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你们以为我不会开枪?
那恶魂存在已久,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奈河底下的溺魂恶气,冯氏接管鬼门关口数百年,从来没有人提出过杀恶魂绝后患,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在座众人都不敢想象,得什么样的能力和谋策,才可以杀掉作乱的恶魂。年轻人私声怀疑,族老们缄默地打量起卢行歧,约莫猜到是他在天门山立的阵。
卢氏才能达六门,冯桥信了几分,拱手示意,“门君,你有什么计划,还请详说。”
冯桥与冯守慈前后站着,卢行歧瞥去目光,看过这两人,“我是有计划,说可以,但冯氏能坚定不疑地执行吗?”
存亡之际,只要计划切实,能处理掉恶鬼,冯氏当然可以执行。但听卢行歧的语气,或许会令人为难。
冯守慈未敢立即表态,冯氏族人踌躇不定。
冯渐微左右不了冯守慈,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同样焦灼。
虚空中鬼气不绝,迅速侵占天门山,来之前喝的符水效用正在减少,冯式微抱臂打了个冷颤。
冯守慈也察觉到符水不足以抵抗愈发浓烈的鬼气,今晚连族老们都出动了,所有人的期望压在他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难以抉择。
“父亲,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冯渐微不禁出声。
之前跟冯渐微道歉的族老也站了出来,用年迈而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鬼门关口早就不稳,既然崩溃是迟早的事,不如就干个大的!死也要死得壮烈!”
族老相信能立起磅礴阵势之辈,不是无能之徒。
其实大家都不怕死,就怕死得没有价值,连累家人。现在族老都这样说了,就赌一把大的吧,以绝后患的诱惑太大了,为冯氏再谋一个风调雨顺的百年,无论如何都值得!
“对!就干个大的!”
“我们同意,不做那龟缩之人!”
众人齐声呼应。
冯守慈终于松动,诚挚地弯下腰,低首道:“我冯氏今日三百一十六人,尽听门君吩咐。”
“好!”卢行歧再强调,“既然是计划,那便是独我完成不了,需要大家的配合,倘若有质疑、害怕者,可自行离去,我担保冯氏不会问责。”
身为冯氏人,就要与冯氏共生死,众人纷纷坚定立场,“冯氏在,我等便在,不会质疑,也决不会退!”
卢行歧扫视被鬼气埋没半身的一干人等,满意地点头,“在我的计划里,各位都有其位有其责,还请一定恪守。如若有人趁乱谋私,被我知道,无论造成什么后果,我必将他扔进鬼门关里沉奈河!”
此话大家听着没有异议,只冯守慈面色微微有异样。
说完后,卢行歧让大家聚到踏阶石外商议。
关口前的空地不大宽阔,一下子挤进那么多人,需要有序列队。冯渐微带着冯式微去协调队伍,五分钟后,聚集完毕。
卢行歧扬手施了一个禁制,风声与鬼气的呼啸瞬息消失了,大家都讶异地望外,心底对他更信了一分。
——
活珠子带闫禀玉走的是条近路,却也崎岖无比,路上时有乱堆的石块,石块有人雕砌的痕迹,应该是修建古道时遗落的。
他们为隐藏行踪,不敢用任何照明工具,好在围垅屋的射灯范围广,倒也能模糊视物。
那些堆聚的石块耗费了闫禀玉大量的体力,让她感觉不到符水的功能正在消失。
但活珠子察觉到了,行进途中,鬼气越来越浑浊。他踩上难得的一块平地后,回头拉闫禀玉一把,两人挤在这块平地上歇会。
“三火姐,你的身体冷不冷?”
“不冷啊。”闫禀玉摸了把额头,没汗,转而细想,那么大强度的运动,居然没汗。
“阿渺,气温是不是降了?”
“是,受鬼气影响。”
松林及半空中,皆是到处飞撞的鬼气,闫禀玉因为结契约的关系,偶尔能从鬼气中窥得一张张拥挤蹂躏且狰狞的鬼脸。估计再过不久,符水也没用了,她说:“快赶路吧,不知道蓝雁书他们走到哪了。”
“嗯。”
再行五分钟,山体越壁立,他们明显感觉到已经过了半山腰。没多久,便汇到了山道上。
这时闫禀玉已经有受冻的感觉,她又用了一张禁制符,能抵挡鬼气,体温渐渐恢复。停留的半分钟里,上下遥望,不见人影,不知蓝家过去了,还是没到。
既然蓝家偷偷摸摸,肯定不想冯氏等人知道,也近不了鬼门关口。即便蓝家过去了,他们还有机会,可以在最终一段路截下。
闫禀玉决定前进登山,这次活珠子垫后。
刚走两步,活珠子突然从后面拽住她,使眼色向山道下面的巨石。她意会,两步踩上石面,翻了下去,蹲下身背靠巨石。
活珠子也紧随其后,和她一同躲藏在巨石后,侧耳倾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脚步纷纷踏踏,人数十以上,踏步闷重,是块头大的男人。
还有些交谈声,掺杂在阴风中送了过来。
“这地方够阴森的,守深山老林的矿山都没这瘆人。”
“对哟,阴风阵阵,凉飕飕的,那树摇摆得,像有人影穿梭过去,似是而非的,让人瞎想。”
“听说,这是姑爷家的地方,我们这次来就是帮姑爷解决大麻烦。”
“什么大麻烦?要是有人得罪姑爷,偏僻巷角给一刀教训得了,犯得着扛枪带符的吗?该不会要对付的,不是阳间玩意吧……”
有人呵斥:“你们小声点,大小姐在后面,要是被她知道你们编排姑爷家,非剥了你的皮,扔进狼狗窝里一起守大门!”
几人就噤了声,安静走路,打着灯光,晃动在山林间。
闫禀玉自从学习控蛊,耳目清晰许多,她算着脚步,猜测共有十五人。她轻声向活珠子求证,“阿渺,你能听出对面有几人吗?”
活珠子比出一和五的手指。
十五人,正确,蓝雁书带了十四人进山,且都带枪。听他们对话,要解决的麻烦极可能是卢行歧。
不枉闫禀玉爬了那么久野道,衣服都给挂破几次,好歹有收获。等人行过去后,她说:“阿渺,蓝雁书想浑水摸鱼,我们得阻止他们。”
活珠子点头,“嗯。”
“他们人多,又有枪,听着是那种亡命之徒。我和你就四只手,不能硬碰硬,最好是偷袭。”
活珠子问:“三火姐,你想偷偷给他们下蛊?”
“对!我现在还不能一心多用地同时给几个人下蛊,只能分开对付。你回忆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方便藏身偷袭的路段?”
活珠子来过几次天门山,自是清楚的,“前面不远有个急弯,只能慢行,无法同时容纳两人并肩。”
“好!”闫禀玉又问,“道旁有树吗?”
“有的。”
“那我们快点,赶在蓝家之前到。”
他们离开山道,在下沿赶路,树下枯枝易踩,会发出响声。好在阴风刮动,树木声响不断,他们闹出的动静并未引起注意。
跟踪久了,闫禀玉发觉蓝家故意慢步,像在等时机,因此给了他们超越的机会。
到了急弯处,闫禀玉选中一棵树,迅捷地爬了上去,松针不密,她还撇了几根枝杈挡在身周。携带的蛊虫中,只有定石蛊最合适,可以让那些大块头失去行动力,枪也扣不起来。
竹筒倒蛊,握掌心中,闫禀玉朝树下看了眼。活珠子便潜身道旁,以便应付突发状况,和接应她。
虽然还未学会隔空下蛊,但闫禀玉控蛊有很大的长进,蛊上身后,她可以随意控制发作时间。只要不被发现,她很有信心能让这伙人半道崩殂。
少倾,有灯光打过来。
闫禀玉缩小身体,屏息等候。
灯光中有人循序渐进地过道,一个一个的,实在方便,也得益天门山的环境,闫禀玉足足下了七只定石蛊。在蓝雁书经过时,她犹豫了,怕被认出蛊虫,就没下手。
蓝雁书平日打扮高贵,今天简单地穿了套运动服,手里抓着一个圆筒型物品,因为在另一侧,闫禀玉看不太清。等人过去后,她再放出一只定石蛊,正要落下,前面蓝雁书猛然回头。
“有东西!”
话音未落,前后男人速度亮枪,同时护送蓝雁书远离。
“大小姐,是什么东西?”
被重重保护的蓝雁书望向四周,说:“不知道,但感觉有异常。”
还没到时候,枪非必要不开,有人问:“那现在怎么办?”
很快就到鬼门关口了,蓝雁书要布防观战,不能耗在这里,“留下两人搜查,其余人跟我走。”
留下的男人拔出匕首,各自分开,在道旁的树木荆棘里插刀。
闫禀玉在树上,即使被发现,不开枪一时也奈何不了她。但是活珠子那里就危险了,男人很快搜查到他躲藏的范围。
闫禀玉顾不上会暴露,放出两只定石蛊,尝试用念力驱使它们飞行附身。
男人腰上别枪,刀尖被灯光激出一片亮光,透过松针缝隙,闪了闫禀玉的眼睛。晃神的刹那,定石蛊偏航,被发现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石头怎么会飞?”
“有古怪!快拔枪!”
男人搜寻过底下,这次直接抬头,见一处松叶过于茂密,很不寻常。他踩石跳高,一刀插进叶隙中去!预想中的空刀或刺入感都没有,只听见“铿锵”一下,刀尖传来强烈震动,抖得他刀柄差点握不住。
“有人!在……”
提醒声未完,树上猛然纵下道身影,直扑向落地的男人。男人惊悚迈步,欲躲开,后背却被遽然重磕,整个人面朝地倒下,紧接着咽喉直接被一片薄而寒凉的刀刃抵上。
“别动!”
男人以为话是对自己说的,他被狠狠摁在石道上,头脸埋地,肋骨几乎痛断,还有什么力气动。
“好,我不动,你别伤他。”
原来是对同伴说的,那货没事,男人就有希望获救。听声,掣肘自己的是个女人,胜面更大了。
“刀丢开,枪卸下。”
才庆幸,男人就听到这句话,他心底呐喊:别啊!直接掏枪,乌漆嘛黑的,刀还能比枪快吗?
可是同伴答应了,连声说好,接着是一阵扔东西卸东西的声响。
卸枪啊,不是更有机会射击了吗?男人想起这点,忍住胸痛逆上的咳嗽,紧张地期待。老伙计,哥们的生死就靠你了。
可事不如人愿,腰上一动,自己枪被夺走,那女人好像看出对面的企图。男人寻思她只是做做样子,这世道禁枪,她能懂怎么瞄准,怎么射击吗?
同伴也如此想,没有立刻卸下枪,垂握在手掌中,时刻准备着。他眼睛盯住对面枪口,虚虚一笑:“别冲动,好商量,好商量……”
背上突然动作,男人脖子边的刀更近,像是被用什么抵住,控制不了准头一般,直直割过皮肤,疼得他倒抽凉气。然后就听到子弹上膛扣触板机的动静,这一刻,他背发冷汗,头皮发麻,几乎要炸了的恐惧。
“读过书吗?军过训吗?”
女人问,两人双双摇头,惊恐万分。
“你们以为我不会开枪?臭文盲,不知道广西的大学军训是用真枪吗?”
第112章 九魂锁天阵
他们哪知道这些,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混了,没上过大学。
两人又是齐刷刷地摇头。
闫禀玉也没再让对面卸枪,而是晃了晃上好膛的手枪,略微抱歉地说:“虽然我打过真枪,但准头不行,比如打靶时瞄准的是手,最后射击中的是心脏。
她虚虚做着瞄准的动作,对面人犹豫了一下,很快卸枪弯腰放到地上,然后直起身,“靓女,我照做了,放了我们兄弟……”
一直潜藏的活珠子看准后背,悄然窜了出来,抱扑住那人,双双倒地,扭打起来。
打手一身腱子肉,常年斗殴打架,力量不在话下。活珠子占了个出其不意的先机,很快就左支右绌。那人翻了身,短瞬间压制住活珠子,正抬起石头那么大的拳头,忽然就僵硬不动了。
活珠子愣了一下,再看闫禀玉那边,她已经收刀站了起来,他立即明白,她给这两人下了蛊。
“阿渺,你帮我一下,把这两个东西挪到边上,省得堵路。”
定石蛊能起效一夜,今晚鬼门关口成败与否,都要把撤离道路留出。
“嗯。”活珠子推翻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起来拖人到路边,扔靠在石头边。然后去帮助闫禀玉,将另外一个直挺挺躺着的男人掀到道旁。
闫禀玉想了想,把那支上了膛的枪拿上。蓝雁书离开有段时间了,两人不再耽搁,处理完就连忙赶路。
另一边,鬼门关口集合的众人听完卢行歧的计划,皆露出矇昧的表情。
“九魂锁天阵是什么?”有人将计划的重点问了出来。
冯桥清闲惯了,身心不在流派内,自然也不会特意去关注这些,听这阵法名字霸道得很,也好奇地问冯守慈,“九魂锁天阵是什么阵法?”
那是卢氏除起阴卦和拘魂幡外,又一秘门家传,鲜为外传。冯守慈只是有过耳闻,他就着一星半点的知解说:“这阵法据说可以达天听,灭鬼道。”
日常施法请神力,也不是次次就能请中,达天听是借助上面的力量,卢行歧一介鬼身如何能让天道听令?冯桥感到不可置信。
卢行歧面对数道疑惑的目光,简略道:“此阵法以九宫为阵,分为乾、坎、艮、震、中、巽、离、坤、兑九个押阵方位,道法中九为至阳,需要借助各位一缕阳魄,汇往九宫,立阵达天听,灭鬼道。”
这阵法听起来很厉害,借缕阳魄而已,反正命都豁出去了。
禁制外,插地照明的火把早被吹灭,围陇屋射灯的光亮若有似无,鬼气瘴雾浓郁到如蔽黑夜。不只是让人感到寒冷的物理攻击,而是直接能侵蚀魂魄脏器,体弱的接触久了更是要命。
没人再存疑,纷纷道:“那就开始吧。”
如此,卢行歧便开始部署,“以鬼门关口为中,除去冯氏主家一脉四人,其余者分为三十九人一组,归置到其余八宫。”
主家四人就是冯守慈冯桥,冯渐微冯式微。既然八宫没有他们,冯渐微和冯式微就负责清算人数,冯守慈划方位,冯桥协调队伍。大家配合默契,短短几分钟数百人有条不紊地找准位置。
卢行歧纵观一眼,确认过后继续道:“你们四人就据中宫。”
冯守慈等人照做。
冯渐微他们背靠背,看到卢行歧蓦然纵高,手腕一转,掌中凭空多出三张黄符,他指中捻符甩出去后,符身凭空起火,飘出缕缕烟线。那烟线似有视力,精准地飘往每个人头顶的百会穴。
是取魂香,坊间受惊叫魂常用的手段,但一香取百魂,想是卢行歧在符箓上下了其他功夫。其实以他的道行,施个探魂术就能精准地摄取每个人的阳魄,现在借助黄符怕不是想留存实力,以灭杀恶魂。
冯渐微觉得大有可能,因为九魂锁天阵是极其凶险的阵法,小时候老听阿公讲卢氏,他起了浓厚的好奇心,日常缠着他讲故事,就提过这个阵法。九魂非数九,而为数多,锁天的天也并非上天,而是强大的概义。起阴卦绝魂,拘魂幡令鬼,而九魂锁天阵灭鬼道。鬼道之众,阵法之戾,若施法不正,便会遭天谴反噬。
这取阳魄不单是为了以魂押阵,也是为了“正”,众人向天道请愿证明,譬如古时的百姓上书,现代的联名请愿书,以达天听请神力,阵势才有如神助。
取魂香进入百会穴时,人身会意识恍惚,待阳魄抽出,意识倏然回归,只感到身体深处有一丝空旷阴凉。很奇怪,但不难受。
在冯氏的视角,他们看不到自己生魂的阳魄,但作为阴魂的卢行歧能够看到,烈火颜色的阳魄似朝日冉冉而升,合汇到各个宫内,如珠落玉盘一般上下跳动。
阳魄汇聚完成,烈性光芒灼灼发耀,与相邻宫位的光亮交触,继而快速相连,同时点亮宫内中位,焕发成一个完整的九宫图形。
列阵完毕,卢行歧便挥袖撤了禁制。
狂风冰浪猛一袭来,冯氏众人皆穿着单薄夏衫,原以为要吃点苦头。谁知那充满鬼气的料峭寒风竟刮不进九宫内,只能绕着弯地在宫外怒号,伺机而动。
他们看不到阳魄,却能感受到阳魄汇聚的烈性光亮,比十二辰阵的金光更甚,隐隐泛着血性的赤红色。身体浴在这般光亮下,有如热流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使人肝胆具气,神清气爽。原来齐心一体,还有这种好处。
天门山上鬼气流窜,九宫烈光也难穿透一二,哀嚎怒笑不断,俨然人间炼狱。众人以为阴司环境即将形成,但立于宫外的卢行歧却无动于衷。
他背向九宫图,身周鬼气如卷刃,吹得他衣袂狂舞,发辫金钱摇摇荡荡,晃出悠然的弧度。他身前一片黑雾流动,让人不禁联想到同样鬼气涌动的奈河,而他就似掠阵在前的修罗鬼,就为渡河而去,杀尽恶魂。
卢行歧霍然转身,惨白玉面在赤光的照耀下,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激烈厮杀,浴血奋战归来。他隔着九宫图看向鬼门关口,关内鬼气不再外泄,天门山的阴司环境已然形成,恶魂即将出关。
“尔等切记,鬼门关口开启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摇心志,死也要守住宫位。不然阵势倾斜,会如十二辰阵一般,让恶魂有机可趁,届时整个冯氏都要跟着一起陪葬。”
“是!谨遵门君之令。”众人目光灼灼地答应。
“还有据中宫位置者,需协同起阵,□□阵势。”
冯守慈等人应声。
卢行歧再环视一周九宫图,心绪往胸腹里沉,摒弃杂念,而后两手并叠,开始捏诀踏罡步起阵。随着诀成步顿,手诀缓缓托起,犹如给九宫注入莫名的力量,各宫光芒瞬亮,绽放出无数赤色丝线,仿若烈火燃烧起来一般。
千万缕丝线无不汇往中宫,冯守慈等人默契地拽住丝线,尽收掌中。九魂锁天阵以阳魄为引,织成天罗地网,需要紧守住这些阳魄丝线,才能叫阵势事半功倍。
一人掌二宫,接收完全部阳魄丝线后,冯渐微看向卢行歧。因为术法强大,他多数时候施法都是言随法出,很少需要咒语加持,更遑论踏罡步。这是冯渐微第一次见他如此正式,从前只闻九魂锁天阵,现在亲眼得见,只是开了头,就觉得这阵法精妙无比,同时也难以掌控。
起阵完毕后,卢行歧看向中宫位置,与冯守慈等人交代厉害,“恶魂出关,中宫需退散让位,迎它入阵方可立阵。稍后我会在阵法内再下一道禁制,藏生魂隐阳魄,以迷惑恶魂顺利出关。鬼门关口之外,中宫首当其冲,几位见机行事,切莫自乱阵脚。”
冯守慈等人明白。
冯渐微放心不下冯式微这怂货,耳提面命一番,“听到卢行歧怎么讲了吗?恶魂出来别慌,随父亲和桥叔行事。”
冯式微乖乖应声,纵是当下,心思也有些飘,他频频望向天门山古道。山中鬼气受关内鬼力滋养,已经生出头身,离成态不远,一旦变为鬼魂完成体,就能杀人于无形。
母亲执意要来襄助,此时应该已到天门山,冯式微便是为此担忧。即使她身有厉害符箓,白身施令效用不比他们,不知道能否抵挡得住成了气候的鬼气。
冯渐微见冯式微扔心不在焉,脚下一跺,狠踩了他一脚,凶恶地瞪他,“招子给我放亮点,现在不是儿戏的时候。”
冯式微瘪着嘴忍痛,点点头不再分心,精神专注在阵法上。
阵外卢行歧围转掠飞,给九宫位置都下了禁制,忙完一切,他又纵身闪现到附近最高的一棵松树上。眺望瘴雾滚滚的山底,鬼气突变,不知道闫禀玉到哪了,能否应付。
说不上担心,他们之间有契约联系,她现在无妨,他的记挂,总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
——
本来已经追上蓝雁书等人的灯光,山中瘴雾陡然变化,望不清前路,灯光自然也消失了。
阴风鬼气全化成了鬼影,时不时突脸缠身,被符箓焦灼,又惊吓离去。没实际伤害,但架不住层出不穷,闫禀玉被闹得没脾气了。
按活珠子所言,前面不足三十米便是鬼门关隘,蓝雁书他们行动秘密,不可能直去与冯氏碰头,很可能不知埋伏在何处,静候时机。
闫禀玉再给自己来了一张防身符,禁止鬼气沾边。果然顷刻起效,身周气场干净许多。
活珠子在前面探路,回头两步说:“没发现蓝家行踪。”
“追不上就算了,阿渺,我们也找个地方藏身,在暗处好及时反应。”
“好,我知道关口不远有一丛树,我们可以爬上去,站得高望得全。”
闫禀玉比了个ok的手势,“那我们快走吧!”
