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忠贞不二 “鸳鸯不是忠贞不二的鸟。”……
六月十三,般般正式出月子。
李斯于函谷关送回一封书信,她迫不及待出来走动,恰好看见嬴政正在读: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般般就想起了前世自己学的课文,脑子自动接上: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
竟是《谏逐客书》。
讲的是李斯为了反对秦王的逐客令所写的谏言,举例讲述昔年秦穆公用由余、百里奚,秦孝公用商鞅,秦惠王用张仪、秦昭王用范睢。
这四人都不是秦人,却对秦国的崛起起了关键的作用。
嬴政读着读着,笑出了声,“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其逻辑严密,排比铺陈,言语犀利,实乃寡人闻所未闻。”嬴政笑的伏案,不可自抑,“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
“胆敢警告寡人!”话虽如此说,可他分明笑的畅快。
可见他对这则谏逐客书的喜爱程度了。
“去,秦驹!”
秦驹忙躬身进来,就听嬴政道,“将此书照抄数百遍,送与百官品鉴,就说寡人不知如何回击,请众臣相助。”
“怎会有人回的上来呢。”般般撇撇嘴,要是有,又是一篇课文,她不会没学过。
“你不懂,那些人嘴硬的很,不到黄河心不死,郑国渠如今修的狗屎一坨,也没人肯认错,就是不愿承认外臣比他们得用。”
般般微惊,还是第一次听见表兄用这种粗鄙的词,她惊异无比,“表兄,你被他们气坏了。”
她忙绕过去,抚着他的胸脯,关切又紧张:“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嬴政捉住她的手,“这又是何俗语,简练诙谐。”
“你就说管不管用吧?”般般抚摸他的眉眼,俯身轻快的亲亲他的脸,“还押韵了呢。”
“若是你做诗歌也每句押韵,那就不得了了。”他煞有其事道。
般般无趣,撇嘴翻他一个白眼。
转而,她说起其他的,“如今丞相之位空缺,表兄可有想好继任之人?”
不仅是丞相之位空缺,朝中空缺的官位多了,逐客令之后腾出了许多。
“昌平君。”
“昌平君?”芈启,般般惊愕,“昌平君可是楚国公子。”楚系不是好不容易才被他清扫干净吗?
“目下还没有好的丞相人选,选也选不出来,只能先选个不出错的。”嬴政说到这里,也是无奈,“华阳太后病故后交给我一批人手,”他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能掌控得住局面,“昌平君先当着吧。”
“我以为表兄很喜欢李斯,会想要他做丞相。”般般托腮闲闲道。
“他资历还不够,脾性须得压一压,太悬浮。”嬴政微微蹙眉,“况且逐客令刚一收回,便将他提到跟前,未免太扎眼。”
“表兄是觉得他哪里有问题吗?”她生出一抹好奇来。
嬴政却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心仪的丞相人选其实是韩非,可惜了。”
“……”您还没忘记他呢,这都几年了。
白月光吗?
霸道总裁的白月光没准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心仪的下属、一条美味的鱼生等等。
就这样,秦国的丞相任命下来了,昌平君果然做了丞相,这昭示着宗臣重新走到了台前,如此一来,秦王让诸臣品鉴的《谏逐客书》便没有引起太大的抗议。
当天夜里,秦王收回了逐客令,将李斯官复原职。
次日,太子嬴肇的满月礼如期举办。
王后久不出,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此番她重装打扮立于秦王身侧,脸上端着端庄亲和的笑脸,螓首蛾眉、肤若凝脂,乃是人间第一等憨然富贵花。
底下不断有人新奇:
“当真是倾国倾城,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啊。”
“王后抿唇一笑,能叫人间颜色变尘土。”
“王后的脸如何反倒是其次,也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如此肤浅,王后的哪项功劳不比容颜出众?如今更是为大秦生下了太子,若非王后之位已是极限,还要再嘉奖才好呢。”
“是极,是极,我等冒犯王后了。”
再看太子殿下,夏日里衣裳单薄,被奶娘竖着抱起轻托后脑勺,方便众人看清他的小脸。
他降生后头一次见这种大场面,丝毫不露怯,‘咯咯咯’笑个不停,来回挥舞胖乎乎的手臂,黢黑的眼珠来回好奇的看。
不仅如此,他认得阿父,也认得阿母,没一会儿便张着手臂‘啊啊’的叫着让当得爹的抱。
嬴政给他面子,象征性抱了小会儿。
姬家从头到尾被恭维的没停过,庞氏脸上的笑不断,姿态得体,分毫不出错,倒是没人时,跟儿子姬修说了句哀愁的话,“我姬家能有如此造化,离不开月姬与般般的推举,羹儿眼瞧着也会是个得用的。”
“可除了咱们一家几口,其余旁支别系都已不在了。”
朱氏听了这话,也募然红了眼圈,当年从赵国离开已是死里逃生,就连姬昊也被连累诛杀,更别提朱氏的外家、庞氏的外家。
战乱年代,无权无势的人的命不是命,随便杀了就是杀了,都不用负责任,遑论赵国本就对秦国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了他们所有相关的。
离开的时候,朱氏还瞧见有赵国百姓立起牌子插在姬家旧址,上书血红的‘赵国败类’四字,姬家尚且被如此对待,更别说嫁给秦人的‘罪魁祸首’姬长月。
赵国人甚至排演了许多的歌舞,其中不乏将姬长月演成祸国殃民的妖孽,妖孽化为人形,勾引人间君主,祸乱朝纲,荒淫无度,以至于灭国,妖孽的下场是被砍头而死。
般般这些年造出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东西,那些人不敢编排她,怕引起众怒,便将矛头引向姬长月。
姬长月的心里太苦了。
庞氏怎能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呢。
一家人连带着恨起了赵国,对他们也没有任何的感情。
“不说那些,今天是好日子,平白惹人落泪。”姬修宽慰妻子,为她擦去眼泪,又仔仔细细的安抚母亲,“再差的日子都熬过来了。”
“羹儿那个混不吝的,跑来跑去结交朋友,你可要约束一番,勿要给般般惹麻烦。”庞氏擦擦眼角,提起精神敲打姬修。
姬修自然答应:“是,儿子晓得。”
满月礼结束,般般盘腿坐在床上一一数着礼单,“发财了,发财了!”
嬴政枕着头,瞥视一眼妻子目不暇接的小财迷模样,无奈道,“平日里库房的摆件你都不曾瞧过么?”
这才多少东西,也算发财?
“那不一样,”般般头也不抬,“那些是咱们的,是大秦的,这些都是给我儿子的,那便是给我的。”
“他还小,十岁之前收的礼阿母帮他收着!”
“……”嬴政干脆挪动身子,枕到她的腿上,“那我的呢?”
“你的也是我的。”般般敷衍性的亲了他一口,“别耽误我算账,你先别说话。”
秦王政:被王后手动禁言.jpg
好不容易等她算完了账,直接就被按住原地正法。
般般以为这么久没有行房,表兄会迫不及待,不曾想他只是亲亲、摸摸,在她身上留了一堆痕迹,最后什么也没做。
徒留她被吻得意乱情迷,清醒后拿手指捅他,“没了?”
