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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8 章   回家


    她几乎是仓皇地走出内殿。


    延庆正侯在门口,见她满面泪痕,也是一愣:“掌书,您——”


    程时玥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意,下台阶时却左脚踩空,脚踝剧痛一扭,身体踉跄着向前扑去。


    延庆吓得赶紧去搀,却见她咬牙迅速起身,忍着哭腔道:“在下失仪,叫公公看笑话了。”


    已经有些顾不上崴了脚踝所带来的疼痛,此刻的她如一只受惊过度的鸟雀,只想一头扎进巢穴躲藏起来,开始只是跌跌撞撞地快走,接着忍不住小跑起来,若不是宫规所限,她或许会完全控制不住地奔跑。


    ——仿佛只有逃离,才会让她的内心稍稍有片刻的安宁。


    ……


    “掌书?掌书?”


    程时玥回头,正是小富子。


    他面色极为关切:“掌书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程时玥便反应过来,原来不知不觉,她竟已经失魂落魄地呆坐了快一个下午,手上的事情愣是一个字没动。


    程时玥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没有的,我很好,小富公公。”


    小富子:“不不不,您这一瞧便是不舒服,您仔细想想,可是有哪儿疼痛?哪儿发热?头是不是发昏?……想好了便告诉我,我去给您告假。”


    “……”


    次日,天刚有些亮意,程时玥就被子弦叫醒了。其实,程时玥当真是如此想的。


    一开始她确实以为谢煊是见色起意。但后来,她渐渐发觉,不是如此。再如何遮掩,他看她时,眉眼间是止不住的嫌弃。


    甚至不愿意离她太近,在程时玥路过他时,会侧身稍稍避开,生怕她碰到他一片衣角。


    在她扯他衣袖时,眼神像是要砍了她的手。经过一天的试探,程时玥发觉,他当真不喜她。


    程时玥将此归咎于他眼瞎,让她当外室或许也是有什么阴谋。他都避着她走,当然也不愿意有身体上的触碰,这可再好不过了。


    再联想起子弦一开始的话,他们郎君缺个外室,是缺、而不是看中她了,这当然有很大的差别。


    但程时玥再次错看了谢煊。


    此刻,她退无可退,垂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脸庞滑下,最后停在她脖间。


    他手微凉,在她脖间若即若离地划着,手指细细抚过昨日红肿的剑痕,似是略有疼惜。有些许痒意,但程时玥不会觉得他是在欣赏她美色。


    他认真打量的神色,好像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随后,猛然下手,狠狠掐住她脖颈。


    想清这茬,程时玥霎时沁出一身汗来,更是害怕,仍然往后退,冷不防从床上掉下来,带着被子重重摔在地上。


    顾不得丢脸,程时玥抬头见清谢煊垂眸睨她的淡泊眉眼,又一次感觉,他比她想得可怕多了。


    她匆忙站起来,抱着被子一起,将他要杀她、折磨她的意时曲解为亲近,装糊涂,略有羞意道:“那个……郎君咱们还不太熟,有些亲密的事,还是以后再做吧。床让给你,我先走了哈。”


    说完,她一瘸一拐地拖着步子赶紧离开,当真是呆不下去了。


    只余谢煊,看着她走远的背影蹙眉,又回头,见床上空空荡荡。


    她将上面的被子全抱走了。“哐哐哐——”翌日清早,剧烈的敲声一直在响。


    程时玥平生最讨厌被吵醒,作为姜国唯一的公主,她有偌大的宫殿,成群的宫人侍奉。清晨若她不起,宫殿内静得连根针落的声响都无。


    如今她梦中迷茫,下意识恼怒道:“是哪个不要命的?”


    站在屏风后的谢煊黑着脸,“是我。”


    程时玥瞬间就清醒过来,和他同住,虽说他好像对她没什么兴趣,但人心最不可度量。故而,她都是和衣而睡,此刻一骨碌就坐起来。


    有了前几天的教训,命和骨气比起来,当然是命更重要,她一下子就变了调子,柔声道:“郎君,有什么事么?”


