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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


    一进房间,闫禀玉插卡上电,灯亮了就喊:“卢行歧,你说的对,冯渐微可以同行。”


    卢行歧还是一团黑雾的形态,蜷在天花板一角,“你又碰到他了?”


    “嗯。”闫禀玉在椅子坐下,“我问过了,别说守烛壮寨是个什么地方,连必经之路的车马关,也够危险。车马关白日五毒出没,夜晚更要人命,当地根本没车敢去,怕出意外,但冯渐微说,他可以找到夜车。”


    黑雾移动到闫禀玉的视线上方,确认道:“今晚出行。”


    闫禀玉点头,“今晚出行。”


    语气肯定中,依旧夹杂着对未知的不安。


    昨晚没睡好,吃了早饭趁晕碳赶紧补眠,闫禀玉到卫生间换上睡衣,又卷被瘫床上了。


    这回一觉睡到四点多点,闫禀玉精神饱满,在床上嗯嗯呀呀地抻懒腰。


    “叩叩!”


    恰好有人敲门,闫禀玉在床上喊声:“谁啊?”


    “是我,冯渐微。”


    怎么是他?闫禀玉懵了懵,很快记起早上在前台,他们约好傍晚一起去守烛壮寨。


    “什么事?”闫禀玉躺着不动,没打算开门。


    “我就是跟你说一下,车约好了,晚上七点准时楼下集合。”门外冯渐微解释。


    “行,知道了。”


    过了片刻,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闫禀玉留了心眼,下床轻手轻脚到门后,猛然呵斥:“冯渐微!”


    “唉哟!!”门外冯渐微惊叫,“闫禀玉,你干嘛?”


    闫禀玉抱臂歪靠在门背,轻声提醒:“应该是我要问你,你不走,在外面想干嘛?”


    冯渐微说:“我只是寻思怎么跟你要个联络方式,好说事,不然我住楼下,跑来跑去地折腾。”


    “139789*****,”闫禀玉迅速报了号码,再怼一句,“理由正当,就别偷偷摸摸,跟贼似的。”


    “好好好,我知道啰闫小姐,是我小贼行径。”冯渐微连连讨饶,“好了,好友申请我发过去了,你记得通过一下。”


    脚步起,听着是远去了。


    闫禀玉回床上,抖开被子找手机,最后从床头缝里摸出来,操作通过微信好友请求。这时肚子打空鸣了,好饿,她看向刺透窗帘的星点光。


    半下午,太阳最烈了,不想出门,她顺手点了外卖。


    冯渐微下到一楼,就看到微信通过的对话框,他嘴角一扬,想着给闫禀玉发个打招呼的表情,刘凤来的信息突然进来。


    刘凤来:【喜宝病情恶化,我现在在上海。】


    刘得喜的病,每年都要急救几次,刘凤来就会抽时间去陪同。之前听他说去南宁,冯渐微问:【你几时到的上海。】


    刘凤来:【昨天。】


    那就是冯渐微一离开刘宅,刘凤来就去了上海,他没去南宁。


    冯渐微:【代我跟喜宝说,表叔给她买了艾莎公主乐高,过两天就寄到。让她好好配合治疗,吃药休息,早点痊愈回家。】


    刘凤来:【嗯。】


    刘得喜的病,常态了,再多的安慰也没用,冯渐微只能说点别的。


    冯渐微久不回去,活珠子开了门出来找,却见他呆站在楼梯口,“怎么了家主?”


    冯渐微愕然抬眼,缓慢地摇了摇头,向活珠子走过去。


    “阿渺,趁着现在,你去独山路8号的壮医堂那里买点驱蛇虫的药粉和辣椒粉,晚上过车马关要用。”


    守烛壮寨在石山林里,有蛇虫什么的很正常,但要辣椒粉做什么用?活珠子问:“家主,你想去山里烧烤吗?单独辣椒粉行么,要不再加点孜然的?”


    冯渐微到活珠子跟前,给他脑门敲了一下,“馋死你了,这时候想什么烧烤孜然,那辣椒粉是用来对付鸡鬼的,我们此去与牙氏可能是对敌身份,不得不防。”


    对敌的话,活珠子想起卢行歧之前在刘家的行为,“卢行歧该不会也想开牙氏的祖墓吧?”


    冯渐微不置可否,“牙氏是母氏家族,女儿血脉便是最好的传承,根本不需要像男权氏族一般追本溯源,大费周章地修族谱造祖墓。所以牙氏一族,无墓可探,我也不知卢行歧去守烛寨的意图。”


    “那朱砂呢?还要备吗?”观相用的朱砂粉在刘家后山就洒光了,活珠子手头没存量,既然此去危险,还是得准备周全。


    “不用,十五日已过,一叶障目失效了。”冯渐微与活珠子错身,进了房间。


    那就是家主可以自如观相,并且能使用摸骨识命术,活珠子替冯渐微感到高兴。


    “那家主,我先去准备药粉了。”


    “嗯,去吧。”


    ——


    吃完饭,闫禀玉借用酒店的洗衣机,将换下的衣服洗好烘干,收进背包里。


    穿上壮服,她出门到附近溜达,在一间五金铺买了把军工刀。刀身小巧,完全展出有手掌长,折叠只有半掌的长度,容易携带。


    刀防不了鬼,但防身能起点作用,闫禀玉带着回民宿。


    六点多,天将黑不黑,卢行歧终于现身了。


    闫禀玉已经收拾完毕,只等七点到来,她在房间绕了一圈,检查有无遗漏,最后停在卢行歧面前。


    他坐着,她站着。


    她俯视,他仰视。


    “卢行歧,你最近怎么老在遁形,一天都见不着影。”


    面对闫禀玉注视的目光,卢行歧淡声,“我现在不是现形了。”


    “是,不也是现在而已吗?”闫禀玉说着,在他旁边坐下,撑手在桌面,依旧看着他。


    卢行歧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落在一旁,“闫禀玉,你到底想问什么?”


    闫禀玉心里叽歪:我问,你愿意说么?


    她出声就正常了,“还有二十分钟,我们就该走了。”


    “嗯。”卢行歧的情绪依旧淡。


    “车马关真的如民宿老板说的那样惊险吗?”


    “嗯。”


    “你不会让我出事吧?”这回,闫禀玉先让卢行歧把承诺做出。


    卢行歧看着她,“不会。”


    “那行。”听着,也没几分信的意思。


    再等五分钟,天就黑透了,比城市早,也许是龙州县被石峰环绕遮挡余晖的缘故。


    闫禀玉拍腿起身,“走吧。”


    “等等。”


    “怎么?”闫禀玉回头。


    卢行歧寻常道:“七月半鬼门开,多有没机会受供奉的鬼出来寻阴缘,行夜路衣着最好朴素,以免被鬼惦记。”


    闫禀玉低头看看自己的长黑衣,“那我这身素壮服普普通通,刚好合适了。”


    其实黑衣壮的长黑衣特别显肤色白,窄袖细腰,行走间女子风情自然,素净却有韵味。


    卢行歧没再说什么,“走吧。”


    延迟退房,扣了押金,办完手续,闫禀玉挎着包走出民宿。


    冯渐微和活珠子早等楼下了,车子也已停在民宿门口。


    车是五菱神车,载货超载两能,空间也够大。闫禀玉一眼就注意到了,车外观坑坑洼洼磕碜了点,但胜在宽敞,她没意见。


    见闫禀玉独自出来,两人皆朝她身后看,眼神期待。


    卢行歧姗姗来迟,身着素色暗纹长衫,走路阔步拔正,是具松具竹的四方步。


    那气度,让同样中式穿着的冯渐微自惭形秽,他捋捋身上的墨青色香云纱对襟唐装,挺了挺胸膛。


    “上车吧。”冯渐微主动开车门。


    闫禀玉将背包卸手上,弯腰坐了进去,随手将包搁座位底下。


    卢行歧身形一闪,下一瞬出现在车座右位。


    冯渐微下巴朝活珠子一扬,活珠子侧身挤进末排。为方便运输,后座拆掉了,只有张木凳,他不嫌弃地坐下。


    关车门,冯渐微绕过车尾进了副驾驶座,歪身朝后,向大家介绍:“司机师傅叫大张,我们认识几年了,今晚由他带我们过车马关。”


    “大张师傅,今晚就拜托你了。”闫禀玉嘴甜。


    大张师傅穿着件军绿色冲锋衣,三十上下年纪,小年轻心态,“靓女放心,那块地我跑过几趟,你看我的车,崭新的,就知道我的车技和运气了。”


    闫禀玉微笑点头,不点破那辆破车。


    活珠子也有礼貌地喊了声“张哥”。


    其实大张对活珠子有位置不坐,去蹲木凳的行为挺不解,但也没点出,兴许人家乐意。


    卢行歧鬼身,出不出声没意义,何况他向来眼高于顶,也不会去特意应酬关系。


    “那我们就走吧。”招呼个遍,大张开始发动车子。


    从独山路掉头,直接驶入243国道。


    夜灯璀璨,灯影晃晃悠悠地掠过车里。


    旧车空调温度调不精确,要不很冷,要不就不凉快,现在车内就是冷气太强劲,吹得闫禀玉连打两个喷嚏。她歪了身子靠向车门,避开挡风玻璃下的两个空调风口。


    卢行歧不声不响,沉默待着。


    路程最少半小时,活珠子干脆塞上蓝牙耳机,开一把游戏。


    后车厢安安静静,前驾驶座大张和冯渐微时不时说几句话。


    “冯爷,要不是你,今晚我还真不想走这一趟。”


    “怎么,你小子也怕车马关吗?”


    “也不是,冯爷你知道的,大恩无以为报,我这愿意肝脑涂地。就是嘛,就忌讳吧……”


    大张从小就倒霉,念书被霸凌,打工就公司倒,拿不到工资,做点小生意更是赔穿裤衩,二十来岁心灰意冷,想着投响水河算了。死本地又觉得没面,特地坐车到玉林的南流江,广西唯一一条独流入海的江,生不能任意,死了随海天地,跳江恰好。


    不想在准备跳时,遇见了冯渐微,他拦住大张,摸大张的手骨脸骨,端详面相,说其命硬,让做跑车生意,最好是夜车。


    既然死不成,大张就寻思再试试吧,回到龙州就做起运输载客的生意,收入还真不错,没再出差池,生活就好起来了。从那开始,他就开始信玄学了。


    “忌讳什么,别人不知道,你还不信小爷我的本事吗?”冯渐微自信豪阔。


    会算命,是玄门中人,大张当然信。他也在车马关跑过夜车,那道口虽平坦,但两侧石山夹着,宛如巨人守备,车马关穿梭在喀斯特地貌的洼地中,时不时经过一个个地下河露头的天窗,深不可测,咕噜咕噜的水声,在深夜里哗然冒出,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爬出来……


    即便没有撞邪,车马关这地理环境也是够让人胆寒的。


    光是想象,大张的身体感觉冷了几度,他再次声明:“冯爷,先说好了,我不近守烛寨,前两百米放你们下来。”


    “行,没事,你帮忙送,我就感恩了。”


    小县城,没多久车就开出城区。


    243国道在峰林中穿行,车子行驶在其中,两侧高耸的石山会令人有莫名的压迫感。


    二十公里,怎么着三四十分钟也能到了,按行程时间,估摸快到车马关了。闫禀玉好奇地扒车窗上看,龙州县也是标准的喀斯特地貌,平地起石峰,道路民居只能夹在洼地槽谷中。因为雨水冲蚀石灰岩地层,地下河横贯山体,在地面形成露天窗口,在月色的照映下,水光荡漾,水色沉暗。


    大张也知道近地方了,这一路就他们这辆车,连丁点远光都不见,他放出点劲爆dj,想着壮胆。


    车内响起音乐,起先声音有些小,还能听见窗外被远光灯惊飞的夜鸟啼叫展翅。大张一手控方向盘,一手拧转音量键。


    车轮忽碾过什么,车身轻微颠簸,车外整个黑夜也似乎晃了晃。大张的手被这阵摇晃震得,误将音量拧了回去,音乐声瞬止,车内异常安静。


    车轮下碾出“沙沙”“嘎吱”的声响,响彻在车厢里,远光灯的光柱里缭绕着些微雾气,野外的月色也似乎蒙上一层纱,车马关的景象忽而变得模糊。


    原先窝在座椅里的冯渐微猛地吊直身,目光倾向防风镜前,掌中默默捏催伏邪精的灵官诀。


    车轮不停地碾压过什么,甚至发出噗嗤的血流声,车内循环空气,也混进了难闻的血腥腐臭的味道。


    闫禀玉察觉出异样后,就坐回去,不再贴着窗户。一转头,卢行歧不知几时就消失了,估计到车外探情况去了。


    活珠子也默默关掉游戏,拿下耳机,符咒蛇虫粉全揣手中,凝神屏气。


    车况正常,但连续的碾压动静,让大张心态崩溃。他双手紧紧把握方向盘,抖着嗓子说:“我这预感,车马关来‘活’了。”


    行夜路要避谶,“死了糟了”的话,改成“来活”,这是行车的规矩。


    山道多弯,好几下大张控不住方向盘,车子甩滑打晃,差点撞上山体。


    冯渐微意识到要解除猜忌魔障,就必须下车查看,稳下大张的心态。


    “大张停车。”


    “啊?”


    “停车!”冯渐微喝令的语气。


    “哦!”因为心态不稳,大张急刹慌张。


    “哧——!”


    极其刺耳的尖鸣。


    吵得车内几人耳朵发酸,耳心呜呜嗡鸣,短暂失听。


    冯渐微先恢复正常,打开手机照明灯,照向车缝,再缓缓地打开车门。


    闫禀玉在后面也伸过视线,看那道连接两片天地的车缝。


    随着车缝渐开,冯渐微的视线最直接,闫禀玉见他面色突变,手臂抻推,车门豁然大开。他人哧溜跳到车外,极速关门,口中呼念不止:“天迷迷,地迷迷,不识吾时;天濛濛,地濛濛,不识吾踪;左为潭鹿鸟乙步,右为鸟鹞三二步,吾是大鹏鸟,千年万年王!①”


    ……


    大张坐主驾驶,车停了,前方路况更清晰,只见车马关的过道上鼓涌过大片蛇虫蜈蝎,潮水般向着汽车铺近。这些远远不止,山体上方,还继续有蛇“咝咝”滑行,天窗水洞附近,癞蛤蟆跳动,“呱呱”催促不停。


    大张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慌不止,一旦被毒物包围,这些东西会从车体的各个孔隙进入,届时待车上也是个坐以待毙。


    活珠子也听到了冯渐微的降蛇咒,拿上强光手电和药粉,正准备下车。


    冯渐微那边急喝:“冯阿渺下车!”


    “来了!”活珠子弯腰到中排车座,他开门要从闫禀玉的位置开,而她早有眼力见地挪开。


    对视一眼,活珠子便开车门,先在地上洒一层蛇虫粉,驱退毒物,再迅速跳了下去,随手关门。门有阻力,他疑惑地投去眼神,就见闫禀玉手持尖刀,也推门跳了下来,再将门关上。


    “三火姐……”


    危险一词还没说出,活珠子眼尖地发现,蛇虫蜈蝎竟然开始主动退开,避在半米外。他心想,壮医馆的药粉果然有用,塞给闫禀玉一包驱蛇粉后,他打开手电,沿车洒得更是勤快。


    洒到冯渐微位置,家主还在念咒降蛇挥洒药粉,有点效用,但不多,一旦停下蛇虫又涌上前。活珠子察觉不对,他回头看药粉痕迹,因为五毒数量惊人,采用“人海战术”,晕迷在药粉下的同类被当作跳板,供五毒群踩踏行走。


    那刚刚下车时,五毒主动退避,是为什么?


    活珠子回去原位,惊讶地发现闫禀玉落地的半米范围外,竟然无一毒虫,而她未使用驱蛇虫药粉。他又回去,拽住冯渐微兴奋地喊:“家主,我找到安全屋了!”


    冯渐微不明所以地被活珠子拽着走,“吾是大鹏鸟……什么安全屋?活珠子你怎么……千年万年……”


    念咒的间隙,冯渐微倏然瞥见闫禀玉身周的异象,念完“王”字,他惊诧后同样惊喜,“果真是安全屋!”


    两个男人挨着闫禀玉站,总算暂时解除五毒威胁。


    卢行歧早就离开了,闫禀玉下车后就在寻找他的踪影,车马关道旁散落着楠树、黑桫椤、地枫皮等乔灌木,她恍惚看到有黑影掠飞在其中。转身抢过活珠子手中的手电,她打灯扫向远处,并呼唤:“卢行歧,卢行歧,卢行歧!”


    毒物只是短暂不敢上前,并还在不断地汇聚,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绝于耳,听着头皮发麻。有毒气味也越来越浓,所以车外空旷环境比车内安全一些。


    卢行歧没回应,闫禀玉提醒冯渐微,“喊你朋友下车,车内的空气循环系统,已经将五毒毒气吸纳进去,里头空气不流通,一样危险。”


    冯渐微差点忘了这出,忙拍车门,“大张!下车!大张,快下车!”


    地上那么多毒虫,随便来一口,小命就得交代在这里,大张透过密闭的车窗,惊恐万状地摇头。


    冯渐微想上手开车门,大张却先一步落锁了,他重重锤打车门,暗骂:这怂货之前自杀都不怕,现在却瘫在车里不敢下来,迟早给自己作死。


    暂时顾不上大张了,毒物还在累积,僵持下去于他们无益,冯渐微头脑快速转动,思处境,思源头,思解决方法。


    车马关是守烛壮寨的咽喉要塞,山区有五毒正常,大量出现就特意了。五毒虫几乎是鸡鬼的伴生,冯渐微很难不将这事归到牙氏头上。


    活珠子还在忙碌地抖驱蛇虫药粉,可那些毒物一层叠一层地上,根本不怕死。他渐渐也悲观起来,“家主怎么办?这些玩意太多了。”


    冯渐微也清楚现下处境,只能安抚:“先静观其变。”


    在活珠子心里,家主是厉害的存在,闻言心定下来。


    “卢行歧,你去哪了?卢行歧,你在哪?”


    卢行歧是虚幻鬼身,只有他不受毒虫威胁,能够解他们困境,所以闫禀玉一直在喊他。如果他再不应,她就要唤双生敕令去找了。


    好在山林里远远地有声音回应:“不可说。”


    闫禀玉瞬间明白了,他在找鸡鬼秽物,这些毒物果然是牙氏所为。要想消灭掉源源不断的五毒,就得找出携带咒力的鸡头骨,他一直在努力。


    可诺大山林,要找到小小一枚骨头,形同大海捞针,燃起希望的同时,闫禀玉又不免忧心。


    冯渐微听到不可说,也明白是不乎其名的鸡鬼所为,这牙氏到底是几个意思?连他郁林州冯氏都不放在眼里吗?


    三人各怀心思地等候。


    五菱车内倏然爆发出一串尖叫!


    “蛇啊!进车里了!冯爷、对不起了,命比义气重要,来日再向你请罪!”


    只听引擎轰鸣,大张猛打方向盘,五菱车轮漂移,原地转个180度,尘灰四扬,再狂加速度,离弦的箭一般扬长而去!


    变动迅速,来不及反应,三人吃了一嘴的灰。


    “停下!听到没有!”闫禀玉先反应过来追车,吸着车尾气边跑边咒骂,“你他么的混蛋,快给我停车!”


    追出几十米,莽莽山林中,连远光灯也消失不见了。闫禀玉停下懊恼,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她的背包还在车上呢。


    身后有冯渐微他们过来的脚步声,闫禀玉气急败坏地跺脚,“不是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吗?唱双簧在,你个戳头!”