“什么没了?”他问。
“就……”装什么傻呢?
前几天还埋在她胸前,拔都拔不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个刚满月的孩儿。
他只好拍拍妻子的后肩,“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好,你再忍忍。”
说的好像她才是那个急色的人?
她是吗?!
…虽然她的确是,可是他更是啊!
她气鼓鼓的翻身背对着他,他的手臂刚抱上来便被她挥开,如此三次,终于……挥不动了,被他死死的钳在怀里动弹不得,唯有脚丫子可以晃两下,扯动的那串金铃铛叮铃铃的响着。
往日晚上,这串铃铛响动的频率与他们两个喘息的节奏相当,哪像现在,跟打架似的。
李家举家搬回了咸阳。
回来当日,般般派人去帮了忙。
托腮看着宝宝吃了奶,合眼休息,她就手痒痒,想绣个什么,结果绣了好几日,绣了个四不像。
嬴政很有意见,“你幼时说给我绣个老虎,时至今日我也不曾看见。”
虎是他的属相。
“我没说过。”般般理直气壮,翻脸就是不认账。
他立马将证据取出来,一只歪歪扭扭绣着老虎头的荷包,老虎头的线头简单,如何看如何像老虎色的狸奴。
“那我只好继续戴这个。”
“?”威胁她?
这要是被朝臣看见传出去,得有多尴尬?
“我绣便是,你冷静点。”般般伸手就要夺荷包,奈何表兄太高,压根捉不住。
“给我!”
“这是我的。”
要不到,她不得不气馁的屈服,“老虎太难了,要不然我绣一对鸳鸯予你。”
嬴政听了这话,径直皱眉否认,“我不要。”
你是小孩吗?
般般气结,直接就是个诬蔑的大举动,“鸳鸯忠贞不二,你不要鸳鸯,你想纳妾!”
“谁人与你说鸳鸯忠贞不二?”嬴政欺身迫近。
她没站稳,险些从廊外摔倒,后肩结实的抵在了圆柱上,下一刻他结实的手臂越来牢牢勾住了她的腰肢,将她重新按向他的怀抱。
般般吓了一跳,还好没有摔倒,心有余悸的揪着表兄的衣袍,“鸳鸯是一夫一妻的呀,公鸟和母鸟会一同筑巢、孵小鸳鸯,形影不离,很是恩爱。”
“那你便想差了。”嬴政哼笑一声,曼声道:“鸳鸯的‘忠贞’行为只会持续一个繁殖季,待到次年的繁殖期来临,它们会分别寻找新的伴侣,并不会与上一只配偶再续前缘。”
“更有甚者,公鸟会在与母鸟结伴时,另行试图与其他母鸟交配。”
般般闻言微微呆滞。
……???
是谁!是谁骗她鸳鸯忠贞不二?
好像她印象里鸳鸯就是这样。
“大雁才是忠贞不二的鸟,”嬴政扬起眉梢,平直俯身,啄吻她的唇角,“你我大婚时,我曾亲手捉了两只送到姬府,你忘了?”
大雁的确是这时候的婚姻聘礼与信义的象征,它是六礼中最重要的聘礼,男方需要向女方献上大雁,象征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好像记起来了。”般般老实说着,有些被夫君的轻吻蛊惑到,不由得轻搂他的脖颈,踮起脚尖蹭他下巴。
当时她惦记着将大雁带进宫去,结果没多久就忘了个精光。
她还挺内疚的,轻易被哄好了,答应给嬴政绣两只大雁。
一问,得知那两只大雁竟还活着。
两人去了花鸟房探望。
宫奴们每日精心饲养,两只大雁正挨着进食,嗅到陌生的气息纷纷抬起头机警的拿一侧的眼睛盯着人类看。
般般伸手悄悄戳了一只大雁肥嘟嘟的屁股,柔软的羽毛给人的触觉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它的脚掌很像鸭子,颜色也很像。
嬴政微惊,立即握住她的手腕,“你什么都敢摸一摸?大雁的屁股也是你能碰的吗,啄到你如何是好?”
老虎的屁股都摸过,大雁的屁股算什么。
般般说:“它没动,应当不会咬人吧?”
宫奴们笑着解释,“王上,王后,这两只大雁被饲养多年,对人啊没什么防备心了。”
“不过得亏王后方才戳的是公雁,若是母雁,那公雁还真的会啄人。”
好新奇的说法。
般般想再摸一下,宫奴立即抚着大雁的脖子和脑袋,以防止它忽然回身啄人。
手掌贴着大雁的尾毛摸两下,手指轻轻捏一下,竟然不是完全虚的,温热宜人,羽毛毛茸茸,像在小心翼翼的摸一只蒲公英。
“母大雁肚子好大,是要下蛋了吗?”
“王后好眼力,的确是的。”
她想养的,即使后面忘了,宫奴们也会尽心照料。
回去后,般般还真的开始绣大雁,许是因为见过了那两只大雁,她心生感动,绣的格外认真。
过了两天,才绣好了一只。
嬴政倒是奇怪了起来。
他这两天就像是打了鸡血,吃饭还是穿衣都怪怪的,问了才知晓他最近见到了一个他很喜欢的、很有才干的人,一心想收为己用,于是学着礼贤下士的法子,极尽的温和示好。
吃的、穿的、用的,都跟那人一样,甚至想跟他一起睡觉。
结果那人转头就骂他,说:“秦王这个人,高鼻梁,细长眼,胸脯像鸷鸟,声音若豺狼,缺少仁爱,有虎狼之心,在困境的时候可以谦和待人,但一旦得志,定然会轻易践踏他人。”
“我虽然是个平民,但是他居然常常自居我之下,这多可怕啊?如果真的让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的人都要成为他的奴隶了,鬼才要跟他长久的交往。”
他骂完就开溜,嬴政岂会让他走?到城门口堵他,给人吓得半死不活。
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他当场封人为国尉。
般般:“……”
她只说,“你在外头要跟他穿一样的,我管不着,回到昭阳宫立马换掉,不然你别进来。”
第82章 10000营养液加更 “这秋千能承受……
国尉乃是掌管全国军事的高级官职,忽然平白封给了一个平民,虽说般般并不歧视平民,但这未免太草率,她担心别人做不好、没经验,闯了祸。
实在喜爱他,给个官先看看他的能力再说嘛,若真的很厉害,再提拔也不迟。
关键是人家不乐意留在秦国,还将他阴阳怪气的臭骂了一顿,他不计前嫌强行赐官职。
那般般更不乐意了,你凭什么骂我夫君?
