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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卢氏曾与滚氏……结亲


    听闻闫禀玉发言,那么紧张的节点,卢行歧却笑了,同时紧张的心情缓下来。他视线专注在闫禀玉身上,察觉到她水下的动作,猜测她如此小心的原因。


    “绳索套不上腰也无妨,手抓紧,我拉你上来。”


    他整个人呈倒挂金钩式,仅靠膝弯支撑身体,圣地与现实相悖,他既然有温度有影子,想来也有体重。闫禀玉实在对卢行歧没多少指望,想说自己先用刀撑力,让他快点爬上树,把绳索绑到树上才是正事,她才好借力上游。


    还没张口,就见卢行歧甩臂一个荡悠,手掌攀抓树身,肩背一耸,身体一跃,轻松立足在树,腰间还缠住逆流的绳索。要不是他周身无阴气流动,身姿太利索了,闫禀玉真要怀疑他用了阴力。经过这回,对于他说的武术底子,她有了新的认知。


    卢行歧马步站稳,左右臂绕住绳索,呈z字形,“闫禀玉,我要开始收绳了。”


    “好。”闫禀玉在水里应声。


    卢行歧开始动作,左右臂交替绕绳。


    绳索拖着手臂,身体逆流进半米,闫禀玉突喊:“卢行歧,我松刀了。”


    松刀就代表她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了。


    “好!”踏实的一声。


    闫禀玉麻利收刀入鞘,脚踢摆水流,游向歪脖子树。在洪流里当然没那么容易游动,但有卢行歧帮助,她很快游到树下。


    卢行歧将绕转的绳索套树枝上,随后跪低身体,双手下抄穿过闫禀玉腋下,将她整个人从洪水里抱了出来。虚惊一场,腿还是软的,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在树上站不稳,她扶住他肩,依靠住他胸膛。


    树上不好站,卢行歧没有制止闫禀玉可能带来后患的行为,伸臂卷走绳索,然后单手抱揽她腰肢,几步带她离开树身。


    洪流不停地涨,这道坡估计也保不住,他们得赶快离开。没走多远,轰隆一声,坡倒树断,闫禀玉回头望了眼,更觉心惊胆跳。萨神保佑,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这时开始下雨,嘀嘀嗒嗒,雨点密集。他们找到一棵寄生藤蔓的树,藤蔓绕枝处的树杈平坦宽阔,顶上树叶伞一般巨大张开,硕大的藤蔓就从这里开始垂牵住另一棵树,形成桥一样的生长形态。


    树杈里的空间可坐可躺,还能挡雨,如果洪水有什么突发情况,他们也可以顺藤蔓撤到另一棵树上,这避风港选得堪称完美!


    闫禀玉坐在完美的避风港里,被冷空气激得连打十几个喷嚏,她揉着鼻子,眼前飘落了一张巨大树叶,叶柄发黄叶边干卷。她伸手捻起叶片,疑惑地抬头,看到通天的树枝上,叶片转瞬之间由肥绿变姜黄。


    凉雨绵绵,枝叶落黄,季节变成秋天了,萧瑟的寂静。好冷,闫禀玉浑身湿透,再不采取措施很容易失温。包被她拎上树了,里面有保温毯和打火气罐,卢行歧还没上来,不知道在下面做什么。


    保温毯需裸体用,紧贴肌肤包裹住头,才能保温隔绝冷空气,现在避难所只有闫禀玉,刚好了。她解开头发,先点气罐,烤热手,手指灵活后,快速剥掉衣服,包括内裤袜子。裹上保温毯后,她将衣服挂在避风港后面,有风但淋不到雨,速干材质很快会风干,再扯来几张叶片挡一下。


    保温毯不服帖,闫禀玉半蹲身体举手挂衣服时,保温毯滑落到肩背处,在她听到上树动静时,卢行歧已经进入到避风港。她侧过头,他眼神怔愣,明显意外到忘了反应。


    平时睡衣也是露肩挖背,露这点根本不算什么,闫禀玉泰然地拉起保温毯,科学严谨地从头盖到脚,只留出一张脸蛋,冷咧而闪亮的目光看着卢行歧,“站着干嘛,不坐吗?”


    她缩成一团,去靠近燃火的气罐,身体逐渐回温。


    卢行歧没说什么,扔下臂弯的枯柴,借气罐的火点燃柴火,然后在她身旁坐下。


    火焰升腾,火光充斥满避风港,这样的温暖抚慰着闫禀玉劫难过后的神经,浑身松懈下来,头轻靠在树干上。


    卢行歧则望着跳动的火焰,眼底还残留着一副画面:她赤足裹着半落的毯子,肩和背裸露出,雪白光滑,闪烁着湿润的亮度。其实很容易猜到,毯子底下不着一缕……


    “诶!”


    闫禀玉突然出声,打断他的遐思。


    “我们在藤蔓上点火,会不会把藤蔓烧通了?”闫禀玉说出顾虑。雨噼里啪啦,打在头顶砰砰作响,还不知道要下多久,别把火搞灭了。


    卢行歧没有回,而是抓起饮霜刀,在藤蔓上划拉一刀,用行动证明。


    闫禀玉起先不明所以,在看到藤蔓里面连饮霜刀也割不断的丝状纤维时,明白自己多虑了。她说:“怪不得那些蛊种都藏在藤蔓底下,确实结实又挡水。”


    “轰隆——!”


    打雷声急接在闫禀玉的话音后,她顺着轰鸣望外,天空闪电像一把根系交织扩散,就如拘魂幡现世那天的天象。


    一阵风裹挟着雨挥洒进避风港,打在保温毯底部,闫禀玉想起滚于风形容的巫蛊之力,随风随雨,但她望不见游丝物质。


    “卢行歧,你能看得见巫蛊之力的游丝吗?”


    卢行歧用饮霜刀刮落影响火势的灰烬,回道:“能。”


    “我为什么看不见?”


    “你从小未修术数和蛊术,需要得到圣地力量的认可,才能运用血脉里的巫蛊之力。等你能掌握住巫蛊之力,自然便能看见那些游丝。”


    闫禀玉从保温毯缝里伸出两根手指,好奇问:“我现在手上就有游丝吗?”


    卢行歧点头。


    “真神奇,我完全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她唏嘘道。


    卢行歧说:“既如丝质,便是极其细微的,所以偶尔会飘出九十九垴,落入经过的人身,莫二就是如此中蛊的。”


    这样的话那闫禀玉不是想错荷洪阿婆了吗?她缩回手,裹紧保温毯,露出一点脸,眨着眼睛问:“那这件事真跟滚氏没关系啊?”


    没有了灰烬的覆盖,火焰高高燃烧,火光摄人。卢行歧收回饮霜刀,说:“不清楚,在这里我只能看到滚荷洪有几分真心。”


    “你好像挺了解滚氏。”


    “在以前,我卢氏与滚氏算交好。”


    “怎么个好法,这种都知道?”


    “卢氏曾与滚氏……结亲。”


    说到这个,闫禀玉眼睛都睁大一分,八卦总是让人醒神,也让人血液流动加速,她觉得耳根都热了,落下保温毯,露出被蹭乱的毛茸茸的脑袋。


    “你们两家还算亲家呢,封建时代男女都挺早结婚,那你呢,以前订亲结亲了吗?”


    卢行歧侧过目光,半张脸被火光点亮,半张脸藏在自己情绪中,“未曾。”


    闫禀玉的问题尤其多,他不厌其烦地回,即便隐私。


    火苗在眼前摇曳,热量烘得人大脑放松,闫禀玉生出困意。其实她是怕在失温状态下睡着,所以去交谈,去用目光去抓住一点,让自己聚焦。


    她的目光就聚焦在卢行歧身上,他被这种目光炙烤着,仿佛火焰的温度正落在他身上,比不久前感受到的阳光还要强烈。他干脆反客为主,主动问:“在洪水里你有句话没说尽,不如,不如什么?”


    “那是你急哄哄打断我的,不是我没说完。”闫禀玉补充道,“当时不是上不去吗?我想着水会涨的,不如你放手,我沿岸漂,找着机会就能翻上去。但没想到洪峰的浪那么大,根本没有靠岸的机会。”


    卢行歧嘴角微弯,“进圣地不易,现在后悔吗?”


    闫禀玉坚定地摇头。


    她不像是在乎过去的人,亲缘非与生俱来,是相处养育才有的感情,卢行歧不信父母无尽责,儿女还有多爱他们。这次他是真的好奇,“即便你不进圣地,也有其他渠道得知母亲的事,既然惜命,为什么要做危险的事?”


    闫禀玉说:“我曾在老头口中,得知我阿妈给我留下一个选择,我想知道选择的本身是什么。母亲这个身份在我的人生很空白,填补空白,也是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至于危险,跟你这鬼结契约,危险就无处不在了!”


    她说着,恶狠狠地瞪了眼卢行歧。虽然在她得知自己是滚衣荣的女儿后,即便没有契约,也会被卷进这个漩涡,但也要发泄自己的不满。


    “还有,”算账就要算清楚,闫禀玉从保温毯里伸出一根手指,不客气地指着卢行歧,“你知道我有养蛊人血脉,是因为这个才跟我结契约的吗?你听到荷洪阿婆说我阿妈的名字,一点也不惊讶,或许更早之前,你就猜到我母家是滚氏?”


    因着卢行歧的行事风格,她习惯把他想成一步三谋的鬼。


    他摇头,“我知晓这些的时间不比你早多少。”


    不想是这样的,闫禀玉看着又蔫下去的火焰,没作声了。


    停留的这半个多小时,雨声在他们的谈话中小了,洪峰过境,洪水也退下。


    卢行歧见闫禀玉面颊透着红润,不再苍白可怖,便问:“你休息好了吗?”


    “好了。”


    卢行歧便用饮霜刀推倒篝火,横刀背铲起炭块扬到雨下。


    雨丝落在燃烧的火炭上,哧啦哧啦发出焦灼的响声。


    他起身说:“我到下面等你。”


    得赶路了,闫禀玉换衣服,扎起头发,折好保温毯,和气罐一同收进背包,爬下树。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冷了许多,落着毛毛雨。


    闫禀玉拾了两张干净的大树叶,在折弯编帽子,编好一顶戴自己头上,再编第二顶。肩膀背包动了,她顺势卸下包,然后转身,将编好的第二顶帽子盖卢行歧头上。


    卢行歧正在整理背包带,头顶忽然罩个东西,是闫禀玉手工编的帽子,前檐弧口脑后收紧的样式。他脖子僵硬不敢动,抬高手想摸。


    闫禀玉以为他要扯掉,抓下他的手,笑眯眯地欣赏,“戴着吧,淋雨不舒服。”


    卢行歧便作罢,尽管预想得到,他此时形象滑稽。


    秋天了,走在山间时不时扑簌下一片片巨叶,像一朵朵云飘过,他们的身影偶尔被罩住,挺神奇的感觉,像电影“借东西的小人”的画面。


    再往前,树密遮光,林下不生草,只有腐叶。闫禀玉就一直走在前面,忽然回身倒退着走,表情生趣地说:“圣地树木擎天,一片叶对我们来说都属巨物,衬得我们仿佛来自小人国。”


    她说完转过身,也不期望回答。


    卢行歧在她身后,轻轻一笑。


    ——


    柳州离南宁三个小时路程,九点钟冯渐微就到了。


    龙胤花园黄家,他和活珠子都去过,好认。


    就是在小区大门外等闸时,保安看到他们开着辆寒碜的二手五菱宏光,多留了心眼,再三跟黄家通电话确认,才放行。


    在外漂泊两年,不是每次都能尊严地住酒店,露宿荒野常有,冯渐微的脸皮被锻炼厚了,不在意他人眼光。


    本来心态挺好,车开进黄家,泊车的人见到冯渐微这辆车,表情难言。他才觉得不好意思,以前开坦克三百,虽然不贵,但比二手五菱宏光高几个档次。


    好在冯渐微穿了套真丝中式装,有模有样,才找回点面子。他将钥匙交给泊车的人,挺胸直背,带活珠子走进黄家。


    听老头说,除了滚氏其他家都到齐了,按一名家主带四五名随从的配备,黄家现在肯定很热闹,黄尔仙估计忙得脚不沾地。冯渐微最不愿意看到她,不是什么旧情未了,而是会恨。他不想让自己落到这个下场。


    有时候就很奇怪,越三令五申的事,偏偏不如愿。冯渐微都避免从正厅进入,直接绕后院,还能碰到和黄四旧交待事宜的黄尔仙。


    黄家后院很大,像个小型植物园,冯渐微要避让就显得刻意了。他敛着眼神,从他们身旁走过,谈话声倏停,他能感觉到有视线刺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舒服。


    “冯先生?”黄四旧犹豫开口。他不太确定这位一身土气中装的男人,是否是以前衣着清爽的冯渐微。


    虽然冯渐微不是冯氏家主了,也不好丢冯氏的面,他停步转身,挂上礼貌的假笑,“你好。”


    还真是,黄四旧眼中闪过诧异,两年不见,人变化真大。


    同样两年未见,黄尔仙表情如常,眼神扫视着冯渐微。


    因为有重要活动,黄尔仙不再走个性打扮,规规矩矩地穿礼裙高跟鞋,化明艳的妆,披着柔顺的发。她依旧漂亮,目光也从不掩饰,不管是喜欢的,还是厌恶的,或者漠然的。


    黄四旧冲冯渐微点头,“好久不见。”


    冯渐微笑笑,转而顺着另一道让他不适的目光,朝黄尔仙颔首致意,“黄家主。”


    黄尔仙也回:“好久不见,冯渐微。”


    她寒暄的语气,好像与他之间没有隔着污蔑的仇。


    也是这种态度刺激到冯渐微,心态瞬间转变,人也豁然开朗,“确实好久,得有两年了,仙姐儿还是这么漂亮。”


    冯渐微直视的目光,让黄尔仙挑了挑眉,没回。


    冯渐微又道:“我这次来,是父亲喊的,他说几大流派要商议卢氏破世的事,一缕幽魂而已,值得提前开聚会吗?”


    他根本不知道开会讲的什么,胡乱猜的,不对还能把锅甩老头身上,不过看黄四旧转动的眼神,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黄尔仙仍旧没吭气,不露声色,冯渐微向她走了两步,她突然出声:“冯渐微,你这身装扮真丑。”


    冯渐微愕然,轻咳两声掩饰尴尬,不过没退却,依旧看着黄尔仙,“我审美自是比不得仙姐儿,黄家卖珠宝黄金,眼光一直前沿。”


    不单从外表,连说话语气也变了,嬉皮笑脸的轻浮,黄四旧都快认不得冯渐微。


    黄尔仙露出个没有温度的笑,审视着冯渐微。


    “说到黄金,我听到个消息。”冯渐微笑笑,凑近问,“听说仙姐儿最近收了块老金,还是属于卢氏的棠棣金铺的金印?”


    “你听谁说的?”黄尔仙脸色微变,随即反应过来被套话了。


    黄四旧也没想到家主会被试探,心中提高对冯渐微的警惕。


    听谁说的,那就是有,那块金果然落他们手上了。冯渐微再笑笑,心里舒坦了,“自是有人说的,老头那边刚还在催,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回见。走了,阿渺。”


    “哦!”活珠子跟上冯渐微。


    黄尔仙目送冯渐微的背影,心里不太平静。


    往年聚会,各家主住的地方是固定的,就在黄宅正楼的后半区域。


    冯渐微从后院门进,找到老头居住的房间,见守门的换了,换成了冯卜会。自从冯昔会出事后,他就被下放成巡查手,没资格参加这种场合。


    冯卜会见到冯渐微,弯腰行礼,“大爷。”


    冯渐微问:“我父亲呢?”


    “刚吃过早,在房里休息。”


    “蓝雁书在里面?”


    冯卜会摇头,“主母在老宅,并未参加聚会。”


    冯渐微心底讶异。换了随从就挺奇怪了,蓝雁书最喜欢这种场合,每年都花枝招展的跟到南宁,开豪车穿名牌,排场一定要阔气,她怎么会不来显摆?


    冯式微出轨的事,用钱就能解决,恰好他外祖家最不缺的是钱,不至于影响到蓝雁书。她母家势力在那,老头要给面子的,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第82章 藏象


    冯渐微的脑袋乱糟糟的,想找个地休息,来整理一下思路,现在不是着急见老头的时候。


    “黄家给我们准备的房间还有吗?”


    冯卜会回:“有,右侧这间没人住。”


    “钥匙给我。”冯渐微伸手。


    守门位置负责生活起居的琐事,也包括掌管钥匙,冯卜会双手奉上。


    冯渐微接过钥匙走去开门。


    冯卜会这才有空看一眼活珠子,那害他妹妹离家的侄子。


    即便是世上最近的血缘关系,但活珠子对这个舅舅亲近不起来,也因为冯卜会打小就厌恶他,没给过他好脸色。


    “舅舅。”活珠子怯生生地喊,低着眼帘躲避冯卜会的眼色。


    “两年没见,倒是长高长壮了,看来跟着大爷过的是好日子。”冯卜会语气莫名。


    活珠子听出一丝阴阳怪气的味儿,在冯氏因为要生存,就得窝起来不见光,少让人注意,尽管在外面锻炼出胆子了,他还是惧怕代表着冯氏暗无天日生活的冯卜会。


    那边冯渐微开了门,扭头见活珠子大个仔那畏畏缩缩的样儿,气不打一处来,立即吼道:“冯卜会,收起你那阴阳做派!活珠子跟我在外餐风露宿还能长高长壮,可想而知以前在冯氏过的什么凄惨日子,你在这放什么嘴炮!”


    以前冯渐微顾虑家主形象,对下还要讲口碑,现在没职责加身,跟匹野马似的,连卢氏也敢搭上,与其他派系为敌。冯卜会可不敢招惹他,怏怏退到墙根,安分守门。


    可能外面声音大,冯守慈的屋开门了,有人走出来问:“怎么回事?”


    冯渐微转眼看到那人,惊道:“桥叔?你怎么来了?”


    桥叔是冯渐微堂叔,几乎不管冯氏内部运作,天天不是种点花草就是打打太极,平日里是个闲性子。他怎么也来了?冯渐微都快摸不透老头的想法。


    冯桥往屋内瞥了眼,然后说:“阿渐,进来说。”


    老头不喜欢活珠子,冯渐微把钥匙给活珠子,让他先进房玩。


    活珠子接了钥匙,安静不语地进房间。


    冯渐微跟着冯桥去见老头。


    黄家家大业大,客房都是套房,宽敞方便,床品都是按照五星级标准配备,新风系统,恒温舒适。冯渐微一进屋就看到窗台那盆蝴蝶兰,开得正艳,黄尔仙这人性格底色离经叛道,但伪装的皮就似高贵的蝴蝶兰,这是她衷爱的花。


    “小子,可算见到你了。”


    冯渐微一转身,看到冯守慈坐在书案后,抬眼盯着他。


    “两年无声无息,冯渐微,你可真狠啊!”


