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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高峻那方忙着授人以渔,他弟弟同样没闲着。


    自上次沈昭将茶树枝条送他研究,已过去数月,他翻遍了古籍又特意在长安城附近郊野寻了几户农家,向请教指点,终于有所得,他去晋国公府递上拜帖,欲将这一好消息告诉沈昭。


    “快请进门。”沈昭欢喜地将拜帖放置一旁,简单梳妆后,径自去了前厅,本想出府相迎,高义信倒先一步到了。


    自上次碧水湖畔一别,他醉心于研究茶树,除了去郊野田边同农夫请教一番,其他日子大多把自己关在后院,从不见客,一是因着他确实对此颇有兴致,二是他每每梦回,仍记得那夜火花之下她明眸善睐,却不容分说地拒了他。


    他本以为经过这几月他忘得纯粹,再相见时只把她当做自家妹妹,可哪怕还未听到她的声音,仅因着要见她,心跳便错了几许,连呼吸都乱了方寸。


    他隔着半丈远,躬身一礼:“谢姑娘。”


    怕他再生误会,因着又托他帮忙研究茶树,沈昭本就心中满满歉意,见他亲自登门,她拿捏着分寸,恭恭敬敬对其回礼:“高公子。”


    婢女们上了秋梨水,在旁随侍。


    高义信稳下心神,适才开口:“谢姑娘,你之前所托的茶树枝,已扦插成活了七分,之前压条的几十株,眼下都生了龙须根。”


    他声音不急不躁,像晒过的茶青般干燥温和,一如往昔。


    “太好了,多谢高公子费心!”沈昭没料到真有所获,她本对此并不抱希望,见到高府的拜帖心中虽有一丝联想,但终究怕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听他如此说,竟有了几分把握。


    但高义信遍揽群书,仍有忧虑,任何植物生长同气候、土壤、地形、水分皆密不可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植物栽培虽不至于此,但仍不可忽视。


    因长安城中无前人培植,便更增加了难度,其基质需保持湿润但又忌积水,长安城夏季多雨易积水,仅此一项,其实便不利于茶树生长,且茶树喜光但又忌强光直射,又需要充足的日照,这便更是为难。


    虽是成活,但若想培育,只怕在长安城并不是最佳繁殖地,他毫不保留将此一一明说,让沈昭认真思量。


    沈昭回忆着如今长安在舆图中的位置,她并不了解茶树的习性,但确实未在她生活的时代,听闻过此处有哪些名茶,倒是灵山寺再往西走,其中的玉靑绿茶远近闻名,据闻有百年的历史。


    沈昭寻王管家去取舆图一览,她指着地图上玉青所在问道:“这是何处?”


    高义信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此处是同长安隔了两个州府的并州,我幼时同父兄去过,但并未久居,倒不知那边环境是否适合茶树生长。”


    话题到这便止住了,他们都无法久居于并州,至于他手中那几株能否成活尚未可知。


    沈昭本就请托于人,自然不会逼迫,况且这茶饮还未引入长安,茶树便更不急于一时。


    茶树探讨暂时搁置,两人竟一时无言,念着快到晚膳时辰,出于礼貌,沈昭问道:“高公子若是无事,不如留下用饭,或者我们出去吃,感谢你费心费力帮我培育茶树。”


    “谢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高义信婉拒的话刚说出口,外面便急匆匆走进一个婢女,对他们福了福身子,“高公子,夫人听闻您入府,邀您一同留下用膳。”


    长辈之请,他自当不好拒绝,只道:“那先谢过夫人了。”


    李立雯听下人来报,高义信入府寻谢怀瑾时,初闻气急,她占了怀瑾的身份,连怀瑾的亲事也要横插一脚,但她转瞬又生一念。


    她不能看珩儿一错再错,今日之事太过突然,哪怕她心中有千万个设想,独独没料到谢珩会伙同外人一起骗她。


    她亦顾及不了太多,既然他们不择手段,也莫怪她出此下策了。


    ——


    谢珩同高峻分开后,独自回了左衙,高峻所言于他心中久久激荡,他静坐在桌前消化,脸上的绯色却迟迟不褪,怀中高峻相赠之物如一块烙铁,灼得他心头发烫。


    “将军,有急报。”金吾卫扯下信鸽脚上绑着的信笺,呈到他眼前。


    若是将他与沈昭之事公开,他需得先处理好她的身份,真正的谢怀瑾生死不明,他等不到寻回她那日了,亦不想继续偷摸遮掩。


    这几日,他计划着如何向母亲道明事情原委,能获她谅解。


    一切原是他当初的私心,为了稳住祖母的病情,才让沈昭假扮他妹妹入府,亦是他先忘了礼数和分寸动情,但他仍忧心母亲会将此事怪罪在沈昭身上。


    而他得到的这份急报恰巧又给他带了一线希望。


    自御风家中财物失窃,他去黑市探查无果时,便让人特别留意周围当铺或市集中的货物流动,御风之物大多来自宫中御赐,若在世面流传,便可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黑手。


    随着夏目将那枚金簪出手典当,御风之死亦渐渐有了眉目,他传令下去:“让人去查是何人将此物当了,务必要小心,切莫打草惊蛇。”


    他又问向另一方跟着惊云的人马:“这几日惊云行踪如何?”


    “大人,我们一直跟着他,除了今晨,路上遇到几个无赖,阻了我们的路,一时跟丢了,不过很快我们又在兴庆街发现他,一直跟着并无异常。”


    谢珩微眯起眼眸,这金簪在数十里之外的当铺发现,惊云身在长安,看似其中并无关联,但亦不可大意,他吩咐道:“继续跟着。”


    “是。”


    “算了,备马,我亲自去一趟。”他曾答应过沈昭会彻查御风的死因,哪怕不为着她,他也会给死去的御风一个交代,怕来往书信不便,误了时机,还是他亲自去稳妥些。


    ——


    李立雯让厨房备好菜,谋划得当后,匆匆赶去前厅。


    适时,沈昭还同高义信就茶树一事继续商议,见她而来,两人纷纷起身。


    “母亲。”


    “夫人,突然造访,是晚辈唐突了。”


    李立雯径自坐在主座,当家主母的威仪赫赫,脸上虽带着笑意,却令人莫名心慌:“哪里的话,都是自家孩子,你们愿意常来走动走动,我自是再高兴不过了。”


    明明还是同样的音容笑貌,依旧亲切地唤她瑾儿,可沈昭却胸口憋闷,觉得母亲今日同往常有所不同。


    李立雯并未同她多言,对一旁的婢女眨眨眼,婢女恭敬地为高义信奉上一碗清饮:“这儿天凉了,喝些热的暖暖身子。”


    只见这婢女只奉上一盏,高义信虽知不妥,但既在他人府中作客,他自不便多语,笑着应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只比普通清水多了几分酸涩,并不可口。


    沈昭端直身子,眼眸去向他那方斜斜看去,暗道:什么好喝的,竟舍不得多备一份。


    婢女垂眼看着他茶盏中并无明显变化,对李立雯以眼神回之。


    心领神会后,李立雯又道:“高公子可是不喜这口?”


    “并非,自是极好。”他仿若被夫子盯着的学童般,重话都不敢说一句,复又端起桌上的杯盏,一饮而尽。


    如此,李立雯才彻底放心,高家同谢家同气连枝,她自不会对高义信不利,是以先施计让他饮下解药。


    三人说说笑笑一同入座,李立雯只留下了体己的一位丫鬟,遣散了其他家仆,将春宁和夏安暂时安排出府采买,并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后院,她们两人亦先服下催情香的解药。


    丫鬟悄悄在一旁燃香,无色无味的香,只有一星光亮燃着,席间李立雯对她一如往常,沈昭收心,许是她一时胡思乱想罢了。


    高义信拘束得很,并没有多吃,只一味笑着应和。


    李立雯入席之前,思索良久,这骗子虽有错,但她入府后,毕竟着实令王府焕然一新,别的不论,老夫人的身子康健亦有她的一份功劳,珩儿念着她,她不欲将事做得太难堪。


    总归催情香已下,哪怕没发生任何事,她亦百口莫辩。


    用晚膳后,李立雯提议道:“高公子,我听闻你自小琴棋书画俱佳,不如同瑾儿手谈几局,指导一番。”


    还不等他开口,沈昭先拒绝道:“不用了吧,母亲,我没有任何根基,只识得黑白两子,若真由高公子教我,怕是要把他气晕过去,何必耽误他的功夫呢。”


    李立雯剜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只笑对着高义信。


    她知高义信不会拒绝。


    “承蒙夫人抬举,我亦只是懂个皮毛,可与谢姑娘下几局。”高义信说道。


    李立雯笑着点头,命丫鬟端来棋盘棋子,送到沈昭的房间。


    两人一时愣怔,高义信自知不妥,他怎可轻易踏足女子的闺房,这于礼不合,哪怕他仍然心中对她有意,但她已婉拒在先。


    当他再去寻时,李立雯早回了房间,院中只余他们两人。


    沈昭虽本不介意,但在长安城这几月,耳濡目染的熏陶中,亦知道此举不对,李立雯何至逼迫至此?


    丫鬟伶俐地将棋盘棋子放在她闺房的桌上,逃似的离开了,但暗中并未走远,只躲在转角处,寻着时机,待药性发作,她将小姐关在屋内,借故引高义信离开。


    毕竟母女一场,李立雯不想做得太难堪。


    当下,高义信进退维谷,手攒紧攥住衣袍,如水的缎子几乎被他揉捻出一层层褶皱。


    天色渐暗,他更有些不知所措。


    沈昭解了他的尴尬,进屋拿出棋盘放置于院中的石桌上,饶是借着月色对弈也不能陷这他于困境。


    但她此刻心中不安,春宁和夏安怎的一直未见:“高公子,天色尚早,不如我们在院中下几局吧。”


    “好。”高义信退了半步,撩袍入座。


    沈昭不会下棋,心思不在其上,她暗暗观察周围一切,虽是后院,但平日有不少仆从婢女走动,可他们对弈的这段时间,莫说是人连只鸟都不见。


    明明已过了盛夏,入了秋,可她却觉得格外燥热,体内的一股火沿着她全身血脉游走,灼得她微喘着气。


    她莫名地想见谢珩,同他分开还不到一日,甚至上次分开她还带着气,可她就是想见他。


    瞧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却恍神仿佛看到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饱含深情地凝着她。


    温热软滑的唇齿相接,她竟不自觉眯起眼眸,好似沉醉在他的怀中。


    她口干得很,抬眸看到眼前高义信的浅唇,竟不觉想贴上去。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察觉到事情不对,她竟对高义信有了非分之想。


    李立雯会对她用毒么?


    高义信见她迟迟不动,观她脸色愈发红润,关切问道:“谢姑娘,若是你身子不适,我们改日再下亦可。”


    她身上忽冷忽热,一瞬好似如坠冰窟,冻得她忍不住裹紧衣裙,转瞬又仿佛沐浴在火海中,燥热难耐,全身都被这热火融化,越是反差,这热浪来得更凶。


    她的手紧紧攥住身前的衣襟,颤抖着几欲将其撕碎。


    “快走!”沈昭艰难说出几个字,生怕再迟一步酿出大祸,她支着身子拼尽最后一丝理智,径自往房中走。


    “谢姑娘,要不要去请大夫?”见她脸色不对,身子都微微颤抖,关切之意一时大过君子之礼。


    门扉大开,他本欲扶她进屋坐下,可沈昭却紧紧握着他的手臂,并未松开。


    丫鬟在旁看得真切,心里着急的很,她记着夫人的安排,得先让小姐进屋后,她再悄声将门锁上,可事出突然,竟是高公子陪着一同入内了,她攥着手里的门锁不知该如何,犹豫间两人已入了房中。


    沈昭抬手去抓桌上的杯盏,去浇灭身上的火,可茶壶空空,哪怕倒转过来仍未落下一滴。


    高义信见状,忙说道:“谢姑娘,你稍候,我去倒水。”


    可是她等不及了,她双腿软的不像她自己的,周遭的空气仿佛勾人的香,每吸入一口,她身体便多一分燥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浮现凌乱破碎的画面——温热的手掌扶过她的腰肢,炽热的呼吸烫在她颈侧,还有那些未发生的不可言说的亲密。


    “谢姑娘,”见她瘫软在地,高义信上前去扶她,却被她反握住,口中言语化作唇间娇嗔的呻吟,挤出两个字:“快走。”


    高义信瞬间被冻在原地,眼前人身上的甜香充盈在房内的每一个角落,将他包裹,他脑中嗡得空白一片,怔愣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女子如此情态,还是他心仪之人,他一时慌了手脚,沈昭的柔夷攀在他手臂上,他忍着不去看,可那寸隔着衣衫都能感到的温软,让他慌了神,脖颈间霎时红透了。


    突觉颈后一计刺痛,他眼前一黑,被身后的大手紧紧拖住,倒下的瞬间未碰到身下的沈昭分毫。


    谢珩本带了人手快马加鞭前往隔壁州府,路过西市时,众人吃饭暂歇。


    一笼笼包子散着热气,白嫩嫩地鼓起,经手一触又饱满地迅速弹回。


    萦绕在他鼻息间的不是包子的肉香,反而是沈昭身上的甜香,他脑中霎时浮现她气鼓鼓将他推开的模样。


    在金吾卫用饭的间隙,他回了一趟国公府,本欲将高峻的事告诉沈昭,让她暂且宽心,高峻嘴硬心软只怕动心了亦不自知,公主的事还有转机。


    刚行至内院,却见一个丫鬟鬼鬼祟祟躲在转角处,向内张望,他直接拎着她来到沈昭房内,却见眼前一幕。


    “少、少爷”丫鬟怔在原地,进退不能。


    谢珩不知高义信提前服下解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寻了旁边的一个房间,将他扔了进去,又抬眸看向一旁的丫鬟。


    他的目光恍若一把冷枪,直直射过来,丫鬟慌得跪在地上:“少爷,是夫人的安排,我夫人只是让我把门锁上。”


    谢珩眼眸中像淬着寒冰,从牙缝出咬出几个字:“那便依着母亲安排回禀,今日之事若敢声张,形同此物。”说着挥剑削去锦帘一角,破碎的半块织锦缓缓落地。


    “是,奴婢不敢。”丫鬟俯下身子不住地磕头,谢珩夺过她手中的锁,将她关在另一处,同高义信分隔开。


    沈昭猛地咬住舌尖,强行逼着自己寻回理智,一股甜腥在唇舌间弥漫,却丝毫不减喉间的干热,体内的热意仍奔涌不息,她目光发花,却模糊中听到谢珩的声音。


    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她扯着眼前深色虚影,试探道:“谢珩?”