鬼门关口的山势不在最高,活珠子带路绕过关口位置,在关背十余米外找到那丛树,“姐,前面不远的空地就是鬼门关口。”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闫禀玉望去,他们所在位置前无遮挡,是能够看到一些空旷处。但因鬼气瘴雾弥漫,瞧得不甚清楚,只能微微捕捉到一丝丝若隐若现的赤色光亮。
这光眼熟,像伏诛鸡鬼时的阵法亮光,卢行歧立阵了吗?那恶魂应该快要出关了,想必鬼气变化跟此有关。
时间更紧急了,树下有石,闫禀玉直接踩上石面,准备爬树。霍然听到侧方有挪动声响,一路上山根本没小动物出没,那就只能是人。
她右臂按上左臂,不着痕迹地拔出饮霜刀,反手朝声源方向用力掷去!然后极迅速地掏枪,瞄准掷刀方向。
只听到翻滚压断枝叶的动静,再是刀刃插地的铮鸣,被他躲了过去!闫禀玉跳下石头,正要追赶,活珠子忽从她身旁过去,风卷般疾行上前,伸手在瘴雾中抓到一只胳膊。
那人好像反击了,活珠子侧身躲开,手下不知怎的落了空,他还要追,被闫禀玉喊住。
“别去,他没拔枪,估计不是蓝雁书那伙人。”
想不到还有第二拨人,什么身份,什么来历,通通未明。所以闫禀玉拦下活珠子,再从长计议。
“那个人,好像是我舅舅。”活珠子突然说。
闫禀玉讶异,“冯卜会?”
“嗯。”
“你确定?”
活珠子低眉想了想,“天门山上有阵法,遮挡住我大部分耳目,但近处能分辨。我确定,就是他。”
冯卜会失去父亲和妹妹,难免不对始作俑者的冯氏怀恨在心,都被逐出去了,现在冒险返回,闫禀玉可不相信他有感念之意。不然两年前不会受蓝雁书收买,去陷害冯渐微。
只是冯卜会是单独行动,还是再次被蓝雁书收买,才潜藏在天门山,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也没空猜测,阵法一立,是最紧要时刻,冯卜会既然已走了,山上范围太大,现在追也没用。先防备蓝家吧,只有蓝雁书最巴不得卢行歧出事,其余的闫禀玉管不了,也没能力管。
转瞬之间,闫禀玉已经做好决定,捡回饮霜刀后,她对活珠子说:“阿渺,我耳目没你好,你听辨鬼门关口四周,注意蓝家那伙人。我关注阵地,我俩分工合作。”
“好。”
两人各选一棵树爬上去,凝神静气地观察,等候。
第113章 冯卜会,你想做什么!
爬上树,视线并未开阔,除了几点阵法光亮,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阵法的作用,除去鬼气呜呼吼叫,闫禀玉也听不到丝毫人声。不能够啊,冯氏可是出动了三百余人。
因为松树开枝不多,闫禀玉和活珠子各爬一棵树,相距一臂的距离。她上身向那边倾近,小声问:“阿渺,你看得到冯渐微他们吗?”
活珠子偏过脸说:“看得到,只是阵法有禁制,我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闫禀玉实在不想两眼一抹黑地干着急。
活珠子沉吟几秒,说:“三火姐,我的血抹在眼皮上可以开阴眼,能够加强你穿透鬼力的视线,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卢行歧给的符没有这种功用,现在有办法解决,闫禀玉当然不介意。她急吼吼地伸脸,“来吧,快点。”
很快眼皮一凉,活珠子说“好了”,闫禀玉睁开眼,果真觉得视线清晰不少。虽然是那种夜视镜下的成像,也是暗色的,但好歹能了解鬼门关口现场。
闫禀玉道谢,回到自己位置,再次看向鬼门关口。见冯氏三百多人分做八堆,围绕着冯渐微他们四人,他们身后就是踏阶石,队形像个九宫图。
她不懂阵法,单看人数分布像是围困,恶魂出关便踏入冯氏的人力范围内。那阵内的禁制就是隐藏踪迹吧,诱恶魂入阵,集众人之力灭杀。
不可否认,这是目前最好的方式,趁恶魂出关的缓冲,不给反应时间直接下死手,是卢行歧的手法。想到这里,闫禀玉目光搜寻,在阵外看到他的身影他面向鬼门关口,一动不动。
“阿渺,找到蓝雁书他们了吗?”闫禀玉目光未动。
“嗯,在我们位置北向。”
闫禀玉在西向,那就离不远,“有动作吗?”
活珠子回:“暂时没有。”
视线里,卢行歧突然闪身消失,闫禀玉有预感,恶魂真的要出来了,“阿渺,小心。”
话音刚落,流动的瘴雾和飞窜的鬼气蓦然停滞了,无风无声,像是时空陷入静止状态。这种寂静很不寻常,令人心慌,压抑,身体内所有的感官都在毛骨悚然地叫嚣:危险,快跑!
闫禀玉心慌意乱,默默再掏出一张禁制符使用,好歹能缓一缓。也许驱邪符更好用,但怕引起恶魂注意,破坏卢行歧的行动,就只能先忍着。
她看一眼活珠子,他神色微微凝重,瞧着没有她反应大。转过目光,冯氏众人全部稳稳当当,修过心志,意志和身体素质比常人更坚定。
就是卢行歧去哪了?
几分钟的沉寂过后,踏阶石后终于有了动静,只见虚空中气流涡转,这似乎是一个信号,瞬息间所有瘴雾鬼气沉低,匍匐到地面,露出久违的一片夜空,和天门山原本的面貌。
“轰隆!”
猛然一记雷鸣闪电,震得闫禀玉心头蹦跳,顶着喉咙,难受死了。自己胆子没那么小,她清楚是受漩涡里的东西影响,相继拍出两道禁制符,稍稍舒服一些,再次全神贯注。
那涡流越转越急,大有将虚空扭转的架势,阵中冯渐微四人距离最近,他们受其影响,身形微微摇晃。冯守慈先将背靠向冯渐微,冯桥和冯式微接连效仿,四人紧紧依靠彼此的力量稳住身体。他们手臂绷紧,掌心紧箍,好似在抓住什么。
闫禀玉看不到阳魄丝线,只见九宫相连的赤光越来越微弱,这是怎么回事?冥思之时,旁边活珠子低呼:“是九幽冥蝶!”
闫禀玉忙转眼,虚空涡流不再扩大,那旋转的波纹里飘出几只蝴蝶。那蝶呈暗青色,身姿轻盈,飞过之处皆散发黑色粉末,让人联想到不详的气息。
她刚要问活珠子那是什么,涡流骤然撕裂,露出一道幽暗无比的开口,有无数像蝴蝶身上的黑色粉末飘出,不详的气息更重了。紧接着是浑黑的块状物陆续涌出裂缝,物身还在淌水,那水也是黑色的,给人一种腐烂恶臭的观感。
阳魄烈光持续削弱,这是卢行歧手笔,目的是迷惑恶魂。阳魄丝线也受影响,本能地惧怕恶魂的气息,纷纷抖颤起来。
晃动的不安似乎感染冯式微,他挪了余光,看到块状垒砌的爬行物正在立直身。蠕动着的恶魂本体,很恶心,浑身流淌黑水,给他的精神体造成巨大的压迫感。
面向关口的冯氏族人也看到了恶魂,那形象骇人又恶心,不禁反胃。可不敢作出任何动静,只得闭眼咽下吐意。
来了!恶魂出关了!
夜空再次劈下一道雷电,照亮了天门山,也照亮恶魂本体无数的块状物。
这玩意太近了,冯式微额头滑落一滴恐惧的冷汗。
因为是吸收溺在奈河底的怨魂而形成的本体,所以块状物是一个个意识消失的魂体,对于密集恐惧的人来说,面对恶魂,简直是精神凌迟!但冯渐微并未有生理不适,兴奋盖过了所有情绪,终于等到终止这个麻烦的时机了!
恶魂出关后,幽暗的鬼门关口关闭,它没有再动一步,头块缓缓转动,好像在打量什么,明明没有五官眼睛。片刻之后,才慢慢走动。
来了,它往阵内走了。
冯守慈带领冯桥等人轻步散开,阳魄丝线分开两列,将恶魂的行进轨迹留出,方便入阵。
恶魂慢而谨慎,蝴蝶飞在身侧追随。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当然,也有难忍恐惧和恶心的。
大小姐交代过噤声和禁止动作,可蓝家这十几位打手从未见过如此瘆人画面,杀人砍尸块他们能忍受,但未知体太攻击精神力,还不得不睁眼看着,以备随时行动。有人眼神接触,互相在彼此眼里看出难忍欲呕的神色。
一分钟后,恶魂终于进入九魂锁天阵。
是时候收阳魄丝线复位了,但几人不敢妄动,等着不知道隐匿在何处的卢行歧发号施令。
冯渐微转动视线找卢行歧,很突然的,恶魂猛地后退一步,吓了所有人一大跳!
八宫内有人慌了,害怕恶魂离阵,前功尽弃。冯守慈暗自压了压掌心,示意大家别动。
冯渐微生怕出差错,咬紧牙关,心想恶魂真要离阵,他就不顾一切冲上去阻止。但见恶魂不再后退,才知这货在玩他们,他心底唾弃,发誓待会定要打到它找不着北!
恶魂再踏前一步。
“复位!”
脑海里突然响起声音。
是卢行歧的心念传音!
几人默契地收线复位,九魂锁天阵微弱的赤光触底反弹一般,骤然放射出炽目的光芒,瞬息之间将关门外的鬼气给灼烧殆尽,冥蝶也被吓得逃窜散开。阵内恶魂被赤光烧,狂怒不止,黑水淋漓蔓延,鬼气烈烈,阳魄丝线抵抗不住地抖动。
恶魂力气巨大,咆哮震天,甚至抓住令它灼烧难受的丝线,想狠狠拽断!冯式微离它最近,那边丝线猛拽,他整个人跟拔河似的,颠来倒去。
黑水蔓延到脚下,染湿地面,脚底失去抓力,一个拧不过,冯式微被恶魂拽跌倒,头身砸进还在流淌的黑水里。
蓝家打手见尊贵的小少爷吃瘪,接连拔枪站起。
“这什么鬼玩意,竟敢伤我们小少爷,让我去会会它!”
“走,一枪不够,我们有十几只枪,非得把它打成筛子不可!”
“给我回来!”蓝雁书喝止道,“莽夫,还没到出手的时候,式微不会有事,都老实待着。”
大小姐发话了,打手们只能乖乖缩回去。
黑水没味儿,但冯式微还是yue了一口,肩膀忽被抓住,将他拎了起来,混乱间看清是父亲的动作。
冯守慈的目光并未经过冯式微的脸,而是睇向他掌中丝线,冯式微顾不上狼狈,站稳后忙说:“我没松,抓紧了。”
冯守慈立即转开目光,旁边冯桥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支肘挡了下冯桥的胸口,让他站好。
余光中,冯渐微神色灼灼,始终坚守自己位置,略有余力地照拂两宫位置。冯守慈目中闪过一丝激赏。
因着蓝雁书等人出声,闫禀玉终于摸清他们的位置。恶魂已入阵,接下来就是立阵,关键时刻就怕干扰,她就专门盯住他们了。
“阿渺。”闫禀玉比划手势,指着蓝家方向。
活珠子了然地点点头,“那我注意别处。”
打手还剩十二人,七人中蛊,还有五人需提防。闫禀玉计较一番,拔枪做瞄准动作,她只是会上膛开枪,瞄头也不准,但阻挠他们足够了。
恶魂越挣扎,九魂锁天阵的赤光越烈,连押阵的九宫都感到烧灼。这阵势太强横,恐会为了灭杀恶魂而让冯氏同归于尽。
卢行歧呢?还不立阵吗?冯渐微眼神寻找。
原本停息的雷电又在夜空爆开,轰隆隆,轰隆隆,刀锋利剑一般连番劈下天门山。
冯渐微寻找的眼神猛然顿住,只见光刃之下,有一身影当空,双手引雷并于剑指,目色沉沉,在灼烈的烁光中诵念咒语:“天圆地方,律令九章,物禀一炁,神化无方……”
道家雷法自古便有代天罚恶,敕掌雷霆之说,雷力乃纯正阳力,卢行歧是在借力立阵。冯渐微顿时大感欣慰,这把稳了!
然而变化陡生,冯卜会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怒奔向九宫的震宫。那个宫位几乎都是年长族老,累心动骨整晚,精力不比壮年,如果真给冯卜会闯进去,那震宫的阳魄丝线必定紊乱!
他到底想做什么?
“冯卜会,你想做什么!”冯渐微愤声制止。
冯卜会耳目不闻,埋头俯冲,随后西向响起数道枪声,紧追他身后。
“冯卜会,你要害死冯氏族人吗?”冯守慈厉声斥问。
冯卜会脚下不停,勾起冷漠的嘴角,“什么族人,从你们牺牲我父亲立阵,赶走我妹妹开始,我就不再是冯氏人!”
卢行歧立阵途中无法抽身,冯守慈他们已成为阵势一部分,分身不得,幸而北向又起枪响,射中了冯卜会大腿。
冯卜会趔趄一下,咬着牙紧跑两步,随后悍然地纵身一跃,扑进了震宫!
第114章 神与天罡,万鬼灭形!
蓝家也开枪了,但没能阻止冯卜会,他速度太快,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术法,身形虚幻了一般,看不真切。
闫禀玉和活珠子跳下树,已经来不及阻止,冯卜会即便中枪,也要拼死投阵。
“冯卜会你——!”冯守慈一臂拽住丝线,用余手射出一道歹毒的符令。
只是冯卜会中枪都不管,又怎么惧怕符势,他并未变换身形,而是笑着生生受了符令,势必要拉着大家陪葬!