    冯渐微和活珠子双双惊讶,怔在原地:闫禀玉骂人,好脏啊,不知道是在骂大张,还是找人不牢靠的冯渐微。


    柳州是多语言片区,白话,客家语,桂柳话掺杂,本地人多数都能听能说多种方言。而玉林是白话片区,闫禀玉骂的正是白话脏话。


    也该闫禀玉骂,明明说好车送到守烛寨,现在半道被丢下,同行中就她一个素人,处境最堪忧。骂过,发泄完,她回头,突然发觉道上的五毒消失了。


    卢行歧成功了,总算有件好事。再寻同伴,视线却被漫起的雾占据。


    怎么回事?闫禀玉抬起手电,雾起得太快太浓,灯光根本照不透。她的周围被浓雾占据,空茫一片,仿佛置身云海,踏错一步便要坠落。


    闫禀玉不敢乱动,刚刚冯渐微他们离自己很近,她尝试喊人:“冯渐微,冯阿渺,你们在哪?”


    “卢行歧,你在吗?”


    没有一人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浓雾的包围下,闫禀玉产生一种呼吸急促的感觉。


    伏波渡的诡物尚且有解,车马关的诡异,是剩她一人的无助。


    闫禀玉最后再喊:“卢行歧……”


    “歧——”


    群山回绕余音。


    那音,又变了调地婉转,凄凄吟唱起:


    “天……惶惶,哭……儿郎,娶……新妇,笑……兮兮……”


    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随之而起,散在浓雾各处,敲锣打鼓欢庆,有如行过闹市。


    这些声音近在咫尺,闫禀玉惶然四望,当真以为身处在闹市区中。极目只见浓雾,而雾中忽透出数只两米高的巨影,一跳一跳地扛着什么,正朝她行来。


    冯渐微和活珠子同样被浓雾遮眼,他们也听到了唱戏腔调。


    “鬼娶亲,生息避让,活珠子快闭上眼睛。”


    活珠子闭上眼睛,担忧道:“那三火姐呢?”


    这附近不是断堑就是水洞,迷雾之下一不小心就踏空,冯渐微动弹不得,同样忧虑,“这不是一般的雾,我们的声音无法穿透,提醒不了她,只能寄望于卢行歧。”


    那跳高的巨影,头顶冠,脚爪地,身似披羽抖擞,似乎扛着的,是顶暗色轿子。这样的队伍形式,像中式婚礼的娶亲队。


    雾气中,卢行歧警告的声音强劲穿透,打断闫禀玉的目光:“鬼结阴亲,快闭上眼睛,勿听勿闻勿视!”


    闫禀玉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闭上双眼。


    奇异的是,闭眼后,吹打乐声再不闻,只是耳边隐隐约约感觉到,咕噜咕噜的水泡破灭声。近在脚下,她的附近好像有地下河天窗。


    追逐大张的车时,闫禀玉根本没注意到边上有水洞,不过只要不动,水洞就没威胁。


    但是忽有“哗啦”一声,水洞里好像游出什么,水点溅到闫禀玉的脚面,然后越来越湿,裤脚传来紧绷的坠力,她整个人的力量都在往下沉。


    那是很真实的感受,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闫禀玉不得已睁开眼,却见腿上什么都没有。抬眼间瞥见不远处的雾中,立着位身穿大红嫁衣,头戴凤冠,面覆红纱的新嫁娘。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新嫁娘欻欻几下,幽魂一般闪现到她面前。


    闫禀玉惊得几乎忘记呼吸。


    无故起风,微微掀开红纱,她不得以看到纱下的红颜枯骨。


    新嫁娘骨化的下颔张合着,凄切地吟唱起来:“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


    盖头突然飘起,覆向闫禀玉。


    第42章 你的阴力,是不是减弱了?……


    腿上湿重,仍像坠着千斤,闫禀玉动不了一分,手中有把尖刀,为自保当即劈向红纱!


    红纱盖头被利刃一分为二,竟未飘落,双双朝闫禀玉的脸贴过来。腿动不了,前有新嫁娘“露骨”的脸,她干脆仰身后倒,摔个四仰八叉,也不让这该死的红盖头给披上。


    替我嫁的戏曲词,就是在找替死鬼,披了盖头,就得替鬼结亲,怎么着也不能让其得逞。


    奇异的是,闫禀玉的腿跟石化似的,仰身也弯不了一分,她的腰就这么直板板地横在半空。


    两面红纱扑了个空,又朝下贴去!


    眼见红纱又来,闫禀玉抬臂挡面,依靠常年翻山越岭锻炼的核心力量,生生直身回来,将红纱甩在身后。


    但是新娘骨依旧在眼前,透过手臂,闫禀玉看到它咧着下颌骨,戚戚哀声:“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


    吟唱完,新娘骨抬手捉住飞回的红纱,然后双臂张开红纱,以天罗地网的姿势扑向闫禀玉!


    闫禀玉立即半转身,手抱挡住头,绝不让红纱盖上。低下的视线中,就见右侧陡地伸过一只手臂,十指张扣住新嫁娘扑过来的那张骨脸,将其整个掀起,大力地砸了出去!


    雾气被砸破个大口,新娘骨倒地不起。


    闫禀玉放下手,看到两片红纱飘扬在半空,卢行歧伸手抓住,红纱就在他手中起火燃烧,化作灰烬。


    那边新娘骨从雾中爬起身,骨架颤颤巍巍地抖直,有种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感。


    雾气散了些,新娘的面部骨骼更清晰地展现在闫禀玉眼里,她看着看着,脑海中闪过一丝熟悉感。她以前,似乎,见过人的面骨。


    卢行歧忽然偏身,挡住了闫禀玉的视线,只听得气势强悍的一声吼:“滚!”


    周边浓雾竟似风吹般开始散去。


    闫禀玉从卢行歧身后探出视线,只见新娘骨警惕地盯着他们,慢慢地矮身,手掌撑地蹲着,做出一个兽类的攻击起势。


    卢行歧按兵不动。


    车马关再现,冯渐微和活珠子也看到了卢行歧闫禀玉,和诡异的新娘骨。两人快步靠近,想要帮忙。


    “噔——”


    山中突起一道余韵长长的拨弦声。


    新娘骨也听到了,伸颈扭动起脖子寻音。


    弦拨成曲,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之中还夹杂着当啷当啷的、催促意味十足的铜铃声。


    “见吾面,替吾嫁,儿郎喜,众悠悠……”新娘骨唱着不甘的腔调,垂下身去,缓缓退进黑暗的山林。


    卢行歧没有去追,任其消失。


    冯渐微和活珠子赶到,纷纷问:“没事吧?”


    闫禀玉摇摇头。雾散后,腿就能动了,她没有受伤。


    卢行歧径自在她脚边蹲下,手指在湿润的裤脚丈量。


    手电在躲避红纱时就扔掉了,闫禀玉用手机灯照自己脚下,裤脚真潮了,透出几个抓印的湿痕。她惊讶失声,“当时我的腿一点都动不了,是真的有东西爬上我的脚啊?”


    “嗯,像人的指骨印。”卢行歧说着,转头看向两米外洼地的一个水洞。


    那水洞很小,二十几厘米宽,水色幽绿,也许地下水有温差,水面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那洞口,不像能爬出拖得住成年人的东西。


    卢行歧身形一晃,人出现水洞边,低眼在寻找什么。


    当时就听到水声哗一下,那东西就爬上她的脚,闫禀玉否定,“不可能是人,那么大的目标,我怎么会看不到?”


    “看不到也正常,人的形态也有如此的指印。”冯渐微插话,也弯腰去瞧了眼那几个湿印。


    那意思,还是鬼之类的形态扒住她的腿,所以才动弹不得。这车马关不单邪门,还是多样性的邪门,闫禀玉提裤腿抖了抖,想抖掉当时诡异真实的触感。


    “车马关近守烛寨,出现五毒我能理解,但为什么会有鬼新娘,和天窗里不知爬出的什么东西?”


    抓闫禀玉腿的那个东西,冯渐微不确定,但鬼新娘却是知晓的,“刚你有听到琴声和铃铛声吗?”


    闫禀玉:“有。”


    冯渐微说:“那琴声是天琴所奏,铃声是铜铃催发出的。”


    ‘背二弦天琴,脚踩铜铃’,闫禀玉想起这句话,“鬼新娘也是鸡鬼一族所为?”


    冯渐微“嗯”声。


    闫禀玉在雾中见到的抬轿巨物,其实很像巨化的大公鸡,鸡鬼一族正好供奉戴冠郎。她不解道:“他们为什么要操持‘鬼结阴亲’?”


    接连出状况,大家都累了,冯渐微看眼天色说:“先找地休整,到时再跟你细讲。”


    鸡鬼一族本就邪异,为保守起见,冯渐微到周围再巡巡,总觉得今晚不止阴物出没。


    卢行歧从水洞那边过来,闫禀玉问:“有发现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神色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闫禀玉盯着他看,好像发现了什么,脑海里闪过许多她曾经疑心的画面:阴身变淡,夜晚遁形,民宿无鬼却阴冷,不顾他们还在深山老林,就放走新娘骨。


    他那么自傲,能动手绝不多说一句,今晚为什么会这样做?


    “卢行歧。”


    卢行歧扬眼看向闫禀玉,等她的后话。


    闫禀玉回视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轻声:“你的阴力,是不是减弱了?”


    卢行歧眼光微变。


    闫禀玉围着他转,眼神斜着上下打量,“起阴卦时青烟哀嚎的场景,除了在刘家墓室里,我还见过一次,就是你跟着我回租房的那天晚上,和昨夜一样,寒冷非常。起阴卦是不是很耗费阴力?导致你控制不住阴气,所以与你共处一室才那么阴冷。”


    她停住脚步,与卢行歧直直对视,眸子里涌动着异样的兴奋,“因为阴力减弱,你才会放走鬼新娘吧?”


    卢行歧听着,蓦然笑了笑,“那只是一副赶尸骨,用咒力驱使,可短暂活动行走到墓地结阴亲,成不了气候。一件没用的东西,我为何要为此费神?”


    “那其余呢?解释解释。”闫禀玉瞥着他。


    卢行歧微微笑着,不解释,也未说其他。


    “三火姐,你的背包我给你拿回来了!”活珠子的声音插入两人的僵持中。


    活珠子去捡手电时,远远望见路中央有什么,打光去看,发现是闫禀玉的背包。估计是大张良心过不去给扔下来的,他就跑去捡了回来。


    闫禀玉挪开目光,对活珠子说谢谢,然后接过自己背包挎上。


    那边冯渐微巡逻过了,寻个背风的空处,点起了篝火,喊他们去休息。


    “诶来了!”活珠子先过去。


    闫禀玉目送活珠子走远,转头便换上笑脸,“卢行歧,我们也去吧。”


    背过身后,闫禀玉的笑容消失,若有所思。


    刚刚闫禀玉只是在试探,她也不百分百确定,卢行歧的阴力有没有减弱。如果他冷脸威胁她,那她能肯定有,但他不言不语,一副高深莫测,闫禀玉又不敢确定,毕竟卢行歧太阴了。


    闫禀玉的右指扯卷着背包的带子,百无聊赖地向着温暖的篝火走去。她没看到,卢行歧在她身后露出一个笑。


    那笑,情绪淡淡的,说不上什么,但隐约透露出一丝欣慰情怀。


    冯渐微找的地就在路边上,周围只有些矮灌木,顶上一棵楠木横半过路,垂下些稀稀落落的叶影。这里,正对着那个诡谲的小水洞。


    车马关两旁都是山林,只有路沿开阔,除去离水洞近,这处目前算个好地。


    活珠子拾来几颗圆石搁地面,让大家方便坐。


    闫禀玉和冯渐微各自围着篝火坐下,山里夜凉,又无房屋遮蔽,火焰带来的暖意让人身心舒放。


    卢行歧没有跟他们一起,纵身飞跃,高坐在楠树枝头,方便望远观局。


    火堆旁边的枯柴上,贴了几张黄符,随着冯渐微添柴的动作,燃烧在火里。


    黄符燃烧的味道微微有些檀香气,闻着身心舒爽,闫禀玉多问句,“为什么要烧符?”


    冯渐微说:“这符有凝神静气驱邪避恶的作用,火为阳,符借其力传向四周,邪阴回避,这样今晚能安稳些。”


    车马关离守烛壮寨还有五六公里,荒郊野岭的走夜路不实际,车也喊不进来,不如在这等到天亮,再找专人来接送。


    闫禀玉懂了,她双臂抱住膝盖,身体缩成安全的一团,继续之前的话题,“鬼新娘跟鸡鬼到底有什么关系?”


    添完柴,冯渐微拍干净手,开始解释:“以前壮人那地,为守家保安,都不跟外族往来,与世隔绝了嘛,生产和医疗难免落后。那年代环境恶劣,别说婴儿夭折,青壮年死得也多,没有婚配过连祖地都不能葬,成了游魂野鬼。有些人家怜惜孩子,就会去求土司帮忙配阴婚,配了阴婚有了伴,就能进祖地享受后代供奉。”


    “不过现代医疗发达了,人均长寿,我也想不通牙氏为什么还在干这种事。之前的五毒,我猜呀,是为了驱赶生人,以防一些体弱的人撞亲,冥婚女鬼如果不乐意,便会抓倒霉生魂来替亲。”


    早上卢行歧说,七月会有鬼出来寻阴缘,估计冥婚也多在七月举行,所以他才如此提醒闫禀玉。


    冯渐微仰头问:“惠及兄,你刚才找到牙氏引五毒的鸡头骨了吗?”


    卢行歧在树上回:“未曾。”


    冯渐微一拍掌, “我就说嘛,所以鬼结阴亲的队伍一出,五毒就消失了。也是倒霉,恰好让我们赶上了。”


    民宿老板说的车马关夜闻敲锣打鼓鼎沸声,应该是因此讹传出来的,这地根本没人来,哪有那么多过车失踪的,实际夜里是在走阴亲。闫禀玉更倒霉,忿忿道:“那鬼新娘老想盖我盖头,真是存着替亲的目的啊!”


    活珠子插话,“三火姐,你并不体弱,那鬼新娘抢不走你的生魂。”


    虽是如此,但也够吓人的。闫禀玉又问:“对了,你为什么老叫我三火?”


    活珠子用手指点自己双肩和额头,说:“人有时势命三火,而你三火特别鼎盛,所以我就说顺口了。如果你介意,那我就不喊了。”


    闫禀玉摇头,她本来就不介意,也大概猜得到,因为卢行歧也说过她三火鼎盛。忽而感到疲累,她将脸枕在臂膀上,望着温暖的火光发呆。


    活珠子就坐在右侧,闫禀玉视线正好带到他,他正在兜里掏着什么,撞见她的眼神,伸手出来分享:“姐,魔芋爽吃吗?”


    闫禀玉:“我不饿,谢谢。”


    家主一向不吃零食,闫禀玉也不要,活珠子就自己吃起来,“三火姐,我对你有个好奇。”


    喜欢美食的人,心性都看得出单纯,闫禀玉好脾气地说:“嗯,你说。”


    “为什么五毒虫会怕你?”


    “这个,我也不清楚。”


    “蛊乃百毒喂养而成,毒性最是霸道,你身上应该是有养蛊人血脉,所以五毒惧你。”冯渐微出声,心底又对卢行歧高看一眼,这鬼的谋算,比他想得要深。


    闫禀玉抬了眼神,透过火焰看冯渐微,“可我父亲只是个普通的守陵人,不会蛊。”


    “那你母家呢?也许他们会。”冯渐微说着,起了身,跟活珠子交换个眼神,走开了。


    母亲在闫禀玉很小时就失踪了,闫禀玉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更不知道她会不会蛊。


    冯渐微来到楠树下,低声喊道:“惠及兄,借一步说话吧。”


    卢行歧旋即落身下来,“何事?”


    冯渐微看看身后篝火,说:“我们远点说。”


    一人一鬼到了几米外的路边。


    “晚上那雾,你是什么想法?”冯渐微琢磨这个有段时间了,那瘴雾不是单纯的阴瘴,不然依他的道行,不能连声音都送不出去。


    冯渐微直觉除了鬼娶亲这事,还有其他的东西混进了车马关,怕惹闫禀玉他们担忧,便就私下讲。


    “雾里混入了妖煞之力,所以能迷众生相。”众生相包括人、动植,阴物、以及妖,卢行歧也被那阵雾困住了,所以只能传音警告闫禀玉闭眼。


    鸡鬼是阴物,不带妖煞,而鬼强有阴煞,妖强有妖煞。冯渐微感到棘手,潜伏在车马关里的那东西不简单,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目的?


    回去时,夜空雷鸣闪电。


    夏天打雷常见,也不一定下雨,闫禀玉还是未雨绸缪地在背包里掏伞。


    冯渐微观过天象,说:“今晚不会下雨,那只是旱雷,今晚我和卢行歧轮流守夜,你们放心休息吧。”


    既然如此,闫禀玉收好背包,抱怀中当抱枕,枕着睡觉。


    不知是火光温暖,还是符咒的原因,闫禀玉很快睡着。


    睡到脚麻了,醒来雷还闪,闫禀玉放下背包,起身活动身体。四周很静,虫鸣不闻,她抻着手脚,不忘抬头寻找,月色孤零零地洒在楠树上,卢行歧不在那里。


    这鬼总是神出鬼没,又去哪儿了?


    视线一低,带到对面水洞,这时一道雷劈亮天际,闫禀玉在瞬即的电光中,看到水洞边立个人影,瘦条的身架,垂头覆发,周身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


    雷光灭后,人影随着黑暗消失。


    闫禀玉吓了一跳,但这么小的水洞根本爬不出人,难不成眼花看错了?想着放心了些,肩膀突被拍了下,她惊吓转身,瞪大了眼。


    活珠子一脸莫名,“三火姐,你怎么了?”


    第43章 似妖


    闫禀玉看眼活珠子身后,“你怎么从后面出来?”


    她狐疑地退开一步,几不可察地瞟了活珠子脚底一眼,有影子。


    “你去哪回来的?”


    “我没去哪啊,就在周围巡逻了下。”活珠子说道。


    “守夜不是有卢……”闫禀玉想起卢行歧不见了,又改口,“不是有冯渐微吗?”


    言随视线,她看到冯渐微躺在黑桫椤阔叶叠的席子上,睡得正香。


    再一转眼,活珠子伸出掌心询问她,“三火姐,吃鱼皮花生吗?”


    闫禀玉松了口气,面前的就是那个少年冯阿渺。她摆摆手,“姐不吃,你吃吧。”


    “哦。”活珠子也没吃,而是重新塞进口袋,干站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闫禀玉问他,“怎么了?”


    活珠子有点难为情,“我半夜醒了,门君突然从树上落下来,让我守火巡夜,他要离开一会,我就接替巡逻了……”


    讲半天讲不出重点,闫禀玉再问:“然后呢?”


    “我想小解。”活珠子憋红了脸。


    闫禀玉噗嗤一笑,“那就去呗。”


    “哦。”活珠子羞赧低脸,“那你帮我先守着火。”


    “没问题,去吧。”


    活珠子就打着手电,进了山林。


    也许是觉得不好意思,活珠子走了挺远,闫禀玉见灯光越来越式微,然后夜空雷电骤然一闪,灯光就消失了。


    这车马关挺瘆人的,活珠子还跑这么远,也不知道怕,闫禀玉心里嘀咕。


    夜里起了风,吹得篝火摇摆。


    闫禀玉捡了几根柴,添进篝火堆里,火焰一下旺起来。


    头顶又劈下一道闪电,雷光闪烁几秒,闫禀玉习惯了,不在意。


    紧接着,不远处有水声哗啦地响,闫禀玉下意识看向水洞。


    在忽闪忽灭的雷电下,那个湿漉漉的人影又出现了。


    “他”头颈低垂,长发覆面,身条极瘦,脚底踮着,只有脚尖触地。身体仿佛没有重量,手脚如破布袋,轻微地摇晃着。


    这怎么看都不像人。


    如果一次是幻觉,那二次就趋向真实了,闫禀玉感到惊吓,正要喊冯渐微,背后山林忽传来一声惊呼:“唉呀!”


