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这是杀兴奋了?
那虫子的形态,分明是寄生蛊!
不是说这蛊种千百年难见五次吗?怎么他们就来一次就撞见了?
卢行歧刚刚那下扒拉,是看到寄生蛊寄生的游丝了吧?
几个小时的行程,蛊种全部回避,寄生蛊的力量恐怖如斯,闫禀玉藏在石堆背面,后怕不已。他径自抽刀,撞上她忧惧的目光,安抚地按了按她的手臂,然后转刀向外,巡视地望向半空。
闫禀玉丝毫不敢松懈,压低呼吸,一声都不敢出,生怕惊动停栖的寄生蛊。她可不想被寄生,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确认周遭,寄生蛊身周的游丝没有追踪向他们,估计是不小心踏入它的地盘,才被残留的蛊力袭击。这蛊种生性倨傲,非轻易不寄生,或许只要远离它绕路过去,就能离开石洞。卢行歧凑近闫禀玉耳边低语,将想法告诉她。
萨坛几步之遥了,回头路不可能走,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闫禀玉再怕被寄生,也要一试。她同意地点头。
如此,卢行歧半身探出石堆,纵览石洞内部,看路线怎么规划最好。心底有数之后,他手绕抓多余绳子,带闫禀玉矮身出了石堆。
石堆做掩避,几步几步的挪动,随着越来越接近寄生蛊的中轴线,卢行歧再次确认一眼寄生蛊的情况。那蛊种依旧落在原位,婴儿般的虫身阖着眼,翅膀张开微微翕动,像处在休息状态的懒怠。
也幸好渊底河流不再有大动静,整个石洞环境平稳,只要他们足够小心,就能够不惊动寄生蛊。
闫禀玉只管跟步,是一丝不敢去看寄生蛊,和有什么揣测的想法,她心底一直记挂过崖时的异常,总觉得当下的行为和意识不属于她。这种时候就显现出鬼的好处来,无心,无可寄。
他们绕到石洞尾端,终于看到木梯,卢行歧一个眼神,让闫禀玉先上梯,他垫后。她没有犹豫,率先上梯,连跃四步。脚下安静许久的深河,却在这时突然涌浪起声,哗啦几下狠狠冲刷向崖壁,她手扶崖壁,站在木梯上,掌底脚底微微传来麻痹的感觉。
那一阵浪,竟将山体给震晃了,卷起的水汽散进空气中,流雾变重,缓缓沉低。
卢行歧和闫禀玉都没预料到这个突发状况,僵硬地顿住了。空气太潮湿,闫禀玉的呼吸重到,胸口大肆起伏。
巨浪退去,石洞恢复安静,紧接着洞内不知哪处发出“嘣”的清脆落地声,像石堆上的石子滚落,骨碌碌地滚动几下,停止。
接二连三的动静,卢行歧预感不妙,震惊地望向寄生蛊,停栖在头骨上的寄生蛊双翅翕动加快,虫身四肢动了动。他不由抓紧系在身上的绳索,以便及时反应。
闫禀玉踩在木梯上,看不到洞内情形,也很慌,更不敢乱动,怕惊醒那个万蛊王。卢行歧身在洞内,浑身紧绷,她看着他,静静等待。
她腰间绳索骤然一紧,正奇怪,卢行歧回过头赫然一声:“退!”
出事了!闫禀玉不及思考,立即探出脚回踩木梯,石洞内忽然迸射出一道极其高频的尖鸣,像一把刺刀,戳穿耳膜,尖鸣声直接在脑骨里炸开!这道声更是让她头昏脑涨,视线不清,木梯摇晃着出现叠影,怎么也踩不中。
紧接着,远处传来一阵千军万马般的骚动,潮水涌流一样地快速逼近。闫禀玉抬起模糊的视线外望,就见空中地面乌泱泱的有一大群东西向这边汇聚。
看不清,但不难猜,那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形形色色的蛊种,不断发出奇声怪叫。完了!捅到蛊种窝了!
寄生蛊没有寄生的打算,才会呼唤蛊种到此,闫禀玉此时身位离萨坛还有近二十米,走到一半蛊种就会来袭,退回洞内更安全,掉下悬崖就一丝生存机会也无了。不知道寄生蛊会不会发起攻势,卢行歧无法到木梯上接人,一边盯着寄生蛊一边喊:“看准,踩脚,快退!”
他拽紧绳索,打算送她一股力。
尖鸣的后遗症散去些,闫禀玉在重影中找到实位,一脚跳了过去,再准备踩第二块梯时,头顶滚下轰隆隆的声响,她猝然抬头,就见一颗巨石快速滚落,直冲她而来!
巨石速度太快,瞬息就到头顶,紧急时刻慌不择路,哪还管视线清不清,闫禀玉依靠脚感跳到下一块木梯,巨石随后砸落,将她此前站的木梯给砸断。正庆幸之时,那石头一歪,像有意识一般生生将坠势转向,横砸向她的位置。
闫禀玉匆忙后退,巨石擦着她的脚尖砸过,没有伤到她,但却将木梯砸歪。她整个人跟着失衡,身体往后倒。身位迅速下跌,惊慌之时脑中求生意识强烈,她距离石洞不过一米有余,还有机会的。她胡乱伸手,企图能抓到什么。
还是卢行歧先反应,手臂绕抓绳索,猛力拽拉,将闫禀玉一把拽进石洞。她失措不稳,他拦腰扶住她,说:“站好,解开绳。”
他并未给她缓冲的时间,直接交代事做,因为石洞外面,崖壁之上,已经聚集了数百蛊种,飞的爬的,几乎遮天蔽日地虎视眈眈。
卢行歧睇视着众多奇形怪状的蛊种,一手拿刀,一手解开自己腰间绳索。寄生蛊不愧是万蛊王,能召唤这么多手下,还真别说,这种壮阔场面,让他有种回到过去立阵斗鬼的感觉。
阿爹心善,譬如伏波渡一行,无绝作恶的怨鬼,反而给它们留一线余地。他不同,行事直取目的,要不如何能以阴身再次召唤出那柄曾反噬过他的拘魂幡。在外名声算维持得当,但在梧州府,地底下那层东西,听到他的名字,魂都得抖上几抖。
念及旧事,他心底升起一丝暴戾的雀跃,抓住解开的绳索,回身将饮霜刀塞进闫禀玉手里,“你挡片刻,我去去就来。”
寻常蛊种奈何不了闫禀玉,既然寄生蛊暂无异常,先解决眼前困境。卢行歧往石洞内走去。
闫禀玉没有多问,应了声“嗯”。
她刚观察了眼寄心蛊,它镇定地落在尸骨头颅上,无其他异动,能引来如此多的蛊种,应该就是它的“功劳”。由此可知,它并不想寄心,一进入人身就得栖心至死,如果她是寄心蛊,也不想过这种束缚日子。
这么看来,大boss不动,其余的蛊种里,也就春风蛊和迷心音难缠。虽然它们量多,但以质来讲,他们还算有点胜算的。闫禀玉分析着,勇敢踏出一步,出乎她意料的是,无论飞的还是爬的蛊种中,有一部分唰啦后退,撤出包围圈。
这就是滚氏血脉的力量吧,闫禀玉更有信心了,想起手上有个未愈合的伤口,撕开创口贴,挤出血,往外撒一圈。唰唰唰,登时又退开一批蛊种。
开挂的有趣,闫禀玉把指尖血往刀尖上抹一轮,看起来应该更有效率更带劲,她做这个动作时,面带诡笑,看着有股邪修似的诡异兴奋。饮霜刀刀刃寒光赤色,别是好看,她提刀在空中耍了几下,蛊种们犹豫不决不敢靠近。
蛊种们迟迟不攻击,寄心蛊怒了,尖利地咆哮一声,那白肉身子都在颤动。
这尖声极伤听力,因为不知道蛊种在寄心蛊的催促下,会发出怎样的攻击,闫禀玉只能用单手捂住耳朵,另只手持刀防备。
然而比攻击更早的是惩罚,逃跑的蛊种在短瞬间纷纷失去生息,从空中或崖壁掉落。寄生蛊竟然将它们都杀了,这原始蛊果真倨傲,不容背叛,只是它身未动,是用什么杀的蛊种?
闫禀玉想不明白,不过蛊种也没给她时间想,忽而蜂拥群起攻之!疯了般不管不顾,尽管会被饮霜刀削砍,被刃上血液灼烧痛嚎,也要不停攻击,似乎不听令的后果比之更痛苦。
蛊种数量太多了,左右脚下趋近,饮霜刀劲巧锋利,闫禀玉抡劈起来毫不费劲,也逃不过多方攻势。卢行歧呢,他去哪了,怎么还不来?
闫禀玉被蛊种围势逼退两步,寡对众迟早不敌,她动起其他主意,手放刀刃,打算再洒点血。蛊种忽然一改癫狂,按耐不攻,她还以为是血让它们忌讳,但下一秒霍地从崖底蹦上来个巨物,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迅疾朝她砸去!
那不是之前在崖壁偷袭她的石头吗?还真有意识,能自如行进,什么玩意呀?!被砸到就真成肉泥了,闫禀玉得躲,她知道径直躲不过,机敏地走蛇形,两轮走位后拉开距离,她快速朝石洞深处跑去!
洞内尸骨石堆无数,能阻碍巨石,将想法付诸行动时,闫禀玉也在心中呸自己大逆不道,拿祖宗苟命。
没跑两步,迎头撞上副身体,衣襟熟悉,卢行歧终于来了。闫禀玉刚要开口让他小心,他揽过她肩膀摁进自己怀中,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让人瞬间安心。
有什么在耳边呼啸而过,携着凌厉的劲力挥击出去!再接着是噼里啪啦一阵碎响,像泥石流的动静。闫禀玉从卢行歧怀里掀开眼看,看到他手臂攀绕着一道绳鞭,鞭梢缠了许多压重的碎刀片,跟狼牙棒似的,森然寒亮,鞭梢底下是一堆碎石。
闫禀玉猜测,那碎石该不会刚才追她的巨石吧?
“那是巨石蛊,只有一身蛮力。”卢行歧语含不屑的解释。
“你这绳鞭是攀登绳改造的吧,刀片哪来的?”
“翻了陪葬品。”卢行歧自然而然道。
原来刚刚是做这件事去了。
闫禀玉表情难言,简直忤逆祖宗,心底默念:各位祖宗,形势所逼,有怪莫怪……
“你会耍鞭?”
“道家法器中有一法鞭,打鬼示魂,我自小便会。”
卢行歧放开她,像是特意展示般,举臂挥击绳鞭,原先柔软的鞭梢被力道支使,甩击向四方八位,将蛊种尽数逼退。短短几鞭打得蛊种的围势七零八落,溃不成兵。
这鞭可比近身战省力,闫禀玉跟在一边可以喘口气了。那绳鞭很是简陋,却被卢行歧耍得得心应手,臂力挥甩,鞭梢抖着刀光呼啸破空,霸气威风。
闫禀玉在旁边看他,他那双眼紧抓猎物,挥击绳鞭时,眼瞳蕴着清亮的意气,脸上一副青少年叛逆的飞扬跋扈。
他这是杀兴奋了?
闫禀玉忽而有些可怜这些被寄心蛊当作炮灰的蛊种。
第92章 (加剧情1000) 击鼓山巅,群……
“对了,荧光绿色会飞的蛊种是传音蛊,你别杀错了。”闫禀玉不忘提醒。
卢行歧点头。
十几个回合的甩鞭,蛊种各处飞散,不敢贸然进攻。即便寄生蛊再驱策,也不会形成多大的威胁,就是不知道它有什么后招。
闫禀玉和卢行歧也已靠近通往萨坛的木梯,回头望,寄生蛊依旧停栖,双翅扇动,暂时没有异常。这原始蛊能共天寿,年纪不是白长的,她总觉得它心思深沉。
“现在怎么办?”
“多数蛊种惧你,其余的我拖住它们,你看准时机过崖登顶。”卢行歧挥鞭击杀一只蛇蛊,说道。
“嗯。”登顶要尽快,留给回程的时间不多了,闫禀玉扒住崖壁,探头去看被巨石蛊破坏的木梯。
木梯砸断了两根,原本能容双脚,现在只能单脚通过,还不知道有无松动。
收回目光时,闫禀玉不经意看到深渊,一瞬间,那种拖着她下坠的幻觉又来了。她站在崖边,好危险,得离远一点,她这样想着,却不知自己是在渐渐走向悬崖……
卢行歧在对付蛊种,余光一直在她身上,及时拽住她手臂将人扯了回来。他皱眉拉她到身后,挥鞭的间隙问:“你怎么回事?”
被拉回来时,闫禀玉倏然清醒了,她清楚地意识到,这绝对不对劲。
“我……很不对劲,已经是第二次幻想跳崖了,是中了什么蛊吗?”
卢行歧想到什么,眉宇凝重,“是迷心音出现了,它善识人欲,而你恐惧落崖,恐惧的另一面也是欲望,它正是捕捉到了这一点,让你的恐惧走向真实。”
未过崖时,闫禀玉就担忧无边深渊,踏上木梯后才开始出现幻觉,那是不是表明,迷心音一直潜伏在附近?
“假如真是迷心音所为,可我没听到任何下蛊的旋律,你听到了吗?”
卢行歧又鞭落一只扑袭的蝶蛊,说:“迷心音以听觉下蛊,但五感相通,我猜想它的一年一相进化了,可通过视或闻下蛊。我无心,修过心志,它没那么轻易迷惑我。”
五感相通,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迷心音了,闫禀玉可惜道:“那现在,登不得梯了。”
“是。”
他们心知肚明,得先处理掉迷心音,方能顺利过崖。但是,其无形,如何窥探?
解决完一批蛊种,卢行歧回头问:“适才你在看什么?”
闫禀玉说:“巨石蛊砸坏过木梯,我想看那梯是否还能通行。”
卢行歧听完,抽鞭出崖,鞭梢沿着崖壁轻轻卷上木梯,他收力试探,如此两回,再甩鞭回来。
“木梯未松动,还可通行。”
闫禀玉点头,蛊种逃的逃,死的死,寄心蛊按兵不动,大好的机会,却只能干等。
“除了跳崖,你还有无其他幻觉?”卢行歧又问了一句。
闫禀玉摇头。
“嗯,你去寻个隐蔽处躲身,切记不闻不视不听,我去会会寄心蛊。”其实卢行已有打算,寄心蛊强大的蛊能,应是运用巫蛊之力去驱役和击杀其他蛊种。巫蛊之力的游丝他看得清,倒是可以抵挡一二,寄心于他也无用,只要一击即杀,寄生蛊就不会威胁到闫禀玉。
“那你多加小心。”闫禀玉知道无心无可寄,不用担心卢行歧,得先保障自己的安全,别给他拖累。她往石洞的狭挤处走,打着空间越密闭巫蛊之力游丝越少的想法,她找到洞壁一处凹陷,藏身进去。
卢行歧目送她的身影,直至消失,然后拖着绳鞭,缓步走向寄心蛊。
只要一击即杀。
他想着,臂力下沉,铮然抽出绳鞭,刀光寒冽的鞭梢发出呜呜的啸声,如毒蛇般扑飞向前击向寄心蛊!
寄心蛊纹丝不动,在鞭梢即将触碰到它时,空中飞过一粒石块,精准地将鞭梢打偏。
卢行歧顺势收鞭,看着凭空出现的春风蛊,鬓边戴花,容貌极美,但不是昨夜死在他刀下的那只。
那春风蛊打量着卢行歧,怒目嗔声:“柳条儿就是被你杀死的?皮相果然绝等,他受不住诱惑,死有余辜。”
春风蛊的出现,卢行歧并不恼怒,而是轻轻勾起嘴角。这便是那只狡猾原始蛊的后招了吧,还有迷心音,藏在哪呢?
春风蛊被这邪气的笑容晃了晃神,心底异动,下一刻带刃的鞭梢暗鬼一般悄无声息地甩到面前,惊诧之余旖旎心思早散了个尽。他抬腿踢开鞭梢,点足前掠,手掌顺着鞭身袭向卢行歧!
卢行歧抡鞭回甩,鞭梢偷袭向春风蛊后背,春风蛊被迫收手飞离,鞭梢劈了个空,重重落到地面,将石地打得石砾飞散,留下数个坑洞。
还未落稳,那绳鞭复追击过来,春风蛊移步躲避,身形掠飞,动作灵动轻巧。但绳鞭有如鬼魅般悄声匿息,在他以为躲过去时,又无声出现在身后,将他精美的华服都刺破几处。
不知卢行歧如何运用的劲力,那锃亮的鞭梢简直像有意识,潜行追踪,春风蛊躲得狼狈至极,反观那鬼站定原地,好一个气定神闲。不能再如此下去,那鬼有长鞭,他近身不得,于是向某处使了使眼神。
卢行歧注意到了这个眼神,眉尾轻挑,挥击绳鞭,速度更快,招式更狠。好几次缠着春风蛊的脖子去,刺穿他娇嫩的皮肤,血色染开,片片荼靡。
春风蛊又一次掠高,被卢行歧的绳鞭卷住腿,正要将他扯落地。鞭梢尽是锋利刀片,他小腿已是血迹斑斑,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这让爱美如命的春风蛊恼怒不已,朝某个方向低吼:“快呀!”
两次了,迷心音就潜藏在那个方向吧,卢行歧露出个冷笑,猝然收鞭,鞭梢猛地改向,狠狠击打某处空气。
数十下鞭挞,直到一道低低的哀嚎吟出,又短瞬消失,如同幻觉一般。
春风蛊落地后,眼看转变的局势,惊愕不已。迷心音迷惑不得卢行歧,竟是这样就死了!
一阵轰隆的巨响,打断春风蛊的思绪,就见漫天石块兜头砸下,他掩头躲避,很快被压在石堆底下。
闫禀玉躲得好好的,卢行歧突然出现,一把将她抓了出来,“迷心音已死,寄心蛊不知还有什么动作,你需尽快过崖登顶,才能安全。”
他语气又急又快,闫禀玉即便还有点懵,但记得他的嘱托,把饮霜刀留下,说了句“你也要小心”,拔腿就往外跑。
将要跑到崖边时,她看到从石堆里蹦出的春风蛊,原来之前的蛊种只是为消耗他们的体力,寄生蛊的后招在这呢,真阴险。
同时春风蛊也察觉到闫禀玉的存在,顺着她奔跑的方向,看到它们蛊种最忌惮的萨坛。他啧了声,疾步掠飞过去,欲擒拿住她。
“啪!”
一记震荡空气的啸声,烁着寒光的绳鞭拦住春风蛊的去路。
卢行歧挡在前,不可一世地睥睨着浑身破烂的春风蛊,笑道:“看清楚了,你的敌人,是我。”
春风蛊被这目光刺激到,绳鞭再次甩过来时,竟丝毫未躲,迎刃而上的用手臂卷固鞭身,震力猛扯!鞭梢的刀刃狠狠陷进肉身,他全然不顾,拼着股劲将绳鞭夺了过来!
“啊——!”春风蛊用内力震断了绳鞭,恨恨地扔到地面,因伤重累及肺腑,不由地吐出一大口血。手背擦拭过嘴角,他扬起带血的笑容,越过卢行歧看向扶着崖壁准备登梯的闫禀玉,放声道:“接下来,我们见真章。”
春风蛊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卢行歧移步挡住他的目光,“废话少讲,有招就使出来吧。”
春风蛊扯扯嘴角,侧过身形,背后骤然飞出一群飞虫,身如墨黑,嗡嗡扇翅。
沉冥蛊?卢行歧眉头轻皱,心底轻嗤,招数还挺多。
“去吧!”春风蛊一声令下,沉冥蛊蜂拥而上。
卢行歧退后几步,抽出饮霜刀,迎向沉冥蛊。
春风蛊在一旁观战,偷得片刻轻松,脏腑仍然顿痛,他咳嗽两声,对着空气低声:“没法迷心诱情吗?”
“无心?藏情?”
鬼身当然无心,藏情,藏在哪呢?春风蛊的目光落向崖壁外,忽而了然一笑,“我知道如何乱他心性。”
闫禀玉扶崖登梯,看不到石洞内景象,也不知卢行歧被沉冥蛊缠住,脱身不得。她这次只管过崖,视线不偏不倚,惊险踩过断掉的木梯,身后忽传来追逐脚步。
不知是敌是友,她谨慎地回头,见是卢行歧,“你怎么来了?解决完了吗?”