    “别怕,有我在。”


    第42章


    谢珩将高义信和那个丫鬟安置好后,反手将门锁住,拉上所有的锦帘和帐幔。


    暮色渐沉,整个屋子笼着一层暗纱,唯有女子浅浅的喘息声。


    他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之上。


    沈昭的玉臂环住他的脖颈,朱唇无意间滑过他的喉结,明明是她中了香,他的小腹却涌起一股热意。


    谢珩将环在她腿弯间的手松开,她的手却揪着他的衣襟不放,细长如玉般的脖颈崩至一道自然的弧度,泛起海棠花色。


    “别走,谢珩。”榻上的人嘴唇瓮动,吐出的却是连她都陌生的娇音。


    但体内的热浪来得更加凶猛,一波猛似一波,她重新扯着他的衣袍,攀回他的脖颈,将唇贴上眼前的一抹浅红。


    她只觉唇齿间呼出的气息皆是滚烫,他的面容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潋滟光影,唯有他身上的沉香倒比催情香更甚,诱得她贴的更紧。


    他曾久久贪恋她唇间的温软,可若换到床榻之上,便是连想都不曾奢想,他的呼吸不由得加重。


    若是往日出任务中招时,最快的解毒方法便是划伤放血,以痛止欲,但仍要承受万蚁噬心的苦楚。


    舌尖温软痴缠上来,他望着身下的人。


    发髻散落,青丝如瀑,身下的衣襟半敞,露出半边雪白。环在他后颈的力道微微松了,她玉白的手慢慢攀上他前襟,欲探向更深处:“我想”


    她的尾音被谢珩骤然落下的吻封住,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紧握于身后,不似前几次的温润,他霸道地冲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


    她慌乱中扯住他腰间的蹀躞带,身下的温软起伏贴着他单薄的外袍。


    谢珩动作一滞而后将她完全圈在身下,加深这个吻。


    他情不自禁地松开桎梏住她的手,顺着她的脊背下滑,身下那抔刚化的雪彻底融在他怀里,任他灵巧的手指挑开她衣裙的系带。


    微热的掌心贴上她后腰时,她口中低声呜咽。


    “这床|笫之上的花样可多了去了。”白日高峻的话仍在谢珩耳边回旋。


    谢珩猛地环住她的后腰,将她抱下榻,她双手环在他的颈后,两腿任由他托着,玉足勾缠在他身后,她的唇顺着他的鼻尖、下颌、锁骨,细细密密地往下亲吻。


    他径自寻了一旁的水盆,匆匆净手,复又将她抱回去,薄唇擦过她的耳垂,低声轻语:“冒犯了。”


    锦被上点点红梅绽放,一场燎原之火被落雨扑灭,一切都不是梦境。


    谢珩自幼身边除了乳母,再无其他女子,未经过男女一事。


    除了高峻口中那些虚无缥缈的技法,他只能试探着摸索,生疏羞涩,但他悟性极快,不消半刻便自得要领。


    沈昭从先前的恍惚中渐渐回神,五感逐渐苏醒,她瞧着正在一旁洗脸净手的他,水打湿他的脸颊,却洗不净一路蔓延至脖颈的绯红。


    “你”甫一开口,她的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她虽然头脑昏昏沉沉,但仍虚虚记得她是如何在他身下化作一汪春水,甚至忍不住落泪,哭着求他,他指尖游走过的痕迹还在她身上暗暗发烫。


    她猛地扯过锦被掩住面容,却吸入满肺他身上的沉香,羞得她连脚趾都蜷起来。


    谢珩擦净双手,浅笑着向她走来,将人带被一同搂紧:“如今知道羞了,方才解我衣带时”


    “不许说!”沈昭伸手将他的嘴捂住,滑出锦被的香肩半露,她又猝然将手收回。


    谢珩别过眼克制着不再去看,方才她虽得了解脱,可他却忍得难受,明明是她中了毒,可是他的身上如火一般热,怀中高峻相赠的“好物”他仍是没用。


    她只残存几丝意志,他自然不能趁人之危,虽然她接受了他的心意,但还没下三书六聘,甚至还未得她的允准


    沈昭亦别过脸,谢珩锁骨间带着未散的热意,几抹微红若隐若现。


    窗扉缝间溜进一缕凉风,两人各自起身,将方才的旖旎搁下,整理好仪容,一同走出房。


    李立雯提前布置妥当,并无人搅扰。


    谢珩那一计下手并不轻,高义信至今未醒,他们两人便端了棋盘坐于院中。


    沈昭:“母亲怎会对我用药,莫不是她想促成高谢两家的婚事,但”终究不是正道所为,她将后半句话咽下,并没有说出。


    谢珩一时语塞,也无法猜透他母亲的心思,哪怕母亲刻意撮合沈昭和高义信,但此举未免太过急切和冒险,他如何也想不到母亲会用此阴损伎俩:“不若就依她们的计划行事,看看母亲究竟意欲为何。”


    “嗯。”


    谢珩开门将丫鬟带出,丫鬟跪在一旁,低垂着头,将李立雯安排的首尾细细道来,原是不为两家联姻,只为让沈昭难堪。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处,李立雯怀疑沈昭的身份


    不,她应是笃定此人并非她的亲生女儿。


    谢珩示意让丫鬟退下:“记得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丫鬟低着头应是,而后匆匆离开。


    高义信醒后,见到他们兄妹二人,抚着疼痛难忍的后颈:“谢公子,令妹刚才”忆起之前那短短的肌肤相触,他的脸登时红透了。


    “高公子,劳你挂念,我已经无碍了。”沈昭面上不显但仍心有余悸,若不是谢珩凑巧回府,若是那丫鬟来得晚一些,她不敢设想会发生何事。


    “那便好。”


    天色渐暗,府里燃起烛火,又一如往昔热闹,高义信告辞:“那不便叨扰,我先回府了。”


    ——


    丫鬟跪在地上,依着谢珩交代,将她把高义信引出府,又将沈昭关在房中,她毒发的事一一回禀。


    李立雯轻揉眉心,她事先安排妥当,该是不会有意外,她问道:“少爷呢?”


    这个骗子明面上仍是谢家的小姐,她不会声张,做这一出戏无非让谢珩看明白眼前的人,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断了不该有的心思罢。


    丫鬟将身子俯得更低,生怕让她发现端倪:“奴,未见到少爷,少爷一早便出门了,奴婢不知他去了何处。”


    “罢了,退下吧。”李立雯头也未抬摆摆手,若非他们二人胡闹至此,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盼着谢珩回府,将此事讲与他听,可等了两天都不见他的身影。可她的心思全在谢珩身上,全然忘记了后院的沈昭,这几日也没现身。


    有人来寻沈昭时,春宁借故推脱道,小姐身子不适,将自己锁在房中。


    李立雯知她中了催情香,定然受了一番苦楚,也并未多问。


    这几日谢珩同沈昭快马加鞭,赶去隔壁州府,依着当铺那枚金簪,找到还在客栈的夏目。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衣,小腹隆起,行走亦有些不便,见店小二带他们上楼,直接推开她的房门,惊得她手中的杯盏摔碎在地,她扶着桌案撑着身子站起:“你们是何人?”


    谢珩将金簪扔在桌上,声色凛然:“这簪子可是你当的,这枚簪子你从何而来?”


    她挺着肚子,一手扶腰,一手摸起桌上的金簪,疑惑地望向他们身后的店小二,店小二只摇头示意,不敢多言,他抬头就见这一队人马将客栈包围,这小本生意哪敢得罪官家。


    沈昭上前扶她坐下,和气说:“姑娘,你莫怕,我们并无恶意,你可认识御风?”


    夏目摇摇头,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他们身后之人的装扮她识得,这是金吾卫的铁甲,她曾见惊云穿过,威风神奇得很,她问道:“你们是我夫君的同僚,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沈昭同谢珩彼此交换眼神,由她问道:“你的夫君也是金吾卫么,他是谁,怎的不邀我们喝一杯喜酒呢!”


    谢珩此时才记起近几日以婚事请假的左衙之中唯有一人,他脑海中的名讳,正巧从眼前女子口中说出:“我夫君是惊云,我不知你们可曾听过他。”


    虽然派去跟踪惊云的人无任何发现,但倒通过这名女子印证了惊云与御风家中被洗劫的事脱不了干系。


    沈昭瞧着她被蒙在鼓里的样子,心中的火蹭一下燃起,她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们二人成亲,他为何将你独自丢在此处,他却在长安城中呢。”


    夏目虽然对他的行踪有疑,依旧不忘帮他开脱:“他不过是念着我有身孕,舟车劳顿不便,所以先让我在此稳胎,前几日他还来信,说在村中修整房屋,过些时日他就会来接我回牛家村了。”


    沈昭早将他视作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并没有认真听她所言。


    但谢珩听到“牛家村”这几个字,手腕猝然一抖,不由得看向夏目:“你家住牛家村?敢问姑娘芳龄,家中可有其他亲眷。”


    夏目未做他想,一一道来:“我记不清我爹娘样貌了,幼时家里水患,我同他们走散,流落到牛家村,被附近好心人收留,便一直留在牛家村里了,隔壁王婶说我同她家姑娘身量差不多,便让我随着她姑娘的年岁,我大概同眼前这位姑娘差不多吧。”


    沈昭知他曾去牛家村寻妹妹无*果,见他问得如此详细,她心中冉起新的希望,眼前这位女子莫非是谢怀瑾?


    谢珩的亲妹妹!


    第43章


    夏目见面前的两人突然默了几息,掂量着自己是否说错话了,抿唇不语,但瞧他们的模样,又不似凶恶之徒。


    沈昭视线在谢珩和这女子之间游走,端详着他们二人,看着眉眼像又不像。


    谢珩问向夏目:“牛家村可还有与你年岁相当的孤女。”


    这女子虽年龄相仿,但他的妹妹是在出游时走失,并未听说过水患,依这女子所言,她应不是谢怀瑾。


    夏目听出他话中深意,原来这两人是来寻亲的,可她明眸中划过一丝哀伤:“我大概知道你所寻之人,可是她、她已经死了。”


    “我来到牛家村不久后,周围的邻居婶婶对我颇为照抚,我便在他们的帮衬下,在此安定下来,隔了数月又来了个姑娘,她来时慌慌张张、衣衫破损,受了特别大的惊吓,村头的王大夫为她诊治了近一年,她才能将将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本是王府里的小姐,却被人诱拐到青芒山,好不容易寻得机会从山中跑出,险些死在路上”


    谢珩僵在原地,哪怕他寻了多年已提前有了盘算,但当谢怀瑾身死的消息经由他人之口说出时,他的心仿佛被抽打一般,面上强撑着温润眉目,但右手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觉察到他的情绪,沈昭轻挪步子,靠近他,她的指尖轻轻搭在他死死攥住的拳上,如雪覆刃,似要化开那铁铸般的坚硬和痛楚。


    谢珩的手忽地一紧,而后终是无能为力地放开。


    她的五指穿入他的指缝,两手相互握住,同他一起面对这个噩耗。


    沈昭出声问道:“那她后来因何而死?”


    夏目叹了口气,继续:“她受了不小的惊吓,村里的人虽能给我们多留口饭,但若想治病,便更为艰难,村里有些银钱的人从不在这儿看病,多进城去了,王大夫哪怕有心医她,却没有好的药材,只能上山寻些,过了两年多,她才完全记起曾经的事,


    她好了以后准备去长安城,有几户人家还为她凑了些银子,我们欢欢喜喜地送她上路,可惜再见她时,却是在山里发现的她的尸体,王大夫检查了她的尸首,身上有几处明显的划伤,头受到剧烈的撞击,他猜测可能是不小心失足踩空。后来村里的老人死的死、走的走”


    夏目话语哽咽,这十几年间,已不止经历了一代人的生死,就连当初救人的王大夫也早已离开了村子,只留她一个孤女仍记得当年的事。


    她将牛家村的事娓娓道来,沈昭听着红了眼眶也不自知,直到一滴泪落在他们交叠握住的手上,她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因着周围全是金吾卫,又有公务在身,谢珩只能轻拍她的背,浅作安慰。


    他又询问了夏目同惊云相识相处的细节,经他几番追问,夏目心中的疑惑亦渐渐清晰,虽不知他到底所犯何事,但如此兴师动众,定不会是小事。


    她悬着的一颗心终是凉了半截。


    念着她有孕在身,沈昭与谢珩都没有明言,惊云杀害御风的可能性最大,但仍缺失关键证据,当下也只能坐实他入室偷窃的罪名。


    谢珩派人给长安传信,令手下的人速速缉拿惊云,并安排马车将夏目一起带回长安,她是其中关键人证,她怀着惊云的孩子,他不会全然不顾及她们母子。


    哪怕谢珩一众表明身份,夏目仍心有疑虑,不愿同他们回去。


    待谢珩外出交代时,沈昭关好门,坐在夏目身侧,她没有孕育过生命,可她记得母亲怀孕的艰辛,她主动帮她权衡:“若是你在此处没有相识的人,不如同我回长安,毕竟那儿的大夫更多,”总归她现在也算个小富婆,“我会请个婢女照顾你,直到你顺利生产。”


    她笑得干净纯粹,恍然间,让她回想起那年王府家那个走失的小姐,她心里的防备卸下几分,几番思量,终于应下她,愿随他们一起回长安。


    沈昭一路上照抚夏目,马车缓缓前行,三日之后终于返回了长安,他们租了一间小院,派两人值守,惊云也在第一时间内被缉拿归案,但他只认下财迷心窍,去御风家取了些金银细软,其他一概不认。


    谢怀瑾的死讯亦随着颠簸的马车和深浅不一的车辙印,在这三日被他们慢慢接受。


    沈昭先一步回了国公府,春宁和夏安两个丫鬟这几日急得彻夜难眠,她临走时,本说最多四日就回来,可足足到了第六日,她们才见着小姐的身影。


    春宁忙着吩咐烧好热水,端上水盆,张罗着帮她沐浴更衣,夏安则挽着她的手臂,更好奇小姐此次出府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求着说与她听。


    沈昭刚刚压下的情绪,被她们一口一声“小姐”唤醒,心中又多了一丝苦楚,真正的谢怀瑾早就入土为安了。


    沈昭平日总喜欢同她们说笑,可今日却一反常态。


    春宁看出她有心事,不欲打扰,将夏安拉到一旁,让她去添水。


    沈昭问向她:“这几日母亲可来过?”


    春宁:“夫人倒是没来过后院,但她身旁的婢女来问过,我依着小姐安排说了,她并没有细问就走了,这几日夫人盼着少爷回府,倒再没问过小姐的事。”


    ——


    兰香殿中,李玥跪在地上,如贵妃却一脸愁容,如玉的面庞皱得像风干的橘皮。


    自上次沈昭进宫过了数日,她日日盼着她再来,既想知道又怕知道高峻的心意。


    她耐着性子等,可她的母妃坐不住了,哪怕圣上下令严禁市井之中再流传任何谣言,可欲盖弥彰,反倒更引人怀疑。


    如贵妃经营半生,本不争名逐利,只图圣上多宠她几时,可圣上已有月余没到她的寝宫来了,她开口道:“等你父皇下朝后,你去求他赐婚,至于你中意于谁都可,快将此事定下来。”


    李玥摇着头挪着膝盖退后,她一向乖巧,幼时饿了都不会哭,只两腮鼓起,上下瓮动唇齿,宫里的乳娘们带着她亦省心,都喜爱逗她,哪怕一时重了手脚,她也只睁着圆眼,裂开小嘴,不哭不闹。


    如贵妃心中虽有不舍,但女儿之情哪比得过天子颜面,总归她早晚要嫁人,这一遭事,不过提前罢了,当务之急便是将此事尽快了了,为陛下分忧,保住皇室颜面。


    “不,”李玥努力从嘴中挤出这一个字,她不想勉强高峻,若是高峻不愿意,她也不想随意寻个人打发了。


    她不知除了高峻她还能嫁给谁,她的心沉了沉,若不是高峻,总归嫁给谁都是一样。


    但她不能以婚事相胁。


    如贵妃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娇弱的女儿,一向乖巧懂事的孩子竟拒绝得如此干脆,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反驳她。


    真是女大不中留。


    如贵妃怒斥她:“那你究竟想如何?我怎会有你这么个不争气的闺女,平日里怯懦便罢了,如今确实连个男人都留不下,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不想逼他,”李玥握紧拳头,指节泛着淡粉色,鼓起所有的勇气,“请母妃再宽限我几日,我若知晓他的心意,定会去求父皇下旨,求母妃开恩。”


    如贵妃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险些怀疑她耳中生疮,错会了她的意:“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我大齐金枝玉叶的公主,何谈逼迫?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当驸马,都不够格,


    哪怕你清誉有损,嫁到高家,亦是高看他了。”


    李玥咬唇跪于地上,像一头拉不回的小牛,不愿再多说一句。


    如贵妃看得明白,这孩子全身上下冒着傻气,明明心悦高峻,偏生为了维护他的颜面,等他的回应。


    可若一个好儿郎真心待你,将你放在心上,又岂会让你日思夜想,暗暗揣测他的心意,只怕别人偷瞧你一眼,他都忍不住动手。


    她虽然没得选,但是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吃这份苦,既然她在意高峻,那么,他不娶也得娶。


    如贵妃给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两个婢女上前,将她架至一旁:“得罪了,公主。”


    “你们要干什么,母妃?”李玥挣扎着起身,却被她们死死握住双臂。


    如贵妃走出寝殿,将自己的安排告诉身边体己的几个太监,她望向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口中低喃:“玥儿,母妃不会害你。”


    几个太监搬着木凳,又取了几条披帛缠绕在一起,一人战战兢兢踩上凳,拎着披帛的一端朝屋内房梁上一抛,披帛绕过房梁自然垂下,他将垂落下的另一端与手中这端,牢牢系了一个死结。


    木凳并未扯走,如贵妃上前用力扯了扯环在房梁上的披帛,很是牢固,她着人将公主押上前。


    又将提前备好的请婚表呈在她眼前,其中提到的驸马名字仍空着,太监呈上笔墨,如贵妃:“既然你如此爱慕高峻,那便由你亲自写下他的名字吧。”


    李玥摇头似拨浪鼓般,陌生地看着眼前的母妃,她从未在母妃眼中看过如此决绝的神情。


    “来人。”四名丫鬟上前将她困在原地,一人去掰她的手,逼她去写,李玥的手紧紧背在身后。


    如贵妃不欲再拖:“罢了。”她径自取了笔,在纸上赫然写下高峻的名字,“去,待皇上下朝后,递给他身边的高公公,就说公主誓死要嫁高峻,悬梁自缢了。”


    李玥猛地睁大眼,雪腮霎时褪尽血色,不敢置信地望向她的母妃,扭着手腕,拼命挣脱丫鬟们的束缚,却被死死摁下。


    如贵妃一步步向她走近,眼眸染了血色:“玥儿,此番亦是无奈之举,你莫怪母妃。”


    第44章


    御书房内龙涎香烬,更漏将残。


    国事繁重,案头奏章堆积如山,朱批未竟的折子散乱陈列,墨迹犹新。


    景明帝眉间的皱纹深深凹陷,像错落无序的山川沟壑,无法轻易抹平。


    孑于和周边小国虎视眈眈,似有联合之意,边疆军队整备,也许一场硬战在所难免。


    高公公照例捧盘过眉,向他呈上今晚侍寝的绿头牌:“恭请万岁爷示下,今儿个该哪位娘娘侍寝?”


