


    按照距离,那下思文村也属于大坡镇。


    越近城区,马速慢了,耳边呼啸的声响缓了下来,闫禀玉趁机问:“我们现在去参加婚礼吗?”


    “是。”卢行歧策马行途,迎风而望,目光炯炯地穿透中午白烈的阳光。


    “婚礼热闹吗?会有人闹洞房吗?”不怪闫禀玉着急,她在马背无聊,又实在好奇。


    卢行歧约莫猜到点她的心思,匆匆瞟她一眼,笑道:“我们卢氏亲属不多,女方家听说爹娘都不在了,只一个兄弟,所以人也少,不算热闹。加上贞鱼身子不好,不会有人闹洞房。”


    “哦!既然周伏道的身份排除了卢贞鱼这脉,那这次婚礼能看到其他有怀疑的人吗?”


    卢行歧没有立即回,像是在思考,闫禀玉等上片刻,才听他道:“卢氏就这两脉,除去贞鱼,能知晓卢氏秘辛的只有阿爹的挚友从敬。他也是一位颇负盛名的风水师,今日从府也会来人恭贺。”


    该了解的都了解了,闫禀玉安静下来。


    马不停蹄回到卢府,卢行歧去换装,闫禀玉则让嬷嬷梳发髻。整理完毕,他们紧赶慢赶到婚礼现场,已经是下午,不过总算没迟到。


    多数宾客已落座,包括卢谓无萧良月夫妻和卢庭呈,卢行歧和闫禀玉最后到,卢贞鱼特地出来迎接。


    “大哥。”卢贞鱼称呼,然后脸转向闫禀玉,“这位是?”


    “我叫闫禀玉。”闫禀玉自我介绍。


    卢贞鱼好奇她的身份,眼神转到卢行歧身上。


    “她是表妹。”卢行歧说。


    卢贞鱼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远房的,你不认识。”


    一句话断了卢贞鱼疑问,他深意地笑笑,让婢子带闫禀玉去入座。


    闫禀玉先走,卢行歧留下。


    卢贞鱼打趣道:“惠及哥哥,昨日我见她带着饮霜刀,那刀可是同馨都少碰,你却给了她,可见地位不一般。她不是表妹吧?”


    卢行歧笑笑默认,接着对卢贞鱼恭贺喜庆话,“喜事临门,大哥在此祝你们夫妻和睦,平安顺遂。”


    卢贞鱼笑着行揖礼,“谢过惠及哥哥。”


    面皮在笑,心底却是沉闷的,大家都祝他早生贵子,唯卢行歧不同。尽管未有携拘魂幡而生的门君厉害,但卢氏族人多少都会相命,他也知自己寿短难守。


    只是如此想着,这场婚事就如悬颈铡刀,终会以刀落收场。卢贞鱼笑着问:“大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否残忍?”


    他总以笑容示人,却忘记掩饰目中悲凉,前世往事历历在目,是卢行歧亲手将装着他的棺椁封钉。


    “世道常有,卦不算尽,一线变数,是天道无常,还是天道怜悯,只在君心。知天命而不为,不是我们卢氏作风,小鱼,未到绝境,又岂知绝处不逢生?”


    卢贞鱼畅怀大笑,眼中情绪跌宕,“那就借大哥吉言!”


    第129章 (修) 喜糖


    闫禀玉只是远房表妹身份,主桌是不能坐的,婢子领她到中间桌位置,请她坐下。


    这桌是年轻女子,大家年龄相仿,没有行礼,只是互相笑笑,当打过招呼了。


    没多久,卢行歧从桌边经过,视线对上,闫禀玉冲他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可以适应。大庭广众之下,他们现在不适合表现热络。


    卢行歧便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闫禀玉在原位环顾四下,没见到少数民族装扮的客人,心想这场婚事其他流派没来人。不过能理解,毕竟交通不便,卢贞鱼也只是卢氏旁系。


    一路驰骋,午饭没吃,肚子早空了,闫禀玉敞开了享受美食。这桌她没认识的人,有心搭话的见她如此认真地吃,也就没好意思打搅了。


    席上除了闫禀玉,各位姑娘热心社交,家长里短说上不少,其中不乏讨论主家卢氏,特别是卢行歧卢庭呈这对相貌出众的兄弟。八卦嘛,最是下饭,她缓下吃食,竖起耳朵听。


    “从黎,你见到了吗?那二爷卢庭呈长了一张妖冶面皮,美得光彩夺目。”


    “美则美,但男子要这么美有何用?不若多点男子气概,身强力壮比什么都好。”


    “是呀,二爷这身子差了点,不然戎圩城的风光能叫卢行歧打马过街的享尽?”