    谢煊不愿意陪她演戏,并未回答,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如此不尊重人,程时玥恨得咬牙切齿。她深呼吸,闭上眼安慰自己,没关系,再忍上几月。


    等她回了姜国,一定要派人来东淮,将他捉回去,同样折磨一番。


    程时玥刚平复好的心情,在走出门外,见清面前的木盆后,破碎一地。


    里面放着厚厚一摞男子衣物,俨然是几人昨日换下的,罗南说了一大通,但程时玥只明白了一件事。


    那便是——他们让她去浣衣。


    程时玥双手攥拳,心中对谢煊的恨意更上一层,但她转头,对着谢煊假笑,“郎君,我不是个外室么?为何要去浣衣,若伤了手,可如何是好?”


    谢煊的眸子就盯着程时玥看,看清了她掩饰下去的愤恨,却不以为然,他挑眉,不在乎道:“外室又如何?”


    他在提醒程时玥,两人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他也不会对她有一点怜惜。


    程时玥咬着牙,才能维持住表明的平和,为了不浣衣,她又豁出去,带着点嗔意撒娇道:“郎君~咱们高家又不是没钱?为何要我亲自做?”


    “咳咳……”罗南咳了几声,有些心虚,当然是接触的陌生人越多,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此女日后利用完,杀掉就解决了,多来人还要多费心威胁,他们殿下嫌麻烦。


    他当真……从未见过如此不知分寸、厚颜无耻的女子。


    子弦和程时玥小声解释,他们郎君行商,继母觊觎家产,妄图害死郎君,所以,要在漕县暂避几月风头。


    因着睡前哭过,程时玥眼睛微肿,但醒后已经接受现实,只想着能好好保住性命。


    她在心中疯狂盘算,行商就意味着有钱。姜国对商者宽和,后嗣亦可为官,不受歧视,故而,从商者甚多,国富有余。


    可她听闻东淮商者为贱,子孙不得入官场,甚至衣着配饰都有所限制。


    但此刻,这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商者离农本,四处游历,按照子弦所言,他们一行人只会在此呆几个月。


    这时外室的好处便显然出来,几月后,她留在此地,岂不是逃走的大好时机。


    程时玥又偷偷瞄了一眼静静立于窗边的谢煊,昨晚月色昏暗,看得也模模糊糊,不真切,如今仔细去看,他长得算是可以。


    身姿欣长,宽肩窄腰,他面庞线条亦柔和,气质干净,瞧着是个温润好脾气的郎君。


    昨日,也是这点给了程时玥错觉,看他好说话才求上他,她以为这样的郎君不会太过为难人。


    但今日细细看来,虽然装得温和,但眸中时而翻涌的阴沉是无法骗人的,他定然心机颇深,手段狠辣。


    谢煊侧头,黑眸正好与偷摸打量他的程时玥对上,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随后赶紧转头,认真听着子弦的话。


    她心中默念,算了,算了,几月而已,忍忍就过去了。万一遇见了来寻她的人,说不定还能早点回去。


    落在他手里,起码比在青楼应付那些肥头大耳、亏空身子的油腻男子强。


    子弦说,他们最近都要住在民巷中,程时玥想想就觉杂乱,但这郎君是商者,不能明面奢靡也没办法。


    程时玥站起身,没人服侍,她只好自己动手理了理外袍。


    往日她的贵重蚕服、深衣穿都穿不过来,更别提沾上尘土的男子衣物,但此刻,程时玥直接将昨日的外袍披在身上,完全没有还回去的意时。


    罗南无法忍受,只觉程时玥不要脸面,虽然还回来,他们殿下也不会再要,但对方根本没打算还,还理所应当,这就是另外一回事。


    他出言,“喂,那边的。”


    程时玥闻声四处看了看,这处除了她们四个没有旁人,她这才确定,对面这个浓眉大眼,高大方正看起来傻乎乎的人是在叫她。


    外袍逶迤托地,将整个人都罩得严严实实,程时玥也没了昨晚的委屈,境遇一改,没有生死的危机,往日的矜贵又出来了。


    有人这样没礼貌地喊她,她已经有些许不悦,但在此处也只能忍下这群粗鲁之人。但她还是下意识微微仰头,“何事?”


    问完,她站在门口,转头正对着庙门,远眺着,只余一个侧脸。


    罗南突然有种平常殿下问话的错觉,他顺着程时玥的视线往外望,黑黢黢一片,只有几盏破旧的灯笼被风扯着晃,完全没有一点值得看的景色。


    程时玥一路的紧赶慢赶,与丁炎几乎是同时到达老医者的家门前。


    “叩叩。”


    敲门片刻后,老医者便来开了条缝。


    “又有何事?那犬不是早便治好了么?”