嬴政心知表妹护自己,哄着她一同设宴。
设宴当日,般般见到了这位了不得的、让秦王恨不得同吃同住的国尉大人。
尉缭胆战心惊、浑身不自在的拜见过秦王与王后,方落了座,便察觉到王后的目光十分不善,视线反复在他身上打量,仿佛要将他这个人看穿。
他一直以来的紧绷,奇怪的松散了些。
也实在是秦王热情的让他心里发毛,总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毕竟列国的印象里秦王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冷血君主,忽然每日带着笑嘘寒问暖,搁谁谁也怕啊。
倒是王后这苛刻与挑剔的目光一出,尉缭的一颗心就此放回了肚里,他还真有了些谨小慎微,不自觉起身多问候了一遍,“王后娘娘安好。”
嬴政:“?”
温和体恤换不来尊重,冷面不善才行?
什么道理。
他脸上的笑当即多了一份生硬与僵直,“国尉快快不必客气。”
哪儿能不客气,你说不客气就不客气?谁知是不是反话,信了就上当了,尉缭立即重新端出客气疏离的姿态,对秦王也重新行一礼:“诺。”
秦王可以热情礼遇,他却不能当真,当真他就傻了,人家的表现是假的,演的越丰满,越证明秦王对他有利可图。
这一点无论是他还是秦王都心知肚明,秦王知道他明白,他也清楚秦王知道他明白。
不过…
他瞟了一眼秦王,又跟他穿同款!谁懂啊!
落座后,美味佳肴已经摆放在各人的席前,尉缭本不愿侍奉秦王政这样的君主,奈何他频频礼贤下士,心知自己不说点什么、奉献些什么是走不了了。
席间,他对秦王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提及列国局势,他道:“王上可知,目下大秦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先生请讲,政愿闻其详。”嬴政谦逊含笑疑问。
他以平礼对待尉缭,并不端国君之威。
真是令人心惊的谦逊,更让人心里发毛。
般般都忍不住侧目,感慨表兄可以为收用人才做到这个地步,他其实很在乎自己的国君之威。
“昔年,三家分晋。”尉缭微捋胡须,意味深长道,“赵韩魏三个弱国联合起来将智伯给灭了,现如今六国同样很弱,强秦如此,却不可轻视他们。”
“若六国像当时的赵韩魏那样,联合起来暗中结合,亦能灭掉秦国。”
此言一出,嬴政脸色微冷,眸光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由此,臣并不主张秦国只用武力,应当军事与外交两手并行,缺一不可。”
“如何外交?”般般提疑,“像惠王提拔的丞相张仪那般么?”
“非也,张子入秦为相,所献的乃是连横之策,与臣所说的背道而驰,咱们须得分化列国。”
尉缭解释道,“当时秦国经过商君变法 ,日益强大,使东方六国感到了威胁,公孙衍提议五国相王,张子为了破坏他的计谋,联合一个或者几个国家,远交近攻,灭除了六国的合纵,继而得以逐个击破。”
“此计在当时得以通畅,是列国轻视秦国。秦国如今强盛壮大,列国对秦国已有防备心,单线不够用。”
“其实如何分化列国,这是很简单的,用钱收买六国权臣是最有效、亦是最省事的举措。”
“……?”般般悄然睁大眼睛,没想到国与国之间的计谋竟然也这么简单?
“既出任臣子,那些人定然也是想做出一番事业的,收买一二人可以理解,怎么可能人人都能被收买?”她疑惑不解。
尉缭面对如此纯然的王后,生出些许的尴尬,“王后不知,”他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在讥讽谁,“乱世当道,有些人有一身本领、有些人目光毒辣,他们有罕世才华,但毕竟也要着眼于当下,若是吃不饱穿不暖,再远大的抱负也无处施展。”
“并非人人做官都是为了改变这个世道,他们为的是每月拿的俸禄、为的是旁人尊敬的目光、低垂的头颅。”
王后心思纯然,却不高傲自满、轻视百姓,这是很难能可贵的。
“只要撬动了一个人,那人的贪婪便可催生出许多许多的变数,亦能影响列国朝堂局势,类如赵国的丞相郭开,他是出了名的贪财,只要许诺重金,没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偏偏赵王对他宠信有加。”
“李牧侍奉赵国,正是因为有他在,强秦如此也难以攻克它,若是收买了郭开,能暗中使计除掉李牧,赵国有又何惧?”
般般沉思,郭开这人的神奇在于,只要让他做的事情不危及他的丞相之位,那便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当年赵偃要截杀回秦的嬴政与姬长月,也是被重金策反,他放走了她们。
的确,吃不饱饭还怎么实现抱负?
她刚才的话很有‘何不食肉糜’的意味,这让她感到羞愧。
“国尉大人所言有理,是我不曾理解臣民的真实处境了。”
尉缭微惊,忙起身又行礼,“这不能怪王后,您已经很关爱臣民。”出身不同,意味着眼界也不同,它不能作为评判人善良与否的标准,何况他提出来后,王后并未恼羞成怒,反而利索的自省。
这个世界上,能自省的人占少数。
嬴政也在沉思,他一直没说话,是被说服后在思考此计谋的可行性,“国尉以为,此计需多少钱?”
尉缭肃穆以对,正经拱手道,“希望王上勿要疼惜钱财,我们需用多多的钱财贿赂豪臣,扰乱他们的政治谋策,粗略算计,只要三十万金,诸侯尽灭。”
般般一听这个数目,呆滞,“三十万金?!”
嬴政悬赏樊於期的人头,金额也才千金!
吕不韦拿来卖奇珍异物的东西结交华阳夫人,让她接受庄襄王做自己的儿子时,不过用了五百金!
这样一对比,三十万得是多么庞大的数目,是要筹划国家战争的水平了。
嬴政按住妻子的手,佯装为难转而道,“三十万金,我对你草拟的这个数目并没有异议,只是我信任你,却不能拿一国资产来做赌资。”
“不如国尉大人率先讲一讲你第一步要如何做?”
尉缭从善如流,表示理解,“自然要从贪财的郭开入手,赵国虽然受长平之战重创,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只是失去了争夺天下的能力,却仍然具有守国的实力。”
否则昭襄王晚年也不会对赵国屡攻不下。
“赵国大将,一为廉颇,二为李牧,需逐个击破,若能策反收为秦用最好,否则将其驱逐或是杀掉才保险。”
“瓦解掉赵国的抗秦主力,那想要攻打赵国也就没那么难了。”
嬴政笑了笑,道:“我可以先赐你五万金,若你能事成,那余下的二十五万金一金都不会少。”
尉缭应下,说自己定然能做成。
尉缭走后,般般感慨道,“我以为国与国之间的计谋会有多么的高深呢。”反间计,传播谣言,重金贿赂,果然这些无论在哪个时代,都很管用。
嬴政若有所思道,“只要臣子与国君不是一条心,那便很容易打散。”
般般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忽的举手抢答,“这与表兄曾与我说的土地私有制有关对不对?我知道!我知道!”
“哦?表妹请讲。”嬴政脸带真切笑意,盈盈然托起脸庞。
“表兄曾说为了扩大势力范围,国君推崇自己的子民们开垦荒地,开垦出的荒地算是他们自己的,只要他们种植作物每月纳税即可,那么土地越来越多的人就成了天然的一方势力,他们怎么可能跟国君是一条心的呢?他们每个月要交税呢,只怕每天都想着要如何规避赋税!”