卢行歧笑笑点头,“是的,我们一起走吧。”
“这么快?”闫禀玉嘀咕一句,没多想,转过头继续过崖。
忽闻一声“噼啪”,像什么断了,闫禀玉余光一转,看到卢行歧踩折了木梯,整个人往下坠落,她慌张回步,伸手去拉他,“别!”
也是这抖颤的一声,让身在石洞内的卢行歧走神,被剩余的几只沉冥蛊咬上手臂,他挥刀削掉蛊虫,极速向崖边掠近,想一探究竟。
春风蛊飞身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表情若有所思,“往哪儿去啊,想逃呀?”
“不要!”惊恐的一声。
那是闫禀玉的声音,即便碰到危险,她不会如此撕心裂肺。迷心音,一定是迷心音,春风蛊有其二,迷心音怎么可能只有其一,是卢行歧疏忽了。他更换招式,横劈竖砍,招招直抵命门,逼着春风蛊后退,全然不顾肩上又落下几只沉冥蛊。
春风蛊被卢行歧那股疯魔劲逼得差点招架不住,身上好几处挂彩,鲜血滴淌。正要催促迷心音,却见他猛然顿住,弯腰捂紧胸口,刀也落了地,十分痛苦的模样。
春风蛊愣了愣,对着空气道:“你说他,心性动了?”
“哈哈!”春风蛊大喜过望,当着卢行歧的面捡起饮霜刀,用刀尖挑起他下颔,轻佻的目光观赏他痛苦的容貌,“肤如白瓷,略带病色,美则美矣,但过于阴戾。”
刀尖向下,在卢行歧肩头划开一刀,春风蛊哈哈大笑,“这是还你的,我身上的刀口,一下一下都还你!”
对于那些割在身上的伤口,卢行歧只是皱眉不解,丝毫没有反抗。
“惠及,你别总逗同馨,他人小,心思又细,老给我告状,手心手背都是肉,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让我如何断嘛……”
是阿娘,坐在梳妆台前,拈着钗花,苦恼选择的模样。转过脸时,她笑吟吟地在他身上划了一刀。
“你叫行歧,可小字惠及,名是愿你不随大流,有所作为,字是随你有所不为,愿天恩惠及吾儿……”
是阿爹,在他因为争强好胜而受伤,阿爹在他卧房,情真意切地劝说他。但说完话的阿爹,忽而怒相,又在他身上划下一刀。
“哥,凭什么你的禄根①长得比我还好,凭什么你从小身体就强壮,我不要当总是生病的弟弟,我想要做哥哥,我要跟你换过来……”
是同馨,他早夭的二弟。像小时候对招练武那样,同馨耍赖,握刀不小心割伤了他。
“卢行歧,我觉得,我们之间,至少应该,要有点信任的……卢行歧,你不会让我出事吧……”
这些话,是闫禀玉说的。现在她正抓着饮霜刀,刀尖对准他的身体。
“闫禀玉……”卢行歧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无视刀刃,好像有什么忘了,似乎很重要。
“对,我就是闫禀玉,来杀你了!”春风蛊笑着,将饮霜刀抵在他胸口,逼他退到悬崖边上。
卢行歧看着眼前这张自称为闫禀玉的面容,双目兴奋,表情狰狞。他兀自判断,她不是这样的。
隐约要抓到什么,但却寻不到头绪,崖壁有身影移动,余光望去,他看到另一个闫禀玉。脑中一线清明,他的目光下意识去追逐,在崖壁上一边登梯一边回头的闫禀玉。
……
卢行歧踩断了木梯,身体往下掉,闫禀玉着急去拽他,没拽到,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崖。
“不要!”
那种亲眼目睹的无力,太绝望了,她吓到嗓子都抖了。不过好在卢行歧抓住了木梯,可他只抓了单手,无法支撑太久。
“你等等,我想办法拉你上来,我会有办法的。”她安慰他,更安慰自己。
卢行歧在下面冲她笑笑,没说话。
深渊无边无底,人微小一点,摇晃在其中,好脆弱。闫禀玉看得心酸,挪开了目光,她不能受情绪影响,她得冷静,才能更好地施救。
闫禀玉开始参考周边环境,脑中迅速制定对策:她此时站在他坠落的前一梯,半米距离,得倾身过去才能拉他上来。可她脚下只有一块木梯支撑,倾身加重力,她知道这样无可操作性,不小心还会赔上自己。
必须得找个借力点,能撑住她和卢行歧的体重,才能多几分成功几率。她在崖壁上摸索,勉强找到一块能用的凹缝,可以抠得进三根手指,不算万全,但时间紧迫之下,只能先这样。
闫禀玉右手抓稳崖壁,蹲下身伸出左手,“卢行歧,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卢行歧举臂去够她的手,奋力地想握住,却总是差一点,差一点。
他或许没力气了,闫禀玉迁就地低下身子,越来越低,直到快抓不住崖壁。眼看他总也抓不住,她最后着急了,“你不是会轻功吗?脚蹬一下崖壁,借个力……”
说着,闫禀玉突然噤声,她望着单臂吊挂的卢行歧,想到什么,目色逐渐怀疑。
她见过他倒挂金钩仅靠臂力就能抱她上墙的轻松,见过他飞崖走壁的灵敏,他又如此谨慎,过崖要用绳索绑缚彼此,怎么会允许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关心则乱,这么一想,这个“卢行歧”十分不对劲,明明前脚才去应付春风蛊,后脚就跟过来了。卢行歧再厉害,没有阴力,对付春风蛊的身手和外挂,不可能这么短时间能解决掉。
他不是卢行歧,极有可能是迷心音制造的幻觉!闫禀玉确定之后,起身扭头就走。
她应该更警醒的,卢行歧那边危机四伏,耽搁的时间,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变动。
“你要去哪?你不救了我吗?”
“闫禀玉,救我!”
“救我啊,我没力气了,我要掉下去了……”
“卢行歧”在后面喊着,哀声乞求。
一样的面庞,一样的声音,那样哀求,闫禀玉的心动摇。如果是她判断错误呢,如果他真是卢行歧呢,如果……如果……
……
她独自迈步朝前,但屡屡回眸,目色不忍、犹豫,也有恐惧,却依旧向前。
卢行歧望着,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句话: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我觉得,只要有心,便无难事。
他唇边慢慢弯出一丝笑,轻念:“闫禀玉……”
她才是闫禀玉,即便中了迷心音,仍旧百折不挠地坚定心性。比此时被控心性的他,聪明厉害许多。
“去死吧你!”春风蛊手腕转刀,换个更容易刺刀的手势,不料刀转一半便动不了了。他愕然抬头,发现卢行歧迷朦的眼神不知几时变得隐晦阴狠,手掌直接握住刀身,将刀夺了过去。
“你……”春风蛊刚张口,卢行歧霍然半转身,攀扯住他胳膊,邪气一笑,竟拖着他往崖下跳!
春风蛊本相之外,可止血生肌,那假如形体不再,生机如何而来?
坠落的过程中,卢行歧将刀刺进春风蛊胸口,轻声道:“去死吧你!”
胸口传来剧痛,春风蛊惊恐不已,朝着石洞某处大喊:“救我!快救我!”
然而他唯一的希望,却被凭空飞来的一把血光森然的刀戳刺,死死地钉在崖壁上。
很快,惊恐的叫声被暗流涛声淹没。
血淋淋的崖边,一只手慢慢攀了上来,然后是第二只手,同样的血淋淋,形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被“卢行歧”的声音追赶着,闫禀玉终于过了崖,再爬三块木梯就能登顶了。她忍住不再回头,手攀脚蹬地爬上去。
她不知道滚氏已经五年未进圣地,自然无法检修木梯,在踩到第二块木梯时,因木质腐朽断裂,她踏空整个人猛地往下掉!
挂在崖边的卢行歧望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心猛地揪紧,幸好闫禀玉反应及时,手脚配合地踩到底下的木梯,最终稳住了身体。
惊险过后,闫禀玉突然发觉“卢行歧”的声音消失了,像是有心灵感应,她转过头去,先看到空荡的崖壁,再看到同样处境堪忧,挂在崖边的另一个卢行歧。四目相望,疑惑,确认,她张了张嘴,露出个笑容,不过眼圈也红了,瞧着从未有过的楚楚可怜。但她很快转过头,继续攀爬。
在她顺利登上山顶后,卢行歧纵力翻身进石洞。站起身理了理衣衫,到洞壁拔出饮霜刀,向寄生蛊走去。
外边天色灰沉郁结,气候似乎将变。
饮霜刀上的鲜血结成冰霜,严寒天气,圣地是要下雪了么?
卢行歧举刀向寄心蛊,眉头一挑,讥讽声:“你也不过如此。”
尽管他受伤几处,此身衣衫狼狈。
“杀了我,你会后悔。”寄生蛊说话了,嗓音沉沉,像成年男性烟嗓的声。
没有把柄可使了吧,无力的威胁,在卢行歧听来,十分可笑。他抓怨鬼恶鬼时听得许多,都腻了。
卢行歧笑了笑,眼底尽是不屑,“你以为我不敢?”
寄生蛊立起幼态的孩身,面容冷淡,挑衅道:“你且一试。”
饮霜刀刀尖逼近,卢行歧远望萨坛,闫禀玉已经拿起铜鼓。几经劫难,她衣衫难免不整,发丝乱在两鬓,被寒风吹拂着,可她高昂起头,目光那么坚韧。
寄生蛊对她已经没有威胁了。
“那我便一试。”饮霜刀穿膛而过,将寄生蛊剖成两半。
就在此时,铜鼓击响,浑厚庄重的鼓音一声一声地,传递向圣地的每个角落。
卢行歧拔刀,向外走去。
圣地蛊种闻声倾巢而出,于是天地间尽是窸窸窣窣爬行和扑腾扇翅的声响,无数的蛊种汇聚在萨坛下的石地上,朝拜向在山巅站立、代表萨神的闫禀玉。
铜鼓击响,象征巫蛊之力的游丝,在半空中发出微弱的弧光,碰撞,漂浮,如火树银花一般绽放在空中,点亮了这片阴翳的天。闫禀玉陷在如此一片景色,容光瑰丽若仙,只是神色有些迷茫。
当她看到站在崖边的卢行歧,目光相触,处境皆安,她不由笑了笑。
笑时颊边那滴滑落的泪,更叫她有了悲悯的神性。
……
在山下等了两日的滚荷洪也听到了鼓声,她极目远眺,见九十九垴的结界迸发出弧光,那便是圣地的巫蛊之力。
山底的毒虫蛊虫也听到了鼓声,聚集到界门外,匍匐朝拜。
望着这一数十年未现的盛景,滚荷洪忽觉胸口滚烫。
击鼓山巅,群蛊毕集。
他们成功了。
第93章 柳州府完
铜鼓击响后,闫禀玉也看到了象征巫蛊之力的游丝,闪烁着光,在空中漂浮。她还看到朝拜于萨神力量的百蛊,还有石洞崖边站着的卢行歧。
天气真冷,半下午的天,落寒露似的,脸上冰疼。她望着卢行歧的身影,报平安地朝他挥了挥手,他没有回应,而是几步急掠,登上木梯过崖。
身手矫捷,应该无大碍,闫禀玉转身在萨坛放好铜鼓,背后就有脚步声至。她就知道,以他的身手,过个崖而已,轻轻松松。
转过身后,看到卢行歧身上各处伤口,衣服破烂不复风度,闫禀玉有点吓到,“怎么回事?”
卢行歧走近,无所谓道:“一时疏忽,被春风蛊得手了几刀。”
估计没有阴力,也无法让衣衫整洁,闫禀玉从未见过他这样落魄,稀奇,也有点不是滋味。
衣衫不会恢复,那伤口呢?进圣地有实体,伤口是不是也跟人身一般,恢复需要过程?她伸手过去,指尖轻拨开布料,看到豁开的伤口呈现出暗色,无肌理血管,像阴气凝结在体内的样子。
闫禀玉如此地看过卢行歧身上几个伤口,之后被他握住手阻止,他说:“出了圣地,阴气丰盈,便会完全恢复。”
“那就行。”闫禀玉说,心底却不这么觉得。她很自私地庆幸,幸好崖壁坠落的不是他,不然她要受谴责。
仅仅如此吗?当然不,她确认这些伤口时,那日藏象改道,他目睹她坠崖的心情,她也能体会到,心思也明了几分。
卢行歧慢慢松开她的手,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越过他的身体,一阵无痕的风儿一般,轻轻地抱住他。很快松开,他都来不及错愕,微微僵硬地问:“怎么了?”
闫禀玉抹了抹凉透的脸,说:“担心你啊。”
卢行歧垂眸盯着她的脸,她眼睛水涤过般的清亮,不遮不掩的,倒叫他无措。
“你知道吗?我过崖时,迷心音造幻觉,变成你的样子坠崖,仅靠一手抓住木梯,岌岌可危。我回身去施救,差点中计。”她话锋转得比那个怀抱还快。
卢行歧不知道这些内情,很是讶异,被引入语境,“之前问你,不是说只有跳崖的幻觉吗?”
闫禀玉两手摆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很突然的。”
她就很无所谓,不想深究的样子,卢行歧笑笑,问其他的,“那你是如何察觉,那是幻觉的。”
“我就觉得你没有那么无用,明明能飞檐走壁,怎么过个崖都能掉下来,并且,你不是会向人求救的性格,你只会用计谋去胁迫人,让人不得不帮你……”她边走边说,还有些形容的小动作,絮絮叨叨,很是生趣。
卢行歧说:“这算是夸奖还是贬低。”
闫禀玉一笑,挑眉露个有趣的眼神,“夸奖。”
卢行歧也笑。
在这孤寒的山巅,无伤大雅的三言两语,冲淡了大起大落的惊险。
底下群蛊还在朝拜,闫禀玉没忘记正事,说:“我要怎么获得传音蛊?直接唤名吗?”
卢行歧:“唤名即可。”
闫禀玉便朝底下喊了声:“滚衣荣!”
很快,蛊种群里飞出一只荧绿飞虫,扑翅而来。
闫禀玉伸出手掌,飞虫停在她指腹,仔细观察,外形普通,就颜色较艳丽。挺正常的蛊种,放在外面世界顶多得个美丽的称号,谁能知它还是只无限重生的蛊。
将这只传音蛊收进口袋,她又问:“对了,你知道以前滚氏家主的名字吗?”
卢行歧点头,告诉她,“滚潇亦,潇洒、何亦之名。”
闫禀玉便唤名:“滚潇亦!”
蛊种群里没有立即反应,她以为蛊种被吞噬了,颇觉可惜地道:“传音蛊不得令,或许不存在了。”
卢行歧却说:“再等等。”
他眼睛注视,在蛊种群里发现一丝异动,“出现了。”
闫禀玉再看去,蛊种群里真的飞出一只蛊虫,虫身荧绿色不比之前那只鲜艳,看着些许老态。还真的有,她好奇,“你怎知滚潇亦的蛊种还存在?”
卢行歧解释:“传音蛊四五十年蜕变一次,时间算来,生命也快到尽头,反应会慢些。”
原来如此,得手两只传音蛊,就该返程了。之前心情紧张,身体经历高强度运动,现在松懈下来,寒冷便透肤刺骨,真的好冷!闫禀玉搓着手臂,瑟缩身子,鼻间皆是冷冽的空气。
广西地区几乎不下雪,荷洪阿婆说圣地有雪,那是真的准备下雪了吧。她抬脸看,空中除了游丝弧光,还凌乱地飞着一些细微冰粒。
卢行歧忽然抓过她的手,说:“要下雪了,我们得赶在风雪覆路前找到过夜的地方。”
“嗯。”
闫禀玉便跟着他下崖。
在经过石洞时,她看到打斗过后的场景,石块散乱,尸骨挺好,看得出有特意的敬畏。
过完崖到平地,他们去找背包,但蛊种还聚集在那儿,恰好挡住了背包的位置,寸步难行。
闫禀玉像小时候赶鸟雀那样,脚蹬了下地,挥动双手,“嘘——快走!要下雪了,快走吧!”
原以为要费些功夫,不曾想话刚出口,蛊种们一瞬间作鸟兽散。
闫禀玉有些呆住了,这些蛊种听得懂话,还挺好相处的嘛。
卢行歧快步去拎起背包,问了句:“你可以看清巫蛊之力的游丝了吧?”
“是的。”
他说:“你身有滚氏血脉,又击响铜鼓,得到萨神的认可,也得到了在圣地庇佑下生长的蛊种认可,现在的你自然可以驱使它们。”
闫禀玉眼睛发亮,“我真的有这么厉害?”
“当然。”卢行歧说,后半句中肯,“至于更精进的培育术和巫蛊术,得多加练习。”
那些闫禀玉现在不敢想,单控蛊就足够让她惊喜,相当于在未来的道路上,她有了一个保命的本领。
卢行歧看她惊喜的雀跃相,说:“你可以试一试控蛊。”
背包里有个小竹筒,荷洪阿婆给的,用来装传音蛊,闫禀玉听了,兴趣盎然地从包里找出来,拔开盖,令声:“传音蛊,进竹筒里。”
将传音蛊取出来,她定定望着自己掌心,眼神期待,睫毛上落了冰粒也浑然不觉,一眨不眨。
传音蛊双双展翅,竟径直飞入竹筒中,闫禀玉瞪大了眼睛,目睹传音蛊飞进后,满足地盖上盖,欣然道:“我们快走吧。”
接下来的行程紧赶慢赶,在冰粒变成雪片飘下,他们终于在入夜前找到一个不大的山洞。拾柴整顿,火焰燃暖,他们坐在洞中,都不禁望向洞外的雪景。
时间已是夜幕降临,但因着山林覆雪,圣地亮如白昼,雪片飘洒间,混入游丝弧光中,映衬得眼前的这个世界如童话梦境般。
按理说圣地树木撑天,雪落不满地,但他们所在位置宽阔,寥寥几树,山地伏草,就见雪铺满开去,蓬松白洁,不怯黑夜。
如此场景,对从未见过雪的南方孩子太具诱惑力了!闫禀玉烤火暖身后,就到洞口去,手臂伸向外边接雪,风雪吹得皮肤冰冷麻痹,再回来烤火,往复几回,乐不可支。
卢行歧默默添柴加火,怂恿道:“想玩就去罢。”
闫禀玉站在洞口,戴起了冲锋衣的帽兜,猛地转过脸,吸吸被冻红的鼻子,说:“会很冷。”
她眼睛亮着小簇的火苗,有些狡黠之态,言不由衷的,卢行歧顺着说:“冷就回来烤暖。”
对呀,多简单的事,人总是顾虑太多。闫禀玉拉尽拉链,搂紧外套,丢下个“好”字,就踏雪出洞了。
雪蓬松柔软,踩下去咯吱咯吱的响,声响掺杂进簌簌而落的雪中,再被雪球的碰撞声惊散。
没有手套,团雪球是个折磨活,但又架不住心中欢喜,闫禀玉忍着冻骨的寒冷,连抛几个雪球。然后实在刺痛得受不了,歇了兴趣,呵气搓热手。
背后有踏雪声响,闫禀玉回头瞧见风雪覆身的卢行歧,她笑了笑,问:“你以前见过雪吗?”
卢行歧来到她身边,并肩而立,说:“未曾。”
“那刚好,我也是第一次见。”
两人一起看雪,雪洒白了头。
考大学为时省路费和助学金政策,闫禀玉选的省内学校,平日有空就勤工俭学,毕业后忙于挣钱攒钱,旅游什么的,统统没有。圣地一行,虽然危险,但也变相地全了一个小愿望,闫禀玉略带感慨,“雪真好看呀。”
卢行歧侧了目光,伸出手指掸走她发间雪粒,回道:“是好看。”
寒风凛冽,闫禀玉往卢行歧身旁凑了凑,最后再看一眼广袤而白净的雪山。冷了受不住,得回去了。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卢行歧忽然吟念一句诗。
闫禀玉仰脸看他,“这诗词是什么意思?”