    是活珠子的声音,他离去的方向,手电的光线闪烁不止。


    是不是出事了?闫禀玉预感不好,想先去找活珠子。刚一动脚,身后响起“唰唰”的细碎动静,她回首,就见有个黑影欻一下从眼底闪过,搁在地上的背包不翼而飞。


    视线追寻黑影,闫禀玉看到自己的包,被那黑影拎着奔进林子里。包里还有双生敕令,她下意识追去,在快接近时急跑几步,扑上去险险扯住了背包带!


    黑影劲贼大,足不点地地拖着闫禀玉在高低不平的山林中掠行,简直如履平地。怕被甩下,夺不回弄璋握珠,她手腕绕转包带,紧紧扯住。


    做完这些后,闫禀玉猛然想起活珠子。她从来独自生活,情急之下也忘记同伴一说,再想脱手时,加速度和重力下,她的手腕已经被缠死了。


    只能朝篝火处大喊:“冯渐微!快去找冯阿渺!”


    “冯渐微!去找活珠子!”


    冯渐微守了上半夜,睡得熟了,但闫禀玉一喊就醒了。他爬起来,适应环境几秒,大脑重新运转,立马蹦起身!


    “活珠子!阿渺,你在哪?”冯渐微边喊边进山。


    没走几步,活珠子突然从几片黑桫椤叶后冒出来,“家主你找我吗?”


    活珠子说话时,还在拍打手电,抱着敲敲就能好的希望。因为刚刚小解提裤子时,手电脱手掉地上,摔得有些接触不良,灯光时亮时不亮的。


    “你没事?”冯渐微看着眨动清澈双眼的活珠子问。


    “没事呀!”活珠子一头雾水,“谁跟你说我有事的?”


    卢行歧不在,这里只有闫禀玉和他们。


    两人相视一看,默契地异口同声:“糟了!”


    ——


    喀斯特地貌向斜处,积水成洼,树木生长,再往里掠进,就是坎坷石地和孤起石山了。


    闫禀玉被黑影拖拽,身下被硬质地磨得生疼,时不时地,还有水点滴溅到身上。她能确定,黑影就是水洞爬出来的那个脚尖点地的东西。


    喊完冯渐微后,闫禀玉就用空余的右手摸出在县城买的军工刀,弹出刀尖。山里月光就是清亮,她已经适应黑暗,抬头盯准时机。


    背包是花钱买的,闫禀玉不会损坏自己财产,她受伤了,至少要拿“他”一血才公平,于是瞅准拎拽着包的手腕。


    手腕长袖覆盖,大约确认位置,趁着被拖过一个小下坡,闫禀玉借势一挺身,将刀尖送出去!


    刺破布料后的卡顿,让闫禀玉一愣,没有皮肤肌肉的切割感,就直接到骨了?黑影还没松手,顾不上疑惑,她握紧刀柄狠狠拧转刀尖。只听得喀嚓一下,背包松掉了,她人停下时因为惯性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到树根才止住。


    抬头再看前方,黑影不见了,估计藏身了。


    闫禀玉迅速起身,捡起包后,靠着块山体站立,依旧紧攥刀。眼观三面,后背至少要有遮挡。


    等了片刻,黑影没出现,闫禀玉低眼检查自己身上。土布质量就是好,居然没被磨破,那身上的疼应该只是碰撞,没有破溃的皮外伤。


    她还看到包上粘着截布料,顺手抖了抖,布料掉下,露出一截森然的手骨。刚刚下刀的手感,果然是骨头,被她一刀削下了。


    会行走飞奔的骨架,是那鬼新娘吗?


    那也不对,在鬼新娘扑袭闫禀玉时,她的双腿被拖住,是同时存在的两种处境,不是一“人”所为。


    夜空猛一擦亮,闫禀玉的心脏一抖,都形成惊跳反应了。扫视一圈,在正前方三米外的黑桫椤丛里察觉出异样。


    黑桫椤的叶子是一串串的,中有分隙,透出后面的披头散发,形如枯槁的影子。


    闫禀玉已经离休整营地很远了,不知身处何处,反正短暂也回不去。这玩意一次两次地拿她下手,再处在被动,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手伸进背包,偷偷将木盒打开,放出双生敕令,闫禀玉在包里打手势,然后把包收在身后。


    没多会,握珠在树影的掩映下,从包中偷偷飘出,如落叶一般飞出树林。


    弄璋则平身贴在闫禀玉背后,似衣裳自带的布贴装饰,毫无存在感。


    闫禀玉深呼吸,悄悄移步向前。


    鬼,尸体,物煞,都见过了,还有这个不人不鬼不尸的东西,也亏得倒霉碰上卢行歧,让她的心脏变更强大,才能冷静应对。


    因为叶片有缝隙,闫禀玉不确定“他”能否看见自己,她握紧刀,继续悄摸接近。反正握珠已经去报信了,即便偷袭不成,她的同伴也会很快赶来。


    那还顾虑什么?只隔两步,闫禀玉一个跳身,朝黑桫椤叶劈刀下去!


    黑影似有预料,向左偏身,黑桫椤木就在面前被砍断,他整个身形暴露出来。就见那把刀蓦然转向,又朝左撩过来!他淡定地退开几步。


    闫禀玉身穿过黑桫椤木,立即提刀追击。


    那黑影见状也疾奔起来。


    车马关地势高低错落,地面常有凸石绊脚,何况沿途尽是扫脸的灌木枝叶,阻碍了闫禀玉速度。黑影真的没有重量似的,身体飘动,脚不沾地掠行,以她跑山的熟练也根本追不上,总还差着两三米。


    只能借地势超速,闫禀玉升起这个念头。


    因为从小没人管,除了给老头送衣食,她郁闷时就会在山上疯跑,越跑越快,风声穿过耳朵,满世界只剩她心脏跳动和急促呼吸的喧嚣。这样的喧嚣会反复告诉她,她身体的每处器官都在为她而活,她在这个世上并不孤独。


    终于见到一个弯道坡度,闫禀玉纵身踩上坡,同时上臂前展,屈膝待跃。天上雷电再一闪,她近距离看清黑影,太过惊讶,而失了势头,让好好的机会错手。


    弄璋不知道闫禀玉怎么停下了,离开她的背,替她追踪上去。


    闫禀玉从坡上跳下,皱着眉一脸难言。她刚刚在追黑影,雷闪那下,见到的却是黑影的脸骨正面,那就意味着,那玩意一直是倒退着在跑。


    能动的骨头就够邪门了,再加上盯着你倒行,更令人毛骨悚然。


    闫禀玉抖了抖身子,抬步继续追。


    弄璋在追踪线路留下阴气指示,闫禀玉能见阴,按指示没多久便看到黑影。


    弄璋已经行动,扑在黑影头上,缠住了他的速度。


    因为弄璋体态轻盈敏捷,黑影挠了好几下,没抓到他,就开始烦躁地对付。


    时机正好,闫禀玉几步跳跃,提刀扑了过去!黑影忙于应付弄璋,一个不察被她推撞到地上,全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关节撞响,刀尖也因落地的那股力,深深刺进黑影的肩胛。


    明明只是一副骨架,闫禀玉却有刀扎进血肉里的手感。


    “可算让我逮到你了!”闫禀玉横跨在黑影身上,提膝揿住黑影双手,肘部摁住其胸口,压制得死死的。


    弄璋飞落到闫禀玉肩头,也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你还往哪儿跑!”


    “嘿嘿……”


    黑影突然发出低沉的笑声,几分挑衅的意味,闫禀玉盯着他,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只见黑影头骨突然掉落,卷着头发骨碌碌地滚到地上,露出底下的第二张脸来,冲着闫禀玉咧嘴大笑。


    闫禀玉震惊到忘了反应,那被她压住的手骨下,蓦然伸出另外一只有血有肉的手,迅速捉住她的手拔出刀尖,反刺向她近在咫尺的咽喉!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弄璋飞扑过去,想阻挡刀子。


    但有人比弄璋更快,横臂挡掉刀尖,再一手拂开闫禀玉,大掌向下捏住黑影脖子,将其提起来甩撞向一边的石山!


    弄璋看到是卢行歧制服了黑影。


    只听得一阵零散碰响,黑影的骨架分崩离析,四分五落。在满地的骨头中,倏然站立起一个人,一个形态完整,有脸有影的男人。


    闫禀玉早已站到卢行歧身边,惊愕地望着这一变化,才明白为什么骨身踮着脚,如破袋摇晃,且倒退着疾奔。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纯纯变态,背了一整晚的尸骨出来吓人!


    卢行歧发声叱问:“何方妖物,报上名来。”


    “凭你也配得我名讳?”男人冷笑,拔地而起,在树上几个起落,掠飞向天空,大有逃之夭夭之势。


    不远处冯渐微高声:“阿渺干活!”


    “来了!”活珠子几下跳上树,往空中高高挥洒着什么东西。


    很快,闫禀玉闻到刺鼻的辣味。


    原本掠飞向天空的男人,大叫着捂住眼睛掉下地,痛呼打滚,骂骂咧咧地:“你们这些鼠辈!竟然用辣椒粉偷袭!”


    冯渐微双手抓了绳索,嬉皮笑脸地赶到,“在下不才,正是属鼠。”


    说完,将男人五花大绑起来吧。


    男人哪能老实任擒,尝试着扭动脱身,但这绳索附了敕令,能缚邪,他挣不开。


    冯渐微他们是握珠引路来的,她飞到闫禀玉面前,傲娇地邀功,“姐姐,我喊人没迟吧?”


    “没有,握珠很棒。”闫禀玉用手指摸摸她的双髻,然后再夸奖弄璋,“弄璋也很厉害,幸好有你们帮忙,才能顺利抓到这个……”


    闫禀玉看向地上男人,恨声:“这个变态!”


    一行人将“变态”拖回休整营地。


    卢行歧从篝火里抽出根柴火,将男人的脸照亮,细细看过。


    闫禀玉也看到了男人真实的样貌,他皮肤细腻白皙,大眼弯眉,五官偏柔,没有明显的喉结。除了短发和一身简单男装,其实难辨雌雄。


    旁边冯渐微说:“他身上有修行的灵气,但这灵气浑浊似……”


    卢行歧接着道:“似妖。”


    同感,冯渐微点了点头。


    卢行歧扔掉柴火,将一个石人丢到男人身上,微微倾身看着他说:“这是你引开我的东西,以妖力化石为兽,倒是好本事。我敬你修行不易,最好乖乖道出今晚趁乱浑水摸鱼的目的。”


    男人撇过脸,敬罚不受地哼:“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别多嘴了!”


    活珠子稀罕地说:“你这台词是演电视剧呢,现代剧都不这么演了,好老土。”


    男人又转过脸来瞪他,十分不认同的口气,“你个小屁孩,有爷看过的电视剧多吗?邵氏聊斋金庸古龙,我都看了个遍了,说谁老土呢。”


    闫禀玉在一旁心声,邵氏还不够老土啊。


    “油嘴滑舌的,不说是吧?”冯渐微掏出大把辣椒粉,威胁道,“来,想被这些伺候吗?你再嘴贫试试。”


    男人眼睛还血红着,打架斗法受伤没再怕的,可辣椒粉的物理攻击太阴毒了,他蔫蔫地收了气势。


    卢行歧见势问:“你出自何处,报上名讳。”


    男人扬起下巴,骄傲无比地说:“百色靖西,祖林成。”


    第44章 (修) 他术法比我高吗?……


    “祖林成?”闫禀玉跟着念了一遍。


    祖林成莫名冲她发火,“凭你也敢称我全名!”


    即便被绑成螃蟹,他那表情,依旧有种封建大老爷的盛气凌人。


    闫禀玉身上还疼着,见罪魁祸首这样,也来气了,顺手拿包抡他,砸他脑袋。


    “你这变态,取名不就用来喊的,一个破名很威风吗?我还没追究你抢我包,害我在地上磨了那么久,还三番两次装神弄鬼吓我,什么破烂玩意儿……”


    祖林成被包砸得“啊啊”躲避。


    闫禀玉一发火,三火更旺盛了,活珠子怕怕地溜远。


    冯渐微想起自己以前的德行,也默默地远离。


    卢行歧倒是不避讳,观了闫禀玉全场的野蛮。


    砸完,闫禀玉将包放一边,拿出那把军工刀,蹲下将刀尖搁在祖林成脖颈,“说,为什么抢我包,还独独吓我一个。”


    祖林成丝毫不惧,粗鲁地呸一声,“抢了吓了又怎样,你们这些尸骨贩!”


    “什么尸骨贩,不要转移话题。”闫禀玉用刀刃紧贴祖林成动脉皮肤,威胁意味十足。蓦地想起什么,她用另只手去摸他胸口,想看看之前那刀是不是真刺中了,然而却摸到起伏的胸部。


    祖林成任由闫禀玉的动作,嘴角有丝看戏的讽意。


    闫禀玉狠狠皱眉,手像碰到脏东西在衣角抹抹,“你一个男的胸部练这么大,怪不得背副尸骨这么变态。”


    她一脸鄙夷,让祖林成哑然,“谁变态?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男的?”


    “难不成你是女的?”冯渐微不可思议地凑近。


    活珠子也好奇地打量起祖林成。


    卢行歧送去目光,没有过多的惊讶。


    固有思维下,闫禀玉不确定地再摸上去,练出来的胸跟天然的胸部能轻易分辨,他真的是女的!


    “姑娘,你我都有的东西,摸起来爽吗?”祖林成一脸欠扁的笑意。


    闫禀玉有种被调戏的感觉,缩回手,瞪了他一眼。


    祖林成更是笑,无所谓。


    闫禀玉轻咳声,回到正题,“不管你是男是女,说吧,为什么要抢我包。”


    祖林成瞥她,依旧讽刺,“你那么在意那包,里头有不少钱吧?不沾血腥就能做一门生意,经手酬劳三十万,一具荒骨比人婚嫁还值钱,稳赚不赔的生意。”


    “你乱七八糟说的什么?什么三十万?”


    “买卖尸体的款项。”


    买卖尸体?闫禀玉才知他说的卖尸贩是什么意思,“你别乱污蔑,我们几时买卖尸体了?”


    祖林成摆出证据,“五毒清道,锣鼓送亲,夜抬花轿,不正是你等在此接应娶阴亲吗?”


    听到这,冯渐微大约明白了,“所以你以为我们是操持冥亲的人,才半夜来偷袭?”


    “难道不是吗?尔等小贼!”祖林成明明一身狼狈,但气势高高在上。


    冯渐微被他一噎,正欲发作,又想起他是女的,自己将人五花大绑,有违风度。便忍下,作罢了。


    今夜之事可能是误会,这关口,还是别多生枝节了。冯渐微看向卢行歧,“怎么办?”


    冯渐微主张放掉祖林成,但人是卢行歧抓的,自然听他决定。


    卢行歧却问闫禀玉,“你想怎么处置他?”


    闫禀玉也听清了,是误会一场,她收起刀,去将包拿来,拉开拉链给祖林成看,“看清了吗?没有钱,更没有尸体买卖,你愤怒错人了,我们今晚只是路过,并不知道这里会有娶阴亲。”


    “没钱也不能证明什么,别狡辩了。”祖林成仍旧那副倔强样,鼻孔扬得跟眼神一般高。


    真是死脑筋,闫禀玉又说:“起雾的时候,是你扒住我的脚,好让那鬼新娘袭击我的吧。”


    祖林成:“是,我就想吓跑你们,省得我动手。”


    妖的话,变化体型,能自如穿梭小小水洞,不足为奇了。闫禀玉问:“为什么就专找我吓?”


    “你落单,又刚好是鬼新娘的目标。”


    好吧,算闫禀玉倒霉,“刚你背的尸骨,是今晚那鬼新娘吧?”


    祖林成豪横地说:“她不愿嫁,我就把她抢了过来。”


    “为什么还要特意将嫁衣换掉?”


    “那算什么嫁衣,只不过是贪财罔顾,愚昧无知,封建吃人的糟粕。”


    闫禀玉闻言一乐,对祖林成的说法感到新奇。她曾在卢行歧那儿听过,树木百年才初具灵识,像祖林成这种会幻物的妖,少说也得百年以上寿数,经历过封建王朝时代,却在抨击封建迷信害人。而且听来,他不止第一次做阻止阴亲的事。


    祖林成又被那笑刺激到,正要驳斥,闫禀玉却转过脸,跟那高深莫测的阴鬼说话。


    “卢行歧,你打得过他吗?”


    “呵。”


    听这语气,“那就放开他吧。”


    卢行歧点头,手指捏了一个“解”的诀,绳索便松动了。


    一人一鬼,一来一往,闲话一般,就这样决定了祖林成的自由。情势急转,他愣愣地拨掉绳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然后他们一行人,该自处自处,该收拾收拾,该添柴添柴,该进食进食,无人在意祖林成。仿佛他是个透明人,明明方才还一副水火不容的势头。


    祖林成糊里糊涂地起身,向山林走去。既然抢了阴亲,便要去将尸骨敛收安葬,好还安息。


    一个会施敕令的阴鬼,一个身带阴阳土的术士,一个寿数有限的阴生子,一个摸他胸的凡人少女;互不亲识,却怡然一处,真是有趣。


    这时,祖林成相信了,他们不是冥婚的背后推手。


    祖林成在进入山林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暖融篝火,竟露出一丝向往的神色。


    ——


    闫禀玉想打水清理身体,但对水洞还有阴影,犹豫不决的。


    活珠子坐得近,看出她的为难,“三火姐,怎么了?”


    “我身上好脏。”闫禀玉低眼拍掉衣服上的泥土,嘀咕着。


    活珠子起身,“我去给你打水清理。”


    闫禀玉眼睛一亮,笑眯眯的,“阿渺,太谢谢你了!”


    阿渺的称呼亲昵,活珠子羞羞地歪头,没有正脸回话,“没事没事。”


    活珠子去摘了几片大叶子,叠成斗状,装满水拿回去给闫禀玉。


    闫禀玉接过,用水清理了脸和手,以及衣服上尘土。身体上的碰撞,时间久了,疼痛才发出来,她用手揉了揉肩背,肌肉又酸又疼。


    “三火姐,我有活络油,你拿去擦吧。”活珠子又贴心地递过一瓶黄道益。


    冯阿渺真是百宝箱的存在,闫禀玉道了谢,捋起袖子裤腿,搓热药油,擦起来。


    冯渐微见状,借故暂时离开,毕竟他一个成年男性,这样在场不太好。


    药油味道冲,但效果是真好,十分松筋骨,就是肩背的瘀块闫禀玉不方便处理。她想了想,将意图的目光投向活珠子。


    他年纪小,闫禀玉根本没把他当男人,最合适替她擦药。


    “阿渺,帮个忙呗。”闫禀玉举了举那瓶黄道益药油。


    活珠子接收到她的用意,胆颤地摇了摇头。他惧怕三火正气,靠近可以,互相触碰那得烧疼他。


    “三火姐,我命有半阴,无法与三火旺盛之人肌肤触碰。”


    半阴是什么,闫禀玉不太懂,但也表示理解地点点头。那就自己试试吧。


    壮服是左衽衣襟,从上至下解开三扣就能露出肩背,闫禀玉先解衣襟,拨落内衣肩带。再倒药油,在掌心搓热。


    男女有别,活珠子再年纪小,也不好意思待了。他偷摸避开,将地方留给闫禀玉。


    因为后背用手使不上劲,擦药的时候透不进肌理,就显得赘余。闫禀玉心想,放弃得了,反正也会慢慢好。


    “可需要帮忙?”