“他们只着眼于当下的一田一钱,只要花重金将其收买,那么国君下发的政令便会被阴奉阳违!”
般般超大声,眼睛亮晶晶,“他们不听王的,王也没办法!”
嬴政闷闷笑着摇头,干脆捧起妻子的小脸轻轻捏了捏,“王后好生聪慧,寡人一点便通。”
般般依偎在他怀里,将柔臂悬其肩上,“若是尉缭私吞一些钱……”
“要他为我办事,给他些钱也无妨,正如他所说,谁人不为五斗米折腰?”
她眼睛悄悄一转,佯装不悦,“那你还不快把这衣裳换了,我不高兴你与他穿一样的,方才你们坐在一起,好似你们才是夫妻,我真真是打扰了。”
“……”嬴政掐了一把她的脸,“不许胡说。”
他对男男龙阳之好的行为很嫌恶,只要想一下就要起鸡皮疙瘩。
“我如何胡说,听说大王还要与他抵足而眠呢,这多亲密呀,你与他一同歇过了可不许再来找我了。”般般故意掐着娇滴滴的语气,做作的拿手指戳他的脸庞。
嬴政要捉她作乱的指尖。
被她拂手避开,宽袖微摆,留下一阵香风。
她拿背对着他,娇气的哼。
“连男人的醋都要吃?”他覆近,将她圈腰拥入怀抱,“看来王后精力充沛,夜里只怕也睡不下了,不若你我做些有趣的事。”
“什么事——”般般回首,话还没说完,身子蓦然腾空,竟然被他整个托起抱住,惊得她花枝乱颤,匆忙抓住他的双肩,“你!”
“廊外夏季甚是凉爽,我前日瞧见你让人编了一架秋千,想必也能承受得住两人的重量。”
第83章 还好有表妹 “嬴政牌小课堂开课啦。”……
次日清晨,从床榻上醒来,有关于昨夜的故事狂风过境一般席卷着般般的脑壳,她雾蒙蒙的从伏起身,按了按太阳穴。
秋千链条‘吱呀吱呀’的响声;
被紧扣身体,难以呼吸被迫扬起头像搁浅的鱼;
秋千完全由他掌控快慢的节奏、向前向后的韵律。
越荡越高,她惊慌害怕,精神高度紧绷,整个人被他拦腰紧钳,她摸不到他更看不到他,只能向后抓,倒是抓到了他散落的长发。
后颈给厮磨啃咬,脊椎处蔓延的是难以平复的气息,他的纤细长睫扫过她的后肩皮肤,留下一个又一个湿热的烙印。
到后面,他甚至像抱孩子那样,托举她起身将她放到秋千上,让她直立站好,她吓到声音破碎,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不要,秋千怎么可能承受两人一同站立的重量。
他说那是铁炼制的,不会断,诱哄她勿要害怕。
般般倏然回神,捏紧被子,稍微并紧被下的双腿,就连脚趾也不自觉的蜷缩起来,悄悄在心里骂他变态。
这似乎是两人成婚以来,第一次在外面做那种事情……虽然的确也没人敢偷看,可那份羞耻心带来的紧绷与害怕是难以形容的。
尤其是他恶趣味还偏要看她的表情,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高脸颊,将一切细微神态展示给他看。
痉挛时的抓挠、失焦后的瞳孔、香汗淋漓的额发,他全都要看,甚至是那份似痛苦似快乐的咽呜声,也必须一声不停的听进耳畔。
她若是紧闭嘴巴不肯出声,他有的是别的办法……全是难以启齿的法子。
她颤抖,他问她怎么会抖这样?
她失控,他亦会带笑的亲吻她的眉眼,让她控制一下自己。
除了明知故问,他更喜欢引导她说出他想听的话。
她看他是长久不做那种事情,解锁了新属性,她浑身疲累的他上朝去都没醒……他倒是精力充沛。
他不是耕地的牛么?为什么不会累?
从云听到动静,打了水进来伺候她起身。
还没来得及穿衣裳便听见她的惊呼声,“怎么了?”她疲软的闷闷,声线染上鼻音。
“您疼么?”从云小心翼翼的问。
“嗯?”般般略有疑问,“不疼啊……我身上有伤口?”
她没什么感觉,侧头努力看自己的后身。
从云干脆将铜镜搬来放置在她后背处,般般只看了一眼赶紧让她搬出去,迅速将里衣穿好。
“王后肤若凝脂,肌肤娇嫩的紧,自幼便是如此,稍微用力就会留下红痕。”从云疼惜的轻轻抚摸她的后肩,心道王上蛮横体壮,无论多小心温柔,也会在她身上留下或轻或重的印子,更遑论放开了肆意。
她这后脊的痕迹触目惊心,竟然青青紫紫,看形状是手掌禁锢导致,其他的多是吻痕、吸痕,王上当然不会故意伤害她,这点毋庸置疑。
面对从云的小心与疼惜,般般唯有窘迫与不好意思,其实一点也不疼,只是看着很惨,她肤质如此,也没办法。
他不只是吸后面,前面也……
昨夜……两人都有点太放肆了,其实半夜她听见偏殿肇儿在哭,表兄烦躁得很,干脆捂住了她的耳朵,说有奶娘操什么心。
她的道德与母爱有一丢丢的痛了。
穿好衣裳梳洗妥当,她去了偏殿探望儿子。
奶娘见到王后,立即带着笑与她说起太子的事。
“王后与太子母子连心,殿下也才醒,方喝了奶正安安静静的躺着,不哭也不闹。”
般般俯身,入目的是肇儿那对圆溜溜的大眼睛,他正在吃手指,吃了手指举起脚丫吃脚趾。
这奶呼呼的圆脸玉盘似的,别提多惹人疼爱了。
般般伸出手指戳他额头,他慢腾腾的握住她的食指不丢手。
“会握阿母的手了呀,肇儿,看这里。”她摆动另一只手,肇儿的视力已经发育妥当,灵活极了,跟着看来看去,看罢,乐呵呵的张开嘴巴笑。
“啊~”肇儿学着她啊了一声。
奶娘感到新奇,“太子殿下想学您说话呢,只可惜婴孩这个月份还不会说话,也有心无力。”
“不会说话是嗓子没有长好嘛?”般般也不懂,问学识多的奶娘。
“并非如此,所有的孩儿在娘胎里便长好了嗓子,所以降生就会嚎哭,”奶娘温柔解释,“他们不会说话,是因为听到的不够多,也还不理解咱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孩儿学着说话,不仅仅是要模仿咱们说话的嘴型、发出的声音,比如说呢,咱们说阿母,殿下其实不懂阿母是何意义,说用膳,他更不懂用膳是什么,他得先懂了,才能学会说。”
“这便是起码一岁半、两岁的孩儿慢慢会说话的原因。”
总而言之,小婴儿的没安装语言系统,听不懂,所以学不会,大脑语言中枢需要发育,这也导致他不会协调嘴巴、舌头、上颚、喉咙和呼吸,无论发出什么声音都略显笨拙。
“即便如此,王后说阿母,太子殿下竟张嘴跟着啊,这足以证明殿下生而聪慧。”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跟养狗也没区别了……
这比喻有点缺德了,般般心虚的摸摸肇儿的胎发,指指自己,放慢语调:“阿母。”
他果然听不懂,睁着黑漆漆的眼睛,过了会儿忽的摆动手臂:“啊~!”本能的学周围世界发出的声音。
从云托着腮,像在看珍稀动物,“王后,太子殿下才多大呢,您幼时也特别着急想说话,却如何都说不准确,说的话含含糊糊的,旁人听不懂您还会生气呢。”
那是嘴巴不听使唤,明明说的是我要吃饭!说出来的却是#¥%饭!