他回望过去,笑笑,不说话。
……
下雪耽搁路程,等到第二天中午稍稍化雪,他们才开始赶路。
出发迟了,就得挪用夜晚的休息时间行路,在第三日的清晨四点,他们终于出了圣地。
闫禀玉没想到滚荷洪居然等在界门外,身旁放了盏露营灯,看她憔悴的神态,闫禀玉就知道荷洪阿婆不是坏的。
滚荷洪见到闫禀玉立即上前,先打量眼身体情况,确认无碍,然后抱了抱她。
“我们的禀玉长大了,可惜你阿妈看不到,不然她会很开心。”
“既然我完成了阿妈让我做的事,那可以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失踪?而你们这么多年隐瞒我的原因是什么吗?”闫禀玉向来是就情说情,就事论事,清醒得可怕。
滚荷洪收起激动的心情,心想,这么多年,这个孩子无怨是不可能的。
“你先稍作休息,等中午吃饭,我都告诉你。”
“好。”闫禀玉确实累了,衣服也要更换。
她和卢行歧跟随滚荷洪回老宅。
因为铜鼓击响的原因,寨子里好奇,几乎家家门口都站着人,看谁从圣地里出来。
在看到闫禀玉径直往挑梁楼里去,上年纪的老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闫禀玉回到挑梁楼先洗了澡,换套干净衣服,睡了几个小时起床。白日卢行歧隐昼,她带上符去找滚荷洪。
滚荷洪在自己住处设了个家宴,请了闫禀玉和三位长老。
几人安静地吃完饭,有阿姨清理干净餐桌,最后滚于风端来茶水餐点,候在一旁。
滚成最急性子,道:“说吧,这么些年,你和家主到底在密谋什么?”
滚朋滚徐也想知道,看向滚荷洪。
滚荷洪喉间酝酿几次,终于说:“这二十几年来,漫漫时光,其实几句话便能概括:一切起始于二十八年前,家主去了一趟郁林州,得知以前祖辈家主滚潇亦遭难的旧事,当时她为查清此事,进了圣地找传音蛊。待她出圣地,我问过她滚潇亦去世是否有内幕,她明确说是的,但还未找到有力证据,得出远门一趟。”
“当时最有能力继承家主之位的小爷滚逐鹿,骤然逝世,家主扼腕悲伤,行程便耽搁下来,她匆忙生子,留下血脉之后,才去追查此事,这就是她失踪的原因。那个孩子便是闫禀玉,我从老宅离开到外,目的是为了守着她长大,兑现和家主的承诺。”
确实寥寥几句话,滚成三人听得沉默。
滚徐喃喃道:“滚潇亦去世是因寻龙失败,那时由她带领的一支能力强悍的队伍,全折在这件事上面,之后族中能者不继,滚氏破落了几十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受人欺负,食不果腹,度日艰难。”
这是滚氏一族心中的痛,得知当年一事有内幕,滚衣荣怎么可能不去查明?
他们如今都能谅解了。
顿了片刻,滚荷洪转脸向闫禀玉,解答她的疑问,“蛊虫多食雨露草叶,滚字一姓有水,滚氏历代多由女子继承底蕴,所以女子取名皆带艹字,你的名字无水无草,是因家主不想将你过早牵扯进其中,给你选择的自由。她走前只留下一句话:禀玉若能击鼓,便由她来寻我。如若无法击鼓,便予她传音蛊,由她且去。”
“隐瞒你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句话,如果你愿意进圣地,那就告诉你她失踪的原因。若你不愿意,你就继续过你原本的生活,滚氏不会以此去打扰你。”
人就是稀里糊涂地被生下来,然后寻找意义地活一辈子,任谁都不会想听到自己是这样被仓促生下的,没有父母爱到情浓时的自然而然,没有爱意延续的憧憬。奇怪的是,闫禀玉却能理解,滚衣荣肩负责任,应当先立族而后立己身。
“既然如此说,那她是不是可能还活着?”
滚荷洪道:“是否活着,还未可知,即便死了,魂送高顺衙安,是我们侗民的愿望,尸骨流落,孤魂可怜。”
闫禀玉还猜测出击鼓的含义,“击鼓成功是继承家主之位吗?”
滚荷洪点头,“你既然能号令群蛊,就证明得到巫蛊之力的认证,你当得了滚氏的家主。”
没有野外应变能力和生存体力,根本无法到达高顺衙安击响铜鼓,看来这就是从小放养闫禀玉的目的,不知道是老头还是荷洪阿婆的意思。她不在老宅长大,接受的不是氏族教育,说实话,就她从小那生长环境,人没长歪,还读了大学勤勤恳恳工作,是她根正苗红了。没有感情,她不会承担这些责任。
她说:“她是我阿妈,我会去找她,但我不能接受滚氏家主的位置,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况且滚潇亦之死和阿妈失踪,皆与寻龙失败有关,而卢行歧的目的也在此。我已经牵连进去了,再担着一个跟滚氏有关的身份,怕会连累你们,倒不如脱离出来,一人担当去查。”
滚荷洪和几位长老面面相觑,闫禀玉之言甚有道理,不知内情如何,不好把七大流派的路给走绝了。
滚荷洪最后定夺,“家主位置留着,等你以后再决定,还有滚氏的蛊种,尽数供你取用。”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蛊种任意取用这点,闫禀玉很满意,她点点头。这边事结束了,她提出要离开。
滚荷洪知她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没多挽留,说:“附近难打车,让阿风开车送你吧,你要去哪,告诉他就行。”
老宅信号几乎没有,确实难打车,闫禀玉接受了。然后告辞,回挑梁楼收拾东西。
早上冯渐微发来信息,说他家里有事要回玉林一趟,提醒他们小心,因为流派内准备着手对付卢行歧,意图在白天卢行歧最虚弱时动手。
闫禀玉把信息的内容告诉卢行歧,他只是笑笑。以她对他的理解,那笑里带着三分不可一世,四分讥诮,三分那就试试的自负。
果然,他下一句话就是:“那我们便去郁林州。”
“你要去找冯渐微?”
卢行歧嗯了声。
人家都计划对付你了,你还上赶着去。就这死出,闫禀玉习惯了,柳州一行结束,开启下一个行程。
【五卷:郁林州——绝人以玦】
第94章 (修) 我回你件礼物可好?
临行前,滚荷洪来送。
她交给闫禀玉一本秘书,以及一些能防身的蛊虫,“我们滚氏立族的巫蛊之力,本就是从蛊种中来,巫蛊之力缺一不可,现在你得到蛊种的认可,巫力也就水到渠成。这书就是教你如何去化用这股力量,以及一些特殊蛊类的使用和解除方法。”
能防身,能学习,闫禀玉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房间内拉黑窗帘,卢行歧也在,坐在黑暗里擦那把饮霜刀。滚荷洪用眼神指卢行歧,和闫禀玉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他跟你进圣地吗?因为我们两姓曾结过好,互相学习过巫蛊术和术法,他对我们的蛊种熟悉,能够助你一臂之力。”
原来还有这层意思,闫禀玉说:“那我得谢谢阿婆。”
滚荷洪笑笑,叹气:“谢我做甚,我只希望你别怪我,不顾你的危险,没有将对付蛊种的方法告诉你。在滚氏的族规里,只有得到圣地的认可,这些秘密才能光明正大的交予你。”
闫禀玉根本就不计较这些,耸肩无谓。
滚于风已经在寨外等候了,怕耽搁时间,滚荷洪言简意赅道:“我离开老宅太久了,现在回来有一堆事做,没法陪你去找你阿妈。你勤加练习控蛊,不懂就打电话给我,再不行找卢行歧,八个流派中,卢氏可通六门,他们与我滚氏有过学术上的交流,他懂得一些巫蛊之力的门道。”
滚潇亦死于寻龙失败,卢氏亦是,滚衣荣失踪也因此,契约的最终也是。兜兜转转,她与卢行歧的目的竟是一样,现在还多了一项,就是她需他指点她学习,也真是“孽缘”。
闫禀玉乖乖点头。
话言尽了,滚荷洪准备离开,忽闻闫禀玉唤她。
“阿婆,我自小穿的侗服,是阿妈裁做的吗?”
滚荷洪讶异,“你怎么知道?”
闫禀玉翻出针线筐里的刺绣图纹,“这个绣了一半的铜鼓纹,与我从小到大穿的衣服一样。”
滚荷洪默了默,回忆往事,半晌才出声,“铜鼓是我们滚氏一族的圣物,所以我们的服饰中常刺铜鼓纹,你七岁下山后的侗服,都是你阿妈提前做的,一直做到十八岁。她觉得那时你是个大姑娘了,会喜欢时装,不乐意穿老式侗服,就没做了。还有一套衣服没交给你,是一套盛装婚服,在她很年轻时就开始制作了,足足准备了十五年,为的是以后留给她的女儿出嫁。那时她还没认识你阿爸,我笑她怎知以后生的就是女儿,她很确定地跟我说,她以后会生一个女儿。这套盛装现在就摆放在衣柜里,和成套的银冠银首饰放在一处。”
听了话,闫禀玉有些缄默,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她竟然能从他者的口中感受到那人的爱意。
安静听了半晌的卢行歧,忽而转了眼神,看向房内的木衣柜。
“我挺喜欢她给我做的衣服。”闫禀玉说。
滚荷洪欣慰,“你喜欢就好。”
“阿婆,对外别说我与滚氏的关系。”
这是关心,滚荷洪说:“我知道了,好孩子。”
“本来想跟滚梦萝见一面的,但现在没空了,她回来的话,阿婆你告诉她,我很想她。”
这两个孩子,打小就能玩一块儿,滚荷洪笑道:“她去南宁了,要不然也要回来见你的。”
“嗯,那我就走了。”闫禀玉说。
离别在即,滚荷洪感慨万千,“去吧,禀玉,我知道你虽不接受滚氏这个担子,但你所做的事也是为我们。阿婆会为你祈祷,愿你一路平安,万事顺遂。”
闫禀玉无言地背上包,卢行歧隐昼,她走出挑梁楼,没去看那套精心准备十五年的盛装婚服。
感情由他者转述,不如去寻轨迹,她要自己去看,滚衣荣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去判断她对自己的感情。
滚于风早在等候,闫禀玉上了后车座。
滚于风的车也是面包车,并且有拖货的痕迹,估计是老宅日常使用的公家车子。
“闫小姐,你要去哪里?”前面滚于风询问。
闫禀玉说:“你送我去动车站吧。”
滚于风不是很明白,“你要自己坐车吗?”
“当然啊。”这说的什么话,去车站当然是坐车,谁还能替她坐不成。
“你就跟我说你的目的地就行了,不管多远,我都送你去,这是祭师给我的任务,以后我就负责照顾你的日常起居。”滚于风说。
“什么?!”闫禀玉从座椅里弹起身子,惊住了。
她一个成年人哪需要照顾,于是婉拒,“你就送我去车站就行了,我不用照顾。”
“你别客气,有什么尽管吩咐,不碍事的。”
“我真不用。”
“祭师交代过,我会好好完成任务。”
……
滚于风跟堵墙似的,闫禀玉说什么都能回旋回来,最终停在原点。他大有一种你不认同我,我就不开车的架势,掰扯那么久,引擎愣是没发动。
闫禀玉没辙了,“去县城吧。”
“诶好的,闫小姐。”
闫禀玉无力地躺进座椅,看车窗外风景慢慢倒退。
车内安静,三十分钟后,滚于风再次开口:“闫小姐,县城到了,你要去哪?”
闫禀玉选了个距离动车站近的宾馆,告诉滚于风。
县城不大,滚于风认识地方,熟练地开车转道。
冯渐微说今天回玉林,但没提时间,闫禀玉等他回复微信,再一同会合。原本打算去到玉林在当地旅馆等,由于滚于风油盐不进地跟,她只能在三江县城先暂住。
缓兵之计,就在宾馆开个房间,先待着,等冯渐微回复了,她再偷偷甩开滚于风去坐动车。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跟滚氏的关系,带着滚于风太招摇过市,只能如此。
再开十几分钟,就抵达闫禀玉所说的宾馆。
滚于风去停车,闫禀玉进宾馆开房,她趁人不在,特地跟前台沟通,要不同楼层的两间房,距离尽量隔远点,届时要溜方便点。
前台开了一间二层的,一间四层的,闫禀玉要了二层的,把四层的房间钥匙给停车回来的滚于风。
“我有事在这住一晚,不需要你作陪,你有空就去找朋友玩吧。”
滚于风也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虽然想法有些与迂,到底还是年轻人,欣然接受。
“好的,闫小姐。”
一路上,闫禀玉被这个什么小姐的称呼烦死了,她终于忍不住制止,“我们年纪相当,平辈,别小姐的喊,你可以称呼我全名。”
滚于风点点头。
“那我去休息了,你玩去吧。”闫禀玉朝他挥了挥手,鼓励的眼神,心想:快走吧,我要受不了了!
滚于风爽快道:“闫禀玉,那回见。”
“好。”闫禀玉应声,径直上了楼。
滚于风目送着,然后抓房卡离开宾馆。
上楼找房号,用房卡开门,闫禀玉先取电开空调,拉紧窗帘,然后卸下背包大字躺床上。宾馆的床真软,她边在床上翻滚,边把隐昼符拿出来,随手搁床头。
翻过去,再滚回来,床头猛然坐着副身体,她脸差点往上撞。爬起来,叠腿坐好,她微微倾身过去,从身体的背部看到胸前。
“你的阴身恢复了?”衣着完整,衣料柔顺泛绸光,身上也没伤没洞,是恢复了。闫禀玉自问自确定。
她探身过来,脑袋从卢行歧肩头伸出,目光打量。卢行歧侧过脸,看着她淡淡地说:“恢复了。”
那就行,闫禀玉爬下床,从背包里找出滚荷洪给的蛊虫,和她在圣地得到的传音蛊。蛊虫都装在竹筒里,一字排开在床尾,她交腿坐在床上,思考要先从哪下手。
她总共带了十数个竹筒,摆满了床,卢行歧让开位置,坐到床侧的软椅里。
现在有空,是先练控蛊,还是先探传音蛊的讯息?她犹豫着,问旁边的卢行歧,“中午荷洪阿婆说的话,你有什么看法?”
卢行歧理衫正坐,手扶在茶几桌沿,说道:“滚潇亦当时与我阿爹同去寻龙,她一族灭了十余人,这些人的死有内幕,那就更加确定我卢氏覆灭一事也绝不单纯。”
闫禀玉目光移动,看向他,“荷洪阿婆给出的讯息,是落实了我们一直以来追查的思路。”
她还有不明,“我们在起阴卦里看到的记忆,皆都指向黄家对刘家牙氏有帮助,在图谋的前提上。但是滚氏遭难,困苦几十年,并未得到过帮助,黄家为什么不出手呢?”
卢行歧道:“或许因什么而积恶,又或许黄家与滚氏也有过接触,但中间谈崩了,所以不施以援手。”
闫禀玉细想,在理。目前看来,目冢的袭击是巧合,滚氏没对卢行歧有损害行为,估计卢氏灭门与滚氏无关,也或许现今留下来的这些人对旧事不知,所以无心虚之举。
虽然卢行歧说旧事与她无关,但她不可能不介怀,“当年滚氏一脉也大为受创,是否在寻龙一事上,也属于迫害方,与你卢氏灭门无关?”
卢行歧只说:“一切还未可知。”
闫禀玉转念,“那探滚潇亦的传音蛊吗?”
“等与冯渐微会合。”冯渐微去了黄家,不知道有无挖到消息,卢行歧的意思是,届时两处所得呈上,集思广益。
闫禀玉明白了,开始办自己的事——研究蛊虫。
她打开竹筒,唤了一只没什么杀伤力却十分阴险的痒身蛊,听说皮肤沾上,便会奇痒无比,恨不得蹭树磨皮,常被用来作偷袭之用。
痒身蛊很小,蚊子一般大,飞行无声,所以容易沾身。那本秘书闫禀玉在车上研究了下,提到最简单的控蛊就是直接下达指令,而巫蛊术更高级,将蛊虫身上的游丝用意念汇集,便可以隔空驱役,达到无形无物的境界。
圣地游丝无处不在,充沛到随处可见,但单一蛊虫的游丝微弱,隐约得闫禀玉时常不见,该如何集中意念去驱使呢?痒身蛊停在掌心中,她看着皱眉发愁。
“圣地之外力量不纯粹,巫蛊的游丝也会影响,不易被看到和获取。”
卢行歧起身走了过来,到闫禀玉面前,直溜溜的身子,低垂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掌心。
闫禀玉仰视着他,虚心请教,“那我要怎么做,才能抓取到微弱的游丝?”
他说:“你现在境界不够,一只蛊虫太难,先从数只蛊虫身上追踪游丝,待你掌握到窍门,随之减少。”
哦,原来如此,闫禀玉是新手,挑战高难度了,那是得换方向。她正要打开别的竹筒,手机电话响了,陌生号码,一般不接,这次响得尤其久,就接了。
“喂,你是滚于风?你怎么有我电话……哦,荷洪阿婆给的啊……怎么了?有事吗?……不用了,我有的吃,你忙你的吧。”
鬼的耳目顺风,不需要特意听就能知道对话内容,是滚于风要给闫禀玉带饭食,她婉拒了。见她挂了电话,卢行歧多此一问,“是滚荷洪安排照顾你的人?”
“是的。”
“你需要他照顾吗?”
“当然不啊!”闫禀玉重新翻开竹筒,命令几只蛊虫飞到掌心,“我开房间是为了等冯渐微的回复,顺便甩开滚于风,我在外跟滚氏撇清关系,带着他太招摇了。”
卢行歧嗯了声,语调轻盈。
练了半小时,可以说毫无进步,闫禀玉还是无法精准获取游丝,她仰倒在床上,哀嚎地叹气。
视线中,卢行歧那张好看的脸俯低,说了句:“过犹不及。”
似是而非的安慰,但无闫禀玉而言很受用,再勤加练习就好了。她坐起来收拾好竹筒,再从窗帘缝看外面天色,夜幕降临了。
“我饿了,要去吃饭,你去吗?”
“好。”
动车站一般选址都偏,所以附近商业区集中,宾馆夜市凑在一块,人潮熙攘,挺热闹的。尤其是卖特产纪念品的摊子,挤满了年轻人。
真的,夜市人太多了,超乎闫禀玉想象,可能是因为暑假尾声,这些年轻人或许是趁着开学游玩的大学生。
闫禀玉想吃前面一家汤粉,人挤人的,怕被冲散,她下意识牵住卢行歧的手,带他穿过人群。
她在前开路,认认真真地带着卢行歧左拐右拐,他的阴身明明能轻易穿透过遮挡的人潮,但是他仍旧随着她在人间烟火里碰撞。
到了汤粉摊,手自然就松开了,闫禀玉在点餐:“老板,我要一份猪杂汤粉,放豆芽生菜。”
老板:“诶好嘞!”
卢行歧自觉在边上等,负手而立,气质清贵,连油呛色重的火烟流经他身旁,都衬得他似出尘仙子。
夜市人多,闫禀玉也不会跟卢行歧说话,偶尔望他的背影,想起一些不似缄默的话,而他的背影又时常沉静。
填饱肚子,在回去的路上,闫禀玉买了一捧棉花糖,花朵形状的,粉黄色相间。
“你吃吗?”她还记得那晚他说过的话。
卢行歧摇头,“鬼尝不出味道。”
“那烧了上供呢?”
他还是摇头。
“那真可惜。”闫禀玉就自己揪着棉花糖吃。
路过宾馆边昏暗的窄巷,听到里面有人对话。
“你这只猫灵好大的胆子,竟敢上人身迷惑作恶。”
“大家都是同类,我做的事没碍着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呔!谁跟你是同类,我是大妖,而你区区一灵!”
……
好像是祖林成的声音,闫禀玉驻步观望,巷里头打起来了。看形势,因为猫灵上了人身,祖林成怕伤及无辜,束手束脚,略处劣势。
可真巧,闫禀玉早上收到冯渐微的信息时,还打过蓬山伞的主意,现在机会来了。出于谨慎,她问身旁的卢行歧,“猫灵是什么?”
卢行歧:“脱离鬼,无实体,未达妖。”
“厉害吗?”