    叫从黎的女子不无赞同,中肯道:“论天姿,二爷不比门君差,体质原因,着实可惜。”


    近旁两名女子喁喁私语,这个从姓稀少,这位从黎就是从敬家人吧,周伏道身份的有力候选人。听言语,她挺了解卢氏,闫禀玉打定心思偷听她口风。


    没成想这两姑娘点到为止,不多言主家,而是聊起当下的时兴服饰妆发。闫禀玉心机落空,失望地大吃一口龟苓膏甜品,随后有个婢子来请从黎,说是她阿爹从敬喊她。


    还真是从家人,闫禀玉眼睛一亮,从黎离座后,她也借口方便离开,悄摸跟了上去。


    这边房子有正厅二厅,因卢贞鱼府上没有长辈,他们住正房,二厅这片空置着。闫禀玉偷摸跟着从黎来到二厅天井,见到一位中年人在造景水缸旁等候,从黎上去就喊了声阿爹,两人说起话来。


    闫禀玉躲在门牌外偷听。


    “乖女,你见到卢庭呈了吧?”


    “见到了。”


    “觉得怎样?”


    “玉质君子,很是体面。”从黎挑了个她不喜的夸奖理由。


    一般这种对话,多出现在相亲局,长辈暗戳戳地安排见面,再私底下问印象,想不到哪个年代都如此。闫禀玉听从黎的意思,八成是不喜卢庭呈的。


    “那可考虑与他定亲?”


    从黎似乎听腻了,语气怪责:“阿爹,他活不长的。”


    “我知道,阿爹也没想让你给他死守,只要你生下他的子嗣,能继承拘魂幡,我们从氏的风水造诣能更上一层楼。”拘魂幡能令鬼,术士界谁人不觊觎,即便要用女儿的幸福去换,从敬也愿意。


    从黎闷闷不乐,不肯应声。


    原来是老爹劝说女儿联姻,这从敬有觊觎拘魂幡的嫌疑,身份更可疑了。闫禀玉伸长脖子,再想多听些,但很快父女俩就不欢而散,也是从敬剃头担子一头热,从黎根本不服。


    闫禀玉赶忙离开,因为要避开从敬父女,她没有循来时路,而是绕到二厅背后再拐回去。走着走着,不知道拐进哪个厅,在天井外望内,发现厅门开敞开,正中条案燃着红烛,面上摆了个托盘,托盘里有红皮书和红绳绑的头发。


    应该是婚礼仪式的一种,物品都是成双的,只是那红绳头发看着眼熟,跟之前她从卢行歧那里捡起的一样。正看得出神,身后传来急切脚步,后退不能了,她直接进院,藏在大水缸后。


    在刘宅时,闫禀玉就这样躲过,有经验了,随着脚步进屋,她沿缸转身。在那人进屋之后,她一个探头,看见一身大红喜服。这是卢贞鱼的婚礼,除了他还能有谁穿大红色,她不小心闯进的是婚房。


    还是快些走吧,等会撞见人,解释不清的多尴尬。脚刚迈,新娘子柔媚的声音幽幽响起。


    “贞鱼,别……先喝交杯酒……”


    “好,娘子。”


    照理说里屋的声音传不出天井,闫禀玉记起房屋格局,里屋窗户打开的话,正对着天井侧边过去那条小径,声音确实可以那么清晰。今天不知撞的什么运,又有偷听机会,既然里面在走结婚程序,短时间也出不来,她就不急了。


    “诶!不是让你真喝酒,就用茶替代,好不容易吃药养了一个月,可别又发毛病。”


    “一杯酒而已,无碍的,长夜漫漫,我们还要共度良宵呢。”


    哎哟,好肉麻啊!昨天见卢贞鱼,看起来挺慎重持稳的性子,原来私底下这么腻歪。闫禀玉恶劣地想,他们卢氏男子估计都是这么表里不一,特产来的。


    八卦的心拖着慢腾腾的脚步,闫禀玉身子向外,耳朵还留在身后。


    “你真是……真的可以?”