想当个神童,居然要从学说话开始。
说起来也不知道表兄是几岁会说话的,他一两岁学说话的时候,吕不韦貌似还跟庄襄王在邯郸待着。
“吕不韦已经出发了么?”她随口而问。
从云点点头,“殿下的满月礼罢第二日,吕不韦一家便整装出发了,约莫此时已经到蜀地。”
般般回想上回跟表兄一同去蜀地游玩,才走了一周。
山路遥远,蜀道艰难,那时候他们去蜀地有专人开道,无论是车马亦或效率都是最快的。
吕不韦如今不是相邦,也没有了权贵的便利,竟走了一月才到。
般般至今不知道吕不韦教唆成蛟反叛后,放走他,任由他入赵是为什么。
秦王子婴是谁的孩子……莫非是成蛟的?
那他的这一举措,难道是因为觉得嬴政会暴政,给秦国留下的一条后路?
史实如她所知,胡亥即位后杀光了兄弟姐妹,子婴不大可能是嬴政的子嗣,那就只剩下叛逃入赵的成蛟了。
无论怎么说,新的历史已经覆盖了她所熟知的旧历史,吕不韦是怎么想的也许只有他自己清楚。
事实朝着李斯父子所预言的方向发展。
吕不韦刚落地,还不曾收拾东西,便在遍布竹林的地界看到了手持丞相印的魏国使臣。
他一见到吕不韦,当场恭敬跪下,高举相印请他入魏。
“秦王刻薄寡恩,竟如此对待相邦!”
吕不韦长长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让顾氏和孩子先进府邸,转而他看向魏使,“魏使何至于此呢?这相印啊,我是不会收的,你走吧。”
“至于寡恩?实则王上待我已是仁至义尽。”
说罢,他转身进去。
魏使急的膝行两步,扭头与身侧人大眼瞪小眼。
“大人,小人已经打听过了,其余列国也派遣的有使者入秦,韩国更是太子亲临,势必要将吕不韦笼络去,咱们可千万不能让他们。”
“韩国那弹丸之地,也配与咱们魏国相争?”魏使不甘心,沉下眸子盯着府门。
“哎哟,这不是魏人?来的够快的哈,守株待兔吗?”
两人齐齐转身看去。
只见那言语猖狂奚落的不是郭开又是谁,两人为之色变。
“吃了闭门羹了吧?”郭开耀武扬威,“先生是不会让尔等进去的,依开所言,魏国与韩国相差无几吧,如何韩国就成了弹丸之地?倒是贻笑大方了。”
“你!”魏使气的登时起身,手指颤抖指着他的鼻子,“郭开!”
“唉,我在。”郭开一拱屁股,懒懒散散的跟他敷衍行平礼。
“你别得意!”魏使也不傻,“你郭开是赵国丞相,赵王若想拉拢吕不韦入赵,非丞相之位不能,你肯将你的丞相宝座让给旁人?我不信。”
“唉?我就乐意了。”郭开嬉皮笑脸的,气死人不偿命,“我乐意啊,我当然乐意啊。”
“吕不韦是谁?他能是一般人么?若能邀他入赵,便是让出开的丞相之位又有何妨?”
“待我赵国收揽这等猛将,与之接壤的弹丸之地第一个被灭。”郭开虽然在嘻嘻的笑着,眼神却发了狠的、直勾勾盯着魏使。
魏使脸色蓦然一白,“你——你——”
“你在这儿使劲儿吧,开方入蜀地,可要好生歇歇、逛逛,”郭开又笑了,“数日前我们便与吕不韦先生取得了联络,哪像魏使这样可怜,贵为一国臣子,还要当街下跪祈求人家收下相印,啧啧啧。”
他摇着头欣欣然离去。
郭开上了马车,狠狠啐了他一口,“不过一个吕不韦,有什么好稀罕的!”
旁人小心翼翼示下:“相邦,我等真的要奉着相印去见吕不韦?”
“我傻啊?我捧着相印给他看,万一他真来赵国怎么办?赵国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郭开想一想便脸色阴沉,“都怪那李牧,还有该死的赵佑,一心举荐吕不韦便是看不起我郭开。”
“那咱们要如何做?”
郭开眼睛滴溜溜一转,一个好主意应运而生,当即坐直了身子,“请不来吕不韦,王上要生气,请得来我又不好过,左右都不行,不如弄死他来的爽快。”
“这……?”这人没懂。
“借刀杀人你会不会?”郭开奸诈一笑,“秦王是什么脾性我最知道,列国使者入秦邀吕不韦,他能好受么?”
“传令出去,买通些人传播谣言,就说吕不韦邀列国使臣畅谈两日,与之相谈甚欢。”
不到半月,这些消息便传到了咸阳。
般般正在给日日春浇花,她也听说了这样的传言。
这话可不就跟戳嬴政肺管子似的么?
尉缭前几天才说大秦当下最危险,要提防列国合纵攻打秦国,吕不韦就跟他们一同畅谈,即便他再信任吕不韦心怀大秦,也要被迫生出猜忌了。
事关国难危机,他身为秦王如何能不提防?
恰李斯进言,建议一杯毒酒赐死吕不韦,以绝后患。
般般为他倒茶,只听见‘砰’的一声,原是嬴政震怒之下,将装毛笔的笔筒砸到了地上发出巨响。
他亦然面色漆黑,神情阴晴不定。
般般从他手中抽走密报,上书六国使臣皆手持丞相宝印请吕不韦主持列国军政大事。
吕不韦能拒绝到几时?
“列国欺人太甚!莫非要寡人将吕不韦一迁再迁?还能迁到何处去?”
吕不韦活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般般迟疑,“李斯所言还是有理的,吕不韦不死,如何安秦人之心。”
这些天被焕然一新过的朝野内外听说了蜀地的事,各个人人自危,畏惧六国将因为吕不韦联合起来针对秦国。
“我不会杀他。”嬴政向后靠去,闭上眼眸,“这些日子的谣言是被人夸大后刻意传入的咸阳,有人想要我亲手杀了他。”他嘲弄烦闷的侧目看向表妹,“可我不会做任何人手里的刀!”
