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狐唱枭和3
那少年一怔, 慌慌急急地从身上翻出一支白玉笛,“这是,这是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 说是一个法器,只是我兄妹二人都不会音律, 一直没能发现其中奥妙。”
他的眼中有过不舍, 但还是咬咬牙, 将它递了出去。
叶回生将它拿到手里,在指间转了几圈。
斩雷门大概是个小门派,那个驱使蝗虫的只是金丹, 杀他们就如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这支笛子, 也不过是一件下品法器而已。
“你们有疗伤药吗?”叶回生问。
少年红了眼眶, “真的没有了,路上已经都用光了,笛子是我们身上仅剩的值钱物件。”
叶回生小声嘀咕:“怎么搞得像是在欺负小孩儿。”
她叹了口气, 把笛子又递了过去, 还给了一瓶伤药,“拿去给你自己和那头老牛用, 再不疗伤, 它就真断气了。”
少年一愣,喜极而泣道:“谢谢真君, 谢谢真君!”
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没有管自己,而是先将瓷瓶打开, 从里面倒出一颗绿色药丸, 送到青牛的嘴里。
青牛服了伤药,大口喘息了几下, 呼吸的频率总算快了一些。
叶回生也不想再听什么谢来谢去的话,索性揽住池无心,又带着她返回原来的位置,重新上马。
走前也没忘了把黄袍人身上的三瓜俩枣也拿走,这可是战利品,不能丢。
池无心在马背上坐了一会儿,转过头去看她,“主人,我又有不明白的地方。”
叶回生惊讶地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然可以让我的小乖有这么多问题问。”
她鼓励地望着对方,温和道:“是哪里不明白呢?”
池无心抿了抿唇,小声道:“我的问题,或许是很笨的问题。”
叶回生摇头,正色道:“只要是求知,就没有高低之分,你问。”
池无心被她的态度鼓舞到,心里的底气又足了一些,慢慢说道:“此前主人说过,剑客行侠仗义,要做好事,行善举,为什么见到这两个人被追杀,却没有第一时间搭救,反而要退开道路呢?”
“黄袍人口出妄言,是恶人,杀他是为民除害,主人又为何要去找那对少年少女索要财物,他们不是好人吗?”
她分外不解地道:“最后又将笛子还回去,还赠了一瓶伤药,我也没有理解,主人是在测试他们的品行吗?”
叶回生眨了眨眼,大脑飞速转动,终于找到一个似模似样的说辞。
她春风和煦,先夸了几句道:“我教过你的道理,你都记得很熟,非常棒,说明你用心了,我很高兴。”
池无心听到这话,双眸亮晶晶的,显然很是欢喜。
叶回生又道:“至于我为什么退开,自然也有原因在。”
“剑客固然要坚守本心,做一个义士。但首先,当义士的前提,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危,如果见到事情就掺和上去,一时不察,葬送性命,岂不是得不偿失?”
“其次,你忘了行侠仗义之前,要先知晓事情全貌吗?”
她徐徐道:“我们只是过路人,看到这两人被追杀,如何能断定谁好谁坏?黄袍人是恶人,被追杀的也不一定就是好人啊。”
“或许是他的仇人,或许是贼子,我们不清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怎能妄加定义?”
池无心若有所悟,喃喃道:“的确是我先入为主,以为追杀的就是恶人,被追杀的就是好人,是我错了。”
叶回生微微一笑,“这里面还有一些道理,我揉碎了说给你听。”
池无心端正神色,认真倾听,前面三匹马背上的人也忍不住分出耳朵来,想听听她到底要讲出什么至理名言。
“除了这个原因外,我主动让开道路,还有第二个原因在。”
叶回生循循善诱道:“你回忆一下,在我作出决定前,是不是这几人先说了请求相帮,却不等我们答话,直接跑到我们身后去,打算祸水东引?”
池无心回想事情经过,果然如此。
叶回生便问:“这种行为,是好是坏呢?”
池无心眉头皱着,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道:“是错的。”
叶回生又说:“他们做了错事,将我们被迫扯进这场风波之中,替他们解决了追兵,那是我修为更高的缘故,倘若我打不过黄袍人,岂不是也要死了?”
“所以我向他们索取报酬,乃是理所应当,是为了弥补我受到的精神损伤,也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他们运气好,遇见了我,要是遇见不讲理的,一怒之下,把这两人杀了,也是常有的事。”
池无心已然是被她说服,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前面的三个人也忍不住插嘴,“真君所言不虚,所作所为,也的确称得上是义举。”
“我辈修士,动辄打杀已是家常便饭,想当年我年轻时出山历练,就见过不少一言不合屠人满门的场景。”
使双锤的护卫目露回忆,淡淡道:“曾经有一个小女孩,爬到我脚边,求我救她,我没有,我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她被拖走前一直盯着我,她的眼神,两百年了,我一直不曾忘掉。”
池无心听得入神。
叶回生继续道:“正是如此。所以当我又听那少年言语,瞧他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家破人亡,怪可怜的。”
“我又不是缺法宝,何必再把他母亲的遗物夺去,就当是做好事了。”
池无心崇拜地看着她,“主人真是好人。”
也就只有你这个傻瓜会这么认为,叶回生无不怜悯地想到。
“除了这些以外,我还有一件事要教你。”叶回生沉声道,“就是人性。”
“你刚刚说,这对少男少女祸水东引的举动,是错,却也不尽然。”
她缓慢说道:“如果没有遇见我们,他们必死无疑。而面对死亡,求取生机的做法,岂有对错之分呢?”
“九州天下,哪有那么多舍生取义的圣人,为名节而不惧死。更多的是怕死的普通人,我也怕死,为了活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池无心听了这话,明显想到自己,脸色有些黯然。
叶回生冲她安抚笑道:“所以我们都是普通人,不要用自己做不到的事,去要求别人,或者点评他们的对错过失。”
“从生死人性的角度看,他们做的没错,从道德的角度上看,的确有错。孰是孰非,还是交给圣人们操心,这就不是我们该关心的问题了。”
话音既落,那三人目露沉吟,池无心更是满头雾水,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她迷茫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脑子里又一片空白。
叶回生哎唷一声,无奈笑道:“是我不对,说太多了,快别想了,好好的脑袋,一会儿要想成浆糊了。”
池无心很是愧疚地垂下头,低声道:“是我愚钝,不太懂了。”
“那就把我后来说的话先忘掉吧。”叶回生神色认真,“不要再想了,而且这也不是你的错,我的问题要更大一些。”
“不过呢,咱们做人,是不用怕犯错的。”
这时候她瞧着又有点像个无赖了,笑眯眯地说:“儒家圣人的学问高不高?本事大不大?这样的人都会犯错,我们普通人犯点儿错,完全是无伤大雅嘛。”
“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圣人也能随意点评。”
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老头子忽然出现在几人面前,鹤发童颜,面庞削瘦,精神矍铄,只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万事万物亘古不变的心定感。
几人坐在马上,他站在路上,分明是矮上一截,却顶天立地,看他像看一座大山,需要仰望。
“你学问不错,哪个老头子教的?”
叶回生虽然是在闲谈,但从未放松过警惕,可她浑然没察觉这个老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到底听了多久。
而他的修为,自己完全猜不透。
她眼底凝重,面上神色如常,下马拱手道:“我并未拜过师,也没去过私塾,方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言,若是冒犯到了先生,我在这里向您赔罪。”
池无心也跟着下马,有些担忧,也有些无措。
老人一本正经道:“我是个读书人,从不打打杀杀,也不是来寻你麻烦。”
“你说的话,一点错处没有,又何须赔罪?”
“我只是来寻这个小子,正巧听见你们谈话,没忍住多听了一阵。真要论起来,也该是我道歉才是。”
“君子坦荡,何以做小人行径?”他说着,真就对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
赵明洵愕然道:“您是贤人林正言?”
老人抚须,眼神清明,“正是。”
赵明洵目定口呆,怔怔道:“我是,我是来求您出山,去大梁开办书院的。”
林正言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痛心疾首道:“我等你等了月余时间,为何如此慢慢腾腾!读书的事,是能耽误的吗?你这个人,办事真是不利落!”
“我实在是等不及了,只好主动出来寻你!”
赵明洵张口结舌,“啊?啊?”
这和胞妹说的不一样啊!
胞妹只说,让他来求贤人出山,重点是求,他心里都做好被赶出去的准备,然后三顾茅庐,花费好几个月的水磨工夫,才能把人请来。
怎么现在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中完全天差地别!
林正言捶胸顿足,“啊什么啊,堂堂一个皇子,连话也说不清楚,还不赶紧出发,去大梁!”
赵明洵: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唯唯诺诺地说:“请您,您用我这匹马,我与侍卫共乘一匹就好。”
林正言重重叹了口气,“我们都是修士,为何不御气乘风,反而要骑马赶路?”
赵明洵:?
赵明洵茫然不解地说:“可是胞妹说此行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被旁人知晓,让我以凡人方式赶路,更悄无声息。”
林正言淡淡道:“我这个贤人,是靠耍嘴皮子当的吗?”
拳头不大,谁来听读书人讲道理?
赵明洵唯唯诺诺,“是,是。”
他取出一个上品灵器双手奉给叶回生,作揖道:“真君一路护持,明洵感激不尽,这是此前说好的报酬。”
“此后山高路长,还望您一路顺利,明洵提前恭祝池姑娘能寻到名医,万事顺遂。”
“谢皇子吉言。”叶回生道,“那就再见了。”
“还有这三匹马,真君若不嫌麻烦,也可一并带走。”赵明洵说。
“谢谢,我一定会的。”叶回生笑容又大了一点。
几人互相拜别,就此分开,那四人坐着一个船型法器,化作一道明光遁去,叶回生只是遇见皇子,并顺路一起走上几天,就白得了一千上品灵石,一个上品灵器,还带上三匹小马,赚得盆满钵满。
她不禁感叹:“我真是生财有道啊!”
她笑容满满,翻身坐上一匹红马,“走,我们也出发,看能不能顺路找到一座城镇,把这几匹马卖掉。”
池无心见她高兴,唇边也泛起浅浅笑容,“我记得地理图,前面应当有一座咸水镇。”
“地理图?”叶回生有点纳闷,“你是从哪儿看到的?”
“有一次晚饭前,赵皇子几人拿盖山国地理图出来,我扫到一眼,就记下了。”池无心如实回答。
“小乖宝贝,你可真是我的小福星!”叶回生大声夸道,“做得好!”
她弯下身,挑起对方的下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噙着笑说道:“这是奖励。”
四下无人,但池无心还是红了耳尖。
…………
咸水镇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有一个盐井,镇上有一整个处理晾晒的产业链,镇民们靠盐井生存,因为暴利,每个人都富得流油,小镇也十分繁华。
咸水镇最有名的吃食,是盐水鸡和腌菜。
两人来到镇上,先找地方卖掉了三匹红马,赚了三百两银子。
叶回生向商人打听客栈在哪儿,对方却摇头道:“您也是来参加咸水娘娘祭的?怎么来得这么晚,客栈基本上都住满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指了方向。
叶回生同他道谢,边走边说道:“怪不得这么热闹,张灯结彩的。”
过往的路人都喜气洋洋,手腕上都绑着一条红丝带,路上有许多卖面具的摊子,池无心面露好奇,时不时分出视线去瞧。
她是头一次遇到节庆祭典之类的活动。
叶回生时刻关注着她,自然不会错过她的目光。
她牵过这人的手,来到一个小摊前边,问道:“面具怎么卖的?”
摊主笑呵呵道:“一张面具只需要十个铜板,两张十八。客人是外地来的吧,今晚咸水娘娘祭,就在镇中心的大广场上,人人都得戴上面具,咸水娘娘会保佑所有人无病无灾的。”
叶回生晃了下她的手,“来,挑一个喜欢的。”
摊子是一张小桌,桌面上摆着十几个面具,从桌角两旁又伸出两根长长的杆子,上头扯了一条条线,每根线上面有挂了四五张面具。
这些面具样式各不相同,都是各种动物,有羊,有狐,有牛,有虎。
池无心挨排扫过,忽然见到一个眼熟的,一张有着尖尖耳朵的松鼠面具。
她伸出手,指了指它,“想要这个。”
“好。”叶回生说,“要一个松鼠的,再拿一个狐狸的。”
她数出十八枚铜板,放到摊主手里,后者取下两张面具递给她。
叶回生拿起松鼠的那个,放到池无心手里,笑道:“你头上的饰品太多了,不好戴,等到了客栈,我帮你重新梳一个简单点儿的发型,咱们在戴上面具出来玩,好不好?”
池无心自无不应,点了下头,“好。”
街上人流太多,摩肩接踵,她们也走不快,只能随着众人的速度,等来到客栈一问,真的没了空房,已经全爆满了。
许多男男女女的目光落到她们身上,叶回生视而不见,继续问老板,“一间也没有了吗?加钱也不行吗?”
老板是个微胖的汉子,为难地说:“有钱不赚是傻子,我会把生意推出去吗?姑娘,是真没空房了,早三天就被订光了。”
“实在不行,你去问问个人家里,看看有谁愿意收留你们一夜的。晚上的咸水娘娘祭,可是万万不能错过啊,每三年才只有一次!”
叶回生:“镇上没有别的客栈了吗?”
老板遗憾地说:“就我这一家,平时咱们镇子来的人不多。”
她总不能把现在住着的人赶出去,凡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
叶回生无奈,只好带着池无心出门,安抚道:“没事,就去问问有没有愿意让我们借宿一晚的。”
“还没带你正经借宿过一回,正好,就当尝试新事物了。”
上次说去找借宿,遇见的还是槐老爷,希望这次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池无心哪有异议,她只要跟着主人,荒郊野岭,幕天席地也很快活。
挑住宿的人家也有讲究,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房子太破的不要,要么是主人家贫,没有空房,要么是主人家懒惰,不修缮房屋,就算有空房也是脏的,住不了人。
最好选那种带小院的大户人家。
叶回生挑中一间有门房的,走上前客气问道:“这位小哥,打扰了,我与表妹二人路过这里,本想见识一下咸水娘娘祭,却不曾想来得晚了,客栈早就住满了人,所以斗胆来问上一问,府上可收借宿的人吗?”
门房早就注意到了她们两个绝世美人,此刻面红耳赤地说:“二位姑娘也要来参加咸水娘娘祭?好,好,我这就去回禀主人,你们等候片刻,千万别走!”
他的态度格外激动,一路跑着往院内冲,差点跑丢一只鞋。
叶回生不以为然,没什么稀奇的,她已经习惯了万人迷光环带来的各种反应。
没过多久,门房气喘吁吁地领着一个中年男子回来,后者穿着棕袍,神情格外和善道:“我是府上管家,老爷已经同意了,二位快随我来吧。”
她们跟着管家进院,外面时不时看过来的人才渐渐散开。
两匹马被门房牵走,叶回生把马背上的纸伞拿了下来,握在手里。
管家走在前方带路,闲聊般问道:“两位姑娘对咸水娘娘祭知道多少,可有所了解了?”
叶回生回道:“只是买面具的时候,听摊主说了一句,可以庇护人无病无灾。”
管家慈眉善目道:“是,确有此事。咸水娘娘祭是我们镇上特有的风俗,本是纪念一位女子的。她路过此地,当时正闹旱灾,天不降水,她于心不忍,便带来水源,镇民们为了纪念她的善举,才有了祭典。”
他说着,领两人来到客院,道:“我家主人乃是王员外,平日里喜好吟诗作对,以文会友,所以建有客院。”
“姑娘看此地是否格外风雅?”
院中有梅树假山,布置了庭园小景,的确颇为雅致。
叶回生附和道:“是挺漂亮的。”
管家笑道:“那是,老爷说了,吟诗作对时,得有相应的景色,才有意趣。他最喜红梅,冬日梅花落雪,艳红点点,才最动人。”
“咸水娘娘祭要到戌时才会开始,两位姑娘就先在此暂歇罢。”
叶回生再次道谢。
两人走入院中,推门进房,这镇上貌似都是凡人,叶回生没瞧见修士,但出于习惯,还是布上了一层禁制。
她拉着池无心坐到椅子上,将纸伞放到桌上,说:“来,坐好,我帮你把头发拆开。”
池无心就坐得板板正正,双手放到膝盖上。
叶回生拿掉钗环,解开发髻,将她的头发散开。
一头白发如水银般泻下,从她指缝间滑走。
她拿起象牙梳,从发根梳到发尾,将头发梳理整齐,简单在脑后松松束上,用带着铃铛的红绳绑好。
“衣服也换一件吧,换个简单的。”
叶回生说着,将她拉起来,褪掉外衫和中衣,选了一件方便的窄袖。
池无心乖乖将手摊开,任她将衣服穿好,双手搂过腰间系带,缠绕两圈,绑了个蝴蝶结。
“可爱。”叶回生说,在她脸上啾了一口。
“可以出去玩了,带上京柳,一会儿等没人的时候,把她也叫出来逛一逛。”
池无心点头,把纸伞拿上。
两人携手出了王员外府,在街上逛了好几圈,愣是没有一个地方是没人的,好像全镇的人都走出家门,要参加热闹的祭典。
叶回生没有办法,就找了一个人稍稍少些的巷子,使了个障眼法,把京柳叫出来。
只是她们进去时两个人,出来时三个,实在有些蹊跷。
京柳就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主子忘了我现在是鬼吗?我只要隐去身形,他们看不见我不就好了。”
“不好不好,这样的话,小乖不也看不到你了。”叶回生否决道,“你就这样跟着吧,我一直用障眼法把咱们三个一起罩起来也就是了。”
商量好以后,她们走出巷子。
太阳西沉,渐渐隐去踪影,天色暗了下来,灯光连成长河,接替太阳,照亮街道。
要到祭典开始的时间了,所有人都朝着镇中心走去,叶回生几人也汇入人流。
只是旁边总有人碰到京柳,然后冷得一个哆嗦,不明所以地打上两个喷嚏,小声嘟囔着:“……哪儿来的一阵凉风。”
镇中心的广场极大,渐渐容纳了所有的镇民,叶回生拉着池无心的手,靠灵力作弊,神不知鬼不觉地挤开两旁的人,来到最前排的位置。
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站在中心的石台上,他的脸上同样也带着面具,是一个狼面具。
沙哑中透着异样激动的声音从面具后面传来,“祭典——开始!”
他话音落下,一阵激昂的鼓点响起,鼓动着人们的心脏,情绪。
而一个身穿白纱裙的女子,踩着鼓点走上来,她身后还跟着九个赤裸着上身的大汉。
女子带着面具,白纱飞扬,吹拂的微风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随着咚的一声重鼓,她扬起手,做了一个舞姿,纱衣滑下,竟然直接露出大半个胸口!
第32章 狐唱枭和4
女子定格在一手扬起, 指尖拈花,一手请抚侧脸,双腿相交, 足尖点地的姿势。
九个赤膊的精壮汉子围在她身边,有人捧住她的足尖, 有人托着她的手肘, 有人扶腰, 有人抬腿,甚至还有人将双手置于她前身,托着女子的两团。
这一幕看得叶回生目瞪口呆。
这……这祭典这么开放的吗?
十个人在台上维持这个姿势不动, 鼓声继续, 不知从哪儿冒出一队人来, 都穿着桃粉色的裙子,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和许多酒杯。
她们在人群中穿插, 每个前来观礼的镇民都会为自己倒上一杯酒喝掉。
叶回生也倒了两杯, 酒是普通的烈酒,度数有些高, 不过杯子不大, 大约能装一个矿泉水瓶盖的量。
粉裙女子还端盘等着,既然来了, 那就入乡随俗, 叶回生将酒水喝掉。
“喝吧。”她说。
池无心才端起杯子,饮下酒水, 被辣得呛咳了几声, 她把杯子放回去,粉裙女子才离开, 走向下一个人。
原来酒喝起来是这种味道……池无心想,一点也不好喝,为什么主人这么喜欢呢?
酒水火辣辣的,一路从喉咙烧到胃里,烧得她整个耳朵都红了。
可惜面具挡住了脸,叶回生瞧不见,不过想来,大概也是同耳朵一样,整个红透了吧。
花费了一会儿时间,所有人都饮过酒水后,那队粉裙女子端着盘子退下,随后又空手回来,在石台下面围成一圈,站定不动了。
缓慢的鼓声渐渐激昂,台上的白纱女子开始动了,她收回手,双腿向后迈步,从九个汉子的包围中退出,腰肢如蛇般晃动,红唇轻启,开始吟唱。
大概是本地的方言,叶回生并没有听懂,只是随着她的轻唱,台下逐渐躁动起来,一种奇妙的氛围向外扩散。
带着面具,叶回生看不清楚所有人的表情神色,只能听见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那九个男人先是散开,从中走出一个和女子共舞,贴身共舞。
他的手揽着女子的腰,将嘴唇凑近她的面庞,又逐渐向下,似是嗅闻,又像是亲吻。
两人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宛若一对交颈鸳鸯。
女子间或扬起胳膊,向前弯腰,又或被男子托着,抬起一条腿,白纱滑动,将她光洁的小腿和大腿都露在外面。
叶回生神色古怪,越看越觉得奇怪,他们两个,不像是跳舞,倒像是……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男子加入,两人将女子夹在中间。
女子做出逃跑的姿势,可没跑两步,就被人拽住白纱,拉了回来。
布帛被撕破的声音分外清晰,她的白纱被扯掉一半,露出胳膊,肩膀,以及空无一物遮挡的半个前身。
叶回生瞬间抬手挡住了池无心的眼睛。
这什么,这什么,这什么祭典????
纱裙的破损仿佛将气氛推到了最高点,不论是场上还是场下都热闹起来。
台上两个男子不再装模作样地跳舞,而是直接吻住女子,开始对她上下其手,甚至特意把她带到石台边缘,离台下更近一些,方便众人观看她的身体。
场下的人似是受到鼓舞,同样就近搂抱起来,那一排粉裙女子直接被人拉进人堆中。
下一刻,不堪入耳的声音传出。
叶回生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祭典,竟然是这幅模样!
她第一时间封闭了池无心的视觉和听觉,用灵力震开周围的一圈人,甚至用上了遁字诀,身形一闪,下一瞬直接出现到了百米以外的房顶上。
她神情复杂地瞥了一眼广场中乱七八糟的人们。
发出了灵魂质问:我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这是什么背景?修仙背景!我是什么人?我是一个炮灰角色!那我眼前的是什么?是动作片拍摄现场啊!!!
仿佛有谁把她的脑子放入离心机高速旋转一万次再扔进太空被路过的彗星迎头撞击,将她重新撞回地面,落地前还要感受大气层的摩擦摩擦,一路火花带闪电,啪叽,最后摔个粉身碎骨。
叶回生:我不懂啊!!
这就是,所谓的,无病无灾的,祭典?
谁家正经祭典长这样??