    高处,卢行歧询问声起。


    闫禀玉动作一滞,心底犹豫。


    确切来说,卢行歧算不得一个男性,他只是一缕魂象,对于无法见阴的人来说,甚至不存在。此去守烛寨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她不能让身体不适拖累自己,而且做为现代人,露个肩膀怎么了。


    “需要。”闫禀玉下决定。


    卢行歧飞身下来,步步靠近。


    他行走无声无息,闫禀玉背对着,莫名就能猜到,他几时会到她身边。


    心念起,卢行歧的手,应景地伸过她脸侧,轻声说:“药油给我。”


    “哦。”闫禀玉将瓶子放入他手心。


    拧瓶盖,倒药油,搓开药性,这些细微的动作,闫禀玉都能耳闻。


    “哪里疼?”卢行歧询问。


    “肩膀,肩胛下缘和中部。”闫禀玉伸手在背后指出痛点。


    下一瞬,卢行歧带着凉意的掌心贴上她的肌肤,她捏紧了手指,忍住这种陌生的触感。


    “冒犯了。”卢行歧说,开始给她揉瘀。


    他的手法很有经验,轻柔却透劲,按理说闫禀玉应该要感到松弛,但她却始终无法放松。


    “祖林成毁了冥婚仪式,牙氏会否以为是我们搞砸的,又添积怨?”闫禀玉双手合握,十指互相捏着,出口缓解她的无所适从。


    卢行歧边揉边说:“我们身处车马关,就如掠阵在前,牙氏如何想,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受礼教约束成长的内核,沉稳得,像在扇闫禀玉巴掌。


    “哦。”她不再说话。


    几分钟后,药擦好了,卢行歧将药油还回去,就站到篝火边上,避嫌地背对闫禀玉。


    药效很快,闫禀玉觉得后背轻快许多,也许跟卢行歧的手法有关。


    闫禀玉穿好衣服后,卢行歧还没走,他背立于篝火堆边,火焰随夜风跳跃,几乎要舔上他的长衫衣角。


    闫禀玉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转开目光,拿手机瞟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五分,离天亮不久了。


    这一夜的惊险也要过去了。


    沉默的时候,闫禀玉想起离开的活珠子和冯渐微,怎么还不回来?


    “你让握珠去找的冯渐微?”


    卢行歧的声音总是出其不意。


    “啊?”闫禀玉抬了眼,“……嗯,是的。”


    卢行歧侧了脸,火光映照,半边晦暗,“他术法比我高吗?”


    假若握珠先去寻他,他便不会再返回营地,浪费时间。或者更早之前,她唤他,而不是冯渐微,那他便会放弃追踪引他离开的石兽,而返回。或许,她就免受这种罪。


    闫禀玉没亲眼看过冯渐微施法,无可对比之下,当然说:“你比较厉害。”


    卢行歧凝视她片刻,火焰趁势拓进他的眸子里,生动地摇曳,“你知道便好。”


    另一边,冯渐微与活珠子共处。


    “家主,我们得罪牙氏,跟得罪刘家的性质不一样,为学起阴卦值得吗?”活珠子看着人畜无害,其实局势皆清。即便卢行歧肯教,可那是卢氏绝学,外人不定能学会。


    黑夜里,冯渐微的语气带着兵刃般的寒凉和锋利,“阿渺,从小我常听我阿公讲,冯氏的万相卦是探取天知,而卢氏的起阴卦,乃集天地人之大乘,无不通晓。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要尝试,只有掌握阿公都敬羡的起阴卦,才能让老头高看,才有争夺冯氏家主的资格。”


    活珠子知道了。


    待天一亮,江水不回。


    ——


    夜里冯渐微就联系了车,说是早上七点来接。


    六点多时,晨雾未散,就有辆满载货物的中型皮卡经过车马关,司机在路边发现他们一行人,停车趴出头询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司机皮肤黝黑,背廓健壮,看着就像经常跑运输搬货的。


    冯渐微留了心眼,未道实话,“就早上路过车抛锚了,道路救援没那么快,我们就先自己走走,看能不能碰到顺风车,搭一程。”


    编的理由很好,因为他们此时身边没车。


    “你们要是着急的话,我可以捎一程,但我要先去守烛寨送货,才能往回走。”司机没有多思虑,好心地做安排,仿佛经车马关的车抛锚很常见。


    去守烛寨,恰好了,冯渐微用眼神询问卢行歧。


    因为山里的天没那么快亮,石峰又遮挡的,卢行歧还能现身。他轻点头。


    冯渐微换上笑脸,“那大哥,谢谢你了。”


    皮卡车厢有两排座,刚好可以坐三个人,就这样他们坐上顺风车。


    冯渐微坐副驾驶,闫禀玉和活珠子坐后排。


    司机重新开车,闲聊道:“你们是外地人吧,最好不要在这条路游玩,怕迷路。”


    冯渐微给约的车发消息说不用来了,然后搭腔:“就一条道,怎么能迷路呢?”


    司机说:“我一个月要往这边走两趟送货,见多了事,听我的准没错。龙洲还有其他好玩的地方,你们这趟回去后,就别往车马关来了。”


    “我们听说这边风景好,就想来个自驾游,没成想抛锚了。”冯渐微懊恼着,又好奇,“诶哥,你见的是什么事啊?”


    后座的闫禀玉和活珠子都向司机投去目光,也都好奇的样子。


    司机沉吟片刻,想想怎么叙述比较好,“就是啊,让你过,就通畅,不让你过,到车马关就‘来活’了。”


    什么东西让过,什么东西不让过,司机的话藏着掖着,但不难猜测,肯定不是自然现象的东西。


    冯渐微: “那是挺神奇的。”


    司机见他不信的样子,本不想多说,但见里面有个年轻女孩,最后多嘴:“最近有不少女的尸骨被卖阴婚,就连刚落葬的就被订走了,你细想想……活着也就那样,死了价还高……还是小心点吧,荒郊野岭的,别溜达了。”


    话点到这里,司机不再说了,专心看雾气漫过的车道。


    配阴婚本就荒唐,不过是活人的一门执念,居然还这么大规模地流行。闫禀玉想起祖林成说的封建吃人,一门生意,经手酬劳三十万,比许多地区受人诟病的彩礼还高,这现象正常吗?


    “诶这!”司机突然紧急刹车。


    闫禀玉没系安全带,车刹的那一下,猛地前冲,身子几乎伸到前座空间。她因此看见前方道路中央,停着辆五菱面包车,车牌在雾气中时隐时现,车牌号熟悉,是大张的车。


    可是昨夜大张驾车离开,明明是朝县城方向,现在怎么会反向停在去守烛寨的路上?


    第45章 这地方有僵尸?! ……


    车马关的路本就不宽,也不分左右车道,行车上落靠自觉,现在面包车就挡在中间,皮卡根本过不去。


    皮卡车停后,司机在车座底掏出根撬棍,跟冯渐微他们说:“我下去看看。”


    司机行车经验丰富,想是也处理过这种情况,所以谨慎地拿武器防身。既然是相熟的大张的车,冯渐微也有义务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也好互相协调。


    司机先下了车,冯渐微转头跟闫禀玉和活珠子交待:“你们在车上等,看情况行动。”


    两人点头。


    冯渐微单枪匹马地跳下车,阔步走进雾气中,唐装严谨硬朗,衬得他那厚实的身板有种派系宗师的气势。


    车里,活珠子探身锁前边车门,闫禀玉则锁好左右车门,他们术法体能都不突出,就不添乱了,先护好自己再说。


    坐定后,两人都伸出视线关注面包车那边。


    司机一靠近就察觉车门是开的,经过后座时瞟一眼车内,空的。提撬棍猛地杵开车门,等了几秒,驾驶座没动静,他往外围走,离着两米远看进车头。


    没人,是空车,不知道是车抛锚了,还是驾驶员弃车了。


    冯渐微就没司机那么谨慎,直接跳进驾驶座翻找。


    外面司机说:“估计车抛锚了,一时等不到救援,就跟你们一样,先走出去了。”


    “不是的。”冯渐微说,从车上下来,手里捻着一根才抽两口的香烟,“烟才抽两口,人像是着急忙慌地下车了,所以车门都不记得关。”


    司机瞥着那根烟,抽两口不代表什么,但是烟丢车里就不正常了。他仰看周围石山,天还灰蒙着,四面烟雾缭绕,山体幻如巨兽。


    “是不是撞道了?”他轻声道。


    冯渐微眼观六路,随口问:“什么撞道?”


    司机近了两步,忌讳地收了音量,“就是人走车道,鬼走荒道,荒道先有,人运气低有时候会撞荒上去,就跟鬼撞道了,被迷着了。”


    这个司机懂得还挺多,其实原理差不多,估计大张也碰上了阴亲的队伍,本身又中了五毒毒气,脑子昏了,加之受惊吓,弃车逃走。目前推测,像这么回事。


    冯渐微说:“人可能被吓到了,应该走不远,既然碰到了当行好事,就在附近找找吧。实在不行,再报个警,让警方通知车主家属。”


    他讲之有理,司机也不是个冷心肠的,从半道上带陌生人这点就能看得出,“那好,我有撬棍,往左边山林看看。你到右边槽谷吧,那边空旷,有事喊。”


    冯渐微点头。


    司机往左边去了。


    冯渐微朝皮卡车内招手。


    活珠子开车门,“三火姐,家主喊我。”


    “我也去。”闫禀玉背上背包,也下了车。


    三人聚头,冯渐微大致说了情况,指挥活珠子和司机师傅同路,自己则带着闫禀玉。


    活珠子进了山林,冯渐微和闫禀玉往低洼处去。


    现在夏季,多雨,洼地本就储水,加上早晨凝露,低洼处的地一踩一个坑,再抬脚,一鞋底的泥。草深过脚踝,有时还分辨不了石头块,踩一下扭一下,行走困难。


    不过也有好处,冯渐微让闫禀玉停下来,“我们不用往里走,按这洼地的状态,有人经过必然留痕迹。我们只需要沿道路边上去,放眼找脚印就成。”


    有道理,闫禀玉同意,“那就朝前走吧,这软泥真是脏脚。”


    冯渐微嗯一声,变换方向,不经意地扫了眼闫禀玉淡淡的面容,“抱歉啊,昨晚被车抛下,现在又要你帮着寻,是我找人不靠谱。”


    闫禀玉没什么情绪地说:“性命攸关,先找到人再说。”


    是这个理,冯渐微就一门心思专注在找人上,边喊:“大张,大张。”


    “大张你在哪?给兄弟吱个声啊,昨夜的事不怪你……”


    大约又朝前走了四五分钟,洼地不生木,一眼扫过去,端倪毕现——斜里60度方向,有一连串纷乱的脚印。


    冯渐微追去,因为着急,他连走带跑,脚印歪七扭八地转来转去,一时看不到头。跑了好一会,闫禀玉竟然跟上了,与他没错几步。


    冯渐微心里微讶异,男女在体力方面,本身就存在差异,闫禀玉看着也不像常健身的。在大瓜酒店住宿时,他向前台套过话,闫禀玉是柳州三江侗族,三江县以中低山丘陵地貌为主,山高坡陡,地势与龙州县一样复杂多变,估计也是常年跑山练出的脚力。


    “前边有东西!”闫禀玉陡然喊话。


    思绪回归,冯渐微也看到了,在三十米外的草堆里,滚着个泥人。


    两人快跑过去,就见人伏趴着,脸埋进草里,不知生死。再看泥土覆盖下的外套是军绿色,与昨天大张穿的冲锋衣颜色一同。


    冯渐微忙上手扳住泥人肩膀,想将人掀过来,脚踩滑泥,猛一使劲打哧溜,泥人的重量险些带倒他。还是闫禀玉一手撑住他肩膀,一手携力握住泥人肩膀,彻底将其反转身。


    闫禀玉松开手,诧异地喃声:“真是大张……”


    冯渐微因为刚才的插曲,后知后觉,而大张不省人事,口鼻耳塞满黄泥,胸口起伏非常微弱。


    “有水吗?”冯渐微蹲下身,开始给大张做急救应对。


    “有。”开房间民宿送的,闫禀玉顺手装上了,她卸下背包,拿水拧开盖,递给冯渐微。


    冯渐微接过水,又说:“帮忙扶他起来。”


    闫禀玉弯身照做,推着大张的背,将人半身推起。


    “好,行了。”冯渐微开始给大张清理口鼻,先保持呼吸通畅。


    一瓶水用完再开一瓶,终于将大张的面部清理干净,冯渐微将他平躺放下,再次观察呼吸。


    “闫禀玉,麻烦你帮忙报个警,跟警察说需要救护车联合出动。”


    “好。”山里信号不好,闫禀玉需要走动来获取信号。打完电话回去,她发现大张肚皮上面落了符纸灰,应该是冯渐微做了什么叫魂的仪式。


    大张的呼吸也平稳下来,就是人仍无意识,手脚时不时痉挛抽搐。


    大张暂时没事,冯渐微放心了,起来给活珠子打电话,“阿渺,找到人了,我给你发个定位,你过来吧……”


    接下来就是等待警察。


    经历大张黄泥封口鼻这事,闫禀玉思量起民宿老板的那番话来。他们在车马关的经历,跟民宿老板对车马关的叙述重合上了:五毒过关,车抛锚,敲锣打鼓如闹市,驾驶人口鼻封泥,唤之不闻。


    闫禀玉觉得车马关的流传跟鬼娶阴亲,细节上有很多关联之处。


    卢行歧隐昼了,只有冯渐微这个相关人,她趁着空隙问:“大张是不是撞到冥婚队伍被吓到弃车的?”


    冯渐微说:“有很大可能。”


    “为什么被鬼迷道的人,会被黄泥封口?”


    “确切来说是封七窍。”


    小时候在侗寨常听闻人在山里走失的消息,能找到的都是迷糊状态,吃树叶嚼泥巴。上大学闫禀玉出了柳州,在外听闻的也是差不多的故事,“他们都用黄泥封七窍的作用是什么?”


    冯渐微细道:“大地生息万物,自然也能灭万物生息,就如同水能载舟亦可覆舟。跳出生物进化论,在神话系统里,人的最初形态是土,土为大地孕育,人的意识也是由大地赋予的。不单黄泥,只要是土,都可以封七窍,封了七窍,不闻不语无息,便可无惧惊恐,所以这可以视作为灵魂基因的一种远古遗传。”


    好新奇的观点,闫禀玉听得认真。


    “从这一论点延伸,也能解释龙州当地的黑衣壮为什么会崇尚黑色:广泛流传的是当地气候适合蓝靛植物生长,染布取用方便,所以流行成民族服饰文化。但更久远的传说是,壮人从前居住的地势险峻,石山成林,地裹石块,泥土资源贫瘠,雨水再多也从石缝流走,作物根本无法生长,壮民生息难于饥荒。壮族的神‘务’怜悯子民,带来一片肥沃黑土,供农作物生长繁茂,土也能固水,鱼蛇蛙等喜水动物和谐共处,壮民生息得以延续。这也是壮族稻作文化的起始,也是壮族先民对蛙蛇图腾崇拜的由来。”冯渐微用闫禀玉的壮服边锦示例,“就像你的衣服,襟边上的双蛇盘蛙壮锦纹样。”


    闫禀玉低眼看自己衣襟,这个纹样的由来,原来如此恢宏,黑衣壮的‘黑’,想不到居然是对神圣黑土的纪念。她感叹之余,回归正题,“民宿老板对车马关的形容,当时你也听到了,你有没有觉得,车马关的流传跟鬼娶阴亲,其实是同一件事。”


    其实冯渐微也联想到了,车马关的邪门流传已久,那就意味着鬼娶阴亲常有,牙氏一直在操持此事的话,就不单纯是为族人,而是存在其他目的。


    “祖林成那妖说,拉冥配是稳赚的生意,今天载我们的司机也提过此事,这门生意已经形成规模了。我也不甚清楚,牙氏到底为何要频繁促成阴亲之事。”


    鸡鬼一名就够邪性了,牙氏的行为,更比闫禀玉想象得复杂。这一程还不知道得经历什么,她又忧虑起来。


    “家主,家主。”活珠子到了,远远地喊,司机师傅跟随其后。


    闫禀玉和冯渐微对于牙氏的讨论停止。


    警察和120来了之后,闫禀玉他们配合处理,耽搁到中午。好在大张没事,他的五菱面包车也被拖车移走。


    道路通畅了,十二点二十五分,皮卡车才再次行驶起来。


    剩余四公里路,十三分钟就到了守烛壮寨。


    进寨只有一条不大的青石板道,皮卡进不去,照旧在寨子门口,司机师傅下车,打电话联系人。


    到目的地了,冯渐微几人也都下了车。


    闫禀玉在车上时,就远远遥望守烛寨,以为会是个小寨子,但看石山夹缝中鳞次栉比的木楼,几乎望不尽,是千户寨的规模了。


    因为被高山遮蔽,寨子木楼又年久了,所以整个守烛寨像是被阴霾覆盖一般,充斥着时光停滞的陈旧感。


    现在站在守烛寨的寨口,闫禀玉望着石板路两沿的干栏式木楼,那种灰蒙蒙的视觉更让人感到压抑。特别是千户的居住模式,道路与木楼居然不见一人,只有楼前一些晾晒的黑色蓝色布料在飘动。


    这个寨子特别像那种时空静止的村落:路道干净,门口摆晒辣椒玉米,屋内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厨房锅里的汤还在沸腾,就是不见人和任何生物。


    这里很安静,让闫禀玉怀疑,真的有人居住吗?


    “哒,哒,哒……”


    寨子里忽传出踩踏声响,所有人寻声望去。


    只见青石板路的一个转弯处,走出名男子,身穿上褂下裤的黑色壮衣,远远地就跟司机师傅招手:“贺师傅,你终于来了。”


    司机师傅扬声回应:“诶诶,有事耽搁迟了,不好意思啊。”


    男子走到寨子门口,招呼司机师傅卸货。


    皮卡满车的货不止守烛寨的,司机卸了两筐食物和日常用品,都堆在寨口外,一丝都不越线。他说:“好了,官安你点数吧。”


    官安摇头,“不用点了,我信你。”


    “那好,我就赶下一家了。”货物交接完成,司机师傅转身问冯渐微,“你们跟我走吗?”


    他这个询问方式,让闫禀玉觉得,他好像笃定他们会留在这里一样。


    其实谎言早就破了,大半天了救援车都没个信,冯渐微干脆睁眼说瞎话,“这里风景挺好,我们在这转转再走,大哥你忙你的去吧。”


    “那就有缘再见。”司机师傅便自行上车,驾车走了。


    司机师傅不知是不是心思单纯,才没多过问。给闫禀玉的感觉,就跟这个寨子一般,就是很不合常理的奇怪。


    官安原本弯腰在整理物品,突然起身面向他们几人,扯着标准的露齿笑说:“客从哪来?”


    “郁林州冯氏。”都到这了,冯渐微也不藏着掖着了。


    官安似乎不惊奇,平常地说:“那请客随我来。”


    话完,前行带路,也不再管寨口的物品。


    寨子口左右摆放着两口装满黑土的缸,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物生长,活珠子很好奇,低脸在研究。


    官安经过活珠子身旁,忽然停下,继续笑道:“客请别乱动。”


    冯渐微忙去把活珠子想要摸黑土的手给拽走,一路过来出了不少事,忘记警告他了,鸡鬼家里的所有东西,未经允许都别乱动。


    “活珠子,别失了礼数!”冯渐微给他使眼色。


    活珠子明白了,“哦。”


    他老老实实地跟到冯渐微身后。


    由官安引领,他们三人正式踏进守烛壮寨。


    走过几座木楼,依旧没见到寨民,闫禀玉一边跟随脚步,一边时不时地打量壮家的木楼:干栏式木楼分三层,底层拴养家禽牲畜,外置楼梯到二层,二层为居住用,四面立窗,窗框中央用木棍竖插,又通风又可防贼防野物。顶层则用来储物。二层外有栏杆围护,以此得名。


    但是这里的木楼底层却干干净净,不见任何家禽牲畜,行走其中,也没碰到蚊虫,连房檐底下,也无蛛网牵挂。山区诶,怎么会这么清洁?