    恰巧景明帝翻开高坤递上的奏疏,他紧锁的眉头有了几分波动,眼眸微眯,将奏疏上的字来回逡视两圈,将奏疏扔到高公公举着的木盘上:“如贵妃吧,朕有一桩喜事要告诉她。”


    “是,陛下。”高公公恭敬地将奏疏放在桌案一旁,复又端着银盘退出御书房。


    如贵妃待高公公一向不薄,又盛宠优渥,他自然小心关切,他吩咐他的干儿子传信,“去先告知如贵妃一声,今晚圣上御驾,似有高府的喜事说与她。”


    这方刚得了吩咐,另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向他跑来,他低声喝道:“这是哪个寝殿的奴才,如此没个分寸,也不怕惊扰了圣驾,快!拖下去,好好教教他规矩。”


    “好像是如贵妃宫里的人。”


    “慢着。”高公公呵声止住,怕扰了圣上清净,引着小太监走至一旁,“何事?如此慌慌张张——”


    “公主誓死要嫁高峻,悬梁自缢了!”小太监跑得气喘吁吁,仍记得贵妃叮嘱,张口直言。


    “什么?!”哪怕跟在景明帝身侧,见惯朝堂浮沉的他,都瞬时慌了,他催促道,“还不快去请太医!”说着便颤巍巍推开御书房的门,“圣上,您快去兰香殿看看吧”


    待景明帝一行匆匆赶到时,太医已为李玥看诊号脉,施完针了。


    李玥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眼角的泪痕将脸上的胭脂色晕开,云鬓蓬松零乱,几缕青丝狼狈地贴在脸上,脖颈之上还有着一圈圈红痕。


    但若细看,便知上吊自缢的痕迹多在下颌与脖颈相接处,可她的红痕却正当当的在脖颈正中。


    如贵妃也没想到,平日温顺的女儿如今倔得像块顽石,只得狠心演一出戏,让太医配合让她哑声几刻,希望能得皇上一丝垂帘。


    圣驾到时,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小声哭泣。


    景明帝大步跨入内,见到躺在床上的李玥,心霎时软了:“傻孩子,你同父皇开口,父皇岂会不答应你,何必至此。”


    李玥忽闪着睫毛,唇瓣开合,却吐不出一个字,憋得眼睛通红。


    景明帝看向一旁的太医,怒道:“公主如何?朕养你们这群人有何用。”


    太医伏跪在地:“陛下息怒,公主受了惊,气滞血瘀,当下只怕是急火攻心,肺腑不通,臣已经为公主下针,着人去煎药了,只需静养几日,公主定会有所好转。”


    他虽应着陪贵妃演这一出戏,但万万不敢欺君,他所言不假,李玥想告诉父皇这一切都是母亲的安排,但却如何都说不出口,手脚又被束缚住,旁人只道是怕她在寻短见,但如贵妃一等却心知肚明,只是怕她胡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罢了,可不就是急火攻心。


    景明帝坐在一旁,慈爱地握住她的手:“玥儿莫急,你的婚事朕已有安排。”他让高公公呈上高坤的奏疏。


    如贵妃竖起耳朵,但低垂着眼,不敢僭越。


    他将奏疏展开,亲自悬在李玥眼前:“哪怕是你不提,高家请朕赐婚的奏表,今晨也送到了御书房,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朕自是不会做这个恶人,宫里也很久没有喜事了。”


    李玥眼眸中的泪泫然而下,泪珠儿扑簌簌地滚落,笑涡生靥。


    如贵妃放心地轻呼出一口气,终是不枉费她一番折腾。


    与宫内的喜气不同,整个晋王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却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丝静谧。


    铅灰色的暗云滚滚压卷,山雨欲来。


    惊云收押待审,谢珩回左衙处理了这几日的公务后,才赶回王府。


    他前脚踏进门槛,等他数日的家仆,像窜天猴般蹦起,急匆匆去给李立雯报信:“少爷回府了!”


    他回府后第一时间去给母亲报平安,李立雯早已恭候他多时,她遣去身旁的家仆,直接同他摊牌道:“我已知道府里的那个姑娘不是我的瑾儿。”


    谢珩面容肃正,并不惊讶,这几日外出,他思考过母亲下药的诸多可能,这也在其一。


    他撩袍跪于地上:“此事皆因我所起,还请母亲责罚,我因祖母病重,才出此下策,以重金聘沈昭入府假扮怀瑾,但她并非有意欺瞒,一切只是依着我的安排行事。”


    好啊,是她教出的好儿子,事到如今,还在袒护她。


    她端坐于主位之上,发髻上的金步摇纹丝不动,仍保持着风度,可垂珠却在她额前投下森冷阴影,覆在倒竖的细眉之上:“那你对她动情,亦是在你计划之内,还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他跪在青砖上的膝盖微动,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母亲明鉴,是我对她有情在先,她自入府以后,从未对我有任何逾矩行为,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皆可为她作证。”


    李立雯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语气里带了一丝笃定:“哪怕她失了身子,并非清白,你还能说出此话么。”


    “是,”谢珩毫不犹豫说出,“我钟情于她,自不会在意她的身份、家世,和母亲口中所言,也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檀木桌案被她的广袖扫过,杯盏怦然坠地,碎瓷四溅,她被谢珩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谢珩垂首,静跪于一侧,身姿却挺拔如松,岿然不动。


    半晌,李立雯揉着太阳穴不住叹气,眼底的怒气渐歇,霎时间苍老了许多:“罢了,你们年轻气盛,你房里一直没有陪侍,只是一时图个新鲜罢了,倒也怪不得你,只是如今长安城中所有人皆知她是你妹妹,若她没有这层身份,还可留在你身边当个宠妾。”


    谢珩反驳:“我尚未娶妻,何来纳妾一说,我自不会让她自降身份当个妾室。”


    “你的礼义廉耻都用在何处了!你知不知道你是谁?”李立雯怒击桌案起身,质问他。


    总归话已说尽,母亲断不会将沈昭留在府中,何况他再也寻不回谢怀瑾了,他直言说道:“母亲,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会自请认错,还她本来的身份,至于怀瑾”


    他犹豫再三,他斟酌过后,不忍心将她的死讯合盘说出,只得缄默不言。


    李立雯始终想不明白,她半生心血尽付于他,谢珩倒也争气,长成剑眉星目的俊逸模样——书院的夫子赞他文堪咏絮,武场教头称他百步穿杨,就连节度使大人入府作客时,也要叹一句:谢家公子芝兰玉树,冠绝长安。


    其他孩童皆嬉闹于花荫,斗草掷果时,唯独他将自己关在书房或者武场。


    一呆便是一天,甚至忘了吃饭喝水,哪怕府里家丁劝他休息片刻,他都直言拒绝。


    偏是这般省心的孩子,如今竟敢欺瞒于她,甚至不惜顶撞她。


    虽然已经提前安排下人避退,但他们两人的争吵仍在府中传开了。


    夏安惯爱凑热闹,这次听着听着却变了脸色,她嘴里的怡糖瞬间不甜了,匆忙往后院跑,大声道:“小姐,小姐出事了!”


    但李立雯毕竟只有谢珩一个儿子,天大的事都好商量,岂能因为一介女流凭白多生了嫌隙,念他从未经过男女之事,不过是初尝到了点儿甜头。


    她放缓了身段,语气亦渐渐平稳,劝道:“珩儿,此事暂且压下,先别让你祖母知晓,她身子刚好,容不得你们再气她一次了。”


    “母亲,我意已决,无需多言。”谢珩郑重地跪拜后,起身离开。


    院中虽然无人敢靠近,但走出这院子,游廊、水榭、附近的竹林都挤满了人,见谢珩踱步而来,她们作鸟兽状四散。


    谢珩则直接带着杨方去了沈昭的后院。


    方才夏安来报时,沈昭还在摆弄院中的花草,拿着花剪修剪枝丫,听到谢珩同母亲大吵后,她稍一疏忽,斜斜剪去了指甲的一角。


    夏安上前扶住她的手:“小姐,可有伤到?”


    沈昭放下花剪,手无力地垂于身侧,辞别似的叹道:“无事,以后不用叫我小姐了。”


    纸终究保不住火,在李立雯设计她和高义信的那晚,她本该猜到会有这一日。


    只是未曾料到竟这般快。


    话语间,谢珩同杨方已至院内,他吩咐道:“春宁夏安,去帮你家小姐收拾行李。”


    两人连声应下,眼前的人哪怕不是小姐,这几月的相处却待她们亲如姐妹,从未苛责过她们,连句重话都不曾说,她们心中虽不舍这段快活日子,但不敢忤逆主家吩咐,转头进了屋。


    还不等沈昭问出口,谢珩直直走向她,与母亲刚争执过后,他的眉宇间犹带三分冷意,却在看见她的一瞬,化作一片温融春水。


    “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指节擦过她刚刚剪下的那一小块残缺,捏住她欲缩回的指尖。


    日光落在那片残缺的指甲上,像上好的杯盏被碰缺了个口。


    他指腹轻轻抚过那道弧线,粗粝的茧子蹭的她掌心发痒。


    方才在厅堂里剑拔弩张的气势,此刻全化作了拇指小心翼翼的摩挲。


    沈昭眼眶倏地发热,缺了的指节被他的温度紧紧包裹,青石板上两道影子相依,她残缺的指尖抵在他深深的掌纹里。


    第45章


    既然母亲李立雯已知晓一切,甚至设计污沈昭清白,若继续留她在府中,谢珩不敢细想会发生何事,总归将话挑明了,他也无需再遮遮掩掩,握着沈昭的手又紧了几分。


    府里看热闹的家仆们在他们身后窃窃私语:“少爷和小姐去哪?”


    “只怕下次得改口,小姐要成为少夫人了。”


    “怎么可能,我入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夫人如此震怒,她肯定不会应允。”


    “但是少爷和小姐,不,和这位姑娘确实很相配,你何时见少爷顶撞过夫人。”


    “还不去干活,夫人正在气头上,仔细你们的皮!”众人心思全在他们二人身上,完全未注意到王管家悄声站在他们身后,他突然出口质问,吓得他们差点惊呼出声,只低头认错,各自散了。


    他远看着他们两人的离去的身影,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谢珩翻身上马,而后向她伸出手,他眉宇间仍有未散的怒意,但眼眸深深只在等她的回应。


    出入府时,那个与她自动隔开四五人距离的他,当下却毫不避讳地邀她同乘,带她逃离王府。


    家丑不可外扬,谢珩与母亲的争执在府里姑且能被压下,可若真走入市井街巷,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他此举算是自绝同长安氏族联姻。


    沈昭心中有几分犹豫,她入府的初衷是为着老夫人的身子,可经这么一闹,若传扬出去,只怕一切尽废。


    她尚未清楚知道谢珩与母亲争吵的具体事缘,只从家仆的低语中知晓她伪装成谢怀瑾的事败露,她劝道:“谢珩,不如你同你母亲好好解释,毕竟当日你祖母情况危急,你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谢珩俯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拽入怀中:“抱紧。”他嗓音低哑,手中缰绳猛地一勒,俊马嘶鸣,扬蹄狂奔,只留一深一浅的衣袂在空中翻飞。


    沈昭被他牢牢圈于怀中,紧紧锢在身前,她后背紧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耳边是他压抑的喘息。冷风刮过面颊,却吹不散萦绕在两人之间灼热的气息。


    他们一路狂奔至城郊,这几日安顿夏目时,她作为御风案子的重要人证,还有孕在身,需得严加看顾。


    谢珩为了乱人耳目,多租了一间二进的私院,未向任何人透露夏目所在,便是连杨方都并不知晓此人。


    “你要带我去哪?”沈昭问向他。


    他未答,只将披风一展,将她整个人裹进怀里,抱的更紧,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发疼。


    深秋时节,地上落叶堆积,铺成一片金色。


    马蹄踩碎干枯落叶,踏破四野宁静,他们穿过郊外密林,月光被枝叶割裂,斑驳地落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沉重,似在极力克制什么。忽而头顶的那力道松开,耳畔轻拂过一阵热息,那片温软轻轻覆在她耳上,他低声说:“母亲,知道你我的事了,并不仅是假扮谢怀瑾的事。”


    她恍然才悟,谢珩在府里大闹一通,原是为了她。那他毅然带她出府,便是决计不再给他自己留一丝退路。


    她仰头,瞥见他紧绷的下颌,月色洒在他的侧脸,更增了一丝清冷,他的眼眸逆着月光,暗潮翻涌,如深渊般噬人。


    “那你——”刚说出口的话,被他猝然落下的吻压住。


    她偏头欲躲,喉中发出一声浅溢的呜咽,他捏住她的下颌,不容她抗拒半分。


    与他醉酒那次的霸道吞噬不同。


    他的唇浅尝辄止地轻触,饶有兴致地撩拨,落下细细密密的触碰,偏偏她被他的大手钳住下颌,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他索取。


    可不消片刻,他的吻便猝然加深,像干渴多日的野兽在山野之中偶得一泓清泉,只想侵占、吮吸这汪甘霖。他滚烫的舌撬开她的贝齿,难舍难分,逼得她呼吸凌乱,指尖无意识攥紧他的衣襟。


    沈昭并非不愿,可在这荒野郊外,虽四下无人,她心中的羞涩更甚。


    似是注意到她的分神,他鸦羽般的长睫慢慢抬起,眼中深沉化作浓浓的火,彷佛将她融化,他低垂眼眸,瞥见她斜扭着的雪颈,轻轻在上落下一吻,又贪恋着一口一口在上留下他的痕迹。


    她被他亲得完全软在他的怀里,忽觉眼前景色一变,握着她腰肢的双手发力,将她托起,身下的衣裙在空中轻转,她的身子调转方向,同他相对而坐。


    夜色沉浓,两片云交叠难分。


    谢珩捏住她的下巴,拇指摩挲过她柔软的唇瓣,被他细细吻过的唇饱满又浓艳,像沾着晨露的果子,让人忍不住吮咬。


    “如此,可好?”他低笑,灼热的气息,抚过她轻颤的睫羽。


    未等她回应,谢珩已低头含上她的唇,吻得又凶又急。


    分明他们已亲吻过多次,试探性的、炽热的、纠缠的,可每一次都让彼此更加亲密。


    他的掌心温热,怕她摔下马,只扶着她的腰,可却烫得厉害,惹得她不由得轻颤。


    沈昭面颊发烫,被他吻得香汗湿透衣衫,豆大的汗珠沿着雪颈滑落,却烫到谢珩的身上。


    心中似有万千情意涌动,化作紧紧的拥抱。


    沈昭如同迷途的旅人行走在雨林之中,看不清晰眼前一切,却无限放大了所有感官,听得到水声细细密密落在耳畔,温热、湿润,将她全身打湿。


    宽阔的叶片时而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痒得她忍不住轻颤,时而又将她裹得紧实,喘不过气。


    “别躲…”他低喘着,将头埋进她的颈窝,灼热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酥麻感顺着她全身血液游走,蚕食她的理智。


    身处密林之中,最怕被藤蔓缠住,稍有不慎,便不敢轻易动弹。


    她惊喘一声,眸中水光泛泛,被他吻的发红的唇微微张着,她去扯他的手,却反被他紧紧扣住,像挣不脱的稚鸟。


    他手上的动作却温柔至极,指尖轻拢慢捻,逼得她眼角沁出泪来。


    马儿忽得打了个响鼻,惊得怀中的人儿瑟缩一下,他不耐地瞪了马儿一眼,忍住心中低咒,勒马而下,将沈昭打横抱起。


    她藕臂交叠搭在他的身上,像被雨打湿的花儿,无力地依附于粗壮的虬枝,忽得身下一轻,她惊呼还未出口,便被他以唇封缄,一路吻至宅院朱门。


    偌大的院中空无一人,谢珩初选此院,概因金吾卫中消息往来繁杂,怕他们的置办传到惊云耳中,让他借机逃了。


    这方宅院的主人带着家中老小移居南方,久无人居住,但每月仍派人洒扫,维持原貌,院中的盆景树木,四时常绿不歇。


    谢珩将门反脚踢上,径自抱着她向厢房中大步走去。


    锦帐内还存着淡淡的沉香香气,他托着她的脊背,欺身而上,腰间的细带早被他扯开,层层裙摆垂落,玉扣坠在地上,清脆一响。


    她害羞得抬手想遮挡他的视线,却被他情意缱绻又坚定地扣住手腕。他眸色深深,指尖轻轻略过她的颈间,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附身靠近那抹朱唇,在呼吸交融之际忽然停住,燃着柔情的眼睛望进她的眼底。