震宫族老受不住这一扑,被砸倒了十数人,也恰好,这十来根阳魄丝线握在冯式微手中。中宫之中他心志最动摇,缺乏应变能力,丝线猛然脱手,绷了回去。
手上没空,冯渐微眼明手快地踢出脚,险险踩下三根丝线。冯守慈那边伸臂抓住五根,还有六根丝线来不及,散落到地面。
“喂!”冯渐微急火攻心地吼还在眼巴巴观望的冯式微,他怔愣地看过来。
“还不快去捡线?”
“哦,”冯式微如梦初醒,“可是我手上……”
冯渐微拽过他手上一半丝线,先替他挡着,“快去收阳魄丝线!”
有了余力,冯式微方才迈步向丝线落地位置。
阵势一旦倾斜,震宫赤光很快衰微,九魂锁天阵立不起来,卢行歧已落身到阵前,再想对策。
灼烧减弱,恶魂察觉到了,正疯狂地抽拽丝线,试图拨开一条道,直冲向震宫。那烈烈鬼气犹如重凿钝锤,堵得冯氏众人胸意沉郁,丧失意志,几乎乏力地被丝线和鬼气钳制。
阵内形势严峻,阵外也被波及,那种心慌意乱,呼吸困难的感受重新袭来,闫禀玉正想再用一张禁制符,捻符的手却被握下。
“这符没用。”
她望过去,是卢行歧来了,顾不上难受,先问:“你没事吧?”
“没事,先担心你自己吧。”卢行歧抬指轻触她眉心,指腹走动画符咒。
一脉清凉流入体内,将心脏那股子难受给压了下去,闫禀玉轻松呼气吸气,舒服多了。他一贯平静,阵立不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对策,“我好了,你快去忙你自己的事。”
现在阵内恶魂癫狂,身上蔓延的黑水浸透整个九宫格,汩汩冒鬼气。冯氏等人既要守阵,又要抗衡鬼力的压制,左右掣肘,神色痛苦,将要坚持不下去。
她眼皮有血,卢行歧很想替她抹掉,不过只是再看了看她,说了句“万事小心”,瞬息消失。
冯守慈的符令藏着阴毒,冯卜会胸口被击中,呕出一大口黑血。族老们起身后,愤怒地把他踢出震宫。
“冯卜会,你不配姓冯,等着吧,假若冯氏一族覆灭,下到阴司也决不容你!”有人气愤斥责。
冯卜会躺到阵外,笑意痴痴,表情从一而终。活如行尸,死了何惧,他轻蔑地笑出声,咳出一口口的血,手背毫不在乎地擦拭,疯魔颠态。
忽而,一只冥蝶飞到他眼前,黑亮的翅膀泛着月色和法阵的光芒,明暗交织。像阴雨绵绵的春天,生机脆弱而隐忍待发,他抬手去触碰,冥蝶顺势落在他手背。
真稀奇,这九幽冥蝶竟会来亲近他,他真心笑了笑,视线中一个枪口抵下,瞄准他额头。
蓝家已经暴露,蓝雁书干脆持枪上前,想替冯氏灭了这个真正的叛徒,“冯卜会,从前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只是贪钱,想不到你内心竟这样歹毒,想让整个冯氏陪葬。”
她拉动手枪套筒,素来高傲的脸上,露出一抹痛恨,“冯卜会,你死有余辜。”
蓝雁书没有那么大义,冯氏如何她不管,但阵内有她的丈夫和孩子,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他们的生命。
冯卜会一脸无谓,挥开徘徊不去的冥蝶,闭上眼,不挣扎。
“不要!”
活珠子忽然冲了出去,挡在冯卜会面前,向蓝雁书跪下,“大太太,他好像……好像活不了了,你就绕过他吧!”
“阿渺!”闫禀玉也跟着跑过去。
蓝雁书秀眉蹙立,枪口一转,“滚开,不然连你这来路不明的半阴子一起毙了!”
闫禀玉横臂拦护活珠子,紧盯着枪口说:“杀人犯法,冯太太三思。”
蓝雁书嗤笑,“小丫头,见过矿山吗?下过矿洞吗?人命在那里,就如蝼蚁。法律是用来约束你们这样多如毫毛的蝼蚁,而不是手握财富资源的少部分人。”
资产阶级好威风,无产阶级的命就不是命吗?闫禀玉挺起胸膛,硬气地道:“有本事就来,你要伤了我和阿渺一根毫毛,看你冯氏的阵立不立得起来!”
蓝雁书眸中狠厉,倒没立即动作。
冥蝶突然出现,落在枪口,蝶翅扇动间,黑色粉末飘到蓝雁书的虎口,她忽觉刺痛,手指像是被冰在零下五十度的冷库中,失去了所有知觉。
手枪从她掌中掉落。
“大小姐!”打手们簇拥上来。
蓝雁书握住麻痹的手,看眼法阵中岌岌可危的家人,挥手撤退,最终还是忌惮闫禀玉所言。
蓝家人走后,活珠子道谢:“三火姐,谢谢你。”
闫禀玉摇头,没说什么,她不屑管冯卜会,只是怜惜冯阿渺孤苦无依。
活珠子忙将冯卜会拖到松树林里,怕蓝雁书反悔。
冯卜会中枪的大腿还在不停流血,活珠子撕开上衣衣摆,简单地给他做止血处理,“虽然你是我舅舅,但家主对我更重要,我要守在这里。假如鬼门关口事了,你还活着,我就送你去医院。”
“冯氏不会让你送我就医。”
活珠子绑紧布条,确定地说:“家主非见死不救之人,即便你犯了大错。”
果然是冯渐微养大的,什么都念着他的好。冯卜会想,即便鬼门关口冯渐微立不了功,这家主之位只能由他来坐,活珠子的下半生,可以在冯氏终老。
包扎完,活珠子起身,手心忽然被塞了东西,就听冯卜会说,“冯阿渺,有缘再见。”
那是一本存折,活珠子不懂,看着冯卜会。他撇过头去,一副不会再说话的决意。
“吼啊呜吼——!!”
鬼门关口传来震天怒吼,夹杂着冯氏族人的哀嚎。天地骤然变色,安静的鬼气瘴雾重新活络,像是被召唤一般,不顾灰飞烟灭地冲闯九魂锁天阵。
活珠子握紧存折,匆匆离开。
在他身后,又飞来一只冥蝶,与之前的冥蝶一起盘旋在空中,望着他的身影离去。
恶魂驱役鬼气助闯,冯氏腹背受敌,尽管冯式微已经捡起阳魄丝线,重新押阵。但阵立不起来,震宫弱势一直存在,压不住这恶魂冲天的鬼力。
黑水充斥满阵内,脚下踩踏,如堕绵软,让他们随时有种恐慌的溺毙感。众人皆知是受鬼力影响,纷纷默念净心神诀,然而一波未平一波未起。
适才中宫失去阳魄丝线,押阵的压力分均到八宫,身体抗衡太久,脏腑损伤,有不少人口边溢血。
“噗!”冯守慈与冯桥胸闷疼痛,先后吐血。
冯渐微焦灼之际,脑中又有传音。
“冯渐微,我要招拘魂幡破界,届时阵势由你看顾。”
是卢行歧,拘魂幡二境无名无令可直入阴司,冯渐微问:“你要入阴司?为什么?“
“我进入不了九魂锁天阵,无法扼制恶魂,欲立阵势,必须另辟蹊径。”
“你想如何做?”
卢行歧声音冷然,“恶魂出关后,真正的鬼门关口已经和它融为一体,就遁隐在它体内。要再次立阵,阵势必须平稳,所以首要是削弱恶魂实力。既入阵不得,那便从阴司破界而出。”
那既然要召唤拘魂幡,何不如用其令鬼,“拘魂幡可以令恶魂吗?”
“不可,恶魂吸收了无数溺魂的恶息,非纯粹鬼魂。”
原来如此,冯渐微脑中安静片刻,还以为卢行歧去了,谁知又有一句交代。
“冯渐微,施相术拖住恶魂,阵势就交给你了。”
其实今晚连番大动作,冯渐微的体力也未剩多少,总不过比年纪大的人好。他咬咬牙,点头应下。
随后,天空中骤出闪电,在夜空中交织成网,绽亮如昼。随后又被飘来的乌云掩盖,云层中光亮骤闪骤灭,微微泛出诡异红光。
这雷电不似恶魂出关时的异象,天空星辰光耀退避,是有宝器要现世,可那红光并不圣洁。冯守慈觉得奇怪又熟悉,分心地回想,这似乎与二十八年前鬼门关口异动那天的天象极为相似。
余光瞥见冯渐微腕部的冥蝶刺青,他诧异地问:“你要施相术?”
冯渐微说:“是。”
大家在阵中都受了内伤,此时再识魂十分耗费心血,冯渐微忽然有此动作,想必是跟卢行歧有关。那位神秘莫测的门君,应该是有对策了。
冯守慈没多问,分担他一半阳魄丝线,“我助你。”
……
鬼气暴动,活珠子回来后,就一直守在闫禀玉身边。他看到天象,说:“门君召唤出了拘魂幡吗?”
闫禀玉点了点下巴,“是的。”
“他要做什么?”
“不清楚。”
云层中有道掠飞神速的身影,乍看会误以为是乌云翻卷,但闫禀玉知道,那是卢行歧的身影,他在携拘魂幡纵掠。
这次召唤拘魂幡跟之前不同,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目光紧紧注视。
九魂锁天阵上,鬼气暴怒冲闯,眨眼间卢行歧已掠至瘴雾中掩身。天门山鬼气皆归恶魂驱役,阵外鬼气屡屡闯阵,屡屡烟消。
在闫禀玉的视角,那些炮灰鬼气很像被恶魂的鬼力给吸收掉了,她心一紧,很快卢行歧也随着消散的鬼气失去踪影。
“冥蝶现,百鬼见,识鬼平生,造鬼幻境,堕!”
阵中,冯渐微施展相术。
鬼气有所缓解,恶魂也慢下动作,效果十分显著。冯氏众人得以缓冲,但冯渐微就难过了,短短几分钟,冷汗如雨,唇脸虚白。
冯渐微自知道行多少,心底默默祈祷:惠及兄快一点,兄弟撑不了多久,就靠你了……
“阿渺,冯阿渺……”松树林里传出喊声,接二连三。
活珠子频频张望。
闫禀玉挥手,“你去看看,阵势还算稳定,蓝家不敢在这时影响冯氏,这边我自己能行。”
活珠子便快步离去。
树林里,冯卜会已经爬起半身,抱住树干撑住,看到活珠子后,声音兴奋地让他快过来,一点不似重伤之人。
“阿渺,你看。”
他所指方向有两只冥蝶,因为平生识魂术,冥蝶堕入幻境,而冯氏血脉可观幻境。让冯卜会激动的幻境中有一男一女,在一条幽暗的黑水河边牵手漫步,那女子活珠子认得,是他妈妈。
……
迟迟等不到卢行歧踪迹,闫禀玉明知不该担心,却还顶着鬼气瘴雾在法阵外围走动,寻找。
以一对百,十五分钟已经是冯渐微施相术的极限,他身如雨下,浑身湿透,快要放弃。余光见闫禀玉过于靠近法阵,用最后一丝气力朝她喊:“快跑!”
一旦恶魂脱离幻境,便会再次发狂,阵势震荡,九魂锁天阵立不起来,形同炼狱,所以有多远就跑多远!
“闫禀玉快跑!”
闫禀玉知轻重,冯渐微不会无缘无故如此,恶魂恐怕镇压不住了。她拔足疾奔,并掏出那张卢行歧郑重交予她的防御符,喊道:“阿渺,快走!”
冯式微也在催促:“母亲,快下山!快走呀!”
蓝雁书不肯走,要跑过来跟家人一起,被冯守慈指挥打手立即带她下山。
“我说我不走!你们敢拧我的手,不要狗命了是吗?放开!放开我!”
“大小姐,对不起,我们答应了大爷,一定要保你平安。就算是死,也等你安全回到蓝家,再处决我们。”
打手们驾着蓝雁书往山下赶。
冯守慈和冯氏等人也知冯渐微极限已到,他们面上并未有多大起伏。天要灭冯氏,那卢氏门君再能耐,也斗不过天意。
今夜无非就是生或死,哪种结局都不意外,他们纷纷望向天门山北向的家园。尽力了,但失败了,希望家中妻儿不要责怪,入到阴司再一同团聚。
冯渐微泄了最后一口气,浑身软下,跌坐进黑水中。
阵外鬼气瞬息狂卷,瘴雾浓郁到吞天覆地,恶魂爆发出震天吼声,天门山剧烈震动,伴随着地底冒出的爆裂声响。
黑水如山洪般从开裂的地底涌流,几乎漫到他们大腿,形势急转急下,所有人都已心如死灰。山崩水卷,几欲放弃抵抗。
活珠子帮不了冯卜会逃跑,将他拖到高石上,最后再望一眼冥蝶飞离的方向,便赶去和闫禀玉汇合。
脚底震动,怎么跑也跑不过身后哗啦的洪流,闫禀玉带活珠子跳上一颗巨石,提议:“水往低处流,越往山下越危险,阿渺,先上树吧!”
活珠子同意。
两人正欲动作,耳边忽有清悦的琅琅之音传开。
冯渐微也听到了,精神猛震,撑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站了起来,“快!守住阳魄丝线!还有机会!不到最后千万别放弃!”
众人怔愣,未动。
还是冯守慈先反应过来,站定在黑水中的双腿,“快!都打起精神,卢行歧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摇心志,坚守己位!”
众人如梦初醒,立足撑身,在天摇地晃和惊涛洪流中挨靠一起,互为依靠地守护阵势。
那遥远虚幻的琅琅之音,渐而清晰,如神光入顶,叫人周身为之清爽。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物禀一炁,神化无方,开天门,封鬼道,留人门,闭鬼路……”
随着咒语呼念,原本暴怒的恶魂遽然一僵,块状身体如碎掉的玻璃,裂隙道道蔓延。
而震宫赤光大亮,整个九魂锁天阵光芒烈烈,驱赶瘴雾黑暗,如星火燎原一般燃亮了半边天,也点燃了冯氏众人眼中的希望。
“……神与天罡,万鬼灭形!”
一声威令,恶魂本体缝隙迅速扩散,犹似将崩。
卢行歧破腹而出之时,九魂锁天阵赤光极盛,直抵繁星天际!
阵外天门山鬼气消融,阵内恶魂坍塌,随黑水一同泄进地表缝隙。
天地安稳,洪流褪去。
阵立起来了!鬼门关口守住了!
第115章 因为喜欢
阵势烈光随鬼气荡尽而收敛,显露出凌空在法阵之上卢行歧的身影,他周身萦绕着阳魄的瑰丽光华,双肩额顶三火鼎盛。
如果在刘家拔镇坛木那次是冯渐微眼花,那现在呢?卢行歧一介阴身是如何能拥有命时势三火?那明明是人才有的寿元象征。
冯渐微心思惶惶,低眼间,瞥见臂中冥蝶刺青呼应崭亮。他先想到阴阳土,可踏阶石下的阴阳土早已不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让冥蝶刺青反应的,唯有阴阳玦。
冯氏阴阳玦丢失,难道在卢行歧那里?冯渐微怀疑,又推翻,不可能,他才现世,而阴阳诀早已丢失。可是……可是……他分明认识阿公,好混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渐微撸下袖子,盖住冥蝶刺青,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一切等鬼门关事了再说。
旁边冯守慈也在盯着卢行歧,一脸若有所思,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天门山稳定后,蓝雁书又返回鬼门关口。
闫禀玉见状也下树,活珠子要去检查冯卜会的情况,便不和她一起。
立阵成功,阳魄也已归位,卢行歧在收尾,阵内谁也不敢走动,依旧待在原位。
蓝雁书去哪,闫禀玉就跟着,不离十步,反正彼此都暴露了。阵势已经立成,蓝雁书再想动手,也没几分胜算了,即便卢行歧召拘魂幡又立阵,阴力消耗,但冯氏也元气大伤。
闫禀玉还记挂着蓝家说的解决大麻烦,那个麻烦到底是指恶魂,还是卢行歧。她的目光过于锐利,并不友善,一名膀大腰圆的打手站了出来,挡住她的视线。
那闫禀玉就走两步再盯,打手也盯上她,死死拦着,还龇牙咝了口气,警告威胁她。切!真没风度,她暂且将注意力放在法阵上。
法阵还有余光,卢行歧依旧在维持施法手势,恶魂鬼气黑水几乎消失,只剩地面几道细小裂缝。闫禀玉猜想,需得所有恢复原样,阵势才算真正完成,所以阵内的人都没敢动。
盯人的打手身边忽又站过两人,三个壮男像道山嶂,挡死了蓝雁书的身影。闫禀玉直觉不对劲,忽然跳高去看,蓝家人围成一圈,不知道在搞什么。
她喊了一声“阿渺”,然后果断拔刀冲上去。
那刀瞧着锋利无比,大小姐没有下令,打手不敢伤闫禀玉,只是拦阻。可这女人一点不手软,好几下直削他们,逮着个机会就跑了过去。
几人返身去抓,她却蓦然停住,四处张望,然后着急地跑开,在寻找什么。
活珠子回来,碰到着急的闫禀玉,问:“怎么了?”
“蓝雁书不见了,我们分头找。”闫禀玉划范围,和活珠子各自分开。
闫禀玉找进松林里,没过多久,听到活珠子喊声,“三火姐!”
她跑出树林,见活珠子站在阵外,手指空中。法阵上空有数十只黑色飞虫,正乌泱泱地飞向卢行歧。
“牙氏的沉冥蛊……”闫禀玉就知道蓝雁书不安好心,阵立成了,就过河拆桥地使阴招。她从身上拿出一只竹筒,边走边打开,并集中意念控蛊。
冯渐微也看到了沉冥蛊,还以为是其他流派来人了,当看到阵外蓝雁书兴奋的眼光,他暗叫不好!