她以为的:神秘的,热闹的,庄严的仪式。
实际上的:野外多人现场交流肢体活动。
叶回生:呵呵。
这整个镇子,就是一个大淫窟,怪不得,怪不得客栈早早就被订光了,老板还说平时没人,都是来看祭典的。
是来参加聚众银趴的吧!!
你们修仙地界的人,风俗可真是开放啊……
这样说来,仔细想想,那个王员外的管家也是话里有话啊,咸水娘娘祭,感谢咸水娘娘带来水源,因此举办祭典。
台上的那个白纱女子,就是咸水娘娘?所谓的带来水源,就是,就是……
呕!
京柳也是怔忪茫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有这种喜好的人,怎么可能是正经读书人,那王员外时常交友,吟诗作对……红梅……白雪……
……啊啊啊啊啊啊!!!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叶回生狠狠打了几个寒颤,一撸袖子,上面全是鸡皮疙瘩。
她杀气腾腾地说:“好,好,好,恶心我是吧,恭喜你,我来这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恶心得这么彻底。”
她气极反笑,阴沉着脸,刚要发作,却忽然察觉到了些许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地底,隐隐约约。她的眼睛瞧不出异常,但心中却有种直觉,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
叶回生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决定先带池无心回到王员外家中。她越看屋里的东西越觉得晦气,连那几棵梅树也拔了出来,打算扔到一边去。
树根被外力扯断拉出,泥土翻起,从立面竟然扑簌簌滚出来几具尸骨,上面贴着黄符,纸张破旧,但朱砂鲜红,显然依旧有效力。
叶回生沉默了一瞬,重新把梅树轻轻放下,骨架落在地上。
她解开池无心被封的感官,柔声细语地说:“祭典上有脏东西,镇子里有鬼,我们不看了,下次,下次带你看真正的祭典,好不好?”
白纱落下那一刻,池无心的眼睛就被挡住,什么也没看到,随后视觉和听觉都被灵力封闭,更是对刚刚镇中心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虽然有些不解,但却有乖乖听话的品质,闻言点点头道:“我都听主人的。”
“乖。”
叶回生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尽量放平心态,把人搂进怀里,鼻子埋进她的发间狠狠吸了几口。
冷静,冷静,她不想在池无心面前发太大的脾气,也不想情绪失控,会吓到她的。
池无心被乖乖抱着,视线正巧落到那几棵歪斜的梅树上,当然也注意到了树根下的白骨,不禁疑惑发问:“主人,是发生什么了吗?这几具尸骨是……”
叶回生深呼吸几次,冷静道:“尸身中的灵被黄符封进了骨头里,大概是怕怨气滋生,鬼物作祟,却也阴差阳错,能让她们的灵识留存更久。”
“至于这些人是谁,等拿下符纸,问一问就知道了。”
叶回生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还是问个清楚更好。
她信手一划,布下结界,将整个小院笼罩,免得动静太大被人发现,随后摘下符纸。
黄纸上的朱砂印记在被摘下后,转瞬黯淡下来,变得模糊不清,因为叶回生是强行破坏其中法诀灵阵,若是有懂行的道士去摘,或许还能再次使用。
黄表纸愈发破旧,最后化作灰烬消散。
而那几具尸骨,却骨碌一下坐起来,脑袋转动,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叶回生:“你们叫什么,又是怎么死的?”
一个骨架张开嘴,咯哒咯哒说道:“我叫黄小春,黄家村人,被人掳走,卖到这里,此地主人将我凌辱至死。”
她声音呆板,所剩无几的灵性在说完这段话后就散光了,骨头摔到地上,散得七零八落。
剩下的尸骨依次开口,都是被卖到这里的可怜女孩,有的是被王员外玩弄过后,丢给管家折磨死,有的是王员外和他的友人几人一起,将她们玩弄至死。
死后就埋在树下,充作肥料,梅花吸收她们的血肉,开得格外艳丽。
她们都是普通人,又被符纸压制,连成鬼物的的机会都没有。
叶回生把她们的尸骨收拢起来,等此间事了,选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了吧。
埋在这里,大约是一件很晦气的事。
做完这些,她冷不丁说道:“我突然想做一个杀人狂魔。”
迎着池无心迷茫的视线,她轻轻笑了一下,“没事,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宵夜?”
池无心觑着她的神色,迟疑地猜测道:“主人不高兴吗?”
她完全不明白发生在这些女孩子身上的事究竟是什么,还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
就算叶回生触碰她的身体,她感到羞耻,也是因为世俗观念如此,不可以在其他人面前袒露自身。
她不懂性。
叶回生也没教过她。
池无心继续小声道:“王员外是个坏人,害了她们性命,我们可以把他除掉,为民除害。”
叶回生眸光复杂,坏的何止王员外一人。
不过……
“你说的没错,为民除害。”
叶回生在心中叹气,她明明不是个好人,却总是在做好事。
可只要她的心中尚存怜悯和良知,就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池无心还在认认真真地试图安慰她,笨拙地学着她的动作,张开双臂把她抱住,在后背缓缓拍了两下。
“主人不要生气,杀了坏人,他们就不能再作恶了。”
叶回生心简直要化了,像是被雨淋湿过的草地,遇见阳光后,便噗噗冒出小花来。
所有的坏心情通通飞走。
“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她发出被可爱到的声音。
“我并没有做什么。”池无心很不好意思,“这都是主人教过我的道理。”
“道理是一回事,让我感动的,是你对我的关心呀。”叶回生说。
然后反客为主,又抱了好一阵儿,才把人松开。
她振奋精神,摩拳擦掌,“就让我看看这个镇到底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一直隐身沉默的京柳主动站出来说:“主子,请让我和你一起。”
刚刚的那一幕,她实在感同身受,无法袖手旁观,一定要做点什么。
为了这些惨死的女子,也为了她自己。
叶回生:“那你注意安全,咸水镇不是第一次举办祭典,这么大的事件,却一直没有风声,其中定然有蹊跷。”
她拿出一个护身的法宝交给京柳,又唤出自己的另一把飞剑,仿佛墨玉雕成的细剑悬停在空中。
“乘黄,你去保护她。”她说。
乘黄就很沉稳,不像冰蓝长剑碎心,使唤它做点事儿的时候总要不满地低鸣几声,脾气大得很。
墨玉长剑静静飞到京柳身边,一点声音都没有。
“镇上的人应该大多数都去参加祭典了,这些人虽然男女老少都有,但不可能全镇的人都去,肯定也有一些留在家中。”
叶回生沉吟道:“我们先去挑高门大院,看看有没有密室一类,可惜,不知道镇长在哪儿。”
她神识蔓延,先将王员外府里外探查了一遍,随后指向东边对着京柳说道:“那间檐下挂两个灯笼的是书房,有一位小厮正打盹的院子,应该是卧房,你都可以去看一看。”
“我去衙门查一查户籍记档。”
京柳应下,隐去身形,化作一道阴风飘走。
长剑乘黄也淡去痕迹,飞行起来无声无息,随着京柳一起离开。
叶回生则带着池无心来到衙门,这里空无一人,捕快都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大概全去参加祭典了,没谁在这儿守着。
但她还是很谨慎,一直使着障眼法。
小镇古怪,她可不想打草惊蛇。
两人直接来到后堂,找到存放公文资料的地方。屋外是一把锁,叶回生倒是没有暴力破门,灵力化作细针探入,拨动锁芯,将锁打开。
两人进屋以后,她再将门重新关上。
屋内有几个架子,上面落了不少灰。
她辨认着卷宗上的字迹,找到写有户籍的书简,将它抽出来。
镇长——王有德,名下有一座大宅子,在马蹄街西门二十号。
员外——王有礼,马蹄街西门二十一号。
……
这两家是挨着的,从名字上瞧,还有亲缘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记录引起了叶回生的注意。
孙家,长女,二年十月卒,享年十三。
李家,长女,二年三月卒,享年十三。
杨家,次女,三年四月卒,享年十三。
……
她继续向下翻,有许多户人家都死了女儿,而且不约而同都是十三岁,另外还有一些娶妻的记录。
在这些死了女儿的人家里,当年或者第二年,总能填上一位妻子。
就好像他们是在拿女儿□□一样,那原来的家中女主人去哪儿了?
这些人家若是没有娶妻,哪儿来的女儿?
是他们害死了原配,又或者是,这些女儿全是买来、抢来的?
叶回生忽然又回想起祭典上的场景。
前来观看祭典的人有男有女,台上的白纱女子、台下的粉裙女子,还有那些镇民,她们对这一套流程过于熟悉,也过于顺从。
已经看不出是被逼迫还是自愿,才能毫无芥蒂地在大庭广众下加入这场苟且狂欢。
她虽然待的不久,但眼力实在太好。
这些人中,是没有年轻女孩儿的,都是成年女子。
死去的未成年女孩,从时间上来看,也不是在三年一次的祭典上被磋磨死,那她们的死因又是什么呢?
叶回生将书简飞速翻了一遍,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
正在这时,池无心忽然双腿一软,撞到桌上。
她双手撑着桌面,面颊绯红,面上仓皇失措,低声道:“我,我觉得有点奇怪。”
她求助般望向叶回生,后者微微拧起眉头,将手搭在她的腕上,灵力探入,沿着经脉游走全身,一下找到了症结所在。
是在祭典上喝的那杯酒。
酒是普通的酒,没有加料,但却是有壮阳功效的,让人气血沸腾。
这是给狂欢的镇民们助兴的酒。
池无心因为服用沐火丹,体内火气本就旺盛,被酒力一冲,终于反上劲来。
导致她体内燥热,血气上涌,膝盖发软。
主人的手冰凉如玉,永远是这样的温度,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阵阵凉意。
池无心将下唇咬得泛红,轻声道:“主人,我很不舒服。”
叶回生扶住她发软的身体,将人抱起来,放到桌面上坐着,这人就软软地靠过来,倚着她,挨着她。
她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摸了下池无心的额头,后者立刻捧住她的手,用面颊去蹭。
“这样虽然也很可爱,但我不太喜欢。”
叶回生捏了捏她柔软的,高热的脸蛋,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回来,耳中仿佛没听见对方懊恼的呢喃声,从储物戒中拿出一瓶清心丹,倒了一粒,手指分开她的双唇,将丹药送入口中。
撤回时还不忘捏了捏软软的舌尖。
清心丹的效力可快多了。
没过两个呼吸,池无心面上的潮红便退了个干干净净,目光恢复清明,像是卡壳一样,很是反应了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
“主人,”她不解地仰起头,“我刚才是怎么了?”
叶回生说谎比喝水还要自然,面不改色地说:“你中毒了,酒里有毒。”
池无心吓了一跳,忙问道:“主人也中毒了吗?”
叶回生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这种毒对修士不起作用。”
“你不怪我没发现酒中有毒吗?”
池无心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我是永远也不会怪主人的。”
叶回生心中又是爱怜,又是埋怨,不禁说道:“你的优点是很听话,但太听话了也有一点不好的地方,不够调皮,但是我又更喜欢乖巧一点的。”
她絮叨了半晌,唏嘘道:“养人可真是一件难事。”
池无心听不懂她的话,没明白听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一头雾水。
叶回生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别胡思乱想了,走,我们去镇长家里一探究竟。”
另一边,京柳也没有闲着。她同情这些女子的遭遇,觉得她们何尝不是第二个自己,因此才主动请缨,在书房翻找得也十分用心。
她是鬼魂,穿门过墙不露痕迹,甚至比叶回生还要方便,连锁都不用开。
王员外的书房倒是有不少书,但正经的一些四书经传,纸张雪白,表皮崭新,连翻都没有翻过,想来只是充充样子。
书架上更多的是一些□□春宫,讲得也是男欢女爱的事,遣词造句很是露骨。
这种书都有翻阅的痕迹,有一些大概是他格外喜欢的,放在一个书架上,纸页都发黄了,看来是爱不释手,时常重温。
书房没什么好看的,京柳又去了卧房,在床榻旁边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隔间。
这是一个机关,外面并看不出异常。
但京柳会穿墙,她将身体虚化,探入洞中,看到了几个本子。
她吹了一口阴风,纸张翻动,露出里面的内容。
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还好能够辨认,上面写着一些进账和支出,在时间上没有什么规律。
进账的话隔几个月一次,每次都是五千两白银,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支出的数额有多有少,最少的几十两银子,最多的有三百两。
账本下面还有一个本子,也是账本,这上面标注的内容清晰很多。各种铺子农田成本多少,盈利多少,都是有零有整的数目。
再往下是一些地契。
既然铺子的收益有自己的账本,那最上面的账本,记的又是什么?如此多份五千两银子,又是哪儿来的?
京柳面露思索,离开王员外家中,飞向对街,打算再去别人家探查一番。
这户人家明显没有员外家气派,但也有几座小院。
她飘过其中一个院落时,忽然听到一阵锁链碰撞的声响。
京柳一激灵,这种声音,几乎刻在了她的骨髓里。
她转过头,直接飘向声音源头,穿过杂草丛生的院落,穿过封闭的大门,穿过上锁的屋门,然后,她见到了一个姑娘。
一个不着寸缕,躺在床上的姑娘。
她背对着房门,一动不动,身体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白皙的背上有许多青紫交加的痕迹,还有咬痕,烫伤,利器滑过的疤痕。
这些伤口有新有旧,层层叠叠。
一条蛇形刺青绕过她的肩背,尾端缠过脊椎,最后没入双股之间。
京柳慢慢飘近,发现她小腹微鼓,竟然还是怀着身孕的。
可她身上还有被欺辱过的痕迹,瞧着新鲜,日期只在这两天。
这姑娘面容娇美,却了无生气,目光空洞。
两条锁链,一个锁住她的脖子,一个锁住她的脚腕。
刚刚的响声,应该是她翻身时发出的。
第33章 狐唱枭和5
京柳显出身形来, 压低声音问:“姑娘,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这这户人家把你关起来的吗?”
那女子却不搭话,仿佛没看见她, 又像是对外界的一切动静都失去了反应。
京柳沉默下来,没有再问。
她知道对方不会给她任何回应, 这是一个完全封闭了内心的人, 或许早就已经疯了。
屋里摆放着许多“刑具”, 她只看了一眼,就好似被刺痛般移开目光。
京柳安静飘出小院,沿着房间穿梭, 但是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穿墙来到下一家, 这家没人, 只有一个老婆子,正在灯下纳鞋底。
这幅场景出现在任何一个普通人家里都不奇怪,可只要一想到镇中心的那些事, 在看这一幕的温馨, 直让人觉得格外异样,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她再去到隔壁, 路过下人房时, 听到两个小姑娘谈话。
一个人抱怨道:“真可惜,我今年没被选中参加祭典。”
另一个说:“我也是啊, 非说我胸脯不够大, 这东西是天生的,我有什么办法。”
先前的又长长叹气, “参加祭典或许还能得到赐福, 但像我们两个没有被选中的,估计一辈子都没指望了。”
两个人唉声叹气, 像是错过什么绝世宝贝一样。
过了一会儿,最开始说话那人又说:“西院那个,你最近给她送饭,怎么样了?”
另一个翻了个白眼,“还不是和以前一样,要死要活的,真不知道老爷留下她干嘛,不就是长得漂亮了点吗?论身材,还不如我呢!凭什么她能去侍奉神,我不行。”
那人就嘻嘻笑着说:“有个小浪蹄子在这儿说醋话呢!”
“好哇,你笑话我!”
两个女孩儿打闹起来,在房间里追来跑去。
京柳却没有再听后续,而是飞去西院,院外没人看守,但同样有被锁上的大门。
她飘进院中,还没走进屋内,就听到了激烈的链条碰撞声。
她飞进屋,就见一个同样没有衣物蔽体的年轻姑娘正在床上翻来滚去,试图将被上的金线抽出来,正用牙撕咬着被面。
她只有脖子上戴着一个项圈,链子的另一端锁在床尾。
京柳的到来带着一阵寒风,那姑娘忽然停下动作,警惕地抬头,眼珠转动,盯着门口的方向。
突然,她看到一张纸条飘下,上面写着:不要出声。
她先是呆了一下,随即飞快将纸条抓住,撰在手里,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京柳显出身形,同样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那姑娘压低声音说:“你是谁,你来做什么的?”
京柳悄声说道:“我叫京柳,随主人路过此地,发现祭典异样,便打算探查一番。你叫什么?是被镇民抓起来的吗?”
那姑娘把被子披在身上,稍稍遮挡一下身体,表情痛恨道:“我是含雪门的弟子,叫薛棋,本打算归家一趟,也是路过镇上,想休息一夜,因为客栈满了,就找这人家借宿,本想呆一晚就走,他们非要我参加什么祭典,我不同意,晚上就在饭食里下了药。”
“我昏过去,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关了起来,灵力也无法动用了。”
“关我的人还说什么,等祭典结束后就要把我献给神,不知道是山神还是河神,这小破地方哪儿来的山神土地啊!跟脑子抽风一样。”
京柳问:“你被关多久了?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薛棋回道:“这是第二天,没做什么,就是扒光了我的衣服,因为我在里面藏了很多暗器,醒过来的时候,很是杀了几个人,他们又给我放迷香,趁我昏睡的时候把衣服扒光了。”
“这两天也有人来送饭给我,还想给我洗脑,说什么嫁给神是我的福气,千百年修来的缘分,让我好好珍惜,别想着反抗,换做是她,高兴都来不及。”
“我呸!”
她语气激动,声音不自觉地加大了一些,京柳连忙又嘘了一声,道:“他们有没有说这个神是什么?”
薛棋烦躁道:“没说,我怎么问都不说,就说等我见了就知道。”
“那个送饭的小丫头,我怀疑她什么都不清楚,但这家管事的人,在我用枕头闷死一个小厮后,就再不敢过来了,真是可恨。”
京柳想了想说:“你先别急,这个锁我想想办法,但是你千万不能出声,这个镇大有古怪。”
以主子这种不喜欢吃亏的性格,分明怒气满满,却强行压下,其中一定有蹊跷。
京柳感觉不到危险,但从叶回生突兀转变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不对。
她语速飞快地把祭典的情形说了一遍,听得薛棋面色先是通红,随后煞白。
后者倒吸一口凉气,无比庆幸自己的体质不错,也学了内家功夫,不然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会遭遇什么。
京柳选择先把她救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一是不能让她去面对那个不知情况的神,二是她本身是个修士,也有自保能力,多少也是一个助力。
链子是普通的铁链,但京柳试了试,她弄不断。
正发愁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小声试探着道:“乘黄?”
墨色长剑显出身形,静静飘在她身旁。
京柳轻声说:“能否请你帮忙把这条锁链斩断呢?”
乘黄无声飞起,从锁链上一穿而过,将它切成两截,随后又停在京柳身边,像一个沉默却可靠的侍卫。
京柳松了口气,道:“我去给你拿件衣服,很快回来,切记不要出声。”
薛棋感激涕零,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说:“放心放心。”
京柳飞身遁出,如同一阵凉风在府中一个个房间内快速刮过,蓦地在书房发现了一个包裹。
浅蓝色的包袱就放在书桌上,和上面的其它摆件格格不入,她走过去打开,里面有一幅银丝手套,些许梅花镖,燕子镖,还有一把金属扇子,底下是一套衣物。
这定然是薛棋的东西。
京柳大喜,用阴风卷着包裹返回。
薛棋一见这个蓝色包袱,就惊喜道:“这是我的包袱!”
她也不顾自己没穿衣服,急急忙忙从床上跳下,将包袱打开,“还好,还好,东西还在。”
她把那些飞镖暗器都扫到一边,将底下的暗蓝色劲装穿到身上,再戴上手套,别上扇子,至于那些飞镖,她一抓一放,就不见了。
她手速极快,京柳眼前一花,愣是没看到它们都藏哪儿了。
“这是我换洗的衣服,不是原来的那套。”薛棋甩甩袖子,又原地蹦了几下,“轻飘飘的,还真不习惯。”
她抱拳垂首,“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京柳认真道:“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乘黄,你能带我们去找主子吗?”
墨色长剑向上飞了飞,似乎是点头,随后便以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从房门穿出,还不忘将门锁一剑斩断。
京柳是鬼物,行走间无视门墙,薛棋却是人,若是不打开门锁,她强行破门,动静就大了。
可见乘黄分外可靠。
一剑,一鬼,一人,尽量悄无声息地向外跑去。
薛棋是使暗器的,隐蔽潜行的功夫自然是大家,暗色的衣物在黑夜中给了她极好的掩饰,而不论府中还是街上,极少有人行走,大部分人都去参加祭典。
她们一路顺顺利利,穿过长街,来到镇长家中,叶回生正在那里。
镇长的家,贴了很多符篆,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因为什么。
这些符篆每隔几米就有一张,将原本雅致的园林弄得奇奇怪怪。
叶回生正在书房的密室里。
镇长的书房,不像是书房,倒像是什么神龛,或者卖纸人香烛的地方,摆的都是一些祭祀用具。
密室就在一堵墙后面,只要挪一挪花瓶就行。而且花瓶就摆在墙边,很是突兀,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镇长这里同样有一个账本,上面记载的内容要详细多了。
某时某刻得到一个女孩,或自己买,或由镇民奉上,送给神,就会得到赏赐,每次换取十块下品灵石。
一块下品灵石能换一千两黄金,也就是一万两白银。
而卖出女孩的人家,一个女孩能得到五千两。
十块下品灵石对修真者来说,几乎像是普通人家的十枚铜钱一样,根本不值多少钱。
但对于这些镇民而言,却是一笔难以估量的巨款。
本上记载,神是五十多年前来到咸水镇的,每三年一次的咸水娘娘祭,神会观看,若是祂在祭典上选中了一个女子,这女子所在的人家,就会得到赏赐,从此百病不侵,身强体壮。
神也会定期再送出一些年纪大了的女人,这些人就会被送到镇民家中,做他们的妻子。
京柳几人跟着飞剑来到密室,又进了密室中的密室,看到叶回生正在搜刮镇长的一箱箱金子。
“你回来了,这么快。”叶回生问,“这位是?”
京柳忙道:“这是我在一个镇民家中发现的姑娘,她被下了药。”
她把薛棋的来历和情况说了一遍,叶回生了然,端出一杯林珂给的灵泉水,“你把这个喝了,应该有效。”
京柳在路上已经和薛棋说了叶回生,后者此刻便没迟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灵泉水入肚,滋润甘甜,一种舒畅的感觉从胃部扩散,她体内阴冷的气息就像是遇见克星一般退去,凝滞的灵力重新在经脉窍穴中流转。
薛棋欣喜若狂,抱拳拜下,“多谢真君。”
“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叶回生说。
京柳语速飞快地把自己调查到的内容都说了一遍,又提到那个被折磨欺辱到毫无反应的女子。
末了她说道:“整座镇上像她这样的女子不知道还有多少。”
听了她的话,叶回生再联想到自己看到的一切,对来龙去脉大概有了猜想。
“这里的神,应该是一头居住在地底的妖,镇长与它接触最多,书房里也带上了一些土腥气。”
叶回生木然道:“它在这座小镇盘踞,享受淫祀。镇民们会定期供给长到十三岁的女孩供它享用,再献上年轻漂亮的女子让它玩弄。”
“那些用腻的,就会被退回来,成为镇民的妻子和玩物,不间断地产下子嗣,女儿长大了,就重复这样的道路。”
她面上风平浪静,实际已然动了真怒。
这头妖物的实力定然十分强悍,比她更高,不然她不会有所预警,直觉不让她出手。
而且他们两个倘若打起来,声势浩大,整座镇子都会受到波及。
当务之急是要先把镇上无辜的姑娘救走。
不知道祭典会持续多久,若是薛棋逃跑被发现,镇民一定会倾巢而出。
叶回生不在意这些凡人,她担忧的是这样会惊动地下的妖怪。
镇长可是说了,“神”会一直关注祭典。
叶回生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如果它一直关注祭典,那会不会注意到自己?