“不附体只是一缕魂识,不足为惧。”
闫禀玉有数了,只要让猫灵操控不了人身,以祖林成的本事,抓到它手到擒来的。一个计划在心中悄然形成,她喊了一声,“卢行歧。”
“怎么?”
“祖林成经常携带的那把伞就是蓬山伞,你知道吗?”
“知道。”
闫禀玉微讶异,蓬山伞对鬼如此重要,为什么他不想方设法取用?不过想想,以他那恃傲的性子,不会在乎自己的短板,即便需要,也不肯去跟人讨。所以现在才有她表现的机会。
“你送我饮霜刀,我回你件礼物可好?”她眼中狡黠,冲卢行歧一笑,也不等他回话,将棉花糖塞他手中,“在这等我!”
人就往巷子里去了。
第95章 澄林之祖
宾馆高有五层,阴影掩住这条不足三米宽的巷子,好在边上楼房有一半后院,围墙内泄出院灯的光亮,微微照着巷子深处。
闫禀玉走进巷子时,先谨慎地观战。
被猫灵附身的是个扎实的肌肉男,个头中等,块头如山,两臂展开就能挡死巷子。祖林成身巧,又收着妖力,只用拳脚功夫,窄巷妨碍施展,好几回交手,她都敌不住猫灵的蛮劲,一跃高想搞偷袭就被生拉硬拽下来。
摔地那一下,祖林成怄得几乎吐血,她跳起来恶狠狠道:“你别逼我化妖,届时你就是死路一条!
猫灵见她一直有所收敛,怕是有什么顾虑,胆气也上来了,“我也渴望化妖,无灵只能借由附身修炼,你又何必断我后路?”
“岑王老山的澄林境不够你修炼,非得到人间来蹚这趟浑水吗?”
“澄林妖境天灵地气缺乏,早已不足修炼,也非只有我逃离,只是我运气不好,被你碰见而已。”
祖林成愤道:“休要胡说!澄林境资源再匮乏,也足够你们这些灵修炼,只是你们无法脚踏实地,想走邪门歪道。临近几个县的流浪猫大量暴毙,是否是你所为?”
猫灵轻视一笑,“只是些流浪的、无名无主的玩意儿,为了我的灵力牺牲是它们的福分,值得为此大动肝火吗?”
“看来是你了。”祖林成眼神一变,渐渐伏低了身子,“天生万物,众生平等,你从澄林中来,为私欲去虐生杀生,今日我断不可能饶得你!”
巷内妖气凌厉,卢行歧跨步进巷,张手施下禁制,以防波及路人。他目光一转寻到闫禀玉,她不知几时攀附上墙,高坐在墙头观战,极为怡然自得。
卢行歧笑笑,隐匿阴息,静观其变。
面对威胁,猫灵也怒了,“你亦可携带一身妖力在外行走,为何就我不可?”
祖林成冷笑,“凭我是澄林之祖!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便散了灵再重等天时聚识吧!”
语罢,她耸背覆地,手脚化成趾爪,转瞬之间幻成虎兽,目如火炬。
猫灵被妖化的祖林成气势震慑,步步后退,喃喃道:“你杀了我,凡人定有损,你既是澄林之祖,肩负澄林安危,不会树敌。”
它即便害怕,也敢断定祖林成不敢轻举妄动。
也确实,巷子窄小,不够虎兽横行,猫灵化攻为守,闪躲间,引诱祖林成踏破宾馆窗户。顿时人声传来,开窗张望。
祖林成惊吓一瞬,但见来人目浑无物,心知巷子被下了禁制。再看猫灵,一副小人得志之态,实在狡猾,她气得鼻孔喷火。
祖林成这妖,顾虑太多,过于实诚,所以被不守规则的猫灵给挟制住了,看得闫禀玉很不爽,祖林成也只会比她更不爽。时候到了,她开口:“祖林成,我有办法可以让猫灵控制不了人身。”
既担心被发现妖化,又怕伤了猫灵附身的人,祖林成这时已无计可施了,她喊:“什么条件,说出来!”
她知道闫禀玉旁观许久,总不会是喜欢凑热闹吧。
“我想要你的蓬山伞!”闫禀玉扬声道。
“可!拿去罢!”
话音刚落,地上飞起一物,扑向闫禀玉。她抬手抓握,入手的沁凉感,确是蓬山伞无疑。
猫灵见祖林成有帮手,愤然发力,抱扑向祖林成,带她冲撞向围墙!
破墙吸引路人,得以解困,而墙头站着闫禀玉,一石二鸟之计。
祖林成束手束脚,一时不察,尽管虎身巨硕,也仍被猫灵那一撞给扑倒,眼见就要砸向围墙!
“闫禀玉!”祖林成急呼。
“好勒!”
卢行歧原本已经迈出脚步,掌中阴气汇聚,但闻闫禀玉这一声游刃有余,便退了回来。
昏暗中,只见一道倩影纵身从墙头翻下,轻巧立定,随后打开竹筒,唤出一只蛊虫,“痒身蛊去。”
飞虫随着话音而至,但此时猫灵已顾不上许多,祖林成化妖力大无穷,他除了奋死一拼,已无退路。祖林成已经背触围墙,墙灰簌簌震落,眼看墙体已经松动,但附身的这具躯体倏然不听使唤了,松开钳制的力道,整个人扭动起来,像丧尸一般抖肩抻脖,很是难耐的模样。
祖林成趁机翻转兽体,离开了围墙。
“快去!别扭了!……躺下做甚,快起来!”肌肉男浑身痒到躺地磨皮,猫灵已然控制不了他。
祖林成见状嘿嘿地笑起来,阴恻恻地走近,抬起一条爪子,抵在肌肉男胸口,“你这狡猾的猫灵,死期近了。”
猫灵恐惧那只锋利的虎爪,边扭边抖,颤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猫灵已经不敌,索性动用起人类群居那套,喊人来解救自己,反正它现在是人身。
猫灵没那么容易离体,需要时间操作,它现在这么喊,出了禁制,祖林成带不走他。
“闫禀玉,你不觉得吵吗?”祖林成皱眉道。
“吵啊!”闫禀玉又拿出一支竹筒,笑吟吟地说,“为谢你爽快,再送你一个礼物。”
“定石蛊,去吧。”又一只蛊虫落地滚向嗷嗷大喊的猫灵,很快巷子重归安静。
巨石蛊有一分支是定石蛊,长得圆溜溜的,跟小土豆似的,这蛊近身能让人僵硬如石,喉咙也紧了,发声不出。
可算清静了,祖林成变回本体,打量了眼抓着蓬山伞的闫禀玉,小小姑娘得了胜,趾高气昂,眉眼都扬着,还真有点那卢氏小儿的倨傲之态。老话常说:人相处久了,习性相近。就是如此吧。
“谢啦!闫禀玉。”
“不客气,我有报酬的。”
祖林成切声,“老早说送你,你又不要,现在稀罕得。”
“那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祖林成打断闫禀玉的话,似笑非笑道,“要这蓬山伞是为卢行歧吧,以前不取,现在与我谈判,不若是感情精进了?”
祖林成一番话,让闫禀玉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瞪了她一眼。
祖林成哈哈乐声,“圣地的鼓声我听到了,闫禀玉,你还挺厉害的,真给你得了那么大一处好。”
说着,她望眼巷口,那边隐了道踪影。怪不得那心思阴晦的卢氏小儿会选择信任闫禀玉,正如他那日在地宫所言:她聪明,坚韧,有决策,有血性,爱憎分明。
爱憎分明,祖林成琢磨着这个词,嫉妒啊,念念必有回响。
“谢谢夸奖。”闫禀玉收好装蛊的竹筒,提醒一下,“我的蛊可以保持个十天左右,你把猫灵带回去慢慢教训吧,软刀子磨人,够你发挥了。”
十天,是足够了,祖林成说:“总而言之,今天谢谢你,我追踪了许久,终于给我捉到一只灵,回去我得好好审判,到底有多少东西跑出了澄林境。”
听这意思,闫禀玉问:“所以你在车马关和村子里出现,只是为了追踪澄林境的灵?”
澄林祖点头,“冥婚与目冢我都去确认过,跟我澄林境无关,只是恰巧这每处异常,你们都在。”
原来竟是巧合,巧到闫禀玉不可置信。
话讲完,也该走了,祖林成扛起肌肉男,跃上墙头。
闫禀玉以为她要离开,不料又回身,冲黑暗的巷子口喊道:“卢行歧,蓬山石乃我澄林境的守山石,山界不知因何力量被破,蓬山石亦如此,鬼门关口的踏阶石也无法幸免。那里,极可能已出事。”
祖林成提醒完,跳下墙头消失。
鬼门关口,闫禀玉不甚了解,只知道是冯氏所掌管的地盘。冯渐微赶回家是为了这件事吗?那卢行歧欣然前往玉林,也是知晓此事?那他,是如何得知的?
闫禀玉向巷口迈步,想着找个机会再问清楚。走到巷口,她递出蓬山伞,颇有得意地说:“蓬山伞送你!”
“有劳。”卢行歧素手接过,嘴角微微含笑。
闫禀玉拿回棉花糖,咬了一口,丝丝缕缕化开的甜,沁往肺腑,“卢行歧,我现学的本事,发挥得可好?”
他应声:“极好。”
闫禀玉满意地颔首,“那我们回去吧。”
她走在前,卢行歧在后,挥袖撤掉禁制。握手间指节有异感,是天热化掉的糖霜,很黏腻,如他此时的心情。
——
回宾馆,洗澡换睡衣躺床上,闫禀玉拿出滚衣荣的传音蛊。秘书上说,要想获得传音蛊记忆,只需将蛊主经历的年岁唤出,传音蛊便自动传音。
闫禀玉现今二十四岁,她想知道阿妈在她这个年纪,是如何度过的,“传音蛊,我想知道滚衣荣的二十四岁。”
传音蛊停在闫禀玉掌心中,掸了掸双翅,继而腹鸣起来,整个绿身体都在震动,身周游丝猝然增多。紧接着,一道略微中性带着利落的声音飘出:
“滚荷洪,泯桐阿婆也去世了,再没有人跟我们讲‘古’了。你说,人的生命怎么能如此脆弱呢?”
“泯桐阿婆活到103岁,生命哪里脆弱了?”
“我只是感慨泯桐阿婆讲的旧事,我们现在日子过得还可以,真想不到以前父母和祖婆他们那个年代是如何的困难。”
“困难也是时势所逼,没有那桩寻龙脉之事,我们滚氏不至于此,我的阿婆和你的阿婆都死在那场变故,我们的父母都因此跌宕度日。”
“滚荷洪,那种日子过去了,我要多培育出厉害的蛊虫,重新撑起滚氏门面,让我们之后出生的孩子都能不受欺负!”
“好热啊,滚衣荣,你奋发图强就奋发图强,别挨着我,我得睡觉了!明天泯桐阿婆要送进高顺衙安,我和你都得早起打下手,快睡吧,等你做了家主再来豪言壮志吧。”
“哦。”
……
传音蛊短暂停声,闫禀玉脱离出语境,她听回忆时,从语句里大约判断出滚衣荣和滚荷洪的性格。荷洪阿婆一贯的爽快,不拘小节,不然养不出滚梦萝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
二十四岁的滚衣荣则性格细腻悲悯,是那种心有抱负的人。其实能预知,这种性格的人,在人生道路上会走得辛苦。
传音蛊再次发声:
“好冷啊,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早?”
“我讨厌夏天,那么热,冬天挺好。”
“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而是我最近在培育一种噬魂的蛊虫,天冷不利于蜕化。”
“滚衣荣,你培育这个干嘛?”
“我们滚氏的蛊种里少有见阴品种,更遑论噬魂,只要培育成功了,就不会发生百年前的悲剧。没有鬼怪拦路,当时参加寻龙的滚氏队伍在地形熟悉的山脉,完全可以逃脱,而不被剿杀。”
“滚衣荣,你还真是坚持不懈,我这是称赞啊,我也希望滚氏蛊种能够更全面。”
……
传音蛊又停了,闫禀玉等了片刻,确认滚衣荣的二十四岁没有记录了。
从时间过渡来看,传音蛊识音载忆并非每日记录,兴许只是记录对于蛊主重要的事件。
卢行歧也在听,眼神落在传音蛊身上。
今晚先这样,要早点休息,因为冯渐微来微信了,他晚上到家,明早闫禀玉他们得赶最早五点的动车去玉林。她装好传音蛊,顺势问卢行歧,“刚才在巷子里,祖林成说的澄林妖境,是什么地方?”
卢行歧端坐软椅,抬眼看着闫禀玉,说:“我只知世上有妖聚于一隅,却不知是在岑王老山,更不知被称作澄林境。
“澄林之祖,澄林祖来头真大,怪不得有蓬山伞这个宝贝。”闫禀玉边说边下床,将竹筒放进背包里。
房间铺暗红地毯,她总是赤足行走,月白的睡裙曳动间,露出一截纤薄的脚背,白得晃眼。
卢行歧有时会不经意看到,包括此时。
“卢行歧。”她突然转过身。
卢行歧移开视线,“怎么?”
“刚刚祖林成的话里,说鬼门关口动荡,你决定去玉林,也是提前预判了这件事吗?”
他顿了顿,说:“是。鬼门关口动荡非一日两日,关口被破,是迟早的事。”
“那祖林成所说,澄林境山界被不知名力量所破,跟鬼门关口动荡没有关联吗?”
“或许有,或许无,需去到鬼门关才知。”
闫禀玉疑惑,“你不是才破世一月有余,怎么知道鬼门关从前就动荡了?”
卢行歧再次看向她,目色澄净,“我与冯流远曾有一约定,关于鬼门关口。”
当时在守烛寨他没回冯渐微的问题,原来真认识冯流远。冯流远早死了,他破世不久,怎么认识的?他跟其他流派不是对立关系吗?又哪来的约定?既然与冯流远相熟,为何又屡次拒绝冯渐微加入他们?好复杂,闫禀玉皱眉,想不透彻。
“等到时机成熟,我便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卢行歧看出她的纠结,主动说道。
好吧,感觉会牵扯许多,现在说了她也理不清。闫禀玉点头,走去关了灯,摸上床躺好。
黑暗中,她久不说话,卢行歧以为她在平缓睡意,便拿起蓬山伞掌玩。
蓬山伞不是撑开状态,没有荧光,闫禀玉翻个身,模糊看到卢行歧的影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卢行歧,管制刀具过不了安检,乘坐动车饮霜刀怎么携带?”
“贴道藏匿符即可。”
“哦。”闫禀玉放心了,沉沉睡去。
第96章 你别用这张漂亮的脸来引诱我
在圣地被蛊种偷袭追砍,真的太耗费体力和精神,昨天出来又奔波大半日,昨晚好不容易能睡个踏实觉,闫禀玉这一睡到闹钟响了还没醒。
这个手机闹铃,卢行歧听过许多次,知道是提醒起床的音乐。今天要早起坐车,他在床沿弯腰,端视着仍在睡梦中闫禀玉,思考要怎么喊醒她。
闫禀玉睡相不太规矩,跟同馨小时候长身体会抻劲一般,夜半辗转扭来扭去,在圣地两晚相拥取暖,他领教过她的不安分。所以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只是一角覆在腹部,睡裙因她屈着一条腿而高卷至大腿,原本宽松的领口斜挂在肩头,露出胸前一片白腻肌肤,呼吸清浅,胸口缓缓伏动……
直到闹铃再次响起,卢行歧才将端视的目光定在她脸上,铃声扰乱,她眉头微皱,呓语一声,由平躺翻转为侧卧,手臂捞满被子,抱入怀中。
未免耽误时间,卢行歧轻声唤道:“闫禀玉,闫禀玉。”
她鼻音浓重地“嗯”,就不醒。
卢行歧直接上手轻拍她的脸,“闫禀玉,要迟到了。”
迟到?这两个字,无论是上学还是工作,都是恐怖的存在,闫禀玉立即从睡梦中挣脱出来,睁开惺忪睡眼,看见卢行歧那张端详表情的脸。
“你干嘛……”
然后猛然意识到什么,她瞪大眼睛瞬间醒神,麻溜爬起来,边摸手机边溜下床,手忙脚乱地趿鞋,“几点了?呀!迟了十几分了,得赶快,来不及了啦!”
她自言自语,无头苍蝇般在房间内乱转,一会拔充电器,一会翻找衣服,进卫生间洗漱换衣。着装好出来,去收行李,着急忙慌地念叨物品,以防落下。
“钱包,手机,秘书,竹筒……都在,饮霜刀,饮霜刀呢?”
卢行歧出声,“我拿了。”
“符贴了吗?”
“贴了。”
“蓬山伞呢?”
“在我这。”
“好,好。”确认无误,闫禀玉拉好背包拉链,甩包上肩,“走吧走吧!”
风风火火出门退房,在凌晨的大街上奔跑。
小地方就是好,车站不大,安检进去就是候车厅,省时,最后成功赶上动车。
夏季天色早,车窗外一片清明,闫禀玉坐在座椅给滚于风发消息:【我跟荷洪阿婆说过了,不需要照顾,你安心回老宅吧。感谢你对于我进圣地的帮助,有缘再见。】
信息发送成功,动车缓缓启动。
闫禀玉照旧买了两张票,车上打伞引人注意,卢行歧便暂时隐昼。她将背包放里面空座上,放松地靠背坐好,屁股底下忽往前滑,起身查看,发现是座垫坏了,没法固定。
上大学第一次离开柳州到南宁,每逢寒暑假购动车票,总有同学开玩笑说南宁铁路局是二手局,专拣各地淘汰的旧车来营运,所以清洗一般只洗个车头,因为车身旧的,再洗也就那样,门脸干净就行。
不过动车票是便宜,同比其他地区同里程路段,能便宜一半车费,惠利民众。
闫禀玉试着调整座垫,没用,还是往前滑,她哭笑不得地坐下,只能端端正正着身体。便宜省钱不是,反正两个小时就到了,不挑。
七点多到站,玉林不似晴朗的柳州,顶着一片阴天,活珠子早就在出站口等着了。
“阿渺!”闫禀玉几步飞奔过去,拍拍活珠子的肩膀,揉了下他脑袋。几日不见,还是有些想念的。
活珠子缩着脑袋,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乖乖喊声:“三火姐。”
“诶~”
他打量眼闫禀玉,完好无损,精神状态佳,真心地说:“姐,你好厉害,真的击响铜鼓了。”
闫禀玉笑笑,“更厉害的你还没见到呢,我会控蛊了。”
活珠子惊讶地“哇”一声,眼里满是敬佩。
“走,我们边走边说,对了,怎么不见冯渐微?”
“家主和老家主一起,在围垅屋准备迎接你们的午宴呢。”
“这么隆重?”闫禀玉心想,该不会是鸿门宴吧。
车在外面停车场,两人边走边交换了许多信息,坐上车后,闫禀玉大概对冯氏的家庭和局势有了大致了解。
冯氏围垅屋位处城西,出城行驶五六公里即到,活珠子开的是之前改装过的五菱宏光,遮光好,于是卢行歧现形了。他望向车窗外,突然让活珠子停车。
车停,卢行歧拿上蓬山伞下车,闫禀玉也跟着下了车,看见公路边上伫立着一座山。松木遍布,苍郁蔽光,木林中隐约可见石梯,影绰沿上。山望着不算高,但昏昏瘴雾盘绕其中,显得山势幽魅,远眺其后山脉,磅礴不止,起伏不绝。
闫禀玉跟在卢行歧身后,他撑伞走到石阶前,微微抬了伞檐,停步仰望。
蓬山伞石柄石骨,通身沉黑质润,外观古风,卢行歧立在伞下,周身如蔽阴影,但伞檐半掩的一截瓷白下颔,仍可窥其绝色。
这把蓬山伞倒是极衬他的仪表风度,闫禀玉赏心悦目地观赏了会,他忽而转过身,轻抬伞檐,看过来。
“这是天门山,冯氏镇守的鬼门关口,便在这座山上。”
视线相撞,闫禀玉大大方方的,“怪不得我觉得这山中瘴雾阴森,让人感到不舒服,原来鬼门关口就在这里。”
“鬼门关口应该处在阴阳平衡,清凉不阴,现在‘气’有变化,才让你感到不适。”
“你的意思是,鬼门关口真的要出事了?”