    腰间蹀躞带松开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格外清晰,她攥着锦被的手指微微发颤。


    当温热的掌心贴上她的柳腰,那日在山洞中的记忆慢慢苏醒——交织的呼吸、相贴的体温、唇齿间的流连,还有比夜火更灼人的心跳。


    “可以吗?”他沙哑带着些微颤动的询问落在她耳畔,像夜风拂过湖面。


    他便是如此,哪怕已同她离开王府,但他亦会视她如珠如玉,尊重她每一个意愿,哪怕当下他情难自抑,亦不想勉强她。


    “嗯。”沈昭眸中含水,从喉间轻声呜咽一个字,又翁动朱唇,“你有没有可以避孕之物?我不想喝避子汤。”


    谢珩眯起眸子,他转瞬便明白她口中所言,恰是那日高峻赠他的“好物”,可他们离府时匆忙,他并未将此物带在身上,他的唇贴在她耳边,声音低哑:“我有,可是今日没带在身上。”


    他同样不想让她喝那些苦药,且不论对身子是否有损,是药三分毒,哪怕是一次,他也不舍。


    他粗喘着气,柔情似水的眼眸渐渐染上苦涩,他不得不在情|潮汹涌之际停住。


    谢珩松开桎梏着她的手,克制地翻身躺在一旁,被衣物遮挡的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闭了闭眼,三书六礼未下,她的顾虑自然不假,他硬生生地抽身而起,踉跄着走至窗前。


    夜风灌入,吹散一室的旖旎,他攥紧窗柩的指节发白,背紧绷如弦,分明在极力克制情动。


    沈昭拢着凌乱的衣襟,支起身子,望见他被欲念所折磨,却仍守着底线,不勉强她一分,心头忽得一软。


    哪怕她牵着他的手引他入座,他亦瞥开眼眸,不敢多看一眼,生怕一眼便无法自抑。


    月光如水,照见君子端方。


    两人奔离出府的第一晚,他们却分榻而睡,谢珩一夜无眠,打了些凉水,冲洗了数遍,却依然浇不灭已燃起的火,洗不净他身上的每一寸,就连呼吸都是她身上甜甜的花果香。


    沈昭听着院内的打水声,饶是再想逗弄他的心,都不忍了。


    第二日,谢珩顶着眼下的青色,早膳时,独自低头看着桌上的膳食,不言语只一味地将其中的肉夹到她碗中。


    沈昭碗中清粥之上很快堆得冒了尖,她笑道:“若整日这么吃,不出半月我便圆得只怕连衣裙都不合身了。”


    谢珩眼中柔着蜜意,唇角勾起:“若是衣裙不合身,便再请绣娘做新的便是,燕环肥瘦各有其美,盈盈一握也罢,软玉温香也好,总归你是我心头最重。”


    他的话比饴糖更甜。


    沈昭已饱了八分,她用帕子轻擦唇边,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落上一吻:*“传闻你文武双全,我原先不知,没想到你竟这么会哄人欢心。”


    她的薄唇一触即离,还未起身,却被他猛地一拉,揽入怀中,他的手轻抚上她的脊背,倾身衔住她的唇,几经厮磨,不舍地将头偏开,喘息不均。


    自他们相遇,无论是他重金聘她入府假扮,亦或是他做的所有事,总是重行动少言语,甚少承诺,他诚实说道:“此话可只对你讲过,母亲的事,是我思虑不周,让她察觉了你我的事,我定会对你有个交代,十里红妆迎你入门。”


    结婚一事,沈昭从未设想过,穿越之前她就对此兴致缺缺,只攒着积蓄谋算着日后为自己养老,末日来临,便是连养老的顾虑都没了。


    可横亘在她与谢珩之间的,又何止是两个时代的区别,无论何时都讲究个门当户对,她不奢求永久的真心,能把握住当下的幸福便极不易了:“我不想令你为难,尤其是你祖母的身子刚好,更需要静心休养。”


    他温柔地将她鬓角落下的几缕青丝拢至耳后:“放心,此事暂时不会惊扰到祖母,若是母亲最终仍不松口,你可愿我随你去九州?若是晋国公府不能容下你我,不如我去你的故乡,了解你的一切。”


    沈昭心头蓦地一软,她倏然咬住唇内软肉,他的话仿佛带她回到曾经的夏天,风扇扇页呼呼转个不停,吹起的风将她的青丝吹乱,她偷尝家里的梅子酒,酸涩里却沁着丝丝缕缕的甜。


    莫说九洲只是她信口一言,在舆图上无明确标记,便是真有此处桃源,他竟愿舍弃现在的一切随她去完全陌生的地方。


    那双总是噙着霜雪的深眸,此刻蕴着光,倒影着她微微颤动的长睫,一寸寸抚过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看到魂魄深处。


    克制愈久的深情被他熬得愈发浓稠,他凝视的力度那般重,却又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栖在花瓣上的蝶,连她鬓边新生的碎发,都被这目光熨得微微发烫。


    沈昭俯身在他前额上轻轻留下一吻,柔声说:“那可要看你表现咯。”她被他紧紧锢在怀中,他双臂环住她,恨不得将她揉碎进自己的身体,但只静默了几息后,谢珩强忍着放开:“等我回来。”


    谢珩安排杨方置办府中所需,又另寻了家丁和婢女,因着谢珩并未出面,无人知晓他们的身份,众人忙着清扫、洗濯、摆件、布置…昨日还冷冷清清的庭院,霎时热闹起来。


    他交代完左衙内的事务后,快马加鞭去了一趟祖母修行的寺庙。


    他手里拿着写有沈昭生辰八字的庚帖,犹豫再三后,先拜访了寺中住持。


    谢珩一向不信此事,长安城中常住百姓近千万户,若是仅凭生辰便可草草决定两人是否适合婚配,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的所有人,岂不是都相合。


    但他的祖母对此深信不疑,他抱着一试的态度,若是这僧人测得他们二人相克相冲,那便将庚帖撕了,全当他今日前来只为探望祖母;若是八字相合,那这一遭亦不算白走,总归多了一分让祖母宽心的筹码。


    住持眉须皆白,仔细看过他递上的庚帖,慈眉善目地对他说道:“施主稍候片刻,容老衲一观。”住持转身步入内室,指尖轻捻檀珠,推演五行生克。


    谢珩坐于外间,手指不觉在桌上轻扣,时不时向一旁的幕帘望去,只听得其中的细小动静,却迟迟不见住持的身影。


    他无奈嗤笑自己,竟将这几份希冀寄托于缥缈之物,倒比他参加科考时还要紧张,掌中不觉沁了一层薄汗,窗外鸟儿的叫声扰得他更加心神不宁。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住持手拿红笺,从内室走出,双手合十低眉:“施主久侯,婚事重在二人同心向善,每年虽来我寺中合婚者之众,但八字仅作参考,修行善业、彼此包容才是根本。”


    谢珩同样回之一礼:“住持所言极是,九如虚心受教,日后定日行善事,积累功德。”


    他嘴上应允下,但心中的担忧反倒被面前的僧人激起,住持没有直接明言他们二人八字是否生克。


    悬在心头的答案吊的他不明不白,倒不如全当他未来过,心中计较权衡一番,谢珩刚欲请托离开,住持适时递还给他庚帖,并以红纸写下几句签文:


    “二人天干地支皆无克,八字相合,红鸾星动,当是一段良缘,不过还需历经一番波折,缘分深浅在人,天机亦不全然既定。”


    谢珩双手接过住持给的签文,对其郑重一礼:“多谢住持指点迷津。”他又为寺庙添了些香火钱,拿着住持写下的签文转身去探望祖母。


    他从前从不信命数,但经住持一言,倒与他和沈昭当下的处境不谋而合,听到“良缘”二字,喜不自胜,哪怕是天大的波折他亦欣然往之。


    但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将所推演的内容,一一写于信笺之上。


    谢珩盯着红纸黑字,果断地将写有波折另一半撕去,最终落笔只到良缘二字。


    他踱步向着祖母清修的佛堂而去,已到用膳时辰,佛堂中只有他祖母一人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于面前,眼眸微闭,嘴里小声念唱。


    谢珩不忍扰她清修,便候在堂前屋檐下,直到他祖母拜了三拜,缓慢起身,瞧着他的背影,欢喜道:“是珩儿么?”


    谢珩转身上前扶她:“祖母,是孙儿不孝,久未来探望您。”


    她祖母外出修行时,一切从简,连房内侍奉的婢女都不会带来,即是清修,自然要脱于红尘之外,免于此等俗事。


    以往李立雯还陪她来过几次,她虽不是先帝身边最宠爱的公主,可自小身边不缺人侍奉,就是清粥都得由下人用蒲扇扇至入口适宜的温度,才能入她的口,在府里便骄养惯了,来寺中几次,大大小小的包裹和婢女,便是放行李的马车都需另遣一辆,倒不像清修,更像出游。


    一来二去,她祖母只愿自己图个清净。


    “你公务繁忙,能记挂着我老太婆便是有心了。”


    她的祖母身子已完全无碍,也能随着众修士晨起上早课,跪在蒲团上,一跪便是几个时辰,亦不觉疲惫。


    在此红尘之外,完全隔离俗事,心更静了,神清气明。


    两人说着往斋堂走,用完饭的僧人和香客从内走出,迎面而过时,双手自然合于胸前,微微低头,互表敬意,道一声“阿弥陀佛”。


    谢珩跟在他身后,学着他们的模样,随着一礼。


    因着今日来往香客多,留在寺中用饭的人不少,桌案上摆了三大盆素菜和一盆米饭。


    斋堂需静声,两人相对无言,各用各的,用完饭后,谢珩将他们的碗筷洗净,陪着祖母回了她休息的寮房。


    寺庙中的寮房除了高僧和主持住单房之外,大多由数人合住,他的祖母虽不讲究这些,但主持念着她常年清修在此,年纪大了难免不便,就另为她设了一间,由她独自居住。


    两人回房,谢珩知她歇晌后,下午仍需要听经闻法,不便多作打扰,从怀中拿出住持写下的签文:“祖母,我嘱意于一人,这是她同我合婚的八字,无冲无克,还请您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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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听闻后,眼中眸光顿时清明了几许,笑着接过信笺,目光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过,不住地说道:“太好了。”但她瞧着这撕去一角的信笺,又轻轻皱眉。


    谢珩在她开口前解释道:“是我大意,拿的时候失力,不慎将其撕毁了一角。”


    念着珩儿一向守礼有节,祖母不疑有他,但她很快发现不妥:“怎的是由你亲自送去合婚?”


    按说只需女方提供生辰八字,由媒人操办,便是再过郑重对待,也该由他的母亲李立雯操持,怎么由珩儿亲自来办。


    谢珩一时语塞,他只想着先以迂回之术,得了祖母的首肯,祖母信佛信命,若是两人八字合宜,便是有几分胜算在手,哪知其中还有如此讲究。


    祖母见他犹豫不言,当即明了,若是门第相当的姑娘家,何需珩儿如此大费周章,还得先来讨她老人家的欢心,只怕是该女子够不上李立雯的眼。


    但能让一向沉迷于公事、不务外俗的珩儿,费心至此,可见他当真是花了一番心思。


    他的祖母本就是出身于商贾之家,虽是五望七姓之一,但当时出嫁时,亦受了不少指摘,幸得她的夫君视她如珍宝,她霎时间明了谢珩的一番苦心,问道:“是哪家的姑娘,让珩儿如此动心?”


    祖母脸上笑意未减,眸子笑成一线,等着他的回答。


    谢珩直言道:“她姓沈名昭,并非长安人。”


    简短直白,一句非长安人正中了他祖母的猜想,但他已然不能再多言,他祖母虽然身子康健,可他不能用谢怀瑾的死去刺激她,让祖母接受仍需有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


    祖母心中了然,不愿多问,珩儿办事有他的考量,若是他有十足的把握,定会直接将这女子带到她面前,她心中既惋惜又有一丝期待。


    这女子定然有旁人不及的风采,她只需静候便是:“珩儿长大了,缘分一事可遇不可求,若人家姑娘对你亦有情意,便好好珍惜,你母亲那方,待我回府也会帮你们说上几句。”


    “谢祖母成全。”


    “都是自家孩子,不必如此生分。”


    两人又就府中之事,闲话一会后,谢珩拜别祖母离开。


    谢珩这面得了祖母首肯,高峻那方却是直接将喜帖送到了晋国公府上。


    因着最近战事吃紧,李玥主动提出不想大办她的婚事,景明帝知她乖巧懂事,从他的私库中挑了几样宝贝赐予她,下旨破例提升她的品级至正一品,以往只有皇后所出才有如此品阶。


    她这几日多次派人入晋国公府去寻沈昭,但每每晋国公府以沈昭身子不适为由回禀。


    她心中不安,婚事虽然简办,该有的流程仍不能少,她忙于这些琐事,一时无暇出宫去见沈昭了。


    同高家喜帖一同送到的,除了宫内派出给李立雯的那份喜帖,还有一封是她专为沈昭而下。


    这一切本该由礼部张罗,但李玥多日未见沈昭,又念着若不是有她在旁帮衬,她这门婚事只怕遥遥无期,特意递上公主令下了帖子,足见她对其看重。


    自那日谢珩带沈昭出府后,她们两人都未曾回过府中。


    李立雯下了严令,禁止府内任何人议论此事,或将此事流传出去。


    偶有一个家丁小声议论几句,传入她耳中都被她严声斥责,发卖到隔壁的州府,此一番杀鸡儆猴,其他人得了教训,缄默不言。


    可她能阻着宫内的一次次问询,却拦不住已经定下的公主婚期。


    景明帝看重公主,朝野尽知,公主大婚,又亲自下了令,若强行不让沈昭去只怕更引人怀疑。


    李立雯思量许久,只能妥协,她一向顾及名声,面子上终得过得去。


    她留下礼部发的帖子,将高府和公主下的那份派人送去左衙,忍着怒气说道:“告诉珩儿,让他带着他妹妹去参加公主府的喜宴。”


    长乐公主大婚,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喜事。


    沈昭带着婢女去街市中采买时,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城中气派些的店家亦挂上红绸,举国同庆。


    李玥最终能如愿同高峻结亲,沈昭自然满心欢喜,她去了城里最好的首饰铺子,选了一只金步摇作为贺礼,金箔薄如蝉翼,以凤凰栖息于并蒂莲中,口含明珠,垂下的流苏玉坠,经日光照耀,莹莹发亮。


    她一眼选中这只,可心中不免惋惜,她和李玥相识一场,她却不能亲自道贺,只得托谢珩赠与,曾经他们几人同游交好,李玥是她在此唯一一个交心的姊妹,可若失去了谢家小姐的身份,她们只怕连见面的机会都不曾有了。


    哪怕面上不显,她心中仍怏怏。


    马车慢慢向私宅驶回,秋意深深,满地落叶铺就。


    沈昭刚踏入门槛,谢珩已带着两份喜帖候在院中,玄色衣袍笔挺如松,风吹起衣摆,轻扫地上烟尘,倒叫院中那棵青松都苍老了几分。


    听闻马车声,谢珩先一步转身,接过她手中的物件交于家仆,上前迎她。


    沈昭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牵起他的手,浅笑道:“怎的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


    给主家办事最要紧的便是耳聪目明口严,见谢珩出手不凡,家仆们只心中猜测,这约莫是私逃外出的一双璧人,再多便不敢妄自揣测了,他们匆匆退下。


    谢珩拉过她的手,翻掌为上,将公主那份特意送出的喜帖放在她手上:“这是公主特意送到府上的,千叮万嘱要亲自交给你。”


    沈昭低头翻开,不禁失神怔住,洒金的簪花小楷浮在红纸之上,像振翅欲飞的蝶,翅膀稍一颤动,便撩拨她心里那根弦。


    她久未同公主联系,上次从谢珩口中探得高峻态度,也阴差阳错没有来得及告诉她,可是李玥心心念念她的瑾姐姐,为她下了独一份的喜帖,持着她的玉令,亦可自由出入内廷。


    但她终究迟疑了,她不想惹李立雯不快,可又想到场亲自贺李玥一声。


    谢珩的话一扫她的顾虑:“此贴是母亲派人送来,她想你仍以谢怀瑾的名义去贺公主,不知你可愿意,若是不愿倒也无妨。”


    “当然愿意。”沈昭未假思索直接应下,若能寻得机会去亲自祝贺她唯一的朋友,她当然愿意。


    何况谢家兄妹出席,亦是给李立雯在外人面前的体面。


    因着多日没有同公主互通,怕她担心,沈昭又书信一封,托谢珩送入宫内,让李玥安心当她的新娘子,她定会随母亲前去观礼。


    大婚前一日,谢珩同沈昭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停在府前,谢珩先一步踏上马车,俯身去接她,修长如玉的手优雅地探到她眼前。


    因着深秋,又添了几层薄衫,衣服比往日重了些,沈昭一手拎着衣裙,将手自然搭于他掌中,双脚还未在车凳上踩稳,便由着他的力道,凌空而起,被他稳稳接住,揽过她的腰肢,扶她入车内。


    因着这处私宅中都是谢珩的人,众人只垂首不语。


    杨方虽知他们并非有血缘姻亲的兄妹,但在他眼中,沈昭曾是御风未过门的妻子严元清,不过御风已死,何况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杨方只耐心听从吩咐,不会多言。


    马车一路向城中驶去,这几日公主大婚,附近州府来看热闹的人不少,车马往来频繁。


    马车内,沈昭拉开谢珩紧贴在她腰间的大手,往旁挪了挪:“我们马上就要进城了,你安分些。”


    谢珩却随着她又靠了过来,一手撑在一旁车舆上,将她完完全全圈在方寸之隅:“怎的,这么快便喜新厌旧了?我若不将你看得紧些,公主大婚之日,若你被其他侯府公子看上,或是瞧上了哪家公子,将我弃了,我该找谁哭诉去?”