般般稍一动脑子便想通了这里面的关窍,“是郭开。”
似乎陷入了困局,她轻轻搂住他的脖颈,安慰他总有办法的。
嬴政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侧眸望向窗外。
又过了半月,秦驹奉命走了一趟蜀地。
吕不韦听说秦驹来访,亲自出来开门,他下意识看向外面的街道,并未看到王驾。
秦驹被接引着入内,与吕不韦寒暄两句,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此为王上亲手所书,要仆务必交由先生手中。”
吕不韦微微一顿,径直接过要拆信封,秦驹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动作,“王上已翻阅过先生所著的《吕氏春秋》。”
“是王后劝谏的吧。”吕不韦坦然笑着问。
“的确与王后娘娘有些关联。”秦驹笑笑,“王上爱重王后,只听得进她的话。”
“先生,您一心想要王上吸收杂家学术,亦是在为难王上,秦国国情如何,您清楚的很。”
吕不韦叹了口气,“起码能看得进去,看来我要好好谢谢王后了。”倒是他小瞧了当年那小丫头。
秦驹:“仆会将先生的话带去给王后。”
“你要走了吗?”吕不韦惊讶,忙起身。
秦驹稍稍俯身,“宫中事务繁忙,恕仆无法久留,王上的话尽在这封书信里了,还望先生仔细研读。”
“不知您还有什么话要仆带给王上?”
吕不韦迟缓半瞬,微笑道,“请王上保重身体。”
目送秦驹离去,吕不韦迅速往回走,到了书房气息已然不稳,他止住脚步略略抬起手臂,将宽袖褪去,正经的漫步坐下,拆开书信。
信纸并不厚,但也算不上薄,这大约是秦王第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应当是真心话吧?
入目第一行字,便叫吕不韦怔住了。
[见字如见君,仲父可一切安好?]
[自商君变法,秦国确立了以耕战为主的法家治国体系,刑法纵然严峻,旨在最大限度的调动民众的战争潜力……]
“何为耕战呢?”般般表示表兄牌课堂开课啦,睁圆眼睛听得认真,不愿错过分毫。
“秦孝公时期商军变法,他曾说过,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嬴政放下一颗棋子,“若想让国家富强,人们只用做两件事情。”
“要么耕,要么战,经商没办法使国家富足,重农抑商的真正目的便是为了耕战,无论是普通百姓亦或权贵贵族,只按照斩杀人头数来结算军功、按照开垦荒地来增添占地,那么想要过的富足就去开荒种田,想要升官,那就去战场杀人去。”
“以最朴实的人头升官制,能调动民众的战斗积极性,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秦将士战无不胜,潜力被空前的激发。”般般若有所思,她以前一直以为大秦人能打是因为长得壮。
嬴政点头,继而道,“如此便引出了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
“既好斗,举国上下民众的戾气便也重了,这就是弊端,百姓之间互相发生争执动手杀人是常有的,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般般稍愣,脑子里不自觉想到了秦国如今几乎苛刻到变态的律法,如果一排街里有一个人杀了人,那整排的百姓都会被连坐砍头:
“立法加以约束,检举有奖励,包庇则连坐?”
嬴政道,“让民众每天自己盯着与自己有关的人,不许他们触犯秦律,这是最简单省事的做法。”
“可如此一来,所有民众每天都处于紧张高压的状态下,早晨睡醒就开始担心受怕,怕邻居不听话犯了错,连累自己全家都被砍头。”这些般般屡见不鲜。
她刚到秦国来的时候,就没见过咸阳的民众过的有多开心,虽然秦人凝聚力空前的旺盛,但他们也没有多幸福。
“所以,紧张高压状态下的人可以到战场上杀人发泄,还能赢得军功;想过的富足的,去开垦荒地,开垦得来的土地都是他们自己的。”嬴政慢慢道。
好家伙,这不就是完美的循环吗。
这就是农战!
至于百姓们的幸福度,这些与秦国统治者没有关系,他们都只是秦国这个战争机器中万千齿轮里的一个,损坏了换个新的就好了。
暴秦之名由此而来。
谁来当这个秦王,能不被称为暴君?
“自立国以来,我们都是这样做的。”嬴政道,“大秦能东出征伐诸国,凭借的正是农战,这非我一家之言,为何要改变它?至少在统一之前,农战之术绝不能更改。”
“所有人都指责秦法严苛,丧失人性,若用儒家仁政、道家无为、墨家非攻,哪一样能制止的住秦国民众对内的戾气和内战?”
“学儒家讲究仁爱,礼制,如何快速凝聚国力?只怕在与诸国的竞争中落后而被灭国,落后便要挨打!”
嬴政之口的最后一句话,让般般猛地起了一个激灵。
“道家的无为而至更是无法生存,墨家能制止列国的进攻欲望么?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战争,这是自古以来亘古不变的,端看谁打得过谁。”
“何况秦赵世仇如此,倘若不能以最快的速度统一列国,便是给其他诸侯国休养生息变强的时间,给他们时间就是消灭自己的活路。”嬴政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而是笃定的无情,“因此,以农战为核心的法家路线,是最快、最有效率、安全性最高的政策。”
“吕不韦太过宽容,致力于给予民众休养生息,又推举文化融合,反对秦王专制,甚至说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的话,这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倘若有机会统一,那些六国余孽也都能归顺我大秦,那些不合理的地方都有改进的余地。休养生息,可以;施以仁政凝聚民众、也可以,这些统统不是问题。”
“可现在是么?在战乱年代讲究仁政,可笑。”
“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很好,未来我或许会采用,却不适用目下的秦国,我能懂这个道理,他却不懂么?莫非真以为我只是凭借偏见便轻视他的一切?”
嬴政是孤独、寂寞的,很多时候心里的话没有地方说、也不能说。好在他身边有表妹,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的不满、被误解的愤恨。
第84章 11000营养液加更 “选几个最不靠……
这些,的确是般般无论为旁观者还是局内人都不曾听说过的,事实证明,大一统之后他也没机会休养生息施行仁政。
六国余孽蠢蠢欲动,都想复国,民间起义不断,表面上统一了,实则没人觉得自己是秦国人。
外面草原的游牧民族又来去如风,他们打了就跑、无固定据点,秦国虽不是打不过他们,但打得过的成本太高,时不时被骚扰一阵……
当时属于是内忧外患了,只能修长城,一来可以疲累六国臣民,让他们没工夫想复国的事情,二来也可以防游牧外敌。
然而越压他们越想反抗,最终他一死大秦差不多也完了。
想到这里,般般迟疑一阵,想起了玄曦和玄皎平日里吃的竹子,去年过年时,她曾与表兄一起烧来,竹子遇火燃烧,有的居然会噼里啪啦的‘砰砰砰’响,就像是里面塞了火药的炮仗。
她抱着表兄,轻轻宽慰似的拍打他的后肩,“我理解表兄,你是对的。”
他回抱她纤细的腰,将其扣入怀里。
一同用了午膳,下午时分般般没有午休,而是来到了踏雪轩探望玄曦玄皎兄妹俩,它们吃了竹子、啃了竹笋已经团着小憩。
让宫奴们找了些鲜嫩的竹子,按照竹节完好的剁开。
烧起火炉,待火烧的旺盛,般般捡起两根竹节丢了进去。
从云和牵银静候身侧,“王后这是在做什么?”