    “我最近身体好些了,房中术也重修了一遍,吾妻幼闵,我要陪你到长长久久。”


    接下来就是“呜呜唔唔”夺吻的激烈气息,不行不行!不能再听了!闫禀玉小跑步出了天井,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心头砰砰乱跳。


    找到回酒席的路,行走慢下,听墙角的羞涩退去后,她上帝视角地叹气,卢贞鱼不久后逝世,这对新人的结局并不好。


    “闫姑娘。”


    闫禀玉径自思绪,忽闻声,抬头看见卢庭呈。他站在路的那头,身穿一袭半见色浮光长衫,气质若仙,手臂却抱着个粗糙的酸菜坛子。


    卢庭呈见她目光落在坛子上,很是不解,他开口解释:“贞鱼的奶嬷嬷做得一手好酸食,前些年回乡养老了,我也许久未尝过。今日她来参加婚宴,我从贞鱼那顺来的。”


    说着,还很宝贝地用手臂搂住那个粗鄙的酸菜坛子,果然是喜爱酸食。很久以前卢行歧如此形容过他的二弟,今日见了,丝毫不夸张。


    闫禀玉移步向前,“你喊我有事么?”


    卢庭呈说:“没事,只是我哥让我来寻你。”


    “他人呢?”


    “阿爹高兴喝多了酒,醉了,大哥送他回府。”


    原来如此,闫禀玉走到卢庭呈跟前,问:“那筵席散了?”


    “日暮时分,该散了。”他的回答很精简。


    闫禀玉稍微揣测,应该是酒席快散了。回到一看,多数人都走了,还剩零星几桌客人在喝酒,高谈阔论不断。


    “那我们也回府?”


    “是的。”


    闫禀玉经过空余酒桌,兴起地摞走一把饴糖。喜糖嘛,沾沾喜气。


    卢庭呈瞥见她的小动作,没吭声,等了两步。


    糖装好,闫禀玉就跟着卢庭呈踏出府门,从金龙巷回卢府。


    傍晚天,熹光朦胧,两人独自走在长巷,隔着安全的社交距离,互不言语。


    还有好长一段路,闫禀玉侧眸看眼卢庭呈,想找点话题,却冷不防看见他袖口的锈绿色污渍。


    “你左边袖口脏了。”她提醒。


    卢庭呈低眼,右手抱住酸菜坛,左手转臂找污渍,“不知何时沾到的,不碍事,回去就换了。”


    接下来又是沉默。


    说一句,回一句,卢庭呈挺寡言,跟刚认识卢行歧时一样,但他瞧着是温文尔雅,不似那鬼阴暗冷面,满腹利用和计谋。


    闫禀玉从不计较话多话少,活络气氛道:“你昨天去了大坡镇?”


    “嗯。”


    “那里真有金矿吗?那不是官家所有,民间怎能私探?”


    卢庭呈忽而转脸看闫禀玉,也不知是她说得不对,还是因为其他。


    “大坡镇没有金矿,只是矿石颜色带金,被误传了,那只是黄铜矿。”


    闫禀玉哦了声。


    或许提到感兴趣的领域,卢庭呈开启话题,“我卢氏术法中有一门冶炼术,其他的我比不过我哥,但这门我修得最好。棠棣金铺出的金锭纯度比市面上的高,那是由我汇总的方法提炼而成。这次去大坡镇,也是官府请我去甄别矿质,并非是我私探。”


    卢行歧也会融金,大约就是这个冶炼术。闫禀玉题外话地想起什么,问:“那你今天碰过黄铜矿?”


    卢庭呈点头,“我带回一些放在踏虚堂,平时冶炼用。”


    在酸性条件下,铜会发生化学反应,生成氯化铜,氯化铜为绿色物质,所以他袖口的铜绿色就能解释得清了。很奇妙,闫禀玉居然将百年后的科学运用到清朝人身上。


    “那个袖子污渍得快些洗去,不然久了难清洁。”


    闫禀玉忽如其来一句,卢庭呈愣愣的应:“是。”


    回到卢府,和卢庭呈分开,闫禀玉径自回四宣堂。


    卢行歧可能在他阿爹那边照顾,人不在,闫禀玉住了两天,自来熟了,自己拉铃唤婢子换水,好好地泡了回澡。


    月上中天,卢行歧才回,没去净身直接进卧房,在窗边床榻见到在看书的闫禀玉,撑手在榻上,弯腰亲昵地用脸去蹭她。


    他身上有微微酒气,和清洌的柚叶香氛,与他奔走发热的气息相混,显得攻击性十足。闫禀玉都洗过澡了,不喜欢过上这样强烈的味道,用手推开他的脸,“别闹,洗澡去!”