    这几日谢珩早出晚归,只道是忙着高峻和公主大婚,不见其踪迹,又因着沈昭入睡早,每每他深夜回府时,她早已歇下,又不忍吵她。


    他们确实已许久没有好生说过几句。


    他粘她粘的厉害,若非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忙得他无暇顾及,他恨不得整日同她在府中呆着,哪怕只单单瞧着她,也心满意足。


    沈昭今日着一身藕粉色的襦裙,在外披了一件淡青色披袄,裙摆如花般层层绽开,胸前束着石榴红的花鸟纹坠珠锦带她不过略施粉黛,便令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


    她听着谢珩略带埋怨似的低喃,环住他的脖颈,俯身在他脸颊上轻琢一下:“怎么会呢,长安城里最俊俏的公子在我面前,旁人又岂会吸引我的视线,明日你可莫将新郎官儿高峻比下去了,否则,他怕是要怨怼你一辈子了。”


    谢珩嘴角上扬起明媚的弧度,俯身衔住她的唇,轻蹭过那寸温软。


    马车颠簸,侧帘经风吹起,漏出一线光亮,将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同样,若是旁人向内探,亦能看到车内旖旎。


    沈昭逃似的将脸偏过去,低语道:“别闹!”


    话音刚落,还未等她反应,谢珩伸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抱到了自己腿上,相对而坐。


    她怕引人注意,抿唇抑住口中的惊呼,双手下意识地抵在他胸前,脸颊霎时飞上两团红晕。


    “谢珩快入城了。”她声若蚊呐,长睫轻颤,生怕眼前人控制不住,并未抬眼看他。


    他低笑一声,环抱着她的双臂猛地将拉到自己怀中,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别怕,如此旁人便看不见你。”


    抵在他胸前的手,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波动,车马碾过碎叶的沙沙声,不及他心如擂鼓的跃动。


    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的温度让她浑身一颤,他的拇指抚过她的弯眉,细长的睫毛,顺着她挺翘又小巧的鼻峰,落到她透着薄红的鼻尖。


    最后连目光锁在她如樱的唇瓣上。


    他喉结微动,忽然倾身向前。


    沈昭只觉眼前一暗,唇上便覆上一片温热,触感像轻柔的羽毛拂过。


    谢珩饶有意味地回味这个吻,由浅尝到吮咬,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环在她腰间的手将她带得更近,两个人彼此紧紧相依,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


    沈昭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肩膀,指尖触及他锦衣之下坚实有力的肌肉,白皙的藕臂慢慢环住他的脖颈,像藤蔓轻轻缠绕于粗壮的虬枝,严丝合缝。


    马车上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却掩不住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谢珩的吻从她的唇慢慢移脸颊,用舌卷起她几欲滴血的耳垂,最后落在她如雪的颈间。


    胸前锦带红得妖艳又诱人,他咬唇扯上锦带的一端,抬眸看她。


    如玉的芙蓉面上染了红,更像含苞待放的花儿,娇艳得只需一眼,便忍不住将其摘下。


    她被他亲得浑身发软,一双柔夷无力地搭在他脑后,忽觉一股热息喷洒在她雪团之上,她方才轻颤睫毛,睁开双眼,对上他幽深的眼眸,虽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但眸中的火已有燎原之势,将她灼得无法喘息。


    她软声道:“别。”


    同一刹那,谢珩微微张口,牙齿咬住锦带的一端,缓缓向外拉扯,锦带在他齿间摩擦,被他轻易扯开。


    她的外衫垂下,露出其中月白色的小衣,以及若隐若现的雪白。


    谢珩喉结滚动,他用唇轻吻她露出的每一处,每一次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激得她浑身酥麻。


    她喘息着仰起头,纤细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任由他的唇在上面流连。


    周围车马往来喧闹,这团烧不尽的火却在马车中欲燃愈烈,直到谢珩向车外匆匆一瞥,快到国公府了。


    他微眯着眸子,瞬间从情|欲中清醒几分,停住所有动作,额头无力地抵在沈昭的肩头,粗喘着气平复体内的躁动。


    沈昭亦回过神来,羞得雪颈都染上一层浅浅的绯色,她起身整理衣衫,却被谢珩轻轻按住,捡起一旁的锦带:“别动。”


    谢珩深吸一口气,强压□□内未熄的火,小心翼翼替她拢好散乱的衣襟,他的手指修长灵活,惯用各种兵器,可眼下却有些微微发抖,他仔细地为她系好,反复几次,终于打了个像模像样的结扣。


    沈昭脸上的红晕未退,长睫低垂,羞得将视线错开,用手撑着一旁的车舆,转身坐在与他相隔几掌的距离,轻轻吐息,平复心绪。


    “公子夫人,到了晋国公府了。”车夫停下马车,在外说道。


    沈昭掀起车帘,[晋国公府]的金字匾额映入眼前。


    她整理好衣衫,刚起身,复又被他拉住,她被谢珩抱在怀中,他双臂紧实的力量让她吃痛。


    不过几日未好好见面,谢珩的不舍却格外明显。


    他许久才收回手,将她头上的簪子抚正,暧昧说道:“明晚宴饮结束,我会早些回府。”


    第46章


    听闻今日小姐要回府,春宁和夏安昨儿便彻夜不眠,一早又将屋内房外清扫个干净,就一直守在府门口,等了半日光景,终是见到马车缓缓驶向王府。


    她们探头探脑地盯着马车前的门帘,心跳几乎要蹦到嗓子间,直到看到熟悉的身影,她们小跑上前,声音浸了蜜一般:“小姐!”


    两人共同扶她下车,沈昭许久没见她们,满心欢愉,一左一右拉过她们的手:“以后别叫我小姐了,毕竟我并不是。”


    夏安抱住她的臂弯:“你一日是小姐,便一直是我们的主子。”


    三人有说有笑,完全忘了仍在车上的谢珩。


    直到他径自下车,站在沈昭一旁,春宁和夏安才退后几步,畏惧道:“少爷。”


    谢珩点头应下,径自往府里走,因着还得同去见母亲,沈昭并未同她们多言,跟上谢珩的脚步,又刻意避讳保持距离,两人一同前往正厅。


    李立雯心中对谢珩有气,可这几日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渐渐得便散个七七八八。


    何况公主大婚,亲自下帖请沈昭到场,她哪怕再不愿,仍需在面子上过得去。


    “母亲。”


    “夫人。”


    谢珩和沈昭同时开口,李立雯只抬了抬眼皮,吩咐道:“明日公主大婚,既点名邀你,那便不许出半点差错。明日在我身边安分呆着便是。”


    “是。”沈昭应下,并不多言。


    李立雯嘴唇瓮动,瞧着他们同进同出,她养育多年的儿子竟为了一个女子不管不顾,心中的火慢慢聚了起来,但毕竟守着满府的人,不欲再发怒,只得硬生生压下,眼不见心不烦,她摆摆手:“退下吧,明日出席的礼服绣娘已送到你房内。”


    沈昭先一步回房,李立雯又留下谢珩简单交代了几句,念着明日他作为高峻傧相,还需要有番筹备,也让他也早早歇下了。


    翌日,朱雀大街被净水波街,黄沙铺道。金吾卫执戟肃立,玄甲映着未熄的宫灯,寒光凛凛如霜。


    承天门鼓响三通,礼炮九鸣。


    高峻着一身绛纱喜袍,玉带缠腰,冠上两支雉羽随风轻颤,踏着御赐的良驹缓缓而来,身后八对鎏金香炉吞吐龙涎,熏得整条御道瑞气万千。


    “请新贵人降舆——”


    礼官尖细的声音刺破云霄,高峻翻身下马,腰间的蹀躞带上的金銙叮咚作响,他恭敬地踱步上前,接受皇帝赐酒。


    兰香殿的朱漆大门吱呀呀洞开,七十二名彩衣婢女鱼贯而出,手中锦障迤逦铺展,经日光一照,漾起七彩涟漪。


    随着礼赞声起,李玥坐着九鸾金步摇,手执象牙柄团扇遮面,扇面上绣着并蒂牡丹,金线在光下明明灭灭。


    隔着一层薄扇,李玥见他高大的身影步步向他靠近,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她深深吐息几次。


    下步便是礼部同高峻对诗,诗成却扇,才得见新娘子的面容。


    李玥的心不由得慌了一拍。


    长安城中谁人不知,高峻一向不务正经,上次诗会仍是提前在纸上写下谢珩所作,他才对上几句,这清清白白的字连到一起别扭成绕口的句子,他看着都心烦。


    今日当着文武百官同她的父皇母妃,若是此时出丑,李玥倒不甚介意,但只怕高家颜面上挂不住。


    礼官声起上句,李玥紧张得咬唇闭眼,眼前的虚影昂首挺立,缓缓开口,字字如瑶琴泛音,清越入耳,直透云霄。


    从容不迫,对答如流,连队列中的朝臣都不由得点头赞叹。


    随着他话音落下,李玥手中的团扇缓缓而落。


    日光正盛,愈发衬得他面容清朗,他长身玉立,立于阶前,发束玉冠,乌黑如绸,经光一照,眼底似有碎金浮动,眼波流转隐见风华。


    本就是长安城里的风流人物,经这红色喜袍映衬,通身矜贵不凡,不言不语时,平添了几分舒朗之气。


    李玥莹白的小脸,泛起一丝红晕,羞得将头低下。


    团扇落下的瞬间,高峻正撞上她那一双含着水光的眸子,她眉心花钿红如火,金箔贴的牡丹在额间灼灼欲燃,见她将视线错开,轻咬着下唇,将唇脂蹭浅几分。


    他喉结滚动,只觉得日光晒得身上燥热,不若今日少穿一件内衫。


    两人愣怔在原地,礼官见高峻迟迟不动,上前小声提醒道:“驸马爷,还不快登车。”


    高峻应下,与公主同乘,两人并肩而坐,繁复的喜服彼此贴着,高峻以余光虚瞄着她的侧颜,小声炫耀道:“公主,我刚才背诗背得如何?若是我苦学,我弟弟和谢珩这厮,定然会拜倒在我才华之下。”


    李玥心中的紧张经他一逗,霎时间散了个干净,她梨涡浅浅,仍恪守着仪态:“自是极好的。”她不断抿动唇瓣,犹豫良久,才柔柔说道,“以后,莫唤我公主了。”


    四下顿时寂静无声,片刻后,她耳畔传来他清亮的一声:“娘子。”


    “夫君。”


    两人脸上染的绯色倒比喜服更艳。


    銮驾入宫,再拜帝王和宗庙,宫内的礼仪便结束了,沈昭随着李立雯站在女列中,只远远看见他们两人的身影。


    公主府建在宫外,仪驾缓缓向宫门驶去,待出宫后,谢珩等一行傧相随行在后。


    街上,百姓人头攒动,金吾卫肃然立于两侧,维持现场秩序。


    因着公主祭拜祖先等仪式均在宫中举行,百姓们无法全程观礼,个个掂脚,扬着脖子望向路中间的銮驾。


    嘴里不住赞叹,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一扫曾经坊间的传言,喜气在整个长安城中弥漫。


    礼成之后,本还有宫宴和家宴,李玥不喜在宫中宴饮,每每都是父皇喝得醉醺醺,那些歌舞见得多了便也就腻了。


    正逢边境战事吃紧,国库不丰,她主动提及省下宫宴,只邀相熟的知己好友在公主府小聚。


    景明帝知她这个女儿自小懂事乖顺,哪怕是简办亦不想苛待她,最后同礼部商议之下,先在宫内办个小型宫宴,只宴请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至于宫宴之后她想再如何操办,便全由她自己做主了。


    沈昭并未出宫,而是随一众女眷在宫内等待宫宴,可李立雯却借故先一步回了王府。


    依着宫内礼制,李立雯作为景明帝的皇妹,应是在女席之首,沈昭无任何封号或品阶在身,自是在队末。


    可李立雯却偏不顾礼数,站在她身旁,毕竟是当今陛下的皇妹,也无人敢苛责于李立雯。


    初时,她还以为李立雯不放心她出席如此重要场合,怕她出差错,可她总感到一丝难以言明的奇怪。


    礼成之后,李立雯更是先一步离席而去,倒并不在意她在宫内如何。


    宫内礼制森严,虽已经由礼部细细规制每一个细节,但她们作为宾客只有等候的份儿。


    沈昭同长安城里的高门贵女只有几面之缘,连认识都算不上。


    但她们有自己的圈子和熟悉的玩伴,各自聚成一堆,只余沈昭一人坐在一旁。


    小姐们此番入宫,所带的婢女不得随行,又在太阳下晒了一上午,本就神情恹恹,一个个在府中都是千娇百宠的身子,哪受的这样的苦,她们坐在会客厅内,虽已备了酒水,但一个个锤着肩颈,又累又饿。


    沈昭倒没有那般娇弱,且满心思都在李立雯身上,捉摸不透。


    还未等她琢磨透个中缘由,一个内侍于人群中寻到她,递上一盘糕点,笑着说道:“可是沈昭沈姑娘?贵主儿辛苦,这是谢将军让奴才给您送些糕点,谢将军交代,待宫宴之后会在玄德门等您。”


    沈昭谢过接下,心中泛起丝丝甜意,他便是事事都会考虑到她。


    众人默然听着太监的话,眼中艳羡不已,她们的父兄平日出入宫廷,自是同宫中之人相熟,何况吩咐个奴才罢了。


    但有心同无心,终是千差万别。


    沈昭亦不独食,她还想多尝尝宫中的喜宴,可不能由一盘点心将自己喂饱了,招呼着各家小姐一同分享,小姐们累了半晌,也不顾及其他,围上来连声谢过,各自取了一块,不多时便一扫而净。


    方才围成一堆,无意同她搭话的人,也主动围上前,一群人说说笑笑,纾解等待中的无趣。


    一个时辰过后,公主驸马一同入宫,太监引她们入席,待景明帝和皇后入座后,宫宴开始。


    沈昭坐在女宾一列,四周皆有软纱帐阻挡,另置屏风,谢珩等其他男子皆坐于另一侧,人影虚虚绰绰,看不清面容。


    宫内等级礼制森严,她们未见到景明帝的真容,男宾那方高谈阔论,她们这旁众人默不作声,除了皇后带几杯酒水,就连李玥的生母如贵妃在席间也说不上几句话。


    偶有几个性子活泛的姑娘,掩唇耳语,声量不入第三人之耳。


    李玥坐在皇后身旁,早已换下嫁衣,着了另一身轻便的婚服,她一眼便看见坐在一旁的沈昭,隔空对她绽放最灿烂的笑,但念着规矩礼数只略略颔首,老老实实坐着。


    沈昭也不自在,与她此前乔装进宫不同,这次毕竟在明面上,来来往往全是太监、婢女和侍卫,一言一行都在他们视野之中。进宫之前李立雯虽已经提点过她,她也设想过多种可能,但哪怕心中有所准备,身在其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身后婢女*贴身侍奉,她起身如厕,由婢女在前引路。


    男女分厕,但通行的路却有一段相同,沈昭刚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的声音:“谢姑娘。”


    沈昭回首,对上匆匆赶来的高义信,因着宫宴中人多嘴杂,不便多言。


    他只匆匆将茶树栽培的结果大概带过,最终成活了不足五株,他依着书中记载将其晾晒,蒸青压榨,甚至寻了府里的家仆拿到集市去卖,效果不佳。


    甚至有百姓第二天复返,称其苦涩难以下咽,甚至差点报了官,但这些他并未明说,只是连声致歉。


    未离府前,灵山寺派人送去过茶叶,沈昭曾让人去集市上卖过,可一日下来收获了了,她早就心中有数,何况本就是请他相助,又岂会得了便宜还怨怼他。


    沈昭说:“该是我向你赔罪才是,耽误了你这些功夫,费心尽力。”


    高义信浅笑:“我本也爱钻营这些,只是未帮到姑娘,也是我知识浅薄了,待兄长婚后,我得了闲会再多翻阅古籍,再研究一二,到时再同姑娘交流。”


    哪怕嘴上不在意,可茶叶的苦涩一点点蔓至她的心头,最怕是见到一线希望,又被消耗殆尽。


    前路漫漫仍需另辟蹊径,她用脸上的笑意掩盖心中那点烦闷。


    两人闲话几句,各自分开。


    沈昭正迎上来寻她的李玥,李玥摒退左右,亲昵地挽起她的手:“瑾姐姐,原来你在这!你送我的贺礼我收到了,我喜欢得很,谢谢瑾姐姐。”


    沈昭爱抚地摸摸她的头,谁也不曾料想,初看最不可能的两人竟最后竟喜结良缘。


    亦算是如她的愿了。


    何况高峻并非被强硬逼迫,而是主动请婚,她从谢珩口中探得的口风还未送到李玥身前,高府的婚书便先一步呈给了圣上。


    少女笑得明媚又灿烂,天真无邪,相识一场,沈昭不忍欺瞒于她,贺过她新婚之后,向李玥坦诚道:“其实我并非谢家小姐。”她将其中缘由细细讲过。


    李玥听罢,虽然惊讶,倒并无其他反应,她怕旁人听去,顾及她的颜面,刻意小声问道:“那姐姐,你真实的名讳是什么,我还能再寻你玩吗?以后我不住在宫中,我们相见便会更容易了。”


    那道横亘在身份和阶级之间无形的墙,被她的至纯至善轻易跨越:“我叫沈昭,玥儿你不介意我隐瞒自己的身份,同你们接触?”