周身围着一群宫奴,他们也不知晓王后究竟要做什么。
“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只要爆了就都好说。”般般自言自语,蹲在不远处目不转睛的盯着火炉。
不知等了多久,牵银腿都酸了,她正要说话。
“砰——”
砰的一声,火炉猛地被小小的炸了一下,声音不大,但周遭安静,仍是吓到不少人。
“啊!”牵银被吓了一跳,侧步躲开,才发现什么也没发生。
烧锅炉的忙解释,“大家勿要害怕,竹子烧透了便是这样,从前俺们在家中烧火做饭,有些湿木头没干透,也会有这种声音。”
般般眼前一亮,问道:“你可晓得为何湿木头会炸响?”
烧锅炉的挠挠后脑勺,也说不明白,“这……小人也不知。”
没人知道,她只好自己研究,让人将爆开的竹子重新弄出来,这竹子呈现爆炸性的破裂,是从内部破裂的。
这算不算燃火后气压导致的问题?
这念头冒出后,她想到了现代的高压锅,高压锅爆炸和竹子爆炸是一个原理吗?
如果这两者有相似性,说明竹子按照竹节切割,里面是中空的,有空气和水分,火焰越烧越旺,竹筒内的水蒸气被密封,气压升高就会发生爆炸。
若是想将其当作武器,还是需要一个能迅速将其燃烧的工具……绕不开火药。
……火药到底怎么做啊!
牵银盯着火炉发了会儿呆,忽然道,“竹子燃烧会爆炸,这让奴婢想起幼时听奴婢的阿父说起的一则趣闻。”
“什么趣闻?”般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接话了,她一贯是这种从不让别人的话头掉地上的人。
牵银从前也说过一个趣闻,说她家邻里有个男孩儿发热好几日,迟迟不见好,请了神婆来做法,说是三魂七魄缺了一魄找不回了,没救了,最后那男孩儿也确实死了。
当时般般小,听了吓得不行,连续几日夜里入睡都不敢熄灯,生怕有谁来偷她魂儿。
长大后她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高烧太久被烧死了吗!早点吃药啊!
“阿父说他出去打猎时遇到一个奇奇怪怪的男子,那男子是炼丹的,能炼许多丹药,延年益寿的、美容养颜的、平心静气的、转女胎为男胎的。”
般般登时提起警惕,妈呀这话可不能让表兄听见。
“只是炼丹也讲究时机、运气以及配方,成功了一炉都是上品,失败了则会炸炉。”
般般动作一滞,捕捉到关键词,狐疑问:“炸炉?”
牵银点点头,“对,有时甚至会烧手面及烬屋舍,这是我阿父从那炼丹人嘴里学来的,我觉得奇怪由此记忆犹新,王后您说,怎么可能烧个炉子能将屋舍都炸成灰烬呢?”
心事重重回到昭阳宫,次日,般般便利用自己王后的身份广招天下炼丹之士,言明她要选四个丹士为自己炼制特定的丹药,有这样才华的都可以踊跃报名,届时到咸阳宫外等候王后检阅挑选。
如能被选中,每年赏赐五百金。
嬴政倒是不在意妻子到底要做什么,任由她闹腾,只是他丑话要说前头,省的妻子受骗生他的气,说他不阻拦她,诸如这类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
她近日开始瘦身了,硬说不食佳肴,不喝奶茶,要他帮忙约束。
他不答应,她便眼泪汪汪指责他:“表兄难道不想人家变得更好吗?怎能任由人家堕落?”
他答应,无事发生。
然而,前天他不过是在她要用夜补时,按她要求的提了一嘴,她竟然当即翻脸,哭闹不休,说他嫌弃她胖了、不美了。
想起来这些,嬴政便是一阵的无语,“要炼什么丹药?那些都是江湖术士哄人骗钱的。”
般般皮笑肉不笑,“长生不老丹、延年益寿丹、返老还童丹等等各种能让人活的长长久久的丹药。”
嬴政翻书动作顿住,“?”
“你看看,你看看,你来劲了吧!”般般将手里的绣品一丢,揪住他的脸愤愤然,“姜太公钓鱼,你便是那条鱼,即便是空钩骗你两句你也会咬钩是不是!”
“……”他说,“我还什么都不曾说。”
“那些都是骗人的。”嬴政摆出一副很冷静理智的模样,甚至反过来安慰妻子,“我岂会受骗?笑话。”
笑话?
你指定是蠢蠢欲动了,否则不会是这种表现。
好话谁不会说呢?他也清楚丹士多半是骗子,然而,只要遇到为自己量身定制的骗局,再聪明的人也有掉坑的几率。
般般是故意说这些的,等着让丹士炸几炉,吓吓他,看看他还敢不敢将那些会爆炸的玩意儿吞入腹中。
两人争论着嬴政到底有没有心动,秦驹忽的敲门求见,“王上,吕不韦先生服毒自尽了。”
般般想要锁他喉的动作就此僵住,“什么?!”
秦驹额头生汗,跑的他衣袍几乎湿透。
内室一阵动乱,不多时门被打开,他瞧见嬴政粗略穿了鞋披着衣袍出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晨。”秦驹擦了一把汗,尽量平复语气,饶是如此轻颤的无措仍从喉间不受控制的挤了出来,“据顾氏所言,他读了王上送去的书信,枯坐了一整日,随后陪着她用膳、同稚子习武,夜里饮了有毒的茶饮,旁人都以为他是睡着了,次日喊不醒才……”
般般呆坐,送去给吕不韦的书信是她亲眼看着表兄写的,其实探讨的内容正是她与他探讨过的,论农战对秦国的重要性,论《吕氏春秋》对秦国的利弊,最后留下一句:打江山与治理江山需两套不同的国策,我已分明,仲父无需操劳。
君臣一场,他也算是解了吕不韦的心结,同样在告诉他不必等他了,过往错处无法原谅,他是不会给吕不韦机会回到秦国朝堂的。
秦驹说着说着,嗓音夹带上溢于言表的悲愤,“顾夫人说,他是被列国使者逼死的,那些人围在府外久久不肯离去,也耽误他们正常的经商,加之谣言纷飞,不止一次污蔑他邀列国使臣入内畅谈,他不愿让王上为难,唯有自尽。”
般般披着衣裳出来,只瞧见嬴政背对着她立在门边,他没说话,更看不见神态。
秦驹跪在地上忍不住抹眼泪,发颤的怒意几乎将他淹没,令他无法遵从理智不偏不倚。
奇怪,他们二人分明曾为了权利互相提防、互相给对方埋坑,也出于不同的政见不欢而散多次。
嬴政厌恶吕不韦拿仲父姿态,想压他对他表示幼年秦王的臣服,也轻视他所推崇的杂家学术;
吕不韦呢,未必没有恨过年轻秦王不可更改的顽固、旺盛的猜忌心、冷眼旁观给他下套的狠辣。
到了最后,这些就跟烟消云散了一样。
迫于高压的猜忌,嬴政始终没轻易下令诛杀他;吕不韦也不愿让嬴政头顶冷血无情的污名,默默自尽。
在门边立了良久,嬴政微微摆手,“传寡人之命,将他厚葬,按照相国的规格。”
是夜,般般取了珍藏的酒,主动给他倒了一盏,“饮一些助眠。”
嬴政投去诧异的目光,“无须担心,我并不伤心,”微顿,他补充,“只是有些惆怅罢了。”
信里,他抨击了吕不韦的政见,最后又加以赞许,这些有他亲自教导嬴政的痕迹。
吕不韦本人说话也是这样,万事不说绝,永远都有回转的余地。
嬴政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吕不韦读信的时候一定是察觉到了。
见表兄神色不似作伪,般般悄然松了口气,两人说了会儿话一同睡下。
几日后,召集的丹士已递交了名单,般般并不筛选好的坏的,主打一个全都来,她要亲自选几个最!不!靠!谱!的!