卢行歧点头,望着山中氤氲的气象,说道:“鬼门关是曾与山海关、玉门关、齐名的古关隘,世人以为鬼门关是以古籍释文‘高崖险谷,形势险要,有双峰对峙,状如关门,若经此处,犹入鬼门’而得名。也确实此关名气甚大,是因其多瘴疬,毒虫猛兽繁扰,去者罕得生还,可比踏入鬼门。”
“但其实,鬼门关只是鬼门关,瘴疬终日不散是被关口的鬼气影响,毒虫猛兽多是近鬼门关口染上鬼气之人的幻觉,久而久之,世皆避讳。过鬼门关口,一步入奈河,孤魂无名无可破地狱,便不得黄泉路,永溺奈河。这河中怨积魂恶,关门不稳时,浓重的鬼气便会飘出关外,使天门山上处于平衡的‘气’发生改变,令人感到不适。”
闫禀玉问:“既然鬼气对人有影响,为什么还任由发展,不从根源上处理干净?”
卢行歧道:“鬼气由关内来,属于阴司,关外无名动不得,所以便一直由冯氏镇守,只待关口崩溃,再行修补。”
小时候就听了不少关于鬼门的“古”,闫禀玉凑近石阶,想看看真正阴司的大门是什么样的。
卢行歧却拉住她,将她拽回身边,轻声提醒:“别靠近,天门山北面的冯氏围垅屋里,有随时监控鬼门关口的巡查手,你一进入他们的警戒范围,就会被火铳射击。”
“火铳?那不是枪吗?这能胡乱伤人啊?”闫禀玉惊讶,又后怕。
“即便没有火铳,也别随便近天门山。”
“为什么?”
卢行歧说:“鬼门关口有我旧时施的法阵,冯氏又在这之上压了一个十方阵,即便如此,我仍能感应到,阵势力竭将崩。鬼气扩散,生人勿近。”
好吧,闫禀玉很识时务,乖乖地退脚步,探身进车门。又回头说:“那你看完没,我们赶紧走吧,怪瘆人的。”
“好了。”卢行歧也上车,收了伞。
活珠子重新启动引擎,车往天门山北面开。
渐渐地,闫禀玉看到天门山山脉引流而下的一条人工河。
前面活珠子出声:“人工河绕流的围屋便是冯氏所在之地。”
车没开几分钟,冯氏离鬼门关口真近,怪不得可以随时持枪射击,闫禀玉回头再看眼诡谲莫测的鬼门关,阴天山中瘴雾更甚,模糊不现。她想起以前看过的文学资料,苏轼被贬海南儋州时,留下许多关于岭南环境恶劣的诗词,其中就有一首诗如此形容鬼门关:
自过鬼门关外天,命同人鲔瓮头船。
北人堕泪南人笑,青嶂无梯闻杜鹃。
意思是北人过南人熟悉的鬼门关境地,人命就如南方装有人骨的水瓮船一样,在河中凶险地行驶,生命安全不由自我掌控。
这鬼门关,真是古今骇闻。
车至人工河前,就有人开门提前降下木板,车过河过门,停在外围的空地上。
活珠子熄火下车,请闫禀玉他们下来。
闫禀玉和卢行歧先后下车。
在车上时,闫禀玉就解释过蓬山伞的作用,活珠子再看仍旧惊奇,世上竟有能让鬼不惧白日的宝物。
在高墙上巡逻的人,见阴天有人打伞,皆投去目光。细瞧黑伞无人自撑,更是诧异,和旁人交头接耳议论。
“三火姐,我去停车,你们先从这扇门进,大爷在等着了。”回了围垅屋,活珠子不便再称冯渐微为家主,改成尊称。
闫禀玉点点头,和卢行歧走进第二道围墙,进入到真正的内城。
冯渐微确实在等着了,他们一进门就挥手招呼,不过躲在东边一道拱门后,做贼似的打手势,让他们过去。
闫禀玉和卢行歧狐疑地过去,冯渐微带着他们穿门过道,到了一个安静的院落里。
外面观内,只对围垅屋有个占地宽广的印象,进入到里面,门门道道,连通各个宅院,起码有十几进。闫禀玉不禁感慨,冯氏真是大家族。
冯渐微引他们到一个窗帘紧闭的房间,关门前还探头外望,十分谨慎地确认有无人跟踪。
神秘兮兮的,闫禀玉都怀疑这不是冯渐微家,他是来做贼的,“你怎么回事?在家鬼鬼祟祟的干嘛?”
她把背包卸下,坐下拿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
冯渐微坐在桌对面,说:“老头不知道你们几点到,我赶着时间差带你们到这里,是想共享我在黄家获得的信息,省得被他的眼线盯上,麻烦。”
闫禀玉精准地抓住不利的一点,“所以即便这是你家,也没法保障我们的安全吗?”
冯渐微瞥她,“想哪去了?没那么严重,让你们来做客也有老头的嘱意,是我不想让他掌控我的行事行踪。自从被冤枉后,我就信不过他,况且,我还能让你们在我的地盘出事不成?”
对于他们来回的担忧,卢行歧不甚在意,有条不紊地收起蓬山伞,撩起长衫坐下。
伞就放在桌面,冯渐微盯着,觉得熟悉。那天翻阅刘凤来的《天地通宝大全》,有发现上面描述了这么一把伞,能助鬼物白日现身。还真有其事,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麒麟幡的真假。
冯渐微摸了摸伞身,润泽冰凉,一看就是好东西,“这蓬山伞,你们是如何得到的?”
闫禀玉解渴了,放下水瓶,回道:“与祖林成做了个交易,得来的。”
《天地通宝大全》的编撰人是林祖成,与祖林成,会否是同一个人?妖活数百年,有几个化名很正常吧……
“说吧,你在黄家查到了什么?”卢行歧蓦然开口。
冯渐微刚要讲述,闫禀玉喊“等等”。
既然有顾虑,还是得保险一点,闫禀玉放出了双生敕令,“弄璋握珠,你们到门窗那边守着,如有人接近,就提醒我们。”
窝在盒子好几天,弄璋握珠闷坏了,在空中飞了好几圈,高兴地答应,然后分开各守一边。
冯渐微这就放心了,组织语言道:“在黄家聚餐时,我听到班氏操氏说,当年黄家也帮助了他们,原来不止刘家牙氏,或许黄家真的跟每一家都联络过,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之后黄家的瞎眼太爷黄登池出现在聚会,反正我跟他们立场不同,和平相处也问不出什么,不如当场发难,就问了他龙脉密令之后,黄家为了帮助其他流派度过难关,都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正向是无害的,毕竟做好事而已,如果是另有图谋,那估计不会诚实回答。闫禀玉问:“他怎么回的?”
冯渐微简略一遍,把黄登池的回答述出:“他说当时清政府下密令其实不是为单纯的寻龙,而是一场隐秘的地方势力清剿,成功与否,清政府并不在意,只是需要一个由头。寻龙失败后,当朝正处在内忧外患,自顾不暇之际,就拿钱去疏通,反正山高皇帝远,这才保全了几个流派。”
闫禀玉: “是不是被洪秀全起义给搞怕了?外面列强不敢碰,转头先清内患?”
“是的。”
挺合情理时势的回答,闫禀玉细想,还有一处不明,“那黄家为什么不帮助卢氏和滚氏?”
滚氏一族在当年死了十余人,冯渐微是在微信听闫禀玉说过,“黄登池的说法是,问责停滞之后用钱财疏通,也许清政府先处理的卢氏和滚氏。”
好吧,这个说法还挺合理,闫禀玉嘀咕:“他黄家现在还家大业大,一百多年前散了家财,经过战乱和饥荒年代,还能这么快发家,会不会背地里拿了卢氏的金……”
她越来越小声,看向沉默不语的卢行歧。他神态如常,眼帘半垂,辨不清情绪。
“卢行歧融掉的那块金,确实在黄尔仙手里。”冯渐微也看着卢行歧,想听听他有无其他思路。
卢行歧意识到大家的目光,抬眼看向他们,“且不论我卢氏金铺最后落入谁手,黄家特意留下我施了禁制的金块,此举就有待揣摩。黄家如若行的是大义,刘家和牙氏为何要将此事带进棺材,不让后辈追问?瞎眼点穴,广散金银,我自问我卢氏无此等胸怀,他黄家倒是天下大善人。”
“左不过死无对证,全凭他言。”
说到这句时,他静水似的眼眸才掀起一丝波澜,不知是为黄家的大义凛然的诡辩,还是惋惜卢氏灭族。
一个内定的人,表露出的一丝波动,都是一场风暴。
在卢氏灭族的这条故事线里,闫禀玉因为契约被绑住,安危不保,但情绪一直游离在外,因为这真的是一件跟她无关的事。是滚衣荣身份的浮现,让她有了一只脚踩在这条线上的感觉,情感仍旧若隐若现,不会过于牵动她的全部生活。但是卢行歧不同,他带着深沉的仇恨破世,所有都依托在这条线上,这条线走多长,他的生死就在何处。
好像,她从未真正地看见过他。
“要不,看看传音蛊如何说?”冯渐微这边没什么内幕了,提议道。
而闫禀玉看着卢行歧,目光凝定,不知在想什么。
“闫禀玉?”冯渐微再喊。
“哦……好!”闫禀玉回神,去翻出滚潇亦的传音蛊,“1864年滚潇亦是多少岁?”
“而立之年。”卢行歧很快说出,想是在过去的记忆里反刍过许多次。
闫禀玉将传音蛊放在桌面,唤出年岁,传音蛊开始传音:
“黄化极,你是为了卢氏来做说客的吗?我滚氏深居简出,不求功名利禄,更不想蹚这趟浑水。”
“潇亦姐,我不是谁的说客,今儿个明说了吧,这并非是什么功名利禄的事,能寻到真龙最好,寻不成恐怕更顺上头的意?”
“什么意思?失败了还更好?”
“诶,是的,上边忌惮着我们这些边陲之地的势力,进可北上,退可越南,无论是伏波渡还是鬼门关古关隘,都防着呢。才刚灭了一个桂平起义的太平天国,迟早不容我们,所以这非是你我蹚不蹚浑水的问题。”
“真非去不可?”
“是,你也要为滚氏找好退路,不是么?”
“我……”
对话到这就没有了,明明听着还没结束,闫禀玉再唤了滚潇亦的二十九岁,传音依旧没有反应。
冯渐微奇怪,“怎么就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传音蛊的部分记忆可能被抽走了,或许是我阿妈做的。”只有滚衣荣唤过滚潇亦的传音蛊,闫禀玉想到这个可能。
冯渐微失望道:“进圣地那么危险,居然只得了半截子记忆,这半截子跟黄登池的说法类同,我们目前所得线索还是停滞了。”
关系到家族存亡,黄家去说服滚氏也情有可原,从已知的对话里,黄家与滚氏并无其他图谋,只是这模棱两可的退路是什么?闫禀玉也迷惑了,“那这黄家到底是好是坏?”
说到这个,冯渐微还漏了件事,他讲道:“我在黄家偷听黄四旧和黄家小爷谈话,黄家之上有个叫周伏道的,他很熟悉流派内之事,长得跟覆着人皮的枯枝似的,不知道是人还是怪物,他们言语间挺敬畏这个老怪物。尽管这老怪物朝黄家小爷开枪,也不敢追究,那黄四旧还说,他们黄家是受害者。哪门子的受害者,我就不懂了。”
“对了惠及兄,我们流派内部有这么一脉姓周的吗?”
卢行歧摇头,“我从未听过。”
多了一个人,闫禀玉也不敢判断了,不过其实还有一条线索,“我阿妈的传音蛊,或许会提到抽掉的记忆。”
或许,那也是个未知数。
思路停滞,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最后卢行歧做结语,“黄家即便不是幕后推手,也起着重要的承接作用,我们仍旧按照原来的思路查下去,再寻其他方法。”
闫禀玉同意,将传音蛊放好。
其他方法?都到冯氏了,该不会是要掘他家祖坟吧?冯渐微讷讷道:“惠及兄,你不会是要想掘我家祖坟吧?”
卢行歧瞟了眼他,没吭声。
冯渐微心里头发毛,他有私心,原本打着卢行歧术法强悍的主意,能在鬼门关口上帮忙。不能自己还主动送羊入虎口了?正要再说道说道,双生敕令提醒有人来了。
冯渐微闭了嘴,出外去看,原来是活珠子过来了,说茂荣堂有事找。他跟屋里闫禀玉他们告别,就先忙去了。
——
冯渐微安置的院落安静,没到午宴时间,闫禀玉正好可以练习控蛊。
全神贯注练了两个小时,终于能稍微捕捉到游丝,注意力提高了以后,她发觉耳力听力都更灵敏。
卢行歧坐在桌边,双手平摆于膝上,闭着眼,安静冥想一般。
弄璋握珠得了自由,时而在屋内飞来逛去,时而落在桌子细细声地聊天。
闫禀玉原本想问个问题,见卢行歧这样就歇了心思,收好蛊虫,去陪弄璋握珠玩。她坐在对面,跟双生敕令互动时,目光偶尔飘到他身上。
也许察觉到什么,卢行歧睁开眼,看着被抓住偷看现行的闫禀玉,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他笃定的语气,“说吧。”
闫禀玉呐呐声,“为什么练习控蛊,会觉得听力视力都变好了?”
“这叫内观,当你集中于去看你的身体某个部位,他会感受到你的传达,而与你趋向同一。”卢行歧解释。
“那是不是代表我越练习,耳目会变得越好?”
“对。”
闫禀玉眼睛一亮,还有这么大收获,真不错。问完了,她继续跟双生敕令互动。
卢行歧不再冥想,捯饬起蓬山伞,旁边闫禀玉叽叽喳喳地配合双生敕令童趣发言,他偶尔投过去目光,微微弯了嘴角。
外头天光正好,屋内也是热闹气氛,久违地,让他恍惚。
很快活珠子来请,说正厅的午宴开始了。
闫禀玉和卢行歧移步到茂荣堂。
午宴在室内,窗户封光,墙根条案上备有香烛贡品。果然是老牌世家,礼法齐备,待客周到。
冯守慈见到卢行歧,拱手寒暄一句,请他入座。
餐桌是圆桌,冯守慈坐主位,左右手依次是蓝雁书和冯式微。
卢行歧位置在主位正对,左边坐闫禀玉,右边是冯渐微。
冯氏地位的主次,位置可分,冯渐微在冯氏真不讨喜,外人一般。
活珠子送人到茂荣堂,就完成任务了,正要退下,闫禀玉一把抓住他,“阿渺,坐下来。”
她拉开旁边的椅子,催促不动的活珠子,“快坐下啊。”
按他的身份是不能入座家宴的,边上重回茂荣堂伺候的冯卜会,不着痕迹地瞪了活珠子一眼。
活珠子怯怯地冲闫禀玉摇头。
卢行歧瞥去目光,盯着冯卜会,神色冷淡。
冯守慈察觉到微妙的氛围,打圆场道:“就坐下吧,这两年也亏你陪着冯渐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大老爷发话了,冯卜会安静地退下,去张罗供品。
活珠子朝冯守慈欠了欠身,“谢谢大老爷。”
都入座了,冯守慈握起酒杯,以东家身份起身敬卢行歧,“门君远道而来,我冯氏自当竭力招待,有什么不便之处尽管提,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老子都站起来了,哪有小子坐着的道理,蓝雁书杵手肘捅冯式微,眼神瞪过去。
冯式微立马站起身,也捧起了酒杯。
冯渐微斜眼冷观这母子俩动作,心底嘲讽:做作。
卢行歧携酒杯回敬,笑面道:“我的不便都可以提吗?”
话已经出去了,冯守慈说:“当然。”
卢行歧笑笑,“我倒没什么不便委屈,只是冯氏如此豁达,就不怕我转头就去掘冯氏的祖坟?”
冯渐微惊得差点没被一口菜噎死。
蓝雁书母子俩更是惊讶得瞪大双目,忘记管理表情。
“我冯氏问心无愧,有何好怕。”冯守慈强作镇定,掷地有声。
“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与我说过,如果他还活着,不知道还会不会如此确定。”卢行歧笑着抬了抬酒杯,然后坐下了,一副不想再搭理的懒倦。
闫禀玉夹起一块苦瓜酿肉,还没到嘴,这剑拔弩张的餐桌氛围,还能愉快地吃吗?
活珠子吃了,不顾凝滞的现场,什么烧鸭烧鹅都夹碗里。旁边餐边柜上有水果米酒,冷冻过的,透明的玻璃瓶壁上凝着凉爽的水珠。
“三火姐,这个水果味糯米酒特别好喝,是厨房自酿的,我推荐荔枝味和百香果味,你都尝尝。”活珠子愉快地分享。
盛情难却,闫禀玉也不管了,一口咬住苦瓜酿肉,一手捧住冰凉的米酒杯,低声跟活珠子道谢。
冯守慈的表情僵了僵,但没丢仪态,招呼着说:“我们冯氏是老做派,食不言寝不语,我就不啰嗦了,大家就自在地吃饭吧。别客气,都吃饱了。”
冯式微不明就里地坐下,卢氏百年前不是一个挺大的世家吗?怎么门户之主如此无理,落人面子。面前碗里忽然多了个鸡腿,蓝雁书总把他当小孩,都说了无数次他长大了不喜欢吃这个,每次还夹。
冯式微默默把鸡腿拨到骨碟里,不打算吃。
卢行歧这边,面前也多了个鸡腿,他侧眸看闫禀玉,“我吃不到。”
“那那边供品呢?”
他还是摇头。
闫禀玉却说:“没事,别人有的,你也有。”
卢行歧忍俊不禁。
旁边冯渐微疑惑地瞥着这两位,只有白切鸡地区的人才知道,爱在哪,鸡腿就在哪。这两位有问题,他结合在地宫时的疑惑,自顾自确定。
中式家庭宴会就是吃饭,吃完宴会结束,没那么多口是心非你来我往的交际。
吃饱离桌,出了茂荣堂。
日光底下,闫禀玉顶着一张酡红的脸,眼眸水润像撒了星子,明显醉态。
“你给她喝这么多酒?”卢行歧睨视着活珠子,眼神淡淡的,但威迫力十足。
活珠子的头低了又低,“酒真的好喝,我没想到后劲那么大……”
“冯渐微,冯氏自酿的酒,你作为东道主,不行提醒之责吗?”
炮火转移,冯渐微无妄之灾,冯阿渺害他!
“你看她那乐呵的样儿,呼吸都是果香,她高兴喝的,能怪我啊!”
卢行歧低眼瞥视,那从眼缝里露出的威胁眼神,仿佛在说,多逼逼一句,掘你冯氏祖坟!
打不过还不能逃吗?冯渐微拽着活珠子赶紧跑。
住处在茂荣堂东向,过两座院就到了,卢行歧叹了声气,撑伞领着闫禀玉走回去。
并肩走着,闫禀玉低头看路,说:“你别怪阿渺,我没醉,头也没晕,意识清醒。”
话清醒,脚步轻,走在身旁,时不时撞你一下,卢行歧不信,还是轻轻应了声:“嗯。”
闫禀玉真的很清醒,只是身体里好像所有重的东西都飞了出来,所以她人轻飘飘的,走路有些晃。但思想轻松,心态是真平和。
她忽而转过头,仰脸注视蓬山伞下的卢行歧,阴翳一片,时常一脸淡色,情绪不辨。
“卢行歧,破世权当重活一世,查明真相是主线,复仇或许也是主线,但之余要快乐些。”
他顿步,低眼看她,判断她此时的状态,眉宇间微有诧异,“为何如此说?”
闫禀玉轻轻摇了下头,然后径直向前走去,答非所问:“我其实,不太了解你。”
她或许真的没醉,自己认得路,回到他们落脚的院子。
进屋,卢行歧看到她坐在圆凳,跟站立桌沿的双生敕令说话,欢乐地分享午宴好吃的饭菜和好喝的米酒。
卢行歧关门,放下蓬山伞落座,双生敕令眼明手快地飞走,这对兄妹对他天然带着敬畏。
没人陪说话了,闫禀玉将目光转到卢行歧身上,思想轻松,是藏不住的。她笑眯眯地做着神秘的表情,说:“卢行歧,我知道你的秘密。”
脸颊晕红,眼睛闪亮,笑得如此恣意。卢行歧的心情被她感染,好笑地问:“什么秘密?”