    李玥不甚在意,牵起她的手:“无论你是谁,同我这些时日相处的是你,不单单是个简单的名字,若没有你,我又岂能寻得机会同高峻结下这段缘分,今日喜宴,我最想感激的便是你了。”


    她郑重对沈昭行了一礼,沈昭托着她的手,扶起她:“好啦,既然是把我当姐姐,何须这些礼节。”


    两个姊妹相互搀扶着往回走,及至殿前,李立雯满面愁云地站于檐下,秀眉紧蹙。


    她本拒了今日宫宴,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宫中?


    无论是之前在王府中,还是今日观礼,她虽面无喜色,冷眼相待,但并不至于当着公主的面发怒。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沈昭下意识地走慢几步。


    李玥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恭敬一礼:“姑母,怎的在殿外站着?”


    李立雯并未回应她的话,冷冷的眼刀向沈昭瞥去,努力压着心中怒火:“你跟我来。”


    “姑母。”李玥的话音落在她们身后。


    沈昭走时轻抚着她的手,低声道:“无事,我去去就来。”


    李玥看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得攥紧手中绢帕,姑母已然知道沈姐姐的身份,她该不会在宫中为难于她吧。


    但她仍不放心,遣了身旁的暗卫随行:“去,听听她们说了什么,务必要保护那名姑娘的安危。”


    沈昭跟在李立雯身后,两人在宫中无人看守的一个偏院停下,确认周遭无人后,李立雯沉了沉气,开口说道:“沈姑娘,你真要置我儿于死地么?”


    第47章


    李立雯紧咬着唇,清丽的脸庞因震怒时红时白,她的身子甚至在控制不住地颤动。


    目光却死死钉在沈昭身上,怒火之中隐藏着无尽的悲伤。


    沈昭不知她何出此言,问道:“夫人,此事是我对不住谢家,但我爱重谢珩,又岂会置他于死地。”


    李立雯仿佛一只断线的人偶,忽而仰头望天,放声大笑,所谓的礼数体面全都付诸于脑后,皎皎月下,她眼角滑过一滴泪,顺着她的侧脸落于颈间:“爱重,你就是如此爱重我儿的,哪怕要他以命相抵?”


    沈昭难以置信,但李立雯的悲痛又做不得假:“夫人,到底发生何事?”


    “我不信你不知,边关告急,他自请去前线,你不会不知晓他是为了谁吧,我不过反对你们的婚事,他便要以军功来压我,这孩子,定是被你迷了心窍!他自小恭顺,若不是你,他岂会先违抗父母之命,又自甘冒沙场之险。”李立雯字字泣血,眼眸猩红地望向她。


    脑中嗡得一声,霎时空白一片,周遭丝竹之声忽地远了,她的杏眸蓦得睁大,身子微微晃了晃,险些立不稳当。


    耳垂上的金坠子簌簌地乱晃,映得她面容愈发苍白。


    李立雯的话像淬了毒的利箭,直直插入她的心口,连呼吸都滞了滞。


    谢珩从未将此事告诉他,难怪昨日在马车中,他万分不舍,放下的手一次次又将她紧紧握住。


    她的指尖凝起一股冷意,顺着血脉蔓延,连带她的唇瓣也微微颤抖,胸口似压了千钧巨石,每一次喘息都扯出细密的疼。


    李立雯见她不言语,又怒道:“他虽有些功夫傍身,可从未上过战场,你知那孑于一族怨恨我朝已久,战场上杀红了眼,谁会在乎他的死活,他想军功换圣上赐婚,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话未言尽,她已然泣不成声。


    沈昭朱唇瓮动,但思虑再三,她又该如何劝李立雯呢,这一切皆因自己而起。


    李立雯担着整个国公府的兴衰荣辱十余年,曾经金枝玉叶的公主被岁月蹉跎了痕迹,少年丧夫失女,将所有心血倾注于唯一的儿子身上,若是中年失去谢珩,估计她也不会独活。


    设身而处,若她是李立雯,她承担不起这份椎心饮泣的痛。


    李立雯双手掩面,怆然泪下,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将她身边方寸之地洇湿,仿佛下了一场只属于她的雨:“你为何啊,假作我的瑾儿,将我燃起的最后一丝希望烬灭,又拐骗我的珩儿,逼他去死,我谢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沈昭想劝慰的手悬在半空,又无力地落下,最后只紧抿着唇,缄默不言。


    谢珩这几日忙着不见人影,竟是在为出征筹备吗?


    他怎么会痴傻至此,为了能得她母亲的承认,允准她们的婚事,要以命去谋出路。


    她的脸颊不觉滑过两行泪,直到眼前的夜色模糊,才抬起袖口堪堪拭去。


    李立雯深吸一口气,将脸上零乱的脂粉胭脂胡乱擦去,一把抓起沈昭的手臂,用力之深似要把她捏碎,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哀求:“我同意你进门了,求你别让他做傻事,待他娶妻后,再迎你入门,当贵妾可好?只要你能让他别做傻事,先迎你入门也好。”


    沈昭不语,不是不能,哪怕她真为了保下谢珩,应下了,但谢珩又岂会让她做妾。


    只怕到时他们母子之间又是一番争执和毫不退让。


    若是如此简单便能了事,他断不会自请出征。


    看她不言语,李立雯的手捏紧几寸,声嘶力竭:“你怎会狠心至此,难道你真的要他死么?你口口声声说着的爱慕,是如此浅薄?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女子啊!”


    她哭得悲痛,此处虽然偏僻,但仍有零星婢女往来,向内侧目,匆匆一眼又小步离去。


    沈昭不愿继续僵持下去,无可奈何地浅叹一声,扶着她起身:“夫人,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为难,做妾做妻,我都不会,今夜过后,我不会再同他有任何牵扯,你可满意?”


    李立雯擦擦落在颈间的泪,眼中泣着血色,不敢置信问道:“你说的可当真?”


    一层潋滟的水雾蒙上她的眼眸,眼前虚虚实实,看不分明,她的指尖狠狠掐入掌心,妄图以肌肤之痛盖过心底蔓延的悲伤,长长呼出一口气,决然道:“是,当真。”


    一尊鎏金舞凤银杯被打翻,杯中的酒水顺着桌案流下,皇后问道:“长乐,你怎么了?”


    李玥听罢暗卫的回禀,谢珩同沈昭这一事,对她的震撼还未作罢,又得知谢珩自请出征,她心神恍惚,哪还顾得什么新婚和宴饮。


    婢女上前擦净她身前的桌案,又换了一尊新的杯盏。


    隔着屏风,朝臣和父皇的推杯换盏之声还未歇,她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先去歇会。”


    皇后忧心地望着她的背影,吩咐几人跟上侍奉。


    李玥吩咐一旁的暗卫去寻驸马:“你将此事告诉驸马,让他劝劝,不,让他快去知会谢珩谢将军!”


    她身旁可用的婢女有限,又不能将此事惊扰圣驾,当她再派人去寻时,偌大的皇宫,已然找不到沈昭了。


    沈昭许诺李立雯之后,便由她带着,两人匆匆出了宫门。


    入秋后,白日万里无云的天,及至夜深,却更加凉薄。


    长乐公主大婚,普天同庆的日子,这份喜悦却与这道茕茕孑立的身影无关。


    李立雯仍不完全放心,再一次确认:“你可要说到做到,莫将你哄骗我儿的那套用在我身上。”


    沈昭失神地点点头:“是,从明日起”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又拒绝。


    这双曾经蒙骗她数次的双眸,前所未有地真诚与笃定,倒教李立雯心中泛起一股酸涩,都是苦命的孩子,但若她不退一步,死的便是珩儿了。


    李立雯一时无话可言,她不愿再多作纠缠,便坐上府里的马车先一步走了。


    沈昭望着车马驶去的背影,哑然失笑,到头来长安的一切又是一场荒唐。


    但走这一遭,得知己二三,有谢珩短暂相伴不算枉然。


    她历经失去亲人的悲痛与绝望,自是不舍让李立雯再承担一次。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会让谢珩去涉险。


    她莫名到了此地,本就如浮萍一般,飘无所居,谢珩给她编造身份,邀她共舞这曲兄妹戏码,只是曲中人情真意切,不觉动了情,可终究曲会终人尽散。


    只是她从未想过,谢珩待她至此,哪怕豁上性命,也要破了长安的礼制和规矩。


    从前她只觉痴儿太多,却仅只存在于戏剧话本中。


    既然虚无,未免爱得轰轰烈烈,但又太过戏剧,少了几分真实。


    哪怕翻遍史书也只得几对痴情怨偶,留后人哀婉叹息,可其中太多真真假假,虚实相继。


    她从未当过真。


    只是深陷其中时,她才知道,个中无可奈何和阴差阳错,竟这般让她难舍难离。


    “小姐!”见她呆在原地愣神,夏安候了半晌,算着时辰快要到了,忍不住出声喊她。


    沈昭眨眨眼,认清是她,勉强挤出一丝笑,颇为意外问道:“你怎会在此?”


    夏安又朝宫内深深望去,并未见到少爷的身影,这不对呀!


    明明少爷交代,会同小姐一起出宫,让她们提前在此候着,少爷人呢?


    宫内。


    高峻得了消息后,也在派人寻谢珩,但毕竟是宫中,不敢大张旗鼓闹出太大动静,只派了几个亲随去探。


    谢珩心中存着事,只在景明帝提酒举杯时,随了几回,并未多饮。


    酒宴中,虽然男女宾分开,又隔了一道屏风和层层纱帐,但他一眼便望见那纱帐之后,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眉目如画,只瞧着那玲珑的身姿,便知是她,柔顺如新柳的肌肤,轻轻一握,只怕都会留下红印,被他细细看过,轻轻抚过,他岂会认不出。


    他视线一直追随着屏风后曼妙的身影,直到那抹倩影起身离席,他亦随之而去。


    宴饮之前他派人传话,邀她在玄德门等他,他们一同回家,谢珩此刻已在玄德门等了一炷香之久。


    孤月洒下一片清辉落于他身上,月色将他颀长的身影拉至一线,风吹不动,只静静望着她来的方向。


    若非是她忘了,还仅是离席如厕?


    他嗤笑自己,终是太过心急了,心心念念全是她,以为她早早离席是要同他回府。


    但他已然离席,自是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何况今日主角并非是他,景明帝喝得尽兴,估摸着该同高峻多饮一会。


    景明帝既允了他自请出征的奏疏,只待明日上朝时下旨,也不会过分强留他,毕竟还要同家人话别,还要收拾准备行囊。


    眼看着陆陆续续已有人从宫宴之中离席,向他而来,他拦下一位同僚:“宫宴可是散了?”


    “王大人,散了散了,要不我们去醉香居再饮几杯?”那人喝得踉跄几步,连人都认错了,趁着酒意,抬手揽上谢珩的肩。


    谢珩扯开他的手,不耐地退后几步,同他拉开身距,却见杨方拿着他的令牌,从宫门急匆匆赶来:“少爷,您还等什么呢?沈姑娘早就到了!”


    第48章


    夏安见沈昭独自从宫门走出,虽然心中满腹疑惑,但并未多问,说多错多,何况杨方千叮万嘱,这是“惊喜”,一定不能让小姐提前知晓。


    否则谢珩筹备已久的事,全毁在她手,她可担待不起。


    反正她只负责小姐的事,她上前挽起沈昭的手:“小姐,走吧,少爷让我们在此等你,请随我们来。”


    沈昭方才同李立雯交谈良久,又紧随着她出宫,适才想起与谢珩约定于玄德门相见,只怕他仍在宫中等她。


    她转身欲回宫去寻。


    夏安反拉住她,心里已经急了些,扶着她走到马车旁:“无妨,小姐,让杨方去告诉少爷就是,我们先送你回去。”


    “等等。”沈昭刚才哭过一会,此刻衣衫被汗和泪打湿,发髻微乱,只是因着夜深,夏安没有细看,才未发觉。


    既是最后一晚,沈昭想体体面面同他告别,想到夏安心灵手巧,挽得发髻最好看,她问道,“夏安,你可否替我梳洗一下,我不着急回府。”


    夏安浅笑,少爷此行遣她来,正是此意,哪怕小姐不说,她亦会带小姐去,这下巧了!倒不用花心思诓骗她去了:“当然好啊,小姐,谨遵小姐吩咐。”


    两人一同入了马车,车夫缓缓驾车,稳稳将马车停在一间成衣铺子前。


    老板娘刚刚还倚在门边,哈欠连天,见着马车驶来,登时站直了身子,脸上挂笑。


    这等贵客,一单便抵上她往日干数月之久,自是不敢怠慢。


    夏安先一步下车,抬手去扶沈昭。


    沈昭撩起帘幕,将手搭在她手上,由她扶着下车,脚刚刚落地踩稳,老板娘便凑上前:“哟,小娘子原来是你啊,你可还记得我?”


    沈昭抬眸,认出这是初回晋国公府时,谢珩曾带她换衣的一间成衣铺子。


    当时门匾上挂了彩绸,随风飘扬,老板娘热情周到,临走时还不忘让她帮忙宣扬一番:“当然记得,老板娘,好久不见。”


    “今儿可是托您的福了,几月不见,小娘子愈发出落得水灵了,我这破烂铺子可是得沾沾喜气。”


    沈昭心中纳罕:公主大婚,全城都喜气满满,这福气也是公主的,怎的还同她有关?


    夏安哪知这老板娘如此健谈,怕因她口快提前抖落了计划,忙上前将她拉开:“可备好热水了?莫耽误功夫了。”


    “好了好了,一切都准备妥当,您若是需要人手再随时吩咐我们。”老板娘退至一旁,看着她们上楼的身影,将手中的帕子一甩,轻哼一声。


    这公子小姐都如此好脾性,怎的底下的婢女如此猖狂,无法无天了,但总归银子到手,她仍笑意盈盈地候在楼下,轻轻拨弄手里的算盘。


    店里的人都已准备好,仍同上次一般的流程,沐洗、濯发、敷面


    只是初入府的紧张和豁然,却转瞬成为当下的无奈和不舍。


    沐洗之后,夏安为她更衣,先为她换上了诃子,月白色的织锦,上缘缀带系于颈后,若她留心,便会发现如此上好的料子,并非此店内之物。


    复又拿起架子上搭的交领窄袖罗衫,为她披上,衣领和袖口以金线绣着龙凤图样,衣边以红色绣线锁边,针脚细密,夏安垂首为她整理衣摆。


    水滑的料子隐隐透着少女胴|体,教这小丫头脸颊不觉染上一层浅绯,但她只深深低头,不敢让小姐察觉到她的异样。


    秋冬的衣物较之春夏会繁琐些,但一旁的架子上却空无一物,只有此刻穿在她身上的这两件,沈昭不解:“那襦裙和披风呢?”


    夏安先拉她坐在梳妆镜前,撒娇道:“小姐,我今日要为你试一套新的头面,但是唯有一个请求,你可得应下,那便是先不准偷看!”


    “你呀,何时变得这么谦虚了,还有你应付不来的妆饰,你大胆尝试,只要不把我化成个花脸猫就好。”沈昭不疑有他。


    “那不行,我怕我手生。”夏安拉着她的手,娇嗔道,“哎呀,小姐求你了,你就允了我吧。”


    沈昭拗不过她,直觉她今日有事瞒她,妥协道:“那你想如何?”