    “老人家,在下方才在路上救下一位流民,因着身份特殊,在下不放心将他放去医馆,便想到了您。”程时玥压低声道,“事关重大,在下想来,殿下是信得过您的。”


    老医者一边转身回屋,一边嘀咕道:“上回捡了条狗,这回又捡了个人,你可真是四处捡啊。”


    他虽是这么说着,门依旧是敞开着没关。


    丁炎倒也机灵,见此情况,立刻将那人从车上拖了下来,扛进了屋子。


    他才将将把人在床上摆好,便见县君已经打了温热的水,还绞好了帕子,吓得他差点跳起来,忙一把接过道:“小的来,小的来办,县君千万别折煞小的!”


    想来主子今日下午亲口交代他照看县君时,脸色本就沉得可怕,若是叫主子知道他伺候不周,还要县君亲力亲为,他必没好果子吃。


    他还想升职呢!


    程时玥倒也不坚持,从善如流地将帕子给了他。


    趁丁炎给病人擦脸擦手的空档,她拿出一袋银,对那老医者道:“老人家,此人还要劳烦您好好医治,这是诊金。”


    看那老者一把接过钱袋,程时玥心里肉疼了疼:这月刚发的俸禄,全在这了。


    老者捋着胡子,带着傲气道:“那你可算是找对人了,他是常年泡在水中干活,本就落了一身的病,这一路过来京城已是强撑一口气,随时都可能见阎王老爷。”


    第 29 章   旧梦


    程时玥便也吁了一口气,这老人家虽然钱收得毫不含糊,但医术也的确没得多说。


    得他这一句话,她便放心下来,借了纸笔,写下几行字,然后将纸装入信封,对丁炎道:“劳烦你去宫中送一趟信,记住,一定要亲自送到殿下手中。”


    丁炎一听此话,便知道事关重大,领了命匆匆去了。


    程时玥又在这院里呆了一会儿,帮忙熬了药汁,又在外守着老医者给病人施完针。


    这一套下来,已到了天黑,算算时间,估摸着此时丁炎应该已经将信稍到了宫中。


    程时玥想着,今日她与殿下算是不欢而散,而此人或许又和榆州案有关,一会儿殿下若是派人来看,或是亲自来了,再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且今日这一番折腾,她早已有些乏,有些饿了。“郎君、郎君走得太快了,等等伊伊!”程时玥一手拖着过长的裙角,步子快挪着,才能勉强追上她身前的谢煊。


    他自己走得快也就罢了,方才从人群走出来时还要扯着她的胳膊,也不松开,用得力气有些大了,程时玥不得不跟着他往前快走。


    他下手的力道很重,程时玥感觉,手腕上一定会红一片。


    但她发觉谢煊吃软不吃硬。一开始,她宁死不屈,他就真的要杀了她。可后来,她哭了哭,他就给她改善了伙食,还答应带她出来。


    再加上,赵孺给她提出的法子,程时玥越发有底气,娇滴滴又带着些许哀怨地喊了声,“郎君,人家手上痛~”


    谢煊只想尽快离开,此刻走出人群,又听见那声娇柔的郎君,心头异样顿起,和方才在洛水旁一样的微妙感。他猛然停下脚步,同时,也松开了程时玥的手。


    程时玥认为已经找到了能尽快离开的法子,她也没有那么害怕谢煊了,小步往他身边挪了挪,看见他面无表情,甚至微微抿紧的唇。


    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啊。坐在谢煊边上的子弦闻言震惊地呆住,抬头,眼神在程时玥和谢煊脸上瞄来瞄去。


    子嗣?什么子嗣,因为先郭后,殿下对娶妻一事很是抵触,也没有子嗣,这点就落后于已儿女双全的大皇子。


    程时玥亦发觉谢煊变得古怪的面色,她一时语塞,内心有些奇怪,她说的真这么容易引人误会吗?


    她又重新说,头也探过去,离谢煊更近一些,语气柔和带着点撒娇意味,“郎君,你看,咱们家也有些名气吧,伊伊虽然是个外室,但好歹也是郎君的人,对吧?”


    谢煊因着方才猜错面色微僵,但听她这么说,他也差不多知道她要说何事了。他稍偏头,望着她的眸子黑亮,程时玥从中看出些许质疑。


    什么时候是他的人了?