“嘘,我不说。”
“说吧。”
“我偏不说。”闫禀玉晃着脑袋,身子后退。
圆凳无靠,卢行歧怕她摔倒,倾身过去,手绕背后拦了一下。
这个姿势,他的脸近在眼前,闫禀玉转着水眸打量,做出皱眉的严肃样子,“我不说,你别用这张漂亮的脸来引诱我。”
她呼吸较平常急促,面颊几乎红透,唇也是熟透的浆果色,微微张启,或许正在散发腻醉的果香。卢行歧闻不到,不知道带果香的呼吸,是如何的甜。
他低眼盯着她饱满红润的唇,轻声道:“那你觉得,我这张脸,能引诱到你吗?”
第97章 十二辰阵
闫禀玉捂着自己因酒意而滚热的脸颊,笑嘻嘻几声,眼露雀跃地点头,“当然!”
卢行歧拦在后背的手臂收紧,推着她更靠近一些,眼神捕捉着她所有的微表情,而后循循善诱声,“那现在,你想对我做什么?”
对他做什么?思想轻松,果然是藏不住的,闫禀玉双手离开,忽而捧起了他近在眼前的脸。
很突然的,卢行歧微有讶然,但很快被期待取代。他看着她慢慢接近,低额抵住他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她依旧在笑,眼睛眨动,睫毛轻划过他的眼神。他的期待变成蠢蠢欲动,迫他放下诱导的趣味,将自己往前送了送。
但她,什么都没做。
现在,到底是谁引诱谁?
卢行歧低了低眼,目光死盯着她的唇,想将那些恼人的笑意全都咬掉。
他凑近去。
闫禀玉突然松手离开,人猝不及防地往后倒,卢行歧忙起身去搂紧她,却被她带得跌倒,双双躺倒在地上。
凳子矮,卢行歧双臂护住,闫禀玉没摔到,她回想刚才的意外,还觉得挺有趣。冯宅的地板是青砖石,越夏天越阴凉,她压着卢行歧的手臂,贪凉地躺了会。
片刻后,她侧过目光,“卢行歧。”
卢行歧摔倒时,是侧身的姿势,他的手臂被她压着,还环住她的腰。
“怎么?”
闫禀玉笑笑,不说话。
卢行歧望向她的表情,审视她刚才躲避的行为,有些抑制不住的心烦意乱。便想追根究底,“我的秘密是什么?”
她依旧答非所问,“等有一天,你亲自对我说,你的秘密。”
闫禀玉转过身,与卢行歧面对面,还是笑,笑得趣味盎然,像个得胜者。他更烦躁了,忽然搂紧她腰,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他身上真凉快,闫禀玉没有抗拒,相反还在他怀中挪了个舒适的姿势,恰好可以缓解酒意烧身。
被清冷的气息侵占着,闫禀玉的触感和思想都重了些,更清醒,也更明白。卢行歧安安静静的,她抬眼看去,他目色犹疑,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不笑了,思考着他的思考,轻声说:“你想对我做什么?”
这是卢行歧哄她的话,从她口中述出,不知是在询问,还是复述。很快,他就无法思考了,因为她扶着他的肩膀,抬高了身子,张口咬上他脖子。
一瞬间紧绷的,冰凉的,像白桃汁硬糖的触感。她很快分开,义正辞严的小表情,“上次你咬我一口,这次还你。”
这是她想要做的事,卢行歧明白了,刚才那句话是复述。她似乎没醉,他的意图无所遁形,可那又如何。
在他逐渐清明而暗含汹涌的目光下,闫禀玉窝进他清凉的怀抱里,坦坦荡荡地说:“我热,你凉快,借用一下眯个觉。”
卢行歧无奈,失笑,轻抚了抚她的背,投降了。
……
房间角落。
悄声细语。
握珠:“哥,姐姐他们躺地下做什么?“
弄璋:“谈话吧。”
握珠:“谈话为什么要抱一起?”
弄璋:“……我也不懂,反正我们躲着就行。”
握珠:“哦。”
——
冯渐微好像很忙,整个下午不见踪影。
主家的冯守慈也一样,中午午宴上还那么周全礼待,现在却将视为“贵客”的卢行歧撂在一边。
活珠子偶尔到院落,给闫禀玉送生活用品,送茶点饭食。
院子远望能见高墙,以及上面巡逻的人,闫禀玉能感觉到巡防变紧张了,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包括围垅屋里,安静异常,有种暴风雨前的预感。
活珠子把晚餐和夜宵糖水端到桌上放好,闫禀玉抓着他问,“这里气氛怪怪的,冯氏出事了吗?”
活珠子回:“今晚八点鬼门关口要更换十二辰阵,这是谨慎以待的大事,所以大家都在忙。”
“哦。”鬼门关口动荡闫禀玉是知道的,她说,“换阵成功就代表关口稳定了吗?”
“不一定,阵法没有一劳永逸的。”活珠子懂的不多,但看周围人的反应,形势不乐观。
活珠子没待多久就走了。
卢行歧开窗望巡防,围垅屋灯火敞亮,高墙上更是严阵以待。
玩了一整天的弄璋握珠,晚上时因为惧怕而待进木盒,闫禀玉好奇问过,他们害怕什么?
双生敕令回道:我们是鬼魂,天生畏惧强悍的阴力,那座山上鬼气浓重,让我们恐惧。
他们不知道鬼门关口在天门山上,只是出自本能规避危险。
“现在是傍晚七点,离换阵还有一个小时。”闫禀玉在卢行歧身后说。
卢行歧将窗户关上,扬手在屋子施了禁制,“换阵时天门山的‘气’会波动,对人有影响,今晚你别外出了,就留在屋内。”
连他都这么谨慎,闫禀玉犹豫着问:“鬼门关口……是不是要崩溃了?”
卢行歧道:“十二辰是冯氏压箱底的阵法,鬼门关口几时崩溃,取决于此阵能作用多久。”
天门山方圆几里无人家,只有围垅屋,闫禀玉担忧,“那会影响冯氏吗?”
主要是他们都身在冯氏,冯氏受影响,他们也会被殃及。
“鬼门关口一旦崩溃,方圆百里都会受波及。”
“啊?那我们怎么办?”
见她忧虑,卢行歧安抚道:“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他移步到桌前,拿茶杯倒了杯活珠子端来的凉茶,倒完坐下,朝闫禀玉招手。
“喝凉茶,能解天门山上发散的瘴气。”
闫禀玉过去坐好,端茶喝。凉茶苦涩,她一口喝完,杯掷桌面,瓷底发出铛的声响,让她更烦乱。鬼门关诶,里面多少恶鬼,卢行歧语态轻松,是不是有办法对付?
“你有方法解决鬼门关的危难,是吗?”
“是。”
鬼门关口的鬼气是恶魂,伏波渡的是怨魂,卢氏曾用阵法解决过扰乱七十二泾的怨魂,阵势百余年还在运转。闫禀玉好奇,“像伏波渡那样解决吗?”
卢行歧提茶壶,再倒上一杯茶,平常道:“那是我阿爹的做法,但其实,斩杀恶鬼更绝后患。”
他说这话时,嘴角有丝微淡的笑意,眼眸中却闪过嗜杀的光芒,隐晦又张扬。
卢行歧推了推茶杯,示意闫禀玉喝茶。她举杯又是一口喝完,苦感积在舌下,让她紧紧皱眉。
卢行歧觑着这个小表情,抿嘴笑笑,不声不响地又斟上一杯凉茶。
关内无名动不得,那便是等关口真正崩溃,再处理恶魂。闫禀玉猜到他袖手旁观的深意,说:“你是想等十二辰阵败,再出手斩鬼?”
卢行歧轻摇头。
她不解地看向他。
“得先让冯守慈来求我。”
“为什么?”
“谈条件。”卢行歧又将满杯的苦茶往前推。
闫禀玉看着这杯还苦在喉间的茶,好奇的心思也淡了,她商量地软了语气,“这个,很苦的。”
卢行歧笑着说:“三杯才够功效。”
好吧,闫禀玉皱着眉头,屏气一口喝完。
……
晚上七点五十分。
冯守慈和冯桥携冯渐微冯式微,以及十二辰立阵所需的十二人和押阵身份的冯地支,一起抵达鬼门关口。
围垅屋高墙之上的碉楼,不止有瞭望孔与射击孔,还配备了远程射灯,双灯齐亮,能将天门山上的黑夜照成白昼。
可纵使如此明亮的灯光,也照不透山中瘴雾,冯渐微他们登山依旧要配备火把,才能看清脚下的关隘古道。火把上燃烧的油布也是特制的,有明神驱瘴之效,即便如此,能见度也少得可怜。
一路行来,风静树止,唯闻鸦雀悲鸣。越到鬼门关口,什么鸦雀声都消失了,只剩脚踩松针的细碎动静,和幽深无边的寂寥。
鬼门关口无形,常人纵看只觉瘴疬犹深,关外几块踏阶石便是位置所在,踏尽阶石便入幽冥。
时隔两年,冯渐微再次到鬼门关口,看到关外十方阵内汩汩外泄的鬼气,和即将倾塌的阵势,才知道老头没有危言耸听。
昨夜回来,不见冯天干出来泊车,冯地支也不在茂荣堂,冯渐微就知道猜测八九不离十了。他正想跑一趟鬼门关口,验证自己猜想是否正确。
冯守慈却拦下他,跟他详细地讲起鬼门关口的现状:
“鬼门关口现已立阵十方,但十方阵势仅仅维持了数月,现今危矣,虽然可用十二辰阵补上,可一旦十二辰无力回天,那冯氏将会失去对鬼门关口的控制。”
冯渐微没想到情况如此严重,“冯氏守鬼门数百年,一直未出纰漏,为何突然就不行了。”
冯守慈说:“并非突然,其实从二十八年前开始,鬼门关口已经不稳。当时你才刚出生,你母亲身体不好,你又是个夜哭郎,我便带着你住到你阿公的茂荣堂看顾。也就是在茂荣堂的某一夜,天生异象,天雷频出如织罗网,攫取世间阴气汤汤而聚,漫天都是鬼哭狼嚎的悲鸣哭叫,天门山也受此影响,鬼门关口动荡,鬼气摄人。”
“这次危机十分严重,我和你阿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牺牲了冯卜会的父亲,才重新将鬼门关口镇压。”
这天象的形容,怎么这么像拘魂幡现世?只当巧合,冯渐微没把两件事联想起来,他说:“可我长大后并未听过鬼门关口再生意外,不就证明被镇压住了吗?”
“你不知道不代表鬼门关口无碍,除去两年前那件事,这些年只有点小动乱,我冯氏内部自行解决。况且这事传扬出去丢脸面,有何好宣扬的?”
冯渐微的家主之位,便是因两年前那件事而卸任的,他现在没心情去追究,不安地问:“鬼门关口崩溃真的成必然了吗?”
冯守慈面目凝重,不再言语。
……
今夜便是替换十二辰阵之时。
“冯式微阵外候补,冯渐微与冯地支协同压阵,我与冯桥起阵,其余十二人各守其方位。”时辰将至,冯守慈分配任务。
众人各自分开,十二人俩俩为伍,持法铃站至十二辰所属的八方位。冯渐微与冯地支手握令旗压阵于中位。冯守慈和冯桥在阵外捏诀踏罡步,准备起阵。
候补说白了是打杂,尽管冯式微不满自己的位置,事关鬼门关口,他也不敢置喙,老老实实收集火把插到阵外,以取照明。
火把围绕整个十二辰阵,随着诀起步行,八方位处瘴雾蒸腾,似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震散。随后天门山中清风吹拂,法铃轻晃,铃声净神静心,荡过森森鬼气,传遍关内关外。
步止,手诀托起,冯守慈和冯桥同步念请:“①天地自然,秽炁分散,元始安镇,回向正道,按行五岳,八海知闻,左社右稷,不得妄惊……”
随着立阵咒语渐成,铃音骤急,十方阵内鬼气惊慌,悲哭惨叫地朝向各处奔窜。阵势终于不堪,遽然溃散,鬼气纷纷撞进天门山中的瘴雾,卷起狂风扫荡!
阵外火把却不受影响,与八方位阵线燃起的微光连接,形成一个灼灼发耀的八卦图型。
就是现在,立阵拘邪!
“十二辰阵,起!”威声并令。
阵中冯渐微冯地支得令,背向举臂摇令旗,口中同时呼念:“东南西北,九州位至,五猖兵马随吾行!”
咒语刚落,一阵呼啸的烈风冲进瘴雾中,与鬼气狂风交相碰撞,呜呜呼啸声中,似传出兵刃触接的打斗声,风中寒气激发,使得立阵众人如堕冰窖!
冯式微也被冻得瑟瑟发抖,抱树取暖。
随着兵刃斗声越厉,狂风倏缓,寒气也随之减少,鬼气瘴雾仿佛被什么压制住了。
冯渐微摇旗之时,见得此状,心感安慰。五猖兵马是从魔窟里的妖魔鬼怪炼化而成的家兵,护法坛执任务时召唤,譬如此时兵马招至,拘邪入阵。
很快,鬼气瘴雾被五猖兵马全面压制,十方阵中逃窜的鬼气被驱赶进十二辰阵,只要阵能完全立起,拘禁邪祟,那今晚行动就成功了,鬼门关口的危机暂时解除。
大家配合默契,五猖兵马完胜鬼气瘴雾,原以为势在必得,冯渐微却眼尖地发现,十二辰阵的辰向未向光芒衰弱。
法阵常作拘邪除祟,但这是鬼门关口,凡人之力怎能敌万鬼之恶?所以立阵需借阴阳玦的镇压之势,才能拨动千钧。
土生石,石生玉,土为阴阳玦属性,辰向位于东南方,属阳土,未向位于西南方,属阴土,这两个方位必须要与阴阳玦联动,才能够完整地立起阵势。如今式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十二辰阵还在吸纳鬼气,现在阵势尚且稳固,等到鬼气完全拘进,阵立不起来,恐会因承受不住而坍塌。冯渐微转脸看向冯守慈,想提醒他,然而却看到他目光落在十二辰的辰向未向,并不惊讶。
冯守慈起阵掌全局,又怎会不知辰向未向衰微,难道他早就察觉阴阳玦有异?那为什么还是发起十二辰阵?十方阵成功了,那就代表阴阳玦无碍,现在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渐微将注意力从十二辰阵脱离出来,踢起脚边一块石头,石头乘风力砸进踏阶石缝隙,激起土尘。土尘随风卷进阵中,他高举的右臂上,冥蝶却不见发光。
阴阳玦所卧之土才能称为阴阳土,土尘不具阴阳,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阴阳玦不见了!
冯氏围垅屋内也不平静。
即便卢行歧施了禁制,闫禀玉仍能感受到外面狂风大作,因为门被吹得砰砰作响,气候也冷了好几度。她从窗缝观外,发现夜空黝黑,阴风阵阵,天地像被什么遮盖住了,月光不见一丝,更遑论星子。
闫禀玉离开窗户,回到桌前,问安坐于室的卢行歧,“外面是怎么回事?”
卢行歧斟着茶,慢悠悠道:“十方阵破,鬼气波及。”
“今晚不是要立十二辰阵吗?怎么鬼气还能跑出来?”
“十二辰阵未立。”
“那阵立起来就恢复正常了吗?”
“没那么容易。”卢行歧从旧时施的阵法中感应到,今夜十二辰阵势难立。
闫禀玉默了默,情绪不佳地坐下。
听出她的焦急,卢行歧挑眼看她,递过去一杯茶,问:“你在担心冯阿渺和冯渐微?”
闫禀玉接茶杯,点点头,“当然,也担忧我们。”
“把茶喝掉。”卢行歧突兀转了话题。
闫禀玉皱眉喝完,苦得吐舌。
卢行歧斟去一杯清水给她,而后说:“我要去一趟天门山,你就在此处,千万不要出来走动。”
经历这么多危险,闫禀玉当然知道保全自己,她边喝水边问:“你要去帮冯氏吗?”
“不算,”卢行歧说,“十二辰阵不立不破,冯守慈便不会放下做派来求我。何况我们身在此中,这阵必须得立。”
闫禀玉能猜到他的谈条件跟开墓取阴息有关,但隐约觉得他此次作风不似以前急暴,不知有什么打算。她放下茶杯,看着他,“那你小心。”
卢行歧没应声,拂袖转身,直接往门口走去,身形隐没,穿墙而过。
第98章 投、其、所、好
五猖兵马修正道,嫉恶如仇,不吞吐完鬼气誓不罢手。眼见十二辰阵迟迟未立,阵中鬼气过犹,阵势不足压制,外围瘴雾隐有破出之象。
除去光芒衰微的辰向未向,其余六方位壁垒坚实,但鬼气不傻,尝试过突围后,全部改换策略冲向辰未方向,撞得法铃抖晃声乱!
如果十二辰阵是千里之堤,那辰未向就是溃于蚁穴,被鬼气冲破是迟早的。兵马唤不回来,鬼气还在拘,冯渐微即将押不住阵,他朝阵外大喊:“老头,你再不想办法大家都要玩完!”
冯桥也知道阵势将破,面露惊慌,再次施法守阵。
冯守慈倒是面不改色,与冯桥一同施术法守阵,将问题甩了回去,“冯渐微,让冯地支押阵,你去施相术补阵缺!”
鬼门关口失控的后果没有人比冯氏更清楚,方圆人家之中只有冯氏,一旦关口失守,冯氏首当其冲,灭族都是轻的。现在阴阳玦确实不知所踪,冯渐微还以为老头有什么后招,看来是年纪大了纯脑子浑了,分不清现实,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冯渐微真是恨得牙痒痒,怎么上赶着回来被当枪使了!恨归恨,阵还是得补,他将令旗塞给冯地支,向西南未向走去。
冯地支也不轻松,两人押阵尚且勉强,他一人在中位手持两张令旗,没一会便冷汗涔涔。
八方位的十二人同样不好过,阵势力量悬殊,他们顾此失彼,主动权已被鬼气牵制。
未向被鬼气侵满,冯渐微跻身进去时,鬼气震得衣衫鼓动,潜入体内,就如冰针一般刺入皮肤,冻得他口齿哆嗦了几下。面向阵内站定后,他手握指诀,抚过右臂腕脉,同时呼念:“平生断魂,冥蝶现。”
指节抚过,原本干净的手臂浮现出一只暗青冥蝶,荧光绽闪,鬼气触之如被灼烧,发出痛苦哀嚎,纷纷远离。
身周鬼气减少,冯渐微的体温回来些许,他伸出右臂,开始施相术,“冥蝶现,百鬼见,识鬼平生,造鬼幻境,堕!”
令出,冥蝶刺青骤然光芒大放,有暗蝶于光中飞出,展翅罗困住阵内鬼气。蝶翅下原本激烈的鬼气忽而形如飘渺,静静地沉入地面,像是跌进了无底深渊。
相术以一对一,就够耗费精力,现在是数不清的鬼气,才刚过两分钟,冯渐微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晕眩感袭来。
未向突破不得,鬼气便集中往辰向闯,冯渐微分身乏术,喝声:“冯式微,去补东南向阵缺!”
虽然知道他也撑不了多久,但能顶一时算一时,死之前也要拼一把,才对得起地底下的祖宗!
“哦!”冯式微快步上前,即将踏入东南辰向时,被一把凭空出现的伞给夺了前路。
那伞周身莹润,发出玉质般的光泽,犹如利器直直插进辰向位的地面,一入阵,就将冲闯的鬼气给震了回去。这是什么宝器,竟能震慑住阴物?