    夏安取下一旁早准备好的绸带,首尾对折两次,又蒙在自己眼上试了试:“我一会儿先为小姐上妆,上妆后,小姐你就带着这个绸带,直到我让你取下,可以吗?”


    沈昭微蹙着眉头,还未等她拒绝,夏安便将她摁在木椅之上,拿起粉盒,着急说:“那权当小姐默许了。”


    时辰不多了,沈昭也不想再继续拖延,由她去了,夏安似与她心有戚戚,手中动作不停,又加她妙手生花,寥寥几笔将眉目梳就,粉面朱唇,花钿上的金箔映着点点金辉。


    念着小姐本就皮肤瓷白如玉如脂,怕提前漏了陷,她控制着颜色,尽量不施以浓妆艳粉。


    她又以朱砂点在她双颊的酒窝处,两个红点寓意相思,倒确与平日有几分不同。


    夏安细细打量小姐的面庞,莫说男子,便是她都一见倾心,忍不住多瞧上几眼,她拿起绸带,覆于她眼前:“小姐,你耐心等待几时,我很快就好。”


    夏安手挽青丝,指尖在她乌发中,来回几个往复和翻转,未久,一个自然天成的惊鹄髻挽成。


    尊贵大方,配着沈昭如花似玉的容颜,美得不可方物。


    她又取来杨方提前送来的锦匣,其中金翠步摇、珠玉首饰若干,便是耳珰都有好几对不同样式,令她都眼花。


    她轻柔扶着发髻,仔细将所有珠钗为其戴上。


    沈昭只觉她的头比灵山寺的姻缘树还重,脖颈微微发酸,她是想稍作打扮,但是若任她发挥,还不知将她扮作何样:“夏安,不必过分隆重。”


    “是,小姐。”夏安插上最后一支珠钗,仔细瞧着她精雕细琢的作品,暗暗赞叹,她这一生也算值了!


    她让老板娘送来提前备好的喜服,老板娘见她被蒙着眼,心中暗喜,亦不多言,同她一起为沈昭穿戴整齐,沈昭细长的指节轻轻摩挲到嫁衣上绣制的纹路,如此重量在身,比她那日的礼服还沉,她霎时明了。


    谢珩是想今日迎她过门。


    她心中沉了沉,不想扫兴,默然配合着她们。


    老板娘打眼看着这美娇娘,哪怕以绸带覆面,鼻梁秀挺,唇若初绽的芍药,不点而朱,浅浅的笑意自唇角漾开,当真是绝色佳人。


    她们两人搀扶她下楼,嫁衣裙摆如盛放如火的杜鹃花,层层铺开,随着她轻缓小心的步子,一步一摇,步步生姿。


    楼下,谢珩被杨方带来后,因着男子衣着简单,早梳洗完毕等她,他身着深红色广袖圆领袍,衣身绣金线团窠纹,腰间束玉带,内穿一件素纱中衣,交领微露,见到款步向他走来的沈昭,如玉的长颈霎时红了。


    谢珩头戴镂花金冠,束发于顶,两侧垂红色缨穗,被轻风轻轻吹起。


    剑眉之下,本是冷峻的眼眸,在见到新娘子的那刻,仿佛星子坠入幽潭,溅起涟漪万千,挡不住的柔情蜜意,


    他身骑白马,广袖猎猎生风,袍摆翻涌如霞,霞姿月韵的脸庞下难掩心中那份波澜。


    “少爷”夏安刚欲脱口而出的话,被谢珩拧眉堵在她喉间,她垂首不语。


    要给小姐“惊喜”。


    他早有意迎娶沈昭,在他要庚帖那时,沈昭便知晓默许了。


    可她本以为他会慢慢让李立雯接受他们,徐徐图之。


    岂料一切竟来得如此快。


    谢珩身旁喜轿落地,只待新娘入轿。


    他身后率领新府健仆二十四人,分列两排,手执红灯,捧花烛,队尾的仆从若干,挑着朱漆描金箱,一路绵延至巷尾仍看不到头。


    沈昭虽爱财贪财,但哪怕是他先前交与的书契、私印,她都未曾动过,谢珩这几日将其私产全部取出,都置于箱中,随着新娘子一并送入新府。


    他要了夏安和春宁的卖身契,一同带入新府,给沈昭作伴。


    沈昭并不知谢珩在眼前,双眼仍无法视物,由着夏安将她扶上喜轿。


    喜轿四角悬金铃,行走时,经风吹拂,泠泠作响,如佩玉鸣鸾,搅乱她的心。


    老板娘喜滋滋地收下喜钱,一日见了两场盛大的嫁娶,眼前这排场可真不弱于皇帝嫁女儿。


    她初见时就看这对公子小姐般配得紧,果不其然,如她所愿,有情人喜结良缘。


    抬轿的人稳稳当当,沈昭端坐在其中,心却起起伏伏。


    她十指紧紧攥着嫁衣上绣制的纹路,该是一对交颈鸳鸯,可硌在她手心,却像一把未开刃的刀。


    承载着她的不舍与犹豫。


    李立雯撕心裂肺的哭喊仍在她耳中久久不绝。


    忽而轿身轻轻一颤,落于地上。


    夏安在外扶她下轿,抬眼偷瞧少爷,府前的火盆烧得正旺,既到了此,再瞒怕是瞒不下去了。


    谢珩翻身下马,旁边的喜婆还未开口,他款步走在沈昭身前,手里的团扇悬在她和他之间。


    他如玉的指节慢慢挽起覆在她眼前绸带的一端,扯着绸带的手轻轻用力,软纱滑落的刹那,天光如瀑般倾斜而下,火盆中的光亮刺的她鸦睫急颤,她尚未适应这骤亮。


    耳边先撞进他一句:“沈昭,你可愿意嫁我?”


    第49章


    秋风寒凉,但谢珩的话却像融融的春水消解整冬的酷寒。


    他总是如此,至诚至真,世家贵族教养出贵公子不知凡几,如高峻那般风流恣意者多,如高义信般博学多闻者众,可唯独他愿听她那些虚无缥缈的天方夜谭。


    从不妄议,从不自矜。


    冲不破的家世门第,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寻。


    践行不了的诺言,他从不开口。


    沈昭握着扇柄的指尖微颤,心口似被什么攥紧,又酸又涨,不知是欢喜还是惶然。


    他寻了长安城最好的绣娘连日赶制嫁衣,将她亲近信任的婢女送回她身边,将婚事的所有细节准备妥帖。


    这些细碎的念想,她自个儿都未必放在心上,他却暗中筹备,直到今日捧到她面前。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抬眸对上谢珩,他眼眸中亦氤氲了一层水雾,似在等她的回答。


    谢珩手捧着婚书,弯弓射箭拔剑杀敌的手,此刻竟为着她微微发颤。


    “愿意。”


    两个字轻的如同枝头被秋风吹落的花,但落在谢珩耳畔,却重如宝鼎,心尖像被火苗舔过一般,滚烫得几乎要化开。


    喜婆欢喜地上前扶过新娘子,领她跨过火盆,香案设于中堂,虽然并无亲友到场,天地皆可为他们见证,两人交拜饮合卺酒。


    洞房内,红烛明明,喜房里红绸红缎,将她的脸映得更加醉人。


    她端坐在纱帐下,适才看清身上的嫁衣,金线绣的鸾凤被摇曳的烛光照亮,好似振翅欲飞。


    可裙摆却如铁铸般沉沉压着锦被,方才饮完合卺酒,谢珩亲手系在她手腕上的赤绳,此刻正随着两人脉搏突突躁动不惜。


    谢珩坐在她身侧,屋内只有喜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几声“噼啪”脆响。


    寂静半晌后,谢珩将手探向自己怀中,取出那份他亲自写下的婚书:“沈昭,有一事我不得不先向你言明,孑于屡犯我边境,我身为朝中一员,不能视而不见,因此我请圣上准予我随军出战”


    他身为内廷金吾卫大将军,主掌长安城内的巡视和宫中活动庆典的礼仪,按品阶和官职去断,他本不用上战场。


    正如他母亲李立雯所言,他从未出征过,虽然武功不凡,但终究没有作战经验。


    他作为当今圣上的亲外甥,本就有一世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大可不必至此,甚至景明帝多次驳回他的请求,因他一再坚持,最终才无奈应下。


    谢珩若本就是奸猾之人,还可大开方便之门,随便混个军功便罢,可他偏偏不是耍懒使小聪明的人,哪怕夜里巡值并不需要他,他都不曾缺值,何况此事事关边防。


    沈昭虽然已经知晓,但并未出言打断他,在一旁静静听他倾诉。


    谢珩:“疆场生死未知,我于出征前迎你进门,是我的私心作祟,我会尽量保重好自己,活着回来见你,但刀剑无眼,若是我有个万一,终是我对不住你,


    所以这婚书之上,只有我的名讳,今夜我已安排妥当,任何人不会将今夜之事外传,三书未签,哪怕你反悔,长安城中也无人知晓你曾嫁过人。”


    他沉吟许久,才忍痛,从唇齿间咬出这一句:“若你以后另觅新人,嫁娶由你。”


    沈昭无奈浅笑,他竟连他身死之后,若是她再嫁于旁人一事,都提前设想好了。


    既不会拿这桩婚事霸占她,锁住她的下半生。


    又全了曾经的诺言,迎她进门。


    若他能凯旋而归,军功在身,自是可以求圣上讨个赏赐,下旨赐婚,无人再会阻拦他们。


    若他战死沙场,他一生积蓄眼下正堆放在新宅的库房内,赠与沈昭,足以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他做了万全准备,设想了最坏的结果,哪怕她的未来没有他。


    烛焰在这一刻慢慢拉长,沈昭睫毛翕动的速度变得极缓,那跃动的烛火闪着细碎如线的光,像把星子洒进她眼眸,视线忽地一片模糊。


    舌尖尝到淡淡的咸涩她才惊觉自己落泪,嫁衣前襟早已被泪水浸得暗红,宛如猝不及防盛开的红梅。


    她轻轻地吸吸鼻子,尽量不让谢珩觉察到她的异样,努力克制着声音问他:“没有其他办法了么若我签下婚书,婚事已成,你大可不必去。”


    她不愿他去涉险,若能劝下他自然最好。


    谢珩:“可我想让你当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若母亲不允,我自会让她松口,只要圣上下旨。沈昭,你放心,我自知前路凶险,但不会冒然行事,我岂会那么容易死”


    但他未说完的话僵在口中,他归期不定,他又岂能奢求让她等他。


    他将婚书紧紧握在手中,指节泛起青白,在这满屋的红艳中,显得更加刺眼。


    他心中对她充满了歉疚,未让她事先知晓,就擅自做了决定,他更没道理将她永远困在身边,她本该是自由的。


    这一场婚宴他能给的有限,但他又贪恋这片刻的美好,恨不得将此刻永远封存。


    自入喜房后,谢珩便坐定入僧,不敢向她置去一眼,深怕这一眼便不愿割舍。


    身侧的人面如凝脂,眼如星眸,明明她从未穿过如此端庄明艳的颜色,但若是置身万花丛中,只怕再娇艳的牡丹都失了色彩。


    他复又将婚书收回怀中,留下最后一句:“我曾读书中,风流才子盛赞佳人倾国倾城,尚还颇觉其夸张,今日你一身嫁衣,我才方觉书中诚不欺我。


    无论前路如何,能与你结识,得你青睐,纵使前路渺远无归期,我这一世都值了。


    沈昭,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能给你的太少,又奢求太多,一切都错在我,把持不住自己的心。”


    他既然许诺不了自己的安危,就不强要她等他归来。


    /:.


    今夜便不会逾矩,他沉沉吸了一口气,从床榻上起身:“你早些休息吧,我去偏房睡,明日一早我会进宫接旨,就不同你辞别了,一切珍重。”


    明明该说“我等你”,可这口气却堵在沈昭喉间,成了团浸透灯油的棉絮,咽下去烧穿肺腑,吐出来又会引燃她最后残存的一丝坚定。


    谢珩提步而去,刚踏出两步远,系在两人手腕间的赤绳将他拉停。


    一对飞蛾直冲着喜烛而去,猛地撞上烈火,被烧断薄翼也扑扇着向对方奔去,最后相拥倒在桌上蜡油凝成的油洼处。


    谢珩垂眸望向红绳的瞬间,沈昭将手中团扇往上抬了抬,遮住自己被泪水打湿的脸。


    喜房之中并无尖刺之物,他今夜又卸了剑。


    谢珩向窗外望去,喊道:“杨方,去取把剪刀。”


    还没走出宅院的喜婆,听到谢珩的呼喊,她性子泼辣,将走上前的杨方一把推开,冲着屋内咋呼道:“哎哟,你们这些小辈太不懂事了。“


    怎的家中长辈没教过规矩嘛?


    刚到嘴边的话被她吞回肚子里,这新婚之夜,小夫妻二人的家眷都不在,估计家中无人,怕犯了忌讳,喜婆直言道:“  这喜绳哪能剪短,可不兴如此,”她斟酌着用词,把诸如不吉利、一刀两断之类的话舍去。


    “金缕缠腕,百年不朽,这喜绳得第二天再解开,这洞房花烛夜当然是喜绳纠缠越紧才越恩爱嘛!”喜婆勾起一股别有意*味的笑。


    杨方红着脸,有些听不下去,大步走开,但仍等着谢珩的吩咐。


    屋内的寂静更甚,谢珩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过这些倒是喜婆那辈的旧风俗了,她知大户人家规矩多,新婚之夜光沐洗就得好多次,难免不便,这一风俗流传至今,倒并非一定遵循,她说道:“若是你们小夫妻行动不便,大可解开了,只是可千万莫动剪刀。”


    交代完这句,她便随着家丁下去领赏了。


    映在窗柩上的身影,一个玉姿挺拔,一个皎如秋月,由一线牵引,遥遥对望。


    屋内红烛燃半,烛泪垂落如血,已在鎏金烛台上积成小小的红丘,旁边躺着一对断翅的白蛾,红白相映,格外明显。


    谢珩抬起缠着喜绳的手径自去解,可这结扣系得颇为讲究,饶是他一身武艺在身,一只手也无能为力,若用蛮力将其断开,他又怕若真应了那些不可言说的忌讳。


    越急反而系得越紧,他额上甚至都出了层薄汗。


    沈昭瞧着他的模样,唇角微弯,用衣袖子浅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将喜扇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我来吧。”


    她起身上前,一双纤纤柔夷搭在喜绳上,并不急着去解,反而打量着绳扣的走势。


    她身上的甜香霎时弥散在谢珩鼻尖,头上的珠钗闪着金光,一跳一跳将他本不那么平静的心,搅弄得暗涌起伏。


    从他的角度望去,她额间的花钿似抹了蜜一般诱人,挺翘的鼻翼下,胭脂点就的唇珠,若隐若现,似五月的樱桃,饱满可人。


    沈昭解扣时,指尖有意无意地拂在他的腕间,她无意撩拨,可他却骤然僵住,激起一片酥麻。


    那本强烈克制下去的火苗,被她噌一下点燃,他慌忙避开,将手负在身后:“算了,我让杨方去取一床被子,我在门外便是。”


    他转身要走,喜绳的另一端却被沈昭紧紧拽住,沈昭开口:“我既如你说得如此漂亮,那为何除了下轿那刻,你今夜一直不曾看我?”