    这话,还有点埋怨的意思,要是没有两年前的事,冯渐微还能信这出爱之深责之切。他也知道老头从不拿正眼瞧他,也许有事让他做,才多给了关注。


    “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冯渐微大大咧咧地坐在书案前的椅子,开门见山。


    冯桥站在冯守慈旁边,最常参加聚会的冯地支不在。


    冯地支除了管理荣茂堂,还有个押阵的身份,包括他大哥冯天干,他们这一支系每代必取天干地支之名,是传承的身份制称谓。天干对应十方阵,地支对应十二辰,这二阵最常用于维稳鬼门关口。


    冯地支留守围垅屋,难不成是关口出事了?


    主动服软已经是冯守慈给面子了,冯渐微仍一副不着四六的无谓,他说:“能有什么事,过几天是你阿公的冥寿,你该回家看看。”


    冯渐微不服他,但对自己阿公孝顺,所以搬出这个名头,合适合理。


    冯渐微在想冯地支没来南宁的原因,没注意听,就没作声。


    冯守慈以为他还在怨恨,嗓门变大,“不说话是几个意思?你还在记恨两年前的事吗?”


    人老了,对声量不自知,冯渐微被吓一跳,懵了几秒,反应过来前因后果。不提这个还好,起码表面平和,戳破了他也忍不下这口恶气。


    “我就恨了怎么着?如果阿公这样对你,你不恨吗?哦不,阿公不像你。”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公开冲他,冯守慈面子过不去,但仍带商量,“我最后不是没让你就家法吗?”


    冯渐微切一声,“可你重新查了吗?你依旧在人言下定了我的罪。”


    “你要怎么查明,随我回冯氏,随你怎么折腾。”


    “我没说回去,我的事我自会查明。”


    “你——!”冯守慈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冯桥忙给他拍背顺气。


    按冯守慈的性格,他这种口气,已经很给面子了,但冯渐微现在属于破罐子破摔的状态,他拿不住这个小儿。


    就在冯桥担忧这父子俩还要爆发争吵时,冯渐微蔫了声,推椅子离开了。


    冯守慈缓过来,叹了声,“阿桥,为什么他这么恨我?”


    冯氏长辈都逝世了,平辈中只剩冯桥和冯守慈,冯守慈因为位置的关系,什么都得自己扛,偶尔真烦了,会带酒来跟他喝,冯氏内部的事他不管,但也不免涉及到。


    “哥,你忘了吗?是你先抛弃他的。”


    “我从未……”冯守慈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爱子心切的话,他确实是在刘显致过世不久就又娶亲,还欺刘家自顾不暇,逼冯渐微闭口。


    “阿桥,冯式微出事的话,蓝雁书只会闹翻了天,届时鬼门关口……就守不住了……”


    冯桥:“我知道。”


    ……


    跟老头面对面待几分钟,堪比熬夜通宵打游戏,头晕脑胀,太阳穴突突地跳,感觉心脏这个泵运转得重又压。总之,哪哪不得劲!


    不如走开,冯渐微到了后花园,独自走进植物林里,呼吸一下新鲜氧气。


    黄家这个植物园,专门雇了一群工人打理,树长得好,叶上无虫,地面土干燥,也没有夏季林下腐湿的潮气。凉风阵阵,冯渐微走在里面,心情渐渐舒畅,若无其事观赏之际,陡然发觉一棵树上有损坏,剥落大块树皮,树身有穿洞。


    挺稀奇的,黄家财大气粗,一棵树的树身恢复时间长,但是换一棵简单得很,正值聚会时期,后花园会迎来客人,按黄尔仙吹毛求疵的性格,怎么能容忍这种缺陷?


    冯渐微过去摸了摸树身,抬头看叶片,这是一棵龙眼树,不值钱。摸着摸着,手指卡进树洞,指尖感到一丝凉,他低头去看,树身竟然卡了一枚子弹!


    虽然他们这些家族多少有枪,这不奇怪,但那是位于偏僻地方,黄宅在市中心的富人别墅区,怎么敢乱打枪?还是……这是意外射击的?


    疑惑之际,后边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冯渐微第一反应是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脚步很快过去,冯渐微从一丛花树里走出,看见黄四旧的背影。这人是黄尔仙的左右手,性格最是沉稳,甚至到闷骚了,几时有过如此失态的急色?


    冯渐微想也没想,轻步跟了上去。他不知道前方是什么,黄家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哪怕从小地方挖一点,也比他们费时费力地各地跑去取阴息强。虽然不知道黄家在卢氏灭族事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谨慎点总没错。


    黄四旧当过兵,反侦察能力比常人强,冯渐微没敢跟太近,远远瞧着,他进了一座矮独屋,很快出来,还扯着一个男人。


    两人拉拉扯扯,离得远点,冯渐微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不至于一点听不到,应该是特意压低了嗓音。单看画面,会让人以为这两人在幽会,黄四旧该不会在搞那啥吧?不然在密林小屋里神神秘秘地干嘛?


    冯渐微此刻对于八卦的饥渴大于黄家的秘密,兴致冲冲地隐藏身形,越来越近,直到听清两人的话语声。


    “黄四旧,你拉我做什么?”


    “仙姐儿交代过,谁也不能进这间屋。”


    “什么屁话,这是我黄家的产业,我怎么就不能进了?”


    冯渐微听了个大概,也看清了,这人是黄尔爻,黄尔仙那五谷不分四手不勤的弟弟,原来不是猎奇八卦。他们为这间矮屋争吵,这屋有什么稀奇的?


    冯渐微再竖耳听。


    “小爷,你也知道的,他很厉害,屋里施了术法,有人进去他凭空就能感知,我们不能惹恼他。”


    黄尔爻战战兢兢的声:“哥,就在我看到那张面容后,这两晚一直在做噩梦,那身体像树枝一样枯竭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妖怪,为什么不幻体,反而要维持老迈的形象?”


    “你别再想了,仙姐儿也不会让你去接触,你只需要记住我们黄家在他眼里根本不足一提,别再冒犯他的地界。”


    他们在提一个厉害的人物,黄家很是忌惮,那是搞政治的吗?冯渐微想,因为黄家的财力原因,在中层阶级里几乎无敌,除非是高层政治圈的人物,才能让黄家忌惮。但是树枝一般枯竭的人,又提到妖,难道是跟术数有关的人?术数是他们七大流派的老本行,黄家有什么好惧怕的?


    黄尔爻依旧害怕,“那个周伏道都那么老了,还会继续跟着黄家吗?他好像对我们几个流派很了解,是深度的了解,手段也很恐怖,可我们之中没有姓周的人。还……还对我开枪,是会杀人的,想起未来几十年都要生活在他的阴影下,你让我怎么安心?所以,所以我才想去了解,他到底是人还是妖,起码能有个底,就不会那么,那么害怕……”


    黄尔爻精神实在太紧绷,看来是吓坏了,黄四旧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只能告诉你,他很厉害,黄家也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别去触碰他的底线。”


    “那为什么要与虎谋皮?”


    “是迫不得已,我们也是受害者。”


    冯渐微听到这就悄然离开了,以免他们突然往回走,被撞破听墙角。


    他凭记忆琢磨着刚才黄尔爻和黄四旧的对话,对那个令黄家惧怕的“他”是谁,很好奇。已知很老,或许只剩一层皮贴骨,黄登池一百二十岁,这个“他”的体态应该比黄登池更可怕,所以才能吓到黄尔爻。会术法,知晓七大流派,甚至了解,手段恐怖,可能杀人,姓周。


    冯渐微在脑里搜刮一遍,也不认识姓周的厉害人物,这么老了,圈子里应该混出名声了。除非“他”一直隐藏在暗处,这样推理下来,“他”听起来很像黄家的合伙人,但黄四旧最后一句话让人摸不着头脑:我们也是受害者。


    在黄家开枪,那确实没把黄家放在眼里,黄家到底在什么事上是受害者?


    冯渐微思绪纷乱地回房间,重重躺到床上,长叹一声气。


    活珠子打完一把游戏,过来说:“家主,桥叔讲中午有餐宴,让你一起去。”


    “不去。”


    “刘家表哥也在。”


    冯渐微犹豫。


    “是黄家太爷黄登池请的客。”活珠子又说。


    冯渐微终于冒出个“去”字。


    黄登池的面很难见,往年都由黄尔仙主办聚会,能跟这位老老人套套近乎,或许他糊涂,就会说出为什么给刘家点飞凤冲霄穴。


    传话完毕,活珠子回沙发继续打游戏。


    冯渐微仍旧沉浸在漫乱的思维里。


    最近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异常都浮出明面了,就好像从卢行歧破世开始,所有的事态闻到了风声,如鞭炮的引线般,从这一开头开始点燃,接二连三地噼里啪啦地炸响。


    ——


    一直走到中午,路上都很平静,遇见的蛊种巨大而猎奇,但没有危险,除了偶尔会受到惊吓。


    也终于走出那片显得无限大的密林,再次站到空旷处,闫禀玉才知雨停了,阳光落来,温暖也到。


    秋的萧瑟,在这一刻淡化了。


    卢行歧在身后,闫禀玉摘下自己帽子,回头也摘下他的帽子,说:“卢行歧,我饿了。”


    “想吃什么?虫子不行吧,兽又太小,这边只有果子……”卢行歧以为这是求助,他恰巧会些轻功,飞树采果不成问题。


    “我才不吃虫兽,爬山费体力,更不要涩肚的野果。”闫禀玉神秘兮兮地绕到他身后,垫脚拉开背包拉链,伸手往里掏,“我想想,我带了几个口味来着?排骨玉米饭,番茄牛腩饭,小酥肉盖饭,还有煲仔饭……”


    卢行歧配合地低下身子,问:“那你要吃什么?”


    洪峰过境那下逃亡,闫禀玉跑了好多路,受惊吓,又挨冻,早就饿了,忍到现在才吃,也是为了省口口粮。她饿到肚子都扁了,最想吃的是……“煲仔饭!对,就你了!”


    闫禀玉掏出一个包装饭盒,沉甸甸的,宣传图上印着煲仔饭的内容,有香肠玉米香菇和鸡蛋,看着就很好吃。


    “这就是我想吃的,叫煲仔饭,自热式的,加点水就能沸腾生出热气,加热里面的食物。”闫禀玉捧到卢行歧面前,他或许不懂自热米饭,她解释道。


    卢行歧确实不懂,闫禀玉接收到他疑惑的眼神,找了处矮的藤蔓,将自热米饭放在上面,当桌子用。再撕开包装,拿出米包菜包,注水袋和加热包,开始操作并讲解。


    “加热包放最底层,是不能接触食物的,然后撕开水袋……”


    她捏住水袋两边,指尖轻翘,就撕开了,卢行歧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那不是很精致的手,纤长但不细弱,有微微的骨感,指根皮肤长着小小的纹路明显的茧,有着属于她的力量。


    闫禀玉的指甲修得很干净,跟指头一样圆润,这个时代的女子会涂长指甲,闪亮的绘画的,阿娘如果还在的话,肯定也会喜欢,因为漂亮。她没有涂长指甲,或许是不方便,或者没有养尊处优的家境。


    “盖上盖,再等个十分钟就好啦!”闫禀玉展示完成,问道,“你看清了吗?”


    卢行歧注意力没在这,却掩饰地点点头。


    “再等个十分钟,就能吃了。”闫禀玉盯着自热米饭,翘首以盼。


    几分钟后,水滚了,蒸汽噗噗地冒。


    闫禀玉一直在关注,所以自热米饭的蒸汽发生变化,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卢行歧,这个烟的方向是不是不对呀?一般不是往上升吗?它怎么平着飘,还分叉开了?好像被什么吸引、有意识一般。”


    这种异象,闫禀玉只听到过鬼抢烟的说法,就是鬼在吸香火,才改变烟的自然走向,可这圣地根本没鬼,有也是像卢行歧这样隐不了身的。


    卢行歧顺着烟的走向,看到两条被草木掩盖的山路,道一改,自然风向有异。他平常地说:“我们遇到藏象了,它改了道。”


    “就是那个吞景改道的蛊种藏象?”闫禀玉惊讶,左右查看,“那景物呢,还是原来那样吗?”


    “不清楚,我未注意。”


    “那完了,我也没注意,我们该不会要迷路了吧?”闫禀玉越想越气,“这藏象真精,选择我们休息的时候改道,如果是在赶路,就能及时察觉。现在休息了十几分钟,早不知朝向。”


    这时,自热米饭没蒸汽了,算时间加热好了。


    闫禀玉抓起筷子,立在掌心退下塑料膜,说:“算了,先填饱肚子,反正也急不得。”


    喜恶作剧的蛊,兴许就乐意看他们着急,她偏不,打开盖捧起饭盒,坐藤蔓上惬意地吃起来。


    藤蔓的高度,闫禀玉坐上去恰好脚触地,跟荡秋千似的,边吃边晃。


    卢行歧没闲着,施展不了阴力,只能费劲地在周边找出路,在树上藤蔓上跳来掠去的。


    他经过藤蔓时,闫禀玉将饭往他面前推了推,“你都有影子了,是不是也可以进食呢?这边有一半没吃过,你要尝尝吗?”


    筷子只有一双,米饭也如她所言,吃得规整,像划了楚河汉界,壁垒分明。卢行歧没说话,只是摇头。


    闫禀玉便作罢,吃完了饭,就加入找路行动。


    在试行几条分岔路,走到腿酸脚磨泡,还是没绕出去时,闫禀玉崩溃坐地:“藏象到底改了什么道,吞了什么景啊!”


    第83章 (加字) 黄家为了帮其他流派度过……


    卢行歧原本走在前面,听到呐喊回头。


    才吃饱的肚子,被改道一个小时,都消化空了。闫禀玉自暴自弃地坐地,心想不走了!


    藏象吞景改道,花非花木非木,按前半天走过来的经验,用圣地生物的生长规律去推断正确道路,根本没用,好几次前脚正踩地,后脚落下就是溪流,差点没掉水里,脚也因此擦到崴到。她最讨厌来阴的,又吼一句:“有本事光明正大现身啊!看谁厉害!”


    可目前是闫禀玉在无能发泄,她喊完,又蔫了。在藏象制造的空间里,连蛊种和声音都有,太难分辨真假了。


    “它既称为藏,本相就是藏,当然不轻易现身。”


    有脚步过来,闫禀玉抬起头,看见卢行歧,叹气,头又重重落下去。


    卢行歧没有催促她起身,而是陪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扫视四周。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闫禀玉径自嘀咕。


    这还只是好恶作剧的蛊种,没有攻击属性,他们就被困了一个小时,越往腹地蛊种更厉害,怎么想时间都不该浪费在这里。


    “蛊种册没写对付方法,滚于风也没说,这是滚氏的机密,可我们要怎么猜?即便能试错,时间也不够。”她垂头丧气地道。


    “最直接的对付方式,是杀。”卢行歧言简意赅。


    “蛊种有智,一年一相,变化无常,怎么杀?”


    “那就杀本相。”


    闫禀玉听出来了,抬起脸,眼睛也亮了,“你有办法?”


    卢行歧朝她伸手,“起来说。”


    “嗯!”闫禀玉双手握住他的手,借力起身后松开,拍干净裤子的灰尘草叶,问道,“你有什么思路?”


    “边走边讲。”


    “好。”


    这处有岔路四条,几乎被草叶覆盖,与正确道路一般,隐隐约约。卢行歧带闫禀玉走向最近一条道,像是随意选择的。


    吞景改道,更简单来说是幻觉,侵路的草叶不是真的,即便用刀清理干净,绕路回来时依旧为原样。所以卢行歧并未清道,而是砍了两根树枝,和闫禀玉一人一根探地面,防止踩空。


    卢行歧在前开路,说:“我们适才的思路错了,一直在原地绕圈,其实藏象与伏波渡的阵势一般,利用人选择趋向的心理,反复避开正道。”


    闫禀玉在后面,长棍用不上,便抓在手心,“在伏波渡时,我们撞岛才破出幻觉,你的意思是,那之前遇到的悬崖峭壁,也要直接通过吗?”


    卢行歧:“是。”


    那可太煎熬了,船撞岛是几秒的事,人再怕紧紧闭眼就行。过悬崖峭壁,不但要克服恐惧,还要控制躯体,每一秒的意识都是清晰的折磨。闫禀玉光想,就觉得后背头皮发毛。


    “藏象可改道吞景,但无法操控整个圣地,九十九垴是层层递高的山势,理论上讲,只要我们持续往上攀登,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是在趋近高顺衙安。”卢行歧又道。


    有道理,那就是只要往上走便成,闫禀玉总算找回点希望,腿脚也有劲了。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她问:“我们这样说话,会被藏象听到吗?”


    “会。”


    其实这些话就是讲给藏象听的,半对半错:向上走确实能登顶,不过占时间,藏象也不会让他们继续远离,会将他们困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看他们晕头转向,精神溃散,好获得恶作剧的快感。所以在吞景改道的尽头,藏象会出现再制造幻觉,不过这涉及到卢行歧的计划,需密议。


    他趁机说:“你要是怕被听到,就更近我一些。”


    事秘则成,闫禀玉只想快点破出吞景改道,紧走几步到卢行歧身旁,但道实在窄,肩膀互相搡来搡去,她干脆抱住他手臂。


    卢行歧的身体有一瞬僵硬,他低了低眼神,看到闫禀玉认真的神情,顷刻又移开。轻声道:“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仔细记住。”


    闫禀玉应声,侧仰着脸,看他听他。


    卢行歧微倾身,轻声把自己刚才的想法都告诉她。


    闫禀玉才知道他的计划,小心翼翼地道:“那就是说,藏象会在改道的尽头现身。”


    “适才我们试路,每次将要走出去时,景象就会再次重复,或者遇到悬崖峭壁拦阻,那是藏象在背后作祟,也是它现身的时机。藏象有智,从改道后,它一直在提防我,由你来动手出其不意。你要提高警惕,若发现飞掠的涟漪,便用饮霜刀砍断。”这才是真正对付藏象的方法,卢行歧低眼向她投去确认的眼神。


    闫禀玉郑重点头。再走一段路,她松开手,自然地落在卢行歧后面。


    半小时过去,一道悬崖凭空出现,阻拦了他们去路。


    卢行歧持棍忽然挽了个剑花,棍子落低时触碰到悬崖边沿停着的一只多足蛊种,蛊种惊慌爬走,留下一截断肢,犹自痉挛。


    闫禀玉也看到了,这是真实的蛊种,证明跨过悬崖,吞景改道就结束了。


    他们现在距离悬崖仅两步远,往下看云雾缭绕,望不到底,万丈悬崖也不过如此吧。崖壁奇崛兀立,呈现出一种湿润的墨黑,那上面似乎还有些弥散的红色,是血吗?


    闫禀玉不恐高,但一般人站在这种无防护的高处,都会不免腿软。还有那些红色,是不是以前也有人在这跳过崖?