    但她选择视而不见,接着往下说,“外出时也代表着郎君的脸面,与旁家女眷相比,伊伊显得孤零零的……”


    谢煊点头,“我明白了,你想要个侍女,对吧?”


    程时玥见他如此上道,心情甚好,如今没了什么失身或被杀掉的风险,看他简直愈发顺眼,又凑过去一点,仰头期待地看着他,“郎君,可以么?”


    她眼中亮晶晶的,眼型很好看,睁圆时候带着些许稚气,瞧着单纯极了,没了气人的模样,莫名有些可爱。


    谢煊又点头,允了。


    程时玥得偿所愿,高兴地坐了回去。已经过了这么久自食其力的日子,倒不是要一个侍女来伺候她。子弦虽听话,毕竟是个男子,总有些不便。


    如果有个侍女,那就能在她沐浴时,帮她望着风了。虽然谢煊是个断袖,但她也有点放心不下。


    对他,还是要说话好听些,才有好日子过。程时玥看着谢煊笑了,嘴甜道:“郎君对伊伊真好。”


    谢煊:“……”他不知,她到底受了什么刺激,这几日变得愈发怪了。


    那就对了。次日,外面吵吵嚷嚷,程时玥依稀听见了罗南那个烦人精的声音,她头晕有些发沉,勉强睁开眼。


    迷迷糊糊地发觉她被锦被裹得严严实实,粽子似的,她第一日怕冷才这样睡。


    但如今一日热过一日,她睡的地方虽然简陋至极,但也不冷,她是不会傻到再团着睡的。


    可这处只有她一人,或许是后半夜她觉得冷了,睡梦之中才做傻事。


    程时玥将身上包裹严实的被子扯开,只觉阵阵发晕,浑身被汗浸湿,里衣紧紧黏在肌肤上,很是难受,但此处不便沐浴,只能作罢。


    她坐起身,又清醒几分,回忆起昨日的梦,虽是梦魇,但她又见到了阿母,也不算坏事。


    想起阿母临终前对她的嘱托,独自在姜国的阿浓还在等她,程时玥撑着榻沿站起来。她得回去,而且是尽快回去。


    她推开门,见他们三人又围在一起,余光瞥见那熟悉木盆,不会还打算让她去浣衣吧?


    她开口,嗓子有些许干哑,“怎么了?”


    经了昨日谢煊的警告,罗南也没像往日那样与程时玥争论,反倒是对谢煊抱怨,“郎君,衣物全被洗坏了。”


    上次程时玥去河边洗的衣,子弦在院中晾了几日,方才干透。罗南早上去收时,发现外衣全都被打烂了,这给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衣服洗坏。


    程时玥也瞧见了衣物破烂处,想像往日那样回嘴,却眼前发黑,扶住一旁的窗沿,才能站稳。


    子弦不知道谢煊和程时玥昨晚去了何处,但见她面色发白,和往日不太一样,有些担忧地问道:“阿姊,是受凉了么?”


    程时玥摇摇头,看着罗南和谢煊,态度不大好,“上次我便说了,我不会。”


    场面僵持住,程时玥已经做好准备,谢煊八成又要威胁她怎样怎样。


    但他却说:“不会便不做,难受就回去休息,以后都不必再做这些。”


    程时玥不知他是否真如此好心,但他向来都是那一种表情,她看不出来,今日也不愿去猜,所以转身回屋了,像是听了他的话。


    “子弦,去趟医馆,寻坐堂的疾医来。”谢煊也看出程时玥面色确实不大好,她应当没受凉,不知为何会生病。


    子弦应了一声,连忙往出跑,今日无事,谢煊也没走,也回了屋。


    只有罗南看着那一盆衣物,方才在青楼查探的消息传回来,殿下已知此女身份不明,举止又怪异,明明已起疑心,却连问都没问。


    也不应该让外人来小院子,万一走漏风声,情况很糟糕。但这个女子,殿下先是带着她出去,随后又让外人来。


    真是色令君昏,不可多留。


    如此作弄一个女子的真心,明明喜欢男子,还非要胁迫她报恩当他的外室,此等恶举,他心情不好,那她就放心了。


    像是落入情网的女子,满心满眼都是心悦的郎君,愿意为其放弃一切般,程时玥又往谢煊旁边挪了几步,差点就要抱住他胳膊,被他下意识躲避开。


    但程时玥恍若不觉,又凑到他身边,仰着头,真诚地问谢煊,“郎君家中,可有子嗣?”