    哪怕是他们对饮合卺酒,谢珩都有意将视线错开。


    念及她与李立雯的约定,今日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她想多看他几眼,却总被他刻意躲闪。


    审问犯人时声色严厉,诗会竞赛时对答如流,可谢珩此刻却哑然不语。


    美人在侧,若是换作旁人只怕早心痒难耐地扑上去,一亲芳泽了,可他却始终强忍着,忍着不去看她,不敢碰她,未跨出最后一步。


    他身上的中衣已被汗浸湿,猛地闭眼,再长的广袖也掩盖不住他手背之上暴起的青筋,但心中最后一丝仍理智占据上风:“早些休息。”


    他不管不顾地往门外走去,沈昭拉扯不动绳子反而被他带着踉跄一步:“哎。”


    沈昭身子一软,装作不支,蹲在原地,将头埋在玉臂中,肩膀不住地颤动,佯作哭泣。


    两手相连的喜绳还未解开,无力耷拉到地上。


    “碰到哪了?你没事吧。”谢珩听罢,转身去扶她,生怕因自己的莽撞伤她。


    他的双手落在她两肩之上,鼻息吞吐的热气喷在她头顶,沈昭身子瑟缩,嘴角却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明明就是关心她在意她,可偏还要退避三舍,哪有新婚之夜让新娘独守空房的人,真真别扭得很。


    “沈昭,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他关切的话语不断,见她迟迟不动,霎时慌了。


    沈昭仰起头,两条细长的藕臂搭在他颈后,猛地拉近与他的距离,浅浅笑着:“那你可要好生看看。”


    她们彼此对望,鼻尖几乎贴着鼻尖,呼吸交织在一起,他身上的沉香染了几缕酒气,盈盈绕绕环在她周围。


    沈昭能清晰地看到他如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那双如墨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的灼灼烛火和她的倒影。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鼓动如雷的心跳,感受到他胸前的起伏。


    “你哭了?”他温热的大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擦去长睫上沾着的细小水珠。


    “新婚之夜,你留我独守空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新郎官儿。”沈昭故意嗔怪道。


    “我其实”谢珩出口解释,终究化作满腔的无奈,独自咽下肚。


    "我明白,谢珩。"她又向他靠近了些,鼻尖与他的相触,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唇瓣,带着若有似无的葡萄酒香。


    那一杯合卺酒,倒比往日她饮的果子酒更醉人。


    谢珩扶在她双肩上的手,因她突然的靠近,本顺势滑落在她大红嫁衣之上。


    握成拳的双手青筋几乎崩起,像连绵又遒劲的山脉,蓄积着隐而不发的力量。


    沈昭屏住呼吸,眼睫轻颤,若有似无地扫在他的脸庞。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又加之方才哭了一会,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却不知这小小的动作让面前的人眸光骤然加深。


    他高挺的鼻梁轻蹭过她的,低头衔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起初如蜻蜓点水地浅浅触碰,却在触及她柔软的唇瓣后骤然加深。


    她如同最诱人的陷阱,仅是一眼便让他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谢珩的大手揽住她的细腰,将她紧紧压向自己。


    当他挺括的胸膛贴上她胸前的软肉,他手下的力道登时失了分寸,揽在她腰间的手,无意中扯下她的喜服,露出莹白如玉的香肩。


    她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唇齿间全是他霸道的气息,酒的热辣扑了满口,萦绕在舌尖,痴痴缠缠,醉得她头晕目眩。


    谢珩的舌尖试探又暧昧地轻轻描摹她的唇形,将她唇上的口脂一点点吮咬,她轻喘一声,不自觉微张朱唇,他的长舌顺时长驱直入,与她的小舌纠缠共舞,汲取她口中的甜香。


    沈昭被他亲得软在他怀中,像一抔初化的雪,他手臂发力,恍如密不透风的石,将她抱得更紧,她身前那份凹凸压得凌乱。


    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被亲得红透的唇瓣,轻吻着她泛红的耳垂,他喘得厉害:“沈昭,我心悦你。”


    他粗重的喘息唤得她心尖发颤,抬眼撞进他的漆眸中,其中的情意像水般汹涌像她涌来,令她沉溺,她只想沉醉在那一汪深潭中:“谢珩,我也爱你。”


    谢珩眸中的火燃得更烈,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的雕花大床。


    沈昭喉间的惊呼因嗓子的干哑,柔柔化为一声娇喘,她下意识抱紧他的脖颈,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咚咚的心跳与她的呼吸一般急促。


    红纱帐被轻轻放下,烛光透过纱帐映在两人身上,为屋内蒙上朦胧暧昧的色彩。


    谢珩将她轻放在锦被上,却直起身子,作势抽身要走。


    沈昭拉着他的衣角,目含秋水:“别走,留下来。”


    她躺于床榻之上,青丝如瀑,散落在他雪白的侧颈之上,喜服被他扯乱,香肩半露,莹润如玉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锁骨精致如蝶翼,随着她略微急促的呼吸轻轻起伏。


    她浑然不知自己此刻有多撩人,只觉心口发烫,脑海中尽是谢珩那双如欲如火的眼眸,他炽热又宽大的手掌、粗重又灼热的呼吸挑弄着她每一根神经,全身血液都在燃烧沸腾。


    她只想将他留在身边,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她最后逼他一下,轻轻呢喃:“若你执意要走,便剪了喜绳去偏房吧,我不留你。”


    说罢,她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在锦被里。


    可这一动,本就被扯得凌乱又松散的衣襟滑得更开,雪肩侧露,藕臂横陈,身前那团雪白亦一览无余,经嫣红的喜被衬着,愈发如雪如玉,娇艳诱人。


    她全然未料想这衣服竟如此松垮,伸手去拢好衣襟,指尖却在触及肩头被他燥热如火的大手抓住。


    她转身对上他的深眸,谢珩十指插入她的指间,紧紧相扣。


    他旋即上了床榻,将她抱起,相对而坐,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衣带:“怕么?”他声音沉哑,手上的动作却温柔至极。


    似想到要事,他扯着她衣带的手松开,翻身下榻,走到窗边吩咐了几句。


    未久,杨方红着脸,依着他的吩咐,将去西市一间私密铺子买的肠衣,从窗户缝隙中递给自家少爷。


    这铺子是高峻曾对他倾囊相授时告知的,此店专们制作此物,以温热的羊奶浸润一夜,软滑舒适,放在玉匣中售出,前日制作,明日售卖,若去得晚了便没有了。


    他将玉匣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沈昭霎时明了,原是他竟将她的话一一放在心中,从未忘却。


    她咬了咬下唇,轻轻摇头,她初尝人事,但若是谢珩,她便不怕。


    谢珩低笑一声,俯身在她眉心花钿处落下一吻:“别怕,我会轻一些。”


    衣带渐宽,罗衫轻解,他的动作极尽温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玉雕。


    随着最后一件小衣飘落床下,他眸光一暗,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眼前春光乍泄,无限旖旎,欲念在体内疯狂叫嚣。


    他脱下自己的衣襟,露出肌理分明的身躯,烛火映照下,但见他宽肩窄腰,腰腹上块垒分明,身上的线条刚劲有力,劲腰之下,肌骨隐现,力道暗藏。


    他俯身含住她的唇,大手抚上她的腰肢,缓缓向上,没有了衣物的阻隔,陌生的触感令她浑身轻颤,他的每一寸皮肤烫得她身上香汗淋淋,激起一片酥麻。


    他因着之前从高峻口中听得的经验之谈,极有耐心地引导着她。


    指尖如春风拂过琴弦,在莹白的如玉的琴身上奏出羞怯的颤音。身下锦被上的缠枝花纹微微颤动,她的指尖在他肩头留下浅浅的月牙痕迹。


    沈昭忽而如同一只干渴缺水的鱼,被他反复放在火架之上,翻滚炙烤。


    时而又像腊月中泡在温泉池中,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她眼眸半阖,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抱到浴桶里,帮她沐洗。


    像被水打湿的花儿,脸上嫣红艳艳,更惹人怜爱。


    温热的水将她覆盖包裹,随着沉闷一声,这水线晃晃悠悠上涨几寸,谢珩紧随其后,浴桶内外又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雨。


    窗外,月亮露出一角,也羞瞧这夜夜不熄的贪欢。


    第50章


    沈昭一夜无眠,每每刚阖上眸子,又被那温热之物弄醒,浑身都发酸,连伸手去拽锦被的力量都消散无几。


    在屋外听候伺候的人,东倒西歪地靠在石阶上睡着了,手上还搭着木桶。


    一夜不知换了几次水,厨舍内的柴火烧去大半,屋内地面上还存着几滩浅浅的水汪。


    谢珩还在睡着,肤若冷玉,长睫低垂,眉峰如剑,胸膛随着呼吸缓缓起伏,身上的肌理线条隐现,一派浑然天成的英挺之姿。


    月色自窗柩的缝隙中漏入,拂过他俊逸轮廓,镀上一层清辉。


    沈昭深深望了他一眼,俯身在他额上留下一吻,怕将他吵醒,朱唇停在尺寸之间,并未落下。


    只要她离开,李立雯便会将他留下,不必出征;只要她消失,他仍是长安城里的金吾卫大将军,有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和大好前程。


    沙场征战九死一生,哪怕他万事小心,她也不能拿他的命去赌。


    不值得。


    沈昭轻声下榻,换上一身简装,将提前写好的书信和曾经的契书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院子里的杨方一众。


    看门的家丁见她出府,见礼道:“夫人。”


    沈昭颔首应下,朝着与李立雯约定处赶去。


    ——


    谢珩翻过身子,伸手去捞身旁那缕温软,却摸了个空,他瞬时挣开眼眸,大步下榻,逡巡一圈,房中无人。


    他又披上外衣,隔窗问道:“杨方,你可看见沈昭了?”


    杨方还在梦中,迷迷糊糊擦了把脸,眯起眸子,险些被脚边的桶绊了一跤,左右摆头,睡眼惺忪:“我不知道啊。”


    他瞥见一旁横七竖八的家丁,上前用脚轻轻踢了踢:“快起来,看见夫人了么?”


    秋风起,吹得窗沿嘎达嘎达作响,桌案上的信笺被风卷起一角,似向他招手。


    信笺的一旁是沈昭初入府时,签下的契书。


    谢珩的心霎时沉了一下,一股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他踱步走上前,打开信笺,还未看清其上的字迹,手已然微微颤抖:“谢珩,谢家不能没有你,祖母和母亲承受不住离别之苦,征战一事请你再做思量,我回九州了,望君前路坦途,勿念。”


    谢珩的手缓缓垂下,薄薄的信笺似一粒浮尘,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一旁是昨夜纠缠未解开的喜绳。


    喜绳一端仍绑在谢珩手腕间,另一端空空如也。


    “杨方!备马。”谢珩顾不得梳洗,将佩带往腰间胡乱一缠,疾步出门。


    守门的家仆指着远方:“天未明时,夫人独自往那个方向去了,奴才本想替夫人备马车,可夫人不用,大约走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谢珩立于马上,听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暗,家仆不知所犯何事,哆哆嗦嗦不敢再言,声音减小。


    他双脚发力,扬鞭而去,刚走出几里地,便见远方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他面前停下。


    李立雯掀起车帘:“珩儿,回家吧。”


    两个时辰前,李立雯已备好了马车送沈昭出城,至于她何去何从,亦不在她知晓的范围之内,她更没兴趣知道。


    念着她在谢府这段时日,为着老夫人费心劳力,花了不少心思,李立雯给她留了些银钱:“寻户好人家,重新开始吧。”


    只要能留下她的珩儿,哪怕让她做这个恶人,她也甘愿,何况男女情爱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日子久了,一切都会冲散。


    珩儿只是暂时被冲昏了头脑,引他回正路,只需时间。


    谢珩攥紧手中的缰绳,马儿发出一声嘶喊,彻底划破黎明。


    他第一次未对母亲行礼,打马上前,质问道:“母亲,是您逼她离开的?”


    “放肆,你们本就有违伦|常,何须我逼,她只是认清现实,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罢了,你莫胡闹了,她已走远,你找不到她了,你速速进宫,去请皇上收回成命。”


    谢珩失声大笑,眼眸猩红,他顾不得礼数分寸,声色凛然道:“何谓伦常,男未婚女未嫁,她并非谢怀瑾,我们情投意合有何不可,我为何不能娶她!


    母亲,谢怀瑾死了,她被人拐至山中,流落到牛家村,在赶回长安城的路上已经死了。”


    谢珩说罢,策马扬鞭,向着沈昭离开的方向追去。


    李立雯失神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话如一支冷枪直直戳进她的心窝。


    瑾儿没了。


    她本以为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弥补当年她的过错,可为什么!


    她低笑起来,四野空旷,只余她悲戚的狞笑和哭喊声,久久不绝。


    ——


    佛堂前,僧中的住持带着入寺的香客和俗家弟子在吟唱念经。


    声若松涛,乍吟乍讽何其悠扬①,令人不由得心静神安。


    沈昭踮起脚向内张望,一眼认出跪坐在第一排,口中念念有词的老夫人。


    她等候在外,待下了早课后,她小步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祖母。”


    她入府初衷便是希望老夫人能解郁抒志,她这一走,后会无期,假扮一事迟早会暴露,届时只怕给老夫人造成的伤害更甚,她仍不放心,临走前再拜会她一次。


    老夫人笑着扶她起身:“前几日珩儿来时,我还纳罕怎的不带你一起来,今儿倒好,把你给盼来了。”她抬眸望向她身后,“怎的,珩儿没同你一道?”


    沈昭:“没有,他公务繁忙,一向不得空的。”


    老夫人在此清修,心中愈发宁静,曾经还惦记着府中事务和小辈的婚事,日日念在口中,自得其扰。


    如今六根清净,只觉俗事泛泛,终成云烟,倒不必外求了。


    两人一时无话,沈昭主动开口:“祖母,我看您刚才诵经听学颇为专注,出府这一遭,还请您给孙儿指点一番,生死缘尽可是自有定数?”


    老夫人笑对她说:“你这孩子瞧着便有慧根。我们此等凡人皆困于世俗和肉身的牵绊,殊不知生亦是死,死亦是生,死亡并不是终点,缘起缘灭皆不由人,一切但看个人修行。”


    沈昭试探道:“若是有朝一日,孙儿先走一步,定会以无形之身永远陪在你们身边,让祖母知道,孙儿无论在何处都时时刻刻念着您。”


    老夫人抚着她的头:“你这孩子惯会讨我欢喜,之前我总觉我这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如何了此一生,我无颜去见你的祖父啊,


    可世事变迁,经历了这么多年,倒也看开了几分,若事已发生,何苦还要强求。”


    沈昭挽着她的手:“祖父岂会怪您,指不定到时我缠着祖父陪我下棋呢,何况父亲也在,一家人团聚,还不知多快活。”


    老夫人眉眼弯弯,如霜的鬓发是岁月对她的不舍,笑着笑着便落了泪:“是啊,是啊。”


    临走前,她难舍地拉起沈昭的手,老夫人是商贾大家出身,自幼跟随父亲见闻颇深,人情纷扰,是非缘浅,她看得明白,亦有自己的几分猜测。


    瑾儿若是如此轻易便寻回来了,又岂会隔了十余年不主动归家呢。


    但老夫人终没有说出口。


    只是望着沈昭的背影,问道:“你可认识名唤沈昭的姑娘?”


    沈昭驻足并未回首:“祖母,您怎么知道她?”


    老夫人:“几日前,珩儿拿着她的庚帖来寺中合婚,八字相宜,佳缘天成,珩儿如此爱重她,我想这一定是个好姑娘,只是不知何时能见她一见。”


    听闻此话,沈昭那颗自下定决心离开后,千疮百孔又被堪堪拼合,强装镇静的心,瞬间坍塌。


    原来在那些寂静无声的岁月里,他早将对她的爱意说与所有人。


    沈昭心中的酸涩如决堤的水,奔涌而出,眼角的泪止不住地外流,最终只道:“祖母保重,瑾儿走了。”


    灵山寺山脚下,小和尚慧能背着竹筐,圆溜溜的脑袋不时往远处探,忽见一辆马车停下,他小手抓紧背带,小步跑上前,扬着头盯着车帘。


    沈昭撩起车帘,对上他笑眯眯的眼眸,他稚声说:“女施主,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沈昭蹲下,向他伸出手:“上来吧。”几日不见,他似乎又吃胖了些,多亏车夫搭了把手,两人将他拽上车。


    马车依着慧能所指的方向,向山中慢悠悠驶去。


    原主严元清的家她自是回不去了,她在此地所有认识的人都与谢珩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着她还未放下种茶买茶的事,灵山寺是她最后的选择。


    她不愿牵扯旁人,便只有小师傅慧能一人知道她具体所在。


    马车在山中一个木屋前停下,木屋旁立了一个界碑,向西走不到一里地便是长安。


    慧能手脚灵活地跳下马车,站在界碑旁,不比其高出多少,机灵说道:“施主,这木屋地属于旁边的州府洛阳,长安城的官可管不到这,洛阳的大官都因这儿太远,在深山中,你觉得如何?”


    自是极好。


    沈昭打量周围,此处环绕在群山之中,依山傍水,木屋虽不大但足够她一人居住,且周围地形平坦,若是以后扩建也可,而且上山之路虽狭窄又乱世,但终归车马可行,交通还算便利。


    但上次中蛇毒,她仍心有余悸,问道:“这山里不会有蛇吧,或者其他动物?”


    慧能放下身后的竹筐,摊开里面的小包袱,花花绿绿的瓷瓶滚了满地:“女施主,你大可放心,我问过师兄了,过几日入冬后,那些蛇虫鼠蚁便少了。”


    他挑挑捡捡其中的瓷瓶:“这个是驱蛇的,这个是被蛇咬后清毒的,上次在寺中你还用过,”说着又挠挠头将手里瓷瓶调换了个,“不对,这个才是清毒的。”


    沈昭不做他想,全部接下,慧能小师傅整日在寺中,最多是愁着一日三餐能否多个馒头,活得天真快活,请他帮忙属实是难为他了。


    她之前给慧能银钱,他从未收过,此番特意去春风楼买了现成的点心,递给他:“那谢谢小师傅了。”


    慧能两只手抱着一大盒点心,歪着头,神神秘秘道:“女施主放心,若是上次那个俊俏公子来寻你,我一定当作没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