“父亲,那是沉冥蛊,专咬噬阴气,九魂锁天阵用阳魄立阵,混进阴气恐会妨碍阵势。”
阴气对九魂锁天阵到底有无影响,冯渐微不清楚,他只是猜测,既然卢行歧立阵时三火鼎盛,或许这阵用阴力催动不了。他将结果说得越严重,冯守慈就越快出手,他刚施完相术,根本没力气再驱符令,只能求助。
冯守慈默了默。
立阵不能受干扰,冯渐微急了,不给面子地催促,“老头!你在犹豫什么?阵势未收,九魂锁天阵也会受影响。”
冯守慈终于动作,指中射出一张雷火符,直击向沉冥蛊,可那东西竟会闪躲。接着火符自燃,烧出阴物惧怕的雷火,但沉冥蛊毫无畏惧,还展翅穿过,简直成了精。
“沉冥蛊,回来!”这边闫禀玉控蛊,近处的沉冥蛊听令,飞到她的竹筒中。距离过远那些,已经快要接触到卢行歧,却无返回迹象。
控蛊为什么会失效?闫禀玉手头也有沉冥蛊,她训练过几次,已经能自如驱使。这些沉冥蛊也不存在改良过,那到底是何原因,她抓出一只蛊观察,蛊腹震抖,是处在极其饥饿的状态,一旦咬阴,势必会追踪噬尽魂灵。
闫禀玉焦急在阵外,眼望着沉冥蛊盘旋在卢行歧后背,她在想办法,让冯渐微帮忙拖延时间,“冯渐微,帮我!”
九魂锁天阵的光芒几乎熄灭,冯渐微无法判断是阵势先收,还是沉冥蛊先噬魂,他一下子拿出三张雷火符,尽数射出。雷火燃烧炽烈,暂时阻挡住沉冥蛊。
这一下将他气力折损尽,站也站不稳,倒在了冯式微身上。
秘书上写,蛊虫沉睡如冬眠,一旦唤醒需要吮食喂养者的血,牙氏的沉冥蛊唤醒后的第一口食物是卢行歧的阴气,料想这是不受控制的原因。她当机立断用刀划破手掌,再次控蛊,“沉冥蛊,回来!”
血液滴落,血气挥散,沉冥蛊在雷火中躁动。
那小丫头竟真会控蛊,蓝雁书使个眼神,几名打手迫近闫禀玉。活珠子挡了出来,说:“干什么?”
打手推搡活珠子,“少管闲事。”
活珠子张臂拦人,目光深处有一丝悲愤涌动,“要想动她,先弄死我!”
打手“呸”地吐痰,凶神恶煞地与活珠子扭打起来。
“定石蛊!定!”闫禀玉下令之后,那三人全部石化,无法动作言语。她靠近法阵,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沉冥蛊回来!”
喝令不容置疑。
沉冥蛊本就是由养蛊人之血喂养而成,血的诱惑以及血脉惧怕,蛊群纷纷返回。
蛊群中有一只残翅虫,返回之时被雷火一燎,失衡落到卢行歧背上,远水近渴之下,啮咬噬阴。
冯渐微离得近,看到落单的沉冥蛊,原以为不成气候,不想恰因卢行歧身上流出的一缕阴气,被最后瞬灭的阵势赤光给拘进地底缝隙。
阵势消散,恶魂灭杀,冯氏这劫算是渡过去了。
地面恢复如初,卢行歧也消失无踪。
血滴流在地,覆了一群沉冥蛊在吮食,闫禀玉握紧掌心伤口,跑到卢行歧最后消失的地上,跪下来用手去拍,“卢行歧!卢行歧!你去哪了?”
“他被拘进阴司了,你喊破喉咙他也听不到。”冯渐微看了眼闫禀玉淌血的手心,在衣摆撕下一块布条,单膝蹲下抓起她手背,替她包扎止血。
听他知道卢行歧的去处,闫禀玉着急问:“拘进阴司会怎样?能出来吗?”
“拘魂幡二境就是破界,之前那雷电就是他在召唤拘魂幡破界,同样的,他也可以用此方式破界回到阳世。”
“他又立阵又召唤拘魂幡,连番损耗阴力,哪能那么容易再次召唤?”闫禀低眼看着冯渐微在她手掌绑结,心底也紧了紧,“如果卢行歧召唤不出拘魂幡,就要暂时留在那里了吗?”
冯渐微点头。
“留久了,会有什么后果?”闫禀玉继续问。
“最坏的后果,或许会被黑白无常拘走,判平生阴德,再定奖惩,然后……”冯渐微顿了顿,“然后等待轮回,不过好在你及时控蛊,他没受阵势反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什么不过,好在?他背负那么多,什么都还来不及做,轮回你知道代表什么吗?一个为仇恨而生的魂魄,失去记忆对他来说何其残忍!”闫禀玉抽回手,失望地看着冯渐微,“为什么从你口中讲出来这么轻飘飘的?他是为了谁?又被谁影响立阵?最后是谁害得他被拘进阴司?你也是冯氏人,既得利益者的嘴脸。”
闫禀玉冷了语气,站起身来,冯氏人的目光或多或少地落在她身上,她扫视过去,那些目光心虚地闪躲。
“冯渐微。”
冯渐微抬头。
“蓝雁书能获得沉冥蛊,可以如此精准地择定时间,在既不影响立阵的前提下,保住鬼门关口,成功偷袭卢行歧。你想过背后的原因没有?”
冯渐微低声,“她与外族勾结。”
“是你自己清楚,还是你们整个冯氏都清楚?”闫禀玉拽起他领口,眼睛因愤怒而充血,泪光隐忍,“你们术数之家不是会做法事,立即给我破地狱召魂,找回卢行歧,不然我现在就要她的命!”
她食指一横,指向蓝雁书,目光几欲滴血。
蓝雁书被她癫狂的神色吓到,躲到打手身后。
“闫禀玉,破地狱要做准备,起码先回到围垅屋……”冯渐微解释,试图安抚下她激动的情绪。
“我不!现在就给我破地狱!”
冯渐微摇了摇头,“办不到。”
“好!”闫禀玉丢开他,转身朝蓝雁书走去。经过活珠子身旁时,她看了他一眼。
活珠子没吭声,默默让路。
闫禀玉步步逼近,打手们接连掏枪,她连续喊了七声“定”,七人僵住身体,一动不动。
打手害怕地推了推同伴,人就如石头般倒下,站着是什么姿势,倒下还是什么姿势。好邪门,他们害怕了,立即扣动扳机射击,但身体先失去掌控,浑身好痒,犹如骨头里发出的痒意,怎么挠也挠不到,烧心倒肺的难以忍受。
蓝家的打手全部倒下了,蓝雁书想跑向冯守慈,被闫禀玉追上拽了回来。
冯守慈下巴一扬,冯氏的人上前。
闫禀玉用饮霜刀抵住蓝雁书的脖子,扬声呼唤:“沉冥蛊!”
因为吮食饱血,沉冥蛊一呼便至,飞绕在闫禀玉身边,将她围了起来。
不过是噬阴的虫子,他们没在意,最后却吃了大亏。被沉冥蛊咬上之后,身体像在阵中被恶魂压制,胸闷钝痛,窒息感犹如溺水。
浸淫天门山的鬼气整晚,冯氏众人的身体皆被鬼气侵袭,所以体内残留阴气。冯守慈明白这点后,把未被沉冥蛊咬住的人喊回来。
原以为闫禀玉只是个随从,不想还有这本事,这些蛊都属于滚氏,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够随意取用?冯守慈不想树敌,商量道:“闫禀玉,你放过她,我们可以立即破地狱。”
架在蓝雁书脖子上的刀,更近一寸,划破娇嫩的皮肤,她泪眼婆娑地哭声:“守慈救我……”
闫禀玉用行动来表明,不接受商量。
“卢行歧不在,你在我冯氏的地盘,我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你大可一试不给面子。”
察觉到主人的怒气,和对养蛊人血脉的臣服,所有蛊虫从竹筒里飞了出来。
黑乎乎一堆奇形怪虫,吓得冯氏等人连退几步。
闫禀玉现在处在气头上,理智不了一点,冯渐微前去安抚,“闫禀玉,我马上去准备东西,我答应你,立即破地狱。”
“迟了,破地狱要做,但做错事也该受到惩罚。冯渐微,我没你那么大度,被如此欺辱,还心心念念想着冯氏。”
闫禀玉一扯蓝雁书领口,她站不稳,差点撞那把刀上,心惊胆跳之际,更有魔音穿耳:
“不管卢行歧能不能回来,你先赔命!”
冯式微拿走打手的枪,上膛瞄准,“住手!你敢动我母亲,我就开枪了。”
冯渐微上前用身体堵住枪口,“冯式微,要开枪朝我开。”
“哥!你在做什么?快让开!”
局面僵持,乱了套了!
“闫禀玉。”
忽闻声。
“禀玉。”
闫禀玉听到了,用空余的手抹了两把眼睛,回头,破涕而笑,“欸,我在这呢!”
——
冯卜会出气多进气少,说是没什么活头了。
对蓝雁书的惩罚是进半天魔窟,看冯式微那鬼哭狼嚎的惨样,这个惩罚挺重。
冯渐微说,普通人进魔窟半日,轻则修养一年两载,重则被吓傻。
下山的路远,闫禀玉走不动了,卢行歧便背着她。他的发辫搭在肩上,她靠在他肩背,捏着那枚明刻光明正大的金钱玩。
“对了,你被拘入阴司,是怎么回来的?”
“是九幽冥蝶,在奈河给我引路。”
“哦,那下面危险吗?游荡久了,会被阴差抓走吗?”
卢行歧笑了声,“我曾跟你说过,阴司是我的地盘,忘了么?怎么会危险。”
害闫禀玉白担心了,她在他背上哼了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卢氏血脉有拘魂幡,相当于黄泉令牌,可以自如在阴司行走,不是大话。”卢行歧认真解释的语气。
闫禀玉想起什么,“所以你才任由沉冥蛊近身吗?”
“嗯,立阵更重要。”
闫禀玉恨恨地道:“可他们想要你死。”
他说:“各取所需,交易而已。”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九魂锁天阵以阳魄押阵,最忌恶阴邪,一旦让它察觉我以阴身立阵,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分心不得。”
“好吧,平安就行。”闫禀玉撇开今晚不愉快的回忆,靠在他颈侧,享受安谧闲适的片刻。
发辫是极其私密的部位,闫禀玉触摸着玩,卢行歧恍惚共感,一点心思都缠绕在她指尖。他暗暗叹气,说:“卢氏男子的发辫,只有至亲之人才可随意碰触。”
闫禀玉刚要放开,他接着道:“我可没阻止你。”
她笑了声,抱住他肩膀,抬了抬身子,在他脖子亲了一口,“卢行歧,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说着,带了难过的鼻音。
卢行歧脚步顿了顿,将闫禀玉放下来,她糊里糊涂地问:“怎么了?”
他低眼看着她,声线微轻,像一根音弦颤着尾音,“忍不了了……”
“什么?”
闫禀玉抬脸,发觉他紧紧盯着自己,眼眸在暗夜中,深了又深,紧接着便俯下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凉丝丝的柔软触感。他未离开,额头抵住她额头,眼神直接露骨,坦诚欲望。
注视,是极暧昧的,像透过眼瞳,去抚摸你赤裸的灵魂,也像一根弦,被他肆意弹拨在掌心。他的眼睛在幽暗的月影下,透着一种深静的幽蓝色,犹如深海,令人生出踏空的甘愿。他微微侧脸,还想再亲。
闫禀玉用最后一丝理智推开他,脸颊热意,“后面有人。”
卢行歧忽一扬手,理所当然,“我下了禁制。”
他揽腰抱起她,一起坐在古道旁的一块圆石上。
忽然的动作,闫禀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坐到了他大腿上,被他搂紧。他俯身欺近,张口咬上那张泛着蜜泽的唇,才舔了两口,又被她推拒。
“真有人来了……”
“无妨。”卢行歧偷香,欠兮兮地轻声,“看不到的。”
于是,再吻上去,比之前加深,惩罚她三番两次不专心似的。
人经过一位,闫禀玉就往卢行歧怀里缩一寸,几乎被他纳入自己身体。他体会不到冷热,只感受到她软如蒲柳的身姿,应该是滚烫的,就像在絮柳林外的那晚。他此时,仿若嗜毒生瘾,不自觉地想靠近,再靠近,与之骨血相融。
被九魂锁天阵拘进阴司时,他迷途了,破界是迟早的,就是不知闫禀玉如何。就是短暂的那片刻,那种无法掌控的慌乱,深入到他的四肢百骸里,将为人时的情欲,抽筋剥骨般一丝丝地具象。
这便是活着的滋味,久违地深刻。
结束一个深吻,卢行歧终于松开,闫禀玉轻轻喘气。他左手捧起她小巧的下巴,蜻蜓点水地贴着她熟红的嘴唇,浅磨轻啄,像在品尝什么美味,贪婪,而克制,生怕过早地享用完。
闫禀玉忽而笑了,手去拍了他的手臂,“别乱摸,你的手好凉。”
“那刚好,你替我暖一会儿。”他恬不知耻,依旧动作。
说着话,互相对望。
她笑骂:“流氓。”
他不知道听懂没有,嬉皮笑脸。
她换个说法,“你现在就是妥妥的登徒浪子,轻浮样儿。”
卢行歧很认真地道:“不负责才叫轻浮,我是情难自抑。”
诡辩,闫禀玉难得脸红,“什么呀。”
“因为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你,所以不由衷。你大人有大量,请小小谅解。”他说着,脸凑到她脖间,讨好地蹭了蹭。
好痒,闫禀玉笑着躲开,又被他捉回,她只好乖乖回:“好,我谅解你……”
第116章 阴阳玦兼并阴阳,鬼魂得之,可……
回到围垅屋,闫禀玉洗了个满足的热水澡,慵懒地躺床上时,卢行歧从她背包拿药和纱布给她包扎手心。
上药包扎,简短的过程,卢行歧抬眼,发现闫禀玉睡着了。将她伸出床沿的手臂放回床内,给她掖好被子,他将弄璋握珠唤了出来。
“我出去一趟,你们守好门。”
“是。”双生敕令应道。
卢行歧离开院子,到天门山底拘了只魇鬼。
魇鬼俗称无头鬼,多是因祸乱导致身首异处,尸骨不全无法入阴司轮回。因无头执念,终日在死去之地游荡寻头,身弱之人若被缠上,会日夜梦魇,梦里成为一具断头尸无限寻头。
鬼门关关隘旧时是军事要塞,被枭首的魇鬼不难找,卢行歧拘了后,来到茂荣堂的厢房。
在鬼门关口听冯守慈的宣判,说将蓝雁书囚禁,择日处罚。现在看厢房环境,比闫禀玉以前的租赁房好。
蓝雁书睡在床上,卢行歧闪身过去,将其随身携带的婚戒,做成魇鬼的器皿,并隐去魇鬼的鬼气,冯氏一族绝查不出来。疯魔都算便宜了这个女人,一辈子那么漫长。
卢行歧离开后,睡相安稳的蓝雁书忽而表情痛苦,双手掐住自己脖子,紧闭着眼挣扎。
茂荣堂背后是冯氏祠堂,活珠子坐在祠堂外的台阶上,手握冯卜会交给自己的存折。想起送他去医院时,他说出存折的密码。
那是活珠子的出生日,他不懂,也想不通。一个恨自己的人,为什么要做这些。
祠堂内,长明灯灯火摇曳,映得高台之上的牌位影影绰绰。
放置长明灯的供桌前,冯渐微和冯守慈面对而立,四五成肖似的面容上,各怀论断。
今晚劳心累命,理应先休养生息,再收拾残局,当冯渐微提出有事找时,冯守慈却爽快答应。父子间博弈几回,多少摸清对方底细。
冯渐微先发制人,“经这两次立阵,想必你也清楚冯式微不堪大用,既然查清两年前的事是蓝雁书诬陷,我希望你跟族老开会,尽快恢复我家主的位置。”
冯守慈看着他说:“位置自是要恢复,只是现在未免操之过急,大家都元气大伤,再劳累准备这些,难免生怨。”
“我不需要准备什么,只要你当众跟族人宣布这个消息,以及对外通知其他流派,和将魔窟的符箓宝器、库房钥匙交与我。”冯渐微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为闫禀玉的话点醒了他,他对冯氏仁至义尽了,现在鬼门关口太平,这件事理应提上日程。不拿回冯氏的决策权,就永远受困于人,就像两年前,就像今晚。
冯守慈默了默,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拖延的说辞。
冯渐微心底冷笑,“父亲,你我心知肚明,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今晚蓝雁书的举动,她到底是独自筹谋,还是有人授意和周全。”
胸口又开始钝痛,冯守慈微微弯腰,手撑住供桌边缘,他说:“今晚我确实不知蓝雁书会偷袭卢行歧。”
冯渐微质问的声,“那为什么沉冥蛊威胁到卢行歧时,你没有立即出手相助?”
在这方面,冯守慈有私心,虽答应卢行歧取阴息,到底不忍父亲被扰,所以就犹豫了。他没有如实说,借口回:“受了内伤,手迟钝。”
当时大家都被恶魂鬼力抑制,是,也算合理。冯渐微继续问:“蓝雁书不接触流派内的事,是如何拿到牙氏的沉冥蛊,还能笃定不损阵势地去偷袭卢行歧?”