    卢行歧偏脸,唇亲过她掌心,高兴声:“我去沐浴,你等我。”


    大约半个小时,卢行歧带着一身干净清爽的味道回房,一来就蹭到榻上搂住闫禀玉。她捧起他俊洁的脸,主动送上一吻。


    卢行歧心喜地回应,舌尖却被压着渡进一颗糖,她放手人离远,笑眯眯地瞧他。


    “喜糖,好甜,沾沾喜气。”


    他抿进带着她味道的甜,笑眼回:“确实甜。”


    其实闫禀玉这样做是有自己的小九九,饴糖抿完需要时间,之后还要去漱口,忙着忙着,就夜了,他也不能像昨晚那般作弄她。届时她还可借漱口之名,躲楼上睡觉去,独善其身。


    想法挺美,闫禀玉重新拿起书看,她对术法不懂,只是喜欢卢行歧的批注。这些批注时而正经,时而充满情绪,像日记,她乐于窥探。


    这种行为,卢行歧也有过,在闫禀玉的书桌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事件重合,心情也共,缘分真妙不可言。书掩着脸,她偷偷笑了笑。


    卢行歧看不见,她半卧在床榻里侧,他就枕臂躺在她身旁,烛火的暖光安静地映着两人,真有种世事安好的滋味。他享受此刻,乖乖地吃糖。


    看完数页,闫禀玉拿开书,视线投到卢行歧脸上,觉得他今晚乖巧得可爱,就大发善心搭理一下他,“对了,卢贞鱼会相命吗?”


    他说:“会。”


    “那他知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知道。”


    那就奇怪了,今日卢贞鱼那番话是在安慰新娘子吗?还是说大喜日子要说吉祥话?


    卢行歧支手肘侧起身,盯着闫禀玉,“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奇怪而已,没必要扯出来讲,闫禀玉摇了下头,“没什么。”


    她又聊起其他,“下思文村那里,下禁制后还要怎么做?”


    “等着便罢。”


    闫禀玉转过身,面向卢行歧说:“就干等着?我们时间不多诶。”


    卢行歧一手搭她腰际,有一会没一会地揉捏着,向她解释自己的计划,“种生基并不是一劳永逸,邪术未成,还需返回施法,我们只消在此间等候。今早我让洞玄去找出其余生基地,再由他设阵法陷阱,阵中有阵,以防妖人识破禁制逃脱。”


    他计划周密,闫禀玉无需怀疑,“在过去,妖人是几时去的下思文村?”


    卢行歧只道:“这数日宁静,真正波谲云诡是在十日后。”


    那也没几天清净日子了,闫禀玉躺下,他的手臂自然地穿过她颈弯,将人揽靠过来,环抱住。


    “今天我身边坐着的是从敬的女儿从黎,席间我还跟踪了她,听到从敬让她与你二弟议亲,想生下卢氏的下一任门君。从敬似乎很眼馋拘魂幡。”她提了一嘴自己的发现。


    “不论其他,但凡知晓拘魂幡的术士,无不觊觎的。”卢行歧说。


    “那还是情有可原啰。”闫禀玉问,“你觉得从敬有嫌疑吗?”


    卢行歧抱紧她,将脸埋进她稠密的发丝间,贪恋而痴迷嗅闻属于她的香气,“还未到定论时,恰好趁着这几日去深入探查。”


    ——


    遁前生五日,在现实就是半天。


    昨夜冯渐微守夜,让活珠子休息。活珠子大早来换班,好让冯渐微去睡觉。


    换班的同样还有冯式微,他也守了整夜,跟冯渐微汇报,“坐骨林外暂时没动静。”


    冯渐微明白,交代:“换班后蓝家主力转移到这里。”


    这里,就是安置闫禀玉神魂出窍的本体的房间。


    冯式微:“我清楚。”


    “好。”冯渐微打个哈欠,拍了拍旁边活珠子肩膀,“阿渺,白天就靠你了,有事让握珠找我。”


    活珠子:“哦,知道了。”


    冯渐微等人走后,活珠子拖了张凳子,直接坐到“熟睡”的闫禀玉床前,大有一种谁要害她,就从他尸身踩过去的气势。


    第130章 (小修) 牛郎织女隔银河


    依靠卢行歧留下的隐昼符,握珠能够短时间在白天出现,她飞在闫禀玉脸旁,见到她日趋红润的脸蛋,奇怪道:“哥哥,姐姐睡着了不能吃东西,怎么气色还越来越好了?”