    于是她打算回家避一避他,她托付那老医者安顿好病人,随后道了告辞。


    将期待放在了上巳节,程时玥打算趁乱四处走走,或许还有逃走之机,所以这两日她都很安分。


    前几日有些冷,但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也凑合着能吃饱了,她也能勉强安稳入睡。


    程时玥也改了从前对赵孺的躲避,每日都到旁边宋家呆一会儿,两人逐渐交心,程时玥挑着说,又将被迫成为外室的事,告诉了赵孺。


    赵孺对谢煊和罗南两人的印象坏透了,有龙阳之好并不算大事,此时风气开放,人们对此也是尊重。


    但为何要蹉跎程时玥一个妙龄女子的大好年华,还如此貌美,真是造孽!但在程时玥的劝说下,她并没将此事告诉亭长。


    赵孺家中也不算富裕,但是夫君是亭长,也有微薄的俸禄,赵孺又善厨,所以总邀程时玥留下用饭。


    “青橘——”程时玥开口,那带着沙哑的嗓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许是那个梦太过真实,夜晚挣扎中她踢了被子,着了凉。


    青橘早便侯在了门外,见她昨日疲累,不愿叫她。


    但一听见她这声音,便进来道:“小姐,要不要叫大夫瞧瞧?”


    程时玥摇了摇头,问道:“今早可有人来找我?”


    “有个叫丁炎的男子,说是跟在您身边赶车的,”青橘道,“奴婢已经叫他在外边院里候着。”


    “我去见见。”程时玥以手撑床想要起来,却觉得浑身有些绵软使不上力。


    果然人忙时憋一口气,只要一全部松下来,就容易得病。


    青橘助她穿衣梳洗完毕,再将她扶到院中。


    丁炎一见到她,立刻起身。


    程时玥问:“人可醒了?”


    “还不曾,”丁炎为难道:“小的昨晚去宫里找殿下,却不想殿下恰好出了宫,小的谨记县君的话,一定要亲自送到殿下手中,结果等了一夜,竟都不见殿下回宫。”


    程时玥心中一紧:“朝中可有什么变故?”


    第 30 章   回府


    丁炎答:“昨夜殿下亲率狴牙卫,连拿数名五品以上大员,连夜审问,闲人一概不得见,就连户部尚书肖大人也锒铛入狱,如今朝野震动。”


    程时玥便有些惊讶,他分明说的是今早拿人,为何会提前?


    她顺着时间推测,或许昨夜丁炎去找他时,他恰好出宫拿人,时间正错开了,所以没收到信。


    程时玥这边正暗忖,丁炎又道:“小的有个好兄弟,正在狴牙卫供职,小的猜或许县君也想知道,便跟他打听了一二,听说这肖大人在牢里什么也不肯说,一口咬定是遭了下属陷害。但余下的,我这好兄弟也不敢透漏更多了。”


    丁炎怕她不信,又道:“县君,小的敢保证我这兄弟所言属实,我从穿开裆裤时,就与他玩在一起了!”


    程时玥揉了揉眉心,点点头道:“丁炎,此事你做得很好。”


    丁炎道:“谢县君夸奖,一会儿县君还需要做什么,随时吩咐小的便可。来之前主子便对小的说了,往后要全听县君吩咐,县君的所有要求都要尽量满足。”


    酒过几巡,县衙往下挥挥手,歌女和舞姬都垂首下去,来时是十位,回去就变成了九个,其中一个被冯令史揽了过去。


    县衙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了今日的正题,“漕县小地,咱们今日聚在此处不论身份,不分你我……在京中官员看来,都是不足道的人物。”


    “如今,有个泼天的富贵摆在眼前,不知诸位,可敢一试?”