“或许是牙氏主动找上她,也或许是黄家想借她的手铲除异己。”冯守慈说,“你知道的,蓝雁书她性格天真,被人利用也不可知。”
性格天真?冯渐微真要夸他一句情人眼里出天仙,只是不免想到自己早逝的母亲。提到的两年前和今晚,他却只对今晚解释,那就证明那时的诬陷确有他授意。
冯渐微本来还要质问,但出声时喉间梗住了,转而道:“你与她夫妻情深,屡次袒护,在你这二十多年团圆美满的日子里,你有没有过一两次,想起过我母亲呢?”
冯守慈张了张口,哑然。
见他如此,冯渐微的心更硬了几分,“以前的事我不想再回顾,我如今也不是在向你乞怜,我只要拿回属于我的位置。那天族老都在,我大可在祠堂宣扬你在位期间阴阳玦丢失,但我没有,我再厌你,也敬你是父亲,不想你名声扫地。也请你痛快点,别再有无谓的想法。”
原来他什么都清楚,冯守慈笑了声,“冯渐微,在你的眼中,我这个父亲早已臭不可闻。我不辩解,我只问你,你真的了解卢行歧吗?知道他到冯氏的真正目的吗?”
“我不了解他,我只知道他切切实实帮助了冯氏。“
“阴阳玦兼并阴阳,鬼魂得之,可修阴阳,假如他骗了你呢?”
冯渐微知道冯守慈暗指什么,他冷嗤一声,“要骗也是我上赶着让他骗的,不扯其他,多说无益。最迟明日,恢复我家主位置,再把我该得的东西交给我,不然桌掀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冯渐微说完就离开了祠堂。
外面活珠子听到脚步声,站起身。
冯渐微看他一眼,询问:“冯卜会什么情况?”
活珠子摇了摇头。
冯渐微拍拍他肩膀,“走吧,阿渺。”
……
祠堂长明灯光亮依旧,冯守慈望向下缘冯流远的牌位,忽觉讽刺。
冯渐微问他有没有想起过刘显致,这个孩子也是在问他,心里有没有自己的位置。
“多相似……”冯守慈对着冯流远的牌位说,“父亲你看,我和你亲爱的孙子,多么相似。”
他俯首行一拜礼,悲从中来地笑声,“老爹啊,我现在才明白,二十八年前影响鬼门关口的异象是为什么,冯渐微又怎么会跟卢行歧搞到一起,你孙子怨我心狠手辣,那你呢?你至死都在算计我啊!”
——
次日,冯守慈守诺地召开祠堂会议,宣布冯渐微复位,再将消息传递给其他流派,宝器符箓钥匙交接,权利真正转手。
当晚,蓝雁书被送进魔窟。
那一夜,围垅屋内,总隐隐约约地传出凄厉惨叫,直到天亮。
这一天,冯式微将蓝雁书接回蓝家修养,临走前向冯渐微请求一件事,就是解除冯守慈给他定下的婚约。
冯渐微表示不强求他联姻,但退婚事宜,和对女方的补偿,需由他自行处理。
冯式微答应了,暂时离开冯氏。
卢行歧休息两天,阴力恢复,准备进行取阴息之事。
当晚,冯渐微让厨房做了一桌酒菜,摆到闫禀玉住的院子。
即使有符箓护身,闫禀玉也不免被鬼气侵体,喝了好些卢行歧准备的符水,身体才没有沉重感和畏冷。桌上还备了果酒,她准备再浅尝一些,也当庆祝玉林一行有惊无险。
活珠子因为冯卜会病危,兴趣不佳,闫禀玉照顾地让他坐到自己身旁。
冯渐微入座前先给卢行歧致歉,“这两天在忙家里的事,迟迟没给你道歉,鬼门关口那晚,是蓝雁书受人蛊惑,才做了错事,她也已经受到惩罚。”
对蓝雁书,卢行歧也动了些手脚,对他的道歉不甚在意,“无妨。”
原来沉冥蛊与冯氏无关,好吧,之前给冯渐微扣的印象分,闫禀玉默默地加回来。
桌上还准备了白酒,冯渐微给自己斟满,他意思一下地敬对面的卢行歧,然后一口喝掉,辣意从喉咙烧到心口。随即一股暖流,滚在胸口,渐渐散往四肢,人飘飘然的轻松。
喝酒就是想抛开顾虑,他放下杯子,腹稿几秒,说:“惠及兄,你来玉林,不是临时起意吧?”
与冯流远的因果已了,也到时候开诚布公,卢行歧颔首,“是。”
“跟我阿公有关?”
“没错。”
“七月你才破世,而我阿公仙逝二十年,我唯一想到你们认识的可能,就是你以前曾破过世。”冯渐微看着卢行歧,从他的表情里得到答案,“……是二十八年前吗?”
卢行歧仍旧点头,“此事说来话长。”
一旁吃着喝着的闫禀玉,眼睛来回地追踪他们的对话,着实讶异一番,原来卢行歧与冯氏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二十八年前。怪不得他之前面对她的疑问讳莫如深,年代久远,牵扯之深,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
冯渐微明白,卢行歧与阿公定是互有牵扯,既然话长,他也做好接受的准备,只是心中有一疑问比较迫切,是片刻也等不得。
“你在刘家和鬼门关口,两次显现人才有的三火,或许阴身可施正法,但寿元象征是如何而得?”
立九魂锁天阵要收敛阴气,所以必须用三火来迷惑阵势,被察觉也在卢行歧预料之中。他解释:“阴阳玦兼并阴阳,双修可燃三火,施正阳法术。”
果真,冯渐微追问:“你的意思是,我冯氏丢失的阴阳玦在你手上?”
“确是。”
活珠子闻言,冲卢行歧瞪大了眼睛。
什么?闫禀玉也同样惊讶,卢行歧居然拿了冯氏的宝物!那之前怂恿冯渐微夺回家主之位,暗示冯守慈遗失阴阳玦,他可真是冠冕堂皇得可以。果然诡计多端。
“如何取得的?”冯渐微再问。
“冯流远交予我的。”
冯渐微拍桌而立,吓了闫禀玉和活珠子一跳,两人愣愣地抬脸望着他。
冯渐微面色铁青,鼻翼翕动,呼呼喘着粗气,明显不相信,“这怎么可能!阴阳玦镇守鬼门关口,重要之至,万不能给一外人,我阿公也绝不会做于冯氏弊害的事!”
卢行歧看了一眼他,平静地说:“我卢氏从不诳语,待我将此事讲来,你所有的疑惑都会解开。”
冯渐微缓缓情绪,又一屁股坐下,给自己斟满酒,“好,那我就在这慢慢地听你讲。”
第117章 真是个小可怜
疑问终于要解开了,闫禀玉和活珠子放下筷子,等着卢行歧开口。
卢行歧组织语言,娓娓道来:“二十八年前的七月,我曾短暂破世,因强行召唤拘魂幡而遭受反噬,当时我不确定拘魂幡现世的天象会否引来卢氏仇敌,便躲到天门山上的鬼门关口,借鬼气掩饰行踪。拘魂幡代表黄泉主,一经现世,吸引鬼魂拜伏,鬼门关口因此发生动荡。冯流远带人上天门山平定关口,他不知道从哪察觉鬼门关口的动乱是人为,便用追魂术寻到我,问我出于什么目的扰乱关口。”
“冯氏一族自古守卫鬼门关口,我知他是冯乘隼后人,因怀疑卢氏灭族与其他流派有关,便未说真话,只道自己无意冒犯。他不信,摇令旗唤五猖兵马来擒我,我当时阴身受损,阴力淡如薄雾,自是不敌。在即将被擒拿之时,他看到我发辫金钱,忽收兵马,问:你是梧州府卢氏门君?”
“既然他已猜到,我便道明名讳。他奇怪地问我:既已往生百余年,何苦游荡人间。我没有回话,他也似乎相信我没有祸乱鬼门关口,留下几句话:我家中有客,不便多留,过两日再到天门山,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然后人就离开了。”
冯渐微听到这里,确定了老头提过的,二十八年前鬼门关口动荡时的天象,就是拘魂幡现世。
二十八年前滚衣荣也去过冯氏,当时冯流远的客人会是她吗?闫禀玉边听边猜测着。
卢行歧接着道:“我不信任何人,当晚便离开了天门山,但两日后,冯流远用追息蛊找到我,问我破世是否有其他隐衷?我闭口不言,他直接道:卢氏一族覆灭蹊跷,你百余年后破世,是为此而来吧?如果你想要阴阳玦,我可以借与你用作修炼。天上不会凭白掉馅饼,我让他道出目的,他没有立即说,而是与我一起待了大半夜,提及许多他刚出生小孙子的趣事。”
冯渐微目光闪烁,心底触动。
“修行之人身上的磁场,可观其秉性,我直觉他不是坏人,而我选在郁林州破世,又强行召唤拘魂幡,确实是为取阴阳玦修炼。当然,我也知冯流远有目的,便说:阴阳玦一离,鬼门关口恐会失守,你能承担这个罪责吗?而我现在形同废物,连血脉法宝都驾驭不了,你敢信我?”
“他当时笑了,我还记得那个笑声,很是云淡风轻。他老生常谈道:门君天资自是不用我怀疑,人生短短数十年,失意常有,一时并不代表什么。凭你敢以阴身召唤拘魂幡的魄力,也定有一番大作为。早闻卢氏秘传阵法精妙,不是冯氏可比拟的,只需你施阵法稳住鬼门关口,再在日后关口危急时,出手灭杀关内恶魂,同时我也会去积极查明当年卢氏覆灭之事。阴阳玦出借的后果我能承担,就当博弈了,输赢不论,皆是命数。”
卢行歧顿声,冯渐微趁机问:“既然阿公早知卢氏有冤屈,又有约定,为什么他临终之时还要耗费最后一口心力来替卢氏批命?”
“也许是为引起你的好奇心,而去寻我。”卢行歧说。
这个可能说得通,因为阿公总喜欢在冯渐微面前提卢氏,他点点头,让卢行歧继续。
“很快,我们达成共识,我与他配合施法阵镇压鬼门关口,他将阴阳玦取来给我,在分开之际,他拜辞道:我寿限不多了,如若能再遇见门君,自当告知所查结果。如若阴阳两隔,届时你到冯氏,我会给你留信。我孙儿冯渐微自幼失母,父又另娶,以后坎坷,还请门君多加照拂。”
“就这样一去二十八年,我与冯流远再不相见。”至此,约定的事便说完了。
这就是那个约定的起始,卢行歧提及过去,也是云淡风轻,他从驾驭不了拘魂幡,再到现在的威风赫赫游刃有余。闫禀玉想,他中间肯定吃了很多苦。
纵然对阿公替自己谋算感动,但冯渐微还是理智地梳理事件,“你的讲述有几处不通之处,一是冯流远态度转变过快,中间应该有发生过什么,不然不会轻易将阴阳玦送出去。二是他不属于那个年代,我们七大流派内,卢氏的传闻屈指可数,他是如何在短短两天内,就觉得卢氏一族覆灭蹊跷,从哪得知你卢氏含冤?三是他信任你过快,我阿公为人谨慎,我父亲他都不太相信,单纯心态转换,不太可能,应该是有什么情况促使。但那个促使的情况是什么,惠及兄你想想,你们第二次见面,他有异常举动吗?”
活珠子也觉得家主的怀疑有道理,那可是阴阳玦,素不相识,怎么就能轻易送出去了?他多嘴一句:“口头约定,又不是什么结命契约,怎么想都觉得太随便。”
卢行歧如实道:“我并不了解他,那时见面多有防备,所以没注意,也不知他有何异常。”
停下筷子就没胃口吃了,闫禀玉倒果酒喝,边听他们推理。
之前的疑问解了,现在又扯出其他疑问,冯渐微这心不上不下的,“惠及兄,你的话断在这,把我弄得挠心挠肝的。”
“更细致的,只有冯流远才清楚。”卢行歧说。
冯渐微闻到算计的味儿了,“什么意思?你想掘我阿公的坟?”
“确有此想。”
“卢行歧你——”冯渐微正要拍桌愤怒。
卢行歧忽然拿出一封手书,大大方方地展开,笑言:“冯流远亲笔书信,你看过再说。”
冯渐微停下动作,皱眉接过手书,先看字意,再辨认字迹,是阿公一贯书写的行草。四个潇洒韧劲的字——阴息任取。他知道这是真的,因为阿公遗言不需要二次葬,可想而知是在等卢行歧,完成约定。
收好手书,冯渐微再一看卢行歧,笑盈盈的面皮,笑里藏刀。上次也是瞒着阴阳玦的事,讲得真真的,他明里暗里地骂:“你也不是个老实的,步步诓我。”
“言重了。”卢行歧无辜一耸肩,然后伸出右臂。
闫禀玉的酒杯忽被一只手盖住,她转过目光,卢行歧撇了眼神过来,“一杯够了。”
他是真能一心二用,闫禀玉嘀嘀咕咕的,“这又不会醉……”
不满,但也没喝了。
之后冯渐微说明天给卢行歧答复,就带着活珠子离开了。
——
晚上洗澡前,闫禀玉给滚荷洪发了微信,问她二十八年前滚衣荣是在几月份到的冯氏。老人觉早,也许睡了,她没等回复就去洗澡。
刚洗完,电话来了,闫禀玉擦干身体接通。
“喂,荷洪阿婆。”
“禀玉,你问这个事做什么?是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就问问,了解一下。”
“我记得你阿妈是七月去的郁林州……”
刚洗完澡有点凉,闫禀玉点开免提,将手机放浴室柜上,一边听一边穿内衣。左手有伤口,洗澡时一直举起来会累,所以扣胸衣扣的时候难免力不从心,又要顾及手心伤口,扣了几下扣不起来,手软,直接掉浴室地上浸湿了。
闫禀玉捡起胸衣,觉得真烦,谁愿意一天到晚穿个东西勒胸上,睡觉也不放松。都是卢行歧,跟他吃住一起真不方便。
“禀玉,我了解的就这么多。”
将湿掉的胸衣卷进脏衣服里,闫禀玉回:“好,我知道了。荷洪阿婆,你有空给我弄点厉害的蛊吧,防守和攻击类型的,可以的话,我还想要藏象蛊。”
“这种蛊需要一定的控蛊能力,你现在能行吗?”
“可以的,我现在可以随意控制中蛊时间,沉冥蛊也驱使自如。”闫禀玉很有自信。
“这样啊,那你进步确实快,我知道了,蛊虫没法运输,我让滚于风跑一趟。”
“行,出发前告诉我,我把地址发给他。”
挂完电话,闫禀玉一边琢磨着滚荷洪的话,一边直接套上睡裙。滚衣荣确实是在七月到的冯氏,在这里得知滚潇亦去世有内幕,应该是在冯流远那里获得了什么消息,不然冯流远怎么那么笃定卢氏灭亡有蹊跷。
或许能从冯流远的阴息记忆里找到答案,顺利的话明天就能知道了。
穿好睡裙,闫禀玉低头一看,她胸部是不大不小的桃形,不穿胸衣也看不出异常。就这样吧,穿衣自由年代,在屋子里走动,没什么好羞涩的。
吹干头发回到屋内,那套桌椅已经是卢行歧的固定位置,闫禀玉就坐到床上。拿手机滑,回回微信的时候,卢行歧闪身过来,习惯性地坐到她身边。
闫禀玉将手机放下,微微后瞥,他的发辫又多了一缕白发,阴力损耗太重就伤元气。适才听他提旧事,才知他也会有无助的时刻,她表示鼓励地拍拍他肩膀。
卢行歧有些奇怪她的举动,笑着问:“怎么了?”
他被拘魂幡反噬而死,又为了得到阴阳玦而重历噩梦,心底得多恐惧。闫禀玉想起自己小时候进山给老头送物资,回来晚了,黑夜走山路害怕,望尽世间没有依靠的感觉,让人很脆弱。
她心疼地摸摸他的脸,“真是个小可怜。”
卢行歧握住她落下的手,稍稍倾身,双臂顺势穿过她腰际,自然地将她搂到自己怀里坐。
他动作不轻,闫禀玉在怀里调整姿势时,胸前不小心蹭到他胸膛。她心一提,抬眼角瞧他,他神色如常,放心了。
“可怜?”她头发长,落在卢行歧手背,他照旧捻卷着发尾玩,为这个说法感到好笑。
闫禀玉嗯了声,“好在都过去了。”
卢行歧明白她的心意,说:“人活久了,或者做鬼久了,都会有那样身不由己的时候。”
因为他经历过一段很艰难的黑暗时间,所以并不觉得破世失败有多可怜,他说:“你小时候也过了这么一段时间,我只会觉得你很坚韧,很厉害,好好地成长了,浑身的聪明劲。”
被他一绕话,闫禀玉果然笑了,用肩膀撞了一下他胸口,转眸看着他,“有你聪明?黑也是你,白也是你,把冯渐微绕得团团转。”
卢行歧说:“我觉得这不是夸奖。”
闫禀玉眨眨眼睛,认真的小表情,“当然是啊!”
卢行歧失笑,说不过她,于是搂紧了,望着她的眼眸,缱绻的柔情快要溢出。
他面无表情时,狭长的眼型透着冷漠疏离,但笑时,眼尾微翘,眼意荡漾,有如桃花春风拂面。他最近很粘人,常这样看闫禀玉,接下来就会亲一会儿她,所以她此时,不免期待,脸会升温,心跳也会越来越快。
别的女生不知道,但她月经前后和排卵期受激素影响,会特别想谈恋爱,就是那种想男人的躁动。被他看了半分钟后,她先受不了,侧了身子,两条手臂不自觉地挂到他脖子上,先亲上去。
亲一下,后退,在他眼里温柔的笑意变得沉静,勾出攻击性时,再躲开他的主动,很严肃地跟他说:“别诱惑我。”
卢行歧倏然笑了,很开心,也很欠,“能诱惑到你,求之不得。”
故意的不是,闫禀玉露个凶狠的表情,扑上去,“让你又逗我!”