    卢行歧近前一步,她还在原地,他转头伸出手,“怕吗?那就抓住。”


    闫禀玉没有犹豫,握上去,紧紧撰稳他的手。要跳万丈悬崖,得需要心理建设,目前他就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卢行歧回握住闫禀玉的手,感受到她掌中纹路明显的小茧,他说:“怕就闭眼,跟紧我。”


    卢行歧深知越犹豫恐惧越放大,他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话音刚落,果断拖着她跳崖!


    闫禀玉反应不及,仓促闭眼,跳的那下心脏快要从喉咙蹦出来。但很快她意识到,落地了,是实地,没有下坠的失重感。也因为闭眼,所有的警觉集中在耳朵,她听到了,有什么在扇翅,微微流动的风声,就在后方某个位置。


    她没有回头,就势装作惊魂未定的样子扑进卢行歧怀里,一抬眼,他接收到目光,立即明白该怎么做。


    卢行歧双臂抱上闫禀玉肩膀,她右手隐蔽地穿过他腹部,握住饮霜刀,缓缓移动眼神观测。


    “没事了,没事。”卢行歧假装安慰,混淆视听,“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


    藏象如果出现再改道,不可能在显眼位置,肯定是在他们后方。闫禀玉巡视着,忽然嘴角轻勾,她左手张开,猛地推开卢行歧,刀刃亮相。


    如枯叶落水,涟漪阵阵,闫禀玉看到了,空中荡漾开的涟漪,抡刀追砍上去!


    刀刃迅疾,藏象躲避不及,外圈涟漪被削断。闫禀玉眼见泛开的涟漪急速缩小,倒退而去,被困这么久,她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快步追上去。


    “闫禀玉!”藏象有智,怕有陷阱,卢行歧想叫住她,但她已经追出四五米。


    卢行歧急跟上去。


    闫禀玉听到了卢行歧的喊声,她只追了一段距离,便不再往前。藏象也没有继续扑动,而是静静地悬在半空,不知是受伤了没力气,还是因为什么。


    好机会,距离一臂半,闫禀玉转腕提刀。


    藏象感知到她的动作,缓缓移动。


    闫禀玉死死盯着,脚步一点一点转向,气息也慢了下来。很难得的机会,争取一击即杀,时间不能再浪费了。


    藏象几乎移动到她身后,闫禀玉没有再跟,她深呼吸,手臂一紧,回身砍下极利落的一刀!她感受到了阻力,砍到了,涟漪在她眼前飘然断开。


    “卢行歧,我……”


    话未说完,脚底猛一下悬空,失重感袭来,闫禀玉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往前倾。这一刻,她看到了流岚雾霭,和悬崖峭壁。


    完了!这是真的悬崖。


    “闫禀玉!”


    闫禀玉坠崖的瞬间,模糊见到卢行歧急扑过来的身影。


    ——


    餐宴在十二点,有礼数的人早早到了餐厅。


    冯渐微这种闲散人士,就没礼数地过了一刻钟才到。


    餐厅长桌几乎坐满,顶上琉璃光彩的吊灯照得各人面带光华,交谈言笑间,尽显和谐欢乐气氛。


    冯渐微带着活珠子一到,这种和谐就冰冻住了,就跟上课迟到一样,从前门溜进教室时,被各种目光睃巡着。因为他身上过往不光彩,所以这些目光中有侵入式的鄙夷,还有恨意,来自牙氏的代表者牙蔚。


    他们看他们的,冯渐微无所谓,扫视现场一圈,班氏,操氏,牙氏,刘家,冯氏,黄家都在,缺了滚氏,主位空着,黄登池还未到。


    刘凤来坐在主位右下,冯守慈坐在主位左下,冯渐微有事要接近黄登池,得选个近位,方便操作。他考虑都没考虑,径直向他刘凤来过去,扬起微笑。


    “表哥~~”极尽缠绵的一声。


    “表弟。”刘凤来朝他招手,冷静多了。


    冯渐微笑容更大,去到刘凤来身后,摁住他肩膀,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位置让给我,给你两千。”


    刘凤来才给冯渐微转过五万,哪是在乎两千的人,他转头看冯渐微势在必得的表情,没问什么就起身。


    冯渐微如愿入座。


    对面冯守慈盯着他这个行为,头疼地皱眉。


    不止老头,在座其他家都看不起这种占座行为,因为冯渐微辈小,应该是谦虚的那方,而且他现在无实权身份。也因着与卢氏为伍这事,在场的人皆没有主动跟他打招呼。


    刘凤来自觉坐到最后面位置,半个月不见冯渐微,他心态更自我了,对于在场暗涌的视线毫不在意,包括冯守慈的警告。


    活珠子站在边上,冯渐微招手跟他说:“阿渺,你到小餐厅去,那边准备了随从的饭菜。记得多吃点,要吃饱。”


    “嗯,好。”活珠子离开餐厅。


    桌前有茶水,冯渐微拿起来喝,也没管刘凤来喝过没有。


    其余人见冯渐微的脸皮铜墙铁壁般,也就没兴趣再用目光探究,现场又恢复原先的欢乐交谈氛围。


    他们不跟自己搭话更好,冯渐微乐得自在,他心不在焉地喝茶,竖起耳朵捕捉信息——多好的地儿,多好的机会,六大流派集合,随便露点什么秘密都好。


    “诶,滚氏还没到吗?”


    “没有,他们每次最迟。”


    “是不是因为没有话事人的原因?”


    “不至于吧,滚氏祭师滚荷洪挺有能耐的,这点事还安排不了吗?”


    是旁座和旁旁座在喁喁私语。


    旁座是班氏家主班仝,也是个老家伙,得有百岁了,穿着瑶民的土布衣。他身体挺好,精神饱满,这个年纪头发还是黑色。这个氏族的身体和寿命都跟开了挂似的,从不生病,超长待机,也没有逝世一说。因为他们拥有再生之力,皮衰后携记忆复生成婴儿,循环往复,所以不死。


    刘家曾想跟班氏结亲,打着从科学角度改善家族基因的念头,也确实行动了。但班氏注重血统纯净,只与本族瑶民通婚,就拒绝了。


    旁旁座是操氏家主操巩,年轻一点,八十来岁,脖子环了圈增生伤疤,呈狰狞鼓胀的肉红色,这是飞头民一族明显的特点。伤疤是因头身长期分离而造成的,听说疤痕越狰狞代表巫术五海术越高明。


    远的冯渐微听不着,近的虽然不是他在意的话题,但也好过没有,便认真听着。


    操巩又说:“每次都他家最迟,去年来的是一个妹妹仔,太年轻,显得一点都不重视。”


    班仝吁声:“也是在怨。”


    “怨什么?”


    班仝更小声了:“就寻龙那事,以前听我阿妈讲,滚氏死了不少人,势力被削,族民生息艰难,其他流派没有援助。当时都自顾不暇,要不是黄家,大家都还焦头烂额,哪有余力帮他们。”


    听到这,冯渐微眼神一亮,心底开始琢磨了。


    餐厅忽然安静,操巩和班仝自然息声,随着其他人的目光看向门口。


    黄四旧推着坐在轮椅里的黄登池,进入餐厅,后面跟着黄家两姐弟。


    其他流派的人纷纷起身,跟这位历经两个世纪的老者长辈问好。


    这场景得热闹一阵,黄尔爻趁机问黄尔仙,“姐,你怎么又戴上这条盘缠手链了?”


    黄尔仙说:“见旧人。”


    黄尔爻最近失眠,顶着两个青眼袋,直摇头不懂。


    当寒暄完,所有人落座,黄尔爻看到坐在右首的冯渐微,这才明白,旧在这呢!


    黄四旧移开主位椅子,推黄登池的轮椅入座。


    冯渐微只见过两三次黄登池,几乎没印象了,今日得见,有个词形容很贴切:童颜鹤发。长寿老人都有的特性,头发全白,却面润如孩童。虽然四肢枯瘦,但整体气场温和,保守还能再活个十年。还有那双瞎了的眼睛,清润有光,能随声转动,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是盲人。


    “感谢大家不辞辛苦来到黄家,因为身体原因,往年流派聚会都由仙姐儿主持,如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担待,我在这替仙姐儿谢过各位。”黄登池举起面前茶杯,面带笑容,发自内心的高兴,“还没上菜,就先以茶代酒了,各位请便。”


    “哪儿的话,黄家谦虚了。”


    “是的,黄家家主做的很好,我们在这吃喝用度都是顶天的。”


    “对呀,也让我这山里人长了见识。”


    ……


    众人纷纷举杯,呼应黄登池的敬词。


    杯座触桌的动静接连,冯渐微在这时反其道而行地起身举杯,“小辈也敬太爷一杯。”


    黄登池颔首,说:“心意领了,我的身体不能喝太多茶水,就不回敬了,还请见谅。”


    “没事!”冯渐微一口喝干茶水,大叹一声,放下杯子。


    因为了解,刘凤来和冯守慈似有所感地盯着冯渐微,一个表情紧张,一个眼神警告。


    冯渐微视若无睹,再开口:“因为立场的原因,我知道在座各位不待见我,我也不乐意在这妨碍你们聚会,我对黄家有个疑问,问了得到回答,立马就走。”


    黄尔仙仿佛知道他要做什么,截了话,“有什么问我,我们出去说。”


    冯渐微摇头,面对黄登池,“太爷您高寿,想来历经过流派内的许多大事,刚我听长辈们讨论,当年寻龙一事,黄家帮助许多。我想知道,黄家为了帮其他流派度过难关,都做了什么?”


    第84章 贿赂清军的银钱,莫不是拿了卢氏……


    班仝和操巩骇然对视,冯渐微口中的听长辈说,明显是他俩。已经够小声了,环境也嘈杂,不料仍旧被听了去。


    不过这也不是秘事,在流派内稍微打听都能知道,班仝和操巩又松下心来,好奇黄家会怎么回应冯渐微。


    刘凤来和牙蔚亲眼所见过冯渐微帮助卢行歧,其他派只是耳闻,现今他亲口坐实了,冯守慈想替他说话也说不了。班仝操巩家中都有大儿,也是年轻气盛,行事不顾大局,所以他们很能同情此时的冯守慈。


    冯守慈也确实快气炸了,喊冯渐微回来不是让他添乱的,他从前是藏拙的性子,稳稳重重,最不喜成为焦点,现在怎么变成这样?


    餐厅很静,冯渐微能感受到视线的重量,一点点压在身上。这些有底蕴的家族最好仁义面子,也许觉得他怎么有脸去问,脸如果能用来换答案,他丢一下又何妨。


    他们也不会在“叛敌”面前谈论机密,如果冯渐微不趁着黄登池在场问清楚,下次连聚餐的资格都没有,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冯渐微目不转睛地看着黄登池,在他波澜不动的目光中,笑了笑。


    黄尔仙上前来,想拽走冯渐微,黄登池眼盲耳力好,听出了她的脚步声,轻轻咳嗽两声。


    黄尔仙顿了顿,就退到一旁了。


    冯渐微的问题,不是什么机密,遮遮掩掩反而惹猜忌,也失了黄家风范。黄登池坦然道:“事发当时,我还未出世,所知也是从父亲黄化极口中得来,他在世时确实提过,在寻龙失败后,黄家有帮助大家度过难关。”


    冯渐微说:“那是如何帮呢?即便不是寻龙事件的发起方,失败的连带责任,也都该受惩处才是,虽然不至于灭族,为什么除了滚氏,其他流派根基却未受动摇?”


    如何帮的过程,就连班仝这岁数也不知,其他流派家主都一样,只听长辈讲过结果,不知道个中细节。


    黄登池敏锐地察觉到一道道好奇的目光,无关卢氏。


    “太爷也别跟我细数,譬如当年流派内部也受重创,只不过是经年缓过来而已,这种理由。寻龙事件发生在1864年,清末那时局,民国那动荡,再加上改革开放后经济低迷,斗地主,文化大革命,对越边境军事冲突持续到1989年,之后广西才真正开始发展经济。八九十年代,这都新时代了,信息飞速发展,我可没听到各派有什么奋发图强的消息,只是一个维持状态。这根基,就没动过。”冯渐微连黄登池可能的托辞也给预判了,他笑眯眯地,等着黄登池的答案。


    刘凤来从前跟冯渐微讨论过这个话题,老实说,他也好奇,跟立场无关。


    “冯氏小子,别用话来探我,这事之中内情其实不复杂。寻龙失败后,黄家用钱去疏通才保全了大部分人,就这么简单。”黄登池本就愿意说,尽管冯渐微咄咄逼人,他人活一百二十岁,早就修身养性,还能被一小辈激了不成。


    冯渐微不信,“能让清政府看中的财力,那得多少钱,黄家这么有实力吗?”


    “我黄家不欺小辈,既然你仍疑心,今日我便旧事重提。”黄登池道,“龙脉密令其实不是单纯的寻龙,是一场隐秘的地方势力清剿,成功与否,清政府并不在意,只是需要一个由头。因为吃过洪秀全在桂平起义的亏,所以这片土地的地方势力一直是当朝心中的一根刺,利用密令集齐这些诡秘力量,再名正言顺地剿灭,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不过当时清廷处在内忧外患之下,又正值浩罕汗国①大举进犯新疆,当朝焦头烂额,寻龙失败的问责停滞,我黄家早已预见这一局面,就用钱去砸通,再之后清朝政权名存实亡,付出一大笔钱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黄登池的回答,结合时代发展有理有据,但还有一个疑点,若真是因为寻龙失败灭亡,卢氏怎么可能魂魄不召?人死后可不是能立即投胎的,六道轮回,皆要排队,等上个几十上百年都寻常,像卢氏这种横死的无法正常进入轮回,游走阴司,只会比善终之人更迟。要不然中国人怕绝后呢,因为香火元宝,就是在阴司生活的必要经济条件。反正冯渐微还是不信。


    其他流派不会站在卢氏的位置去想,自然信了这番初次听到的历史,心中对黄家更添感恩尊重。


    刘凤来听了黄登池的言论,那股被卢行歧搅出的憋屈又冒出来,既然卢氏的事与他们无关,那不是凭白受冤枉了吗!


    “不了了之的代价是献祭卢氏吗?贿赂清军的银钱,莫不是拿了卢氏的金铺去换的。”冯渐微再出惊言。


    “好了冯渐微!你这是污蔑!定罪要讲证据,真信誓旦旦就拿出证据来!”黄尔仙出声指谪。


    冯渐微看到黄尔仙手腕上的黄金盘缠手链,他俩上学的时候他送的,因为她爱黄金,那时金价两百六出头,现在都快飙一千了。倒是过期的感情不值钱。


    冯守慈也喝令:“冯渐微,脸还丢不够吗?快给我滚出去!”


    冯渐微眼神一转,老头的脸涨得跟猪肝似的,吓人极了,好像下一秒气就顺不上来了。


    黄登池大风大浪过来的,双目虚望着冯渐微,平心静气道:“冯氏小子,你与卢氏相识,碰到门君将烦请将我的话转告他,非是他想的如此,适可而止吧。逆天道而行,当心被反噬。”


    黄登池如此大义,反衬得冯渐微小人嘴脸,既然个个都不欢迎他,那他就走呗。


    “太爷,我会将此话转告给门君。”冯渐微拱手一圈,“还有各位,再会。”


    说完,冯渐微走出餐厅,不顾背后刺一般的目光。


    小餐厅里,随从们的饭食已经上桌,有鲍鱼,东星斑,参汤鸡……跟主桌的菜色一样,黄家不缺钱不搞区别。


    活珠子吃得正乐,肩膀被人拍了下,他抬头愣愣地看了会,“你怎么来了?”


    冯渐微拖张椅子在他旁边坐,抓筷子夹菜,“那边还没上菜,我要饿死了,就到这吃。”


    “哦!”活珠子不疑有他,看到冯渐微筷子伸向百合腰果,也递出餐盘,“我要吃这个。”


    冯渐微就给他夹菜,低声嘱咐:“吃饱之后仔细听那边餐厅,有异常告诉我。”


    班氏操氏牙氏那几个异能氏族并不懂术数,看不出活珠子是个半阴子。冯渐微和黄尔仙交往时,活珠子还身居围垅屋,她不知道这个存在。刘凤来更不会多嘴。所以活珠子耳目顺风的本领可以利用起来了——偷听。


    ——


    电视看多了,闫禀玉以为坠落是一眼万年的慢速,然而不是,在她模糊看到卢行歧飞扑的身影时,下一秒他就消失无踪。因为急速下坠,她砸开崖下云雾,然后被什么剐蹭几下,身体一顿一掉,坠落变缓。


    枝叶在眼前刷刷掠过,闫禀玉看清格挡她身体的是一棵树,也亏得圣地树木通天,让她没坠多远,也有机会自救。她张开手脚,增大受力面积,看能不能勾住树枝或是卡在枝丫上,以此阻止再坠落。


    雾散视线清,在闫禀玉自救的过程中,望见卢行歧在崖壁中穿梭来回,点足飞掠而下,就跟武侠剧的高手一般,飞檐走壁,几下就到近前。然后单手攀住树枝,吊挂身体,另只手捞起下坠的她。


    刚刚看卢行歧着急地跟着她跳下,闫禀玉还以为他会像个火箭一样,“咻”一下垂直下降来英雄救美。不想他还挺理智,施轻功安全抵达,虽然她也认为直接跳崖这种莽撞行为没脑子,因为这是壁立千仞的悬崖,不是什么山坡,但女孩子的幻想嘛,总是唯美的……


    “闫禀玉,还能动吗?”卢行歧问道,臂力猛提,把她的身体拉高,和他站到同一根树枝上。


    闫禀玉晃悠了下,扶住他手臂站稳,“能动,怎么了?”


    她受到惊吓,嗓子还有点发抖,卢行歧望望她的脸色,还是说:“看到树顶边上的那块悬石没有?爬上去,站到上面。”


    从底下望上,闫禀玉目测自己掉了二三十米的高度,虽然树木缓冲了坠落,但背实打实撞到了,呼吸深一点,就牵扯到整个后背疼。在这种身体素质下,爬树上石有点难度,嗐,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幻想破灭,她咬咬牙说:“好。”


    卢行歧便跳到旁边树干,把位置让给她操作。


    圣地的树巨形,不怕踩折枝干,闫禀玉放心地下脚,手攀脚蹬,还算轻松地上到树顶。卢行歧还在下面,她刚想低头,被他一声令止。


    “别看,只管往上。”


    或许是担忧她看到崖下,会影响心情,于是闫禀玉抬起眼神,看见斜上位置距离一臂半的悬石,高度差有半米,石宽仅二十多厘米,两脚站上去就没有余量了。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一步踏过去难,更危险的是,没有试错机会,一个不稳,就会掉下云雾弥漫的深渊。


    “接住这个!”背包在卢行歧那里,他掏出登山绳一端抛给她。


    闫禀玉伸手接到了,他继续说:“绑腰上,我会接应你。”


    “嗯。”闫禀玉一手挽住树枝,一手缚绳在腰,勒紧。疼,她倒抽一口凉气,仍旧再绑一道,再勒紧,只管安全,疼就顾不上了。


    下面卢行歧把绳索另一端绑在树干,再次抬头,望着闫禀玉被枝条挂破衣服的后背。她应该不好过,但一声不吭,保持冷静地去让自己脱困。


    卢行歧预测过崖底高度,还有很长一段触底距离,从树上往下走不实际,回到正道周折,体力也是问题,只能往上。更糟的是又开始下雨了,崖下气温本就比地面低,淋湿了会冷,动作更艰难。


    绑好绳索后,闫禀玉在再次看向悬石,在做心理建设。当雨点落在脸上,她就什么恐惧都想不到了,清楚犹豫多一秒,悬石就多湿一点,一旦全部湿透,没有摩擦力会更难在上面站稳。


    雨点纷扬,催促着闫禀玉,她侧转身位,背向崖壁,左手拽住树枝,右手在崖壁上摸。摸到抓握点后,弯指紧紧内扣,伸脚去够悬石,然后背部猛地后沉,松左手,紧右臂,贴着崖壁踩脚跃身!