思绪间,冯式微惊讶地察觉辰向的光芒闪烁起来,连带着照亮未向,与其他六方位逐渐相连。这是什么情况?他惊讶地看向旁边的冯渐微,就见他那便宜哥露出一种崇敬的痴态,望着某个方向。
冯渐微这人从小不爱跟人亲近,在冯氏老摆出一张木脸,看起来颇目中无人,冯式微还从未见过他这种尊敬到痴迷的模样。
冯式微顺着冯渐微的目光看去,还未窥到端倪,就被一阵阴风迷了眼。那阴风蕴着强悍的阴力,令人心神不定,胸生郁气,跟鬼气寒冷的物理攻击不同。他更是好奇,正要强行观相,却被冯守慈一声“冯式微退下”给阻止,只好快速离阵。
冯守慈也看到了那阵阴风,以及阴风落地后的身影,他先结印施了一个助阵术,加速十二辰立阵,然后轻轻一掸衣袖就逼退迫近冯渐微的鬼气。
而插入阵中的玉伞,竟然真的联通起阵势,一副完整的八卦图绽亮在天门山上。八方位力量终于平衡,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
面对无数鬼气,冯渐微的平生断魂已到极尽,掐断相术后,他手脚无力地摔倒。卢行歧一个旋身补阵,挥掌用自身阴力阻挡拼死挣扎闯阵的鬼气。
十二辰阵拖沓越久,鬼门关口的恶魂越蠢蠢欲动,卢行歧抓起冯渐微前襟,将他扔进阵中,厉声命令:“冯渐微,阵势已成,再次立阵!”
本就失掉力气,冯渐微被扔得七荤八素的,他眩着脑子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站到中位上。
冯地支也已是强弩之末,但还是撑着替冯渐微驱赶疯狂挣扎的鬼气,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只要立阵成功,就能解脱了!
八方位十二人以及起阵的冯守慈冯桥,和候补的冯式微,此时都与冯地支想法相同。快点立阵成功,才能保住鬼门关口。
于是数道殷切的目光聚集到冯渐微身上,他晃晃眩晕的脑袋,强打起精神,顶着一众凛冽的鬼气托起手诀。
也许感知到形势不妙,鬼气瘴雾迅速纠集,顷刻间壮大,淹没掉冯渐微的身影,看着就像将他吃掉了一般。
“阿渐!”冯桥慌了。
“哥!”尽管平日不对付,但眼看冯渐微被鬼气吞食,冯式微也担忧失措。
冯守慈冲冯桥摇了摇头,让其不要自乱阵脚,守好本位。他目光矍铄地盯着阵中,眼中期待、相信、担心的情绪交错闪过。
施平生断魂已经透支掉冯渐微的精力,他此时定然神魂不稳,而立阵需要形魂合一,才能调令阵势。冯守慈明白其中艰难,但刀架脖颈,只能寄希望于他身上。
在众多殷切的视线之下,一道声音赫然破瘴雾而出:“天地自然,秽炁分散,元始安镇,回向正道,按行五岳,八海知闻,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十二辰阵,立!”
立阵瞬间,天门山中金光毕现,泱泱鬼气瞬间从冯渐微身周荡开,被散发璀璨光芒的阵势拘尽。
围垅屋碉楼的巡查手见天门山上金黄骤现,发觉照在山中的射灯光线变清晰了,他们意识到瘴雾开始挥散,那就代表十二辰阵立成了!
高墙之上一阵欢呼:“成功了!”
“冯氏又成功了!”
冯卜会在庆贺的人群中,听到那个“又”字,觉得尤为刺耳。
——
立阵后,冯渐微就像被抽干了力气,倒在地上。
“哥,你怎么了?”冯式微赶忙前去扶起他,可他的身体就跟一团烂泥一样,连攀附都做不到。
冯桥在边上说:“阿式,你就受个累,把阿渐背下山。”
“啊?”冯式微不太情愿,关隘古道崎岖,让他背不得累死。
冯守慈瞪过去,“你哥今晚出了大力,你一个候补的什么忙都没帮上,背他下山很委屈吗?”
冯式微闭了嘴,乖乖答应,蹲下拽过冯渐微双臂,将人背了起来,“父亲,那我们可以下山了吗?”
冯守慈压了压手掌,意思再等片刻。
冯式微表面“哦”了一声,心底叽歪:早知道让冯渐微先躺一会,现在背上来,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卢行歧在收蓬山伞,细心地拨掉伞面的尘土,冯守慈走了过去,朝他拱了拱手。腰弯得够低,诚意倒足。
“谢门君今晚襄助,冯某感激不尽。”
“不谢,只是顺手。”
顺手的事,对冯氏来说却十分困难,差点失败,可冯守慈不觉得卢行歧傲气。卢氏一门的术法高深,确如传闻所言,这位更是能耐,以阴身施正阳术法,古往今来都难见其一。
冯守慈再拱了拱手,虚心请教,“门君,我有一事不明,你手中的宝器是什么来历?怎么能跟阴阳玦的力量联动?”
冯渐微也好奇,拍打冯式微的肩膀,让他近一点听。冯式微扁嘴不乐,但仍旧照做,背着他靠近。
卢行歧转腕背手,将蓬山伞收在身后,阻挡住冯守慈显露出一丝贪婪的目光,“这伞名唤蓬山,是用远古撑天石的蓬山石而制,与阴阳玦同出一系,可以激发出阴阳玦的能量。”
冯守慈急声,“那它是否也同阴阳玦一般,可镇鬼门关口?”
听到这,冯渐微算是明白了,老头早就知道阴阳玦遗失,估计十方阵能立起来,依靠的是阴阳玦剩余的加持能量,他用十二辰阵效仿,抱的是侥幸心理。
虽然刀架脖子上,不得不为之,但冯渐微还是对老头越来越生厌,这么重要的事不与自己商量,瞒着用阿公的名义哄他回来,一起背这罪名。
“同出一系,不代表效用可共。”卢行歧淡声,打断冯守慈的冀望。
冯守慈失望地低了低眼,而后道:“为感谢门君,我冯氏可备上厚礼,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供品或是其他的什么。我冯氏若没有,也可以出外寻。”
卢行歧闻言挑眉,打量着冯守慈,眼中意味,似在判断什么。
冯守慈心一凛,以为他要提那个要求,正准备先把答谢道出,却听他说“不需要”。
卢行歧不要,冯守慈也不敢接受,就怕他日后提出为难的要求,“门君……”
“好了父亲!”冯渐微开口打断冯守慈,“就按你平时的作风,给他金条感谢吧!”
鬼要金条做甚,冯守慈自然不信,还要再说:“金条恐怕不成……”
冯渐微却道:“怎么不成?他既无所取求,不若投其所好。”
“成,那便如此罢。”卢行歧爽快应声,一阵阴风卷过,就失去了踪影。
冯守慈百思不解,“这门君要供品兵马都好说,黄金用来做什么?”
冯渐微不想跟他废话了,指挥冯式微带自己下山。
……
冯氏队伍得胜归来,冯守慈动作也快,准备好金条,让送去客人所住院落。
晚上十点,活珠子捧着一个木盒到闫禀玉他们住的院子。
禁制解了,阴风瘴雾消散,月光挥洒,夜空星辰闪烁。
一切恢复正常,双生敕令出来活动,闫禀玉在跟滚梦萝打视频,弄璋握珠偶尔飞过,滚梦萝好奇那是什么。
很多事闫禀玉都没跟滚梦萝讲明,包括契约和与滚氏的牵扯,她打哈哈道:“那是我网购的玩具,可以飞的小人儿。”
滚梦萝不疑有他,“这玩具挺阴间的,你少买点这种吧,别像前月那样半夜捡钱撞鬼。”
那时撞的鬼此刻正端坐房内,闫禀玉笑笑,说:“没事,现在是鬼怕撞到我。”
毕竟她手握追息蛊和沉冥蛊,对付一两只普通鬼,还是有信心的。
始作俑者的卢行歧一回来就在画符,执笔勾朱砂,坐着一个小时都不挪地。偶尔听到这些趣言,不禁弯了嘴角。
闫禀玉的房门开着,里头传出笑谈声,听着和谐欢乐。活珠子一踏入院,就见房内双生敕令在追逐打闹,闫禀玉趴在桌面不知跟谁视频,时而笑声,对面卢行歧低首执笔,安静地处在温馨的热闹之中。
十二辰阵艰难成功,冯氏还处在劫后余生的侥幸中,围陇屋内气氛僵硬。而眼前这副和睦相处的画面,让活珠子有种时光静好的感触。
“三火姐。”
“咦?阿渺你怎么来了?”
闫禀玉的手机一晃,照到活珠子,视频里的滚梦萝眼睛一亮,好一个病弱美少年!
活珠子迈步进屋,“来给你送东西。”
“哦。”闫禀玉有事,转头跟滚梦萝说下次再聊,滚梦萝挤眉弄眼,话里话外想要活珠子的微信。
闫禀玉差点忘了,滚梦萝就好这挂清瘦病弱少年,她小声警告:“人家才十八岁,太小了。”
十八岁好嫩啊!姐弟恋多好吃!滚梦萝更来劲了,在视频里给闫禀玉比了一个势在必得的手势。
闫禀玉哭笑不得,直接给这个大色迷挂了视频。活珠子送的是个木盒子,摆在桌面,她问:“冯渐微送的吗?这里面装着什么?”
“不是家主,是我们大老爷。”
“我和他不熟,送我礼物做什么?”闫禀玉狐疑地拨开木盒,一阵金光晃眼,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百克的金条,且有三根!
“不是,这、这、这是黄金诶!不是什么裹着金皮的巧克力,阿渺,你不会送错了吧?”闫禀玉太惊讶,话都磕巴了。
活珠子:“大老爷亲自交待的,指名道姓给你。”
“为什么?”闫禀玉稀里糊涂的。
活珠子说:“大老爷给我木盒时,只说了句‘投其所好’,我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或许对冯氏来说,金条跟白菜一样,闫禀玉是爱钱,但这也太贵重了,说什么都不能要。她将木盒推回去,“这得值几十万,太多了,你拿走吧。”
活珠子只是奉命行事,送不出去回头还得挨冯卜会讲,他想劝闫禀玉收下,“三火姐……”
突然,一双染了朱砂的手进入两人视线,将木盒纳入掌中,瞧了一眼。
“这确是给你的。”卢行歧不知几时收了符笔,将木盒转交到闫禀玉手里。
金条沉甸甸地坠着闫禀玉的手,她实在恍惚,问他:“为什么?”
“我协助冯氏立十二辰阵,这是酬谢。”
“那也不是给我的。”
“冯阿渺不是转述了么,”卢行歧一字一字笑言,“投、其、所、好。”
第99章 你为何不趁此夺回家主之位?……
投、其、所、好,闫禀玉琢磨着这四个字,回视卢行歧,他容色愉悦,目光中流露出微微上扬的得意。
听他所言,他知晓冯守慈指名道姓送酬谢给她这回事,这个投其、所好,是他授意,或同意的……
得意什么?臭屁啥呀?像只开屏的孔雀,闫禀玉可不会扭捏,她大大方方地跟他道谢,接受金条。
“谢谢啦,卢、行、歧。”她也学着他一字一字的语气。
辞职请的假已到期限,大瓜酒店有牙蔚五叔的股份,闫禀玉回不去了。李经理发过微信询问,得知她的决定后,通情达理地接受,说压的工资会随下月工资日统一发放。无论是契约,还是卢行歧对她生活的影响,既然投其所好,那就是她该得的。
卢行歧被她学样的语气逗笑了。
酬谢丰盛,闫禀玉又不免感慨,“冯氏送那么多钱来,鬼门关口立阵是不是很惊险?”
卢行歧不以为然,“我只是一缕魂,再危险也不外如是。”
闫禀玉斜他一眼,“看把你能的。”
卢行歧不知道听懂没有,表情似笑非笑,眼神落在她身上。
活珠子越看越迷糊,门君的酬谢,却给了三火姐。是上交家用吗?可是哪来的家,也用不到这么多钱啊?
天色不早,活珠子没再多想,因为要回去复命。走前他说:“明日是老老家主的冥诞,冯氏要举办祭祀仪式,仪式完之后,晚上摆流水席施孤。冥诞仪式要设道场,很有民俗文化特色,整个冯氏都会参加,三火姐你要不要去瞧瞧?”
关于冯氏,卢行歧有许多自我考量,闫禀玉只说明早答复,没有作出决定。
夜晚洗漱过后,熄灯,闫禀玉带着清新的沐浴露香爬上床,慵懒地躺好。舒展身子一番,她侧卧抱住凉丝丝的薄被,问道:“卢行歧,明天冯流远的冥诞,我们去吗?”
“去,我与他相识一场。”
冯氏围垅屋有两百多年历史,外围高墙厚实,巡防堪比城墙,内围房屋白墙青瓦,木门木窗,很有当地古民居风格。民居的建筑用料也是十分扎实,墙体厚有三十公分,其中木门敦重,窗则是镂雕木窗,大开四扇,采光通风极佳。
卢行歧此时就斜倚在窗台,交叠手臂,松散闲适地望着天外月色。
乡下月光澄明,透过镂空木窗洒落在他身上,使他蒙上些许虚幻不真的色彩。闫禀玉想起,他以前在自己租房里,也常这样看窗外。也或许不止以前,可能是每一晚,毕竟鬼不用睡眠,漫漫长夜与人类世界,是割裂开的。
闫禀玉看着月影和卢行歧的身影,困意袭来,睡前她呓语般道了声:“晚安。”
用人类世界对夜晚的美好冀望。
翌日早晨。
睡得安稳,闫禀玉七点不到就醒了,起来收拾,换上一身素净的衣服:淡色飞飞袖的v领中长款薄棉小衫,因为薄透,加了白色吊带打底。下身一条复古蓝的窄版七分牛仔裤,脚上依旧是那双绊扣碎花鞋。
登山服太休闲,其他衣服颜色艳,就这套简单浅色,穿去参加冥诞应该合适。包不用带,手机直接塞裤兜里,闫禀玉准备好了,活珠子也到了,给他们引路。
因为是家庭祭祀,道场设在家族祠堂,祠堂位置在围垅屋中轴线,就位于茂荣堂后面。
闫禀玉和活珠子在地面走,卢行歧不知抽什么疯,飞上围墙走巡逻道。偶尔穿院,她能看到他撑着蓬山伞高高在上,身边时常经过巡查手,对他弯腰致意。
也许昨夜卢行歧帮助立阵的事传开了,闫禀玉也明显感觉到,路遇的人对他们尊敬许多。很快到了茂荣堂,活珠子带她从边上拱门穿过,来到一个宽敞的院子,得有足球场那么大。
院子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端供品的,折元宝的,立经幡的,扛道场器具的,洒扫指挥的,来来往往,各自忙碌。看道场布置,有些类似广西民间的打斋,设坛超度之用。
越过忙碌的人群,活珠子带闫禀玉进入祠堂。祠堂内有两进门,同样宽敞,第一进为一间大空屋,临时摆放道场器具,和举办仪式时站人观场。第二进屋则摆列祖宗牌位,牌位高台之下放置着一张长条桌,是供香火供品和燃长明灯的地方。
祠堂和道公的解事铺一样,漂浮着浓郁的檀香气味。
闫禀玉环看四周,这祠堂高门雕梁,建筑落成时间明显比围垅屋早,所供排位如此之多,可能是个宗祠。冯氏一族得有个几百人,比得上一个小村落了,有宗祠也不足为奇。
身后忽有凉感,闫禀玉熟悉,回头看果然是卢行歧来了,他身旁跟着冯渐微。冯渐微捧了满怀的菊花,白红两色,白多红少。
冥诞如果需要花,白花不是更合适吗?怎么还有红的?闫禀玉好奇道:“花是用来做什么的?”
冯渐微回:“这是我们玉林当地的风俗:求白花。刚好阿公冥诞,祖先光前裕后,后人虔诚祈愿,求白花得子,求红花得女。”
白花比红花多,这种同姓宗族就这样,看重传承,求子多。闫禀玉不理解,但尊重,点了点头。
冯渐微上前放花,竖直整理进空框里,等仪式结束,方便族人取拿。
随着准备工作完成,八点仪式开始了。
祠堂空地有限,站位分两拨,前面近牌位底下的是家族主要人员,后面那进门站的是边缘族民。冯守慈一脉是主家,都站在最前,这回蓝雁书没法挤占冯渐微的位置,让到边上,看着冯守慈冯桥带领冯渐微冯式微焚香祷告。这个站位也有传承的意思,长辈老去,祭祀就由年轻人接手,得年复一年地学规矩。
闫禀玉和卢行歧不是冯氏族人,就落到最后面,比前边人挤人的好,还有地方打伞。
一长串告词祷告完,然后是献祭品,三牲三茶五酒,各种瓜果接连进场。再接下来应该是道场的诵经祈福环节,仪式其实枯燥冗长,闫禀玉待不住,扯着卢行歧出了祠堂,到院子里去。
院内空无一人,经幡两列,闻风舞动,色彩张扬。
闫禀玉从经幡旁边走过,说:“冥诞一般不是家族祭祀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设道场?”
卢行歧解答:“譬如逝者百岁阴寿,或者逝世周年,诸如此类有意义的冥诞会大办。今年恰逢冯流远逝世二十周年,所以冯氏才设道场。”
如此,闫禀玉又懂了。到了玉林后,最近的天都灰蒙蒙的,也幸好阳光不烈,不然她在院子还待不住呢。
“对了,你刚刚去哪?”
“看风景。”卢行歧不咸不淡一句。
闫禀玉扭过头,他打着伞,只看到半张脸。她凑进伞去瞧他,打量着,“谁信?看风水吧。”
一言中的,卢行歧不禁笑了,上前一步将她纳进伞下,就不用费劲扭着脖子。
蓬山伞黑暗避光,伞下确实阴凉,闫禀玉就待在他身边了,“你说你跟冯流远有约定有交情,可你在人家冥诞上,依靠风水地理判断人家祖坟位置,够坏的。”
卢行歧落在身侧的左手,悄然张开,在伞下施舍了禁制。他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与冯流远的约定,其实是一个交易,我替他解决鬼门关口的危机,他冯氏阴息任我取用。”
“那既然是这样的约定,那你为什么还要周折地跟冯守慈谈条件?冯流远没留下什么信物吗?”
“信物有,但时移势易,人心叵测,不定会认。”
也对,没人愿意被挖祖坟,特别是这种被宗族文化浸透的家庭,对祖先尤为看重。卢行歧作多手准备,自己掌控主动权是对的。
事态一点点分明了,除了他和冯流远如何认识的,还有二十八年前,滚衣荣在冯氏到底听到了什么,才去挖掘滚潇亦的旧事。闫禀玉总有种直觉,这两个疑问之间有关联。
她眉头轻轻皱着,瞳仁微微颤动,这是在思考的小表情。卢行歧看着她问:“还有疑惑,可以问我。”
他既然愿意开口,就不会有意瞒,时机合适与否罢了。闫禀玉摇了摇头,忽然惊觉,信任来得如此快,明明之前在地宫,她几乎声泪俱下地控诉他。
在外面久了,卢行歧望望祠堂,仪式进行到拜礼了,“我们进去,给冯流远拜个礼。”
他从来是目空一切,闫禀玉稀奇极了,“按资排辈,你的年纪得排牌位中段了,用你给他行拜礼吗?”
卢行歧用手指竖在她面前,眼神轻轻警告,而后像大人一般念句:“童言无忌,有怪莫怪。”
前半句警告,后半句求情。
闫禀玉拉下他的手,乖乖答应:“心存敬畏,我知道了。”
他们进入祠堂,随大众一起行礼。
礼完,牌位底下开始烧元宝,周围的人有序地前涌,去框里拿花。
冯渐微得了空,来到闫禀玉身边,“再多片刻,仪式就结束了,你们也等乏了吧。”
闫禀玉说没有,然后好奇地问:“你们在这举行这些,祖宗真的能感受到吗?”
冯渐微:“当然,无论是祭祀还是法事,只要真心祈求,天地皆通。”
天地皆通的话,闫禀玉说:“只要真心祈求,神也会听到?”
冯渐微确定道:“像我们起法坛,请神力,有时并不会一次成功,就多念几次咒语,烦到各路仙家感应为止。”
有趣的说法,闫禀玉向卢行歧求证,“是么?”