    几乎每户楼前都有石缸,缸内石质染了黑色,估计是做浆布用,所以有些楼下会晾晒布料。明明门前摆放稻秆编织的蒲团凳,应该是常有人在那歇息,怎么就一个人影都瞧不见,只有晒绳上的布料在飘动。


    闫禀玉疑惑着,还看到木楼二层的栏杆底下,都竖立着一块半米高的木板,不知道做什么用。


    活珠子心性未定,眼神也在乱瞥,他见闫禀玉老瞅那块木板,便低声解释:“那是门槛,防毛僵的,因为毛僵不会抬脚,跳不过那么高。”


    毛僵是僵尸的另一种叫法,他说得闫禀玉心颤胆寒,抖着声问:“这地方有僵尸?!”


    “不晓得,我只是知道那块木板的作用。”活珠子老实到知无不尽,“龙州边陲,挨着云南,那边地势原因,常出荫尸地,所以会有僵而不腐的尸身作乱,这里每家每户都会备门槛。”


    走了五六分钟,依旧不见其他人影,也许怕采光不好,整座寨子里不种树,也无鸟飞过。这里静得毫无生机,他们几人像进入到一座虚假的微观建筑,再加上活珠子的说法,闫禀玉整个头皮发炸。


    闫禀玉越想越瘆,守烛寨两面山夹,仿佛樊笼,无声无息地将生命倾轧。她感到窒息,疑神疑鬼地四看,山有无倒,天有无塌,木楼是否将成废墟。


    惊慌的视线之中,窗子的竖棍后面,猛地晃出张苍老衰弱的脸,用那种行将就木的眼神盯着她。


    闫禀玉“啊”地惊叫,像是触动了这个静止空间的开关,前后左右的木楼里,纷纷探出一张张年迈衰弱的脸,麻木地盯着她看。


    第46章 牙蔚


    闫禀玉就近躲到了活珠子身后。


    前边冯渐微和官安都疑惑回头。


    “闫禀玉,怎么了?”冯渐微问。


    “窗户后,有、有人……”闫禀玉从活珠子身后伸出一只手,指向第一座出现人的木楼。


    冯渐微放眼望去,楼上窗户确实移过一个人影,然后从门口出现。那是位包头帕的老妇人,腰背佝偻,脚步蹒跚,慢慢地走到蒲团凳坐下。


    冯渐微不以为意地说:“那么大个寨子,有人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们寨子老人比较多,今天天气不好,所以出来晒太阳的老人也少,都待家里。如果吓到客人了,我在这里道一声歉。”官安好脾气地解释。


    老人出了晦暗的屋子后,整体就没那么吓人了,闫禀玉不好意思地站出来,跟官安歉意地颔首,“是我大惊小怪了。”


    官安笑笑说:“没事,过一会儿你就习惯了。”


    队伍重新走起来。


    一路进入,或多或少都能见到人了,大多数是老人,难见青壮年。就如官安说的,闫禀玉慢慢就习惯了,也没再出现刚进寨子时的魔怔念头。


    这地方是山区,清洁异常是因为供奉鸡鬼吧,卢行歧说过鸡鬼喜毒,所以蛇虫鼠蚁退避。


    就有一点,闫禀玉还觉得奇怪,这里好像没有小孩子。这种寨子内部不通车,按理说最适合孩童撒欢玩耍,但是没有一个孩子出现。晾晒的衣物都是灰扑扑的成年人样式,不见孩童衣裳。


    守烛寨是长条形的,青石板道居中,竖穿整个寨子,即便是千户规模,走起来倒是不迂回。就是木楼形制相似,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循环感,会感到疲累。


    走了十来分钟,应该得有两公里,官安终于说:“到了。”


    他们停在青石板尽头的一排木楼前。


    这木楼虽然看着与其他无异,但截路,地势最高,可纵观大半个守烛寨。闫禀玉猜测,这里应该就是他们土司的居所。


    “各位稍等,我先去请家主。”


    冯渐微摆手。


    路到尽头,那寨子也到尽头了,闫禀玉转身观望整个守烛壮寨,果真是与世隔绝,在这里看不到一丝现代文明的影子,别说家电车子,连电线电灯都没有。寨里照明用的设备,应该就是路沿的一根根木桩上挂的红色灯笼,够古朴的。


    拿手机一看,果然,信号堪忧。闫禀玉看向身旁的活珠子,“阿渺,你手机有信号吗?”


    活珠子说:“一格这样。”


    同样堪忧。


    “各位客人请进吧。”官安突然出现在木楼的二层,向大家扬手做个请的手势。


    冯渐微打头,带着他们踏楼梯进入木楼。


    在经过围栏那块木板时,闫禀玉心底一凉,忙加快脚步。


    进入二层,入眼是个大开间,用木雕屏风隔成两半:左半放置八仙桌和太师椅茶几,像是待客厅;右半则是圆桌加圈椅,还有一个餐边柜,是饭厅。


    这种吊脚楼的承重都是木柱,所以楼层空间不会太大,二层就只有这个大开间。四面有窗,透气通风,闫禀玉从窗户看到木楼后的风景,还是木楼。


    官安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到门对着的墙边,用手去推,一道隐藏的缝隙越来越宽。


    那里竟然还有一扇门,门后是一座木桥,两侧立围栏,直连另一木楼。闫禀玉好奇这种构造,多探了眼,发觉这处好几座木楼皆由木桥连接,不需要下地过路,倒是方便。


    能这样设计,估计都是土司家的地方。


    出神期间,对面木楼的门开了,一名同样穿着壮服的老大爷先走出来,再弯腰抬臂,以恭谨的姿态等候着什么。


    仅过几秒,又有人从门后出来,将手搭在老大爷手臂,由他搀扶着走过木桥。


    那人身型瘦小,身着壮族女性的长黑衣,颈带鸡头骨链,链条两侧垂紫色锦带;尽管腰背挺拔,行走稳当,但从头上布帕露出的银色发丝来看,上年纪了。


    其实闫禀玉最先注意到的,是她面上的墨色五毒刺青:额伏蛙,唇爬蜈蚣,蝎踞两颊,蛇蜥游颈。这些神秘的图腾盘踞在她黝黑的面庞上,搭着那双精利的双目,给人一种震撼、威慑之感。


    看来那人就是牙氏鸡鬼一族的家主。


    兜里手机震了下,闫禀玉拿出看一眼,是冯渐微发的,只有七个字:牙氏家主牙天婃。她瞥向一旁已经站起身的冯渐微,心想他应该早就发了,不过手机信号不好接收延迟。


    牙天婃刚到门口,冯渐微立即迎上去,笑咧咧地喊:“婆婆,好久不见啦。”


    活珠子闻言,心底都要赞一声:家主真能屈能伸!因为从小没少听他提被鸡鬼下咒的事,骂牙氏家主做老巫婆,现在却亲昵地称婆婆。


    官安过去拉开八仙桌左边的椅子,待牙天婃走过来,缓慢坐下,便自觉地退到一边。


    牙天婃坐定后,两臂摊开在椅把,舒展地看向老实站到面前的冯渐微,不苟言笑沉声:“冯流远家的小子,来这里做什么?”


    “来看看您老啊。”冯渐微撒起慌来心不慌脸不燥。


    “看我?”牙天婃一声低笑,右手下意识般抚上颈间的鸡头骨,眼风扫过冯渐微的脸。


    她那眼神锐不可当,冯渐微仿佛觉得鸡鬼的咒已经进入到腹部,想起以前那痛苦真如今时切肤,让人胆惧。


    “是的,来看婆婆你。”语气尽量如常,但在说第一个‘是’字时,腔调还是抖了抖。


    “嗬,”牙天婃慢慢放下手,缓慢而琢磨的语调,“冯渐微,真是来看老太婆我的?”


    “当然!”冯渐微一再肯定,“阿公在世时就与牙氏交好,他虽逝世多年,我仍记着他道你的好呢。”


    牙天婃眼色缓了缓,想起以前冯流远曾在她面前愁言,担忧这个无父母庇佑的孙儿。她言语不再试探,“既然来了,就住几天吧,我与你阿公相识一场,定会好好招待你。”


    冯渐微连连点头,又说:“就是来的路上遇到点事,带的看望礼都坏了,空手上门实在难堪。”


    牙天婃眼珠子转动,似在思索什么,而后道:“那些虚礼不要也罢,只是,别说不该说的,碰不该碰的,做不该做的,小子,清楚了吗?”


    她后有警告。


    这老巫婆,还记着小时候的仇呢,冯渐微笑言:“当然,婆婆,城里住得人太浮躁,还是守烛寨好,清净又修身养性。”


    好歹名头撑住了,只要他们能住下,何愁其他。


    牙天婃轻轻挥手。


    冯渐微识趣地退回座位。


    牙天婃一扫室内,目光掠过活珠子,停在闫禀玉脸上,打量了几秒她的面相,“小姑娘长得挺齐整,叫什么名字?”


    从牙天婃看着自己时,闫禀玉就做好心理准备应对,她细声回:“我姓闫,名禀玉。”


    牙天婃难得笑了,眼神流连在闫禀玉身上,稍稍倾身过来,“娃娃多少岁了?有没有男朋友?有订婚约吗?”


    牙天婃靠近了,视线打量在闫禀玉身上,探索,估量,目光好似要穿透过她的皮相,从她身体里面择取些什么。


    守烛壮寨里的天,灰蒙蒙的,好像比外边世界暗几度,这屋里也暗,牙天婃的面色更晦暗,连带着面上的刺青,也是虎视眈眈的怒相。兜中隐昼符微微发热,闫禀玉有些紧张起来,“……我今年26岁,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婚约。”


    她虚报年岁,是觉得在这些术数家族面前,隐下生辰八字比较保险。


    “哦。”得到回答,牙天婃直身回去,又再看了闫禀玉几秒方移开目光。


    一旁冯渐微也心奇,牙天婃为什么会对闫禀玉问这么多?


    “官邑。”牙天婃忽喊。


    “诶。”老大爷低腰应道。


    牙天婃问:“今天的饭食给寨里老人送了吗?”


    官邑说:“已经让人送去了。”


    “那好,让厨房给客人备桌午饭。”牙天婃说着,扶椅把起身。


    官邑眼快来扶,被她挡开,低叱:“我还没老到这个地步。”


    “是。”官邑应着,等候在旁。


    牙天婃起了身,悠悠打个哈欠,精神不济的样子,“饭菜的口味,就按玉林和……”


    她又看向闫禀玉,“和柳州的来准备。”


    官邑:“是。”


    “冯小子,老太婆要去睡午,就不陪你了。你在这自在吧。”


    官邑跟随牙天婃,出了待客厅。


    “我会把这当做自己家,不会客气的,婆婆你慢走~~”冯渐微的嘴脸,真是卑躬屈膝到家了。


    活珠子看着心酸,觉得自己家主受苦了。


    官安留下伺候,添茶上餐前点心。


    闫禀玉没心思吃,总觉得这个地方处处透着古怪,特别是她没报家门,牙天婃怎么知道自己来自柳州?还是提前调查过?如果真提前调查过,那就是有备而待。


    没过多久,官安招呼人上菜。


    玉林菜口味清淡,以白灼清炒为主,柳州菜嗜酸嗜辣,较重味。厨师拿捏得刚好,菜色正宗。


    至少闫禀玉没胃口,也被勾起几分食欲。


    除了官安,有两名男人留下伺候用餐,应该是牙氏的家生子。这个家族果然以女为尊,进来壮寨,闫禀玉看到的服侍人的角色都是男性。


    昨晚折腾一夜,早午都没进食,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冯渐微和活珠子敞开了肚子,埋头畅吃。


    闫禀玉只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官安眼尖地上前询问:“客人,口味不合适吗?”


    “不是的,”闫禀玉忙摆手,“我没胃口而已。”


    “这样啊,”官安笑笑,又道,“要不我帮你去盛碗绿豆沙,夏季喝了生津去湿。”


    “可以。”闫禀玉没有拂他的好意。


    “那好,稍等。”官安出门过桥,到另一座木楼,绕围栏往后去了。


    闫禀玉百无聊赖,又不敢乱碰这里的东西,就在待客厅内走走。


    活珠子抬了眼角,口中囫囵着食物,“三火姐,你不吃了吗?”


    闫禀玉回:“我吃饱了。”


    “哦。”活珠子继续埋头吃。壮家的菜都是天然的,丝苗米更是香软,他跟着冯渐微常年吃外卖,自然珍惜吃家常菜的机会。


    冯渐微瞟了闫禀玉一眼,只说“别乱走”,继续胡吃海塞。


    这地方这么怪异,闫禀玉肯定不会乱走,只是待客厅局促,她心情憋闷,就到门口透气。


    厅里剩下的两名男工见闫禀玉踏步到木桥上,对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阻止。


    闫禀玉也就走到桥上,没再前去,扶着一侧围栏呼吸新鲜空气。


    男工见状,暂且不动。


    冯渐微和活珠子同时喊添饭,男工接完碗去忙,未察觉闫禀玉已经走过桥半。


    待客厅所属木楼后面,连接着五六座木楼,错落之外,就是槽谷惯有的石地草坪。闫禀玉在桥上能看到房屋缝隙中的绿意,可比抬眼见覆顶石山来得放松。


    她远望着,突然察觉草坪上立着什么,大概三十厘米高,突出草坪一些。像是签子插地上,顶上戳着什么,那东西形状好像带尖和圆。很多,影影绰绰,辨不清。


    闫禀玉拿出手机,滑开摄像头,对准异物拉近成像。正在辨别,身后忽传来脚步,她迅速拍照,收好手机。


    “客人怎么在这?”


    是官安,端着个瓷碗,略显惊慌地快步过来,平时的笑容也忘了保持。


    “我出来透个气。”闫禀玉如常道。


    官安脚步逼近,闫禀玉退了几步。


    就是这几步,好似将官安的心情给拉高,他再次笑道:“绿豆沙来了,客人回座享用吧。”


    闫禀玉欣然,“好啊。”


    她转过身,狐疑地低下眉眼。


    等冯渐微和活珠子饱肚,时间来到两点多。


    整个守烛寨都有午睡习惯,官安带他们到各自歇脚的木楼。


    不远,就在待客厅木楼的右侧,二层两间房,冯渐微和活珠子一起住,闫禀玉独自一间。


    官安在房间门口,给他们指示了门边的线垂铃,“有什么需要拉铃就行,我会最快赶来的。”


    听这意思,他应该就守在附近。


    冯渐微了解了,吃饱喝足犯困,打发地朝官安挥手。


    这个挥之则去的动作其实挺不尊重人,冯渐微在冯氏也有家生子伺候,习惯了。官安也更习惯,笑笑地退下楼。


    官安走后,冯渐微让闫禀玉进屋。


    木楼的客房简单干净,只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桌上提前备了茶水。


    他们在椅子坐下,活珠子去关门关窗,然后守在门口,很谨慎的样子。


    大白天,会有人偷听吗?从进了守烛寨,闫禀玉就有许多疑惑。


    冯渐微见她拧眉不接,说道:“官安就离不远,我们说话小心点错不了。”


    闫禀玉轻点头。


    “好,现在说正事。”冯渐微道,“卢行歧有跟你说过牙氏的事吗?”


    闫禀玉回:“有。”


    “鸡鬼吗?”


    “嗯。”


    冯渐微有谱了,“既然卢行歧说过,那你也应该知道,鸡鬼害人是防不胜防的,在允许的范围内,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事,所以尽量别出木楼。”


    闫禀玉:“我明白。”


    冯渐微:“昨晚都没睡好,我们要眯个觉,你也补眠吧,养好精神,有什么事晚上说。”


    冯渐微特地加重“晚上”一词,闫禀玉清楚,晚上的事是卢行歧到守烛寨的目的。卢行歧未言明,他们都不知道他的计划。


    以往就闫禀玉自己,现在多了两个助力,卢行歧没道理不利用,今晚应该要安排什么。冯渐微哈欠连天,手机拍到异物的事,她想着午觉后再说吧。


    说完了,闫禀玉准备出房门。


    冯渐微的声音又起:“闫禀玉,契约的事我不狡辩,是我的错,以后你想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但此时我们身在守烛寨,白日卢行歧不便,你可以信我和阿渺。”


    闫禀玉转头看冯渐微,他语气真诚,模样也诚恳。但是,哪能轻易这么过去。


    她嘴角轻轻一扯,什么都没说,出了房间。


    因为思绪未定,闫禀玉没进自己房间,而是背靠栏杆想事情。


    “闫禀玉!闫禀玉!”


    她闻声转头,看到木楼底下穿着壮服的牙蔚。壮族,牙氏,牙蔚,她说惊讶,其实也不惊讶,怪不得牙天婃知道她来自柳州。


    牙蔚在冲闫禀玉招手,一脸高兴。她身旁还站着一位孕妇,身穿未材缠腰带的长黑衣,面相稍微浮肿,五官和她有六成像。


    因为不熟,孕妇对闫禀玉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平静的眼神望她。


    “发什么愣?下来啊,好难得见你。”牙蔚又喊。


    牙蔚没有问闫禀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跟随八大流派的冯氏出现,只是一昧地让她下去说话。


    第47章 我们牙氏的女儿怀孕都要回母家待……


    南宁。


    下午三点,一辆坦克300征服者沿邕江行驶,驰骋在灵龟路上。


    车内dj乐震响,驾驶座里,黄尔爻依旧身穿扎眼的金雕T恤,一条贴腿小脚裤,脑袋随着节奏晃悠晃悠。


    黄四旧年纪大些,自小也沉稳惯了,缩在副驾驶里放空:心静自然静。


    手机抓手里,屏幕亮了,黄四旧瞟一眼,见是黄尔仙的消息,忙点开看:【到哪了?】


    黄四旧抬眼望前方,还差一个转弯就进龙胤花园:【再等三分钟。】


    那边黄尔爻降下车窗,清凉的江风灌进来,携带灵龟山青植的清新气味。他踩着dj节奏大喊:“从钦州一路赶,屁股都坐硬了,真想过桥去灵龟山歇歇啊!”


    黄四旧转手关掉音乐。


    车内猛然安静。


    黄尔爻高涨的情绪瞬间掉下来,他不悦黄四旧的突如其来,“黄四旧你怎么回事?”


    黄四旧将手机屏贴黄尔爻脸上,黄尔爻看到黄尔仙的对话框,还有那句生死时速的:再等三分钟。


    拨开手机,黄尔爻猛然一打方向盘,车轮掀转,直转入龙胤花园东南道。


    在龙胤花园一众欧式别墅中,黄宅最好辨认,因为宅前立的古建筑式翘檐门楼,以及门下两座石抱鼓。


    坦克300一路狂飙,黄四旧早已通知黄四新开宅门。


    “还有最后三十秒。”黄四旧报时。


    黄尔爻终于看到门楼上的“黄宅”二字,牙一咬,拿出侧方位停车的架势来,控方向一个侧转,汽车连拐带推的擦着抱鼓石进了院。


    熄火停车,黄尔爻跳车,落地开始狂奔,边跑边喊:“我姐在哪?”


    黄四旧: “二层议事厅。”


    “旧,把我带的灵山鸡嘴荔枝拿去给我太爷!”


    “好的,小爷!”


    黄四新望着黄尔爻抡冒烟的脚程,无奈的摇了摇头,仙姐儿让他十二点回,愣是拖拖拉拉到三点多,现在倒是知道着急了。


    “诶老弟,你们中午那几小时去哪了?”