    卢行歧在下面望着,在闫禀玉一步跃上悬石后,随着她急遽起伏的胸口,舒了一口气。他随即解下绳索,绳结套进手臂,抬头寻找。


    落下悬崖时,他发觉崖壁有一处缺口,不知有多深,但能容人,就在悬石三米开外,可以作为短暂的容身之处。三米距离常人跃不过,只能是借助绳索荡过去,所以他望高处找合适的结绳点。


    “卢行歧,我站上来了!”头顶传来闫禀玉忐忑又兴奋的声音。


    “嗯,很厉害。”他说,并未看她,而是牵紧绳索在枝叶中穿梭,很快飞掠上崖壁。


    他纵身掠高那一下,闫禀玉看到了,那迅疾的身影在悬崖峭壁上来回定点,不知道目的在哪。她不敢出声打扰,视线跟随他灵巧的身形,也转移了恐惧的注意力。


    单纯的轻功跟攀岩的原理有些相似,也是依靠各个定点落点,控制重心,协调身体,分配力量达到攀升。不过攀岩注重力量,轻功着重在身形轻巧,掠飞间衣袂飘展,似惊鸿如游龙。


    卢行歧找到结绳点,那是崖壁赘生的石柱,距离悬崖缺口四米高,位置在闫禀玉和缺口的中间。他试过挺结实,便从手臂褪下绳结绑稳,纵身跳落到缺口平台上。


    他走到平台边缘,指示闫禀玉行动,“缩短你腰间绳索,与我的位置平衡,然后跳过来。”


    闫禀玉点点头,腰上的绳结是攀岩绳结,一抽一紧就能缩短绳索。准备好后,她伸手拽绳,谨慎地确认牢固度,然后看向几米外的卢行歧。


    卢行歧张手向她,“来,跳过来,我接住你。”


    从刚才到现在,他真是临危不惧,心思缜密,有这样的伙伴,闫禀玉放下心。她缓缓侧转身,面向悬崖缺口,眼光锚准,微屈膝,足下蓄力,奋然纵身一跃!


    平地起跃,没有助跑,闫禀玉深知荡不过三米,身过中央时,她脚蹬崖壁,又送出一股劲,直直跃到卢行歧身前。他张手绕过她腰,收拢,稳稳接住她,半转身体,带她落地。


    闫禀玉惊魂未定,卢行歧已经开始解绳索,解开后随意挂在石壁上。接下来他顿了顿,然后双手手指轻轻地顺着她外套的袖子,慢慢上抚,目光依旧低垂。


    一寸一寸点抚,不知在确认什么,小心翼翼,如煦风拂过,甚至没有飘洒进来的雨丝重。那种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即便隔着布料,也让闫禀玉轻颤,好像刚经历过坠崖,感官变得敏感。


    他的目光随着轻抚而上,闫禀玉窥到了他眸中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浮动。轻触的动作太有似是而非的意味,她忍着,出声说:“你能飞檐走壁,出悬崖上到平地,再结绳索下来,就能攀上去了。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藏象不知灭掉没有,你受伤了,先休息。”


    他声音平稳,指尖却迟疑,暂停在她双肩。鬼没有呼吸,不然她此时,将完全笼罩在他贴近的气息之下。


    “饮霜刀不知掉哪了。”闫禀玉又说。


    “我看到了,刀砍进树枝,得闲我去找回来。”


    卢行歧的指尖又移动,点抚向后,掌心轻轻触过闫禀玉的锁骨,有一种电流麻过的感觉。她大概明白了,他在确认她的伤势,她轻轻呼吸,蓦然抓住他手腕,拨下来。


    他表情微变,看向闫禀玉,眸色中有一种不知所以的矇昧。这样的目光轻而脆弱,跟他平时的冷淡冷然不似,带着脆弱的认真凝视,这颠覆的反差感,让她的心脏烫了一下。


    闫禀玉大口吸气,牵动后背,眉头不由皱紧,但她不想被他看出伤势,忙转身,向洞内走去,用交谈来掩饰。


    “你真理智,用轻功掠下悬崖施救,我们才得以全身而退。”


    “我看到下面有树,你不会立即坠崖。”


    闫禀玉停步,心里想着这句话,他是什么意思?


    第85章 (修) 春风蛊


    那如果没有树,他会像最初那样飞扑跳下吗?


    闫禀玉回头,看见崖外暴雨入注,雨点飘洒成流,汇进洞内。降温了,风掺潮气,阴寒冻人。


    “所以我说你理智,没有阴力跳下来也是死,你比较重,还可能砸到我,造成二次伤害。当然是权衡过再行动比较好。”她想,因为契约,他们几乎是共生的关系,无论如何,卢行歧不会让她出事。譬如他一直承诺的那句:我不会让你死。


    卢行歧没说什么,眼里情绪淡淡的,猜不透。


    都坠崖了,闫禀玉不想深究,看眼前处境,这下真得在这歇息,等雨停了。


    好冷呀,闫禀玉抱臂缩紧身体。


    卢行歧走动过来,“往里去,温度变化没那么快。”


    他们所处的崖壁缺口挺深,黑漆漆的望不到头,闫禀玉有点怵,“里面会有蛊种吗?”


    卢行歧走在前,“进去才知。”


    闫禀玉跟在后面。


    山洞果然深,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们打应急手电,走了三四分钟感觉到温度变暖才停下,就这还没到尽头。


    “在这休憩吧。”闫禀玉提议。


    卢行歧嗯了声。


    闫禀玉用手电扫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常,找了干燥平坦的地面,直接坐下歇息。肌肉的疼痛是后续才缓慢浮现的,动作一牵动,酸痛得她嘶嘶喘气。


    物资在卢行歧那里,他把包放石头上,找出气罐点火,再拿上保温毯,放到闫禀玉身旁。


    气罐能照明和取暖,足够了,不需要保温毯,闫禀玉说:“我不冷,用不上保温毯。”


    卢行歧将保温毯平铺在地,“地上凉,坐上面吧。”


    闫禀玉固有思维,想不到保温毯还能这样用,地上虽然平坦,但难免有沙砾硌人。谁会跟舒坦过不去,她乖乖挪身坐上去,说:“谢谢。”


    卢行歧没吭声,借着火光在背包里翻找什么。


    休息会了,闫禀玉开始检查伤势,她脱下外套抖开,看到上面惨不忍睹的被树枝勾挂的破洞,感慨弹力速干材质救了她,布料未撕开,更好地保护了她的皮肤。放下外套,再看手臂和腿,只是有些剐蹭,疼痛集中后背,她检查不到,感觉不是皮外伤,是青了肿了。


    萨神保佑,运气不错,化险为夷,想来还会这样幸运下去。闫禀玉乐观地想着,卢行歧忽然捧着什么到眼前,火光微微摇动,她看清是创可贴、消毒酒精、外伤药膏这几样药。


    那是闫禀玉备在包里做急用的,原来他在翻包找的是这些。


    “擦药吗?”卢行歧问。


    其实擦不擦都一样会好,闫禀玉想拒绝,他径自挑拣药品,对上面药品名称疑惑,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眉头纠结。


    寻常语境的简体字,他连猜带推,也能理解到,可药品名称不在常用语态里,所以他万分疑惑。闫禀玉被他局促的模样逗笑,呵呵笑了几声,短暂忘记疼痛。


    卢行歧抬起目光,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笑了,但很快猜到是因为他对这个时代的文字陌生。尽管知道她没恶意,他还是有丝不堪,“别笑了,告诉我是哪个药。”


    闫禀玉收起趣味,指绿盒的外伤药膏。


    卢行歧选出药膏,放好其他药品,慢条斯理的撕开包装,旋转管盖,轻推管尾挤出药膏。


    “我帮你。”他说。


    心平气和询问的语气,闫禀玉觉得不该拒绝这份好意,她穿着背心,直接伸出手臂,“嗯。”


    因为圣地限制阴力,卢行歧夜间的视线不比从前,他打开手电,立在他和闫禀玉的中间,趁亮光涂抹膏药。


    卢行歧捻了药膏在指肚化开,再轻轻抹过闫禀玉手臂的擦伤,动作柔中带稳。外伤药膏含中药成分,抹开在皮肤,凉丝丝的,一股醒脑的薄荷味散开,有点冲,她吸了吸鼻子。


    “疼是吗?”卢行歧也不抬地问。


    是疼,不过与他上药无关,闫禀玉也不知道他问的是哪层意思,就直说:“疼。”


    卢行歧抹完一处伤口,继续在指腹化膏药,“你不应该去追藏象,它有智力,见我们识破它的改道吞景,会另生谋策。”


    闫禀玉说:“好不容易找到藏象的破绽,让它跑了可惜,我们再受困的话时间来不及。我有信心对付它,只是没想到它还会诱敌,蛊种册上不是说其智不多吗?”


    “蛊种册编撰多年,一年一相,不免变化。”卢行歧指腹又抹过一道伤口,说道,“惜命就顾自己安全,你即使拿不到传音蛊,滚荷洪也会如你所愿的。”


    他这话,挺崩人设的,因为在闫禀玉心里,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鬼,也曾利用她的性命去破太极阴阳阵,如今却跟她说安全更重要。


    “我想拿到所有的传音蛊,也许可以筛选出历代滚氏家主的记忆。”


    卢行歧动作一滞,抬眼看着她,“是为了契约?”


    闫禀玉点头,“嗯,这不也是你乐见的吗?”


    “不必如此。”卢行歧说着,低下眼继续涂抹伤口,“我承诺过不会让你死,即便契约无法完成,我也不会让你出事。”


    他们之间的信任是从守烛壮寨开始的,没过几日,他这样坦诚,不怕闫禀玉反过来拿捏他吗?突然发觉,她并不了解他,“你不想早点查清灭族真相吗?”


    卢行歧说:“我等了百余年,也急切过,逝者已去,其实早或迟,没有差别。不易之事,总要受蹉跎。”


    “没有差别,但会煎熬。”闫禀玉说。


    他没说话,拿手电起身走到另一边,继续给她涂药。


    他十指如葱素净,擦药的动作别是好看,闫禀玉歪着脑袋看了片刻,喊他:“卢行歧。”


    “嗯。”


    “我与你想法不同,悬而未决的心情很重,等了那么久,肯定想快点查清。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我觉得,只要有心,便无难事。”


    卢行歧笑了笑,“闫禀玉,这就是你。是个普通人,但不屈不挠,有莫大的勇气。”


    所以他才信,她能到达高顺衙安,击响铜鼓。


    闫禀玉默了默,复杂地道:“其实我也有私心,我也想早日查清,滚氏祖辈有没有迫害你全族。”


    卢行歧:“今时人只看眼前,那些与你无关,毋需顾虑。在圣地我没有阴力,你记住,凡事先顾自己。”


    让他顾她自己,难道他在圣地就不危险吗?这种突然的捉摸不透,朦朦胧胧,勾起闫禀玉想更进一步的心理。人对未知总是好奇,她看着卢行歧问:“那你呢?为什么要跟着我进来?”


    因为共寿契约,因为要获得传音蛊,因为想尽早确认滚氏跟黄家有无密谋,听到这句话,这些可能在卢行歧脑海过了个遍。山洞昏暗,仅有的光亮在他和闫禀玉中间,她双眸被光色映衬,摄人的鬼魅一般。


    “助你。”他简洁一言。


    她再问:“你不是说我不屈不挠,有莫大的勇气吗?助我干嘛,这不互相矛盾么?”


    药擦完,卢行歧拿东西起身,到闫禀玉脚旁,转了话题,“脚方便的话,你将衣料卷上去。”


    闫禀玉卷起裤腿,看他细细上药,有耐心,她偏不如他愿,提醒声:“卢行歧。”


    直到擦完药,卢行歧关闭手电,到一边坐好,气罐的火光不大,他神色晦涩不明。才回:“你就当我矛盾吧。”


    崖外的雨声时不时传进洞内,不知道还得耽误多长时间,不如拿来睡觉,再挪用睡眠时间赶路。闫禀玉没再说话,在保温毯上躺下,拉外套盖住上身,昏昏沉沉睡去。


    圣地不知是否变季,山洞里面温度骤降,闫禀玉睡梦中感受到寒冷,蜷缩手脚,本能地靠向打火气罐的热能。挪动着挪动着,碰到阻碍,她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一枚盘纽扣,深色质地,熟悉。


    那是卢行歧长衫右衽的一枚纽结,他躺下来了,她微抬脸,撞见他沉静的目光。他发辫搭在肩上,垂下来,不见白发。


    “你头发变黑了,在这里,你真的跟个普通人一样,身体也有温度。”闫禀玉似梦非梦的声。


    她说着,靠近过去。


    “只是假象。”卢行歧道。


    他声音如同初冬的清冽,有着萧索,闫禀玉回:“我亲眼所见,就不是假象。”


    山洞深处的黑暗是瘆人的存在,又冷,她不排斥,缩进他怀里,慢慢闭上眼。


    “你听着外面,雨停了喊醒我。”


    “嗯。”


    ……


    闫禀玉自然醒的,山洞里燃起了火堆,暖烘烘的,打眼四望,不见卢行歧。她找背包翻出计数器看,推算出自己睡了近三个小时。


    能弄到柴火,雨肯定停了,闫禀玉赶紧收拾。卢行歧在这时回来了,握着那把被她遗失的饮霜刀。


    “你真把它找回来了!”饮霜刀锋利,轻便好使,能找回来太好了。闫禀玉去接过刀,检查刀刃,再收入鞘。


    她问:“外面雨停了吗?”


    “停了。”卢行歧走到篝火堆旁,问道,“我已挂好绳索,需要你自己攀登上崖,你行吗?”


    不到三十米的高度,有绳索登崖,闫禀玉觉得不成问题,她点头说:“可以。”


    于是卢行歧挑开篝火,灭掉炭块,勾住背包起身,“那走吧。”


    “嗯。”


    出了山洞,到崖壁缺口,一条绳索明晃晃地坠在那,就如卢行歧所说,他上过崖顶。闫禀玉问:“你上去有感觉到藏象的存在吗?”


    卢行歧捞绳在手,说:“没有。”


    “那就是改道吞景都消失了?”


    “暂且如此。”卢行歧学着闫禀玉的结绳手法,绕了个攀登结,递给她。


    闫禀玉接过绳结,检查一番,再套到腰上,“接下来怎么做?”


    卢行歧道:“我先上去,以绳甩三下停一下两个周期为信号,你再行动。”


    信号的行为谨慎,闫禀玉赞同地点头。这几个蛊种一年一相,蛊种册的判定也不准了,不见不代表藏象死了,是得小心,见机行事。


    卢行歧站到崖壁边缘,准备离开。


    闫禀玉叮嘱:“这蛊既然好恶趣,如果还活着,估计在崖上某处视奸我们,欣赏我们的狼狈,你也要小心。”


    卢行歧应了声,手抓崖壁,双脚踢高,纵身飞起,猛一下不见了身影。


    片刻后,闫禀玉腰间绳索晃动,三下停一下,循环两次,卢行歧准备好了。她来到崖壁边沿,先往上看了看,确认无突发隐患,再一手撑扶崖壁,一手拽紧绳踏出身体。


    有了卢行歧的助力,闫禀玉不需要费劲地找抓握支点,只要稍微承托身体攀爬,很快到达崖顶,伸出手抓住平地。因为头身还在崖下,看不到地面情况,手不知道抓到什么,被割了下。


    绳索缠在藤蔓上,离崖边有点距离,卢行歧在收绳索,即便看到闫禀玉手被割出血,也没办法去帮她。


    闫禀玉顾不上那么多,双手一齐抓住地面,脚蹬崖壁,用力撑高身体。然后腿跨上去,拧身翻了上来!


    她上来后,卢行歧便放绳去到她身边,扶人起来,“没事吧?”


    闫禀玉站直身,喘了好几口气,平复紧张的气息,才回:“没事。”


    她环看周围,之前改道的悬崖变成寻常草叶掩映的小径,看来路出现了。手指感到一片濡湿,她低眼看,中指划破道口子,正汩汩冒血。


    “帮我找个创口贴。”闫禀玉跟卢行歧说。


    “贴”这个词很好联系,卢行歧不用问,就从包里精准地找出细长的创口贴。


    手指不停出血,闫禀玉甩了两下,目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什么,愣住了。卢行歧已经找到创可贴,正过来,她阻止道:“你拿错了,那个不是,再找找。”


    卢行歧确定是,刚要问,她快速使了个眼色,他闭了口,乖乖再去找。


    “你说你,办个事都办不好,就那点东西还能拿错……”闫禀玉唠唠叨叨的,一口不饶人的话,并手舞足蹈地指挥。


    “那那,就那个,认清上面的字了,九年义务教育普及,现代没文盲,别招笑话了。”闫禀玉手指点点,落下时搁在手臂,悄然摸上饮霜刀的刀柄。


    “看完了就拿来给我,我手疼死了,快点!”闫禀玉佯作生气,脚一跺,借机抽出刀,臂力朝下猛挥侧方!


    只见半空中一颗血点被切成两半,飘扬飞散,如涟漪一般荡开,直至消失。


    血点不落地,肯定是被什么沾住了,透明的物质,除了藏象,还能是什么。


    闫禀玉收了刀,捏紧手指止血,那边卢行歧撕开创可贴,拿来给她,“藏象灭掉了?”