    活珠子扭头看,也发觉经过一晚,闫禀玉的脸色更红润。他动脑子想,遁前生是回到过去,是虚幻空间,就如身处梦境一般。


    “或许她在做美梦吧。”这是活珠子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释。


    握珠哦了声,然后落在床沿,晃着脚坐好,“我好久没做过梦了,做美梦真好,美梦成真更好……”


    握珠叽里呱啦地说一堆,活珠子如耳旁风过一言不发,只管睁大两眼盯住门口,谨慎认真地实践对冯渐微的承诺,不让任何可疑人士靠近闫禀玉。


    ——


    卢行歧说的探查是在三日后,他们在遁前生里的第五天。


    卢贞鱼婚礼那日,从敬就向卢谓无邀约,请卢氏两府人去他郊外的避暑别庄消暑。


    听说那座别庄背靠山泉眼,以潺流做造景,再经设计,溪水曲径引入居室,自然清凉。流水旁置蒲甸茶几,可直接取水煮茶,观景品茗,好不雅致。


    更绝的是,每间居室都有引山泉入浴的浴室,这对每日还要请人抬水换水才能洗漱的闫禀玉来说,简直太方便了!刚得知要坐两个时辰轺车去一个山下别墅,她还不太乐意,因为马车劳顿,当听到从氏的避暑别庄这么新奇,就产生了兴趣。


    一大早,萧良月的近身嬷嬷就给闫禀玉送了新衣和新饰品过来。也许因为要出门作客,送来的衣服颜色鲜妍,且是放量大的形制——岱赭色镶边上袄,淡雅拼色褶裥的月华裙。头饰是两支蜻蜓点翠辑珠发簪,两缕触须顶着如点月华的米珠,颤颤巍巍,灵动可爱。


    并且很贴心地没有准备耳环手饰那些,因她没有耳洞,也不习惯在身上套镯子链子。


    嬷嬷送完东西就留了下来,帮助闫禀玉梳头。她端正坐好,从镜子里窥到嬷嬷的眼色,老往床上飘,好似在找什么蛛丝马迹。


    “嬷嬷,你在看什么?”她直接问了。


    嬷嬷满布皱纹的脸一抖,手也晃了下,略微慌声说:“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姑娘是个随性大气之人。”


    闫禀玉余光落在没叠被的床上,心想:她这两天在楼上睡的,睡相不老实,所以床单有翻滚的折痕。嬷嬷想是察觉了,还讲这么好听。她讪讪回:“嬷嬷,你别笑我了。”


    嬷嬷愣了愣,赫然一笑,觉得女娃子口直心快,不是那等曲折城府之人。


    “没有笑,老身在夸姑娘,是落拓不羁之人。”


    闫禀玉也不委婉了,露个笑脸接受。


    这次梳发还是挽了蚌珠头,不过下了巧思,发缕分做两边,梳的双侧发髻,各簪一只蜻蜓。身动簪晃,很是俏丽,与今天的妍色衫裙相衬。


    梳好发髻,嬷嬷就离开了。


    府门前,轺车已备好,齐整停了五辆,两辆载物,三辆载人。萧良月一辆,卢庭呈一辆,卢贞鱼夫妻一辆。


    各房收拾的衣裳家活都送上后面的马车,萧良月早等在轺车内,随行嬷嬷坐在她侧下位置,与她私声些话。


    “二层的卧房有居住痕迹,想来是分开就寝的。”


    “那便行。”萧良月点点头,心里高看了素日离经叛道的卢行歧一眼。


    “那姑娘,是个豁达大方的女子,能容门君跋扈难训的性格,着实般配。”嬷嬷不免夸赞句,顺带贬低自家小主子。


    “能入得了惠及眼里的,自是他喜欢的,觉得好的。”萧良月今日一身沉稳的三蓝绣乌青色长袄与马面裙,梳端庄的三绺髻,脑后发丝抿得油滑水亮,人需得端坐,才能保持仪容优美。早起乏了,她撩开车壁湘帘,想看看那几个孩子到了没有。