卢行歧假装躲,被她扑倒,双双倒在床上。她身体柔软,也不重,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没想到闫禀玉先慌,她现在真空,胸前紧贴。她撑住卢行歧胸膛,想起身,被他双臂抚着后背压下去,开口一句暴击:“你没穿肚兜。”
闫禀玉的脸红透了,浑身像过火,燥热得不行。脑袋也是乱的,好不容易组织好话语,“没穿……很正常,又不是光着!我可没有、没有其他的意思,你别瞎想……”
他拿捏着反问:“我瞎想什么?”
“就,就……”闫禀玉支支吾吾,眼瞳惊慌,脸颊红得像石榴果,晶莹诱人。
卢行歧原本是好玩的心态,逐渐的心猿意马,掌心游走在她的身体上,眼里的占有欲浓烈,“禀玉。”
“嗯?”
“你就当我瞎想……”
卢行歧忽然翻过身,将闫禀玉反压在身下,扣住她惊慌的手腕,低脸吻了上去。手段强势,顶开齿关,与舌尖交缠……
——
次日,冯渐微传来消息,同意取阴息,时间就定在晚上。
来冯氏一周多,闫禀玉还不知道冯氏祖地在哪,这附近不是荒地就是石山,不像有墓地的样子。她问卢行歧,“你知道地方在哪吗?”
他说:“在天门山后的山脉上。”
“那条山脉绵延起伏,像一条龙形,不过石山陡峭无情,风水学上龙不过峡不脱煞,没有结穴的好地。冯氏也是术士之家,怎么会把祖地选在那里?”闫禀玉说出自己的想法。
“地形上是如此,不过可以因势化用。”她有疑问,卢行歧好为人师地铺纸笔画风水图讲解。
闫禀玉在一旁支颐,看他认真的样子,感觉人生百转千回,好是奇妙。
就这样到夜幕降临,冯渐微和活珠子带他们开车到冯氏祖地。
第118章 阴司无卢氏魂
恢复家主之位后,就有更好的车供冯渐微驾驶,但是他对于那辆二手五菱面包车,有种落难时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感情,现在老伙计陪着他重回顶峰,怎么能够嫌弃呢?
于是一行人坐着这辆面包车到冯氏祖山山脚,这底下是片荒草地,石块散落,因为冯氏常去打理,清出一条硬化道,不算难行,但也颠簸。
冯渐微的驾驶技术也差,颠簸不说,车停在一堆乱石边上,夜晚闫禀玉看不清,刚想往下跳,被卢行歧拉了回来。她回头想问怎么了,他身形一晃,到了车门外。
卢行歧伸手向她,“来吧。”
闫禀玉不明所以,还是扶住他手臂,任他抱下车。站在车外,借着前灯灯光,她才看到地面的石头,刚才幸好没跳,不然崴脚都是轻的。
“阿渺,下车看路。”闫禀玉提醒刚开车门的活珠子,然后不客气地怼声,“冯渐微,你车技真烂!”
活珠子哦了声,避开了石头下车。
车头灯亮够,冯渐微倒是能看清脚下的路,满地石头,他摸摸脑袋,承认道:“是是是三火姐,抱歉啦抱歉!”
他学着活珠子的口吻,闫禀玉被逗乐,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活珠子拿上强光手电,给闫禀玉一只,两人协同走在前面照明,说着话。
“阿渺,你说这山上会有蛇吗?”
“不会的,家主白天让人洒过驱蛇药了。”
立秋过了,但南方天气热,山上确实有蛇出没,洒了驱蛇药,倒不用担心。冯渐微就跟随在后面走,没多会卢行歧出现在身边,他瞥了眼,说:“阴身却有阳火,你不受香火是因为阴阳玦吧?”
卢行歧望向前方,回道:“是,也不是。”
未得阴阳玦机遇前,他也不曾受过香火。
闫禀玉和活珠子在比赛谁爬山快,谈笑声随夜风隐隐约约,冯渐微看了眼他们,还想问卢行歧一些话,后来又没问,说起其他的。
“昨晚从你那里回去之后,我问过老头,二十八年前的七月,阿公发生过什么事。他说了鬼门关口异动、天象、以及招魂卢氏,我猜想,应该是招魂这件事改变了阿公的观念。但这事我有所耳闻,当时无魂可召,没获得什么有用讯息,所以阿公的改变从何而来,还是说当时流传对于卢氏招魂的结果就是错的?”
卢行歧淡声,“起阴卦便知。”
“也是。”都决定了,冯渐微也不矫情,“对了,鬼门关口那晚,蓝雁书的表现很耐人寻味,她似乎很了解九魂锁天阵,在最恰当的时机偷袭你,但是这个阵法老头都不清楚,不可能跟她通气。你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她是从哪个渠道了解早就失传的阵法。”
九魂锁天阵极为诡诈,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虽阵势强悍,但卢氏很少用,所以鲜为流传。即便是在一百多年前,流派内的人也未曾见过此阵,更遑论了解。其实这个问题卢行歧之前就琢磨过,蓝雁书好似提前预知了他会使用九魂锁天阵,才能恰如其分地放出沉冥蛊。但想不出头绪,就暂且搁置。
“你如此问,想必有见解,是查到了什么?”
冯渐微说:“流派内资历最高的是黄家的黄登池,但他离你那个年代有点距离,想必也不了解这个阵。我觉得最有可能的是那个老怪物周伏道,黄尔爻说他很熟悉流派内部,估计九魂锁天阵是他透露出去的。”
“周伏道……”卢行歧念着这个名字,无论是生前遇见的人和诡物都毫无记忆。
冯渐微拨开一根伸过路道的枝条,沉吟道:“更奇怪的是,我们冯氏都是当场才知道你对付恶魂的方案,蓝雁书背后的人怎么敢断定你会用九魂锁天阵?”
他也推理到了这点,卢行歧沉声道:“如果真是那位周伏道所为,他或许是卢氏旧识。”
“你能猜到他的身份吗?”
卢行歧摇头,“时间过去太久,旧时记忆不太清晰了。”
祖山势高,但冯流远辈分小,葬在半山腰往下的位置,说话间很快就到了。闫禀玉和活珠子已经在一座墓前等他们,摇着手电灯光喊:“快点!”
现在重要的是起阴卦,冯渐微和卢行歧暂且将此事压心底。
冯氏是个大族,祖山之上坟茔片片,封土周围无杂草,常有修整并不显凄凉。闫禀玉站在坟墓间,没有那种瘆人发毛的感觉,这一片的地气很温和。
白天说到冯氏祖山时,卢行歧讲魔窟封印着妖鬼,祖山来龙不脱煞,但可与之相制化煞,形成穴势。石头山不压抑,想来也是跟这个有关。
那边活珠子找出白天放好的铁锹,分给冯渐微和卢行歧,闫禀玉女生,体力活就看着就好。
卢行歧握紧铁锹,下铲定挖点。
铲进封土层那下,冯渐微的心脏抽痛,真是活久了,还有挖祖宗的时候。墓室他进过,知道从哪挖能避开条石封门,卢行歧手法更快,早早找准了位置。
前人照书埋,后人照书挖,这话在理,比冯渐微这个亲历者还快狠准,“那就开始吧!”
三个男人动手,比闫禀玉预想的快,没几分钟活珠子喊“看到墓顶了”,她凑近,发现是用青砖垒的券顶。
“冯渐微,怎么你阿公的墓也用公母砖,这不是清代的砖吗?”
冯渐微解释:“我冯氏家规勤俭,天门山古道以前是军事要塞,许多军兵丧生于此,有些囫囵墓就在山上。年久失修,大雨冲垮墓冢,我们看见就会另择福地帮忙埋骨,这些古墓砖就捡回来自家用。”
好百无禁忌的做法,闫禀玉难言地表示理解,“废物利用……挺好,挺好……”
他们说话间,卢行歧已经上手掀开砖顶,活珠子在一旁接砖头,很快便拆开一个半米宽的口子。
冯渐微和闫禀玉看到了,也凑近去瞧。
活珠子的手电光打进墓室,闫禀玉看到里面构造跟刘家的墓相似——券顶墓室,棺材摆在正中,边上沿圈放置墓主生前的随身物品。空间稍窄,没什么可供站脚的地方。
因为活珠子不能入卦境,所以就在墓外等,卢行歧照例在他身上下道禁制,然后化作一道雾影窜进墓室。
随后是冯渐微,他探脚进墓口,挺身跳了下去。
再轮到闫禀玉时,卢行歧在墓室里张开手接,“跳吧。”
“嗯。”闫禀玉先放脚,利落地纵身,跳下去时被他稳稳接住。
松开闫禀玉,卢行歧随即扬手封住墓口,将阴息留存在墓室。
冯渐微在遗物那边稍微翻找,没找到什么纪事本之类,手抄书倒是有不少。阿公是个老学究,就热衷这种线订本,不知道抄了多少相术和术法书,尽管茂荣堂里有原本。
遗物里没有关于二十八年前的收获,倒被冯渐微发现个小东西,就在一件蓝褂外衫里,找到一张掌心那么大的涂色卡纸,属于他的手笔。稚嫩的色彩,和象征他和阿公的老人小孩形象,望着眼睛不由发酸,想不到被收藏好了。
片刻后,他将卡纸归回原位,起身拍拍手说:“没有发现。”
卢行歧也看过墓室,一样没发现,“那便起阴卦吧。”
“好。”
“开始吧。”
闫禀玉和冯渐微相继道。
卢行歧站到遗物中去,掐诀印,念咒语:“四明破骸,天猷灭类,吞魔食鬼,横身饮风,敢有小鬼,欲来见状!!”
跟之前一样,墓室内倏然狂风大作,如气流爆炸,荡尽空间。紧接着耳边哀恸哭声不止,阴风如剐,冷冽冰霜,闫禀玉睁不开眼,只知道阴魂被摄之后,卦境便现。
片刻之后,青烟漫起,四周景象瞬变,冷风也急速沉了下去。是时候了,闫禀玉打开眼,看到一片安静缭绕的混沌,“卢行歧……”
她喊了一声,手腕被拽住,烟渺中看不清来者,但熟悉的温度让她下意识信任,跟着走。
混沌中传来冯渐微的嗓门,“在这边,我听到阿公的声音了!”
闫禀玉被拽着向声源靠近,一步一境,眼前豁然开朗,卢行歧和冯渐微站在自己旁边,他们来到一个熟悉的院子——是围垅屋里的茂荣堂,夜幕时刻,院中有三人穿行,神态紧张。
“天生异象,鬼门关口鬼气凌人,怕是不好。”
“家主怎么说?”
“正召集人手进天门山。”
三人低低交谈,急步进了正厅。
闫禀玉几人跟随脚步,也进了正厅,
厅内有人交谈,冯渐微看到人,解释句,“穿长褂的是我阿公,对面那位少数民族装扮的女人,我就不清楚了。”
女人肤白黑发,眉眼秀气,但唇角过于锋利,偶尔会露出一抹寡淡的苛刻。
林溪式的交领半袖大襟衣,百褶裙银花簪,与闫禀玉在鸡鬼幻象里见到的人一样,不过衣服上的手工刺绣更清晰,是她熟悉的手艺。
“她是滚衣荣。”
很笃定的语气,卢行歧和冯渐微同时看过来,闫禀玉又说:“我认得她的刺绣,加上侗服以及年纪,肯定是她。”
冯渐微后知后觉地发现茶几上的竹筒,说:“这一年滚衣荣确实来过冯氏,用蛊虫交换阴阳土。”
再看闫禀玉的脸,她没什么波动,视线专注在厅内的谈话上。冯渐微觉得她一直是理智大于感性的人。
卢行歧没说什么,转开目光。
“滚衣荣,待鬼门关口的事解决好,我再带你去取阴阳土。”冯流远说着,行色匆匆地起身。
滚衣荣站了起来,“你忙去吧,不用管我,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冯流远点点头,带人走了。
他们正要追上前去,一阵青烟滚过,带来混沌,阻拦了他们的脚步,
“怎么回事?就这点记忆?”冯渐微摆手赶烟。
卢行歧说:“换记忆了。”
之前牙木香的记忆就换过,但没这么快,闫禀玉明白了,静心等待下一个场景出现。
冯渐微也消停了。
下一刻,混沌如风抹去,又一空间显现。
这次是和闫禀玉住的院子格局相同的客房,夜半时分,屋内滚衣荣给冯流远倒茶,面对面坐着。
“你还记得梧州府卢氏吗?”冯流远手指捻着茶杯问。
滚衣荣说:“流派内谁不记得,灭族了,无一后人存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觉得旧事蹊跷,那么多人,上至主家一脉,下至家生子,竟无一人存活。”
滚衣荣嗤笑声,“你现在才觉得蹊跷?当年那事,我滚氏也死了十数人,长辈们常惋叹。”
“长辈常对你们提起这些事?”
“嗯,因为是伤痛,所以深刻。你们这几门毫无损伤,当然往事随风。”滚衣荣带点讥诮的表情。
冯流远眉头蹙紧,心底几番倒转,“冯氏族老从不跟我们讲卢氏,也不允许孩子们问。”
滚衣荣挑了挑眉,含沙射影地问:“看来你们其他流派对这事是讳莫如深啊,什么心理?”
冯流远放下茶杯,没回答这个略带攻击意味的问题。
滚衣荣自顾自喝茶,看着他沉默。
之后冯流远没再说什么,满腹心事地走了,连取阴阳土的事也忘记讲。
在他走后,滚衣荣出了院子,远眺北面天门山,她捂住腰上挂着的竹筒,小声咕哝:“奇怪,蛊虫怎么躁动了?”
画面被青烟覆盖,又要换场景了。
原来冯氏也有类似刘望犹遗言的话语,禁止后辈问以前的事,难不成那个年代冯氏也对卢氏做了什么?冯渐微心虚地偷看卢行歧,被他迅速一眼捉到。
冯渐微躲闪目光,转向闫禀玉,随口问:“蛊虫躁动是因为什么?”
闫禀玉说:“蛊虫的异常跟天灾,养蛊人血脉,畏惧强大的力量有关,和动物属性类同。”
冯渐微本就是瞎问,现在听来,觉得卦境的时间里,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卢行歧在这时开口:“天门山上再次出事了。”
冯渐微与闫禀玉表情同步地诧异。
疑惑之时,新的场景浮现。
这次也是在室内,第一眼先被一架挂着布偶吊饰的摇摇床吸引,闫禀玉探去一眼,里面躺着个熟睡的小婴儿。这是茂荣堂的屋子,毫无疑问,这是冯渐微小时候。
“冯渐微,你婴儿时期奶胖奶胖的,比现在可爱多了。”
“我吗?”冯渐微新奇地走过去,家里有他小时候的百天照,就长这样。未来的自己看着过去的自己,他感到时空错乱的不真实。
屋外有脚步匆匆,接着迈入门内。
是冯流远,长褂带脏,形象狼狈,风尘仆仆地,像是刚打过架斗过殴。
“渐微~”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走过去看看熟睡的婴儿,不是要得到回应,只是情感上的一份依托。
看了会,挪不开眼了,到旁边拉起张凳子。冯渐微恰好在边上,冯流远穿透他的身体,拿过凳子坐下,目光慈爱地打量婴儿睡颜。
冯渐微便站远了,望着冯流远的背影,神思恍惚回到从小和他相依为命的日子。
没多会,冯流远忽然咳嗽一声,脸色痛苦难忍,他解开长褂襟扣,搓揉胸口。胸膛上有一大块淤紫,显然刚跟人打斗过。
“到底是谁?不是那位卢氏门君,也不是流派内的人……抢夺阴阳玦做什么,这东西于一般人根本无用……”
冯流远低低喃语,随后整理衣衫,走出了屋子,到外面唤来一个人。
“你今晚开车到梧州戎圩去拿一件东西,务必在明早八点前赶回。”
“家主,现在没有戎圩城了,改名为龙圩区。”
“那你就去那里,我跟人约好了,你到地方再用电话联系,说我派你来取一件物品,自会有人交给你。”
“是,家主。”
人走后,冯流远再次回到屋内坐下,他沉默许久,微微低垂的晦暗脸庞,忽而挑起一抹不屑的笑,“追息蛊已经咬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觊觎阴阳玦。不过,不管是谁,手段多高明,我冯氏的东西绝不能落入外族手中。”
之后场景随青烟散去。
梧州府戎圩城是旧时卢氏宅院所在之地,冯渐微和闫禀玉都不了解,只有卢行歧注意到了。冯流远去取的东西,估计和卢氏有关。
等候的间隙,闫禀玉整理线索,“ 天门山出的事,是有第二方人手抢夺阴阳玦。”
“并且阿公不是他们的对手。”冯渐微道。
卢行歧也没料到,“阴阳玦除了镇势,便是兼修阴阳,于人无益,鬼物用其修行,也会有反作用,究竟是谁要夺?”
闫禀玉敏锐抓到其中一个讯息,问他,“有什么反作用?”
冯渐微明眼人地看向卢行歧,他摇摇头,含糊其辞,似乎不愿回答。
闫禀玉何其聪明,哪会信,冯渐微帮忙说,“魂体会有损伤,就长那白头发,就这个反作用。”
“就这个?”她半信半疑。
冯渐微言辞凿凿,“是的,就跟人熬夜伤身体掉头发长黑眼圈一样个道理,用阴阳玦修炼太刻苦,也会魂体虚弱。”
闫禀玉这才勉强信了。
很快又变换空间,回到滚衣荣居住的院子。
滚衣荣与冯流远对坐,桌面放着一小罐土。
沉默片刻后,滚衣荣起身抱起那罐土收好,回来时问:“招魂真的失败了?”