    “嗯。”贴上创可贴,闫禀玉才真正松口气,藏象终于灭了,也算因祸得福了。


    “闫禀玉,你看前方。”卢行歧去收绳索,突然说道。


    前方不是出现的正确道路吗?闫禀玉转脸看去,却见原本的小径变成一堆落石,这才是真正的实景。好一出计中计,这藏象好生厉害,就剩半拉还能够吞景,不过危机终于解除。


    “赶紧走吧,不能再耽误了。”她去帮忙收绳索,装进背包里,再次上路。


    耽搁几个小时,闫禀玉对藏象的地盘有阴影了,脚不沾地地快溜,生怕再出个藏象,那得折腾死。


    走出半小时后,卢行歧才喊停闫禀玉,“越进腹地越危险,欲速则不达。”


    闫禀玉回头望望,早已远离了,她也累极,确实该休养精气,“那再走半小时我们找地休整十五分钟,再出发。”


    卢行歧同意。


    很快到时间,休息十五分钟,已经近六点。其实这时候闫禀玉已经很饿,但想着白天占用了睡眠时间,就再坚持坚持,走到七点就晚上了,届时再休息过夜。


    闫禀玉计划着,和卢行歧再次上路。


    本来雨后气温又降几度,随着日光隐去,夜更冷了。


    此时近七点,天际还蒙蒙亮,视物不成问题,但因为气候寒冷,闫禀玉决定提前休息。


    卢行歧对气候感知不灵敏,听从她的决定,去寻适宜的过夜地点。


    圣地树多藤蔓多,过夜地点理所当然选在树上,可以避免地面的危险,真有事又能从藤蔓撤离。择好地方,接下来是捡柴,天冷要有足够的保暖物资。


    夜里危机潜伏,他们没有分开走,卢行歧在前捡粗枝,闫禀玉跟后拾些引火的碎枝。


    森林里不时有蛊种鸣声,似虫叫似鸟啼,此起彼伏,一声乍然一声,挺吓人。


    不敢离过夜地点太远,虽然还差点柴火,但卢行歧仍旧回身,对闫禀玉说:“回去吧。”


    闫禀玉还能再抱些柴,“要不再捡两分钟?”


    卢行歧摇头,“此地不宜久留。”


    他可能感知到什么,闫禀玉不啰嗦了,掉头原路返回。


    卢行歧垫后,让闫禀玉走在前面,一路上倒没听到多少蛊种鸣声,天也更黑了。沿途看到枯枝他会顺手捡上几根,以确保能够燃烧整晚。


    正走着,头顶赫然传来展翅声,扑腾起风,听得出来,体型很大,不知是什么蛊种。闫禀玉猝然停步,不敢动了,想着等蛊种离去再走。


    卢行歧离她两步远,也没再动作,和她想法一般,屏息静气地等。


    只听到头顶重重扑腾几声,抖落树叶,之后有飞起的动静,翅膀扇出的风狂烈,眯了闫禀玉的眼睛。


    又听得一声长长的嘶叫,展翅远离,风也停了。


    闫禀玉再睁眼,看到树林中有什么在飘,纷纷扬扬,是落叶吗?又不太像,长条状的,更似有布帛挂在枝上。


    四周静得诡异,蛊种好像都消失了,闫禀玉回头轻喊:“卢行歧?”


    身后不见人影,只有树,和树下飘扬的东西。


    他去哪了?


    闫禀玉直觉碰上蛊种了,还是厉害的,她确定这片树林不是他们进入的树林。林下空旷,所谓的原路返回只是大概的路线,不至于偏离,所以没在意,是不是误入什么地方了?


    有手电,闫禀玉不敢开,怕招来东西,她小范围走动,看能不能找到卢行歧,或者走出去。


    树下长条物飘荡,真像吊颈的白绫,如此想法,脑中开始联想翩翩。越走,长条物从身边飘过,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唰拉声,似有什么迅疾的影子飞掠而过。是鬼吗?闫禀玉下意识联想。


    不对,圣地无阴力,不可能是鬼影,这样安慰自己。然后,有什么拂过她的脸,轻柔细腻的触感,真是布帛。夜里看不清颜色,只觉得是暗淡的灰白。


    是谁在树林里挂了这么多灰白布帛?


    起风了,布帛招展,接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空旷远传,像有许多人在林间窃窃私语。


    诡异的地方,不可名状的现象,闫禀玉手臂僵硬,有些腿软,几乎抱不住柴枝。


    又一块布帛抚过闫禀玉的脸,轻柔得像肌肤细腻的柔荑抚摸,耳边似乎有笑声萦绕,忽男忽女。她继续走,林中布帛纷纷飘缠住她的身体,似有无数只手触摸着她,耳边笑声忽转为男声,低沉磁性,吹着热气进她耳心。


    闫禀玉胸口一烫,咽了下干燥的喉咙,心中隐约有了猜测:蛊种册记录更全,诉春风蛊化人形,仿人习惯,喜簪花好装饰,帛带拂挂于树林,如絮柳飘飞。


    这是絮柳林,春风蛊的栖息处。


    第86章 (修) 情欲香


    怪不得一瞬间所有的蛊种鸣声消失了,原来是有更厉害的蛊种出没。


    赶投胎不是这么个赶法,洪水,藏象,春风蛊,一天全让他们碰着了!


    闫禀玉心底无奈,被抚摸的感觉越来越真实,笑声呼出的热气从耳中拂到颈后,后背有什么正爬上,一股馨香的气息贴附过来,密密笼罩住她。那香气闻着心跳加快,手脚发软,这些布帛实在怪异!


    得赶紧离开,不拘什么地方,先离开再说!


    闫禀玉紧抱枯柴挥开布帛,布帛扬开了,下一秒又似有意识地贴过来,围绕着她的身体飘转。她干脆扔掉枯柴,全力拨开布帛往前跑,企图甩开奇怪的笑声和香气。


    树林里每棵树上都挂着这些布帛,她的逃跑像是发起信号,所有布条被吸引般,拂荡在她身侧。男人低沉的笑声似乎是从布料里发出的,萦绕在她身边,不绝于耳。


    香气越密集了,笑声越发的蛊惑,飘荡的布帛像道道鬼影穿梭在黑暗中,轻轻地抚摸着闫禀玉裸露的皮肤,注入令人颤抖的热量。入夜了,看不清跑不快,她停下拔刀,转腕挥向布帛,恶狠狠地盯视隐藏着的敌人。


    饮霜刀锋利无比,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拂动的布帛削断,笑声似乎惊愕,停了几秒,闫禀玉以为诡异真出在布帛里,起作用了。然而下一刻笑声重启,更是魅惑,听得她心驰神荡,浑身发烫,无法集中精力。


    闫禀玉不是小孩,知道这种反应是怎么回事,春风蛊嗜色,情欲能提炼出助兴药,指的就是这香气吧。她屏住呼吸,咬了舌尖,口中血腥,疼得浑身一激灵,精神被拉回些许,她快速抡刀,先冲出包围再说。


    布帛纷纷扬落,却依旧有布帛飘荡不停,砍不尽似的,卢行歧是不是也被这些布帛缠住了?现在局势莫名,聚才是力量,她边挥砍边找寻,“卢行歧,你在哪?卢行歧……”


    饮霜刀大有效用,布帛终究有限,被闫禀玉砍出一道缝隙,快步一跃,终于出了布帛的包围圈。她心下一喜,却见前方树林中还有一布帛垂挂,带着重量,抻得直直的,帛带底端似乎坠着什么,长条直梗。


    闫禀玉怕有埋伏,没敢前进,在夜色中辨别,帛带底端长条直梗的,好像是……一副身体。


    托卢行歧的福,她见过吊死尸,吊死的头低垂,身体僵硬,手脚微微张开两侧,四肢不会是如此直顺地贴住身躯,头颅也不可能呈平视的角度。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是活的东西,想装鬼吓她,抑或是偷袭她。


    香气和笑声散去,滚烫的皮肤暴露在冷露下,闫禀玉头脑清醒许多,提刀慢步前去。春风蛊化人形,体能强,擅打斗,无论地形天气还是局势,都于她无利,只能硬上,或许还能挣得脱身门路。


    “小娘子好生吓人,把我家弄得污糟,还大刀阔斧地想杀我。”


    吊挂的人影出声,腔调微有机械,缺少了些人的情绪起伏。春风蛊仿人习惯,仿人说话也不稀奇。


    闫禀玉停下,横刀在前,“你就是春风蛊。”


    他娇娇一笑,吊挂的身体轻微抖动,“春风蛊只是你们的称谓,我给自己取的名字叫柳条儿,跟我仙气飘飘的家是不是很衬?”


    闫禀玉想起那些飘荡着的阴森布帛,煞风景地说:“是挺衬,不过衬的不是仙气儿,而是你此时的鬼气。”


    春风蛊并不着恼,“看来是我吓到你了,天黑着,如果你能瞧见我的秀貌,我优美纤瘦的身段儿,也会觉得柳条儿的美词衬我。”


    他诉着柔媚的男声,言语间有些女性化,用尽美词去形容自己。果然是可男可女,性向一体。


    闫禀玉说:“既然天黑着看不清,不如白天再见吧。”


    春风蛊双袖一拂,柔声道:“何须空度良宵,我亲自下来给你看。”


    他拂袖间,一股熟悉的香气散开来,闫禀玉退后一步,未免再中招。


    春风蛊原本已落低身体,见闫禀玉拒绝的动作,叹着气扶了扶鬓间花朵,“你拒绝我,是因为那个男人吗?”


    春风蛊知道卢行歧,闫禀玉急问:“他在哪?”


    “那么着急他做甚?我容貌那么美,比不得他吗?”春风蛊哀怨暧昧的调儿,尾音却拖出一丝阴狠。


    黑夜里只能看到一个形似吊死鬼的影,美个屁!春风蛊身怀香气,近不得,杀相是个困难,闫禀玉只在心里叽歪,明面上要稳住他的情绪,“他是我的同伴。”


    春风蛊讥笑,“呵,同伴,那人还不及你,估计还被困住呢。”


    闫禀玉不信,她能走出来,卢行歧也一定能,即便没有阴力,轻功凌空几下也能脱离絮柳林。


    春风蛊似乎对卢行歧充满敌意,他想做什么?


    就在闫禀玉思索间,春风蛊身后树林,有一疾影飞掠而过,如一只猎食的黑豹,正悄无声息地靠近猎物。


    那惊鸿一似的身形,仿若阴鬼瞬移的残影,不是卢行歧还能是谁。他来了,准备偷袭,闫禀玉底气恢复,得办法拖住春风蛊。


    “你在絮柳林困住我们,目的是什么?”


    春风蛊娇笑,落身下来,缓缓走近,“不若你陪我一晚,次日我便放了他。”


    他渐渐走出树木阴影,面目暴露在月华之下,他穿着一身绛红色的水袖戏服,鬓边粉花,红唇媚眼,狐狸面貌,勾人心魄。


    大费周章,也就一个嗜色本性,长得再好看,也是猥琐蛊。闫禀玉感到厌恶,但仍要周旋。


    随着春风蛊的靠近,香气散发,侵入空气中,闫禀玉只敢略看他的相貌一眼,怕被控制心弦,“你那么美,想来也爱美的事物,你见过我吗?怎么就让我陪你。”


    “我的双目,自是与你们侗民不同,我悦你容貌,才想将你留在絮柳林。”春风蛊缓步至前,柔荑从水袖中伸出,动作轻柔地握住闫禀玉的手,将危险的刀收进刀鞘。


    那躁动的香气扑袭而来,闫禀玉的皮肤又开始发烫,像被无数的蚂蚁啮咬,让她呼吸不由急促。她忍着没闪躲,视线里,卢行歧无声无息掠近。他,起掌了。


    闫禀玉露出笑容,她不知她的眼眸已经迷离,“是么?我的容貌也美吗?”


    也是这个催欲的眸光,让春风蛊彻底放下警戒,连连几声“美”,恨不得此刻就娇怀得抱,立即共度春宵。他欲拉闫禀玉入怀,不料肩膀忽受烈劲,体内脏腑猛然一震,被这股蛮横的力道击扑!


    闫禀玉效仿咬舌尖,再次掌握自我意识,在春风蛊扑过来的瞬间让开,然后迅即抽刀,刺向他裸露的后背,狠力贯穿,直至刀尖插入土地。


    春风蛊的后背被饮霜刀刺透,与地面紧贴一起,他挣扎欲起,贯穿的疼痛加剧。他浑身颤抖,向来柔媚的嗓音骤然沙哑浑厚如雄狮,“你们——!”


    兽吼一般的狂哮,混着香气震荡在空气中,闫禀玉退后几步,拽过发尾挂耳横过鼻尖,当口罩用。她浑身血热,几乎受不住,不能再闻香气了。


    卢行歧现身在侧,掌压饮霜刀刀柄,直至刀柄没进春风蛊后背。春风蛊手脚一阵猛抽,蓦然不动了。


    “他,死了吗?”闫禀玉问。


    卢行歧没回话,掌力未松,低眼紧盯。


    身体都贯穿了,应该活不了吧,就在闫禀玉以为春风蛊死透了时,他翻手撑地,身体骤然急退,任由后肩被生生切成两半。


    卢行歧反应极快,潜掌去擒抓春风蛊。


    好不容易脱身,春风蛊怎肯甘愿受擒,只是这人的掌风劲厉,手法狠毒,竟是冲着他后肩肉绽骨露的伤口而去!他伏地张口,吹出一阵气烟。


    卢行歧抬袖掩鼻,就这一息功夫,春风蛊纵身飞高,远离开去。


    “你们玩我,准备受到惩罚吧!”春风蛊的声音恢复柔调,听着一点伤重的虚弱都没有。


    “他放出情欲香,你离远点。”卢行歧提醒完闫禀玉,拔出饮霜刀,掠步追上。


    闫禀玉听话地远离,目送卢行歧携刀对上春风蛊,两道身影在暗夜中碰撞,时触时远,不分高低。


    卢行歧一手执刀,一手推掌,轻功敏捷,身法变幻莫测,好几下砍中春风蛊,逼其节节后退。他说自己使刀手生,实则不然,饮霜刀的寒光在月下被抡出了花,刀锋刚劲急进。他将饮霜刀送给闫禀玉,要不自恃傲气,要不就是特意留给她防身。


    即便卢行歧招招紧逼,春风蛊依旧能抵挡得住,他飞高那一下鲜血如雨点般挥洒而下,掉了那么多血,怎么身法还如此快?闫禀玉觉得不对劲,打开应急手电,去追对战的身影。


    灯光扫视,就见春风蛊豁开的后肩已然合紧,如果不是残留在戏服上的血液,真跟没受过伤一样。明明是致命的伤,却可以回血,那不是他的本相吧,只有杀了本相,蛊种才会真正消亡。怪不得他放话如此嚣张,原来一年一相还能这样保命。


    卢行歧即使鬼身阴力,也无法达到无限回满的状态,力懈而怠,衰势无挽,闫禀玉心焦起来,仿佛已经预见这场对战的胜负。


    就在这时,铿锵一声响,饮霜刀与卢行歧先后坠地。


    春风蛊放声尖笑,“不自量力!”


    “卢行歧!”


    闫禀玉想跑过去,被飞身下来的春风蛊拦住,手臂紧紧锢住她的腰,让她几乎窒息。


    “别看他,不然我会生气的。”


    “放开我!”闫禀玉推搡春风蛊的怀抱,眉眼尽是不屈。


    春风蛊啧啧轻声,“我还是喜欢你刚刚迷离的眼神,最是勾人,来吧,跟我回去,帮我调息,我也会让你舒服的。”


    他张口呵气,闫禀玉又闻到了那股香气,更浓郁,她预感极其不好,屏住了呼吸。


    “呵~”春风蛊轻笑,“不呼吸是吗?那我便吻上去度香。”


    他微微俯身,闫禀玉死命晃头,真是想不到有一天还能被蛊种性骚扰。


    “放开她。”卢行歧不知几时站了起来,手抓饮霜刀,背向月影。刀刃还在缓缓滴血,他的身影晦暗得像刚从地底爬出的怨鬼。


    春风蛊不屑地瞥视,“凭你手下败将?”


    卢行歧走到月光下,抬脸凝视着他,“难道,我不美吗?”


    闫禀玉听到这句话,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卢行歧想干嘛?


    瓷白肌肤,洒落血点,玉面生威,阴柔狠戾并相。上品!特别是当春风蛊想起,自己的血落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仿佛共感般使他有一种刺激的战栗。


    春风蛊不禁松开闫禀玉,扬了扬下颔,示意卢行歧扔掉刀。


    卢行歧照做,为取得信任,把饮霜刀扔到自己和闫禀玉够不到的地方。


    春风蛊心喜,踮着小碎步过去,“你真愿意跟我走?”


    卢行歧平声:“是。”


    春风蛊来到他面前,呵气如兰,“那便受了我的情欲香。”


    闫禀玉这边暂时安全,她认真认为卢行歧不是自愿的,要去解救他,却被他暗自的手势阻止。她愣在原地,万分不解。


    待卢行歧体温升高,浑身发软,目光迷情,春风蛊得尝所愿地妖娆一笑,原本高大的身体竟蓦然缩小,变成长发及腰的女相,鬓角仍簪粉花,媚眼如丝。


    “卢行歧。”闫禀玉不安地喊了声。


    卢行歧很不舒服,没有回应闫禀玉,他对自己的身体和感官陌生,产生一种危险的失控感。


    “他中了我的情欲香,意识飘然,需得交合才能缓解。我看你们也算有情谊,你既然那么喜欢,不若就拿去吧!”春风蛊将卢行歧推向闫禀玉,想最后测试是否有诈。


    春风蛊确定卢行歧中了情欲香,但有时候强扭的瓜不甜,虽然他自信自己的技术,那小丫头肯定满足不了情欲香的欲念沟壑。他那么美,也有傲气,他要让男人自己回来,求他疼爱。


    卢行歧扑进闫禀玉怀里,浑身滚烫,散发的气息都是带着攻击性的香气。他眼神不聚焦,虚虚地落在她脸上。


    春风蛊突然变卦,或许是试探,可闫禀玉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杀不成蛊种,肯定先退,再从长计议。


    “卢行歧,我们能走了,你站直,我撑不起你。”


    卢行歧努力站直了,但目光摇晃,身体控制不住地,一阵一阵的瘫软。他倏然盯住一点,就是闫禀玉的唇,上下轻碰,有着丰润的水光,比月亮还吸引。他喉结滑动,低脸下去。


    骤然贴近的气息,吓得闫禀玉噤声,他俯脸在她鼻尖前,看着她,香气与呼吸交融,紧紧地烫着彼此。


    卢行歧眉头狠狠一皱,废了好大力气偏过头,将脸埋在闫禀玉颈侧,双臂环抱住她肩膀,脸庞蹭进她脖子与锁骨间的位置。


    很烫,混着香气,轻柔地扫过,似乎是他的唇……令闫禀玉难忍,她深深地平缓起伏的心念,忽而听到细微的话声:


    “走不掉的,露出本相才能击杀他,我去探查,也会替你指路,细心留意,之后再寻。”


    不等闫禀玉反应,卢行歧猛然推开闫禀玉,回到春风蛊身旁。


    春风蛊狂喜,抱揽住卢行歧,“我就知道,你会中意我,很快就好了,我会让你舒服的……”


    春风蛊甩袖,布帛飘荡过来,掩盖住他们的身影,彻底不见了。


    第87章 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冯渐微混在随从里,吃了第二顿饭,还真别说,黄家的伙食真好,厨师手艺也棒。他和活珠子吃到撑,捧腹而躺,哪也没去。


    不过也是没地去,因为流派内不欢迎冯渐微,也乐得他不用找理由遁走了。中午聚餐没听到什么有用讯息,这会正值那边晚餐,他和活珠子就顺理成章躲在房间偷听。


    冯渐微歪靠床头,活珠子擅用耳目,正襟危坐地竖耳倾听。


    “人齐了,大家举杯敬酒,今天坐主位的是黄尔仙……”