障眼法可挡不住修为比自己高的人。
她悚然一惊,霎时间危机感萦绕心头,当机立断道:“快走!先出这里再说!”
京柳急忙重新回到伞中,叶回生搂住池无心,脚下连点,如光般急速遁去。
在她们身后,乘黄晃了晃自己,薛棋蓦地明白了它的意思,抓住剑柄,被它带着出去。
薛棋还未结丹,只是筑基,论起速度,十个她也比不上一个乘黄。
就在她们刚离去的一瞬,刹那间,咸水镇地底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即将涌出,一股恐怖的气势爆发出来,大地裂开,地动山摇。
镇中心广场上那些欢好的男男女女陡然清醒,剧变让他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可骇人的威压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他们战战兢兢,像是烂泥一滩,根本无法动弹一步。
地下剧烈晃动,广场的石板断裂,仿佛地震了一样,有人尖叫着掉进裂缝当中。
叶回生回头望去,瞳孔猛然一缩。
只见一个宛若小山大小的巨型蜥蜴从地下钻出,它鳞片青黑,背上长满骨刺,或长或短,尾部如蛇般摆动,最末端竟然还有一个脑袋,正仰起头来,目光看向她们。
暗黄的竖瞳中充满人性化的恶欲邪念。
广场整个翻倒过来,已经看不见一个活人,只有一些肉泥和血迹从它脚下缓缓渗出。
妖兽望着她们,伸出猩红的长舌舔了舔自己,带有腐蚀性的涎水落到地上,将地面腐出一个个冒着泡的小坑。
叶回生心底一沉,停下脚步,对薛棋说:“你带着她们两个。”
然后把池无心和京柳寄身的纸伞就交托给她。
薛棋刚扶住池无心,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乘黄的速度又猛然加快,直飞出百里之外,将人放下,随后一个甩尾,遁空而去。
薛棋焦急地不行,像个打转的陀螺,“怎么办怎么办,我也帮不上忙啊,真君不会出事吧!”
池无心脸色有些苍白,闻言却无比笃定地说:“主人一定会赢的。”
薛棋强行让自己定下神来,开始祈祷:“对对对,一定能赢。”
她的脸色比池无心还差。
妖兽出现时,叶回生帮池无心挡掉了威压,是以后者的脸色纯粹是心有担忧。
而薛棋却是深刻感受到了它的实力和气势,她简直也要和那些凡人一样动弹不得,若不是咬牙撑着一口气不松手,有乘黄带着走,仅凭她自己,肯定逃不出去。
她现在还有点脚软。
两人被飞剑带走后,叶回生立刻转过身去,正面面对这头妖兽,右手垂下,五指收拢,流光骤然出现于手掌之中,被她握住。
这头妖兽,恐怕早就注意到她了,或许已经将她视为囊中之物,但却一直隐忍不发,见她想要离开,才从地底冒出。
广场已然被它踏碎,尾部蛇头横扫,周围的房屋也尽皆倒塌。
弥漫的烟尘中,两个头颅,两双眼睛,一齐盯着她瞧,一眨不眨。
叶回生眼神凝重至极,深吸一口气。
烟尘飘落,万籁寂静中,忽然一片断瓦从屋顶摔下,一人一兽同时动了起来。
叶回生手握一束光,刺出之时,光芒瞬间膨胀起来,百千道光汇成一道光柱,所经之处,空气仿佛也被炙烤,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
妖兽尾端高抬,蛇头张开,一道黑光从中喷出,迎上光柱,两相对撞,先是寂静,随后轰的一声。
仿佛雷动天惊的巨响炸开,空气震荡,一环环向外冲出,咸水镇的所有屋顶瞬间被犁平,齐齐碎成齑粉。
黑金两道光柱僵持,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但没过多久,黑色光柱就占了上风,开始向金色蚕食。
妖兽眼神戏谑,张开巨口,又是一道黑光射出。
叶回生见状不妙,立刻收剑,向外遁走,同时手在腰间一抹,碎心跃出,化作万千碎片袭向对方。
妖兽身躯摇晃,鳞片脱落,数不清的黑鳞迎上碎片,叮叮当当碰撞声不绝于耳,金光火光四溅。
剑柄化作的雪鹰长鸣,飞向蜥蜴的头部,试图啄它的眼睛。
后者却不慌不忙,眼皮一合,鹰喙叨在上面,同样叮的一声,火花飞溅,竟是不能伤它分毫。
随后它甩了甩头,就将这些雪鹰撞飞出去,迈起四足,朝着叶回生跑去。
它身躯极大,一步下去百十米,对着叶回生张口一咬,遮天蔽日,几乎连空间都要被它咬破,发出玻璃碎裂时的声音。
劲风带着腥臭刮过叶回生的周身,她脚下连点,躲过这一击,剑光再度爆发,无数剑气穿梭,如同一片光海,瞬间将妖兽淹没。
妖兽遁入地下,剑光也跟随而去,地底坍塌,房屋成片倒下。叶回生一手掐着剑诀,却一心二用,又掏出一件鼓形灵器,鼓皮自带花纹,天然雕饰,乃是一只妖兽的皮。
妖兽叫迷音兽,需要活着的时候将将它一身精、气、魂都锁在皮里,再在它活着的时候整个剥下。
兽皮极薄,需要十张皮才能做一个鼓面,鼓槌则取自它的小腿骨。
叶回生灵力操控,圆鼓飘在空中,鼓槌咚咚敲在上面,音波震荡,与剑光同时向下轰去。
地底像是有一条大龙扭动翻身,泥土翻飞,仿若沸腾,砂石与砖瓦翻花一样向外喷出,剑光上下穿梭,无数光芒从裂缝中涌出。
忽地,一道小山般的身影冲天而起,绿色烟雾刹那间向外扩散,遮天蔽日。
叶回生急忙封闭毛孔,却还是不小心吸入一丝绿气,体内奔腾不休的灵气瞬间凝滞了一下,她不受控制地向下落去,就在这时,一条长满黑鳞的巨尾抽来,直接扫中她的身体。
叶回生被撞飞出去,一路撞穿三面墙,在瓦砾碎片中又滑行了数十米才堪堪停下。
她眼前一黑,胸口刺痛,气血翻涌,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却因祸得福,离开绿雾范畴,灵力重新流动起来。
她刚要爬起,忽然有阴影投在身上,一个巨型脚掌从空中落下,就要踩中她,毒气环绕妖兽全身,伴随前腿一并落下,一击若成,她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就在这时,一道黑光闪过,乘黄赶回拖着叶回生驶离此地。
脚掌落下,石块碎裂,如同稀泥般从它的指缝间溢出,飞沙炸开,碎石向外激射,连大地也震了两震。
叶回生倒飞着出去,在空中急忙取出灵泉水给自己灌了一嘴,又趁机换了口胸中真气。
真该说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空间灵泉,一口下肚,胸口也不疼了,灵力也恢复了,她顿时从身受重伤变成活蹦乱跳,直接回到全盛时期。
那妖兽的状态也不如刚现身之时,身上不少鳞片断裂,若是仅靠剑招威力,造不成这种效果。
迷音鼓还在震荡不休,让妖兽身形晃荡,一顿一顿,它一击不成,尾部的蛇口直接咬住小鼓,獠牙刺破鼓面,一件上好的灵器竟然直接报废,灵光消散,蛇头一甩,将它抛开,芯子伸出,发出嘶嘶响声。
没了鼓声干扰,它晃了晃脑袋,一对如灯笼大小的橙黄眼珠充满血丝,杀气纵横,对着叶回生大吼一声,唾液和血沫一齐喷出。
一股恶臭腥气扑面而来,叶回生忍住干呕的欲望,召回飞剑,剑光唰唰一齐飞向半空,随后齐齐落下,恍若一场剑雨。
初次交锋,她已然是使出全部实力,再看这个妖兽,就破了一点皮,简直是皮糙肉厚到一定境界了。
妖兽甩尾,呼吸间体型又涨了一倍,只是站在那里,就压得大地下沉,一条腿几乎快有房子粗,叶回生同它相比,就像是蚂蚁和大象的差距。
它顶着剑雨,鼻孔喷气,嘴唇向两旁裂开,露出一嘴浓黄尖锐的利齿,呲牙笑道:“几十年没见过你这种烈脾性的小娘子,不错,看来我还得动真格的。”
乘黄和碎心两把长剑绕着她徐徐旋转,叶回生擦掉唇边血迹,冷笑一声,身前唰唰摆开十几个法宝。
“狗东西,你装你爹呢!”
打不过,我还不会氪金吗!
第34章 狐唱枭和6
咸水镇已经被两人的交锋毁了一半。
不是叶回生非要选在这里交手, 而是妖兽还没从地下冒出,气机就遥遥锁定了她,让她根本不敢退后, 将后背露出来,必须要转身迎敌。
刚刚的交锋只能算相互试探。
叶回生手掐剑诀, 如流星般的剑雨瞬间膨胀, 仿若星子, 遮蔽视线。她则趁此机会,脚踩乘黄,眨眼间飞出百余里, 来到一片山坳当中。
这才是乘黄的真正速度。
之前顾及到薛棋和池无心的身体素质, 它根本没有飞得太快。
她离去, 万千道光剑随她而去,就像是身后拖着一条光做的尾巴。
那妖兽怎么可能让她走脱,迈开四足, 直奔她着她就冲了过去。
它并不是一个普通妖兽, 说起来名头也大得很,因为喜欢居于地下, 便自取了一个名字, 叫纳凉君。
纳凉君早些年做过一个小门派的护山妖兽,享受全门派供给, 后来这个小派惹了仇家, 想求它去帮忙抵挡,它二话不说, 就灭了全派满门, 将财富都搜刮一通,自己跑了。
它去做供奉, 只是馋白得的供养,根本不想为这个小门派出力。
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很快就传开,因为门派得罪的仇家,是云光剑宗的一位长老,后者的知名度显然更高,有传言是这位长老灭人满门,后来对方站出来发声,众人才知,他最近正值突破关键,一直在宗门闭关,根本没出去。
吃瓜的力量是伟大的,多方打听下,事件的前因后果终于浮出水面。
小门派的掌门之子看中了一个拍卖品,想拍下却别人抢走,他气不过,就找人打了对方一顿。
本以为这是个只有钱的草包,却不曾想,这草包乃是云光剑宗长老的重孙。
小门派掌门得知此事后提心吊胆,拿了礼物上门赔罪,对方却不接受,扬言说要请老祖宗来主持公道。
掌门怕了,打算让护山妖兽出面。不料这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拿了好处,却不愿意出力得罪人,索性直接把整座门派都屠了,自己逃之夭夭。
这件事因为涉及到云光剑宗这个青云州数一数二的门派,很快传播开来。再加上纳凉君身为妖兽,它自己本身,就是修士最喜欢的修行材料。
便有许多正道修士想要杀它,一是为了扬名,二就是为了赚钱了。
纳凉君躲入咸水镇,先势压,再利诱,以此控制住镇长,让他为自己做事,寻年轻女孩来做口粮,再采补送进来的女人的元阴,这几十年来,死在它这里的女子,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
被它糟踏过的姑娘,眼泪能淹没整座镇子。
而它非要十三岁的小姑娘来吃,不过是自认为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鲜嫩可爱,口感最好而已。
叶回生甫一进镇,它就注意到了她,它没法不关注她。
见到她的第一眼,这妖兽就打定主意,要将她抓住。
□□和食欲在它的大脑里滋生膨胀,不分彼此,试图想出一个直接将人擒住的好办法。
因此见叶回生竟然想要离开,它就呆不住了,立刻从地底钻出。
吃了她,纳凉君心底不断有一个声音说着,吃了她。
在叶回生身上,它感受到了一种古怪的,奇异的吸引力,让它萌生亲近之感,甚至一度回想起自己初入修行,刚刚摸索大道的那一刻。
它抓住道的尾巴,抓不住道的全貌,但可以将这个女人抓住,吞入腹中。
它跟随剑光,来到山坳当中,庞大的身躯踏入,背上长刺寒光闪闪,比山头还要高出一截。
两者一前一后,只有一个呼吸的时间差,却足够叶回生趁机摆好阵势,请君入瓮。
这头妖兽,大概是已经到了渡劫期,不然她的剑法不会连对方鳞片都刺不破。
但叶回生却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她来到这个世界,一路上顺风顺水,头次与实力高过自己的敌人交手,并不害怕,甚至兴奋居多。
妖兽脚掌踏下时,生死之间,千钧一发之际,她全身血液奔涌,彻彻底底激动起来。
越级杀敌可是剑修标配,更何况,她打劫了这么多人,也不是白做工,用法宝砸也要把它砸死。
一路上许多人对她出口调笑,她既觉得讨厌,但心里把他们当成送上门的钱包,会说话会动的死人,生气是不怎么气的。
可这个咸水镇,是真真切切地恶心到了她。
叶回生越是生气,表情越是冷漠。无数细光汇入她的手中,重新组成一把长剑,流光莹莹。
另有十数个法宝飘在空中,有的是飞环,有的是黑幡,有的是葫芦,有的是扬琴……法宝各不相同,周身发出或青或白的光芒。
她不是没想过用烧火棍,但想要用它,必定要和妖兽近身。
对方身躯庞大,单单移动就会压迫空间,传出爆裂响声,她拿着棍子,给人家修脚都太小。
上次那条人蛇,被烧火棍打到,不能动用灵气,肉身素质却没有降低。
而面前这头妖兽,本就是靠体型发动攻势的,用烧火棍无疑是自讨苦吃。
拉开距离,依靠灵活度去袭扰,才是正道。
叶回生见它过来,二话不说就发动攻击。
流光与她心意相通,从手中飞出,滴溜溜旋转,像一个高速移动的龙卷,就连天上的月光也被它一同卷入,环境陡然暗下,只有一道剑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冲云霄,刺向妖兽。
乘黄和碎心两把长剑跟着一同飞出,乘黄速度极快,飞行起来悄无声息,最适合偷袭,而碎心化作无数碎片,进行干扰,为前者提供机会。
与此同时,所有的法宝也一齐发动,飞环裂开,套向妖兽四肢,扬琴发出道道音波,葫芦喷出滚滚烈火,黑幡吐出黑气,千百厉鬼张牙舞爪向外飞去,试图钻入妖兽体内,干扰神智。
间或有铃音响动,或有红雾喷毒,还有金镲敲击,雷霆劈下,又有青旗飘动,卷起飓风,火借风势,烧得更加旺盛。
数十件法宝各显神通,所有攻击一同落下,纳凉君大惊失色,背上倒刺噗噗飞出,朝着叶回生射去,它则就地一滚,头尾相连,身上鳞片齐齐震动,紧密相接,整个妖兽抱成一个大球,骨碌碌滚动。
无数攻击落到球上,都被它反弹出去,山丘噼里啪啦地爆开,树木山石都飞到天上,被剑光刺成粉末,再扑簌簌落下。
面对带着破空声的倒刺,叶回生面色不改,原地不动,一品金色莲台忽然出现在她脚底,花瓣转动,莲台大方光芒,倒刺刺中光幕,上面便浮现出大片瑰丽花纹,甚至还有各种梵文,将倒刺挡住,使它不得寸进。
但她脸色仍旧迅速苍白下去,急忙掏出一大碗灵泉,咕嘟咕嘟咽下,补充自己飞速消耗的灵气。
同时操控如此多的法宝,对她来说也是一件极耗心神的事。
可她由嫌不足,又掏出一沓符纸,一半五雷符,一半定身符,像扔炮仗一样,两个一组向外丢。
扔到妖兽身上,雷光飞溅,几乎要化作雷雨。
叶回生扔它们就像放烟花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把纳凉君炸得嘶叫起来,总算尝到点苦头。
扔光一沓,她又施施然掏出一沓来。
这回换成焦火符和定身符两两一组。
“这就是砸钱的感觉吗,真快乐啊。”她冷笑。
纳凉君一击不中,将倒刺召回,对着那些法宝戳去,叶回生便操控它们上下翻飞,躲避袭击。
它心中升起荒谬之感,活了千八百年,何曾打过这种架,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法宝好像不要钱一样,它就算打破一个灵器,很快就有一个新的灵器飞出来,继续向它攻击。
明明只是和叶回生一个人对打,偏生打出了被围殴的感觉。
各种干扰让他苦不堪言,那柄墨玉长剑宛如一个刺客,神出鬼没,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它的双眼。
它几次都差点被刺中眼珠,定身符一张接着一张,几乎让他动弹不得,变成一个只能站着挨打的靶子。
纳凉君再度吐出毒雾,却不管用了,那女修不知道喝下什么宝贝,完全不惧它的毒气。
它从踏入修行开始,从未吃过这种大亏,虽然每道攻击都不算强力,但架不住数量太多,量变引起质变,饶是它这种以防御出名的妖兽,也很是吃不消,身上开始挂彩。
它体型大,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液像小溪一样流淌,雷火打在它的脑袋上,为了提防飞剑,它不得已只能一直闭上眼睛。
纳凉君头昏脑涨,血液哗哗流淌,毛骨悚然地想:她要活活磨死我!
这个如蚂蚁一般细小的女修,被它视为囊中之物的女子,要靠着法宝的威能,将它一点点磨死!
它贪生怕死到了极点,不然怎么会背信弃义,不敢与云光剑宗的长老交手,还不是怕得罪对方背后的剑宗。
又欺软怕硬,带着一整个宗门的财富潜藏至今。
它对叶回生下手,也是因为看出她修为没有自己高,不过是化神中期罢了。
纳凉君想要抬腿逃跑,却被定住,无法动弹,心中慌乱万分。
叶回生神色冷漠,仰头又是一碗灵泉水灌下。
她深吸一口气,无名指与尾指内扣,拇指按在这两根手指之上,食指与中指并起,向上一挑,万道剑光飞速跳跃,光线涌动交织,组成一座巨大的剑阵,风雷穿插其中,威势赫赫。
纳凉君虽然闭上双眼,仍能感受到这一击蕴含的威力仍在不断拔高,杀气腾腾,显然是压箱底的杀招。
而不远处的女修,杀气犹胜剑气三分。
它胆怯了,全身上下都传来细密的刺痛,层层堆积,鳞片断裂,血肉翻出,它必须要跑。
纳凉君嘶吼一声,燃烧体内精血,它奋力抬起前腿,噼啪的断裂声炸开,仿佛有无形的锁链崩坏,它极其缓慢地抬腿,迈出一步,束缚住前腿的飞环寸寸断裂,化为碎末。
一条腿摆脱束缚,其他腿上的飞环光芒闪烁,变得不稳起来。
它再度抬起另一条前腿,受到的阻力就小了许多。
纳凉君又惊又喜,正要迈出这一步,突然身上一紧,几条漆黑锁链如活物般缠绕住它的身躯,将它紧紧锁住,而另一端,就拽在叶回生手里。
“想跑?”叶回生用力后拉,胳膊上青筋绷起,咬牙说道,“你问过我同意了吗?”
她脚下一跺,十数张定身符激射过去,唰唰贴在它全身各处,纳凉君浑身一僵,身体再度失去控制。
头顶的杀阵愈发完整,它脸色大变,终于忍不住松口求饶道:“放了我,我愿意供你驱使,我可是渡劫期的妖兽!我积攒的所有家当,都可以给你!”
剑阵宛若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着叶回生的灵力,她同时支撑这些法宝,已经很是艰难,中间喝了许多次灵泉,如今又要分心操控剑阵,体内灵气几乎全部耗尽,却仍是不够。
叶回生心下一沉,咬破舌尖,几滴格外粘稠的舌尖血流出,她的脸色瞬间惨白下去。
几滴血飘飞升空,融入剑阵当中,原本洋溢着白金光芒的剑阵霎时间笼罩上一层血色。
数十件法宝的攻势缓慢下来,纳凉君察觉到变化,心中焦急无比,却无法动弹,只得大叫道:“我已经求饶了,愿意俯首,我愿意签订契约!一个活着的渡劫期妖兽比死了用处更大!”
叶回生漠然道:“你不配。”
纳凉君咒骂起来,口中污言秽语不断,她充耳不闻,手中剑诀掐得更快。
无数光剑飞速穿梭,组成一道太极图,太极图上,一条由剑光组成的真龙活灵活现,在上空徐徐飞舞。
忽然,这条真龙猛地踏下,剑光震荡,光芒瞬间爆发,风雷涌出,空间嗡嗡震动。
轰——
万物好像静止了一般,只有一团光芒充斥天地,此外再无他物。
光团收缩,随后爆开,仿佛一道龙卷,传来难以抵抗的吸力,将周边所有的东西都吸入其中,在光芒中化成齑粉。
叶回生手中的锁链也径直断开,十数件法宝同样不受控制地被卷入其中,接二连三地炸开,仿佛烟花一般。
她躺倒在莲台上,一边给自己灌灵泉水,一边操控莲台飞离此地。
不是她非想要这些法宝给纳凉君陪葬,而是所有的法力已经涓滴不剩,仅剩下最后一点,用来维持莲台,根本无法将那些法宝召回。
那条真龙张口,吐出万道剑光组成的火焰,喷向不断膨胀的光球,似是要将它直接炼化。
惨烈的嘶吼声从中传出,叶回生冷眼看着光球中似乎有什么在挣扎,想要向外突出,却无法突破杀阵。
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殆尽。
剑阵仍旧维持了一刻钟,才慢慢消散,剑光汇聚,组成一把长剑,飞回她的丹田。
留在原地的,是色彩暗淡的法宝碎片,以及一副小山般大小的骨头架子。
灵泉水补充了干涸的经脉,但叶回生的面色仍旧苍白,她刚刚咬破舌尖,流出三滴精血,助长剑阵威势,这其中的损耗,不是靠灵泉能补回的,只能自己缓慢调养。
乘黄与碎心两把剑在剑阵组成的一瞬间,就飞回她的身边,如同两个护卫,绕着她飞行。
“带我去找她们两个。”叶回生说。
乘黄嗖地飞出,叶回生直起身子,坐在莲台中央,跟随而去。
没走多远,身后骨架轰然倒塌,她头也不回。
池无心与薛棋两人,都极力远眺咸水镇的方向,可距离太远,她们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间或听到一声声炸响,轰轰隆隆,穿到耳中,仍旧声势浩大。
池无心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之前几次遇敌,主人从未将她送到这么远的地方,显然是极有自信。但这次,还未等打起来,她就让薛棋带着自己一起走,明显是没有把握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护住她。
所以才要提前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她从未见过主人的神色如此凝重过。
可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她现在毫无修为,是个凡人,是个累赘,什么都做不了。
池无心双手紧握成拳,想要融合灵骨的意愿达到了顶峰。
她好想重新踏入修行之路,提高自己的实力,再遇到危险之时,她可以保护主人,可以和她并肩作战,而不是只能在这里等,等待最终的结果。
这算是选择的权利吗?