    黄四旧打开后备箱,将黄尔爻交待的灵山鸡嘴荔枝取出来,“就吃了农家乐土鸡和摘了荔枝。”


    “就这?”黄四新靠在车门,看黄四旧拎下几箱荔枝,讥笑道:“为了吃耽误事,也就他能整这出。”


    越野车车身高,黄四旧推上后备箱尾盖,才露出整张脸,冷睇着他哥面上的讽意,“小爷做什么都先想着家里,比多数人都好,那些事有仙姐儿兜转就行,我并不觉得他耽误什么。”


    黄四新收敛表情,顿感无趣,他这个弟弟明明不是家生子,对黄尔仙两姐弟的维护堪比家生子。他低声提醒:“我们都姓黄,是黄家的远亲,你别整得跟他们家奴隶似的,不嫌丢人。”


    黄四旧向黄四新扔过去一箱荔枝,反讽地笑,“这是你的,奴隶可不会被人惦记着送荔枝。”


    他扛着剩下的荔枝,经过黄四新身边时,甩给黄四新一串车钥匙,“小爷交代过,车该洗了,你开去他常去的车行,顺带把保养也做了。明天早上他要用车,别耽误了。”


    说完,黄四旧走了。


    黄四新冲着他的背影嗤声,论阴阳怪气,他真是第一人。


    再心气不顺,黄四新仍旧抓上车钥匙,按吩咐将车开去车行,间接承认自己的奴隶身份。


    黄尔爻一路狂奔,途经大厅东向的老人房时,大喊一声:“太爷,小爻回来了!”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踏楼梯上楼,经过挑高客厅的圆形连廊,直奔最后一间房。


    “姐!爻不负所望,赶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忽从内拉开,走出来个女人:168的高挑瘦个,上身套挂脖吊带叠大v领喷染的短t,下身穿低腰工装风直筒长裤,眼画蓝黑亮闪眼影,唇染口黑,耳饰是两个大银圈,大波浪长卷发高高束起,整一个复古y2k风。


    她就是黄尔仙,黄尔爻最敬重的姐姐。谁也料不到平日里衣着职场干练,妆容精明大气的黄家珠宝老板,私下里走的是千禧风太妹格调。


    黄尔爻曾问过她,为什么做人如此两面,她那时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懒声解释:“小爻,大隐隐于市,深藏于人海,打破偏见,出其不意,才得先机。”


    他听不懂,觉得他姐二十岁就接管黄家,压力太大,性格就变抽象了。


    黄尔爻也想不到黄尔仙会突然出来,因速急而刹不住,即将要扑撞上去,“姐闪开!”


    黄尔仙没闪,只是侧转身,用手挡了下黄尔爻倾过来的身子,他那劲头一偏,人整个冲进议事厅,跌了个腹面朝地!


    “哎哟~好痛,嘶!”黄尔爻趴地哀呼,就见一双纯白红边的匡威帆布鞋走到面前,他挑起眼角,看到黄尔仙交臂站定,气定神闲地低眼觑他。


    “起来,我还没死呢,拜什么拜?”


    “是是。”黄尔爻不敢喊了,撑身坐起来,在地上揉着胸口。


    黄尔仙开始算账,“我让你十二点回来,现在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你最好有个正当理由,来解释一下你去哪了?”


    黄尔爻眼珠子一溜转,黄尔仙她那烟熏眼就危险地眯起来,他瞬间老实,萎靡地塌下肩膀,“钦州嘛,灵山鸡嘴荔枝出名,我路过那儿,想着摘点回来孝敬太爷和你。荔枝园边上恰好有个农家乐,门前停了好多桂粤车牌,这家走地鸡肯定正宗,于是就停车吃饭,顺便搞了几箱荔枝,这才耽误了。”


    黄尔仙大翻白眼,伸手指戳了几下黄尔爻脑袋,“你这脑子除了吃喝玩乐,什么时候才能装点正经东西?”


    “我装了啊!”黄尔爻理直气壮,“我装了太爷和你,还有我们黄家的风水堪舆术。”


    黄尔仙心底叹气,戳出的手变为抚摸,拍拍黄尔爻的脸,“起来,一个大男人,坐地上像什么样子。”


    “这就起。”黄尔爻咧开嘴,笑嘻嘻地站起身,心知他姐这是不计较他迟到了。


    议事厅议秘事,为防偷窥监听,整一个空荡,照明只用一根灯管,议事的位置就一桌两椅,还是那种一层木板的桌子,整体极其简洁。甚至称简陋也不为过,因为监听器都没地塞。


    黄尔仙坐到桌后,指使黄尔爻,“去把门关上,过来坐。”


    黄尔爻乖乖听话,关好门后,坐到桌前。


    桌上摆着块前晚从印象城店拿回的金块,还有几根真知棒棒棒糖。


    黄尔仙捻了根棒棒糖,拆纸放嘴里,裹得脸颊鼓鼓的。明明是明艳大气的长相,此时的穿搭和行为,又显得她冷淡寡趣。


    “说吧,伏波渡的飞凤冲霄穴被毁了多少?”黄尔仙含着糖问。


    这是黄尔爻钦州一行的目的,勘探飞凤冲霄穴还剩几成可用,“我去刘家后山看过了,双砂地塌了一角,凤凰难飞,只能待一个比朱雀振翅更高的冲天涅槃势。”


    比凤凰翔天更厉害的势是真龙飞升,即便有,他刘家敢用吗?黄尔仙问:“你联系过刘凤来没有?他是什么意思?”


    “他没明说,我猜他话意,还是执着于飞凤冲霄,毕竟几辈人等了好几十年。”黄尔爻道。


    黄尔仙笑了声,讥诮刘凤来的野心,“真龙飞升刘家没资格用,若等双砂气运助冲,需得再葬一辈,刘家血脉已无可用之人。”


    先前的飞凤冲霄穴,就是掠祖地气运助飞,现在无刘家人可葬,换言之,这穴已废。


    黄尔爻倒有个其他的想法,他近身过桌,说:“姐,我在刘家登高堪舆过周边水域,伏波渡七十二泾三十六曲,凤凰朝向,堂前九曲水,若点飞凤朝阳,便是宰辅之地。”


    在刘凤来来电说飞凤冲霄已毁时,黄尔仙就跟太爷议过,既然凤凰无法冲天,不如改成飞凤朝阳,最后结论是不成,“凤朝九曲,是出人才之地,但并不催旺,以刘家那寿限,穴未发力,人便要死光了。”


    “这不成那不成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姐你就推了这人情呗。”黄尔爻说。


    虽然同是八大流派,但实在没辙,那就只能不顾情面啰。


    “非是你想得那般简单。”黄尔仙从嘴里拔出棒棒糖,捻在指腹转,低眉思索。


    这是她想事的小动作,黄尔爻没打扰,在这空荡荡的议事厅里,抓起唯一的物什“金块”把玩。


    过了片刻,黄尔仙的目光投过来。


    黄尔爻停了动作,问:“怎么了?”


    黄尔仙沉默地摇头,再次将棒棒糖裹嘴里。


    “对了姐,你要见的重要客人在哪?”黄尔爻闲道。


    “走了。”黄尔仙后靠椅背,懒懒散散的声。


    “那人是谁呀?每次都神神秘秘地来,悄无声息地去。”黄尔爻身为黄家三把手(虽然他们家就仨人),还没得见过这位连太爷都要恭敬以待的贵客。


    黄尔仙说:“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便知。”


    好吧,黄尔爻本身对这个兴趣不大,他放下金块,想找借口离开,去跟黄金甲玩。两天不见,怪想它的。


    黄尔仙的目光落到金块上,忽然问:“小爻,你知道‘棠棣’是什么意思吗?”


    “不懂啊。”黄尔爻理所当然。


    黄尔仙当即就抓了桌上的棒棒糖,砸向他脑袋,“你个蠢货,去留学丢了中文,英语也没学会,还理直气壮地当文盲!”


    黄尔爻人高马大,武力值方面黄尔仙绝不是对手,无奈血脉压制,不敢言不敢怒。他抱着脑袋,啊啊夸张地叫,每次这样他姐就会消气,不打他了。


    果然,黄尔仙又坐回位置。


    黄尔爻放下手,顺应地求知,“那姐你告诉我,棠棣是什么意思。”


    黄尔仙恨铁不成钢地瞥他一眼,讲解道:“‘棠棣’是一种花朵紧密相生的树木,常作‘棠棣同馨’来比喻兄弟情深。”


    黄尔仙的语气夹杂着一丝讽刺,黄尔爻似懂非懂,“那跟这金子有什么关系?”


    “梧州府卢氏知道吗?”


    “知道,不是百多年前就灭族了吗?”


    “‘棠棣’金铺便是卢氏的产业。”


    “啊?”黄尔爻问,“那卖金的女人是怎么得到这块金的?藏品吗?还是祖传?那女的姓闫,跟卢氏也扯不上关系啊。”


    黄尔仙听他一股脑解析出这么多,现在倒是聪明了,“我也不知,所以这事就交待你去查办。”


    黄尔爻也不懂为什么要去查这块金的来历,不过姐姐指哪他就打哪。


    说起这卢氏,在太爷那是忌讳,不给提,黄尔爻攒了多年的好奇,问:“诶姐,传闻卢氏覆灭是因寻续龙脉的谋策,当时其余七大流派都参加了,为什么就卢氏受到惩处,没有波及到我们?”


    黄尔仙没回,凉丝丝地盯着黄尔爻看,然后呵一声笑,张手去抱住他的脑袋,死命揉他头发,“小爻啊,姐姐没有你可怎么办……”


    黄尔爻乱着脑袋,说:“姐,我知道你很爱我。”


    “不是,没有你的话,就突显不出来我的聪明了……”


    呃……黄尔爻只能认为,他姐在玩抽象。


    黄尔仙突然放开黄尔爻那颗脑袋,凝神屏气地冷着脸。


    “姐……”


    黄尔仙冲他嘘声。


    黄尔爻抿唇闭嘴,才知道她在听声辩位。


    “黄四旧!”黄尔仙倏然朝门外喊。


    门外黄四旧惊愕应声,“……家主。”


    黄四旧在部队是侦察兵,隐步藏踪是长项,也成习惯,所以行走自然轻至无声。但还是被黄尔仙甄别出来,在他刚到门外时,就被察觉。


    不过,被察觉也是应该的。


    地形勘探,观星理气,宝穴常寻,但不常得。因为多数宝地会择主,无缘之人远看山起游雾,近寻则雷鸣风雨,这就是看山却不是山的说法,假若强行点穴,会出差池而得反噬。但真正厉害的风水堪舆术,不论因缘,想要便不惧代价强点,所以历任黄家家主皆练脚力和耳目,依人力辨别宝地穴位。只要能穴中,即便遭受反噬也甘愿,太爷的一双招子,便是强点伏波渡的飞凤冲霄穴而被取掉的。


    黄尔仙咬着棒棒糖,走去开了门。


    门外,黄四旧提着箱荔枝,有些手足无措地半低眼,“家主,我经过议事厅不是故意不出声的,习惯了。”


    “我知道。”


    “那……我去给你放荔枝。”


    黄尔仙的卧室是套间,有厅有卧,厅里放了冰箱,黄四旧打算把箱子拆了,荔枝放保鲜。


    “诶!先别走。”黄尔仙喊住黄四旧脚步。


    黄四旧扭头看她,她的眼型圆而开阔,眼瞳晶亮,蓝黑眼影带闪,看人跟有魔力似的,像个迷乱的漩涡。他微低了眼神。


    “既然你家跟牙氏定亲了,你应该去一趟龙州下定,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带上黄尔爻,让他给你打点礼钱和礼品。”黄尔仙短瞬将两人的行程安排好。


    黄四旧仍低眼,恭敬地回:“好。”


    黄尔仙:“去吧。”


    黄四旧经过连廊,到了议事厅对面的房间。


    黄尔爻从门内探头,弱弱声:“听说那牙氏鸡鬼一地最是邪性,我们去安全吗?”


    黄尔仙的肩膀轻轻靠住门框,望着黄四旧在她房里忙活,无所谓道:“牙氏巴不得攀上我黄家这颗摇钱树,怎么会让你感到邪性呢?绝对会把你招待得宾至如归。”


    那便好,黄尔爻直觉龙州一行没那么简单,他问:“那除了下定,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块金子。”


    查明金子的来历,黄尔爻明白了,等会还得给印象城珠宝店打个电话,问清卖金人的联络方式。


    黄尔爻出了议事厅,见黄尔仙还在看她的卧室,他顺着视线,看见黄四旧放好了荔枝,顺带在收走垃圾桶里的垃圾。


    黄尔仙的房间是南洋风装修风格,窗是彩色琉璃,灯饰也一样,灯光透过五彩琉璃照在图案细碎的地板上,晃荡出一种如梦如幻、光怪陆离的漂浮感。看久了眼晕,待久了压抑。


    黄尔爻就喜欢敞亮的大白墙,简单干净,审美不同,所以黄尔仙的房间他很少进去,也不乐意待。


    “姐,那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嗯,去吧。”


    ——


    “牙蔚?是你吗?”


    “是我呀,怎么,不敢认吗?”


    “没有,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牙蔚笑道:“你忘啦,我是壮族,出身壮寨不是很正常吗?我的家就在龙州,守烛壮寨是我阿乜管理的地方。”


    壮语叫妈妈做“乜”,牙氏家主原来是牙蔚的母亲,那她找闫禀玉,是为什么?


    偶然撞见?单纯招呼?闫禀玉不信,因为牙蔚没有任何以提问开始的话题,就好似站在所有根源的明朗处,看她在守烛寨迷途。


    闫禀玉扶着栏杆,哇了一声,“这整个寨子都是你母亲的产业啊,好有钱!”


    “没你想得那么好,我们这里老人多,无儿无女的要养老,所以我阿乜压力挺大。”牙蔚突然迈步,踏上了楼梯,来到二层,“你到寨子应该见过我阿乜了吧,会不会觉得奇怪,她挺老了。”


    这话更奇怪,牙蔚敢问,闫禀玉也不敢说呀,“没有,你母亲很有……气势,我爸年纪也大了,七十多了呢,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她回答完,牙蔚露出个更大的笑容,话锋急转,“你请了一个月的假,我离职时,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在这相逢了,真是巧。”


    闫禀玉笑笑,“确实好巧。”


    牙蔚过来牵住她的手,扭头朝下面孕妇说:“姐,这是我以前同事,叫闫禀玉。”


    牙蔚又转过脸,跟闫禀玉介绍,“她是我姐,叫牙岚,到预产期了,回来待产。”


    都要生了,不是应该去医院住院吗?怎么会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待产?想想也不安全啊。闫禀玉充满疑惑,和牙岚点头致意,互道“你好”。


    “我们牙氏的女儿怀孕都要回母家待产,特别是生女孩。”好像是怕闫禀玉多想,牙蔚特地解释。


    但闫禀玉更是迷糊,只有女儿才不去医院吗?牙氏不是母氏家族,以女为尊,怎么会有这种轻女的做法?


    牙蔚一通说法,把闫禀玉的脑子搅得跟浆糊一般,浑浑沌沌。她没回声,脸上挂着自己看不到的傻兮兮笑容。


    牙蔚晃着她的手,小女孩情态地说:“我回家备婚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姐要生了,生育是一件很隆重的事,家里的东西都要守着。你多留几日,就能吃到好吃的姜酒鸡了……”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可亲,不会这么碎嘴,拿家里的事说,不然闫禀玉也不会不知道她母家大有来头。


    闫禀玉莫名想起草坪里密密麻麻插着的东西,给她的感觉,跟此时的牙蔚一般怪异。


    “这是件喜事,我提前恭喜你们。”


    “谢谢。”牙蔚终于放开手,“好啦,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餐再见。”


    牙蔚转身下了木楼,和牙岚站在一起,两人同时向闫禀玉挥手再见。


    牙蔚是个美女,她姐姐即使怀孕浮肿,也是漂亮的,两人同步地朝闫禀玉挥手,扬起弧度一样的笑。


    闫禀玉在木楼上看她们,说不出的心堵,她快速道声“再见”,紧步进了房间。锁门,关上两面透风的窗户,拉合窗帘,坐到椅子里缓解。


    过了会,她想起手机照片,拿出来看。


    因为关窗关窗帘,环境黑,手机屏幕刚点开时很亮,骤然弹出在木桥上拍的照片:错落的木楼缝隙之中,草坪绿意盎然,在那之中,竹签竖立,顶端插着一颗颗又尖又圆的东西——尖好像是喙,圆是脑袋,顶上垂红冠,眼睛怒睁。


    那是鸡头,有风干的,腐烂的,露骨的,鲜妍的,淌血的,日积月累。


    草坪地上,竹签罗列,插着无数的鸡头,仰面朝天,像是在举行什么诡异仪式。


    “啊!”


    闫禀玉吓得丢掉手机。


    第48章 闫禀玉,我给你介绍门婚事吧……


    “怎么了?”


    卢行歧突然化身在闫禀玉背后,她转过来顺手捞住他手臂,掩耳盗铃地遮挡自己视线,“你看手机照片,草地上遍地插着鸡头,那是在干什么?!”


    卢行歧只瞟了一眼,无所谓地说:“只是一些巡古行为。”


    “什么意思?”闫禀玉露个眼角问。


    他缓声道:“以前土民之间抢夺地盘,壮人土司会带上戴冠郎助阵,但畜牲就是畜牲,即便有鸡鬼咒力加身,有些戴冠郎惧阵退缩。土司怕扰乱队伍士气,便将其割颈,留肉取用,头则带回去插在供奉戴冠郎之地,以儆效尤。”


    可草坪地还有新鲜的鸡头,不止巡古行为,闫禀玉还是疑惑,“现在也不用抢夺地盘了,怎么还在插鸡头?”


    卢行歧似乎是想到什么,嘴边带笑。


    闫禀玉看到他的笑,莫名其妙,放开他手臂,“你在笑我吗?”


    卢行歧摇了下头,在她旁边坐下,顺手将还在亮屏的手机反盖,“这便是门外那块门槛的由来。”


    闫禀玉说:“那不是用来挡僵尸的吗?”


    卢行歧道:“荫尸地有,但难寻,哪来那么多毛僵。”


    “那门槛真正的作用是?”


    “牙氏供奉戴冠郎,但并不是所有的公鸡都够格,这其中有个筛选过程。戴冠郎日食五毒,又被咒力干扰,有些抵不住的就会走魔怔,在夜半最阴时鸣叫破晓,招来孤魂游鬼。那门槛是防暴动的戴冠郎啄门,而带来游魂。”


    “原来如此,不是僵尸就好,不过……咦~~三更半夜突然被啄门,也怪吓人的。”闫禀玉这心啊,是刚放下,又被吊起。


    她还想到一个缺漏,“你说鸡头立在供奉戴冠郎之地,可我今天细览了那附近,没发现有特别的地方能圈养大公鸡,而且我们都没听到有鸡打鸣。”


    卢行歧搁在桌面的手,挪去点了点闫禀玉的手机,高深莫测一笑,“你这张图拍得正好。”


    说完,他便隐形了。


    留下稀里糊涂的闫禀玉,不过既然草坪地的鸡头已经得到解释,她可以松懈地睡个午觉了。


    至于怪异的牙蔚,晚餐兴许还要碰见,届时再见招拆招。


    一觉睡到门被敲响,闫禀玉从黑暗中惊醒,房间也是黑灯瞎火的,不辨时间。几点了?不会晚上了吧,那敲门声……


    闫禀玉心有余悸,抱紧被子粗着嗓子喊:“谁啊!”


    气势要足,真是鬼的话,寻常也奈何不了她。


    “是我,三火姐。”


    是活珠子的声音,闫禀玉松了口气,丢开被子下床。开门见天将黑未黑,她问道:“是到晚餐时间了吗?”


    活珠子说:“是的,家主让我来喊你,我们一起去饭厅。”


    “那你等等,我先拾整下。”


    “好。”


    闫禀玉又关上门。


    活珠子便回隔壁房间等。


    整理下衣着,贴身放好手机和双生敕令,还有那把军工刀。闫禀玉呼唤卢行歧,“喂,你在吗?”


    “嗯。”


    屋内黑漆漆的,视线里像缠了黑雾,闫禀玉看不出他在哪,只能听声辨位,转了半身,面向床的位置。


    “马上天黑了,你要现身吗?”


    她说的现身,是指出现在牙天婃面前。


    卢行歧好像掠移身形了,因为闫禀玉看到压辫金钱的光晕,从远晃到近。


    “你们初见,牙天婃并未提及我,我还没有出现的必要。”


    “那你要隐昼跟随我们去饭厅吗?”