他认同道:“确有其事。”
没多会,求白花的人少了,供品也撤下了,冥诞祭祀就结束了。
近几年社会新生儿出生率大降,冯氏再墨守陈规,也受社会环境影响,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多子多孙了,框里还剩了花。冯渐微提议,“还有花,要不你们也去玩玩。”
闫禀玉拒绝,“我婚都没结,求什么花。”
“都说了是玩玩,体验一下本地民俗,较真干嘛?”冯渐微推着他们,到摆花的框前。
蓝雁书刚求了白花,眼神从冯渐微身上一瞥而过,停留在卢行歧身上,神色莫名。
她走后,冯渐微心底唾弃了一番,那花明显替冯式微的出轨对象求的,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跟老头一样的害人精。
“对了,你们选花吧。”他转过脸,见闫禀玉和卢行歧都伸了手,居然巧合地选到同一朵花。
“红花啊,你们两个想生女儿啊?不用抢,不是还剩两朵吗?”冯渐微没什么眼力见地给他们各塞了一支红花,“喏,就放供桌上就行,求什么得什么,心想事成。”
什么你们两个想生女儿,冯渐微那张嘴,口无遮拦的!闫禀玉拿了花,本来想直接扔桌上,又记起要敬畏,于是双手呈放到供桌上。
卢行歧也放上红花。
冯渐微又道:“对了,待会是聚餐,我单独在你们院备一桌,不跟大家挤。闫禀玉,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告诉我,我让厨房准备。”
闫禀玉瞪了他一眼,没回话就走了。
卢行歧笑笑经过,在他肩膀拍拍,那笑容里有骂白痴的意思。
冯渐微简直云里雾里。
一桌菜备好,刚好中午,就摆在闫禀玉房间,三人一鬼聚餐。
因为卢行歧怕日光,所以门窗紧闭,加窗帘遮光,屋里没外人,屋外也听不到,可以放心说话了。
冯渐微饮尽一杯米酒后,叹气发声:“阴阳玦不见了。”
活珠子大为震惊,口中咬着的烧鸭腿掉到碗里,身为冯氏族人,都知道阴阳玦的重要。顾不上吃,他急问:“家主,什么时候的事?阴阳玦怎么会不见?”
冯渐微说:“昨夜十二辰阵怎么也立不起来,我才察觉阴阳玦丢失,从昨天到现在,我脑子乱糟糟的,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神态凝重,闫禀玉好奇,“阴阳玦是什么?”
冯渐微和活珠子都处在苦闷当中,卢行歧便自行讲解:“阴阳玦是镇守鬼门关口的宝器,玉有缺口为玦,那缺口便是幽冥道,一入幽冥,绝人以玦,此生不复人。”
难不成鬼门关口迟早崩溃,就是因为阴阳玦丢失?从卢行歧和冯流远的约定来推断,那得丢失了不少年了,怎么现在才被发现?闫禀玉狐疑地看向卢行歧,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更可怕的是,阴阳玦很可能更早之前就已丢失。两年前鬼门关口有过一次大异动,冯式微污蔑与我有关,所有能证明我清白的人都诡异地改了口。现在想来,当时我定被当作了代罪羔羊,不然老头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听信他人将我定罪。”冯渐微又饮尽一杯酒,怎么也压不下心里的苦楚。
冯渐微很少讲这件事的细节,活珠子是坚定的小叔叔派,心底为他感到气愤和鸣不平。
被家人污蔑,又背叛,闫禀玉猜测,“你觉得是你家人陷害的你?”
冯渐微放下酒杯,将当年发生的事细细道来:“……我与黄尔仙同上天门山,恰好那天轮到冯卜会当值,他却矢口否认,声称我是自己到的鬼门关口;车子停在山下,不知怎地就落了只有鬼门关口才有的阴阳土,黄尔仙绝口不提自己也上过天门山,冯地支去找行车记录仪,却说行车记录仪没有早上经过天门山的记录。只有冯氏内部的人,才能动这些手脚。”
原来黄尔仙和冯渐微曾有过这层关系,同时被亲情爱情背叛,冯渐微真够凄凉的。因着怜悯,闫禀玉软了语气,“这些证据看似环环相扣,但太巧合,细推敲不得,为什么你不去查明真相?”
冯渐微双手抱头,烦躁地搓了把头发,拧眉苦思,“老头着急定罪,把我从冯氏赶了出去,地位一时从天堂跌到谷底,我当时年纪轻,心高气傲,想着他们看轻自己冤枉自己,是因为我没有厉害的母家撑腰。小时候常听阿公赞羡卢氏的起阴卦,我就顺势离开冯氏,想着学会起阴卦,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用事实叫他们闭嘴。”
卢行歧以手支额,坐姿松散地听了许久,忽而出声:“冯渐微。”
他坐在冯渐微左旁,稍稍向其靠近,用和缓的语气说:“天干地支是十方阵和十二辰阵的押阵名,这两人应是亲兄弟,而冯天干是最后接触你车子的人,行车记录仪内容的丢失,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是兄弟彼此配合。冯地支任职于茂荣堂,听从你父亲支使,黄尔仙虽是黄家家主,但说破了天,是外人,你父亲作为一族之长,如何能容忍冯氏名声被污蔑?还有,他再溺爱冯式微,也不会、不能、不允许拿冯氏一族冒险。”
说话时,卢行歧眉间有些深思,有些苦恼,有些忧愁,语调娓娓,让人不自觉地陷入他的语境,好似他在忧愁自己的忧愁,同理自己的感觉,让人感到温暖和信服。
闫禀玉原本在认真听卢行歧的推理,逐渐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一些特意的引导。她脱离出他织造的语境,疑惑他几时变得这么会换位思考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冯渐微被引导着思考,“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冯守慈在主导?”
卢行歧不下定论,而是继续用那种轻缓得能钻进你耳心的语气道:“你想过没有,他为什么匆匆将你定罪?”
“……因为我母家没有势力,罪名安在我身上,将不会有任何人去替我查明真相,那鬼门关口为何失稳这件事,就能截止在这里。”
“那他,为何不愿人关注鬼门关口失稳?”
冯渐微顺着卢行歧给的思路思考,逐渐地,呼吸越来越重,浑浊紊乱,胸口也急剧起伏。“
“因为阴阳玦……因为他根本就知晓阴阳玦早已丢失,两年前迫我做替罪羔羊,两年后让我回来,也是想栽赃我!”
从来食物大过天的活珠子,一路听下来,早不知食欲为何物。真是细思极恐!!
卢行歧收起松散做派,声音多了几分决绝,“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他们不顾亲情,肆意冤枉你,你为何不趁此夺回家主之位,做那云霄万里人?”
第100章 时光善变,人也善变
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只有经历过低谷的人,才会被这句话背后的壮阔含义打动,冯渐微胸腔里的激愤慢慢转变为激奋,他一拍桌,眼睛迸发出蓬勃的欲望,“要想重回冯氏,得先洗刷冤屈,阴阳玦丢失也要查!”
他一改颓废,跟打了鸡血似的,咬牙切齿地讲出这几句话,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卢行歧满意点头,“确应如此。”
“可冯式微母家是地方豪绅,我担忧即便查清冤屈,他们不肯让位,会去施加压力给冯守慈。”思及此,冯渐微高涨的心气泻了一半。
“我会助你。”卢行歧的平声静气,听着游刃有余。
冯渐微胸口一暖,眼眶热热的,“惠及兄,你还怪好咧。”
他感动着感动着,想到个可能,“你帮我夺家主之位,该不会是不想教我起阴卦吧?”
卢行歧:“不是。”
“真的吗?”冯渐微不傻,当然是能既要就又要。
卢行歧:“嗯。”
冯渐微:“那你向三清祖师爷起誓。”
卢行歧闭了闭眼,周身放出阴气,屋内气温一下降了几度。
跟祖师爷起誓,这不是威胁吗?闫禀玉跟卢行歧日夜相处,知道冯渐微现在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她在桌下踢出一脚!
“哎呦喂——!”冯渐微弯腰抱腿,揉着疼痛的腿骨,对面踢来的力,除了闫禀玉还能是谁?
“闫禀玉你踢我干嘛!”
闫禀玉做了一个扯拉链的动作,“闭嘴吧你。”
“诶你怎么……”
“冯渐微。”
话被卢行歧打断,冯渐微问:“怎么了?”
卢行歧漂亮的面皮扯了个假笑,阴森森地说:“学起阴卦得有个先前条件。”
“什么条件?”
“童子,你是吗?”
童子不就是处男吗?这当众该怎么说啊,冯渐微顶着数道好奇的目光,含糊地呃了半天。
成年人了,有啥好害羞的,闫禀玉自行猜测,“你交过女朋友,应该不是了吧,那就学不了起阴卦了。”
活珠子心底替冯渐微可惜,毕竟家主从小就觉得起阴卦厉害,现在有机会却入不了门。
卢行歧轻叹气,“那是可惜。”
“我是!”冯渐微满脸涨红,憋出这么两个字。
卢行歧挑眉,“你是什么?”
冯渐微红透了脸,支支吾吾,“我还是……完璧之身……”
闫禀玉一愣,然后抿嘴憋笑。
活珠子看到冯渐微那煮熟虾头似的红脸,欲言又止。他和黄尔仙交往两年,真纯真啊。
“甚好,守身如玉。待此间事了,我会传授你起阴卦。”卢行歧好为人师的语气。
冯渐微是见识到卢行歧阴阳人的本事了,他蔫蔫地喝酒吃饭,什么既要又要的,怪自己贪心嘴欠。
饭吃一半,茂荣堂冯地支来了,说请卢行歧和闫禀玉去用餐。
“午餐吃过了,他们不去。”冯渐微打发冯地支。
冯地支谦卑地询问:“那晚餐呢?”
冯守慈这是非要将人请到,不知打什么主意,冯渐微不便出面拒绝,用眼神询问卢行歧。
卢行歧则直接问闫禀玉,“你想去吗?”
闫禀玉也很直接,“下午我要练习,晚上也没空,要不明天吧,成吗?”
才知道冯守慈是什么德行,连亲生儿子都算计,她不想在毫无准备之下去面对这么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冯地支倒是很爽快,“那就依贵客所言,明日中午茂荣堂会准备可口饭食,等着诸位。”
约定好,冯地支离开。
这顿饭也没胃口吃了,天知道冯地支是来邀请,还是监视他们在做什么。冯渐微和活珠子收拾完饭菜,也随后离开。
送了两人出院子,闫禀玉回去时,察觉到高墙上巡查手的视线。这围垅屋真是内外兼具,在高处监视内宅,一看一个准。
进屋关好门,闫禀玉背靠门后,忧思不散,他们现在的处境跟瓮中捉鳖一样,冯渐微的地位身份也不管用了。
卢行歧又在画符,笔走朱砂,符印刚柔并济,每一张都不尽相同。
闫禀玉懊丧道:“我们被监视了。”
一笔收尾,卢行歧移动笔尖点沾朱砂,开始画下一张符,“我知道,从昨晚便开始了。”
“所以昨晚你在窗前,是在守夜?”
“嗯。”
他是悠闲,那符一撇一弯,有形有字,一笔不错。不过他既然心里有数,闫禀玉多想也没用,去练习控蛊。
认真是会传染的,平时集中注意力一两个小时就很疲惫,现在练到太阳下山会恍然,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闫禀玉收好蛊虫,见桌面堆了些符,略有个二三十张,卢行歧手速也没多快。
之后活珠子来送晚餐,闫禀玉吃过后洗澡洗头,穿着睡衣,披散着吹干的发回屋。
卢行歧不画符了,而是在整理符箓,坐了半天,是该累了。
门反锁后,闫禀玉去检查窗户,插好插销,拉窗帘。挂钩不知几时松掉一个,窗帘头耷拉下一角,拢不紧。
本来外面的监视就让她郁闷,现在突然出了点小状况,好解决,就是按中国人的思维,觉得是不好的预示。她拖来一张凳子,脱鞋踩上去,“卢行歧,冯渐微自身都难保,能照拂我们吗?”
凳子矮,离窗台有点高度,闫禀玉撩起睡裙,一步跨了上去。窗台够宽,她在上面站稳,慢慢立起身子。卢行歧没回话,她抬头边找挂钩边说:“你就不担心我们的处境?”
“不担心。”
松掉的挂钩在前段,闫禀玉很容易就找到了,拽拉窗帘头的钩子,对准勾嵌进去。
“你当然不担心,只要还有一丝阴力在,就可以无限重生。我可是只有一条命,经不起折腾……”
“我不会让你死。”
冯氏有钱,软装通通实木,提花缎面窗帘扎实厚重,闫禀玉提拉着窗帘勾了几下才挂好。她专心操作,不知道回话的声音越近。
“这里太危险了,前有冯氏后有鬼门关口,都等着吃我们。你再厉害,也只能应对一方,哪还有余力管我呀。”
拢紧窗帘,她扶住窗户的雕饰慢慢蹲低,一条腿伸出窗台,去够凳子。窗台太高,她那条腿在空中划拉几下也没落实,正要回头确认凳子位置,就很突然的,脚底踩到实物了。
闫禀玉心喜,正要再放一条腿,忽然察觉脚底触感柔软,还有晃动的趋势。她撑手在窗台,疑惑地反身过来,直接坐到了窗台上。先看脚下,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手指与虎口处有大片红色抹开,随着轻轻揉捏的动作,染到她的脚面。视线往上,是卢行歧低着的脸。
“好小的脚。”语气几分好奇,但也仅仅是好奇。
那手冰凉,却让闫禀玉的皮肤发烫,朱砂铺开的红,像是她的心理活动,让她面热。她往后抽回自己的脚,腿肚贴到墙面上,离他高大压迫的身形远点。
“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登高,来接应。”
“接应什么,接应脚吗?”闫禀玉开了一个局促的玩笑,反而更加强调适才让她面热的他的行为。
卢行歧笑笑道:“只是怕你摔到,不是故意。”
他眼睛闪着纯粹的亮光,倒显得她想歪了。闫禀玉暗暗呼吸,平心静气,她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让自己放松。
“对了,你真的有信心同时对付冯氏和鬼门关口吗?”
改口真快,卢行歧的目光从她绷直的脚背往上,定在她有些故作镇定的脸上,眸中闪过一抹戏谑,“你忧虑得对,或许我会分身乏术。”
“那我不就危险了吗?”闫禀玉猛然绷直身子,一头秀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抖了抖,柔顺地垂到胸前。她幽怨地轻皱眉头,那可是鬼门关口,不是太极阴阳阵和鸡鬼可比拟的,卢行歧都不自信的话,她得自己想办法。
还是得勤快加练巫蛊术,起码要有能力自保,她想着,挪身子便要往下跳,准备去练控蛊。
身子挪出一半,卢行歧赫然欺近,挡住她的意图,不咸不淡地警告:“跳下去,会崴脚。”
闫禀玉坐在窗台,比他高了些许,此时她的膝盖顶在他的腹部,他非但不退,还有意地逼近她。衫薄触感真,她透过布料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肌理,于是只能往后挪,空出距离。
她微微惊慌的动作,让卢行歧得逞地笑出声。
笑声愉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闫禀玉应激地瞪他,“唬完冯渐微来唬我,还好意思笑?”
卢行歧收了声,面皮还是笑意盈盈。
闫禀玉气不过,抬膝盖狠撞向他的胸口,被他用手轻轻压下,安抚地捏了捏,“这点力对我没用,不要弄疼自己了。”
而后他又说:“不是唬你,的确有危险,不过在我未烟消云散之前,你的安危毋需顾虑。”
这点闫禀玉信,她担忧那么多,只是不想他分心,成为同伴的拖累。可什么烟消云散的,听着晦气。
见她忧思不散,卢行歧主动讨好,用那种献宝的口吻说:“这两日我所画符箓,都是为你准备的。”
他的符箓很厉害,能藏物诛邪,闫禀玉一听,眼睛登时亮了,“是给我防身的吗?”
“嗯。”
“那是什么符?”
卢行歧张手向空中,桌面的符箓便飞了过来,他转手交给闫禀玉,“我所画之符有禁制,防身,驱邪,灭鬼之用。”
一个比一个厉害,闫禀玉满意地将符箓纳入怀中,总算不用像在刘宅那样被纸人魂追着吓了。可是想起以前,那种不平衡感,就压过了他的精心准备。
“为什么你以前不给我画符?”
卢行歧刚要解释,她追着问:“是我们不熟,所以我的安危你无所谓吗?”
明晃晃的讨伐,他哭笑不得,心知如何回答都平定不了以前作为,便反问:“那我们此时熟吗?”
“熟啊!”闫禀玉不疑有他。
卢行歧轻声问:“如何的熟?”
“拥抱过,同眠过,共历生死过。”闫禀玉条条清算,比情侣更情侣的事都做过了,能不熟吗?
卢行歧似是而非道:“时光善变。”
闫禀玉赞同:“人也善变。”
算默认地揭过去了。
他那只压在她膝盖的手还没离开,手感凉凉地透进夏季薄裙里,时不时揉捏一下,像好玩。含笑的眼里,有几分缱绻滋味。
亲昵的动作,自然到谁也没察觉到过于亲密。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面对面,彼此近到能察觉到彼此的蛛丝马迹。
闫禀玉双脚在半空中轻晃,裙边随着她的动作,水纹一般飘摆,仿佛在述说着轻快的心情。
不单裙摆,她柔顺的发丝也如此,在幽幽的光色下,浮动着绸缎般的光泽。卢行歧情不自禁伸出手,放在她被发丝覆盖的后颈上,手心抚着顺滑的长发。
她穿着月白的荷叶边裙,皮肤白皙,在幽暗的光线下,像一朵长在暗河的幽冥兰,细条的茎,铃铛似的花朵,周身绕着一层卷翘的花衣,脆弱,美丽,却不屈。那是不见天日的暗河里的一抹亮色,地底下的东西,都会不自觉被吸引。
闫禀玉低头在整理符箓,一张张对齐叠好,方便取用。直到卢行歧的手指插入发丝,若有似无地触摸着她后颈肌肤。她随着他冰凉的触碰,心间战栗,抬起脸,看着他。
一丝探头的欲念被抓了个正着,也就干脆不藏了,卢行歧俯近身,还是无法真正抛开那些小心翼翼。额头试探地抵住她的额头,四目相对,皆是赤裸。
闫禀玉轻易感受到他眼神的变化,幽深地,黏腻地,蹂躏着她落在他眸中的影子。
一具冰冷的躯体,不会有急促难耐的呼吸,胸膛也不会炽热地起伏,甚至连口鼻间的暧昧气息也是寒凉的,但闫禀玉仍能接收到他隐晦的汹涌。
她问:“那现在呢,是故意的吗?”
他轻笑,不答,也默认。
卢行歧稍侧头,鼻尖错落,几乎碰到她的唇。她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的注视,像是一种默许,掀开了他压抑许久的念头。他抛去所有试探迟疑,将要亲上去时,她却稍稍往前,先贴上他的唇。
瞬间的木然,都不知接下来该如何了,闫禀玉心跳如雷,发酵的情动褪去,只想着退。却被卢行歧控着后颈,吻了上来。
他行为霸道,却是很青涩的唇贴唇的浅吻,唇瓣厮磨,凉中有暖,但气息渡着,也就渐渐糜乱了。
卢行歧俯身,压着她的力,让她承受着,身体越往后。又被他下移的手臂托起,她渐渐乏力,符箓散落,飘飘扬扬。
最后她抬起两条疲软的手臂,圈抱住他的脖子,方便他越强势的索吻。
……
“以前不予你符箓,是因你不学术法,难以发挥效用。现在你会控蛊,意识凝聚,再使用符箓会事半功倍。”
熄灯了,闫禀玉躺在床上,听坐在床沿的卢行歧解释。不平衡只是短暂的,她没想着追究,立场不同,此一时彼一时。
“诶卢行歧,你能多画点符给我吗?”她数过了,才三十二张,鬼多的话没一会就扔完了。
卢行歧说:“驱符需要心力,并非多就好。”
“哦,那画符是不是也耗费心力?”
“是。”
怪不得他画得如此慢,也要损耗自身能量。闫禀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好奇一点,“那这些符,对你这种级别的鬼魂也有用吗?”
“你可以一试。”黑暗中,卢行歧的声音含着笑意。
闫禀玉悻悻摇头,坚决道:“不试,符箓一次性使用,还是永久性都有,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她又打了个哈欠,身子比平日困乏得早,接吻原来这么耗费体力。
卢行歧的手覆上她眼睛,半哄道:“睡吧,别忧虑,我会周全你的。”
“嗯。”闫禀玉拉下他的手,紧紧握住,闭上眼,“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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