    先是见到卢贞鱼夫妻,向第三辆轺车走去,再是卢庭呈,眉目清淡地往走向第二辆轺车。卢行歧和闫禀玉最后出府,月华裙褶裥纷繁,在姑娘轻快的步履间,翻出了层叠颜色,花朵般俏美。耳后发髻停了两只活灵活现的蜻蜓,颤晃似飞,再无其他首饰,清简而添天然的女儿色。


    萧良月望着闫禀玉这身装扮,开颜道:“还是珍珠衬少女,金银的落俗。”


    嬷嬷附言:“得是小姐挑得好。”


    萧良月笑了笑,她也是姑娘过来的,自是清楚如何打扮。


    闫禀玉在一排轺车前驻足,回头问卢行歧,“我要上哪辆车?”


    骑马一个时辰她都受不住,自是要坐车的,卢行歧认出萧良月的车,眼神指第一辆,“这里。”


    嬷嬷听到声音,打起车帘想下去扶闫禀玉上车,不料刚露半身,看见俏皮的姑娘踩着马杌跳了上来,再稳稳落定。


    可把嬷嬷吓了一跳,忙牵住闫禀玉,“姑娘当心些。”


    “没事!”闫禀玉豪迈道,弯腰进车内,见到萧良月后,爽快地打招呼。


    “世婶好。”


    “诶。”


    嬷嬷转身时,余光瞧见卢行歧踏步过来,屈指叩车壁。


    几乎是第一声闫禀玉就掀开湘帘,手臂探出窗沿,默契地问:“怎么啦?”


    她心情高昂,发髻上的两只蜻蜓也在不住地摇晃,煞是可爱。卢行歧看着她叮嘱:“路上累了饿了就喊停,不用顾虑。”


    “好。”闫禀玉点点头,蜻蜓晃得更嚣张了。


    卢行歧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去摁住那两只朝他炫耀的蜻蜓。这两日白天要去帮阿爹处理流派内的琐事,因为是过去的足迹,不需闫禀玉跟随。她极会自得其乐,将附近的街巷铺面逛了个遍,时常带回连他都不熟悉的糕点小吃,让他品尝。


    好不容易晚上得空,她也总有理由撇开他,上二楼歇息。许久没与她好好相处,现在一去三日,又碍于人前,只觉隔了一秋又一秋。


    从窗边看,卢行歧那副依依不舍的赔钱样儿,完整落进萧良月眼里,她抚了抚额,一副儿大不由娘的无奈。


    “好了,没人会薄待闫姑娘,安心骑你的马,别妨碍我们出发。”


    闫禀玉不太好意思了,默默向卢行歧挥手。


    卢行歧蜷回手,笑着乖乖应声:“好的,阿娘。”


    遣将牵来马,卢行歧扯过缰绳,跃身上马,纵马转向队伍后尾。卢谓无则骑马在队伍前头带路,一列车马浩浩荡荡地出发。


    轺车慢,又颠簸,一个时辰后停车休息。


    闫禀玉下车活动僵硬的身体,卢行歧打马过去,趴身在马背与她平齐视线说话。


    卢贞鱼夫妻俩在官道旁的草地散步,闲适交谈。


    “从伯家的避暑别庄,善用巧工,风景宜人,但因靠山,会有些不讨喜的动物出没。”


    “有什么?”


    “听说有大耗子,幼闵害怕吗?”


    幼闵果然低呼,瑟瑟地抖着,“别庄无人看顾吗?怎地有那东西?”


    卢贞鱼揽住她双肩,往怀里带,安抚道:“耗子山来山去,人能管得许多?有我在呢,幼闵不用怕。”


    ……


    萧良月掀帘,望着这两双人儿,不由想起独自待在轺车内的卢庭呈。这回去从氏别庄,她和夫君别有深意,想促成卢庭呈与从黎的好事。


    虽说这两位孩子从小少往来,但相处久了,总会有了解,继而生出别的观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感情不都是如此而来的么?萧良月颇有信心,也因从黎是个有主见的活泼性子,定能让卢庭呈少点寡闷。


    时间到了,各人回轺车。


    闫禀玉对别庄有耗子这事记挂,特地问了萧良月,“世婶,别庄真的有耗子吗?”