    活珠子以第三者视角描述着聚餐的内容:


    班仝放下酒杯,嘀咕一句:“怎么滚氏还没确定行程,两日后就是约定时间了。”


    旁边操巩说:“听说滚荷洪已经回到滚氏老宅了,估计也快了。”


    班仝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碗里,低声说:“真是异类,跟那谁一样……”


    说到异类,操巩明白“那谁”是谁,两人没明讲,噤声吃菜。


    老人家进食习惯,就爱就饭吃菜,餐桌上没备米饭,不知是还没做好,还是忘记了。


    此时菜色上完,服侍的人退到外面守候,餐厅里只有黄四旧一个随从。操巩今天嗓子不太利落,喊不了外面的人,便指使黄四旧,“诶!你去看看为什么米饭还没上。”


    这里面唯一能被使唤的只有黄四旧,即便没指名道姓,他也知道是在喊自己。他朝操巩微微欠身,说:“我这就去。”


    黄四旧出了餐厅。


    牙蔚放下筷子,心情不悦。都知道她跟黄四旧定了亲,阿乜去世,虽然他们短期内成不了婚,但不代表她乐意看别人使唤他。


    “操巩伯,黄四旧可不是什么无名者,外面有服侍的人,如果你不方便,我这做小辈的可以帮你喊。”


    牙蔚生得漂亮,嘴角弯弯的笑,就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静得吓人。牙天婃死后,牙氏的鸡鬼被她继承了,听说最近在搞大动作,收了不少五毒虫在守烛寨,不知道想做什么。她跟黄四旧定亲了,这是在帮未婚夫抱不平呢,现在年轻人不像老人思虑周全,多凭性子,操巩没必要平添不快,给面子地说:“我这嗓子确实不太好,没法大声,所以就劳烦那位小哥了。小侄女心善,我这老家伙也在此谢过了。”


    牙蔚笑着客气两句,眼里凉意散了一二分。


    黄尔仙坐在首座,看出牙蔚的心思,她能维护黄四旧,证明这段关系不是单纯的联姻。


    黄尔仙乐见流派内和睦,特地举酒杯向牙蔚,“前牙氏家主去世,没能亲自前去吊唁,还请见谅。”


    下葬太匆忙,牙蔚当时只是电话通知,并未办葬礼,所以各家都约定俗成地没来吊唁。现在被提起,她感受到重视,特别是寨子被牙天悯觊觎,她总有种孤立无援之感,原来几句话就能让人感觉到温暖。


    牙蔚双臂举高酒杯,说:“小爷和黄四旧帮了我许多,我很感激,葬礼从简也是阿乜的意思,不必挂怀。”


    各家主之间是平辈,她们年龄相仿,不需要起身相敬。


    黄尔仙笑笑,饮下酒。


    牙蔚喝了酒,心底对黄家多了一丝亲和感。


    牙天婃本身有基础疾病,但不至于去世突然,卢行歧挑衅守烛壮寨的行为是催化剂,这次提前聚头,也是因为卢氏。冯守慈觉得是该拿出来议议,“既然说到牙氏,我们也该聊一下卢氏了吧,反正现在也没外人。滚氏时常游离流派外,届时将讨论结果告知便成。”


    这也是班仝和操巩最担忧的事,七大流派中,势力较弱的也有他们两家,初闻卢氏门君单挑门派势力,他们在家时就忐忑不安。尽管不知,那清鬼到底为何而来。


    班仝和操巩心意相通地放下筷子,面色添上凝重。


    提到卢行歧,牙蔚恨恨地捏紧酒杯,看向未表态的黄尔仙,切切的目光显然同意。


    刘凤来知道些内幕,卢行歧挑起战争,无非就是查清灭族真相,结果就两个可能:与七大流派有关或无关。刘家飞凤冲霄穴已经被毁,不管结果如何,跟他没多大关系,所以他不似别人那般急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黄尔仙身上,她理了下思绪,赞同提前商谈卢行歧连挑两派之事。


    刘家和牙氏已遭殃,剩下的几派中,术士之家可以立阵斗法,滚氏有巫蛊术,操氏有五海术,这些都是随手拈来的杀人害命手段,只有班氏的再生之力启动费劲,且代价巨大。所以班仝最为担忧,急声道:“那卢氏门君假如真要挑齐每一家,我们该如何应对?”


    黄尔仙说:“得先知晓卢行歧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能和平解决更好。”


    牙蔚深知和平不了,地宫对阵时的场面历历在目,“在我牙氏地宫里,卢行歧曾问阿乜,二十九年前刘望犹死时的事。他兴许在刘家起阴卦时得知什么,阿乜不知旧事,也回答不出,他断定家族覆灭与几大流派有关,继而恼怒刺杀我族仙。他自小习传术数,不会不知死者为大之理,却还掘人祖墓,扰魂安宁。其鬼急暴残忍,我觉得我们与之,和平不了。”


    还真与冯渐微中午质问的言论一样,那卢氏真认为家族灭亡与他们有关,班仝叹气:“可时隔百余年,现在根本没人知晓前事,这不是凭他胡乱定罪吗?反正我班氏不知,那各位呢?”


    这谁敢认,都纷纷摇头。


    操巩也急,心口吊着个风雨欲来之的猜测,想尽快落实对策,“挖人祖坟这事,一般人都做不出来,卢行歧为鬼,不忌天道法则,显然无可顾虑了,不知道以后还能做出惊天骇地之举。”


    班仝一改稳妥的性格,说出狠决的想法,“与其猜测,等他下一步行动,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是他不顾流派情谊,先下死手的。”


    这些人安坐一隅,想得太简单了,刘凤来心底轻嘲,“先下手还是后下手的,暂且不论,卢行歧可没你们想得那么好对付。”


    黄尔仙听出刘凤来有其他看法,说:“你与他交过手,又都修术法,以你之见,他鬼力如何?”


    刘凤来:“不是鬼力的问题,是卢行歧能以阴身施敕令,并使正阳之道,还可召唤出卢氏的拘魂幡。”


    冯守慈十分讶异,“他鬼身竟然能使正阳之道!”


    刘凤来点头,“确是。七月十五日那晚钦州城的异常天象,便是拘魂幡现世,他舞幡号阴,破了我刘家的太极阴阳阵。”


    太极阴阳阵是个正邪并存之阵,因阵势太过霸道与其反噬之能,刘家从不轻易立阵。其他流派都听闻过此阵威名,那是刘家的超级底牌,居然在对阵中失败了。


    冯氏与黄家皆修术法,他们都清楚阴阳阵的制衡之道,卢行歧位属阴极,他竟能对抗阳极的浩然之气,两人心中无不惊诧,却都没表现出来。


    还有那柄拘魂幡,可代黄泉主号令阴司,相当于拥有千军万马,他们几个流派能够如何抵挡?


    牙蔚与刘凤来经历过对战,平静许多。班仝和操巩闻言越发担忧害怕,窃窃私语起来,尽是丧气的态度。


    黄尔仙压下心中震撼,安抚局面,“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且不止一种。”


    她看了冯守慈一眼,两人目光交流,似心知肚明。


    在座燃起希望,纷纷请黄尔仙言明。


    黄尔仙道:“能先谈判就谈判,毕竟卢行歧是卢氏唯一的‘存活’,我们非是残暴之辈,也要顾念旧情,实在不行再采取行动。”


    一番话极是妥帖,进退有度,果然是大家之主。


    班仝和操巩放下心来,虽然没有落到肚子里,起码安心一半。


    牙蔚问:“对付方法是什么?”


    黄尔仙轻笑,“阳光是一切阴物的死门,只要利用这一点,局势绝对利好我们。”


    众人恍然,这方法确实最直白最有效。


    这时,黄四旧端饭进餐厅,身后跟着两名侍者,给大家分别盛饭。


    黄四旧盛饭到操巩手里,操巩真心实意地道了声谢。


    牙蔚轻弯嘴角。


    盛完饭,黄四旧和侍者退到餐厅外等候。


    商议告一段落,大家默契地吃起来。


    刘凤来没什么胃口,有个疑问揣了很久,兴许黄家清楚,“黄家主,拘魂幡第三境的通极,你可有听闻?那到底是什么境界?”


    拘魂幡其力有三境:令魂,破界,通极。前二黄尔仙知晓,第三境是什么她确实不知,刚要回答,手机响了。


    是太爷发来的视讯,黄尔仙接通,他直接说:【有东西偷听,仙姐儿下禁制。】


    冯守慈握筷子的手一僵。


    ……


    之后活珠子就听不到了。


    “怎么停在这里。”冯渐微恰好对通极好奇,心里有些可惜,不过黄登池是厉害,离那么老远也能意识到有东西偷听。


    禁制下时,声音戛然而停,活珠子延长的耳力出现嗡鸣,他搓揉耳朵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好在也听到重要信息,他说:“家主,要告诉门君他们,其他流派要联合对付他吗?”


    冯渐微:“还没确定的事,不着急讲,他们进了圣地也没信号,见面再聊。”


    “哦。”无事了,活珠子拿手机开游戏。


    没过多久,冯桥来找,说冯守慈要见冯渐微。


    隔壁两步路,冯渐微就去了,猜想是活珠子使耳目的事,估计来问责。


    冯守慈坐在书案后,目光迎着冯渐微,冯渐微看那略带温和的眼神,否定了问责的猜想。


    冯渐微走到书案前,伸脚勾出椅子,大喇喇坐下去,“怎么了,找我什么事?”


    椅子没推正,他那坐姿也是歪着的,冯守慈难忍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训斥的话冒出喉咙,又被压下。算了,父子关系本就不好,不能再恶劣下去了。


    “收敛一下你的作风,晚餐时黄登池没点名活珠子这个半阴子在使耳目,已经是给冯氏面子了。”


    冯渐微无谓道:“离那么远他能知道是活珠子干的吗?我不信这么大神通。”


    冯守慈说:“别自傲,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卢行歧不也是如此存在吗?”


    前半段挺爹味,后半段冯渐微同意,“然后呢?你专程叫我来不会只讲这些吧。”


    冯守慈看了看他,尽量温和地说:“两日后聚会结束,你跟我回玉林。”


    家里异常,冯渐微是要去回去的,何况阿公的冥诞也到了,但是嘛,好不容易老头有请求的语气,他不顺竿儿爬就太可惜了。


    “给我二十万,我就回去。”


    既然从冯式微身上捞不到钱,那就从老头身上,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冯守慈一句不啰嗦,从随身唐装里掏出两块金块,扔到桌面。


    那哐当的重声,听得人心喜,瞟一眼金块,冯渐微就知道是百克金,两块按市场金价,十五六万这样。他一点不惊讶,是因老头不用移动支付,出门需要携带大量现金时,就会以金条取代。


    不够二十万,冯渐微也心满意足地摞走金条,掂手里瞧。


    冯守慈:“不足的回家我再添给你。”


    冯渐微原本觉得可以了,不想老头还追加,他当然笑纳,“可以。”


    “如果你和那些朋友分不开,就让他们也一起到冯氏坐客。”冯守慈又道。


    冯渐微张牙咬金条,牙崩紧了咬出几个浅口,他斜着嘴囫囵声:“你说卢行歧他们吗?你就不怕这节骨眼惹一身骚?”


    冯守慈:“身正影不斜,我有什么好怕的。”


    “怕人言可畏啊!”冯渐微捏了个火符,自顾自烧金条。


    “那是真金!”冯守慈眉角抽动,冷哼,“你小子那点心思,全用来对付你爹!”


    金条确实能烧熔,冯渐微检验过了,说:“我朋友你就别管了,还有,我可没你心思深。”


    冯守慈沉默不语。


    冯渐微就揣着金条走了。


    ——


    卢行歧和春风蛊消失后,布帛也退了回去,悠悠飘荡在絮柳林中。


    闫禀玉记着卢行歧的交代,打灯在在原地找指示,很快在地上找到一块碎布帛,边缘有毛须,不是刀削的,像用指力撕开的。碎布帛上还残留血点,卢行歧在跟春风蛊打斗时,身上也沾了他的血,看来这就是指示了。


    捡起放进兜里,闫禀玉拣回饮霜刀,往回走。


    卢行歧说之后再去寻他,估计是想留出时间查找春风蛊的本相破绽,挺清晰的思维,他到底有没有中情欲香?听说话逻辑,不太像,但他身体很热,气息散发出浓厚的香气,那香味儿,闻着都令人燥热难忍。


    闫禀玉猜着,确定着,否认着,回到了过夜地点。背包物资放在这里,她拿矿泉水冲洗饮霜刀,着手热饭,先填饱肚子。


    等待饭热的十几分钟,闫禀玉突然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原本一起去拾柴,现在就剩她回来。春风蛊不会真对卢行歧怎样吧?他会不会被夺走清白……


    闫禀玉胡思乱想上了,直到被噗噗的蒸汽叫醒。她开饭盖,搓竹筷,吃起饭来。


    经过絮柳林一战,饥饿感早过去了,心里装事,味如嚼蜡,逼自己吃完,她想着短暂眯一会儿。但实在没心思,拉紧外套抵御寒夜,拿上手电爬下树。


    回去时做过记号,闫禀玉顺利来到絮柳林,灯光扫去,依旧漫天的布帛飞舞。她低头找布料,一点点收集,跟拼拼图似的。


    因为过于专心,不闻外音,不见诡异,她独自穿梭过絮柳林,眼前是更广阔的暗夜,深远,未知。


    闫禀玉其实没有卢行歧所说的充满能量和勇敢,她会怕,就如此时,黑暗像张无边无际的巨网,随时会收拢吞没掉她。如果不是因为他,她肯定走不到这里,不管是陪伴,还是现在解救他的念头。


    出了絮柳林,再没找到碎布,闫禀玉猜测春风蛊的老巢应该在附近了,卢行歧可能怕太显眼,所以不再留线索。她降低手电亮度,并用手指挡住大部分光亮,只留比月光亮些些的光。


    有居住肯定会留下痕迹,从地面草坪察觉最直观,闫禀玉根据一条不明显的小径,找到一个山洞。在山洞外隐约能闻到春风蛊独有的香气,应该就是这里了,她拔出饮霜刀,辨着声缓步进入。


    洞内拾整得很干净,地上一颗落石没有,也不曲折,直通入内。在香气越来越浓郁时,闫禀玉见到洞穴深处泛出的微光,影影绰绰的,快到了。她拿出口罩,戴上双层,好在准备充足,恰好用上了。


    闫禀玉又行了片刻,终于知道为什么光会影影绰绰,因为洞穴里面也挂了许多布帛,飘飘扬扬,适宜地掩盖住她的身影。紧接着,她听到了一些哼调,有些熟悉,像侗族敬酒歌里的几段音。


    是春风蛊在哼歌,闫禀玉关掉手电放好,握紧饮霜刀,走进越充足的光线里。她从布帛的缝隙中,窥视到光源处的场地,那就是一个原始山洞,同样挂着轻盈的布帛,因为不受风吹日晒,布料颜色艳红。洞里有些充当家具的石块,亮光在洞顶发出,像是镶嵌着夜光石之类的东西。


    春风蛊换了件大红戏服,秀肩细腰,婀娜妖娆,背对着闫禀玉,坐在一块巨石边上。他在这,那卢行歧呢?


    闫禀玉视线偏移,看见一块平坦的长方形石板,卢行歧手脚被绑,缚在上面,望不清面容,但穿着完整,想来没事。她松了口气,视线挪转,看有什么地方好藏身,再靠近些才好观察春风蛊。


    看着看着,就对山洞的摆置有了初步了解,桌椅,梳妆台,衣柜,该有的都有,而卢行歧躺着的那块石板,是床吧,睡四五个人不带挤的。


    真是好大一张床。


    第88章 无心者无可寄


    也亏得春风蛊的审美,布帛柔软垂顺,水帘一般,闫禀玉悄无声息地移动在其中,顺利进入到洞厅。她并直身体,伪装得像一条纯粹布帛,虽然不轻盈也不会摆动。


    春风蛊哼着歌,时不时转着腰身去摸一把卢行歧光裸的脚。与十指的青葱优美不同,他的脚十分骨感,脚踝绷起,趾根骨显,像连着沟壑,充满力量地伸向脚背。春风蛊得了趣,指尖流连在他脚背,感受着瓷白无暇的肌肤底下,迸发的骨骼走向。


    原本安静的卢行歧动了动身体,晃过春风蛊的触碰。


    “呵呵。”春风蛊轻笑,“看来情欲香的作用还不够,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春风蛊收手拢了拢发丝,怡然自得地拿起粉扑轻拍脖子和手臂,粉扑经过的地方都有正在愈合的伤痕。他在掩饰疤痕,使自己状态完美。


    伤痕是之前卢行歧砍的,现在都愈合了,修复能力真强,闫禀玉觉得她现在防身的这把刀,其实没多大作用,顶多给春风蛊造成个皮外伤,必须得找出他的本相。


    回想接触蛊种以来,藏象在改道吞景失败后,会显露本相,本质在恶趣上。春风蛊的本质则在嗜色,闫禀玉和卢行歧都砍过他,他总能把事态拉向共度春宵上,简直黄色脑。本相与本质相关,春风蛊的本相是否会出现在情欲时?


    闫禀玉略做推理,稍稍侧了脸,企图窥探更多画面,拼凑讯息。


    春风蛊面前立了块铜镜,照镜自揽,然后翘着兰花指从桌面拿起一串红绳铃铛,侧坐撩开裙子,抬起一条纤细柔美的腿,弯腰在细细的脚踝上系上铃铛。绑好后,轻晃美足,发出清脆细吟的声响,他满意地娇笑两声。


    在家绑铃铛干嘛?不嫌吵吗?闫禀玉想着,下一刻春风蛊赤足踩石上床,拖着裙尾施施然半卧于卢行歧身侧,动作间铃声轻吟,卢行歧的身形慢慢紧绷。


    闫禀玉恍然,系铃铛大约是某种xp,春风蛊只是轻轻动作,香气便散了满室,侧卧时裙边自然垂落,露出修长润泽的长腿,画面香艳惹火。


    不知是画面太十八禁,还是香气的作用,闫禀玉看得脸皮发烫,呼吸重了些。她还是太年轻了,没见过这种段数,那卢行歧能抵挡得住诱惑吗?


    下一秒,闫禀玉就知道自己的担忧多余,因为卢行歧手脚被缚,是任人摆布的状态,谈何抵挡。


    春风蛊用指尖剥开他的衣襟,露出光洁的胸膛,抚摸着,低低痴笑,“感觉……情欲香起作用了,你还好么?”


    春风蛊背向外,半卧着身,手撑在卢行歧头侧,闫禀玉窥不见一丝他的面容。他身体躺直,没有回话,看着没什么变化。


    春风蛊不介意卢行歧残存的抗拒,笑了笑,继续说:“你那同伴,叫闫禀玉是么?”