    县衙已经抛出了话头,但显然,这处只有谢煊一个外人,其他人是早就知情的,只是配合着演戏罢了,还未问清便不合常理地纷纷应和着。


    县衙时不时往谢煊这边瞄一眼,见他面不改色,有些心急,可也不好主动提议。


    其他人都表过一番誓要追随的态度后,谢煊才笑着开口表态,“某只一落魄商户,无权无势,家中些许糟粕金银,如大人们不嫌弃,某也可掺和一番。”


    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嗯?”谢煊真没反应过来,脑海中迅速时索起,他到漕县之后做了些什么,应当没有暴露身份的举动。


    见如此说不通,县衙咬咬牙,直接问了出来,“就是龙阳之好。”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瞧着谢煊僵硬的神色,也知贸然发问是冒犯,解释的话也噼里啪啦地说了出来,“近些日子,夫人间不知为何流传起这事,都说贤弟你喜好……男子,外室是假的,只是为了掩盖——”


    县衙说到这处,余光一扫,见谢煊面无表情。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咽了咽唾沫,再也说不下去。


    谢煊却倏地笑了起来,但县衙总觉他此刻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有些怕人,又见他敛下笑意,平淡道:“大人多虑了。”


    这事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如此回答便是变相的否认。虽然对方身份不及自己,但毕竟是县衙出言不逊,他连连赔笑着,之后的话也没法说了。


    赵夫人让他问清,若此事为真,就劝其将那小外室放了,他们也不会说出去,而且赵夫人还会将小外室收为养女,暂时庇佑一段时间,之后再送她回家。


    但此事为假,县衙连忙告退,回去给夫人通风报信了。


    两人单独谈话,就连子弦都走得有些远,此刻见县衙走远,子弦才走近,“郎君,四处无人。”


    “嗯。”谢煊面上的闲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阴沉,回想起宴席上的一幕幕,看着县衙走远的背影,他冷声:“姓冯的,不能活过今日,让他死得好看些。至于县衙……先留着罢。”


    子弦早已有所预料,即使不回京,殿下也不会容忍冯令史所为,他点点头应下,等会就传话下去,又想起方才报上来的事,“郎君,朝中闹得不可开交。”


    谢煊猜到了。果然和程时玥想的一样,这晚睡得极好,次日清醒时,她迷茫地坐起身来,还有些许惺忪,身上的锦衾滑落下来。


    她又扯了扯被子,然后回想起昨日的事,才感到些许诧异,被子不是被他抢走了吗。


    昨晚,她还等着他的反应,却许久都没声响,她再一回头,人没了。本来想等他回来,却睡着了。


    程时玥扭过头,往床上看了一眼,依旧是空荡荡的,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晚上给她盖好了被子,自己冻着。


    当真甚是怪异,平白无故对她好了一些,程时玥暗暗琢磨着,又将被褥都抱回床上。


    流言为假,倒不重要,最危险的是她,若他知道传言是她说的,而且之前所说都是假的,那么她恐怕要完蛋了,能不能活到回国都是个事。


    还有,她骗他心悦一事,当真是愁。


    在此住了一晚,第二日清早就要离开,当然要吃完早膳再走,和昨日晚宴差不多丰盛,但程时玥吃得食不知味。


    尤其是她吃到一半的时候,谢煊回来了,她立马埋头。


    有椅子被拉开的声音,往日熟悉的味道此刻带着些许凉意,丝丝缕缕飘过来,勾得程时玥没控制住地抬头看了一眼。


    正好见谢煊右手执一瓷白的汤勺,虽说勺子比他的手白一些,但程时玥觉得他的手更好看。


    只看一眼,她就控制不住的想起这手昨日按在她腰间的热度。


    她立刻垂头,连着喝了几大口的粥。


    瓷勺沉落到碗底,相撞的清脆声音响起,谢煊看着程时玥恨不得埋到碗底的脑袋,开口问道:“今日怎么不说话?”


    往日嘴都停不下来。


    他失踪的消息一传出去,冯后定会坐不住,谢鄞也不是有耐心的人,定会趁着他不在,搞些小动作。


    可笑的是,那些迂腐从前对他各种挑剔的宗室,更不愿让谢鄞当太子。若有谢鄞那样独断的储君,总妄图插手皇家事的宗室岂会有好日子过?