    “闫禀玉,”卢行歧突然倾身过来,在闫禀玉耳边低语了几句话,在她疑惑地将要开口之时,他嘘声,“不可说。”


    闫禀玉将话咽下去,心情凝重几分。


    “那我去跟冯渐微会合了。”


    “嗯。”


    闫禀玉出了房门,冯渐微和活珠子已经在围栏等候,再看天色,夜幕已完全降临。


    青石板道两旁点起灯,红色灯笼如长虹一般贯穿整个守烛壮寨,延伸到无尽的黑夜中。晚风拂荡过,红色灯影绰约,映照着整片古朴的木楼,似梦似幻。


    除了他们,守烛寨路上依旧无一人,要不是旁边冯渐微和活珠子在对话,闫禀玉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荒村副本,特别是一致的木楼给人一种无限循环的错觉,仿佛怎么跑也跑不出去……


    闫禀玉扯紧了外衫,聊表慰藉地加点安全感,心里安抚自己:老人作息早,估计都吃饱睡觉了,所以不见一人。


    待客木楼亮着灯,官安从里面走出来,“客人,晚餐已经备好了。”


    冯渐微说:“走吧。”


    待客木楼就在隔壁,三人下楼又上楼。


    厅内亮着数十盏蜡烛,虽然照明不比日光灯,但跟寨子里的昏暗相比,已经算十分“敞亮”了。


    官安张罗三人入座,各自斟上清热解毒的金银花茶,替主家说道:“家主在与大小姐说话,会迟些,还请客人谅解。”


    冯渐微颔首,自顾喝起茶。


    官安倒完茶也不走,就候在一旁。


    桌上也有烛台,闫禀玉望着望着,一口饮尽茶水,然后起身拿茶壶,不小心碰倒烛台,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可怎么办!”


    在烛台倒时,官安就第一时间反应,将烛台扶了起来,但蜡油难免溅得到处都是,脏了一张干净桌布。


    闫禀玉还在道歉,官安和蔼冲她一笑,“客别着急,再换一张桌布就是。”


    官安将烛台摆到餐边柜上,收拾杯壶,麻利地撤下桌布,卷抱成一团,出了饭厅。


    官安一走,刚还万分歉意的闫禀玉立马坐下,低头捣鼓手机。


    冯渐微和活珠子都看着毛毛躁躁的闫禀玉,感到奇怪,她平时也没这样过。


    两人手机先后震动,闫禀玉忽抬脸跟他们口语:不可说。


    冯渐微先明白,拿手机看,闫禀玉果真发了微信:【我去寻供奉鸡鬼之地,你们如常自处,切莫叫牙氏察出异常。】


    这种口吻的话语,一看就是出自卢行歧。


    同样的微信活珠子也收到了,看过,再关掉手机,没表现出特别。


    这几句话是不久前卢行歧在闫禀玉耳边密语的,既然不可说,那发微信总可以吧。鸡鬼虽说无处不在,但毕竟是牲畜,还能窥字不成。


    卢行歧以前根本不会告知她行动,这次提前通知,是想她打掩护,三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反正都是同行伙伴。


    他这个行为的背后,又让闫禀玉猜测的念头疯长,他的阴力是不是真的有所减弱了,不然怎么会主动寻求他人帮助?


    另一边,冯渐微再次战略性地喝口茶水,说实话,他以为今晚卢行歧会商量下一步动作,没成想这鬼单枪匹马就去了。不过倒符合卢氏门君雷厉风行的手段,往往出其不意,才能取得先机。


    官安很快回来,重新铺上干净的桌布,再小心翼翼地放好烛台,然后冲闫禀玉笑笑。


    是礼貌的笑,可让闫禀玉感到不舒服,觉得那更像是一种警告:警告她别多生事端。


    随后,牙蔚扶着牙天婃进来,她见到闫禀玉,眼前一亮地打招呼,“闫禀玉,又见面啦!”


    闫禀玉笑笑点头。


    官安拉开主位椅子,过去搀扶牙天婃落座。


    按餐桌礼仪,牙蔚应该坐在牙天婃下首座位,但她没有,去挤了闫禀玉和活珠子中间的位置。


    “闫禀玉,我们坐一起吧。”


    官安过去挪了活珠子的餐具,替他家小姐道歉:“客别见怪,请坐到这座来吧。”


    活珠子无所谓,挪了个位置。


    牙天婃见状也没说什么,眼帘半低,不知是精神委顿,还是在沉思。


    烛光微有晃动,照在牙天婃脸上形成五毒在缓慢蠕动的视觉,冯渐微看着,心底犯怵,仍笑脸热情,“婆婆,我们又见了,真好!”


    牙天婃缓慢抬眼,兴趣缺缺,她年纪大了,受不住人一惊一乍的声音。她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住,还有得见,大惊小怪作甚。”


    “我高兴啊!”冯渐微说,“你知道的,我在冯氏不受待见,好在婆婆这里还愿意接纳我……”


    他声音低落下去,脸也埋低。


    看这情形,在场的人都以为冯渐微想起伤心事,在感怀呢。实际他低着头掩盖下一脸苦相,他本就对牙天婃有阴影,中午那趟早把他的精神值消耗差不多了,现在只能高涨一下,再用哀伤缓和一下,才不露馅。


    牙天婃盯着冯渐微黑乎乎的脑袋,眼神微微发愣。


    牙蔚知道阿乜年纪大了,晚上懒应酬,便想接话安抚冯渐微,没成想他又忽然抬起头,大大的咧着笑脸。


    “我看到婆婆,就想起阿公的慈爱,今晚我能多待会儿,多跟你说会儿话吗?”冯渐微期待地眨着眼睛。


    闫禀玉嗅到话中的意味,不露痕迹地瞟了眼冯渐微。他是想借此拖住牙天婃,好替卢行歧争取行动时间吧。


    “远到是客,牙氏应该招待的,有何不可,对吗阿乜?”阿乜辛苦维持守烛寨几十年,牙蔚只听她对一个人有赞赏,那便是冯渐微的阿公冯流远。与故人之子聊天,或许能激发起她的活力,所以牙蔚替着应承下了。


    牙天婃好像听进了牙蔚的话,强打起精神,面色也和缓一分,“冯小子,今晚我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是答应了,牙蔚欣慰地笑了笑。她们两姐妹不常在家,阿乜平时独处惯了,越来越寡言少语,因为牙氏修邪物,所以在其余正统风水相术门派中,她们的口碑没有多好。


    从与黄家相亲,黄尔仙派了个旁系的黄四旧来议,牙蔚就彻底明白了,她们牙氏一族在百年前就不出挑,现今守旧,更是维系艰难。阿乜也懂,顺应天命,也从不催促她议亲攀高枝,她愿意和黄四旧谈,不过是看中黄家的钱和背景。


    至于这个突然到访的冯渐微,管他怎么个突然法,能给阿乜解闷,也不错,反正也只是个冯氏的弃子。牙蔚本就貌美,在烛火朦胧中,颜色更是扑簌迷离地鲜妍,“冯哥哥,你来了之后,我阿乜精神就不错,我真希望你在这多住些时日,越久,越好。”


    她那语气,像是要将冯渐微永久留在守烛寨一般。冯渐微可没被美色冲昏头,即便那声哥哥再甜,心中警铃也大响。他忌讳鸡鬼,也想圆场面,就模棱两可地应:“我要没什么事的话,真愿意在这住呢。”


    牙蔚又转头将目光锁在闫禀玉脸上,“你不是请了长假吗?也多住段时间呗,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但能一起出来玩,应该关系挺好。他都准备在这待了,你也多留日子,我们好好、说说话。”


    闫禀玉听到这些半询问半强迫的话,惊悚程度不亚于冯渐微,她心想,大家都知道鸡鬼的可怕,冯渐微愿意牺牲自己拖住牙天婃,对学起阴卦的渴望肯定十分迫切。


    这起阴卦到底是有多玄妙?除了摄魂通阴,居然能让冯渐微几近肝脑涂地。


    闫禀玉嗯嗯地囫囵声,还不知道怎么回,好在上菜了,让她及时躲过一劫。


    官安在无人就座的位置上菜,根据个人口味,调整菜色。


    闫禀玉和牙蔚坐一起,柳州象征性的辣菜自然也靠近了牙蔚,她用手指揉了揉鼻子,显然不适应这种味道。


    官安后知后觉,正想移菜碟,闫禀玉手更快,将辣菜推远了。


    同事半年,闫禀玉知道牙蔚从不吃辣椒,不知道是爱美怕长痘,还是其他。


    官安布好菜,又去伺候牙天婃,给她盛了好消化的肉糜菜叶粥。然后退到一旁,跟其余的男工一样,等着使唤。


    冯渐微则说到做到,贴心地给牙天婃的小碗里夹菜,管她有没有牙口吃,他这意思到就行。


    活珠子在这混乱场里最怡然自得,有吃最大,埋头认真品尝。


    “官安。”


    “小姐。”官安出列。


    牙蔚冷冷地瞥他,“我姐不舒服,你去给她送饭,快去吧。”


    官安明白是刚刚布菜的差错,小姐嫌他碍眼了。他应“是”,垂眉低脸地退下。


    牙岚怀孕正是关键时期,闫禀玉到人家里坐客,理应关心一下,“你姐怎么了?”


    牙蔚面前的是粳米粥,因为被辣味冲了胃口,她一口粥没吃,一口菜没夹,支着脸满不在乎地回:“宫缩频繁,起不来。”


    就这样还不送医院?闫禀玉想提醒,话到喉口又吞下去,改成祝福:“希望她好好的。”


    “嗯……”牙蔚懒声。


    闫禀玉赶紧吃饭装忙。揣着心事,她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牙蔚的眼珠子及时地转过来,看着她笑。


    “……怎么了?”闫禀玉惴惴地问。


    牙蔚贴过来,抱住她的手臂,“你吃饱了是吧,我们离桌,去我房间玩吧。”


    女孩子都特别热衷于一起说小话,但是此时,闫禀玉却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也要“献身”了。


    闫禀玉没立即答应,而是用目光瞥了冯渐微和活珠子。


    冯渐微仍在应付牙天婃,他真有点本事,牙天婃那张被五毒刺青覆盖、不见喜怒的脸,都能看出点舒坦来。


    而活珠子,绝绝地超脱世外,还在吃。他让闫禀玉想起那种,吃饭遇到发洪水,都淹到餐桌了,还能慢条斯理吃完再撤退的人。


    “好么?闫禀玉。”牙蔚又摇了摇她的手臂。


    牙天婃在这,牙岚宫缩发作,闫禀玉如果能把握住牙蔚,就能替卢行歧多争取时间。闫禀玉心一横,咬着后槽牙细声:“好呀~”


    然后,牙蔚起身跟牙天婃说:“阿乜,我们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说完,拉着闫禀玉出门过木桥。


    经过拍照的地方时,闫禀玉探了眼黑暗中木楼的缝隙,那片区域插着许多鸡头。她猛然恍悟,为什么卢行歧说她这张图拍的好,如果杀鸡晾头是以儆效尤,那就说明供奉鸡鬼之地离这不远。


    这边都属于土司的起居居所,目标定在附近,搜罗就容易了,可也容易被发现。闫禀玉只盼卢行歧能顺利行动,她真不想跟在守烛壮寨的“牙蔚”独处一室,明明以前可亲的同事,却变成现在这样……阴气森森。


    穿过一座木楼的围栏,往左再过一座木桥,经围栏,再右转到一座木楼。


    牙蔚停下了,推开其中一扇门说:“这就是我的卧室。”


    寨子在石山夹缝中,仰望可见山顶银亮的月光,而牙蔚的卧室就直接贴着山体。


    因为不通电,里头只用蜡烛照明,烛光不昏不亮,大概能看出个室内情况:木床,衣柜,梳妆台,书桌椅。


    地方不大,家具齐整,就是这里面扑面而来的阴凉气,也许是因为靠着山体,天然的制冷系统。


    “进来坐吧。”牙蔚请手。


    “嗯。”闫禀玉慢慢地踏进去。


    “吱嘎——嗒!”


    是关门锁舌嵌入的声响。


    牙蔚在后面,闫禀玉不敢回头看,白日心里还有个依仗,夜晚正是阴物横行之时,她真怕一转头,牙蔚会变成鸡鬼的模样。尽管她不知道鸡鬼到底长什么样子。


    “坐这里。”牙蔚越过闫禀玉,去拉出梳妆台的椅子,还是如常样子。


    “好。”闫禀玉坐下。


    牙蔚拉过来张椅子,和闫禀玉面对面坐着。烛火在她身后,晦暗她的脸,将她的身型膨胀数倍,密密罩住闫禀玉。


    那种窒息感又来了,闫禀玉默默深呼吸,开口转移注意力,“你要跟我说什么?”


    “就闲聊呗。”


    “……那就聊聊的你的定亲对象。”


    “可以呀。”


    “以你的眼光,他的条件毋庸置疑,那他长相呢?帅不帅?”


    牙蔚轻轻地“嗯”了好长一声,撑着脸在想形容词,“长得挺阳刚,就是有男人味,有安全感那种,感觉在床上很会……”


    她讨论未婚夫,语调不自觉带了点小雀跃,和期待。


    但是,闫禀玉隐隐约约听到,隔壁传过来低低的,忍痛的喘息声。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喘气。”


    “是隔壁吧,那我姐。”牙蔚平常地说。


    之前就说是在宫缩,闫禀玉实在不忍心,问了句:“她要生了吗?”


    “估计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为什么不去医院?生育很危险的!闫禀玉在心底无能呐喊。那样的喘息声,隐忍,痛苦,她快听不下去,频频乱晃视线。


    牙蔚说:“你总看外面做什么?”


    “没,没什么。”


    牙蔚又问:“你有听到什么动物在叫,在扑腾吗?”


    动物?扑腾?闫禀玉的精神归拢,出声学了几种鸟叫,“是这样的吗?”


    牙蔚拍了下她肩膀,“就你乱学,我都没听清,现在又没声了。”


    闫禀玉惨淡地笑了笑。


    “其实我相亲也不想看条件的,我们家里确实挺难。”


    怎么又讲起这个?


    “寨里好多老人要吃饭,也生病,都靠我阿乜照顾,所以我阿乜会接冥婚的事项,来钱快嘛。”牙蔚说着,直勾勾地看闫禀玉,“破开那层体面,大家都一样的……”


    突然坦白这个干嘛,警告她破坏冥婚吗?闫禀玉应景地苦笑一下,谁跟谁一样啊?


    “啊,闫禀玉。”牙蔚忽然倾身过来,伸手指卷住闫禀玉发尾,背着烛光,眼睛漆黑得像是没有眼白一般,“你不是也挺爱钱吗?我给你介绍门婚事吧,男方很有钱,是大财主哦。”


    闫禀玉偷摸将手伸进口袋,摸住军工刀,哆嗦着调儿,“这年代哪有财主,都给斗光了,别开玩笑了……”


    牙蔚笑得莫名,“真的很有钱,没有公婆姑子,家里一座古式的大宅院,还有很多的仆人伺候。”


    闫禀玉想到什么,心脏猛跳。


    第49章 务降天恩,壮人跪伏,牙女亲土,……


    卢行歧根据闫禀玉拍的图片,在左面靠山木楼里,找到开窗就能直面鸡头草坪的卧室。


    趁着里面无人,他闪身进入,迎面先看到一张供桌,桌上立二弦天琴,受香火。香火坛边,摆放着一串铜铃。


    巫道祭祀里,天琴配合铜铃可与神“务”沟通,除去鸡鬼,这是牙氏最重视的东西。显而易见,这里是牙天婃的卧房。


    卢行歧在室内转过一遍,视线停留在一面墙上。这间卧室与山体相贴,贴山的那面墙上离着一个柜子,柜门与窗户成一线,可直观鸡头草坪。


    衣柜实木,沉檀色,无多少使用痕迹。


    卢行歧衣袖一挥,柜门自开,露出一面湿润的岩石墙,墙侧有道不足半米的直缝,缝底石阶延下,有灯火照明。


    牙天婃卧室木柜后面,就是供奉鸡鬼地宫的入口。


    牙氏在八大流派中属边缘存在,之所以得名是因鸡鬼咒术的神秘,人总是对未知的东西保持敬畏,加之牙氏在一方却有影响力。


    这地宫只闻未见,卢行歧也不知里面是何规模,他踢开岩石边上的门槛,撩起衫尾,迈阶而下。


    岩石墙湿露成滴,流淌而下,沿石阶蔓延,卢行歧行走无痕,视野渐明。


    这里面说是地宫,其实更像个天然的穹顶溶洞:放眼望去,穹顶垂牙状尖石,密密麻麻,宛如兽口;洞厅中央有数条不规则石柱,撑天而生;洞底各处落岩石块,或堆或散,使得地面无一条规整通道;而湿润化水的洞壁上,蔓生出波纹一般的层叠物质,形似蚌壳,壳上点长明火。


    这地宫里全是自然痕迹,从岩石块的堆落位置,隐隐约约有条路道,直达洞厅深处的一个拐弯。


    牙氏供奉鸡鬼,供养戴冠郎,现在不闻阴气鸡鸣,这些东西应该还在更里面。


    卢行歧往洞厅深处走去,忽有声响在洞内回荡,细细碎碎,时远时近。他闭目用耳力去捕捉,脚下不停,只听有人在叨叨念着:


    “务降天恩,壮人跪伏,牙女亲土,死生不绝,牙女惧土,戴冠郎乎?”


    声音好像是贴着山体传来的,并不在地宫内,词句晦涩,卢行歧听了片刻,睁开眼继续看路。


    洞厅尽处的拐弯,有一圆形巨石伏卧,占了大半空道,只余一米长的小径供通行。过拐弯,再见洞天,石壁仍旧有长明灯,灯火微微摇曳,照出穹顶更尖利狰狞的石牙来。


    那石牙布满穹顶,朝下赘生,通天承地,层叠如林。如果是在对阵场上,这个空间算是一个防守天堑,人过往不便,入之似身陷樊笼,四面可插枪刺剑,腹背受敌,极其无安全感。


    “嘀嗒、嘀嗒。”


    因为山体潮润,洞壁露水成滴,向下汇往石牙,再坠落到地面,汇成数道流水,落入地面低洼。经年累月,冲刷出一条微型溪流来,汇往不止,通往另一个洞厅的拐弯。


    更诡异的是,密密麻麻的石牙上,皆被套上了服装,是壮人的黑衣,制式有分体有长衣,还有明末清初由宫廷服饰改良的壮族衮服。这些形制不一的服饰立在石柱上,像一个个历经时代更迭的衣冠冢,也像举行过某种神秘仪式而遗留的献祭场。


    牙氏一族不葬墓,或许这些真是她们祖辈的遗物,因为空间不封闭,无阴息可取,对卢行歧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他扫视一遍四周后,便毅然进入石牙林,顺着水的流向,辗转在“樊笼”中。那些长期处在潮湿环境中的壮服,时而滴水,发出滴滴答答的动静。


    在这络绎不绝的动静之中,还混进了轻巧的脚步,就在卢行歧身后不远。他听到了,但似乎并不在意,如常穿梭在石林中,发辫下的金钱随着他的动作,摇晃过尖利狰狞的石牙。


    那脚步声被卢行歧的闲适所蛊惑,开始有所接近。


    卢行歧听着,嘴角轻勾,在旋身过下一个石牙时,袖中诀成,而后猛一转身,剑指劈出一道疾风劲厉的斩祟刃!


    阴气化成的剑刃击穿石牙,直刺向欲偷袭而未及时藏匿的身影!


    只听得一阵“砰砰”的连撞声响,那身影被斩祟刃的力道抨击,承受不住地接连撞裂两根石柱,最后被一根石牙截停。


    在卢行歧进入地宫时,这东西早就存在了,按兵不动,在等时机。如果他不进入石牙林,估计其会继续躲匿下去,倒是沉得住气。


    石牙上尖刺密布,可想而知后背有多血肉模糊,但他并不露怯,而是呵呵朗笑:“你小子阴气动荡,还能使出这么阴毒的一招。”


    话音未落,他掠身而起,在石牙林中疾奔,速度之快,几乎成残影,视线捕捉不及。也就几息,他骤然现身在卢行歧前方,手持长器,劈砍向卢行歧!