    “你如何知道。”他眼神微动。


    春风蛊轻笑,“我观察她有段时间了,我也挺喜欢她,不过我更喜欢你。”


    卢行歧无言。


    春风蛊娇笑连连,紧睇他俊美的面庞,抬手轻轻抹掉添了魅惑的血点。要控制住欲念,再陪着好好玩一玩,“或者,我们一起,我去将她虏来,三位的趣味,无限大。”


    这个冷淡的男人,表情终于有了细微变化。情欲香的效果还不够透,春风蛊不急,唇舌轻呼,用蛊惑的声音念:“禀玉,好听的名字。”


    纷叠的布帛后,闫禀玉看到卢行歧平摆的手臂绷紧,似在忍耐着什么。


    春风蛊伸出光裸的美腿,贴在卢行歧腿面,缓缓蹭着,铃铛颤动,不知是谁战栗的心情。抛开嫉妒,傲气,情欲感受不是更重要么?他俯下身,在卢行歧耳边,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含着湿潮的声音轻唤:“禀玉,禀玉……”


    “她漂亮灵动,看着你时,眼睛晶亮,湿润地倒映着你的容貌。她担忧地呼唤着你,唇舌发出属于你的音节,喉咙里吞吐着你的名字。她抱住你,任你在自己身上缓解,可你清楚,缓解不了,想更进一步,再进一步,紧拥,亲吻,或是迫她完全地容纳你……”


    石床上,随着春风蛊的贴近,卢行歧的手攥成拳。闫禀玉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春风蛊肩头松垮的外衫滑落,露出一片胜雪肌肤。


    闫禀玉预感不妙,还要等吗?如果春风蛊的本相不在情动时出现,那卢行歧不就危险了吗?她犹豫不决,脚却先一步迈出,再近一点,起码真有事可以及时反应。


    春风蛊沉迷情事,不知身后三道布帛后,掩藏着一道目光注视的身影。


    “禀玉,禀玉,你想要她吗……”春风蛊极致地诱惑,小腿处忽然被握住,滚烫的充满男性力量的手。他惊呼一声,小腿袭来的紧握感燃起一阵颤栗,身体一瞬间酥软,趴倒在卢行歧胸膛。


    缚手的丝带有绰余,那只手掌缓缓上移,铃铛急促低吟,春风蛊几乎软成了一滩水。


    三人共处一室,闫禀玉此时像个偷窥者,局促地提着刀,十足的狼狈形象。特别是看到卢行歧被这样撩拨,还有反应,窘迫之余还有莫名的不舒服。


    距离石床太近,闫禀玉被这画面和香气扰乱,呼吸加重,皮肤生热。好在她没有混乱的想法,脑中思考,春风蛊现在跟平时无不同,本相不显,那刺他心脏,他会死吗?


    闫禀玉打算换策略,觑准春风蛊后背心脏位置,紧腕转了刀向。她轻脚迈步,深吸一口气,正要刺出刀,猛然间见到春风蛊背部中央皮肤出现裂痕,血红的缝隙中,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涌动,即将冒出。


    那是什么?像活物,春风蛊身体里还长着其他东西吗?闫禀玉震惊不已,一时忘了反应,卢行歧似有察觉,转脸偏过视线,望着她。


    卢行歧的目光带着浑浊的迷离,一丝不离闫禀玉,又像清醒,知道她真真切切地站在那里。他极轻地摇了下头,几不可见。


    闫禀玉惊醒过来,急退一步,刀尖碰到一条布帛,布帛飘动,扫过春风蛊的裙尾,他后背裂缝像受了刺激,猝然合紧。


    一丝动静都那么谨慎,皮肤里涌动的东西,是不是春风蛊的本相?闫禀玉明白了卢行歧的举动,他也许猜到本相的事了。


    闫禀玉沉下心来,躲藏好,等待下一次时机。呼吸潮热,口罩里都是水露,她干脆摘下了。


    铃铛声依旧,轻轻颤晃,缓而持续,像在隐忍积蓄。男人的手掌暗含意味,轻佻地移至腰间,春风蛊衣衫半褪,闭上双眼感受身体里流窜的酥麻电流,浑身软得似水,意志力已然坍塌。后背缝隙重启,越开越大,逐渐伸出一双濡湿皱缩的隐膀,缓缓展开,透如月纱,红边勾勒。


    沟壑难填之际,那只手掌蓦然锢紧,春风蛊以为是情趣,媚声道:“你……”


    然而下一秒,禁锢的力大到几乎要折断他的腰,他意识到什么,猛收双翅。然而迟了,后背猛然传来剧痛,一柄尖刀穿胸而过,刺穿了他的本相!


    春风蛊愕然低头,所有旖旎念头被汹涌的疼痛取代,他双目充血,愤怒大喊:“我要杀了你们!”


    话音未落,掌击刀尖,张着翅膀飞离石床。


    刀锋剧退,刀柄震动,闫禀玉虎口麻痛,差点被饮霜刀推倒。她踉跄两步,稳住身体,趁春风蛊飞离,持刀往石床砍了两下,砍断束缚卢行歧双脚的丝带。


    “你没事吧?”她问道,才正眼查看卢行歧的状态。


    他被丝带缚手,禁锢在石床上,胸前衣衫半开,衣襟被拨到肩头上,要落不落,欲语还休的风流之态。眼神重欲,可神色清淡,反差之下,色欲得不得了。


    真是美色乱人心,即便是在对付春风蛊的当下,闫禀玉抿抿干燥的唇,正要再砍卢行歧手边丝带,身后忽有刺破空气的咝咝声响,急速迫近!


    闫禀玉猝然转身,就见布帛携着一股强劲的力道扑袭过来!布料应是柔软的,即便吹拂起,边缘也如波浪般卷翘,但是袭向她的布帛,边缘刚硬,浑似钢刃,要真被击中,皮开骨碎都是轻的。


    闫禀玉仓促后退,不料后面是石床,整个人往后跌,又被一副灼烫的胸膛挡住。布帛已至眼前,再用刀去拦已经迟了,她恐惧地闭眼,等待接下来的痛苦。


    痛苦没等到,腰上忽然缠过一条腿,用紧绷的腿部肌肉发力,掀转她身体,与她侧倒在石床,布帛直削过半空,发出铮铮震鸣,果真如利器一般刚劲!


    闫禀玉顿感侥幸,幸好躲过了,然后就觉手背一紧,掌心连刀被握住,横刀砍向继续飞扑过来的布帛。


    因为手腕被丝带束缚,动作伸展不开,卢行歧只砍断迫近的威胁他们的布帛,趁下一波攻击未至,甩刀回抡,轻松削断丝带。没有了妨碍,起刀劈砍,动作大开大合。


    不过浑体无力,他衣衫松散,欺身在闫禀玉立起的后背上,一手使刀,一手圈抱住她腰肢,下颔抵在她颈侧,浑身无不紧贴着她。


    饮霜刀掌握在卢行歧手中,有如神力的布帛被他削尽,只剩半截破烂地吊挂在洞中,再无威胁。春风蛊不知躲匿在哪里,想是闫禀玉刺的那下伤得太重,没有胜算,不敢现身。终于能喘口气,她不禁挪动了下身体,因为后背被贴着,滚烫如火,臀间有一硬物隔衣戳顶着她,让她无所适从——原来鬼的东西,还挺齐全的。


    她一动,卢行歧再紧臂,恨不能与之严丝合缝。他砍断另条缚手的丝带,双目扫视,搜寻春风蛊隐藏的踪影,即便眼中浑欲,目光却异常灼烁。


    “我没劲,你撑着我。”


    轻声,表露恳求,闫禀玉没辙了,继续受着炙热。


    失去阴力,耳目弱了,卢行歧判断不出春风蛊藏匿的踪影。受情欲香影响,本就念头糟乱,余光间,气息中,触感里,皆被闫禀玉方方面面地侵占,更让他纷乱不已。


    像是受到无声的蛊惑,他偏了眼神,看到她干净的侧脸,和一颗小巧透白的耳垂。为鬼百余年,他从不受香火,灭鬼欲,如今却感到饥渴,不自觉地靠近,唇汲取般碰过她的脸颊,到耳垂停了一秒。仅仅,不解饥渴,缓了心神。


    闫禀玉僵住了,不知道卢行歧要做什么,春风蛊还在暗处盯着,她又不好出声询问,担心打扰。在她胡思乱想时,卢行歧猛然勒臂,带她翻落石床,落地的下一秒,有什么重重砸进石床,发出巨大的“砰”地撞响,激溅出无数碎石粒,打得她皮肤生疼。


    翻落时卢行歧垫在下,等石粒溅完,闫禀玉从他胸前抬头,看到石床上的巨石,想是春风蛊的偷袭行为。不知道其到底躲在哪里,想问卢行歧,却见他目光淡漠地望向某处,她顺着视线看去,就见石床对面的洞壁上钉着一具身体。


    那是身着大红戏服的春风蛊,被饮霜刀穿过胸腔扎进洞壁,他口中吐血,无力垂头,指中勾着一串红绳铃铛,双目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你……好狠的心啊。”


    卢行歧淡讽:“凭你,也敢肖想我。”


    “看来,我还是看轻了你们……无心者无可寄,你也逃不脱……”春风蛊笑着说完,吐出一口心头血,紧接着身体萎缩变化,成了一具干瘪的虫身枯尸,再无生机。


    春风蛊的威胁解除,闫禀玉扶住卢行歧的肩膀要起身,他抱揽在她后背的手臂,铁一般不松分毫。她越挣扎,他抱越紧,直到她撑不住上身,重新落入他怀抱。


    “你……没事吧?”他眸中似清非清,身体依旧滚烫,但下面倒没有明显的迹象。她不太确定他是否还受情欲香影响,看着他。


    ——她漂亮灵动,看着你时,眼睛晶亮,湿润地倒映着你的容貌。


    “卢行歧,为什么不说话?”


    ——她担忧地呼唤着你,唇舌发出属于你的音节,喉咙里吞吐着你的名字。


    卢行歧收紧手臂,几乎要将闫禀玉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脸往她脖间凑,狠嗅着她的气味,尽管他闻不到丝毫。她不适地推拒,在察觉到下面的蓬勃时,忽而乖巧了。


    ——她抱住你,任你在自己身上缓解,可你清楚,缓解不了,想更进一步,再进一步,紧拥,亲吻,或是迫她完全地容纳你……


    春风蛊死了,他的情欲香,他的言语,诅咒一般。


    “禀玉。”


    “嗯?”


    少时修习术法前,要先修心志,固神守魂,而卢行歧此时像个稚儿,被一块饴糖给骗去了定性。


    他怪怪的,为什么又不说话,到底怎么了?闫禀玉说:“我在这呢。”


    卢行歧没有回话,下一刻,张口咬上她颈侧。


    第89章 拘魂幡第三境:通极


    柔软相触间,皮肤感受到利物厮磨的触碰,缱绻难舍。闫禀玉不自觉皱眉,以为卢行歧要咬自己脖子,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腰间手臂抬上,将她的肩膀轻轻压下,不给逃离的机会。


    闫禀玉不动了,他也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咬她,只是时轻时重地厮磨,动作偏向小心,忍耐,克制而克制。她将他的异常,归为一种缓解行为,随他去了。


    她只是闻到春风蛊的香气就受不了,他中了情欲香,还被春风蛊撩拨,撑着意志灭掉威胁,应该不好受。


    只是那触碰往下,向着胸口去,卢行歧的身体更如火炉一般,滚烫的气息激发出情欲香的香气,闫禀玉心底起了一丝异样的波澜。她担心收不住,深吸一口气,用手去拔开他的脸。


    不料碰到柔软的唇,指尖直接被他含进去,齿咬舌探,湿热的触感过电一般,使她猛地抽出手。他动作一顿,缓缓抬脸看她,眼神重欲,充斥着原始的侵略性,她才明白他真有那方面的企图。


    情欲香对鬼的作用也那么大吗?卢行歧的手臂压着肩,闫禀玉贴着他,又重又热。她推了他的手臂,他只是稍微松力,她无奈,捉住他手臂往下放。他同意了,由肩到腰,轻而不舍地抚摸着。


    难搞,闫禀玉又忍了,她轻拍了下他的脸,认真地问:“你还好吗?”


    卢行歧似是不闻,目不转睛,歪了歪头,脸轻蹭她的掌心。这样似乎能让他舒服,水粼粼的眸中荡漾着一丝欢愉。


    他如此,有种无害的讨好感,闫禀玉心底软了一瞬,尝试说服:“山洞里都是春风蛊的香气,我们得出去,这样对你好。”


    他又不说话,眼睛定定看着自己,闫禀玉刚要重复一遍,却见他轻轻点头。看来还是有点清醒的,她说:“那松手,我要起来。”


    卢行歧慢慢松开手,闫禀玉撑手起来,后知后觉撑的是他衣衫半敞的胸口,害怕他又魔怔,忙松开手,余光瞥他的反应。没想到的是,她起来后,他自己也跟着坐起身,衣衫松散,疏懒地垮在臂间,肌肤如瓷,泛着情欲的点点红晕,真真是令人喷火的春光。


    春风蛊容美若妖,闫禀玉却觉得,卢行歧比之更似妖孽。


    她探手过去,直截了当地掀起衣襟,交扯盖住他的身体,说:“把衣服穿好,有伤风化。”


    卢行歧目光发怔,只是看着闫禀玉,她又叹气,半跪在他身前,扯合衣襟,系上手工纽结的扣子。他手不知几时又过来,虚虚放在她腰上,倒没有其他的动作。


    “好了!”系好扣,闫禀玉站起身,去找来卢行歧的靴子,扔在他面前,“靴子你自己穿。”


    这回乖乖穿上了,闫禀玉都怀疑,他到底清不清醒。


    “你能起来吗?”她问,然后伸出手。


    卢行歧抬脸看了她片刻,握住她的手起身。


    好在他还有自主意识,闫禀玉暗地里松口气。她环视一遍山洞,春风蛊的尸体还被钉在洞壁,饮霜刀上的鲜血已干涸。


    他们今日才进圣地,已经历经不少危难,好在最后都顺利渡过了,真不容易。


    卢行歧径自过去,拔下了饮霜刀,春风蛊的尸体坠地,摔成粉碎,脆性一般。他不知在哪找到的水,清洗干净饮霜刀,递给闫禀玉。


    闫禀玉收好刀,瞄了一眼他的神情,淡淡的,如常态,就是依旧香气袭人。


    “走吧。”卢行歧终于开口。


    闫禀玉把头一点,“好。”


    外面寒夜,走走路,吹吹冷风,醒神。


    不过冷是真的冷,气温跟初冬差不多了,这圣地天气变化之快,不知明天还会不会更冷。


    好不容易捡的柴火也没了,他们不敢逗留在絮柳林,生怕碰到第二只春风蛊,只在过夜地点旁边拾些枯枝,但这点柴火管不住一晚。


    回到过夜地点,生起篝火,终于能够好好歇歇。闫禀玉靠树干坐一会,想起刺春风蛊那刀,自己身上也沾了血,又强撑起身,从临近树叶上取存留的雨水,擦拭脸手这些地方。


    感觉干净了,她准备睡觉,又记挂着,烤火时眼神屡屡露馅。


    “休息吧。”卢行歧突然说,好似捕捉到她的顾虑。


    闫禀玉愣了下,看着他,他也在看自己,眸光映火,摇曳不清。


    好吧,时间已经深夜,是得休息,之后还不知要碰到什么厉害蛊种,得趁今夜养足精神。


    “那我睡了。”闫禀玉找出保温毯,铺到底下,夜里湿寒,直接睡地上凉。现在还有篝火,不盖毯不至于太冷,火灭了再说。


    她侧卧躺下了,抱着手臂,闭上眼睛。很快,后背覆上一副胸膛,双臂缠了上来,她睁开眼睛,像是预料之内。


    “怎么了?”


    没回话,越抱越紧,直到她的身体完全陷进去。


    寒夜和冷露也降不了卢行歧的体温,滚烫异常,叫闫禀玉的背心都沁出了汗意。她心想,这情欲香怎么一会正常,一会儿发作的,必须得交合才能解吗?


    “你现在清醒吗?”她说着,想转过身。


    卢行歧不松力,她动不得,也就作罢。


    他蹭了蹭她的发丝,然后将脸埋进她后颈,低声絮念着什么。


    声很轻,闫禀玉稍侧耳,才隐约听清。


    “闫禀玉,我没有嗅觉,尝不出糖的味道了。”


    为什么会想起糖,不像他。闫禀玉转而记起,年初时她得流感,发烧四十度,也是这个迷糊状态。她问:“想吃吗?那我给你上供,你想要什么糖?”


    等了很久,他才摇头,仿佛下了很大的意志力,才能抵抗这个决定。


    闫禀玉想,或许只是呓语,心思深重的人,不露意趣。糖,总有纯真的形容。


    不过,卢行歧的高温,有效地驱散了寒冷,闫禀玉被烘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火撑不住,夜里寒冷。”卢行歧终于说了一句清晰的话。


    大约就是可以用他取暖的意思,在悬崖下也有过,挺好,物尽其用了。闫禀玉含糊地说:“那我睡了。”


    很快,闫禀玉睡着了。


    不久后,篝火灭掉。夜,幽暗而广袤。


    长夜漫漫,她会翻身,总不自觉去寻向热源。


    当天际被曦光划破时,卢行歧起了身,用饮霜刀割破左手三指,屡屡白烟自伤口而出。


    阴力被圣地压制,但可在体内运化,指腹逼出的白烟香气冲人,便是那情欲香。


    烟雾散尽,他的目光顷刻间变得澄净冷然。


    ——


    一大早天没亮,冯渐微就偷偷溜到刘凤来的卧室前。


    门前守夜的是刘三子,正犯瞌睡呢,猛见一黑影鬼鬼祟祟逼近,他登时醒神,怒目正要出手。


    “三子,我是你大爷。”


    要是谁一上来就说“我是你大爷”,刘三子肯定一掌劈过去,但这语气,这唤名,还真是他大爷。


    “冯大爷,你这么早在这干嘛?”


    “找表哥啊。”冯渐微一身黑衣,理所当然。


    刘三子:“现在才五点啊,爷,太早了。”


    “就是这时间。”冯渐微特意的,隐秘。


    家主一直少觉,神经衰弱易醒,刘三子为难,“大爷,家主在睡着呢,你别为难我。”


    冯渐微刚想说约好了,屋里传出声:


    “让他进来吧。”


    既然家主醒了,刘三子没理由不让进,亲自开了门,“大爷请。”


    冯渐微进去后,刘三子阖门,精神抖擞地守着。


    套间客房都一样配置,冯渐微看见窗台那盆蝴蝶兰。刘凤来在书案翻书,看穿着,显然整晚没睡。


    “不是吧你,又不睡觉,当心猝死啊你。”冯渐微过去拉椅子坐下。


    刘凤来浑不在意,“人死了有得是时间睡,活着睡那么多觉做什么。”


    人生就该及时行乐,太执着伤根本,冯渐微不赞同,但没多说。他眼瞥书本内容,好奇是什么能让刘凤来如此废寝忘食。


    “麒麟幡,外空间,写的什么东西?”