不是只能被动地去接受,而是自己主动出击,去做些什么。
她有些恍惚,有些迷茫,有些不解,但随后,更多的担忧涌了上来。
一声巨响在天地间爆开,过了一阵,一道劲风猛地刮过,将树木吹得弯下腰来,摇晃不止。
两人不察,差点被掀了个跟头,薛棋急忙拉住池无心,靠在一棵粗树后面,站稳了脚。
“不知道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薛棋喃喃道。
“主人一定会赢。”池无心依旧重复着这句话。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薛棋忽然问道,“我不是,不是非要打探什么,就是有点好奇,唉!我心里乱的很,就想没话找话,要是不方便说,就不用告诉我了。”
她忽然踢了大树一脚,焦躁地说:“到底什么时候能打完,急死我了!”
踢完一脚,她一屁股坐到地上,也不管树叶泥土沾到衣服,愁眉苦脸道:“我的灵兵,恐怕都毁了。”
池无心没有回答她之前的问题,不知为什么,和主人有关的事,她不太想告诉别人,又不愿说假话糊弄对方,只好当做没有听见。
“灵兵?”她问。
“就是藏在之前衣服里的那些暗器,我花大价钱买的。”薛棋长吁短叹,“很是下了血本呢,被那帮人拿走以后,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什么是灵兵,我没听过这个。”池无心好奇地问,“你能说一说吗?”
薛棋先是讶然,转念一想,那位真君实力超然,肯定用的都是法宝,面前的姑娘大概是她的婢女,没见过灵兵也实属平常。
左右她想说话,说什么不是说,薛棋就叭叭地解释开了。
“凡人所打造出的兵器,就是凡兵,没有任何奇异之处。灵兵是介于法器和凡兵之间的武器,大多是铸造失败的法器。”
“当然也有人特意制造灵兵,它们用灵材打造而成,但却没有什么奇异,更多是靠自身材料本身的特性。”
她手掌一翻,从衣服不知道哪处摸出两枚燕子镖,,拿起其中一个,“你看这个,就是灵兵,用渊寒铁打造的。”
“渊寒铁自带寒气,而且锋利无比,用来做飞镖再合适不过了。”
“另一个是用凡铁打造,很容易就能看出区别。”
渊寒铁颜色更加幽深,隐隐带着寒光,而凡铁制成的燕子镖,瞧着就很普通,没什么特别的。
“原来如此。”池无心说,“我明白了,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薛棋抱住膝盖,手中握着两枚燕子镖,轻声说道,“应该是我谢谢你们。”
如果落到那妖兽手里,等待她的事,一定比死了还要绝望。
那声巨响过后,除了些许震荡的余音,远处渐渐安静下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又安静下来,各自沉浸在情绪当中。
突然,池无心眼前一闪,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飞剑上落下,来到她面前。
她心里一颤,按捺不住,扑倒来人怀里将她抱住,面颊蹭到对方颈窝,闷声道:“主人。”
叶回生站的很稳,回抱住她,一只手放到她的后脑处抚了抚,轻笑着说:“担心我?”
池无心低声回答:“我知道主人一定会回来的。”
叶回生噙着笑说:“那当然了,我怎么会丢下你一个人呢。”
她拍了拍对方的背,“好了,我没事。”
可是你的脸色很差……池无心咽下这句话,从主人的怀里退出来。
“我想快点修行。”她说。
“快啦,很快就离开盖山国了。”叶回生柔声哄道,“真的很着急吗?”
池无心点头。
叶回生凝视着她,“我知道了。”
薛棋眨巴几下眼睛,心里泛起古怪之感,这两个人,好像不是主子和婢女之间的关系。
不过是什么都和她无关,那是人家的私事。
薛棋等两人分开后,又鞠躬作揖,拜了三拜,“真君救命大恩,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叶回生想了想说:“我看你善使暗器,有没有那种能当配饰用的,不起眼的小东西?”
薛棋听罢,回道:“有!”
她从衣服的暗袋里拿出一个戒指,上面有一朵玉兰花,很不起眼。
“真君请看。”
她说着,按住玉兰花一拧,接着向外一拽,便有一根细如蛛丝的丝线被她拉出。
丝线几近透明,并不反光,若不是刻意关注,十分难寻。
“这是被炼过的银蚕丝,极韧,可以拉得很长,而且很锋利,能轻松切断人的手脚。”
她将丝线扯出双手张开那么长,随后又摸向戒指的圆环,有一段竟然是可以转动的,随着她手指捻动,丝线便被慢慢收回,最后再将兰花重新按上,戒指又和之前没有两样。
叶回生颔首道:“可以,这枚戒指,就当做报酬吧。”
薛棋双手奉上,郑重其事道:“含雪门弟子薛棋,多谢真君,以后若有需要薛棋的地方,我定然二话不说,前来相助。”
说完,她再次抱拳,转身离开了这里。
叶回生低头执起池无心的手,将戒指戴在中指上,随即望向咸水镇的方向,轻声说道:“希望还有活着的人。”
第35章 狐唱枭和7
咸水镇在刚刚的交锋中, 已经毁了一大半,甚至连断壁残垣都没有,被毁掉的地方, 大地裂开下陷,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但也有些许房子还算完好。
两人返回这里, 落到地上, 叶回生将京柳唤出, 三人对着面前的残破镇子无言 。
分明之前还想着,想要将镇上无辜受难的女孩子救出来,可怎么也没想到, 事情会变成这样。
“先把还幸存的人救出来吧。”
她取出两个水壶, 里面装着灵泉水, 分别交给京柳和池无心,说:“如果有受伤严重的,就喂他们喝上一口, 不用多, 一口就够了。”
她飞身而起,停在半空中, 双手一抬, 那些被震倒的屋顶横梁,门墙砖瓦通通飞起, 落到先前是广场, 如今已经是一座大坑这里。
同时神识扫过,告诉地上的两人, 哪里还有活口, 她们便飞快赶过去,将人救出来。
如此忙活了一阵, 救出两百八十七个人,有幸运一些的,全须全尾地站着,也有缺胳膊断腿的,还有昏迷的。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仍带着惊惧恍惚之色。
叶回生落到他们面前,神情淡漠,“谁是参加过祭典的人?”
有人面色大变,战战兢兢,不敢开口。一个老头子猛地抬起头,怒视她,指着她大骂道:“你竟然敢在咸水镇杀这么多人,神是不会放过你的!”
叶回生瞥他一眼,“你们的神,刚被我杀死。”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有的痛恨,有的惊慌,还有人不可置信。
“再问一遍,谁参加过祭典?”叶回生淡淡说道,“十个数的时间,如果没人说话,我就杀了所有的人。”
“十,九……”
登时就有人坐不住了,“二牛,二牛参加过!他今年是摔断了腿才没去的!”
“你说我?你不是也去过吗!”
“魏老头子也去过!”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起来,叶回生等他们吵了一阵,视线扫过,所有人立刻闭上嘴巴。
叶回生:“主动参加祭典,信神的人,站出来。”
“站出来,我不杀人,但要是谁敢隐瞒,死。”
将近一百来个男人和几个年轻姑娘站了出来,还有几个不能动的,也举起了手。
叶回生声音平静道:“说说吧,原因是什么?从你开始。”
在最边缘站着,被指到的男人哆嗦了一下,慢慢说道:“参加祭典,有,有女人可以玩,而且祭典热闹,神也会降下赏赐,去的人能分到银子。”
叶回生:“你卖过女人吗?”
“卖,卖过。”
他说完,见这位貌美女修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当场就松了口气。
他旁边的人吞了一下口水,开口说道:“我,我也是为了玩女人。”
叶回生没有移开视线,这人额头沁出冷汗,越来越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道:“我也卖过,卖过两个。”
说完这句话,那女修才看向下一个人。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把自己的理由说完了。
几个女子回答的内容也是大同小异,听说得到神的青睐,就可以长生不老。
叶回生突然问道:“你们害过人吗?”
几个女子面面相觑,迟疑着,给出了同样的答案——害过。
和神相处的机会,那是多么幸运的殊荣,怎么可以让给别人?
叶回生将视线投向剩下的人,“你们之中有谁信神,但没参加过祭典?”
之前的人都好好活着,此时也就没人说谎。
没参加过祭典却信神的人,很少。
有一些是天生残疾的男子,祭典不允许这样的人去,会败坏神的兴致,也有一些是没被选中的年轻女子。
不是所有年轻女孩子到了十三岁都会被送去换钱,也有一些人家,觉得自家姑娘长得不错,比起换银子,当然是送去神身边侍奉神更好。
只是并不是所有有这种想法的人都能如愿,有一些女子长大后,因为各种原因,不符合标准,镇长是不会送的。
她们就会被留下,成为这个小镇的一份子,帮家里人去害路人的性命。
两拨人分出来,剩下的,就是不信神的,这些人,全是女子。
她们有些参加过祭典,有些被救下来时身上还带着锁,有些已经上了年纪,神色无悲无喜。
叶回生没问她们谁去了祭典或是没有。
朝阳渐渐亮起,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风卷起她的袍角,叶回生目光黯然:“今天真的是很不高兴的一天。”
她抬手,对着最开始的一拨人轻轻一握。
仿佛有一种不容反抗的外力施加到这些人身上,他们不受控制地开始蜷缩,从脚开始,像卷一张席子。这些人的骨头一节节碎裂,森白的断骨从肉中刺出,如此剧烈的疼痛,让所有人都发出不似人的惨嚎。
更有人痛昏过去,再痛醒过来。
席子还是不紧不慢地卷,卷过小腿,卷过大腿,卷到腰腹,已经有人痛死过去,但这个过程依旧没有停下。
几分钟的时间,近一百来张人席卷好,整整齐齐码在一边。
第二批人开始痛哭流涕地求饶,说自己是鬼迷心窍,迫不得已,被逼的,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说辞。
叶回生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被你们害死的那些女孩子,有没有这么求过?你们放过她们了吗?”
“不对,”她摇了摇头,“我不应该拿你们和她们比,畜生怎么能和人比。”
她并指一划,这些人的四肢齐刷刷断掉,变成一个个人彘。
她嫌弃他们太吵,又把这些人的嘴封住,让他们只能像一条条蛆一样在地上痛地打滚,血液四处喷涌。
剩下的女子或木然,或迷茫地望着那些人,望着她。
她们中不乏有受伤的,甚至还有怀孕的。
叶回生想了想,拿出一个大锅,聚气成水注入锅中,又放入一粒回春丹,在锅中划开,让一锅清水变成灵药汤。
“每人来喝一碗,疗伤的。”
“不用担心我下毒。”她说,“要杀你们不用这么麻烦。”
一个人静静走上来,一个年轻姑娘,神色憔悴,但眼中却带着光,她拿起碗,盛了一碗药汤,慢慢喝光了。
效果立竿见影,就像是一朵重新见到太阳的花,舒展开枝叶,变得容光焕发。
“谢谢。”她说,眼眶中忽然蓄了一泡泪水,要落未落。
有了人开头,接下来的一切都顺利起来,还能行动的人主动帮助那些不能移动的姑娘,将药汤喂到她们嘴里。
虽然不能让断肢重生,但伤口都愈合了,人也精神起来。
叶回生把从镇长家里搜出来的金子尽数取出,摆在地上。
那些死了的人,她觉得碍眼,袖摆一扬,一齐被她扔到镇中心的大坑里去了。
叶回生也不觉得麻烦,按照人数,每人能分十五个金元宝,她就把所有金元宝都压成一粒粒的小金瓜子,又给了她们针线和布匹,让她们自己缝几个荷包出来,把这些金瓜子分开装好。
“这是镇长的钱,你们拿走,换个地方生活,如果有想打掉孩子的,可以告诉我。”
怀孕的人不多,有三个,其中一个颤颤巍巍举起了手,咬着牙问:“我已经怀了六个月了,打胎会不会大出血?”
她长得是很漂亮的,有些难以言说的痕迹,被衣领挡住一半。
叶回生:“不会,我不会让你死。”
“那好。”女子眼中满是恨意,像是有火焰在她的双眸中燃烧,“我要打掉这个孽种。”
“好,你跟我来。”
叶回生带着她进入一间还算完好的屋子内,没过多久,两人一起出来,后者原本鼓起的肚子已经平坦下来,行动上也很自如。
她的脸上是如释重负,是新生的喜悦。
另外两个怀孕的女人面上有过挣扎,但没有出声。
叶回生也不管,别人做的任何决定,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分好金子,她压抑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眼角余光扫过池无心,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又让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叶回生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带了一点笑模样,轻声说:“你们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回家也好,到另一个城镇生活也罢,总之,过好自己的日子,记得小心把金子藏好,别被抢了。”
“既然活下来了,就尝试着多活一阵吧。”
她牵过池无心的手,口中哨声刚吹响一声,戛然而止。
追风和神凫两匹小马,在之前的混乱中,没能跑出去。
叶回生怔了一下,手指从唇边移开,转头望向身边人,扯了扯嘴角,低声说道:“不骑马了,我们用法宝赶路,这样快一点。”
说着,她唤出之前的莲台,带着池无心飞上去,京柳见状,便直接回到伞中。
几人刚要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把所有人都救下来!”
叶回生转过头,一个瞧着约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冲她大喊,泪流满面。
“颖儿姐死了,芳芳姐也死了,你不是神仙吗,为什么不早点救人!”
旁边几个姑娘急急忙忙扑过去捂住她的嘴,面色惊慌,心生恐惧。
怕叶回生把她们也迁怒了。
叶回生没说话,目光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那少女原本忿忿的表情逐渐转为心虚,慌乱,最后又色厉内荏地瞪回去。
“是我将你们囚禁起来的?是我将你们卖掉的?是我强迫了你们的身子?是我把你们生吞入腹的?”
叶回生淡淡道:“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指着他们的鼻子骂,因为你怕死,因为你知道,你敢反抗,就会死。”
“为什么现在又有胆气来指责我,因为你觉得我是个好人,我不会杀你。”
“你是受害者,你怯懦,但这不是你来责难我的底气,也不是你的护身符。”
“我大可以不管这件事,我难道走不了吗?没谁能点评我做得好不好,对不对。但我管了,做了件好事,就要被你指责做得不够尽善尽美。”
“我欠你的?”
她轻笑一声,没有讥讽的意思,那少女却骤然脸色爆红,羞愤到了极点。
那少女用力挣开身边人的束缚,大喊大叫道:“那你就别管啊!你们这些人,还不都是为了名气,道貌岸然!我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感谢你!”
叶回生脸上笑意消失,少女明显瑟缩了一下,仍旧不服气地看着她。
她缓缓道:“谁告诉你,我是个好人了?”
她飞下莲台,来到少女面前,后者不禁退了两步。
“我是个魔修,杀过的人比上过你的人还要多得多,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你?”
少女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或许是因为前半句话,也可能是因为后半句。
她身躯颤抖,摇摇欲坠。
叶回生的话,像是一只毫不留情的手,直接撕开她身上的遮羞布,把她遭遇的事摊开到太阳下暴晒。
“觉得羞辱吗?我故意的。”
叶回生的目光停在少女的嘴唇上,轻声道:“或许我应该割了你的舌头。”
少女身躯僵硬,强撑着没有跪倒在地。
“还是算了,今天杀的人已经够多了,我又不是杀人狂魔。”叶回生说,“你大可以保持今天的样子,这条舌头会有人帮我割。”
“我不欠你的,也不欠任何人的。做这些,只是为了自己尚存的一点良心而已。”
“你的道德绑架对我没用,我不是圣人。”
叶回生转身,回到莲台上,莲瓣转动,金光蔓延,组成一个罩子,嗖地向天上飞去,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一个小点,再看不见了。
少女这才瘫软在地,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态。
那些女子,没一个人上前扶她。
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抱着沉甸甸的荷包,哭哭笑笑,小声说着对未来的规划。
莲台之上,池无心来到叶回生身边坐下,主动拉起她的手握住,认真安慰道:“主人不要生气。”
“一个小屁孩的话,还不值得让我生气。”叶回生说,语气怅然, “我们的小马死了,当时情况突然,我把它们忘了。”
池无心握着她的手,还是亘古不变的微凉温度,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会安慰人,也想不出逗人开心的俏皮话,心里又懊恼又挫败。
在主人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怎么什么都不会。
叶回生靠在莲花瓣上,把腿伸直,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说这个了,你一晚上没睡,肯定困了吧,来睡一会儿,等你一觉睡醒,我们就到了。”
池无心有些气闷,还是听话地躺下,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修为强了,就可以救下小马,可以和主人并肩,不用让主人担心,让她受委屈。
明明是在做好事,却要被人责问,主人的心里一定很难过。
她要快快提升修为,才可以保护主人。
只是池无心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心态上的转变,从前她心里想的是云光剑宗,想去找师门问个明白究竟,而现在,这些事在她心里已经越来越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主人,叶回生。
叶回生没想明白这人的脑回路,但认真修行总不是坏事,她就笑着轻抚上对方的面颊,用灵气将一块毯子撑起,挡住太阳光,温声夸道:“我的小乖最懂事了,快睡吧。”
池无心作息规律,早就养成了生物钟,之前满心担忧,不觉时间流逝,现在放松下来,困意立刻上涌,拉着她坠入梦乡,就这么握着主人的手睡着了。
叶回生凝视着她的睡颜,用另一只手将她有些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她心里盘算着之前交手遭受的损失,不由得唏嘘道:“谢谢你,槐老爷。”
“谢谢你们,水产,猪精,还有被我打劫过的所有人。”
咸水镇妖兽的小金库,她没有拿,也不想拿,实在是晦气。
没关系,等到了凤阳国,摧魂老魔会把损失补回来的。
…………
林珂辗转到大梁都城,是两周后的事了。自从在边境遇到了一次纠察队执法,她对大梁的好感就蹭蹭上涨。
边境的治安都可以有这种效果,那其它城市,甚至都城,又是怎样的一种境况呢?
她的疑问没有持续多久,就见到了第一个让她惊掉下巴的场景。
沥青水泥路。
离开博城的管道,是马路,不是石砖路,不是土路,而是柏油马路啊!
林珂甚至下车去摸了摸,确定这条路就是她上辈子走过最多的那种。
林珂:恍恍惚惚.jpg
穿越者三宝,肥皂,玻璃,水泥。九州大陆没有肥皂,但是有各种洗浴用的香露,花样繁多,比肥皂好用多了。
玻璃已经有了,水泥也有,但后者用的比较少,多是给大户人家打地基用。
但他们不用水泥铺路,嫌弃太丑,灰突突的没有美感,都是用各种各样的青石,要自带纹路的,接口处整整齐齐,不留缝隙,甚至还有奢侈的,直接用白玉铺地,极尽奢靡。
修真界的生产力,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林珂才根本没把做生意的目光放到这上面,搞什么基建,正好她有灵泉空间,吃食方面才是最合适的。
但是,但是,这是柏油马路啊,还是当官道的柏油马路!!
林珂:要命,我不会是最没用的穿越者吧?
但我只是个学市场营销的啊,现在开酒楼,都能算专业对口,知道现在专业对口的工作多难找吗!
我已经超越百分之八十的人了我可跟你说!
林珂恍恍惚惚地回马车里,迎上林上进迷茫的目光,恍恍惚惚地开口:“上进啊,学医学毒,你可一定要好好学啊。掌握一门专业知识,真的太重要了。”
林上进不明所以,还是点头道:“我会的。”
上了官道,就连驾车的小文都惊奇地说:“这路怎么弄的,太平整了!比地主老爷家里的路都好!”
不用忍受颠簸,账房也精神不少,调侃他道:“小文,你还去过地主老爷家里呢?”
小文扬着下巴,“那倒是没去过,但咱们酒楼后院,我还没走过两趟吗?”
“咱们老板,比地主老爷厉害多了!”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小文拍马屁的功力见涨啊!”
官道修的极宽,诸如他们这样的小马车,能并排通过八辆。路中间有一条白线,往来的车辆都靠右通行,极有规律,一路走来,没出现过狭路相逢,迎面撞上的事故。
林珂偶尔掀开帘子透气,会看到各色异兽拉车,在路上奔驰,风驰电掣。
望着这一幕,她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一种久违的感觉萦绕心头,仿佛心血来潮的旅行,对目的地充满未知与期待。
官道上每隔一个时辰,就能看到一座小驿站,供人休息,后院还养了马,提供换马服务。
林珂对都城,对皇帝,简直是抓心挠肝地好奇。换了好几次马,路上都是快马加鞭,好在路面平整,不然其他人非得被折腾散架了不可。
大梁的都城,叫咸阳。
林珂:6,给政哥版权费了吗?
咸阳城墙高十几丈,巍然耸立,气势磅礴,其上还有瞭望塔。几队骑着风鹰的士兵在上空巡逻,起起落落,鹰鸣嘹呖,双翼扇动间卷起的气流,她在地面上都能感受到。
林珂仰头,极力远眺,只见城墙上所有士兵皆神色严肃,体格高大健硕,双目虎虎有神,他们成小队巡逻,人与人之间距离都是等同的,就像是从前在电视里见到的军人们一样,连摆手的高度都完全一致,纪律森严。
进城的队伍缓慢向前,终于到她登记了。
一个肤色黝黑的士兵坐在小桌案前,“你的路引。”
林珂拿出自己的路引放到桌上:“我是盖山国人,身后这六位是和我一起的。”
那士兵翻了翻,在本子上用记下她的名字,籍贯,“他们的路引一并拿来。”
身后几人把自己的路引都递给林珂,林珂把它们放到桌上。
士兵把所有人都登记上,问:“来咸阳干什么的?”
林珂如实回道:“开酒楼的。”
士兵又问:“以前来过咸阳吗?”
林珂摇头:“没有。”
士兵看了她一眼,在她名字后面写上一句“似有定居打算”,再扫向后面六人,又写上“观察一周”四个字,随后说道:“好了,路引拿上,你们可以进城了。”
“进城后先左拐,去书报亭买一份咸阳地图和城市守则,大梁律法和其他国家不同,切记不要犯法。”
林珂说了句谢谢,拿起路引,一行人跟在她身后进城,小文在最后牵着马。
进城后左拐,一个很大的亭子就建在路边,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书报亭。
林珂走过去,“你好,要一份咸阳地图和城市守则。”
书报亭的老板,穿着简单的蓝色衣服,从面前只摆放了两种不同的书堆上,抽出一个小本子和一张叠起的纸递出来,“一共十个铜板。”
好便宜!