冯流远说:“是。”
“这代表什么?”
“阴司无卢氏魂。”
滚衣荣坐下,拧眉深思,她虽然不修术法,但也知轮回需要排队,等个数十年都正常。而卢氏这种属于横死,不可能进入轮回这么顺利。
“卢氏一门死时,是否被做了手脚?”
冯流远缓缓点头。
滚衣荣叹声,“多大的仇,要叫人烟消云散?”
听到这里,闫禀玉和冯渐微都默契地看向卢行歧,他神态似平常,可眼中情绪波动,有丝几欲压不住的愤然。
冯流远道:“我也不清楚。”
滚衣荣撩眼揣摩他这两天的言行,“先前你同我说,觉得旧事蹊跷,是有发生什么事吗?”
冯流远没立即回答,滚衣荣步步紧逼地说:“你也别跟我扯什么因为好奇,好奇是不会让你大费周章去拿到卢氏旧物招魂,我们相识多年,我希望你对我诚恳点,我祖辈也在那次寻龙行动中丧生,我有权知情。”
冯流远默了默,然后将遇见卢氏门君的事道出。
滚衣荣听着,面沉如水。阴魂徘徊百余年后现世,而卢氏无魂可召,怎么看都不简单。
“听我族里老人说,当时滚氏支援寻龙行动去了桂林,卢氏术法厉害,出事后传声回去,怎么着也比两条腿的清兵跑得快,哪至于满门覆灭?或许,卢氏一门真有冤屈。”
这也是一处不合理,冯流远再道:“阴阳玦除了镇守鬼门关口,只对阴魂有效用,但这个秘密在我冯氏只有家主才知晓,流派内不可能有人知道,外边就更别说了。那门君说其无意,但我清楚,是为夺阴阳玦而来,昨夜与我交手那方不是他。阴阳玦在冯氏安生数百年,怎么短短两天就被两方人马觊觎,实在让我惶惑。”
滚衣荣问:“你打算怎么办?”
“怕就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冯氏也不太平。”冯流远似乎下好决心,“今晚我再去找那卢氏门君一趟。”
既然卢氏有冤,那滚氏十余人逝世也不简单,滚衣荣当即决定,“我也要回柳州,进圣地找前辈的传音蛊,看有无遗留回忆。届时有头绪了,我们再联络。”
“好。”
滚衣荣转过身时,闫禀玉追了两步,眼前瞬息被混沌笼罩。没机会再看她一眼,便退回去。
场景换好几回,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段记忆,他们等待着,消化这些讯息。
冯流远转变态度的原因已明,将阴阳玦交与卢行歧,并用约定约束,为的是阴阳玦不落入不轨者手中。
当年招魂卢氏无魂是真,只是背后延伸出的猜想并未外传,所以流派内只知一半。
还有,抢夺阴阳玦牵扯的另一方人马到底是谁?
“会不会另外一方是为卢行歧而来?”闫禀玉猜测着,“你们术士能靠八字、自然、天象算运数推天命,有没有可能,有人通过那夜的异象,算出卢行歧破世,所以才紧接着来抢夺阴阳玦,为的是阻断他的后路。”
冯渐微顺着思考,“这一方人也很了解阴阳玦,像上帝视角,知道卢行歧的心思和计策,知道冯氏宝器不为人知的效用。再跟蓝雁书能准确预知卢行歧会用九魂锁天杀恶魂联系起来,那可真太神通广大了!令人毛骨悚然!”
冯渐微的话,让闫禀玉有种随时被人监控的感觉,脊背发毛,“假设推理成真,那背后的人从二十八年前就开始行动了,对卢氏熟悉,对流派内熟知,会是谁?真是那个周伏道吗?”
冯渐微也不确定,“未有直接证据证明。”
卢行歧没有他们急切,气定神闲地道:“冯流远既然用了追息蛊,应该会留下线索,卦境记忆未完。”
第119章 郁林州完
话音刚落,又一场景浮现。
这回是在一片树林,暗夜下的林子里闪烁着些微灯火,细瞧,树林里伫立着一间独屋。
闫禀玉打量陌生环境,“这是哪?”
“黄家的花园。”冯渐微曾在这里偷听黄尔爻和黄四旧说话。
卢行歧已经穿过树林,走向屋子,在侧边的矮窗发现一个蹲低的身影。门口那边有两个瑶奴把守,追息蛊就停在其中一名瑶奴的肩上。
冯渐微和闫禀玉随后到,夜色被枝叶遮挡,两人困难地辨别着那个鬼鬼祟祟趴墙角的人。
“是冯流远。”卢行歧说。
推算时间,现在还没到七大流派聚会的时候,阿公在这里做什么?冯渐微突然想起一个可能,“难道追息蛊追到这里了?”
“是的,在门口把守的人身上。”闫禀玉走近窗户去听。
屋内有两个声音,她分不太清楚,恰好发现窗缝不严实,就顺道弯腰扒看。
冯渐微也加入,一人扒一边窗缝偷窥。
卢行歧则穿墙而过,到现场去看。
屋里是两位老人,都挺年迈,站着的皮肤略饱满,眼珠子麻木无神,像盲人;坐轮椅里的骨架格格棱棱,瘦得恐怖,只剩下把干瘪骨头。饱满老头向干瘪老头行了个揖手礼,尊称为“周公”,闫禀玉猜想干瘪老头就是周伏道,那饱满老头可能是黄家的黄登池。
“年轻点的是黄登池,老的就是周伏道。”冯渐微出声解释。
周伏道现在就跟枯枝似的,二十八年后不是更可怕,怪不得黄尔爻恐惧成那怂样。
其实他们两人和冯流远一起偷听,画面很诡异,不过在冯流远的视角里,他们不存在。
屋内黄登池问:“你突然来,是因为什么?”
“他应该破世了。”
“他?……卢氏?”
“唔,卢行歧。”周伏道慢声回。
想不到一来就听到个大的,周伏道果然一直在关注卢行歧,闫禀玉和冯渐微默契对视,太过震惊,汗毛都竖起来了。
然后,更加全神贯注地地探听情报。
黄登池皱眉,“周公的消息自是比我们快,那他知道些什么?有动作了吗?”
“他心思缜密,查清是迟早的事。”周伏道说,“按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四天了还未有动静,也许是在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能一举歼灭敌人的时机。”
黄登池胆颤了下,“他真有那么厉害,能以一敌百?”
“何止!”周伏道冷笑,“他修正道,但心邪性,别说以一敌百,就算下地狱,也要拉够陪衬。”
黄登池默声,已经开始想对策。
“不过……”有把握的声音。
“周公有办法对付他?”
周伏道说:“他初破世就召唤了拘魂幡,不知是实力雄厚,还是心太急切。目前未有动作,那便等些时日,再做定夺。”
“那周公倾向哪个可能?”黄登池问。
周伏道凉凉的笑声,“他破世在郁林州,心思很明显了,定是野心太大,阴身难以承受,才打起阴阳玦的主意。”
听意思,不足为患,黄登池放心了些。
之后两人没再说什么重点,各自分开。
趴墙角的冯流远用符掩藏气息,赶忙离开。出了黄家之后,他在邕江边上和随从会合,大感幸运。
“听对话,黄登池和姓周的不常见面,如果今天单查到姓周的,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抢阴阳玦。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为了压制卢氏实力,不让他复仇。这个黄家平日里谦恭仁厚,实则背地里搞这么些勾当,黄家跟姓周的勾结,那一百多年前卢氏全族覆灭,真可能是他们的手笔了,究竟是为什么呢?那么心狠手辣甚至灭魂……”
冯流远今天身穿蓝褂,重复好几次这段话,让阴息更清晰地记录。
之后望着苍渺绿水的邕江,叹了声气,人心最是难测。他不免想起许多,与冯守慈冰封的父子关系,早逝的刘显致,失去家庭和睦的冯渐微,以及自己时日不多,各有遗憾。
“世道如何,吞恨者多。”
至此,卦境记忆结束。
——
坐车回去之时,闫禀玉破天荒换到驾驶座,阴恻恻地盯着开车的冯渐微。
“闫禀玉,你有话就直说了吧。”冯渐微被盯得受不了。
闫禀玉冷哼了声,“原来冯流远什么都清楚,却瞒得死死的,让我们白查了这么久。冯渐微你说实话,你也不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冯渐微激动地抗议,“我要提前知道就能卖关子了,还能跟你们出生入死去冒险啊?”
闫禀玉眼睛像有把公正的尺,打量了冯渐微的脸好片刻,勉强信了,“还有,你冯氏也禁止提卢氏,是不是以前做过什么心虚事?”
“这我哪能知道,你现在不也是猜测吗?可不兴直接用意念给我定罪啊!”
被他说出理了,闫禀玉只好歇火,又不服地讽刺两句,“你阿公真是好谋算,非得让卢行歧平定了鬼门关口,才给露消息。”
冯渐微不敢反驳,嘿嘿笑了两声,在卢行歧那儿吃的瘪,阿公给他讨回来了。
活珠子坐在后座,跟卢行歧一排,这位门君平日不苟言笑,他也没话搭,太有压力了,只能一直低头装做玩游戏。好在闫禀玉转过身来说话,缓解了僵硬的气氛。
“卢行歧,你觉得那个周伏道是人还是妖?”
“是人。”
闫禀玉:“都干瘪了,得活了多少岁啊?”
冯渐微:“干得像枯树皮怎么可能是人?”
这两人都不太相信。
卢行歧自有见解,“周伏道身上无鬼气煞气,非诡物妖邪,他是人身,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术延长寿命。”
冯渐微打方向盘转过一道弯,插嘴道:“那他真可能是跟你同一时期的人啰?”
卢行歧:“或许吧。”
闫禀玉扶着靠背,头歪探,看着卢行歧,“他称玉林为郁林州,这是流派内的称法,应该是流派内之人或者日常有接触。并且听他所言,很了解你的样子,他对你的评价正确吗?”
“正确。”卢行歧回。
不止正确,可以说是十分贴切,但他对外收敛,名声算好,没几个人能真正了解他。看来真得好好回忆,这个周伏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快回到围垅屋,在等桥板时,冯渐微突然回过头说:“黄登池害怕你破世复仇,卢氏灭族真跟黄家有关,一切又回到怀疑的起点。其中还有个狼狈为奸的周伏道,目前看地位,姓周的占主导。且不论这个老妖的真实身份,我心里有个疑问一直没说,不愿在你的伤口上撒盐,现在想想应该要摆开来。”
“卢行歧,”他郑重地叫名字,慎重的语气,“你有没有想过,能够同时灭掉那么多魂魄,只有起阴卦能做到。周伏道对卢氏的了解,已经达到恐怖如斯的地步,我想他一定是卢氏极亲近之人。”
卢行歧没有回话。
但闫禀玉看得出,他在思考这个问题。
活珠子没进卦境,冯渐微也还没空跟他解释太多,听他们一来一往话语,似乎明白了,那个周伏道好像是幕后大boss。
桥板放下来,车开进内宅,停车熄火。
冯渐微下车,将钥匙交给泊车的人。
分开前,他叫住闫禀玉,“闫禀玉,滚衣荣从冯氏回柳州后,也在致力查寻龙失败的事,她的失踪可能跟黄家和周伏道也脱不了干系。冯氏事了,下一趟去哪,你和卢行歧决定吧。”
闫禀玉说:“知道了。”
再回头,卢行歧不见了。
回到院子,已经九点多。
刚下过墓,身上带着腐败气息,闫禀玉好好地洗个澡,清洗干净衣物。
客房浴室有洗衣机,但她没用过,一直手洗。在台盆里搓洗衣服,有时会慢下动作发呆,忽儿瞧见浴室镜里的自己,又回过神来继续清洗衣物。
心底有事,反反复复出神,两件衣服费了好些时候才洗完。晾衣服时,余光见浴室门口立了道身影。
“回来了?”她依旧忙碌自己的活。
“嗯。”
听声音,轻松了些许,闫禀玉没再多问,将衣服晾完。衣沿聚集的水滴成线,珠玉般落地,又碎成星点,溅上脚背小腿,凉丝丝的。
同样凉丝丝的还有卢行歧的怀抱,他不知几时黏了过来,双臂从后抱住她腰身,手掌顺着包裹住她双手,微低了背,将脑袋轻搁在她颈弯。像累了,在她身上休息。
“我出去想清楚一些事。”他主动解释去处。
有点主动报备的意思,闫禀玉笑意问:“想好了么?”
“想好了,才回来。”
“其实,哪里都能想的。”她的意思是,她愿意接纳他,不需要在她面前掩藏负面情绪。
卢行歧也听出来了,亲昵地用唇蹭了她耳垂,轻声道:“我阿爹一直这样,外院的事,不会带回内院让我阿娘担心。”
这就是不要将情绪带给家人,卢行歧的原生家庭肯定很美满,同样的,失去的伤痛也深。因为没和滚衣荣真正相处过,“妈妈”于她只是从他人口中听到的名词,她甚至无法去定义,心情的影响也是由于她在思考卦境里牵扯出的线索。
卢行歧手心是凉的,但再凉,也能将她潮湿的双手给捂干。她在他怀里转过身,手臂干爽地搂上他后颈,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是同伴,再更深层次,是异性亲密关系,你的心事可以对我说,相反我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向你表达。你都夸了我心性坚强,我不会轻易被这些影响。”
他性格压抑,闫禀玉想,能让他独自待着的问题,应该是如果他的亲人真被族人背弃,他该如何自处?
因为是鬼身,他的肤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所以她常形容成玉瓷一般无暇。也正因此,衬得他眸色墨黑,玉瓷死物,唯一的灵动在那点如渊的墨黑中,常叫人难以捉摸。
他低了低眼,仍旧不愿露出一些脆弱的心绪,不过终于开口:“冯渐微的话,我之前就猜到过,但不愿相信,随着线索逐渐清晰,条条指向熟悉之人。我也,在学着接受。”
闫禀玉抬手摸摸他发脚位置,用他安慰过自己的话说:“过去之事左右不了,既来之,则安之。”
卢行歧接收到了,回应地侧脸,亲了亲她沐浴过柔滑的手臂,“那你呢,今天看到你母亲,是什么心情?”
闫禀玉老实说:“有些陌生,但心里是被牵动的,随之而来的却是平淡。离真相越来越近,就会放弃繁杂的思想挣扎。”
“平淡……”卢行歧念着这两个词,意会地笑了笑。
“好累,今天就暂时别想这些了。”闫禀玉猝然结束这段坦诚,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皱了秀眉,“我脚好凉,鞋子也湿了,不喜欢。”
身体忽然腾空,卢行歧单手托起她的腰臀,她怕不稳,搂更紧他脖子。只见他微微屈膝,轻松地捡起她的鞋子。
“不喜欢,就走吧。”他将她抱回柔软清爽的床上,摆好鞋子,然后直接用手将她小腿的水珠抹干。
闫禀玉怕痒,躲着滚了两遭,早被被子擦干了。
卢行歧顺势侧躺在床外侧,抬手整理她因翻滚而贴在脸颊颈边的发丝,当那张玩趣生动的脸完全展现时,还用充满笑意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黏黏的软软的嗓音喊他的名字。
“卢行歧……”
他情不自禁地低头吻上去,有过数次经验,他的吻技初见章法,趁她齿间疏防,灵活地用舌尖侵入进去。她说她用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是茶花香,最近的晚上,也经常会喝点果酒,他嗅不到她形容的香气,便缱绻地进入寻找。
在这方面得趣之后,卢行歧很急色,一勾住她舌头,就贪恋地逗弄吸吮,手臂预见地拦在她后背,只要她一表现出退的动作,就被摁回来。这时他就趁机更贴紧她,身影宽大地罩上来,逼仄地压缩她的空间,像要吸尽她的阳气。
闫禀玉快呼吸不了,趁他舌尖退出之时,手掌推拒,“别……”
那点力实在轻,在他欲求不满的当下,独断地解释成了欲拒还迎,于是重新潜入,又开始一番掠取。
舌尖交缠,口腔的湿软,是一种软腻的包裹,让卢行歧觉得很舒服,仿佛她的体热渡上他冰冷的躯体,他试图将她当做明火,贪心地想要更多体感的享受。忽被咬了一口,不痛,但还是退了出去,不解地看着她。
闫禀玉气息微微急促,此时双颊已红透,嘴唇充血地红肿,眼眸因情动而泛着迷人的水光,“你要亲,可以缓缓,我快呼吸不了了!”
她嘴唇控诉地上下轻碰,卢行歧认真地盯看,眼色越来越暗,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
没回声,闫禀玉摸着被他吮疼的嘴唇,看进他的视线,发觉他黑沉的眼眸染上了欲色,像暗夜幽蓝的海面转瞬汹涌,有些压抑,有些凶狠,即将爆发侵略的趋势。
卢行歧忽而移开目光,只看着她的眼睛,喉间干涩地吞咽,协商地说给她听,“我不亲了,可以闻闻茶花的香味吗?”