    刘凤来合上书页,展示书名,“这本书叫《天地通宝大全》,是四子去广东办事,在雷州鬼市随手买的,详述了天地间的宝器,我见挺有趣,带着研究。”


    展示完,他倒回原来看的内容,继续观摩。


    “雷州鬼市?就是湛江那个阴阳圩?听说那里人鬼合市,买的东西几十年都用不坏。但你手上这书,看着旧,不一定真的啊,可能就是以前拼凑民间故事的拓页,没什么实际参考价值。”反正冯渐微瞧着不靠谱。


    刘凤来摇了摇头,指着书上的麒麟图说:“你看看这幡,像不像卢氏的拘魂幡?”


    冯渐微瞟了眼,“不像,麒麟画得跟家禽般,幡也没质感,太小家子气。卢行歧那家传,可气派太多了!”


    刘凤来说:“麒麟幡这页,还详细叙述了麒麟幡的一个功用——换境,就是说可以通往一个叫外空间的界域,跟昨晚黄登池描述的拘魂幡第三境通极,有些像。如果是巧合,那也太巧了,我在研究,看能不能挖出点信息来。”


    冯渐微专程摸黑来,就是想问通极的事,他对这个可太好奇了。虽然可以直接问卢行歧,但那是人家的家族底蕴,怎可轻易外露。


    “那通极,到底是什么?如此神秘,我们都未曾听闻。”


    刘凤来道:“昨天晚餐,恰好黄登池发来视频,大家都好奇,他就略微讲了下。据他所言,拘魂幡第三境的通极,是一个数外空间,不归天地,无物质之分。”


    冯渐微:“无物质之分?是众生平等的意思吗?”


    刘凤来点头:“差不多,黄登池说那是个超脱界外,无人鬼神之分的异空间,但具体有什么作用,他没有表明。”


    “那不跟没讲一样!”冯渐微切声,也不知道这黄登池是真不懂,还是藏着掖着。


    “所以我才对这本《天地通宝大全》感兴趣,这上面似乎拼凑出了一些门路。”刘凤来道,“书上写明,进入麒麟幡里的外空间,可以达到养魂,重造筋骨,留存神识的功效。”


    这不单灵异,是很玄幻了,冯渐微挺惊讶,“那不就是重生吗?外空间的功能,就跟女娲造人一般,有那么神奇吗?”


    刘凤来激动地拍桌,“没错!你讲对了,麒麟幡的外空间据说是古老的殒神之地,女娲造人的泥土,不也是出自神地吗?”


    殒神之地,冯渐微想到滚氏的圣地九十九垴,他睇视刘凤来,“你大费周章研究这个,是什么心思?”


    从小一起长大,冯渐微总能猜到他的想法,刘凤来说:“喜宝病情恶化了,如果拘魂幡真有这个作用,怎么样我都要求一个机会,就无需等多年以后飞凤冲霄发力。”


    这方面冯渐微劝不动,只说:“你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命有根本八字,岂能任意撼动?”


    刘凤来这一生几乎都在经历失望,有时候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起码现在他还抱有希望,“我也明白,天不得时,则日月无光;地不得时,则草木不生;水不得时,则波浪不静;人不得时,则命运不通。一生结皆由命,半点不由人。但是拘魂幡在此时现世,也是个机遇,即便只有一丝可能我也不会放弃。”


    冯渐微没说了,将《天地通宝大全》翻到书背,看编撰人,题名:林祖成。


    好熟悉的名字。


    第90章 (修+加字) 岩洞葬


    早上七点,黄尔仙去厨房端粥,送去给黄登池。


    老人家觉少,六点多就起来了,花园转转呼吸新鲜空气,七点准时吃早餐。


    因为要去请安,黄尔仙也养成早起的习惯,她端着一小碗砂锅粥,经后院到一楼东向的老人房。这个套房开了个小门通向花园,所以她每次都从这里进去,省路省事。


    进门就看到黄登池,他坐着轮椅,腿面放了本风水古籍,面向窗台。窗外绿荫丛立,生机蓬勃。


    “太爷,吃早餐了。”黄尔仙把砂锅粥放矮茶几上。


    “嗯。”黄登池收回虚无的目光,将古籍放好,手去扶推轮。


    黄尔仙早一步过来,转动轮椅到茶几前,黄登池便松了手。


    轮椅定住后,黄尔仙去掀开砂锅盖,对齐筷子双手递给黄登池。


    粥是肉糜粥,换着口味的来,但那股子糜烂的清香总在提醒黄登池,他也快到生命尽头了。百余岁人,看着精神,脏腑已近腐朽,骨架口齿皆垂垂老矣,也就只能吃如此的粥。


    黄登池就着另外的小菜,吃着粥。


    黄尔仙在茶几旁边坐好,等黄登池吃完,照惯例跟他汇报生意上的事。珠宝连锁店是琐事,黄登池没心力管,她汇报的是风水堪舆方面业务的进展。


    “上半年接的一个港资商场单,现在差不多完工了,这是现场发过来的图片,你看看有哪些地方不足,需要精进的。”


    茶几底下抽屉就放着平板,黄尔仙边说边拿出来,点开邮箱,把监工发的现场图扩大,每一处细节都讲述给黄登池听。


    风水业务几乎都交由黄尔仙打理了,黄登池只是偶尔指点,平常是她在主事。港资在内地投资商场,赚钱最大,风水局是重中之重的辅助,仙姐儿想打开这条商路,扩充南宁以外的市场,所以格外重视。


    照片是3d立体图,格局坐向清晰清楚,黄尔仙语言简洁清晰,黄登池听过后先给予肯定,“商场位置左右前路三煞较重,你利用对望的邕江,点蟒蛇汇水局来化三煞,此举聪明得当,还引来了码头财气这条水路,可谓是锦上添花。只是……”


    得到称赞,黄尔仙难压自傲神色,“可是”的转折,一下将她的心情吊了起来,“可是什么?”


    “大方面完美,不需要改,小细节可以精进。”黄登池道,“商场内部环形走廊的扶手,可用作弯曲起伏的蛇形,对应我们的风水局。从一层聚客大厅往上看,还能扩充视线深远,使客人望之视觉昏沉,不觉时间而久待,思想浮躁也更容易下单。”


    为了出效果图,扶手只做了一层,现在修改还来得及,不耽误工期。黄尔仙心服口服地说:“太爷的堪舆术独先,视觉心理也考虑周到,可谓心细如发。”


    黄登池笑笑,“以仙姐儿的天资,假以时日,必会超越你父亲和我。”


    黄尔仙知道自己的能耐,她其实资历有限,不过依靠勤能补拙,很多事不得已而为,“太爷,我……”


    窗外传来高兴的喊声。


    “黄金甲,这边,把飞碟叼给我!”


    黄金甲被关了几天,心情不好,黄尔爻大早地带到花园,陪它玩耍。


    孩子心性,黄登池听这生命力充沛的笑声,不由心宽,“小爻不是个沉静的性子,不适合掌家,仙姐儿年岁不小了,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人,结不结婚的无所谓,生个孩子,好好培养。”


    黄尔仙把未完的话咽下去,只说:“知道了。”


    “听说你们准备行动了,有什么计划对付卢氏?”黄登池又道。


    黄尔仙回:“我跟冯守慈已达成共识,他冯氏负责去说服卢行歧放弃与流派为敌,此后互不追究。不成的话,便拿卢行歧祭鬼门关口。”


    先礼后兵,仁至义尽,黄登池点点头,“甚好,但要小心点。”


    卢行歧才能奇绝,黄尔仙有所耳闻,但周公和太爷未免谨慎,明明就一缕连阳光都能灼烧成灰烬的阴魂而已。


    “太爷,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忌惮他?”


    黄尔爻欢快的笑声此起彼伏,黄登池遥望窗外绿景,眼神空洞而幽远,“他不该再次破世。”


    黄尔仙:“为什么?”


    “人死如灯灭,魂分天地归阴司,这是天道自然。可这样一个尸身不具魂息陨灭的存在,怎么还能现于天地?”黄登池至今想不通。


    黄尔仙说:“听闻拘魂幡神通广大,他会否是得了那个神秘的通极的造化?”


    黄登池:“神兵择主不认主,一旦无法驾驭,只会被反噬而死,又如何能召出通极。”


    “那不是托生于卢氏血脉的宝器吗?怎么还会被反噬?”


    黄登池苍老的嗓子里,溢出一声轻蔑的笑,“神兵既有神称,也有其傲性,试问一个不敌之辈,怎么能够驱使它?”


    ——


    闫禀玉醒时,天几乎亮了。


    卢行歧不在,保温毯还有余温,应该才走不久。


    朝露更寒,这一夜闫禀玉却睡得手脚温暖,托了卢行歧的福,不知道他的情欲香解了没有。


    略微洗漱,收拾东西,闫禀玉背包下了树。也恰巧,卢行歧在树下,抓着两个红果子。


    “果子,蛊种能吃,你也能吃。”


    昨晚卢行歧被春风蛊抓走后,闫禀玉吃的那顿饭生吞急咽,胃里不消化,没感觉到饿。但是他一大早去摘的,她当然给面子,“那我就吃吧。”


    她接过红果子,卢行歧自然地接管背包。


    果子冰凉,上有水珠,洗过的,他真细心。闫禀玉道谢,咬了口果子,很是清甜。


    边吃,边上路,要经过絮柳林。白天的絮柳林布帛垂落,只是破败荒芜,并不阴森。


    闫禀玉有个疑问,偷摸瞄了卢行歧几回,想独自判断他的情欲香解了没有。没有香气,表情寡淡,目色清明,像正常了,那他还记得昨晚的痴态吗?


    “看什么?”卢行歧侧眸捉住她的视线。


    闫禀玉咬着果子,摇了几下头。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模样多掩耳盗铃,卢行歧没点破,伸手过去。


    突然的触碰,闫禀玉吓了一跳,情欲香不会又反复了吧?


    然而卢行歧只是从她手臂上拿出饮霜刀,将挡路的布帛砍断。他走在前,挥着刀说:“情欲香解了。”


    心思被勘破,闫禀玉讷讷了声,过会儿又问:“怎么解的?”


    卢行歧动作忽顿,不说。


    赶路要紧,闫禀玉不纠结,吃完果子上前,与他并肩而行。


    “按照回程所用时间,我们最迟要在今晚登顶,但回程不一定顺利,所以保守中午或下午就要抵达目的地。”她将最后的行程做了规划。


    将要出絮柳林,卢行歧收了刀,说:“按地图所示,我们中午前就能登顶。”


    “是的,如果顺利的话。”说是如此,闫禀玉却不抱侥幸,“春风蛊临死前的那句‘无心者无可寄,你也逃不脱’,是不是讲,前路是迷心音和寄心蛊,我们没办法对付?”


    “也许。”


    “迷心音听声就中蛊,是要加倍小心。”闫禀玉是个行动派,着手防备,把消毒酒精包装赠送的棉球拿出来,搓成四个小球,“用这个塞耳朵,能降低听力,有一定几率阻挡迷心音。我们都装上,赶路不要离彼此太远,不然没法互相反应。”


    “好。”卢行歧没说阴力内化可以自行封五感,闫禀玉的手快,凑过来帮他戴棉花球。他个高,配合地俯低身体,任她如何。


    棉球要戴好才有效果,所以尽管卢行歧俯了身,闫禀玉仍旧踮起脚,眼神认真地觑准耳心,推棉球进去。或许专注,她没察觉自己和他的脸贴得过近,他的目光轻易落在她侧脸。


    没有介意,没有芥蒂的侧脸,卢行歧忽然说:“昨晚,对不起,是我唐突。”


    闫禀玉稍稍一想,就明白他的意思,原来还记得呢,“没事,我能理解。”


    戴好一只,换另一只耳朵。


    “如何的理解?”


    “就是你受春风蛊蛊惑了。”戴好了,接下来是闫禀玉给自己的耳朵塞棉球。


    “他蛊惑不了我。”卢行歧低声说。


    闫禀玉歪着脑袋,塞好了棉球,然后是另一只耳朵,只不过多花费了时间,才弄好。


    她没有回声,估计没听到,卢行歧记着她说的赶路不离太远,紧随着她继续行走。


    一路上没再碰到蛊种,树木草地越来越少,脚下尽是崎岖不平的石地,所以登山特别费力气。或许累了,或许距离高顺衙安越近,心情紧张,闫禀玉没再多言,直到他们来到一处天堑悬崖。


    那是山体横断形成的深渊天堑,渊底烟雾蒸腾,可闻哗然涛声。而天堑对面,是拔地而起的山巅,只由一面陡峭的崖壁连接。


    闫禀玉看到山顶白石堆砌的萨坛,那是他们进圣地的目标,同时她也看到崖壁上一道开裂的石缝,缝隙两沿细窄,中央宽阔,形成一个怪形石洞。洞里白骨森森,坐靠石堆,数量之多,望也望不尽。


    “这就是滚氏的露天葬吗?好……”闫禀玉第一印象是诡异,但出于尊重信仰,没有说出口。


    卢行歧解释一句:“滚氏奉行岩洞葬,不使用棺木,直接将尸骨和随葬品放置在洞穴或岩厦中。这是从古骆越就流传下来的丧葬形式。”


    闫禀玉所在的侗族片区,被汉化严重,小孩子上学多讲普通话,许多连侗话都不会说。人死了埋棺土葬,或火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葬法,意外的同时,也钦佩滚氏的民俗传承。


    因为那石洞位于崖壁中央,流雾浮沉,距离他们所站地面有十数米远,要背尸骨攀崖送进洞内,绝不轻松,尽管崖壁上钉了木梯。石洞尾端靠近山巅,也有木梯通递,是唯一能抵达萨坛的路线。


    荷洪阿婆说,滚氏的埋骨处就是高顺衙安,跟闫禀玉想象中的桃花源不同。不过圣地危险无处不在,这高顺衙安也不会普通。


    在她还在为露天葬惊讶时,卢行歧已经去到崖壁下,手拽压木梯,在试探是否结实。


    早上这段路,没碰到异常,高顺衙安不是迷心音的栖息地,现在萨坛近在眼前,闫禀玉就将塞耳棉球拿出来了。她走到卢行歧身边,问:“木梯坚实吗?”


    “尚可,但不算安全。”


    既然滚氏常有送骨,那这木梯理应能承重,闫禀玉说:“只要能走就行,把身上多余东西卸下,应该不会有问题。”


    她体重中等,卢行歧会使用巧劲,假如无突发状况,他们完全能够过崖。


    闫禀玉身上没什么东西可卸,提醒过卢行歧将棉花球取下,在原地等他去放背包。


    因为包里有食物,卢行歧谨慎地把背包放到高处一块岩石上。取下耳朵棉花球后,他又去翻开背包,拽出一截绳索,回头喊道:“闫禀玉,刀给我一用。”


    闫禀玉想拿过去,但他手腕往上托举,意思扔过来。于是她连刀带鞘扔掷给他,他手头也准,伸手一抓就抓到了。


    割绳,收刀,扯着一段绳索回去。卢行歧把刀还给闫禀玉,然后二话不说在她腰上绑绳索。


    她不理解,“有木梯,不需要用到攀登绳。”


    卢行歧低着头认真打结,说:“木梯不够安全,这样更稳妥。”


    绳结完成,他牵起另一端索缠自己腰上。


    闫禀玉拉扯绳索看,有三米长度,自如行动的空间足够,但是稳妥的背后是拖累。意外不可预知,崖壁底下是深渊暗水,真有万一会连损。


    “稳妥,也束缚,假如一人有事,另一人也会……”


    “砍绳便是。”卢行歧坚持,“近在眼前了,走吧。”


    刀在她这,谁砍谁的?闫禀玉一时没动。


    卢行歧在前停步,回看着她。她也在看他,眼神微有探究,不吭声。


    卢行歧手腕绕绳,猛劲一扯,她惊呼一声,踉跄着撞他身上。他伸手扶住,在她惊慌的眼神中说,“走吧,今天没碰到其他蛊种,有些异常。”


    行事在前,最忌犹豫不决,闫禀玉这才接受他的考虑,一起来到崖壁底下。


    石洞不在平行,木梯斜上分布,一梯可容双脚宽度,一步要迈半米,算好走的。卢行歧先行,闫禀玉跟在后,两位都有登山攀崖基础,身体重心贴内,滑着崖壁在木梯上跃步。


    不过卢行歧更为谨慎,手抓握崖壁凸石,每一步都要试踩过,再迈步上梯。


    此时近中午,空气却越发冷冽,已有深冬的寒意。脚下是深渊暗流,撞击崖壁,激泄出怒吼的恐怖力量,仿佛连山体都被撼动些许。


    老实说,闫禀玉觉得在悬崖上登踩木梯,比凌空攀崖简单,但就现场环境而言,也足够考验胆量。如果木梯真不结实,那后果……


    迈梯时念头发散,脚底流雾时深时浅,半遮琵琶地露出真容,那神秘的深渊有如漩涡,吸引住闫禀玉的视线。她不禁望了一眼,双腿瞬间发软,有种要跌落深渊的幻觉。


    身后动作慢了,卢行歧回头撞见扶着崖壁神色异常的闫禀玉,他没有赫然出声,而是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等她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他才说:“别看。”


    刚刚自己不知是怎么了,脚软的时候,真的有种要跳下去的冲动,好古怪。闫禀玉不知道是自己害怕,还是其他因素,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摒弃杂念,集中心念在卢行歧身上,跟随他的引领。


    “我没事,走吧。”


    卢行歧再迅速确认一眼她的状态,松手转过头,继续登梯。


    最后剩十几步,他们很快顺利通过,进入到流雾漂浮的石洞中。


    视线若隐若现,但洞中尸骨层见叠出,纵望仍为壮观。尸身皆是坐卧石堆的姿势,统一骨朝萨坛,就像这里是什么盛会的举办地点,信徒在遥望他们的神。


    尸骨不计其数,初看觉森然可怖,当身处在其中,只觉得这一张张骨相表露出难以言喻的安详之态。怪不得,滚氏不顾危险坚持送骨进圣地,他们追逐信仰的力量,已然超越对死亡的恐惧。


    高顺衙安在万万侗民心中,也是如此的存在。


    闫禀玉拉扯绳索,让卢行歧停步。这里葬的都是滚氏的祖辈,她跪首伏地起拜三下,再继续通过石洞。


    尸骨众多,他们通行其中,小心翼翼。


    闫禀玉一直跟得好好的,前方卢行歧猛然顿步,双手慌张地扒拉着什么,眼前像有一张无形的网。


    “怎么了?”她问。


    卢行歧抬臂掩脸,立即转身带她扑到一座石堆后躲避。


    就在卢行歧扑过来的前一秒,闫禀玉看到令他惊慌的原因——石洞一具坐卧的尸骨头顶,停着一只拇指大的白皮虫子,背有四扇黑色泛荧蓝的翅膀,肖似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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