林珂交了钱,把地图递给林上进,他过目不忘,记这个正好。
她则打开绿色封皮的城市守则,几句熟悉的话映入眼中。
争做文明咸阳人,从你我做起,从每一件小事做起。
城市守则规范如下:
一、禁止随地乱丢垃圾。
二、禁止随地大小便。
三、禁止无故打架斗殴。
四、禁止衣衫不整,袒胸露乳。
……
林珂:哇塞……你这个咸阳,有点东西啊。
第36章 狐唱枭和8
林珂把城市守则看了一遍, 从头看到尾,熟悉又陌生。
像是修真版的现代都市手册。
她把守则递给其他人,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婢女言婉双眸泛起惊讶之色,账房李叔抚了抚胡须, 了然道:“怪不得城中街道这般整洁, 竟无一处脏污。”
林上进记完地图, 也读了一遍城市守则,目光奇异,像是看到什么稀奇玩意儿。
“地图十分详细, 将咸阳的各个街道都画了出来, 还额外标注了哪里是商街, 哪里是民宅,衙署,不过有一个特殊的地方, 每条街上都有一个街道办事处, 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林珂:“……我,我大概知道, 最近的街道办事处在哪儿呢?带我们去。”
林上进:“不远, 就在前面。”
一行人,谁都没回马车里, 就在街上慢悠悠步行, 左顾右盼,像是第一次进城似的。
路上竟然还有绿化, 人行路和水泥路中间用一条细长的花圃隔开。
没人随地便溺, 吐痰,乱扔垃圾, 街上干干净净,没有泥泞,也没有粪便,行人干净整洁,没有哪怕一个乞丐。
她看到了很多修士,修士的光彩就像沙子里的珍珠一样,难以遮掩。
但他们在人群中自如行走,有人带着异兽或者妖兽上街,也都是规规矩矩的,没人在街上横冲直撞,随便撞死几个平民。
林珂的双眼像是通上电的灯泡,越来越亮。
街道办事处很显眼,就在檐下挂着匾额,上面写着这五个字,一笔一划,非常工整,只要是认字的人都能看懂。
楼门大敞着,里面是一个柜台,坐着两个人。
林珂走进门,来到一个妇人前面,后者率先出声道:“要办什么事儿?”
林珂客气有礼地说:“我和伙计刚来大梁,想问问在哪儿能租到能住宿的房子?”
妇人抬手往北指,“你沿着街走,看到衙署,就是门口立着蓝色牌匾的,在它的左边,有个牌子写户籍办事处,那里有所有买卖和出租房屋的信息,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林珂对她颔首道:“谢谢。”
户籍办事处,还管租房卖房,这算不算官方中介啊。
一行人又跟着指示,来到衙署,蓝白色的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纠察队吉祥路分部。
衙署隔壁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林珂路过这里,不禁朝里面望了一眼,正好和门口穿着黑色劲装,胸前别着老虎徽章的纠察队员对视上了。
她眨眨眼睛,后者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视线,继续盯其他人。
户籍办事处并不热闹,他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工作人员,没有来办事的。
林珂选了一个小姑娘,走到她面前问道:“我想来咨询一下,租房和买房有什么要注意的,不太清楚咸阳这方面的规定。”
小姑娘声音清脆,像一只麻雀,“租房的话通常是一年起租,具体要求以业主为准,这期间租户不能对房屋进行任何改造,若有损坏家具需要照价赔偿,相应的价格,会有办事处专门的人去进行估算。”
“租金方面,是一次□□齐还是分批次交齐,价格多少,每个业主的要求都不相同,办事处对此没有规定。”
“买房的钱款是一次□□清。”
“租房和买卖房屋都需要来办事处签订合同,合同一式三份,买方卖方和办事处各留一份,交换房契,重新登记姓名后,房屋买卖就算完成了。”
说完这些,她又补充道:“不论是租房还是买卖,都需要交税。”
和现代房屋买卖的流程没有多大区别。
林珂大概了解后,便道:“多谢姑娘,我还有一个问题,请问客栈大概在什么地方,我先在客栈住几天,再想想是租一个院子还是买一个好。”
那姑娘回答:“房檐下右边并排挂着两个黄色灯笼的就是客栈,你往城里走,商街附近客栈最多。”
林珂再度道谢。
姑娘笑眯眯道:“不客气不客气,这都是我分内之事。”
林珂出门,吐出一口浊气,心情格外振奋,“走!去客栈。”
还没见到皇帝,只是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她就已经生出了想要在此定居的打算。
队伍里其他人瞧着也是高高兴兴,越靠近商街,路两旁越是繁华。
商街外头的十字路口处,拉了一个拱门,上面写着商街两个大字,生怕别人看不到。
旁边就有一个客栈,房檐下挂着两个黄色灯笼,足足有六层楼高,瞧着又豪华又气派。
一问价,也很气派。
林珂兜里钱多的是,要了七间房,一人一间,“大家好好休息休息,晚饭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出门,去商街逛一逛,我问了老板,宵禁在戌时,能逛好一阵呢。”
客栈房间空气清晰,被褥干净,林珂钻进空间里,舒舒服服地打灵泉水泡了一会儿澡,又啃了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整个人神清气爽,宛若新生。
然后,她出了空间,掏出讯铃,给叶回生拨了个电话。
叶回生正在天上,讯铃响了,她心有所感,先布下一个罩子把池无心罩上,免得说话吵醒她,才接了消息。
“喂,林老板。”
林珂躺在床上,兴奋道:“叶姐,你忙不忙啊?”
叶回生凝视着腿上熟睡的人,笑着说:“不忙,正闲着呢,怎么了?”
“我到大梁国都了!”林珂语气激动,“你猜猜叫什么?”
叶回生:“猜不出来。”
林珂:“叫咸阳!我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你说这算不算抄袭啊,笑死我了!而且这儿的官道是马路,就是那个柏油路,城里是水泥路,还有城市守则,有公厕,有房产中介,有商业街小吃街,还有街道办事处!!我路上还吃了麻辣烫酸辣粉过桥米钱灌汤包!”
“肯定也有一个穿越者!”
“我投一票给皇帝,除了皇帝没谁有这么大权力做这些东西吧,真的好牛!”
她在床上兴奋地一直打滚儿,“我突然想起来,客栈老板说,房间里有独立的卫生间,不会是淋浴和马桶吧?”
她一个骨碌坐起来,鞋都没穿,光脚在地板上踩来踩去,推开小门一看,发出尖叫鸡般的声音:“真的是!啊啊啊啊!!!”
叶回生被她感染,也忍不住笑起来,感慨道:“这个世界,穿越者真的有一点多啊。”
而且这位看起来是个搞建设的。
“皇帝有可能,国师也有可能,那我投国师一票吧,要不要打赌?”
林珂兴致勃勃地冲了一次马桶,听到她说话,忽然觉得自己好幼稚,咳了一声,回到卧房,“打赌?赌什么?”
叶回生:“就赌一顿饭吧,谁输了,谁就请客吃饭。”
林珂嘎嘎笑起来,重新把自己摔回床上,“不用赌了,不管输赢,我都请你吃饭!吃最好最贵的!”
叶回生忍俊不禁,眸中似有春风拂过,心里仅剩的郁气也烟消云散了。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还开火锅店吗?”
林珂一抹脸,道:“我想干别的也不合适啊,有空间这个金手指,餐饮是最好做的,开火锅店也很方便,不用请大厨,不用研究菜谱,食材新鲜,客人自己煮就是了。”
“而且我对做饭,真没什么心得,都是吃食堂叫外卖的,最大水平,就是煮速冻饺子。”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到枕头上,“不过我还真看到火锅店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这两天先做一做市场调研,实在不行,我就当个供货商,不也一样嘛!”
“论食材的品相,我不信谁能比得过我。”
这,就是自信!
她来九州天下整整七年,摸爬滚打,开店做生意的经验非常充足,已经是十分老道的生意人了。
“说起来,你的空间里能种这里的本土食材吗?”叶回生好奇地问。
“能种,但是生长速度就没有自带的种子那么快。我这里的作物最久才六个小时,就能收割一茬了,短的只有一分钟。”林珂说。
“如果是本土作物的话,就是半天到一周。其实也挺快的。”
叶回生思索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卖药材呢?修真者要的灵药,年份越久越贵,空间出品定然是最好的品相,而且时间还短,赚钱的话比做餐饮要快很多。”
林珂长吁短叹道:“我也想过,但不敢啊。这里修士一言不合就打家劫舍,我哪敢露财,就怕前脚刚卖,后脚就被人抹脖子了。”
“也不对,凭我的光环,大概率不会抹脖子,但少不了一番虐恋情深,你追我逃的戏码。”
“那还不如抹脖子呢!”
叶回生同她道歉,“是我考虑的不周到了。”
林珂不甚在意地说:“多大点儿事。”
“不过,我们两个的光环好像还不太一样。”叶回生咂咂嘴,“见到我的人,总是喜欢嘴上放屁,直接强取豪夺,好像没谁说要搞虐恋这一套的。”
“那真的不太一样!”
林珂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喜欢我的,都会追求我,没有直接强迫的,我不答应,他们倒也不会真的做什么,但是会打压我的事业,让我自己低头去求他们,就,你懂吗,那种常见套路。”
“女主走投无路,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被迫同意对方的包/养要求,来个虐身虐心,你爱我不爱,我爱你不爱的那一套。”
叶回生语气复杂,“我懂,我懂。”
林珂咬着手指头,“这算是剧本不同,所以光环不同吗?毕竟我是带球跑的女主,好像只有男主才能上演强迫的戏码,其他人都不行。”
“你这个角色是炮灰,所以拿的是原汁原味没加料的光环?”
叶回生用空闲的一只手卷起池无心的头发玩,“不知道啊……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没想到还能有别的穿越者。”
“或许多见到几个就能找到规律了。”
林珂:“要是能建个群聊该多好,怎么修仙不研究手机呢!有个讯铃能打电话就行了,不考虑视频吗?不考虑多人通话吗?”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地说:“太堕落了!就知道修行,怎么不能多发展发展点文娱项目,留影珠也有,再研究研究,没准电视电影就出来了啊!”
叶回生失笑,安慰她道:“没事儿,留影珠也能看,你当真人秀看也是一样的,还是没剧本的那种。”
林珂唉声叹气。
睡得安稳的池无心忽然动了动,眼皮微颤,叶回生立刻咽下即将出口的闲聊,说:“有事要忙了,林老板,下次再聊。”
林珂:“好的好的,叶姐你忙,拜拜。”
叶回生:“拜。”
断掉讯铃,她撤掉结界,听到腿上的人呼吸逐渐加重,频率变快,就知道她要醒了。
池无心睡觉的时候,其实不应该用安稳来形容,更贴切的词语,应该是规矩。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是什么样,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什么样,老老实实地,从不乱动一下。
她的睫毛并不十分卷翘,直直的,像一把小扇子,大概美人都有这样的特质,身上的一切事物,都是为自身的美而增色。
卷翘的睫毛太过活泼俏皮,不符合她内敛稳重的气质,于是女娲在塑造她的五官时,就伸出手指,轻轻一捏,将它们按平了。
池无心唇色浅淡,鼻子小巧但足够挺翘,肤色瓷白细腻,睡着的时候,就像一个瓷娃娃,
现在她眼皮颤动,缓缓睁开,瓷娃娃就注入了灵魂,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了。
视线聚焦,她第一个见到的,是主人温柔含笑的脸。
池无心坐起来,向外望去,日头偏西,已然过了中午了,她吓了一跳,“我睡了这么久吗?我们到哪儿了?”
而她的主人,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过。
她满心愧疚,觉得自己实在是让主人太过劳累了。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又不合时宜地叫起来,咕噜咕噜。池无心条件反射般捂住胃部,脸色微红。
叶回生笑着说,“已经到凤阳国境内了,你要是再睡一会儿,睁眼的时候就是都城了。”
她操控莲台下落,落到一处湖边。
“就在这里午炊吧,正好,山清水秀的。”
她敲了敲纸伞,将京柳唤出来,“做两道清淡的菜,不要做主食,今天吃米线。”
叶回生温声说道:“我去安葬几个人,一会儿就回来做。”
她一说,京柳就想起来了,是王员外家里那几个已经化作白骨的姑娘。
叶回生去到湖的另一边,她的储物戒里没有棺材,就自己推倒了好几棵树,削木板,现做了棺木,将她们分别放入,把凌乱的骨架摆放成人形,合上盖子,将土填回。
几个姑娘待在一起,希望不会太冷清。
她们有的说了自己的名字,有的没有。
叶回生想了一下,离开湖边,去树林里找到一块大石头,并指为刀,将它削成石板,在上面刻字——山有顶峰,湖有彼岸,万物轮转,终有回甘。
她把墓碑立在坟前,最后往坟堆上,洒了一把花种,又浇了一捧灵泉水。
眨眼间,原本的湿土堆扑簌簌长满了刚发的嫩芽,青葱一片。
叶回生:“晚安。”
她在湖的另一边忙碌,池无心也没闲着,她悄咪咪走到京柳身边,压低声音说:“我有一件事,一个问题,想请你帮忙。”
京柳一边洗菜,一边学着她降低音量,悄声问:“怎么啦?”
池无心露出苦恼和困扰的神色,低声说:“我想让主人开心一点,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会说好听的话,你能教教我吗?”
京柳明悟。
她能看出来,池无心和叶回生两个人之间,一直是后者占据主导地位,前者沉默接受。
池无心的性格有些沉闷,并不主动,而她们的关系,像是爱侣,又差了一点爱。
京柳对恩人的情感生活当然不会有任何置喙,见池无心来问,她就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回道:“想哄人开心,重要的是投其所好,并不一定要会说好听话。”
“叶主子喜欢什么,池主子就主动一点,去做什么,这才是最合适的方法。”
池无心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所有所思地走了。
主人喜欢什么呢?
她喜欢开朗活泼一点的性格,喜欢自己提出问题,喜欢自己乖巧,但最好又要多提出一点要求。
上次她去抱主人,安慰她,主人就开心一点,所以,主人也喜欢她主动去亲近。
池无心总结了一番,在心里制定了计划,暗中为自己鼓劲。
一定可以做到,她要努力改变,做一个对主人有用的人。
等叶回生回来时,京柳已经炒好了一道小菜。她就拿出三个小锅,开始调料煮米线。
也是跟林老板聊天,对方提了一嘴,她才忽然想吃。
鹌鹑蛋,火腿肠,豆芽,干豆腐丝……小菜都下进锅里,再煮两个大虾进去。
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水开声,米线的香气也飘散出来。
叶回生将面分好,先给京柳的牌位前面供上一碗,再把剩下两碗面端到餐桌上,分好餐具,抽空还问了池无心一句:“洗手了吗?”
池无心把手伸开让她看:“洗过了。”
阳光下,两只如玉般细长的手五指张开,上面带着水汽未干的潮意。
叶回生捏了捏她的手指尖,“好乖,快吃饭吧,小心烫嘴。”
池无心坐到椅子上,拿起筷子,视线在两盘素菜上面来回移动,犹豫半晌,最后夹起一块青笋,放到叶回生碗中。
“主人……多吃菜。”
叶回生惊讶了,毫不夸张地说,她大吃一惊。
哇哦,这是怎么,突然开窍了?
大概是池无心的心思太好猜,她的情绪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叶回生目光扫过,就从对方的眼角眉梢找到了答案。
不得不说,这种笨拙的讨好和安慰,她还挺吃的。
池无心做得好,她也不吝给个笑脸,语气夸张地说:“谢谢我的小乖宝贝!”
池无心柔白的面庞上,一点红色慢慢晕开。
一顿饭吃得不算慢,池无心夹了好几次菜,叶回生每次都回她一个大笑脸。
她第一次这么主动,叶回生当然要慎重对待,给足反馈,不能打击这人的积极性,这样她的胆子才会大起来。
吃过饭以后,叶回生用清尘诀把需要清洗的锅碗瓢盆弄干净,收拾整齐,重新收回储物空间内。
莲台静静漂浮在空中,京柳钻回纸伞中,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在修行,她对实力的渴望,比池无心还要重千倍万倍。
叶回生带着池无心踩上莲台,她熟门熟路地坐下,后者却还站着,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叶回生没说话,操控莲台飞得缓慢平稳。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池无心蹭到她旁边,怯声怯气地说:“主人能不能,抱着我坐呢?”
“我想坐在主人怀里,可以吗?”
叶回生美得像是喝了二两蜂蜜,拉住她的手往怀里一拽,“当然可以啦!”
池无心的体重对她而言,比一片羽毛还要轻。她让人侧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环住她的腰,又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彼此贴近,不留缝隙。
她的小乖情态顺从,像一只猫儿,用自己的面颊蹭过她的颈窝,再贴向她的侧脸。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主人喜欢这样。
叶回生当然喜欢,喜欢得要发癫了,她像个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患者,捧过对方的脸又吸又亲,仿佛什么瘾犯了似的。
池无心的双颊,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晕红,却没有闪躲,柔顺地依偎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等吸人的劲头过去,叶回生总算恢复正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啄吻对方的手指。
池无心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询问道:“主人有高兴一点吗?”
叶回生给出肯定的回答,“有,非常有。”
“你今天好乖哦。”
池无心抿着的唇角略略扬起一点弧度,眉目舒展,像一朵含苞的花,稍稍绽开几片花瓣。
她轻声细语地说:“我想让主人高兴一点。”
“你做得很好。”叶回生抬手,五根手指插进她的发丝,将凌乱的头发梳理整齐,指尖搭上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捏那一小块皮肉。
她笑眯眯地说:“我很高兴,也很喜欢。”
池无心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她的面上还有未褪去的红潮,身体则是全然放松的,展现出对主人的依赖和信任。
她真心实意地保证:“我会继续努力的。”
叶回生失笑,真是难以想象这人能努力到什么程度,但她还是露出鼓励的笑容,“我相信小乖一定可以。”
池无心就信心满满地嗯了一声,她已经决定好了,等到晚上沐浴的时候,就让她来侍奉主人吧!
主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第37章 狐唱枭和9
凤阳国, 与其说是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个教派,一个私人的玩物。
摧魂老魔, 就是这个国家说一不二的话语人,他摆弄一整个国, 像是幼童摆弄抓到的蚂蚱, 后者连反咬一口都做不到。
叶回生是来打架的, 不是来交朋友的,摧魂老魔不过是元婴期,哪怕现在有伤未愈, 对付他也是易如反掌。
她坐着莲台, 大摇大摆地从都城上空飞过, 放出一丝气息,没过多久,一个黑气缭绕的人就从皇宫中飞出, 警惕地望着她, 喝道:“来者何人?”
叶回生手指微动,彬彬有礼地说:“我是来取你狗命的。”
摧魂老魔长得五大三粗, 声音也是中气十足, 仿若滚滚雷霆,大笑道:“你这等正道修士, 我每年都要杀上十个八个, 小娘皮好大口气!”
他握拳,骨节噼啪作响, 像有鼓擂,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摧魂老魔一拳打出, 空气被拳风带动,天上的云彩也被卷下来,风声呼啸,天空变色。
叶回生神态自若,连躲都没躲。
摧魂老魔粗犷的脸上浮出残忍的笑意,他已经预见到这个女修挨上一拳后,被打得四分五裂的场景。
他正笑着,脑子一凉,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摧魂老魔的表情定格当场,在半空中停滞一瞬,随后直直落下,摔到地面上。
他是走武道的,这点高度不会对身体造成损伤,却有血液缓慢流出。
有平民壮着胆子伸头去瞧,看到他脑袋上有一个大洞,血就是从那里流出的。
半空中,乘黄显出身形,剑身干干净净,无声飞回叶回生手中,缩小体型,被她插进头发里,就像是一支墨玉簪子。
摧魂老魔死得太快,一照面就没了性命,皇宫里,他的手下们直接吓破了胆,心里刚浮起一点旖旎心思花花肠子,此刻早就溜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胆颤心惊。
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是来报仇的?还是单纯看摧魂老魔不顺眼,又或者是想要凤阳国势力的?
所有人大脑飞速转动,毕竟不同的目的,决定了这人对他们这些手下的态度。
有人不想赌,打算悄悄溜走,也有人不愿意放弃作威作福的地位,放弃自己的富贵,想着万一呢,万一是最后一个,投靠新老大也不失为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至于为摧魂老魔报仇?
不好意思,他们可是魔修,正经的那种。
魔修之间可没有江湖道义。
叶回生操控灵力凝成一条鞭子,缠住摧魂老魔的脚,把他倒吊着提起来,就这样施施然乘坐莲台来到皇宫。
刚一来,便有几个魔修迎上来,周身同样黑气缭绕,看她的目光只有谄媚,一点下流的意思都没有,满面春风地笑道:“真君莅临此地,真是蓬荜生辉啊!”
这些人仿佛都瞎了,没有一个人看向叶回生拽过来的尸体,仿佛它不存在一样。
这些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小人,叶回生也不客气,先撸下来摧魂老魔的储物镯,随后问道:“他有没有小金库?带我去。”
一个尖嘴猴腮的紫袍人急急忙忙出声道:“这老魔我最熟了,我知道在哪儿,真君这边请!”
其他人慢了一步,不禁对他怒目而视。
叶回生走出莲台,回头对池无心叮嘱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要怕,我很快回来。”
池无心身上还戴着四五件法宝,又在莲台当中,对主人的信任让她底气十足,“我不怕。”
叶回生噙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转身走出莲台。
紫袍人便点头哈腰道:“真君这边请,宝库就在他寝宫。”
紫袍人虽然是在前面引路,却时不时就要回头看她一眼,笑得跟捡了钱似的,格外灿烂,“我和老魔认识一百多年了,比亲兄弟还亲。”
“他有一次喝醉了,就把宝库的位置顺口说了出去,”他拍着胸脯打包票,“保证就在那儿,绝对不会错的。”
叶回生笑了一声,语气嘲弄,“你们的兄弟情真牢固啊。”
紫袍人当场痛哭道:“老魔去了,我也很难受,倘若他在天有灵,知道自己能帮兄弟一把,肯定也会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叶回生大为赞叹,就凭这一手猫哭耗子,说哭就哭的本事,到现代多少也能当个影帝。
她深以为然道:“是啊,估计要感动到痛哭流涕了。”
紫袍人不仅没有被阴阳到,反而露出惊喜交加,破涕为笑的表情,唏嘘道:“我们兄弟之情比山高,比海深,真君与我二人初次相识,就如此了解,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叶回生沉默了一瞬,默默鼓了两下掌,“你真厉害。”
紫袍人就很不好意思似的,“真君实在是说笑了,我何德何能,能受真君一句夸赞?”