茶花的香味,就是她沐浴过后的香气。
他宽大的身躯覆盖住自己,要不是他没有体温,闫禀玉丝毫不怀疑情欲的滚热,会烧上她的皮肤。她当然点头,“可以。”
下一秒,他埋头进她颈弯,唇齿厮磨的敏感让她战栗地蜷紧脚趾。她后知后觉他闻不到,所以理所当然地用去亲吻去感受香气。
中计了,不过比窒息感要好,他亲吻着,手指穿梭,凉意地抚摸过她的每寸肌肤,恰如其分地安抚他带给自己的火热。但这份安抚未能平息,反而似是而非地勾起另一种感受,随着厮磨的亲吻越往胸口,而越发得不到纾解。
闫禀玉情不自禁地轻吟声,动动手指拥抱住他宽实的肩膀,后背忽有东西弹开,她从沉迷中惊醒,手去推开他的脸,“你在干什么?”
卢行歧抬起头,闫禀玉才惊觉胸口一片凉,偏了目光,见睡裙被拨下肩头,露出雪白肤色以及半颗雪峰似的胸脯。
他手指轻挑,灵活地拨下肩带,从她胸前扯掉胸衣,哑了声,“别穿了。”
闫禀玉脸更热了,抢了回来,羞得不行,“你在外面一本正经,怎么关起门来就变了个样!”
他眼中余留欲望的汹涌,发言却清醒,“不该如此吗?我阿爹在外是一个做派,在我阿娘面前又是另一幅腻歪做派。”
说着,还用手指去揉捏胸衣那层带着体温的布料,十指玉质无暇,干净地做着淫靡的动作。
闫禀玉烫手山芋般扔开胸衣,压在被下,红着脸,小声骂他,“变态……”
这个词卢行歧听过,知道意思,他倒笑了,“昨晚不是你跟我说,这件衣服里面有钢圈,反人类,让你不舒适,那还穿着受罪么?”
“那也得穿。”聊着题外话,闫禀玉拍打他结实的胸膛,让他从自己身上下去。
卢行歧配合地下来,手臂伸直,将人强势地搂了过来,欲盖弥彰地解释一句,“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闫禀玉倒不是怕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变化太快,像另生出了一种热情的性格。
“古人不是保守吗?可我最近看你,黏人,轻浮。”
古人是指他这种吧,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卢行歧皮厚地任她骂,“古人只是古,不保守,有些人家的少爷十几岁就有通房。”
闫禀玉换个姿势,趴着抬起身子,好奇又在意地看着他,“那你有吗?”
卢行歧在她的目光下摇头,“卢氏男子二十岁成年礼后,会由长辈相看门当户对的人家,订下成婚对象。这时便开始修习房中术,以便迎接婚姻生活。又要练功练术法,还要出门锻炼能力,哪来的空闲去有通房。”
没有就好,房中术是闫禀玉想的带颜色的那种吗?
“房中术是什么?”
卢行歧很坦然地讲解:“房中术便是合欢之道,亦是夫妻相处之道,长久在闺房和谐,还可调阴阳平衡,所以为卢氏男子必修。”
还真是,好稀奇,好正派,闫禀玉为自己的黄色想法羞赧,“你们卢氏思想挺先进的。”
但是,他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以前真不是这性格,不会真的变了,还是被拘进阴司,给鬼上身了?
“你昨晚被拘进阴司,真的没发生什么吗?不会被鬼上身了吧?”闫禀玉上手在他身上按,确认有无受伤或异常。
他突然来一句:“你再摸下去,就有事了。”
闫禀玉像被电到,麻溜缩手,差点忘记他们才“休战”几分钟。她躺回去,扯过自己枕头,不纠结了,准备睡觉。
卢行歧却贴了过来,搂着她的腰磨蹭,连连低唤:“禀玉,禀玉……”
像要糖的孩子,得不到满足。
【六卷:桂林府——再生之力】
第120章 没见过上赶着送巴掌的
早上吃饭时,卢行歧将下一个目的地告知冯渐微。
“你要去桂林府?”冯渐微有些讶异,还以为他会回梧州府找旧识线索,“班氏是瑶民,跟滚氏一样有独特的丧葬习俗,没有取阴息的条件。”
“我不是为取阴息。”卢行歧说,“现在不清楚黄登池和周伏道掌控我们多少,我们在卦境记忆所知晓的真相,也不知道能瞒多久,须趁他们反应之前查清周伏道的身份。周伏道此人高深莫测,又披着一层朦胧身份,只有摸清他的派系才能对付他。”
卢行歧多方面都考虑到了,冯渐微思虑处境,黄家的手已经伸到冯氏,简直是明着来,难保不会再耍诡计对付他们。之前黄尔仙说的先与卢行歧协商,是狗屁,他们是得先做应对准备。
“你是想借班氏的遁前生,回到过去探究记忆?”
“不止,在牙木香的阴息记忆里,寻龙的最终地点是桂林。虽说班氏一族血脉没落,永生不过两代,但或许知晓寻龙行动的人还在复生。”人寿难百,两世百余年,已然过去,不免存在侥幸的心理。所以卢行歧破世后才没第一向班氏下手。
“遁前生需要特定条件,得班氏有人身死降生为婴儿,才能启动再生之力,我们总不能现杀个人吧……”冯渐微忽然噤声,激动地拍桌,吓了正在吃饭的闫禀玉和活珠子一跳。
他难掩兴奋,大声说:“昨夜茂荣堂收到讣告,说班仝逝世,我们刚好以奔丧之名入驻老山界,去跟班氏借再生之力回到过去。”
“老山界在哪?”柳州离桂林很近,饮食都嗜辣,闫禀玉上高中时,班上有不少桂林的同学,还没听过这个地方。
冯渐微换个说法,“在越城岭山脉中段,当地土民俗称老山界。”
越城岭闫禀玉知道,“是‘五岭逶迤腾细浪’中的一岭吗?”
“没错,是红军长征翻越的第一座大山。”
闫禀玉清楚了,越城岭在龙胜县,那边比较出名的是龙脊梯田景观,其他的她还真不了解。
冯渐微再跟卢行歧商量下细则,然后约定出发时间。
闫禀玉还有事要做,“滚于风十点到围垅屋给我送蛊虫,出发去桂林得在这之后。”
刚好冯渐微也要移交冯氏工作,便说:“那就中午出发。”
大家没意见,决定后就散了。
现在是八点半,等待的时间闫禀玉收拾行李。
她东西不多,来回几下就装完了,还有晾干的衣服,摞怀中放床上,坐下来叠整。
卢行歧的行李就一把蓬山伞,他拿伞把玩时,闫禀玉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在他身旁走来走去。他好奇,那个不大的背包里,怎么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所以就走过去看看,她到底在忙什么?
阴气一靠近,闫禀玉就察觉到了,撩起眼神,见卢行歧抱伞靠在床架,姿态放松,眼神趣意。
习惯了,这鬼总是悄无声息地跟着,她继续叠衣服,闲话道:“你昨夜就决定借班氏的再生之力回到过去,但班仝昨夜才去世,你不可能先知。假如班氏无人死亡,你不会真想现杀个人吧?”
“有何不可?反正班氏身死如换衣。”卢行歧法外狂徒一言。
触及到家族覆灭这事上,闫禀玉知道他什么品性,不意外,“那假如有一天我妨碍到你的脚步,你也是这么杀伐果断吗?”
女生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总喜欢假设各种假设,有不确定被爱,也有些娇嗔性子。
卢行歧突然严声,“我不喜欢这种假如。”
闫禀玉抬了眼,见他目光严肃,眼中露出些自我博弈的纠结,她软了语气,“好,不问了,你也不用回答。”
屋内静了好片刻。
闫禀玉也叠好衣服,还剩两件内衣,直接卷了准备塞进鼓鼓的背包。见卢行歧许久没动静,她看了眼,恰好对上他的视线。顺着视线,她看到自己手里的内衣,忙麻溜地塞包里。
想到昨晚,闫禀玉只觉脸皮被烫了下,故作凶狠地瞪他一眼,“看什么啊?”
“看你。”他眉目疏懒起来,刚刚那一出过去了,所以又是那副欠扁的腻歪样儿。
闫禀玉跪膝抬起半身,在床上挥出一巴掌,“再看,打你!”
巴掌就离脸一尺,他笑盈盈地吐出一个词:“来。”
那表情,不像受虐,倒像在诉情话。
“受不了你……”闫禀玉无奈地嗔怪,正要收回手,他突然将脸贴上她掌心,眼睛弯成一枚月牙儿,清泠泠,又无限温情。
没见过上赶着送巴掌的,闫禀玉意思意思地拍了下,笑着说:“死样~”
然后觉得不过瘾,因为此时的卢行歧实在可爱,她膝行两步,不给预示地直接扑进他怀中。他身量高,她屈膝本就不及,抬脸顺势亲了他喉结一下,因为亲不到他脸。
要接住闫禀玉,敞怀时蓬山伞掉落在地,那个吻如羽毛轻轻掠过,卢行歧还没反应过来,她很快跳开,从床上拎起背包,就要逃走。他眼神一变,抬膝上床,一手抓背包,一手拦住她身体,生生将人拦腰摁回到床上。
随后清凉的气息覆裹上来,闫禀玉望着越来越近的俊面,心想,年轻鬼血气方刚,果真招惹不起啊……
滚于风很准时,闫禀玉整理着装准备出去见他,从浴镜里看到自己红肿的嘴唇,她用凉水抹了几下,试图消肿。
最后无果,她走出浴室,踢了站在门口的卢行歧一脚,被他敏捷地躲了过去,笑言:“这点力对我没用,可别弄疼你了”。
闫禀玉再白他一眼,出了门。
滚于风不进围垅屋,闫禀玉踏桥板出去,他早早等在车旁,迎了几步上来。
“大小姐。”跟在滚荷洪身旁办事,听多了话,滚于风已经默认闫禀玉是未来的家主,所以不自觉换了称呼。
闫禀玉没在意这个,说:“蛊虫都拿来了吗?”
“拿来了。”滚于风钻进后座,抱住几只竹筒,其中两种蛊虫他特地提醒,“藏象和迷心音多智,先用你的血去喂养唤醒,待它们对你的血液形成依赖,主动觅食,便可尝试控制。”
闫禀玉接过竹筒,说:“明白了。”
任务已完成,滚于风询问:“大小姐还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了。”
滚于风又道:“大小姐独自在外多有不便,我可以随身伺候。”
上次好不容易甩开他,闫禀玉怎么可能再让他留下,“没有独身,我有伙伴,他们都很厉害,荷洪阿婆都不担心,你就安心回老宅吧。”
滚于风看眼闫禀玉,点点头,“是,小姐。”
他准备走了,闫禀玉忽又说:“等等,我要问你件事。”
滚于风回身,“小姐请说。”
其实闫禀玉不确定,怀疑中又止不住的心乱,到此刻还在拉扯。她从来不是拖沓的人,最后快刀斩乱麻,“我在蛊种册里看到,中了寄心蛊之后眼眸会呈现出若隐若现的蓝色,还有什么异处吗?”
滚于风回:“中了寄心蛊一旦发作,眼瞳变色,行为失控,感情生变。如果你想判别,可以对比宿主前后行为,往往中蛊,意识便非自愿。”
听祭师说闫禀玉练蛊勤勉,进步飞快,他以为她想了解蛊虫多学理论,好付诸行动。
闫禀玉听到这里,心都沉了下去,她压抑住心底酸酸发芽的种子,再问:“那寄心蛊……能寄阴魂吗?”
照料蛊虫多年,滚于风可以说对滚氏蛊虫的了解最全面,他结合过去蛊种册的理论以及自己经验见解,说:“寄心蛊的异能在寄心,我觉得跟物种无关,以往我们偏见,觉得阴魂无心无可寄,那假如有情有心呢?而且原始蛊一年一变,我们并非每年可观测,所以变异也未可知,什么可能都有。”
闫禀玉的怀疑几乎落实,“那可有办法拔除?”
“你的血脉已得萨神承认,用你的血点在寄心者眉心,可以让寄心蛊显形,虽然驱赶不了它,但可安静些时日。”
真的无法拔除,闫禀玉虽然早有预料,可还是失望。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假如阴魂真被寄心,会有危险吗?”
滚于风说:“按理不会,寄心蛊不噬阴。”
“好,我知道了。没事了,你回去吧,代我向荷洪阿婆报平安。”
“那我走了,小姐万事小心。”滚于风告别,开车离开。
闫禀玉也回了围垅屋,虽然忧虑,好歹也放心了些。以后等自己技艺精进,再找出拔除寄心蛊的方法。
不过,如果卢行歧真的中蛊,她以后该怎么面对他呢?
到了中午,出发时间。
仍旧是那辆二手五菱宏光,不过车上物资升级了,除去各样丰富的熟食饮料,还有冯渐微顺手从冯氏库房里捞来的高级符箓和法器。
冯氏内部工作已安排好,由冯桥代理,冯渐微拿回应得的,又短暂恢复自由身,兴致十分高涨。
活珠子坐在副驾驶,因为冯卜会的事,冯渐微给他准备了很多零食,让他食饱忘忧。
后座是闫禀玉和卢行歧,一排座很宽敞,她没有靠近他,而是将背包放身侧,搂着当抱枕。心思繁杂,人也少话,望着车窗外远去的风景,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五个小时的车程,闫禀玉一直迷糊睡觉,少有的安静。中途卢行歧凑过去看她脸色,没有生病的异样,也就放心了。
到了龙胜各族自治县,冯渐微先找人人去老山界送信,看班氏如何回应。
如果当晚收到信,那就代表班氏接受他们借再生之力,假如第三天还未回应,再生之力时效消失,那就证明班氏有意刁难。
当然,冯渐微又不蠢,今晚休息一夜,没有回信就直接闯进老山界,管他三四五六七。
就近找家酒店,冯渐微跟前台说开两间房。
闫禀玉忽然出声:“开三间。”
冯渐微和活珠子同步问:“开三间做什么?”
前台也似乎疑惑,看向他们几人,等待结果。
两个男的开一间就行了,她女孩子就住一间,别人看不见卢行歧,所以不知道闫禀玉心里的郁闷。她歉意笑笑,“我说错了,开两间。”
开好房间,休整片刻,几人去吃了龙胜当地的美食,各自回房休息。
晚上六点多,天色暗下,闫禀玉回房只看到蓬山伞。她松了口气,去找衣服洗澡,坐车久了累,准备好好睡一觉,有事明天再想。
洗完澡,空调开到适宜的温度,闫禀玉就裹被子睡了,连灯都没关。一个周期的深度睡眠后,她意识迷迷糊糊,床好像动了,耳旁好像有话声。
“怎么睡这么多觉?”
“大半天也不说话。”
“也不等不问我,一个人睡这么安心。”
“闫禀玉……”
“……唔?”听到唤名,闫禀玉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重叠着一张俯视的脸。望着好片刻,适应灯光,视线归位,哦,是卢行歧。
“怎么了?”她打个哈欠,扭个身侧过去抱枕头,又闭上眼。
“闫禀玉,你有事。”
卢行歧凉凉的声,从背后传来,将闫禀玉的瞌睡惊走大半,撑床坐起来,含糊其辞,“有事要做吗?什么事?”
卢行歧站在床边,已经立直身,抱臂低着眼,眼神微有探究地睨视她。
闫禀玉当然有事,不过还没理清楚,就证明似的抬起脸,大大方方接受他的审视。
“是班氏来信了吗?现在……”她翻出手机,一看快十点了,“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做?”
卢行依旧是那种眼神,因为是俯视,目光密密地罩住她,十分具有压迫力,仿佛要将她的面皮扯开,看进深处去。
闫禀玉喉中干涩地动了动,面色忍住,而他忽然弯下身子,视线缓缓逼近,一边似乎证据确凿地列举:
“从中午到现在,你没有主动理我。”
“开房你点名要三间,不想跟我共处一室。”
“如果我哪里做错了,或者让你不开心,你直接告诉我,不要瞒着,让我不知如何猜。”
剖白的话一堆,闫禀玉根本听不进去,因为她已经将他打成受寄心蛊影响,才突然像变了个人,去黏她亲近她。甚至喜欢的表白,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本心。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可能上:卢行歧到底有没有中寄心蛊?
眉心点血可以试探,假如他真的中了寄心蛊,那她这个行为立得住。假如他没中寄心蛊,她的怀疑被他知道了,按他那有冤报冤的性格,她肯定得被他记小本本里,时不时翻出来戳她脊梁骨。
闫禀玉皱眉苦恼,到底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测试他有没有中蛊?
心思活络,目光松散,卢行歧看出来了,她在他眼前走神。本就猜疑不定,现在心底更莫名地烦躁,他抬手捏住她下巴,让她收回心思看他。
闫禀玉的目光终于专注,稍稍抚慰住卢行歧,但他不知道,是闫禀玉找到了测试的方法,所以冲他甜甜一笑。
“你去哪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她拍拍床沿,示意他坐下。
她转变实在快,卢行歧判断着,没动作。
“抬头说话好累,快坐下。”闫禀玉抱住他胳膊,轻轻晃了晃。
他果然受用,坐下了。
闫禀玉视线稍偏,看向他背后床头柜上的饮霜刀,有些远。于是她靠近他,双手拥过去,看似是抱住他,实则摸到饮霜刀,偷摸在食指割了道小口子。
“我去观天象。” 卢行歧不明所以地回搂住她的背,她愿意理他,心情总归舒服些了。
闫禀玉又突然离开,看着他,双手贴上他的脸。她双眼注视,慢慢凑近……
她主动的亲昵,让卢行歧嘴角翘起,不计前嫌地低了低脸,方便她亲自己。
然而闫禀玉却突然瞪大眼睛,很是诧异地放开手,身体疏离,亲吻也没落下。
“怎么了?”卢行歧微微失望地问。
他眉心还有一点血,为防他发现,闫禀玉还是借着亲脸的动作,将血抹去。那幽蓝的眼眸染上高兴,她看着,内心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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