    萧良月回道:“我们每年夏暑都会去那里住几天,偶见耗子,但不会伤人,近山是难免的,有时还会见到些野鸡野兔。”


    山里长大的闫禀玉不怕这些,但影响休息又是另一回事,见她说不多见,就放心了。办事之余,舒适度假,感受这个时代的风光。


    一晃到中午,终于到地方了。


    从敬不知几时就站在庄门前等候,卢谓无打头阵,也早早看到他,策马过去。


    “从敬兄。”


    “谓无老弟,你们总算到了。”


    在两人的寒暄声中,轺车缓缓停下。


    嬷嬷起身扶住萧良月,托着她手臂出了车舆,脚下已有人放置马杌。


    萧良月缓步下来,跟还在车舆内的闫禀玉说:“下来吧,闫姑娘。”


    待里头答应一声,她方才去跟从敬问候。


    后面轺车纷纷下来人,闫禀玉不着急,舒缓一下快死去的臀部肌肉。她掀开帘,打量环境,这处乍看似世外桃源,其实再远些,也坐落着其他庄园。


    避暑别庄名叫《云游庄》,或许是跟庄后山峦弥久不散的游雾有关,也或许是云游四海的云游,意欲洒脱。假如真是第二种说法,那就未免虚伪,表面淡泊,背地却想继承拘魂幡。


    视线中忽闯入一人,骑着高头大马,在窗沿以指叩击,“下来,大家都进去了。”


    闫禀玉回神,见卢谓无带着小辈们,与从敬有说有笑地迈进别庄,庄内过道中,从黎和一名衣着得体的夫人立身迎接。


    “哦,我这就下来。”


    她出了车舆,跳下马杌,卢行歧也下马随行。


    遣将在后面将马牵走,然后和随从一同搬夫人少爷们的行李。


    卢谓无他们往庭院中央去了,闫禀玉和卢行歧才入庄门,隔着距离,两人好说话。


    “怎么只见遣将,洞玄呢?”闫禀玉问。这几日都是洞玄陪她逛街,一时不见,都不习惯了。


    卢行歧压声说:“他留守下思文村。”


    闫禀玉也跟着小声,“不是说第十日才有动作吗?”


    为保险起见,卢行歧还是偷偷下了道禁制,只轻微地掩饰声音,不然过于隔绝,会被阿爹察觉。他道:“三天后晚上下思文村有次小打小闹,可借此探查从敬。”


    “可我们三日后白天要离开云游庄回府了。”


    “所以得再拖延一日,留住从敬。”


    闫禀玉脑中灵光一现,“你是想利用对过去先知而设局,看三日后夜晚从敬有无离开云游庄,去下思文村?”


    卢行歧:“嗯,这是最简单有效的试探方式。更巧的是,云游庄离下思文村往返不过两个时辰,时间上完全充足。”


    这两日他忙,闫禀玉也存着躲他的心理,都没跟他好好聊过,不知道他做了计划。


    萧良月久不见他们,唤了嬷嬷来寻,他们只好快些跟上队伍,顺道将整座别庄纳入眼底。


    因为引溪流入居室,要做到顺应水势和地势,所以屋宇建造尽量挨靠,院落与院落间仅隔个十几米,院墙都没有。庄内造景没什么欲盖弥彰,流水小桥,一步一直给,坦荡直落。不过,如此另有一番开阔的爽快美感,因着无院墙分割,视线广袤,能将更远处的山峦收入眼中,还有幻变的流岚雾霭。


    他们站的位置就能清晰地听见潺潺溪水流淌,萧良月朝这边挥手,让他们去选房。


    从氏主家,已经住了一个大院落,卢贞鱼小两口选了偏的小院,卢谓无一家选择有四间屋舍的院子,恰好能住下他们。


    现在选的就是这个院子的房间,萧良月选了第二间,卢庭呈无所谓,让卢行歧和闫禀玉先选。


    在外和闫禀玉自是要分开住的,卢行歧的想法是挑第三第四间,僻静相连,无人阻拦,容易悄无声息地夜闯。他眼睛放出兴致的光芒,抬手指去,“我要……”


    萧良月似乎看穿他的意图,抢先做安排,“闫姑娘住第三间,同馨住第四间,惠及就第一间吧。”


    牛郎织女隔银河,也不过如此。


    生生将卢行歧的计划砍做两半,中间隔着阿爹阿娘的卧房,还能怎么闯?他脸上闪过一丝怏怏神色,吐出个字,“好。”


    拖延从敬是两日后的事,现在先好好度假,闫禀玉不懂卢行歧内心的小九九,兴趣盎然地进自己卧房,参观溪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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