这脸皮真是厚到一定境界了,叶回生自愧弗如。
比不过,真的比不过。
摧魂老魔有着魔修共有的通病,喜欢享受,皇宫让他建得十分奢华,地砖都是白玉和青玉铺就,又请人在上面雕花。
寝宫大的出奇,里面能跑马,进门就是十二个白玉盘龙柱,龙身染了金色,须发怒张,鳞片清晰分明,活像真的。
紫袍人带着她穿过前厅,绕过屏风,路过龙床,又拐进侧边的小门,在墙上鼓捣了一会儿,一条密道突然出现在原来的墙面处。
“还请真君出手抹除禁制。”紫袍人说。
“不会我出手了,里面有什么东西等着我呢吧?”叶回生说。
“真君实在说笑了。”紫袍人谄笑,“我哪儿敢呢,实在是我的修为不如老魔,破不掉这个禁制,不然怎么能劳烦真君动手。”
叶回生睨他一眼,抬手一抹,墙上的光幕泛起水波,紧接着波纹凝固,咔嚓咔嚓碎裂,无数碎片掉落,只是还未等落地,就化作光子散尽了。
“你先进去。”
紫袍人打躬作揖道:“我这就为真君探路。”
他打头走在前面,叶回生错开两步,跟在身后。
密道并不狭窄,也不阴冷潮湿,干干爽爽的,左右的墙上都镶嵌了明珠,将通道照亮。
瘦猴一样的紫袍人边走边道:“老魔惯会收藏家当,真君一定不会失望的。”
集齐一个国家之力来供养,不富裕恐怕很不实际。
至于他为什么活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正道修士将他杀死,原因也不难猜。
当然是孝敬。
叶回生对魔修没什么好感,对正道修士同样如此,两方看似对立,实则藕断丝连,一丘之貉。
她从前所在的焚风派,也会给正道门派送礼,互通有无,关系和谐得很。
魔修取人修为,通常都是对散修下手,后者无门无派,死了也没人报仇。
有一些初出茅庐,不懂规矩的宗门子弟,想要除魔卫道,除非遇上真正不讲道理的暴脾气魔修,多半都会捡回一条命,宗门会拿着东西来把人赎回去。
至于这种情况,对新手修士的三观冲击有多大,就不得而知了。
摧魂老魔有储物镯,但也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不把家当都放在一处。
叶回生管这地方叫小金库,实际大得很,差不多有两间房的面积,用一道门隔出两个区域。
靠近出口的这块,堆放的都是凡俗珍奇。许许多多数不尽的金银财宝,珠宝奇珍。一人高的珊瑚,拳头大的深海明珠,一整套的象牙首饰,美轮美奂、栩栩如生的金雕凤凰……都是极尽人力之美。
叶回生断然没有放过之理,都收进了荷包当中。
推开石门,走入内间,里面存放的就是修士需要用的宝贝了。各种灵石、灵药、妖丹,三个法器,两个灵器,但最让叶回生惊喜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一只药灵。
这种小妖精,靠吸食药香维生,积累久了,就会产出灵药精华,只要一滴,就能消除体内残留的药毒,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看来这位老魔,运气倒也不坏。
不过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能到元婴期的修士,谁还没有点奇遇了?
修行是逆天而行,与天争寿,靠得就是运气。
气运不够的人,早就身死道消了。
紫袍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药灵妖精,大喜道:“真君真是气运非凡,如今又得一药灵,我为真君贺喜!”
旋即又语带不满地说:“这东西老魔可从未说过,在兄弟面前藏私哩。”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能收紧储物空间,唯独药灵不行,它是活物,叶回生犯了难,拿这个长得像是小人参精一样的精怪没法子。
紫袍人心领神会,道:“这精怪身形不大,真君不若先找个药盒,将它收在其中,以后再找地方好好安置。”
他意有所指地说:“凤阳国皇宫占地颇广,老魔征收劳役,为了建此皇宫,用了十数万人,只是功夫都用在了地上,地下倒没怎么折腾。”
叶回生无视了他后半段话,她可没有在凤阳国定居的打算。
药灵大约手指长短,头上顶着两片绿叶,还有一条像红绳一样的缨子。藕节式的身体嫩生生的,两个黑眼珠正盯着她瞧,并不怕生。
叶回生拿起一个装着灵药的药盒,打开盒盖,“听得懂人话吗?听懂就进来。”
药灵妖精头上的红缨晃来晃去,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转。
叶回生:“你也可以不进盒子,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我的肚子。”
药灵嗖地一下就钻进盒子里,躲在灵药后面瑟瑟发抖。
这个人类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它都看见她眼里的凶光了!
嘤,可怕!
叶回生扣上盒盖,把密室里其他东西全部收走,对这里毫无留恋,率先离开。
紫袍人跟在后面,试探性地问:“还不知道真君名讳?”
叶回生:“我是来打劫的,不是来收小弟的。”
紫袍人心里一紧,觑着她的神色,忙不迭道:“那不知真君此行,可还满意?”
别打劫了一个老魔不够,连他们手里攒下的这点家当也保不住啊。
叶回生估算了一下,“一般般吧。”
储物戒里的东西她还没看,但想想也不能珍贵到哪儿去,对于一个元婴期来说,这份家当已经是格外富足了,等闲散修,除了本命武器,有一两件法宝就算混得不错。
但叶回生先是打劫了槐老爷,再劫了水产猪精,眼界已经拔高了,对摧魂老魔这点东西,便有些不太满意。
摧魂老魔要是还活着,想必一定要大声喊冤。
他一介魔修,没有靠山,全靠自己四面八方地孝敬,就算积攒了一国的财富,也架不住送出去的东西太多啊。
槐老爷可是正经八百的山神,是别人孝敬他,水产猪精作为他的亲信,光喝汤也能喝得满嘴流油,哪是摧魂老魔比得上的。
被人打劫丢了性命不说,凶手还要嫌弃他家底太少,不够看的。
得亏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不然活着恐怕要直接气死。
她觉得东西少,紫袍人却不太想搭话了。
老魔已经是最富的人了,她尚嫌不足,万一他一开口,这人直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怎么办,马屁可不是那么好拍的。
紫袍人心里发苦,面上唉声叹气道:“凤阳国,穷啊,老魔兢兢业业搜刮了这么久,我们这些做手下的,还要把自己的宝贝都上供给他,就这样,也不过是三瓜俩枣的。”
“无门无派的散修,实在是攒不起家当。”
这倒是句大实话。
宗门子弟,每月都有月例,师父也会给许多补给,去完成宗门指派的任务时,还会有额外的奖赏,这些都是散修没有的。
叶回生深以为然,“你说的一点没错。”
紫袍人松了口气,以为这页就算是翻篇了,两人飞身返回,他没再开口说一句话,生怕自己哪句说错了。
回到皇宫门口,池无心正在和那几个魔修大眼瞪小眼。
她一看就是凡人,却和那女修举止亲昵,两人关系定然非同一般。
留下的魔修们,便想以池无心做突破口,向她打听消息,起码也得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历,和摧魂老魔之间到底有何恩怨。
几人七嘴八舌,你一眼,我一语,可池无心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不说。
有人就急了,能不能给点反应,冲她叫道:“不过是一介凡人,还摆上谱了!”
池无心还是不说话。
等过了半晌,叶回生回来,她倒是开口了,但说的话真是不如不说。
她把这几个人刚才都说了什么,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有问她们是谁叫什么的,有问是何门何派什么来历的,但摧魂老魔的尸体就摆在这儿,倒是没谁不长眼去口花花。
几个魔修都有些尴尬,那个气急的脸色一白,讪讪笑了几声。
叶回生先夸了池无心一句,“做得不错。”旋即睨他们一眼,“来,交点保护费,买命钱。”
“其实你们没惹我,我出手有点不道德。”她貌似很歉疚似的,“但是没办法,人一穷,就不讲道理了。”
“每人上交一件法器即可,是不是不多?”
她笑吟吟地说:“我还是很善良的。”
就冲这几个人浑身黑气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好饼,顺手打劫点东西不是理所应当?
几个魔修浑身僵硬,极不情愿,磨磨蹭蹭,不愿意掏东西。
叶回生见状也不急,也不开口威胁,就是踢了摧魂老魔的尸体一脚,当着众人的面,挖出他的元婴,像吃棉花糖似的几口咽了。
众人:……
尖嘴猴腮的紫袍人是最机灵的,也是反应最快的,突然哈哈大笑,语气亲昵道:“我等与真君一见如故,是该备上些许薄礼,孝敬给真君才是。”
他手腕一翻,抓出一把蒲扇,双手奉上,道:“此宝名紫云扇,扇动时无风无香,却能让人入梦。就献给真君了,还望真君笑纳。”
叶回生收下扇子,随意道:“可以。”
他这一送,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个个赔上笑脸,你一个,我一个,把保护费交了,交完也不敢走,站在一旁候着。
叶回生:“我在皇宫住两天就会走,你们期间不要来找我,以后的事,我也不会管。”
她似笑非笑地说:“现在,你们可以走了,这两天正好可以商量一下,谁来做凤阳国的下一任皇帝。”
闻言,几个魔修对视一眼,化作流光遁去。
叶回生收回莲台,动作自然地牵起池无心的手,左手指着地上的尸体一抬,摧魂老魔随着手势飘起,跟在她们两个后面。
皇宫很大,除了住老魔一个,自然也有其他人,他养的一些莺莺燕燕。
之前的事情就发生在天上,老魔落败而亡,紫袍人又随叶回生在皇宫里走了一遭,就算是消息不灵通的人,也明白了如今的形势。
叶回生在宫人都跑光之前,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一个小宫女,和颜悦色地问:“你能不能找人,去把老魔寝宫的被褥换一遍,换全新的。”
“还有浴池里的水。”
宫女战战兢兢,脸都吓白了,声音哆嗦地开口:“奴婢,奴婢这就去找总管。”
叶回生语气柔和,“那快去吧。”
小宫女行了一礼,低头只看自己脚尖,根本不敢抬头,但这个角度正好能清楚地看到地上滴落的一小滩血泊。
那是摧魂老魔的血。
她的脸白的几乎要透明了,叶回生看她实在害怕,有些无奈,牵着池无心继续往前走。
小宫女见她们走远,脚一软,差点直接摔到地上,她咽了下口水,两条腿跑得飞快,像受惊的兔子,急急忙忙去找太监总管,不敢松口气儿慢上半分。
“快到晚饭时间了,但今天的晚饭恐怕要缺席一顿。”叶回生说,“一会儿要换灵骨,还要吸收掉蛟龙内丹,怕不怕?”
池无心摇头,“主人在我身边,我不怕。”
叶回生顿时微笑起来,意味深长地说:“你其实可以怕一点,这个过程是很难熬的。”
池无心专注地凝视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她们走得速度不快不慢,走到寝宫时,大概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刚到门口,就看到之前那个小宫女和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正候在门口。
太监端出一副笑脸,“大人,寝具我们都已经换好了,浴池里的水都是活水,每日清洗更换的。”
“好。”叶回生说,“辛苦了。”
她拿出几锭银子,“这是报酬。”
太监手一抖,脑中神思电转,还是伸手把钱接住,“大人真是太客气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奴才能办的都给您办到。”
“让人别来打扰,对了,明天最好让厨子做一桌凤阳的特色菜。”她又拿出一锭金子,“这是给厨子的报酬,食材的钱我就不付了,膳房里应该有现成的吧?”
“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有!”太监接过金元宝,躬身哈腰道,“奴才就在耳房守着,您有吩咐,只需喊一声,奴才就来了。”
叶回生对他点了下头,就带着池无心走进寝宫。
床上的被褥和之前果然不一样了,换了新的。
叶回生布了双重禁制,把京柳附身的纸伞放到外间,里间又布下一层。
京柳在伞中修行,不辨时日,如果没人叫她,除非遇到修炼上的难题,她自己很少主动出来。
叶回生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保险和隐私的考虑。
“去里间等我。”她说。
等对方绕过屏风,她才剖开摧魂老魔的尸体,挖出一截莹白武骨。随后把他直接扔出门外,再清理好地上的血迹。
免得池无心看到,再联想到自己的曾经。
弄完后,她才走入内间,带着池无心去建有浴池的侧殿,关上殿门,就开始解对方的发辫。
指尖穿过微凉的发丝,拿掉束带钗环,一头白发如瀑般倾泻而下。
叶回生轻车熟路地解开衣带,褪掉身前人的外衫,里衣,一件不剩。
池无心的身型很流畅,她有些偏瘦,但并不瘦弱,平坦的小腹上,有很分明的人鱼线,一个练了十几年剑的人,不会弱不禁风,一吹就倒。
她就这样垂手站着,很坦然,也很坦荡,没有忸怩,也没有羞赧。
就算有一双手握过她的手腕,环过她的腰,又绕过前身的柔软抚上她的背,池无心的姿态依旧是放松的。
只单论外形条件,哪怕是眼光最挑剔的人,也不能对这样的身体挑出一点毛病,叶回生更是不吝她赞叹的目光。
没人会不喜欢完美的事物。
哪怕叶回生每一天都会见到这样的场景,每一天都会给她养的人清洗身体。但这就像家里养了一只猫,不会因为每天都见到,就能忍住一整天不去抚摸它柔软的皮毛。
叶回生也是同样的心情。
最开始的时候,她多少有顾及到池无心的接受能力,只是匆匆洗过就结束。
现在,她每天都要把人抱在怀里亲亲揉揉好一阵,过足了瘾,才继续下一步。
不过今天还有正事要做,叶回生收敛地只亲了几下,就褪掉自己的衣衫,抱着人走入浴池。
池水温热,稍稍有一点烫,将池无心宛若白瓷般的肌肤蒸出粉色。
她的长发散在水中,像是月光凝成的织锦,叶回生的黑发与之交缠,宛若衬托月色的夜空。
火蛟的内丹散发出熊熊火光,莹润的武骨则泛着白芒,两种色彩在她的眼底明灭不定。
叶回生揽住她的肩背,缓声道:“这个过程很难熬,如果痛得难受,可以咬我,但你一定不要昏过去,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第38章 狐唱枭和10
叶回生已经提前把炼化内丹的口诀告诉了她。
池无心定下神, 口中低声念诵着法诀,很快就摒弃杂思,进入了半入定的状态。
沐火丹没有断过, 每日都是灵力鼓胀,热烘烘的状态, 池无心觉得自己已然熟悉了这种温度, 端看她自如的行动状态, 谁也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每时每刻体内都在高温烘烤的人。
她习惯于忍受痛苦。
但蛟龙内丹的炼化,对她造成的麻烦, 要超过之前百倍。
火蛟的内丹落入她的丹田中, 像是一块刚从炉灶中拿出的赤红火炭, 像火山喷出的岩浆,岩缝间生长的地火,蔓延舔/舐着她的内脏, 又或是一轮微缩的太阳, 正散发着滚滚热力,要将她从内而外地炙烤, 烘干所有水分。
只一瞬, 她就变成了被汗水打湿的人,被煮熟的虾子, 蒸屉中的蟹, 外壳通红。
浴池内微烫的温泉水,在她的体感中, 也变成了凉水, 水波荡漾,卷走她沁出的汗珠, 为她带来稍许能够喘息的凉意。
池无心的眉头慢慢蹙起,这些感受还在她忍耐的范围之内。
所以她面色平静,口中法诀的念诵也依旧平缓、匀速。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内丹里的火蛟之力在缓慢地改造着她的丹田,窍穴,经脉。
不亚于把人投进火炉当中烧灼的同时,还要一点点敲碎她的骨头,再以法力催生出新的。
炙烤的痛,重塑的痛,刹那间就席卷了池无心四肢百骸。
法诀停滞了一瞬,随后重新接上,她的声音尽量清晰,口齿分明,但叶回生紧贴着她,感受到她在颤抖。
她在很激烈地颤抖,如同濒死的鸟雀,投上岸的鱼,冰川上快要冻死的狐狸,她抖得厉害,像是要把身体里所有的骨头都甩出去,但皮肤与血肉包裹着它们,迫使这幅骨架老老实实呆在原地。
叶回生虚虚地揽着她,听到了牙齿碰撞打颤的声音。
她还在念法诀,要念足七七四十九遍。
叶回生对此毫无办法,这些难捱的痛楚与折磨,都需要池无心自己承受,也只能让她自己扛过去。
她什么也做不了,不能做。
一秒钟变得比一年还要漫长。
叶回生忽然想起一个冬天,很冷的一年,雪下的比往常还要早,她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出了门,冒着寒风去早市买菜。
北风灌进她的脖子里,薄薄的外套起不到什么御寒的作用,她冻得浑身发抖,五官僵硬,手指通红,哪怕揣进兜里,仍旧冷到发疼。
在回去的路上,她见到了一直流浪的小猫,很小的一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皮毛稀疏,似乎还没断奶。
它走起路来也很不稳当,摇摇晃晃,身上脏脏的,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
流浪动物越脏,就代表它的状态越差,何况是这样的奶猫,在寒冬里,或许活不过一周。
但它求生的意志很顽强,也许是闻到了肉的味道,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对陌生的人类喵喵叫,发出乞食的声音。
这么小的猫,大概不懂思考生存的含义,它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出自求生的本能。
它想活。
叶回生鬼使神差地把它捞进怀里,但她不敢带它回家,就在小区的角落,堆放杂物的地方,用纸箱和破衣服快速弄了一个小窝,把猫放进去,又留下一小块添称的肉块。
回去晚了,叶回生得到几句劈头盖脸的痛骂,她沉默着去做饭,家里没人会管菜多了还是少了,他们只在乎饭有没有及时做好。
做饭,洗碗,拖地,洗衣服……这些家务每天都要做,但她多了一件要做的事,偷偷给奶猫送饭。
她负责洗碗,处理垃圾,买菜,每天都要出门,自然也没谁发现,剩饭菜被留下一部分,没有扔进垃圾箱,而是进了小猫的肚子。
猫的肠胃不适合吃人类的食物,但它也吃得很香,只要活着就足够了。
叶回生每天提前出门半个小时,去看她的小猫,将猫窝重新搭好。
但好景不长,她被发现了。
她的弟弟想管她要钱,要买菜钱去打游戏,尾随她,发现了她的秘密基地。
他威胁叶回生,让她掏钱,她没有同意,钱给了他,买不了菜,她回去免不了一阵毒打。
弟弟急了,为了泄愤,一脚把小猫踢飞。
奶猫这几天已经长了点肉,它整日蜷缩在箱子里,躲在破衣服堆成的窝中,叶回生来看它,它就主动贴上她的手心,舔她的指尖。
现在它飞起来,撞到墙上,连叫一声都没有就断了气。
小猫摔到地上,身体迅速失温,在寒风中,变得和石头一样硬。
弟弟跑走了。
叶回生挖开雪层,把它埋起来。
她像往常一样去买菜,砍价,拎着菜回家,刚打开屋门,迎面就得到了一个巴掌,她撞到墙上,脑袋嗡嗡作响。
名为母亲的人在大喊大叫,说她浪费粮食,养小畜生,怪不得最近家里的菜都少了,骂她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对畜生都比对亲妈好。
她旁边,名为弟弟的人得意洋洋。
叶回生想说,那是不要的剩饭剩菜,本来就是要扔的,但她没说。
解释的行为被称作狡辩,顶嘴,不孝,说了只会有更多的打骂。
中年女人从她兜里翻出剩下的钱,交给自己的儿子,笑得和蔼,“来,乖儿子,拿去花吧,别管你姐!那就是个死赔钱货,咱不跟她置气,等以后,这个家都是你的,她一分钱没有!”
叶回生靠在墙上,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高考成绩下来以后,她偷偷改了志愿,去了另一个城市,离家很远,横跨了半个国,自己勤工俭学,辅导员知道了她的情况,给她报了贫困补助。
室友都说她好勤奋,经常去做兼职,家教,她却不觉得累,甘之如饴。
因为她走在新生的道路上,就算辛苦也只觉得快乐。
如果自由活着需要代价,不论是怎样的痛苦,她都甘愿承受。
现在,她重新拥有了自己的猫。
她的猫在努力活着。
澎湃的热力宛若飓风来袭的大海,浪花翻涌,一浪接着一浪拍打在礁石上。
怀里人的声音几不可闻,一个人可以有多脆弱,像泡沫,像花瓣,像一缕轻烟,那她就可以有多坚强。
池无心念完了四十九遍法诀,她虚弱得宛若刚从沼泽地里被捞出来,因为挣扎得太久,四肢痉挛,筋疲力尽。
她瘫靠在叶回生的怀里,比浴池里的水还要软。
叶回生抹掉她额头上的冷汗,免得汗水流进眼里,柔声说:“你做得很好,再坚持一下,好吗?”
池无心目光发直,急促地喘息着,过了一阵,她才积蓄起说话的力气,却也只是轻轻的气音,气流在唇齿间流动,被挤压着,形成一个好字。
火蛟的内丹除了带来难以描述的狂暴热量,同样也在影响她的思维,暴虐的破坏欲从心底升起,驱使着她,让她想要发泄。
杀死些什么,或者折磨什么东西,她想要听见惨嚎与哀叫,听见血肉撕裂的粘稠声,听见骨头被一节节掰断的脆响。
仿佛有谁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蛟龙天然的兽性侵蚀着她,催促着她去宣泄,去摧毁,狂暴的能量充斥着她的丹田,向她传达无所不能的念头。
不可以,池无心紧紧咬着牙关,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她的身边只有主人,不能伤害她。
“忍一下。”
主人好像说了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叶回生抚着她的背,似是安抚。她移动着手掌,停在丹田处,指尖顿了一下,随后轻轻一划。
从伤口处涌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朵朵火花,火舌像有自己的意识,烧灼着她的手指。
叶回生忍住灼痛,抓住这截莹润武骨,将它送入体内。
浴池的水扑不灭火舌,它在水里依旧熊熊燃烧,在叶回生的指节涂画上烫伤的红痕。
尽管如此,叶回生的手依旧很稳,将灵药抹在腹部伤口上,让它快速愈合,只留下一道嫩红色的伤痕。
做完这些,她才将手上的火苗用法力强行熄灭。
武骨在丹田内游荡了一圈,自己安了家,如同一块被补上的拼图,池无心浑身一震。
痒,仿佛有数万根羽毛同时搔在她的痒处,像有蚂蚁在骨缝间乱爬,难以形容的痒意宛若悬崖上呼啸而下的洪流,瞬间就将她全身冲刷个遍。
连池水的包裹在她这里也变成了无法忍受的催化剂。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池无心猛地一挺,几乎要从浴池里跳出去。
叶回生紧紧箍住她的腰。
怀里的人像是疯魔了一样,拼尽全力挣扎,翻出巨大的水花,像是困在网中的鹰,被通上电的白老鼠,跳入热油里的蛙,叶回生差点拽不住她。
破碎的叫声从她喉咙里发出,不成音节,没有含义,就只是惨叫而已。
她用力撞向池边,想要把自己撞昏,这样就不用再忍受折磨。
叶回生没有办法,只好把人抵在池边,压住她的腿,擒住她的手,将她困在自己怀里,不断低声重复:“忍一忍,忍一忍,很快的。”
忽然,她的肩膀一痛。
叶回生卸下了护体的灵力,就是怕池无心挣扎的时候,被反震伤到。现在这人死死咬住了她,钝钝的牙齿陷入肉中,有血色在水中漫开。
池无心没再继续胡乱挣扎,双腿绞住她的腰,用力之大,仿佛要把脊椎绞断。
叶回生迟疑着,松开她的手腕,对方立刻攀附上来,整个人挂在她身上,搂住她的背,在上面乱挠。
咬她总比伤害自己强。
她托起池无心的腿,另一只手搭在她的后脑上,指腹穿过潮湿的白发,轻柔安抚,一下接着一下。
她这次没有说谎,很快地,尖锐到令人发疯的痒意退去,摧心彻骨的痛楚也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暖。
如同秋日的午后,有枫叶在眼前飘落,日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让人只想闭上眼睛,好好放松。
池无心漂浮在暖洋中,理智慢慢回笼,她最先尝到的,是口中的腥甜味。
有液体流进口腔,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睁开双眼。
羊脂玉般柔滑润白的肌肤,正挨着她的唇瓣。
池无心吓了一大跳,触电般向后仰,却猛然被人紧紧搂住,把她按回去,互相紧贴,严丝合缝。
她本该为此刻肢体交缠的姿势而羞涩,然而目光落到对方颈窝处,却一时呆住,说不出话来。
这是,是她咬的吗?