    卢行歧阴身幻虚,闪过了这下攻击,下一瞬,出现在石牙林之外。


    他正欲追踪,却见林中有黑线穿绕,丝丝缕缕,交织成网,线上罗挂五雷降妖令,朝他逼迫而来。


    樊笼也可成天罗地网,这是降妖惯用的降妖阵,不同的是此阵用阴力驱动,正邪两存,更难应付。


    中计了!他连忙后退,恨恨地朝地上吐了两口唾沫,“破船还有三两钉,是我小瞧了你!”


    即便落了下风,他口舌仍不遑多让。


    降妖阵外,卢行歧神闲气静,“祖林成,上次可说是误会,这次跟踪,又是为什么?”


    那黑线越缠越紧,线上符令红光闪烁,噬妖气而起阵。


    这人确是祖林成,她穿着壮服黑衣,短发利落,下颔扬起,不可一世的样子,“我若说还是误会,你可信?”


    “不信。”卢行歧淡声。


    “好!那便没什么好说的。”祖林成口气仍旧狂妄,“你以为我怕你的阵?我数百年妖力,弹指一挥便破,我不过是觉得里头那邪门玩意难缠,不想惊动祂。”


    卢行歧轻轻笑声,“看来你还未认清,是里面那东西难缠,还是我的阵难缠。”


    他两手掐诀,掌风合握,一个“灭”字脱口而出。


    黑线得令,一层又一层地缠绕向祖林成,以石柱为支点,密密交织成茧。


    祖林成见状,握紧手中的铁器,心中骇然,面上仍然不惧。


    “卢行歧我奉劝你,鸡鬼是阴物,戴冠郎亦可见阴,祂们就在里面的地宫,你的阵一旦惹起异动,鸡鬼牙氏闻风,你的那些朋友还能全身而退吗?即便你身负大能,凭你一身能救得了那么多人?况且撞破石柱已经惹起动静,我劝你,我们还是各退一步。”


    “你进入过地宫?”


    祖林成说了那么多,只得到卢行歧一句问话,她差点怄死,“你若不信,大可前去验证,我所言是真是假。”


    卢行歧并未犹豫,随即移步,沿着流水进入另一个洞厅。


    几分钟后出来,降妖阵已破,黑线断成无数节,飘垂在石牙上。


    卢行歧捻起被切开的符令,眉头皱了一下,祖林成手中不知是什么东西,竟不惧雷令,如此锋刃。


    被他跑了,不过卢行歧也没想取祖林成性命,妖体有重塑之能,寿数不限,真正对战起来,输赢难料。


    地宫探过,也摸清鸡鬼位置,目的已成,卢行歧便隐身出去。


    再次出现在闫禀玉卧室,他呼喝一声:“弄璋握珠!”


    身周阴力泄出,向四周荡开去,如夜风横扫过守烛寨木楼,灯笼摇晃,木柱发出吱呀吱呀的老旧声响。


    ——


    牙蔚房间。


    闫禀玉觉得口袋有什么动了,低了低头,因为发尾卷在牙蔚指中,可能扯到了,头皮刺痛。她“啊”了一声,摸向自己脑袋。


    牙蔚立即松开手,追问:“闫禀玉,你不愿意吗?”


    贺师傅说,配冥婚盛行,有些刚死的就被订下了,那被看中,没死的呢?


    此时牙蔚美丽的面容,在闫禀玉眼里堪比五毒,她缓了缓剧烈跳动的心脏,拒绝道:“我还小,没想结婚呢。”


    “哪儿小了,24岁早合法了呀。”牙蔚怀疑的眼神,“你不愿意,不会是你有男朋友吧?他对你很好吗?连相看都拒绝。”


    闫禀玉摇头,“真没有,哪来的男朋友?”


    牙蔚好像不信,似笑非笑,“真的?”


    不能再给牙蔚进击的空间了,闫禀玉拖时间也拖得够久了,她提了胆气,想言辞拒绝。


    门外突有人敲门。


    “三火姐。”


    是活珠子!闫禀玉如获大赦,忙去开门,“你怎么来了?”


    她惊喜万分,忍住抱住活珠子的冲动,背着牙蔚死命地朝他使眼色:救我。


    活珠子受了双生敕令的提醒,本就是来解救她的,“饭吃好了,家主让我来喊你回去。”


    “好,好!”闫禀玉简直感动,扭头跟牙蔚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们下次聊。”


    牙蔚撇撇嘴,无趣极了,“好吧,你早些睡。”


    “嗯。”闫禀玉忙出了房间,将门带上,再拽着活珠子连走带跑地离开木楼,回到饭厅。


    这里灯火通明,环境转换,闫禀玉觉得此时的牙天婃,都不那么可怖了。


    因为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中,她的体温透过衣料将军工刀染热,烫着皮肤。幸好,刀没用上,有惊无险。


    饭吃得差不多了,官邑来扶牙天婃去休息。


    冯渐微迫不及待,终于要解放了。


    牙天婃这垂垂老矣的体质,撑到现在不容易,她任官邑搀扶,经过冯渐微等人身边时,说了句:“我们寨子与世隔绝,也没处好去,如果想在寨里逛逛,让牙蔚陪你们。明天再逛,晚上就免了,夜了就该休息,别存他念。”


    冯渐微“”是是是”的答应,甭管话里似是而非的警告,巴不得她快点走。


    牙天婃慢腾腾地出了门,独自感慨:“旧人都死光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远了。”


    官邑回声:“哪有,家主还能活千年万年。”


    “呵,那不成神了。”


    “本来就是,牙氏本就有神。”


    ……


    主仆俩说着话远去。


    饭厅内,男工在收拾餐桌。


    冯渐微和闫禀玉出了待客楼,心头像卸下了重担,脚步都在打飘。


    活珠子顺走了桌上的糕点,裹了一衣兜,走得踏实。


    回到各自房间,闫禀玉趁着夜色未深,拿衣服洗澡。因为木楼的洗漱间单独在外,她想着早点忙完,免得怕走夜路。


    做好睡前准备,闫禀玉出门拿门槛,郑重其事地拦在门外。不经意间抬头,看见晕着薄雾的月亮,她想起那句俗语:月亮长毛,大雨滔滔。


    关门熄灯。


    睡了一觉醒来,闫禀玉听到墙板发出欻欻的切磨声。


    她开手机屏幕照明,看到墙上开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正钻过来两个黑乎乎的脑袋。


    闫禀玉压着声量,“不是,你们真从墙上切了个洞啊,要是给发现怎么还原?”


    冯渐微先钻过来,“秘密行事不就这样,至于还原用胶水给沾上就成。”


    这样也行?闫禀玉是不懂冯渐微无所谓的态度,也许这种有钱人家少爷觉得损坏一面墙没多大事。


    紧接着,活珠子也进到闫禀玉房间。


    他们都没开手机灯,只是开着屏幕,用淡淡的光亮照明便成,怕过亮的灯光泄露行动。


    冯渐微当自己家一般,自在地在椅子坐下,呼唤:“惠及兄,现身吧。”


    平辈称呼是越来越顺口,全然忘记半月前他在卢行歧面前还自谓晚辈。


    “我在此。”卢行歧的声音在窗前响起,并未介意。


    闫禀玉穿着睡衣下床,谨慎地问:“‘那个’无处不在,会偷听我们讲话吗?”


    冯渐微说:“放心我们在整个二层洒了辣椒粉,‘那个’东西怕辣椒,近不了。活珠子也会听声,妥妥的。”


    原来鸡鬼怕辣椒,怪不得牙蔚从不吃辣,估计怕影响。闫禀玉看向活珠子,“你的听力很好吗?”


    活珠子道:“三公里以内不成问题。”


    “这么厉害!”闫禀玉惊讶。


    冯渐微解释一句:“阿渺非一般人。”


    卢行歧从窗边过来。


    冯渐微张罗:“齐活了,开始吧。”


    三人一鬼围桌而坐,开始议事。


    第50章 (加字) 一念起,解除契约的想法……


    “卢行歧,既然你让那俩双生敕令传音今晚议事,那便是同意我同行了,是吧?”冯渐微说着话,扬手指床的位置。


    弄璋和握珠正乖乖坐床边上,见前主人的表弟在指着他们说话,兄妹俩互看一眼,不太理解怎么传个话会衍生出这个信息。


    桌是圆桌,位置依次是卢行歧,闫禀玉,活珠子,冯渐微,三人皆看向卢行歧,想知道他是什么计划。


    在暗淡的手机光影中,卢行歧的阴身依旧淡淡的,脸上神韵惯常的游刃有余。


    闫禀玉撑手在桌上,歪着脸打量卢行歧,以她这半个多月来对他的了解,他自负骄傲同时也强大,从南宁到钦州,他将取阴息的事瞒得死死的,就连在七十二泾意外遇到的物煞和风水耗子,都能被他转手利用,去协助他突破刘家的防卫。


    冯渐微在南宁时,就有意讨好卢行歧,从闫禀玉被他忽悠签订契约时就能看出,他绝对是有备而来。尽管卢行歧站在刘家的对立面,他也不顾亲情,有意无意地给卢行歧行方便。现在又追到龙州,剖析自己一系列的行为,表明想学起阴卦的决心。


    这两人的联系建立在“起阴卦”上,不过冯渐微一方稍处弱势,因为卢行歧还未真正表态。


    而卢行歧从不做无用功,也不信任何人,包括闫禀玉这个契约者,尽管她数次发出“信任”不满。他现在怎么又“大发慈悲”地主动联络,要与他们商议行动?


    脉络这么一理,吼!只有她一个大冤种,闫禀玉的旧仇旧恨又给挖了出来,她瞪了卢行歧一眼,又飞了冯渐微一记眼刀。


    冯渐微一门心思在卢行歧身上,自然不察,他催促道:“门君。”


    卢行歧笑了下,看着冯渐微问:“你可知我为何到守烛壮寨?”


    “当然,是因……”冯渐微意识到什么,猛然噤声。


    卢行歧到刘家开墓起阴卦,又辗转到龙州探供奉鸡鬼的地宫,冯渐微若称一句“寻访旧友”,鬼都不信!但卢氏蒙冤的批命除了刘凤来,他从未外露,在卢行歧的视角里,他不该有“查找卢氏灭门原因”的想法。


    想到这里,冯渐微后知后觉,又中了这老鬼的道!他着急让卢行歧做出承诺,倒叫其一句话给差点露了底。


    可这是他最接近起阴卦的时机,要怎么回答?


    “很难回答是吗?那我再问一次,你可知我为何掘刘家的墓?”卢行歧的声音适时而起。


    冯渐微犹豫,“……起阴卦。”


    “起阴卦又是为何?”


    “摄阴息,知旧事。”


    “知何旧事?”


    “……卢氏一族覆灭的原因。”


    卢行歧收敛了那派恣意,沉了眼神再问:“你的意思是,我认为卢氏灭亡与七大流派有关?”


    冯渐微沉默。


    活珠子善用耳目,为了不分神,并未专注在他们的谈话上。


    “冯渐微。”卢行歧叩桌提醒。


    今天一天被牙天婃的阴影给折磨心态,冯渐微心防本就脆弱,现在更是进退两难,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因为龙脉密令后,卢氏灭门,而七大流派仍存续!”


    闫禀玉听到这句话,瞪大了眼睛。


    冯渐微的话让闫禀玉从纷乱的思绪和线索里,精准地抽出了那根起源的线头,一直以来所有的疑惑都变得条分缕析:卢行歧最初说的找人问事,其实找的是他认为的灭族仇人,那他对刘家的态度,以及刘家强硬的防备,都在情理之中了。还有牙氏,在他们去刘家时,牙天婃肯定也知晓,那时并无动作,起阴卦后,才在韩伯的船上设伏,是不是真怕卢行歧查出什么,所以先发制人?


    怪不得卢行歧过分自我,不信任何人,他一人势单力薄,要对阵七家,当然要谨慎又谨慎。只是冯氏也属于七大流派,现在窗户纸点破,冯渐微还会继续跟随吗?


    卢行歧继续问:“你觉得这其中有内幕?”


    “是,”话已经到这,冯渐微认命道,“因为我阿公临终前用最后一口心力批命:卢氏一门含冤,终有一日破土显象。我才会特意关注天象,改道去了南宁府,恰巧碰到你破世而出。”


    卢行歧听着,神色并未有异,像是早就得知。


    冯渐微起疑,“上回在刘家后山,你倏然道出冯流远的名字,是不是认识我阿公?”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卢行歧强势地收回话语主导权,“冯渐微,我的意图,我的诚意,都已经摆出来了,与我同行,要做的事你须得思虑清楚,不单刘家牙氏,也会轮到你冯氏。你当真要为了学起阴卦,而与冯氏对立吗?”


    一面是起阴卦,一面是家人,闫禀玉犯难地看向冯渐微,他会怎么抉择?


    冯渐微还以为表现自己的能力,就有把握接近卢行歧,原来他还是不信他的决心,在这等着屠他,逼他自断退路。


    犹豫到最后,冯渐微想起的是能驱散他愧疚的那件事,也因此,他心中有了答案。一放下,豁然开朗,他低低笑了几声,扬眼皆是坦荡,“惠及兄,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赶出冯氏吗?”


    卢行歧仿佛也从他的眼神得知答案,语态不再咄咄逼人,“不知。”


    冯渐微冷笑着说:“我那老父亲冯守慈,对外宣称我为了一个女人差点让阴阳玦丢失,所以革去我家主之位。其实是他那好儿子冯式微为了显摆冯氏的宝器,而擅自入鬼门关口窃取阴阳玦,事迹败露后,怕旁族迁怒,我后母为了保他,举母族势力逼我父亲掩盖下此事。”


    “我母亲早亡,不足三月父亲便着急迎娶后母,他知我满心怨恨,立我为家主不过是迫于阿公的遗言。反正他早看我不顺眼,有这名头,干脆将脏水泼我身上,败我名声,将我赶出了冯氏。”


    想不到冯渐微平日里没心没肺的,还有这种被至亲背叛的经历,闫禀玉想,他执着于起阴卦,也是想向父亲证明,他并不是能被任意对待的存在。


    “他有自己的完美家庭,当我弃子,我又何必替他着想?况且我信我祖辈大德,与你灭族一事无关,不然我阿公不会时常叹惋卢氏才能不继。”至于什么八大流派情谊,早已名存实亡,各扫门前雪。反正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心不亏还怕报应不成?既造了孽,天自然要收,冯渐微也是行正义。


    话到这里,毋需再试探,卢行歧起身朝冯渐微拱了拱手。


    这是冯渐微第一次在卢行歧这里得到敬意,他挺了挺胸膛,起身回礼。坐下再说:“既然各有所图,我们提前谈好条件,除了学起阴卦,我想知道你在刘家祖地起阴卦到底查出了什么,我外祖父为什么会裹席而死?”


    “可以,等龙州一行结束,我会悉数告知。”卢行歧道。


    冯渐微:“那接下来说计划吧,你去探供奉鸡鬼的地宫,意欲何为?据我所知牙氏一族不葬墓,没有阴息可取,无法供你起阴卦。”


    卢行歧没回,看了眼闫禀玉。


    说到有关于她的正题了,闫禀玉调整坐姿,靠近些仔细听。


    “在那之前,我先将地宫的内部构造画给你们看。”卢行歧不知从哪找的纸笔,简单几画就勾勒出一个溶洞洞厅,厅内倒生锥状石牙,中撑石柱,岩石散地,洞壁上点着烛火。


    冯渐微和闫禀玉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地下溶洞,是石山内部被流水溶蚀坍塌而成的,所以地面才散落石块,穹顶的石牙也是因流蚀而形成。


    卢行歧边画边说:“地宫入口在牙天婃卧室的柜门后,为天然溶洞改造而成,内部几经曲折,状况多变。”


    他的笔下,洞厅再一拐弯,进入另一个岩洞,洞顶赘生众多柱状物,将这个空间划成牢笼。石柱上又挂满衣裳,猛一晃眼,真像囚禁着无数的人,看起来活似个献祭场。


    溶洞里的石牙石柱生得稀奇古怪,闫禀玉能理解,可这些衣服挂这里有什么用,吓人吗?她指着石柱上的衣裳问:“牙氏把衣服挂这里做什么?保存展览?岩洞环境潮湿,也不易存储呀,况且这地底下的,展览给谁看呢?除了看起来诡异,我猜不出有任何理由要放这里。”


    这个冯渐微懂,他解答:“牙氏不是不葬墓吗?这算是衣冠冢,就留个祖辈的念想,将她们的遗物展示起来。”


    原来如此,闫禀玉点点头,继续盯着卢行歧的笔尖。


    岩洞之后又是一个洞厅,地上有条细流过,这个空间较开阔,洞壁上沉积石幔,倒没有石牙石柱那些,洞内一半辟出圈养戴冠郎,另一半囫囵着一大团黑影,不知是什么。


    冯渐微点点那团黑影,问:“这是什么?”


    卢行歧收笔,“五毒虫。”


    “这么大一摊?!”冯渐微皱紧眉头。


    闫禀玉问:“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不是说牙氏在地宫里面供奉鸡鬼,怎么没看到有鸡鬼栖身的缸坛?”


    卢行歧说:“再后面还有一个洞厅,不过我未能进入,因为戴冠郎见阴,我接近会引起惊动。”


    闫禀玉哦了声,“那缸坛应该在最后的洞厅。”


    “地形了解完了,现在该说计划了,你老揪着这个地宫不放是为什么?”冯渐微着急地问。


    卢行歧推开纸笔,噙着笑意说:“冯渐微,鸡鬼不葬墓,那你可知她们先辈的遗体去哪了?”


    “在衣服里?不对,那也会留骨,要不烧成灰,浆在衣服保存了?……也不对,现在的壮人都不接受火葬,更何况以前……”冯渐微猜测着。


    闫禀玉在卢行歧的笑里,琢磨出点什么,“鸡鬼喜食心肝,该不会是喂给……”


    经她提醒,冯渐微也想到了,“不能吧,这么……变态……”


    “鸡鬼寿数不尽,世代传袭,牙氏视其为神,称千岁万岁,自然愿化身与之长存。”卢行歧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那前边的衣冠冢就解释得清,居然只是个顺带清理遗物的行为,简直超乎闫禀玉想象。


    鸡鬼为阴物,食人也噬魂魄,搞不好牙氏先人真与祂千年万年长存。冯渐微惊悚之余,问:“卢行歧,你别跟我说,你要破鸡鬼坛?”


    卢行歧道:“要摄阴息问魂,唯有如此。”


    他是要灭人家祖宗啊!这就很棘手了,冯渐微感到头皮发炸,双手揪住头发,突然有种想从贼船跳下的冲动。


    “哥们,做人留一线,不好这样吧?”


    卢行歧看着他那崩溃的表情,嫣然笑道:“我为鬼,不需留一线。”


    “要命!”冯渐微哀嚎。


    卢行歧没给他接受的时间,继续道:“要进地宫,需先引开牙天婃,今晚不成,只待明晚。”


    冯渐微认命地点头。


    闫禀玉沉默了片刻。


    至于更细节的,临场才能讲明白。


    商议完,各回各屋。


    闫禀玉躺在床上补眠。


    卢行歧好像遁形了,没看到他的身影。


    闫禀玉翻了个身,面向床内侧,思绪万千:冯渐微和卢行歧是达成共识了,但她另有计较。之前她以为卢行歧只是查灭族原因,现在牵扯甚广,或许还会涉及到复仇。


    她就一条小命,不够这样造的,冯渐微是局内人,入局无可厚非。但她是纯纯冤种局外人,不能再被攀扯越深,得早点脱离才行……


    一念起,解除契约的想法就越来越急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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