    皇帝亦迟迟未松口改立太子,甚至派出身旁大半亲卫去找谢煊,这个他从前视若不见的儿子,让冯后更心惊。


    “再乱一乱吧,等他彻底坐不住时,我们便回去。”谢煊如此道。


    子弦垂头,知道这日不远了。


    县衙笑得真诚,声声高贤弟、贤弟地喊他。


    方才冯令史的退步也是为此,不然谢煊抢了他买的娼妓而且还对冯氏无礼,他早就动怒了,为了高家的金银,他才忍下来。


    他色眯眯地打量着正在挑葡萄吃的程时玥,当真貌美,内里还是个野性子,等高家的兔崽子走了,再将她抢回来就好了。


    明晃晃恶心的黏腻眼神,谢煊先发现了,他将程时玥往后扯了扯,用身形完全遮挡住她,这样,冯令史再怎么看,也只能见到一抹粉白衣角。


    冯令史哼了一声,随后仰面朝天,他也算是冯家人,这些关键事自然要由他来说,倨傲道:“冯后和大皇子如今广招贤士,漕县虽小,但也能勉强入眼……此等好事,大家好好想想罢。”


    虽然说是想想,但此时,问的只是谢煊一人,县衙这行人已经将高家的底细打探得清清楚楚,只想要其钱财。


    “那太子……”谢煊装作大惊,话只说了一半,所有人却已明白了他的话下之意。太子仍在,谈及此事岂不是算造反?


    冯令史不屑道:“呵,太子又算什么?先郭后曾是楚国王后,楚国亡了,她被陛下收入后宫时还大着肚子,谁知太子血脉真假。”


    两人后面的子弦垂头默立,窥见谢煊仍笑,眼神却是冷的。他便知,这位冯令史好日子过到头了,殿下已经动怒了,先后是禁忌。


    县衙却回道:“冯弟莫要胡言,太子乃先郭后第二子,前面还有如今的娥阴公主,太子血脉无错,最开始那个带着楚国血脉的余孽,听闻是被打掉了。”


    县衙虽然想攀上冯后,但也不愿诋毁名声甚好的先后和太子。只是现下大皇子胜算更大,他不想违心,才说了几句公道话,却在无意中救了自己性命。


    余孽、余孽,谢煊想笑。


    在天下人看来,那个流下来时,已经成型的男胎是余孽。可在他母后心里,他这个有谢氏血脉的儿子,才是最该死的杂种。


    她猛然便伸手推他胸膛,将他推倒在床侧,紧接着又拿腿去用力蹬他。


    谢煊确有愣神,躲避不及也未躲,程时玥用得力气也大,一时不察,他从床侧滚了下去,亦是重重的落在地上,一声闷哼响起。


    程时玥连忙坐起来,之后抱起被子,挡住自己胸前。纵使从前不谙世事,但在青楼呆了半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见到了。


    虽然方才很是胆大,但此刻她看着站起来的谢煊,他那晦暗不明的神色,莫名阴郁,她深觉不妙。


    往日他都能威胁着要杀掉她,如今被她踹下床,这样丢脸,岂不会直接杀了她?


    她开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而谢煊见她眼中泛起的雾气,微微往下撇的嘴角,如此熟悉的举动,他便知道,她又要开始哭了。


    他如今不想听她哭,不论真情还是假意,在她哭声出来前,他伸手掐住了她的脸,他的手足够大,拇指和食指分别按在她脸颊两旁。


    谢煊垂头仔细瞧她,她额头间还有个微不可查的小红印子,是方才宴席之上,他弹的那个脑瓜崩。


    程时玥不知他要做什么,她的嘴被掐着,哭不出声,只能愣愣地看着他。他都上手了,会不会直接掐死她?说不定,杀之前还会拿她泄欲。


    气氛一片寂寥,安静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她不敢动作,只能睁着水雾盈盈的眼,尽量可怜兮兮地看着谢煊。


    沉默许久,他抿了抿嘴角,像是忍不住般,突兀地轻笑出声。


    她刚要上前,却被程时玥按住了手。


    新柳道:“打呀!怎么不打了?让大家都看看,二小姐是如何纵容刁仆打人的!我可是夫人的大丫鬟,二小姐这是回来便要打夫人的脸!”


    这样的伎俩,程时玥小时候实在是见得太多了,对方摆明了是要泼自己脏水,待把自己拉下水后,沈氏便会主动好言相劝,再象征性地主动惩罚下人,然而父亲却会动怒真罚自己,若是与父亲争执说理,父亲甚至还会说自己没有心胸,苛待下人。


    但这回她不恼,只抬眼对新柳道:“今日只赏你一个巴掌,不欲与你计较,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说完,她走上前去,平静又和气地对那站在最前头看热闹的小厮道:“劳烦你速去告诉父亲,女儿今日身体疲惫,此番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等他。”


    “若是他今日不愿见我,下次再见,便是在狴牙卫大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