她完全没有印象。
那一瞬间的感受太过痛苦,就像是把一个活人塞进拳头大小的罐子中,她只想逃,打碎这个罐子,挣开束缚。
她的反抗和挣扎,并不只是在意识里,同样出现在现实中。
池无心喉咙发紧,涩声道:“主人……我……”
叶回生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最难捱的地方已经过去了。她放松对人的禁锢,稍稍拉开一点距离,不再紧密贴着彼此,语气担忧地问:“怎么了,还疼吗?很快就熬过去了,再忍一忍,好不好?”
她伸出手,指腹描过对方的侧脸,眼神柔软,充满爱怜地抚了抚人的背。
她把主人咬成那样,几乎要直接拽下一块肉来,伤口血肉模糊,这样的咬痕,甚至不止一处。
可主人还在安抚她。
愧疚和自责化作大手,一下抓住池无心的心脏,让她眸光发颤,眼眶泛红,一滴眼泪就这样流出来,吧嗒落到水面上。
叶回生一惊,重新把人搂回怀里,又拍又哄,“都是我不好,非要选火蛟内丹,都怪我,不要哭啊。”
她一边说,一边吻掉对方面上的泪珠,语气温柔地能沁出水来,“是我错了,对不起,小乖宝贝……后面就不会这么难受了,都怪我不好。”
“原谅我,好不好?不要哭啦。”
越是安慰,池无心的眼泪掉得越多,像是密集的雨线,落到池水中,“不是的,”她带着鼻音,有些含混不清地说,“是我做错事,我把主人咬伤了。”
“那你现在还难受吗?”叶回生问。
“我已经好多了。”池无心闷闷地说,眼泪依旧吧嗒吧嗒地掉。
“不要哭啊,不要哭。”叶回生吻掉她的泪水,唇齿间尝到淡淡的咸味,那是眼泪的味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可以咬我,既然是我允许的事,怎么能叫错事呢。”
她大可以用灵力把人捆住,禁锢住,就像是她们初见时的那样,吸掉煞气的过程那么痛苦,她也没有多怜惜,所作所为,也算不上温柔。
但是她没有。
她没办法像最开始那样,就眼睁睁看着池无心忍受折磨,或许是自我感动作祟,她既然不能转移痛苦,那这样,多少也算是“有难同当”。
“你现在刚刚吸收完灵骨,还要炼化掉内丹中的灵气,初入修行,情绪容易大起大落。”叶回生说着,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猫,从后脑一直抚到尾巴,“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捞起池无心的双腿,让人侧坐在自己怀里,依偎在她双臂圈成的小小空间中,形成一个蜷缩的姿势。
她没着急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选择先让对方的情绪平复下来。
池无心枕着她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肩膀,她们挨得太近,前者的唇瓣总会蹭到她的身体,有时是颈侧,有时是下巴。
叶回生没在意这些触碰,相反,她很放纵,也很鼓励对方主动这样做。
“来抱抱我。”她说。
这句话说完,叶回生就后悔了。
她忘了自己后背上也有伤口。
池无心乖乖听话回抱她,手心不可避免地摸到了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她的手心一颤,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她马上就不安分起来,想要绕过去看看背上的情形。
叶回生怎么可能同意,她连忙把人的手抓回来,面不改色地说:“不要乱动。”
好像刚刚那个说抱抱的另有其人。
池无心眼圈泛红,眼看着又要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说出一些自责的话,叶回生一下捏住了她的两片嘴唇,“如果实在想用这张嘴做点什么,那你可以来亲我。”
池无心不说话了,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也一下憋了回去,像是被炸雷吓到的山雀。
叶回生心中暗笑。
可池无心坐直了身体,她抿着唇,呼吸放得很轻,像是浮动的水汽,湿润的鼻息拂过叶回生的耳畔,柔软温热的双唇印在她的脸上。
“谢谢主人。”她说。
又这样亲了一下。
这下轮到叶回生呆住了。
她是故意为难对方,转移这人的注意力,才这么说的。
池无心眼神郑重又认真,像是在做了不得的大事。
叶回生心下一软,仿佛泡在蜂蜜罐里,又甜又软。
怎么会呢,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而这样的人,却被她抓住了。
叶回生的心里像是住了一群毛绒绒的小鸟,正扑扇着翅膀,把细软的绒毛吹得到处都是。
“真是要命。”她呢喃。
池无心发出不解的鼻音。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叶回生一把抱住,用力过大,简直要直接勒紧自己的身体里。
叶回生重重亲了两下对方的脸蛋,没忍住咬了一口,恶狠狠地说:“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可爱侵犯!”
“小乖啊小乖,我真想一口口把你嚼碎吃掉!”
池无心眨了几下眼睛,如实说道:“我没有听过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又将胳膊伸直,向上抬了抬,认真地说:“主人真的想吃我吗?你吃吧。”
叶回生沉默了一瞬,哭笑不得,她捏了捏这人的手腕,灵力探入,在经脉里转了一圈,“还好,已经稳定下来了。”
“我就算哪天疯了真要吃人,也不会吃你啊,真是笨蛋。”
她托着人的腿,从浴池中站起来,抱着她上岸后才把人放下。
“能站稳吗?”她问。
池无心抓住她的手,尝试着转移重心,可发软脱力的双腿却提出反对意见,它罢工了。
叶回生眼疾手快,伸手一捞,重新把人搂进怀里,笑了一声。
她抱着人走到小榻上,抬手招来浴巾,就这样坐着给她擦干身上的水珠,随后抬手抚上湿淋淋的头发,指尖插入,向下顺开,水汽顺着她的指尖蒸发,等她梳到底时,头发也干干爽爽的了。
至于她自己身上的水,走动间灵力游动,自行就烘干了。
叶回生再抱着她回到寝殿,把人放到床上,摸了摸她柔软的肚子,柔声问:“是不是饿了?”
池无心点头,“有一点饿。”
叶回生俯身,吻向她的额头,“我去给你下一碗面,很快回来。”
她刚转身,手却被人拉住,池无心抓住她的指尖,担忧的情绪从她的眼眸中流露,“主人不治伤吗?”
叶回生愣了一下,取出伤药,涂在肩膀上,效果立竿见影,翻卷的皮肉愈合起来,留下几道浅浅的齿痕。
“还有背上的,我给主人涂,好吗?”她说。
大概是耳濡目染,让她也学会了这样询问式的要求。
叶回生失笑,她当然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只要是池无心的要求,她基本都会答应,
她把药膏放到这人的手上,转过身,将头发拢到身前去。
池无心的指尖有些颤抖地蘸取乳白色的药膏,轻轻涂在一条条的伤口上。
浅浅的药香萦绕在她的鼻尖,却遮不住她心中的自咎和悔恨。
她的指甲是叶回生修剪的,圆润整齐,这样的指甲没有杀伤力,却硬生生将皮肉挠破,伤口便可怖极了。
主人是修士,本不该被伤到,就算有火蛟的灵力加持,她也不会伤到她才对。
只有一个理由足够解释,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手段。
为什么,她不能明白,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池无心感到酸酸胀胀的,她仔细地为每一道伤口都涂上药膏,看着它们从血红的一条条,变成肉粉浅色的疤痕。
这两种颜色同样刺眼。
“涂好了。”她说。
叶回生转过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做得真棒。”
她取出一件袍子随意披上,温声说道:“你有没有想吃的?不下面也可以,只是面条会快一点。”
池无心张了张嘴,仿佛遇见了无解的难题,“主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叶回生笑了下,“很好吗?”
池无心点头,“很好。”
叶回生怜惜地抚上她的脸,语气复杂地说:“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想。不过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你值得。”
“想吃什么?”
池无心更迷茫了,值得什么,她不明白。
“那就还是吃面吧。”叶回生说,“明天再庆祝一顿好的。”
第39章 狐唱枭和11
一碗简单的清汤素面, 只需要在碗底调好料汁,将煮好的面放进去,再倒入面汤, 撒上些许葱花,就能做好。
所耗费的时间, 只有把面煮熟的几分钟。
叶回生凝视着翻花的滚水, 将面条下进去。
她在想接下来的规划。
池无心需要三种灵骨和五行之物, 现在融合了火蛟内丹和武骨,能让她开始修行,但却达不到最好的效果。
五行之物其实更好找一些, 因为不限种类, 选择有很多, 花钱买就能买到。
或者她还可以去把原女主成瑶瑶的机缘先搞到手,除了一些需要嗯嗯啊啊解决的秘境,还是有个别正经机缘的, 当然, 不多就是了。
但灵骨不好弄。
天赋异禀的好苗子,大多都被各大宗门收走了, 当做核心弟子培养, 她只是一个人,想去单挑一个宗门, 现在还没有这么强的实力。
那要怎么才能找到落单的灵体呢……叶回生沉思了一会儿, 忽然想起一个组织——百闻千机楼。
一个专门做情报生意的组织,而他们的成员, 大多是说书人。将天南海北的消息汇总, 而其中一些不重要的八卦、奇人异事,通过说书的方式广而告之, 也是在宣扬自己的实力。
他们应该有灵体的消息,专业的事就要找专业的人来做。
池无心重新开始修行,那寻找亲缘的事就要提上日程,生恩这份因果是一定要偿还的。
像她自己,就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因为原身的父母亲人已经死绝,仇人也被杀掉,她在这个世上孤身一人,并没有其他亲属。
叶回生在思考的时候,池无心一直在注视她。
注视着她的主人。
她只穿了一件外袍,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起不到多少遮掩的作用。论起身形,她要更丰腴一些,像饱满的葡萄,成熟的石榴,怒放的海棠。
在灯下,她的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荧光,像是玉雕成的人像,可并不圣洁,反倒有一股野性的、自由的、随性的美。
池无心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没办法变成她的样子。
她的主人是风一样的人,是草原上奔跑的狐狸,但这样的人却在为她驻足,为她操心凡尘琐事,自愿从天上下到人间,沾上一身的烟火气。
这不是她第一次问自己,发自内心地思考,为什么。
主人说她值得,可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她是一个笨拙的人,没有什么可取的优点,但主人呵护她,如同呵护沙漠中的一朵花。
这样的关爱会有离开的一天吗?毕竟她一无是处。
池无心默默收紧双手,攥住了身下柔软的锦被,将它扯出道道褶皱。
她垂下眼,心底悄然滋生了些许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贪婪。
叶回生把煮好的面放到桌上,再走回床边,将池无心抱起来,给她披了条毯子,把人放到椅子上,随后拿起筷子加了几根面条放进勺中,吹了几下,送到她嘴边,“来,啊——”
她连问都没问上一句池无心能不能自己吃饭。
后者虽然有些虚脱,但体内灵力充盈,周天运转,多少也恢复了一些力气,拿起筷子还是能做到的。
但她鬼使神差地,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逞强,而是顺从地张开嘴,接受投喂。
叶回生重复着夹面、吹凉这一过程,一碗面很快下去了大半,她冷不丁感慨道:“多么令人怀念啊,做小工的日子。”
池无心听了这话,惊了一下,急急忙忙就要咽下嘴里的食物,可一着急就出了事,面汤流进气管里,惹得她剧烈呛咳起来,面色当即憋出绯红。
叶回生赶紧放下筷子,伸手去拍她的背,“找什么急,又没有人和你抢着吃。”
惊天动地地咳了好一阵,池无心才缓下来,握住人的手,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严厉的,语气不满地说:“主人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是……是小工呢!”
她气恼地拿起筷子,“我自己可以吃。”
叶回生反倒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生气了?怎么忽然生气了?小乖,这不像你啊。”
池无心埋头嚼面条,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这可把叶回生逗乐了,这人平时总是平平淡淡,逼急了也只会脸红,哪有这么“鲜活”的时候。
可惜没有相机,不然她真想录下来。
哎?叶回生灵光一闪,相机是没有,但留影珠她有啊。
她在储物戒储物镯里翻了一会儿,才把一个鸡蛋大小的珠子翻出来,放到桌上,录下对方难得生闷气的一幕。
池无心看她这样满不在乎,更不高兴了。
主人在她心里是完美无瑕的,怎么可以受到贬低,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行。
小工,那是贱卖的仆人,这样的词怎么可以和主人放在一起。
叶回生将胳膊拄在桌上,另一只手去勾对方的手腕,“不和我说话吗?我的小乖,竟然不理我了,好难过哦。”
她的表情不难过,她的语气也不难过,但池无心还是没忍住开口,怏怏不乐道:“我不会不和主人说话的。”
叶回生大呼小叫,“你刚刚就没有理我!”
池无心握紧筷子,看了她一眼,目光埋怨,嘴里说的却和眼神截然相反,“对不起。”
哎唷……
叶回生的良心隐隐作痛。
瞧瞧自己干的什么好事,把好好的一个人,都欺负成什么样了。
叶回生心里很愧疚地开口:“那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池无心食不知味,放下筷子,“我刚刚不应该不理主人,是我错了。”
话是这样说,但她的心里却有些委屈,有点憋气。分明是主人自己说错话,她才会不高兴,可让她反问,甚至质问主人,她又做不到。
池无心眉毛皱着,垮起一张脸,任谁都能看出她在怄气。
叶回生:糟糕,我的良心真的好痛。
池无心是个很直接的人,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突然不高兴的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因为自己刚刚的话。
因为她说自己是小工。
叶回生看过许多萌宠视频,里面的主人对着自家养的猫猫狗狗,毫无原则,过分宠溺,称它们为“小祖宗”、“心肝”,再看看面前乖乖坐着,气色红润,健康漂亮的人。
小工,怎么不算呢!
在她的认知里,小工就是打小时工的家政,和池无心想的完全不是一个东西。
叶回生理直气壮,振振有词,“是这样没错,我就喜欢照顾你,有什么不对,你怎么可以对我置气,不搭理我呢!”
她倾身过去,在这人略有些气到微鼓的脸上啾了一口。
池无心:……
池无心叹了口气,那种无奈,那种纵容,几乎要凝成实质,化成几个大字,印在她的脑门上。
她看了叶回生一眼,“主人怎么开心就怎么做吧。”
叶回生:?
她狐疑地挑了下眉,突然有种身份对调的微妙感是怎么回事,是她的错觉吗???
而池无心已经低下头,继续夹起面条来吃了。
她消耗的能量很多,一碗面很快就被吃光了,连汤也喝了个七七八八。
叶回生摸了摸她稍稍鼓起来的肚子,确定她吃饱了,才把碗筷都收起来。
回过头时,坐在椅子上的人已经张开了手,做出一个要抱的姿势,“主人带我去洗漱。”
叶回生弯下腰,一手托着她的腿弯,一手擎着她的背,“某个人最近很主动哦。”
池无心观察着她的神色,问道:“主人不喜欢吗?”
“喜欢呀,非常喜欢。”叶回生说,“继续保持。”
池无心就抿着唇,轻轻笑了一下。
主人喜欢,她一定会更努力的。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沉,也睡得很好,第二天醒过来时,她的主人像往常一样,还躺在身边,胳膊被她枕在脑袋下面。
池无心转动视线,目光落到她肩上的伤口处。
伤药的效果很好,但疤痕的消退却没有那么快,毕竟这不在药效的范围内。
几块齿痕,尤为显眼。
像是一捧火光,浇在她的瞳仁中,让她产生灼痛的幻觉。
可池无心却舍不得拨开视线,仿佛有钩子勾住了她。它像一个标记,一个注释,一个宣告。
主人的身躯洁净无瑕,但上面却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她的心脏砰砰乱跳,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身体里回荡,池无心急忙垂下了眼,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
她将这一刻的反常归结为愧疚。
叶回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环着人的胳膊稍一用劲,就抱着她翻了个身,让人趴在自己身上,嘴里嘟囔着说:“今天应该睡个懒觉才对。”
池无心枕在她的胸口,能听到缓慢又平稳的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
“那我们就再睡一会吧。”
叶回生半睁着眼,手在对方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像个老学究一样念叨,“一日之计在于晨啊。”
池无心便说:“那我们就起床吧。”
叶回生乐了,捏住她的腮肉扯了扯。“怎么我说什么你就是什么,你个小墙头草。”
池无心口齿不清地说:“我要听主人的话,这样不对吗?”
叶回生没法反驳:“对,太对了。”
随后她就抛出一个难题来,“那你的主人问你,你想起床还是睡懒觉?”
池无心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应该睡懒觉,因为主人更想睡懒觉。”
叶回生:“为什么这么想?”
池无心:“如果主人想起床的话,就会直接起床了。”
好有道理!
“做人就是要适当放松一下嘛。”叶回生说,“今天是放松的一天,是庆祝的一天。”
她捂住池无心的眼睛,“睡吧。”
——来睡人生当中第一次懒觉。
池无心闭上眼,睫毛扫过手心。她已经睡饱了,长时间的生物钟让她非常清醒,或许是心跳声太过规律,又或许是对方的怀抱太过温暖柔软。
她渐渐放空了自己,重新回到黑甜的梦境里。
…………
三皇子赵明洵,明年及冠,他有一个胞妹,两人前后出生,时间上只差一炷香。
通常情况下,双胞胎先出生的那个,都是身体更好的那一个。但不知为何,他们两个却截然相反。
胞妹从小就体格健壮,在他还站不稳的时候,她就能歪歪扭扭地走路了。
两人中,胞妹是率先开口说话的那个,率先会跑的那一个,率先背下一首诗的那一个,率先引气入体的那一个。
胞妹做什么都是第一。
赵明洵就跟在她身后面,像是一个小跟屁虫,发出哇的声音。
他的胞妹,真的很厉害。
虽然他是哥哥,赵如初是妹妹。可两人相处的时候,他总是乖乖听话的那个。
刚去国子监上了一个月的课,太傅布置完课业,回去寝宫后,胞妹就发出了豪言壮语——她一定要拿下第一。
赵明洵坐在椅子上,嘴里还有没嚼完的果子,就啪啪啪海豹鼓掌,“妹妹一定会拿下第一!”
胞妹的脑袋很聪明,他有时候其实会怀疑,是不是妹妹把属于他的聪明给分走了。
和天资出众的胞妹比起来,赵明洵过于普通,很中庸,挑不出错也挑不出好。
妹妹意气风发,他也不妒忌,如果真的是那样,他高兴还来不及,做哥哥的当然要让着妹妹,保护妹妹了!
虽然但是,妹妹好像并不需要他保护。
她太厉害了。
赵明洵不常出远门,也没什么大志气,他最爱做的事,是在皇宫里养宠物。
异兽苑是他的第二个家。
里面养了各种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长毛的、长鳞的、什么都不长的异兽妖兽。一天总共十二个时辰,他要在那里待上六个时辰。
但胞妹找到他,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
那是一个晚上,赵明洵偷偷捞了一只大兔子回寝殿,打算搂着睡觉,却被突然偷偷到访的胞妹吓了一跳,兔子也没藏住,蹬了他一脚后钻到床底下去了。
胞妹面不改色,仿佛没看到眼前的这场闹剧,郑重说道:“我手下的人,被贵妃渗透了,已经不能再用,有内鬼,这件事,只能交给你,哥哥,你能帮我吗?”
赵明洵同手同脚地从床上爬下来,斩钉截铁地说:“我能!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胞妹便说,让他去请贤人林正言出山,支持她的人中,有骠骑将军,武方面已经够了,但文这方面稍有欠缺。
她一说,赵明洵就想通了关键。
一位儒家贤人,能带来的不仅是名望上的支持,他在文人里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如果他能来大梁建书院,哪怕不公开表明支持胞妹,功绩也会算在她的头上。
她能得到的,不仅是一个贤人,以后进入书院读书的子弟,都会对她抱有天然的好感,这些是朝堂上无形的政治资产。
赵明洵无比认真地说:“妹妹,你放心吧。”
他毅然离开了心爱的异兽们,表面上领了另一个差事,实际上悄悄离开大梁,潜入盖山国,去找林正言。
现在,林正言找到了,就是和他预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赵明洵恍恍惚惚地坐在法器上,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是不是被胞妹给骗了啊?
林正言还在数落他,恨铁不成钢地说:“学乃人之本,教书育人是何等大事,你却如此拖拖拉拉,晚一个月,就会有成百甚至上千的学子少学一个月的知识,这是多大的损失!”
赵明洵:“你说的是。”
他没忍住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说也是接受最高教育的人,他是平庸了一点,但绝对称不上笨,很快就想明白,胞妹是故意对他这样说,以他为饵,来钓贵妃这条大鱼。
生气是没有的,他甚至还有点高兴,自己总算能为妹妹做上一点事。
越聪明的人,要承担的东西越多,他很想为妹妹分担一些。
出来太久,他有点想没搂成的长耳兔,也想那些异兽们了,最主要的是,他还从来没和妹妹分开那么久过。
不知道她在皇宫里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但他返程这一路,注定还要有波折。
一个穿着僧袍的人,在天上截住了他们。
赵明洵知道那些密辛,自然也知道他的身份——无涯寺的了念和尚。
他原本是郑家的人。
郑家与司家乃是世仇,由来已久,具体原由已经不可考了,但双方这么多年,旧仇遗忘,新仇却添了许多。
多是朝堂上的敌对,明争暗斗,也死过几个家族子弟,即便是现在,一有机会,他们也会互相下绊子。
司家的一位姑娘与了念和尚相约殉情,前者死了,后者临到头却退缩。两家的敌对更上一层楼。
司家甚至放出话来:欺骗我家女儿的感情不说,若是胆敢殉情,还要夸他一句至死不渝,可现在,骗了心不算,连命也一同骗了,真是懦夫!
他们将自家姑娘的尸身收敛,好好安葬。
了念愧疚难当,没脸做人,就出家了,他欠司家小姐一条命,无法偿还,因果便转到司家上,打算帮司家做事,抵消孽力。
不过赵明洵是很瞧不起他的,说什么无法偿还,不过是不想舍掉自己性命而已。
心里瞧不起了念和尚的为人,但眼中能瞧见他的修为。
赵明洵本来有点紧张,但看到林正言已经怒气冲冲地飞了出去,他顿时安心了。
林正言精神矍铄,目光炯炯,一开口就像是说大道理般,自有一股浩然正气,“你是拦路的?”
了念和尚微怔,他看不透对方的修为,心下一沉,本来不想回话,嘴上却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是,你们不能回到大梁。”
林正言淡淡道:“你现在离开,得活。”
了念和尚捻动佛珠,周身大放光明,一尊三头七十二臂的佛像从他背后升起,金光闪闪,手中托着宝塔、明珠等物。
他的气势霎时间就拔高了一截,竟然直接显出法相。
半空中罡风猛烈,吹动林正言身上的青色长衫,他神色如常,张口道:“破。”
一个字,仿若春雷滚滚炸响,巨大的法相正祭起宝塔,放射出千百道金光,忽然光芒一滞,法相整个碎去,了念和尚同样呼吸一滞,从空中掉下。
这就是儒家的言出法随?
赵明洵心下震惊,说不出话。
林正言又重新回到法器上,操控着它继续飞向大梁,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回去的一路,再无其他插曲。
赵明洵回到皇宫,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胞妹,林正言和他一起。
月余未见,胞妹还是和从前一样,对他笑道:“兄长一路辛苦了。”
赵明洵心里暖融融的,比喝了蜜还甜滋滋,“不辛苦不辛苦,你快去见贤人吧,不要耽误正事。”
胞妹就说:“那我晚些时候再来寻哥哥说话,对了,宫人来报说,你养的小鹿已经有孕了。”
赵明洵噌地从椅子上窜起来,“我这就去看看!”
他从殿内跑出去,余光见到胞妹正和林正言交谈甚欢,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过几天,他听到消息,林正言成了阅微书院的院长。
一家新书院,开在并州城,那是赵氏祖地所在的地方。
赵明洵在皇宫里带了几天,因为五彩鹿有孕,食谱起了一些变化,开始挑食起来,他觉得宫人采买的食材不够好,就决定自己去买点上品的灵果回来。
这是他私人掏腰包,不能走公账。
三皇子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荷包,不由得心里发苦。
两个侍卫也没跟着他,他做主给两人放了假,他自己走在都城的大街上,先去上街买上几根烤串,边走边吃,试图用家乡美食犒劳一下自己破碎的心。
然后,他就见到了一个人。
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姑娘,一个让他看了忽然有点小鹿乱撞的姑娘。
但在乱撞的下一刻,赵明洵就把小鹿扔了出去,遇见过叶真君以后,他对这种长相过于优越,自带吸引力的女子,突然就升起了警惕心。
好巧不巧,他们正排着一条长队,等着买吃的。
更巧的是,这人就站在她前面几个位置。
这几人应该是认识的,还在聊天,一个个头不高的年轻小伙说:“这咸阳真是大,逛了好几天也没逛完。”
他说完,另有一个面上蓄着长须的中年人说:“这倒是,老板,你想好在哪儿开店了吗?”
那个漂亮得不像人的姑娘有些苦恼,叹了口气道:“不好找啊,这的房价是真贵,稍微好一点的地段,金子好像不要钱一样。”
“主要是咱们还得买带院子的,或者附近有院子单独售出,免得还要赶路。”
另一个气质柔婉的姑娘问道:“小姐,咱们还要开火锅店吗?”
之前的貌美姑娘便说:“还是开吧,我这么好的锅底,不开店不是暴殄天物嘛!”
原来是要开店的。
地段不错,还不算贵的酒楼,他知道有一家啊!
三皇子咳嗽两声,“几位,冒昧打扰,我听到你们说想买酒楼,我正巧知道一处店铺,想要售出,而且自带小院,就在长庆街。”
“长庆街里这儿只隔了两条街,几位要是有意向,可以随我去看一看。”
林珂有些讶然地看向他,“是你要卖酒楼?”
赵明洵对上她的视线,先是心底荡漾了一下,忍不住心生怜惜,随后噔噔退了两步,把那点怜惜当场掐灭在摇篮里。
“不是我,是一个认识的人,她想卖酒楼很久了,但却找不到人接手。”
林珂问:“这是为什么?”
赵明洵:“大概,或许,可能是因为……离刑场太近了吧。但我保证,酒楼是顶好的,足足有四层,厨子的手艺也不错,总有回头客,姑娘可以先去看一看。”
第40章 狐唱枭和12
林珂在咸阳已经待了几天, 下了好多个馆子,不得不说,这儿的酒楼也好, 路边摊也好,花样口味繁多, 已然征服了她的□□胃。
更不要提, 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美食。
这几天她什么也没干, 光顾着吃了。
开店的事,她也在考虑。咸阳是有火锅店的,还不止一家, 不过林珂并不担忧。
首先, 她有独一无二, 无法复制的口味——番茄锅,九州天下根本没有番茄,在这方面, 它没有对手。
其次, 她曾经生活过的老家,火锅店多如牛毛, 互相虽然是竞争关系, 但也没见只留下一家店,其他店就倒闭的状况啊。
打出自己的核心卖点才是最重要的。
这方面她更有自信了, 论起菜品的种类和新鲜程度, 没谁能比得上有空间灵泉的她吧。
就是她的修为只到金丹,毫无寸进, 不能将空间再扩大几分, 实在遗憾。
林珂:今天也是想干掉傻呗渣男的一天!
这几天她没有戴面纱,既然打算在这里定居, 她就要显出真容来,去试一试咸阳人的品行,看看会不会有人来骚扰她。
结果是,没有。
一个都没有。
当然,许多人见到她都还是会露出那种怜惜的,关怀的神色,却不是每个人都会色眯眯地看着她,而且后者也不会主动过来说一些冒犯的话,让她去做妾。
与之相比,她甚至收获了许多善意,没有纠缠当做附加项的那种善意。
假如有天堂,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所以遇到有人搭话,她倒是没惊讶,太正常了,要是哪天她走在街上,没人搭话,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离刑场很近?”林珂反问。
“原本那不是刑场,是这两年后改的。”赵明洵回答,“其实也不是挨着,还隔着一条街,不过有些人觉得多少有点晦气,就不愿去。”
“现在已经很少用大刑场了,若是有些许个犯人,也是用城南的小刑场。”
说话间,队伍已经排到了林珂,她要了几碗冰沙,每人一碗,“等吃完,我跟你去瞧一瞧。”
赵明洵排在她后面,也要了一碗冰沙,上面还洒了果仁。
吃好冰沙,他们就走出商街,去了长庆街。
这个地方,其实并不荒凉,路两旁都是高门大院,住的人多少都有些分量,原本酒楼的声音也是很好的。
后来皇帝特意把原来的广场改做刑场,就建在这些世家的边上,估计是为了敲打他们,那些年处置叛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负责清洁的人洗了三天三夜都没洗干净。
这当然也是皇帝故意的,不用修士的办法,非要用凡俗法子,一桶桶提水去冲,还是在给世家们下马威。
这酒楼是国师开的,国师和皇帝站到一边,那些被满门抄斩的家族中,有多少是因为国师的计谋手段而亡,他们怎么可能再去这人的酒楼。
也就是惹不起她,不然早就想法子把店砸了。
现在还去酒楼内吃饭的,一些是不知道背后主家是谁的平民,一些是国师派系的人。
酒楼再好,也不能天天吃,否则很有故意拍马屁的嫌疑,所以还是亏损。
一个小小的酒楼,就因为牵扯到了朝堂,想卖也卖不出去。
这的地段是真的不错,刑场只能算是表面原因,九州天下的人,哪有怕死人的。
赵明洵领路的时候,觉得自己运气也挺不错,他打听过了,这位林老板是盖山国人,外地人,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
由她来把酒楼买下,是最好不过,谁也不得罪。
而且,他在心底忍不住暗想,恐怕也没谁能迁怒到对方身上。
赵明洵生在皇宫,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男女皆有,但诸如叶真君和林老板这样……这样拥有奇异魅力的人,他也是头一次见。
若论样貌,这两人当然也是顶尖的,可美人的美不是千篇一律,宫中的人各有各的风采,谁也压不过去谁,他们的容貌气质难道就不算顶尖吗。
唯独这两位,古怪的吸引力似乎和皮相无关,甚至让他怀疑,这是不是某种妖物或者法术造成的影响。
他想不通。
反正这种费脑子的事,交给胞妹去想就行了。
一行人来到酒楼,这里的管事认识赵明洵,主动出来迎道:“三公子来了,还是老样子吗?楼上有雅间。”
赵明洵摆摆手说:“我是陪这位林老板来的,她来看酒楼,你同她逛一逛。”
管事见到林珂,先是惊艳,随后狂喜,看她的眼神登时亲近不少,那是一种看冤大头的目光。
他无比热切地说:“林老板是要买酒楼吗?”
林珂:“……先看看。”
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管事的除了是酒楼管事,还有一个身份,是国师府上的老仆,那位嬷嬷的丈夫。
他年岁已高,纵然林珂容貌奇美,也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想法,看她就像是看自己的晚辈一般。
“我们酒楼一共四层,都是用餐吃饭的地方,三楼和四楼是雅间。”
管事领着她上楼,每个楼层都看过一遍,仔细介绍。
林珂看得也很认真。
酒楼装修雅致,厅中还种了不少绿植,楼上还有许多题字,想来是前来用餐的文人墨客所留。
大多是草书,林珂一个字也没认出来,不过瞧着倒是很有意趣。
看完前厅,再去看后堂,这儿的厨房建的也很大,不过里面只剩下一个厨子,两个伙计。酒楼没有客人,他们也闲着,正坐在椅子上剥瓜子仁。
见到管事的领人进来,心里一惊,站起身来,“掌柜的。”
几人目露疑惑,管事却没多说,只道:“我领这位老板来看一看。这是酒楼的潘大厨,最拿手的是通花软牛肠,手艺一绝,哪怕是宫里的御厨,也做不出来这个味儿。”
林珂好奇道:“这是什么菜?”
管事的笑道:“潘厨子,牛肠还有没有,切一块下来给林老板尝一尝。”
潘大厨看出来了,这是来买酒楼的,他忙道:“有,还有呢。”
说完,他先去洗了下手,才走到厨房一角,掀开一个黑色大缸的盖子,从出取出一个鲜红釉碗,拿掉上面的盖子,取出一条香肠来,放到案上,拿刀切了几片下来,接着开火,热油一煎。
也不知道他撒了什么香料,一股香味儿立刻被激发出来。
他把煎好的牛肠装进小碟子中,又取了一双筷子,一并送到林珂面前。
“客人请尝。”
林珂先闻了闻,牛肠里不只是单纯的油膏,里面还加了其他东西,除了油脂香气外,更有香料的味道,十分复杂。
她咬下一口,外皮酥香焦脆,内里汁水软腻,大概是放了骨髓,很有一种油香味儿,但填充的其他碎末却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这种腻。
一个字,绝!
林珂边吃边点头:“真的很不错。”
她环视整个厨房,收拾得很干净,空间也挺大,只是菜不多,应该是因为生意不好,所以并没有进太多货。
这个厨房她倒是挺满意的,别的都不重要,重点是要够大,太小了都不够切菜的人站的。
看过厨房就是后院。
后堂是三进的宅子,住他们一行人是绝对够了。
这条街都是四进四出的大宅,但这里把外院改成了酒楼,格局上就稍稍有所变化。
林珂去后院也看了看,越瞧越是满意,不禁问道:“要多少钱?”
管事一震,说:“只要一千两黄金。”
林珂大惊,“这么便宜?”
这么大的酒楼加后院,她估算着,怎么也得三千起步。
管事苦笑一下,就这个价,还卖不出去呢。
能买得起的人,谁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谁敢接过这个烫手山芋?
林珂敏锐地察觉到里面有猫腻,她让其他人到处看看,随后对管事说:“我是诚心想买,但是,假使这里面有什么不好说的隐患,我也是绝对不会要的。”
管事白发苍苍,叹了口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
他把酒楼背后的事简单说了说,国师的身份是瞒不了的,酒楼想要售出,必须得由双方当事人一起去户籍处登记。
谁料林珂听了不仅没退缩,反倒立刻拍板定下了。
国师!
这不就搭上线了吗!
林珂心中狂喜,当这劳什子女主,也不是没有好处,运气还是多少有一些的。
她大手一挥,豪气万千,“买了!什么时候签合同?”
管事结结巴巴,“这个,这个需要我和主家先通报一声。”
林珂真诚发问:“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管家自然是同意,他不能做国师的主,两个人面谈是最好的。
林珂把其他人叫到一起,说:“你们可以继续出门逛逛,四处走走,也可以回客栈,总之别走散了。”
“我去一趟国师府。”
林上进眼神微动,林珂对他颔首,两个人走了一通眉眼官司。
三皇子赵明洵正坐在大堂里,面前也有一碟子瓜子,见状站起身来,“林老板决定要买了?”
林珂:“哪有人不爱占便宜的,多谢你牵线搭桥,这事儿要是成了,改天店里开业,我请你吃饭。”
赵明洵客气道:“林老板不是开火锅店吗?太辣了,我吃不了,而且我也是帮妹妹还人情罢了。”
林珂:“我这儿有不辣的锅底,番茄锅,你要是错过了,一定会很遗憾的。”
赵明洵茫然,“番茄,这是什么味道?”
林珂也不嫌麻烦,当场掏出四个西红柿来,“生熟都能吃,你尝尝就知道了,酸甜的。”
她不仅给赵明洵两个,也给了管事两个。
管事是国师家的人,这位赵公子,能认识国师,身份肯定也非同一般,赵可是大梁国姓,少不得是个皇室宗亲,这可都是人脉啊!
林珂的生意魂熊熊燃烧,都不用说觉得好吃,但凡觉得新奇,回头和认识的人说上一嘴,只要有人好奇,过来尝上一次,这都是潜在的商机!她怎么可能错过!
赵明洵:!
赵明洵:“原来是它!”
林珂大为惊讶,“赵公子认识番茄?”
赵明洵不解:“我在叶真君那里吃过,它不是叫西红柿吗?”
林珂陡然惊喜起来,“叶真君……叶回生?你认识叶姐?这世界也太小了吧!”
“番茄,西红柿,都是它,不同的名字而已。”
她笑容满面地说:“叶姐的番茄还是我给她的呢!”
赵明洵也惊讶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美到奇异的人,竟然关系还很亲昵。·
他的眼前闪过叶回生笑眯眯打劫的场景,忽然打了个冷颤。
叶回生在他心里,已经被打上了笑里藏刀的标签,和她交好的人,怎么会是良善之辈!
赵明洵立刻拔高警惕,把林珂也视作洪水猛兽,干笑两声:“哈哈哈,真巧啊。”
他意意思思吃了两口糖番茄,就推说道:“我此次出门的事还没有办完,就不多留了,等林老板开了店,我再来光顾。”
妹妹!我需要你!!有妖怪!
林珂不疑有他,笑道:“赵公子慢走。”
另一边,管事的掌柜吃了几块西红柿沾糖,不由得点评道:“这番茄,滋味真是独特,不过倒是不坏,我开始好奇番茄火锅是什么味道了。”
林珂便道:“若是顺利,等开店了,您老也来吃上一顿,不就知道了吗。”
掌柜的和蔼笑道:“既然林老板都这么说了,那我少不得要来照顾照顾生意。”
林珂冲小文等人摆摆手,又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便跟着掌柜的穿过几条街,来到国师府。
国师的宅子,是皇帝赐下的,这地方从前是一个国公的家宅,后来国公被抄家了,它就空了下来,一直到国师搬进来,此地才重新有了人气。
尽管如此,还是太空了。
林珂随着管事的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几个人,下仆都不见踪影,若不是门口牌匾上写着国师府,她甚至会怀疑走错地方了。
偌大的宅子,空得仿佛鬼宅。
今天是休沐日,国师不当值,而且难得待在家中。
管事的说她运气真好,正巧能见到国师,不用再约时间。
林珂嘴上谦虚,心里却不禁暗想道:这就是女主光环啊,幸运buff拉满。除了在面对剧情男主的时候出问题,剩下时间,都好用得要命。
要不是变成欧皇,估计她早就开始发癫了,哪能有现在这般还算正常的精神状态。
国师正在书房画画,山水画。
管事来通报时,说了林珂的基本情况,包括她是盖山国过来的外地人这一点,国师了然,她放下毛笔,“你和她都说过了?”
管事恭敬道:“已经说过,她本来有些犹豫,听过后确定要买。”
国师眸中神光微敛,“好,我去见一见。”
林珂坐在前厅的椅子上,有小厮上了茶,但是她没喝。
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副画,画中有黄雀落在落满雪的枝桠上,雪下一株迎春花露出半个花苞。上面题字——东风吹散梅梢雪,一夜挽回天下春。
林珂不懂画画,但也能看出来作出此画的人,必然是一位大家。
她欣赏了一会儿,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余光看到有人走入厅内,便转过头去。
来者是一个女人,穿着黑白双色的长袍,神情平淡,她起路来不急不缓,像一只闲庭信步的鹤。
林珂完全没注意到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她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眼神,她的气质摄住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的目光幽静深邃,像深山中的老树,古庙里的水井,一坛窖藏了百年的酒,遗迹里锈蚀的断剑,充满了故事,充满了悠久深长。
可同时,她的眼神里又流露出一种执拗,一种天真,一种坚持,仿若冰原里兀自燃烧的野火,一点寒芒外露,忍不住让人想要退避三舍。
她逆着光走近,林珂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世事变迁,天地改易,她也会站在那里,亘古不变。
一个人怎么会历经沧海桑田而不变,不变的是她的道心,她的坚守,她的信念而已。
国师开口,声音平和,“林老板。”
林珂忽然有点紧张感,她定了定神,脸上挂着笑,起身拱手道:“见过国师大人。”
国师开门见山,“林老板买下酒楼,是否打算招伙计?”
林珂如实答道:“确实有这个想法,我带来的人手不够,少说也要再招十个人。”
国师:“既然如此,可否先考虑现在店中的伙计,他们都是店里老人,手脚干净,做事麻利。”
“若是用的不顺手,你可以随意辞退。”
林珂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反正也要招人,招谁不都是招嘛。我会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干,会很累。”
“他们要是不能吃苦,那也只能算了。”
国师神色淡淡,像是随口一提,并不在意结果,她颔首道:“请容我去拿房契。”
林珂喜不自胜,这就是同意卖的意思了,她连声道:“您请,您请去,我就在这儿等着。”
国师转身,眼眸微微眯起。
她自然没有忽视林珂身上的不寻常,只是意志力过人,万人迷光环对她毫无影响。
她一手背后,一手缓缓掐诀,推演天机,眉头微跳,“奇怪……”
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国师脚下不停,取了房契,重新返回前厅,神色如常道:“涉及到房屋买卖,需要你我二人一同到户籍办事处签订合同。”
“咸阳内禁制御气飞行,你我可乘马车同去。”
林珂:“那就麻烦国师大人了。”
有小厮牵来马车,她们二人前后上车,面对面坐着。
按照往常,林珂总要撩开帘子看看窗外,但国师坐在对面,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有种威严,像是教导主任,让她不太敢做一些小动作,只能板板正正坐着。
大概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势吧。
国师却率先开口道:“林老板是盖山国人,怎么想来咸阳开店?”
林珂斟酌了一下语句,谨慎但真诚地回道:“我觉得大梁是很厉害的国家,是我喜欢的。”
“说起来,也有一个问题想问国师,你喜欢吃番茄锅吗?”
国师道:“番茄锅?这是何物?”
林珂一怔,“那你知道手机吗?”
国师摇头,面上平和,眼底暗潮涌动。
国师不是穿越者?
林珂瞧了半天,没发现她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却是是不知道,见到她说这两个东西,也没有见老乡时的惊讶。
国师不是,那皇帝就是了吧。
林珂笑着打哈哈道:“番茄锅是我自己研究出来的一种火锅口味,手机也是我家乡的俗语,是雏鸡,没超过巴掌大小的小鸡仔的意思。”
“我瞧国师,总觉得眼熟,以为你是我家乡人呢,就忍不住问上几句。”
她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道:“离家太久,是有些怀念。”
国师仿佛信了她的说辞,并未继续追问,而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林老板为何不回家?”
林珂便端出一副委屈,痛苦,悲戚,惆怅的表情,长长叹气道:“我的家,已经容不下我,将我赶了出来。”
她眼眶一红,就蓄了两汪浅浅的泪水,“我是个没有家的人,又能往哪里回呢?”
国师目光浅淡,“抱歉,是我冒犯了。”
林珂本来是演的,可看到她的神情,忽然真心实意地感到难过起来,这不对劲,这不像她。
太亲近了。
她们两个不过是刚刚见面而已,自己根本不应该做出那副姿态,还说那些话,完全没有必要。
她只需要回上一句,有难言之隐就足够了。
还眼圈一红,差点落泪,怎么会这样!
这是带球跑女主的特质,只要想哭就能哭,甚至只要做出相应的表情来,就能条件反射般涌出眼泪。
她原本是很唾弃这个技能的,刚刚怎么会不加思索地就用了?
林珂心下一沉,再看向对面的人,国师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容色浅淡的模样。
是不是她搞的鬼?
看起来又不像……
而且国师也没有理由对她下手才是,难道是她在咸阳呆的几天太过放松,不自觉就放下了警惕和心防?
林珂心中千回百转,面上扯了扯嘴角道:“不说这些了,都是陈年往事,人毕竟要往前看。”
国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眸光深邃,“林老板说的是。”
她两只手都拢在袖中,宽大的袖摆逶迤,遮住了推演掐算的动作。
林珂心中觉得邪门,可国师一瞧就像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或许是她自己太放松了,竟然拿出从前和朋友玩闹时的姿态,说话口无遮拦,开始戏精。
要知道,自从来到这里,因为光环的缘故,不论和谁交谈她都是严阵以待,别说嬉笑两句,就连好脸色都不敢给一个。
林珂啊林珂,你怎么可以如此堕落!你的警惕心都被狗吃了吗!
她脸上笑容一收,不仅肉不笑,皮也不笑了,完完全全恢复到了在细柳城那副高冷的、生人勿进的姿态.
就这样把合同签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