第85章 火药 “他瞧见秦王要亲吻王后。”
说干就干,众位丹士齐聚咸阳宫门这日,般般隆重梳妆,亲自去挑选。
她倒要看看,炸炉到底是为什么,是什么材料加热才会导致的炸炉,若是能搞明白,火药提前出世不是没有可能。
若是能精准杀敌,日后何须劳心劳力针对游牧外敌?若是没有外患,想必可以全副身心想办法整治内忧。
正事她也帮不上什么忙,除非他自己问,否则她要主动说些什么‘未来的事’,他总是摆出一副死人脸不乐意听。
大秦不光是表兄的,也是她的。
她只好自己来了,能帮未来减负的事情她当然要做。
顺带着也能警醒表兄丹药吃不得,一事二用!
口脂上好,从云满意的仔细瞧着王后的妆容,“王后容光焕发,天仙下凡见了您也要自惭形秽。”
般般抚弄脸颊,虽得意自己的美丽,也时常沾沾自喜,却不喜欢这种话,“别人也有别人的美丽路子,何必拿容貌互相比较,脸可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说着,她雍容起身,娇娇道,“咱们走吧。”
“是奴婢失言。”从云作势轻轻拍嘴,搀扶着她出去。
牵银待嫁闺中,近日以来昭阳宫上下都是从云打点的,她习惯伺候般般,老练从容,将宫里上下打理的一丝不乱,闲暇时间亦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太后娘娘近些日子迷上了听故事,王上搜罗了大秦上下的说书人入宫给太后解闷,只是听着听着大约是腻烦了,她竟开始学辨字念书。”
“奴婢猜测是因为近来风靡咸阳的话本,太后想自己翻阅,听旁人说书无甚趣味。”
“话本?”听起来像小说,般般目露新奇,“你拿些钱买几本来,我也瞧瞧。”
“诺。”从云自然应答。
一行人平稳的离开昭阳宫,看见花园开得正盛的海棠,般般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楚国公主呢?”
这么些日子了,她竟然将人忘得精光,虽说宫人不至于怠慢她,可这日子太长了,不知有没有憋坏人?
从云一愣,迟迟疑疑地,“娘娘,吕不韦先生离开咸阳那日是带着楚国公主一同去的蜀地,她已不在秦宫了。”她说着,疑惑的补充,“临行那日奴婢特特跟您说了。”
般般:“?”
脑袋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从云表情真挚,不似参假。
般般努力回想了一番,果然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段她困于午休,从云边服侍她脱衣边说些什么的画面。
那几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多。
杨端和将军奉嬴政之命攻打魏国,取得了衍氏。
嫪毐之乱平定之后,他的宗族以及门客被流放了四千多家,秦宫上下所有与嫪毐有所牵连的臣子无一例外都被砍了头,其中不乏内史、卫尉、中大夫等等。
走了他们,秦宫上下要被注入新鲜的血液,替换成他们自己的人,般般身为王后少不得也要操心。
“对了,”般般倚靠在肩舆上,指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楚王也薨世了,春申君黄歇被杀 ,新一任楚王竟是那个芈悍。”也就是熊悍。
楚人自称氏,而非姓,般般习惯叫人姓,秦国也是如此。
昌平君芈启也爱自称是熊启,这大约是与国家文化有关。
从云道,“奴婢听民间流传说新的楚王实际是春申君的儿子呢,莫非这是春申君被杀的真相?楚王怎会让自己的血统存疑?”自然是把流言扼杀在摇篮里。
般般闻言嘴角狠狠一撇,“果然无论在哪里,给女人造黄谣都是大家不遗余力会做的,真真是闲着没事吃饱了撑的。”
说起这个,她便气不打一处来,手握成拳锤了一下肩舆的扶手。
从云自知王后是想到了秦王嬴政曾经也被身世绯闻裹挟,太后姬长月更被传是荒淫无度、一只玉臂万人枕。
她赶紧转移话题,不让王后气愤太久伤了身子,“所以,楚国公主是被允准回去奔丧的吧?她跟着咱们一场,什么也没做,王上竟许她平安无恙的走了。”
般般默然了一阵子,隐隐猜得到表兄没有杀楚国公主是为了她,当时莲画被诛杀,她难受了好一阵子,楚国公主也被抓,他说是还要利用楚国公主,但后来一直也没有真的用,反而放任她给楚国公主看医书。
如今吕不韦之事落幕,他就放楚国公主走了。
秦国,蜀地。
芈忱柯半跪在吕不韦墓前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三拜,她身侧跟着一位年约十五的宫奴,也不知道这位宫奴是王后指派的还是秦王指派的,名字也叫做莲画。
芈忱柯猜测是王后的主意,她的心思很好猜,她的侍女莲画被秦王诛杀,此举是要再赔她一个,虽然从前的莲画不可能复生…
她没想过秦王这样的人,所爱之人竟然如此纯粹,甚至是有些傻。
如今她离宫,莲画也跟着出来了。
“公主,咱们不回楚国么?”莲画稍稍犹豫。
到吕不韦的墓前拜什么呢?
“公子悍登得王位,回去了没我好果子吃,反而要被怨恨为何没能留下做秦妃,”芈忱柯自嘲,“秦王根本看不上我,大抵他们是不会相信我有如此美貌却毫无用武之地吧。”
莲画低低道,“王上心里唯有王后娘娘,是不可能挤进去第二人的,像王后娘娘这样的人,又有谁能比得过?”
说罢,她察觉到自己屁股歪了,立马又说,“可公主也是绝世芳华的佳人,来日必能觅得良人。”
芈忱柯摇了摇头,“嫁人也未必是世间第一等大事,咱们就不回楚国了,在蜀地安顿下来吧。”
莲画微惊。
“我在家中行七,日后你称我为七娘便是,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苦。”她的母亲已病死榻上,父亲薨世,继承王位的是与她无什么干系的便宜哥哥,在楚宫她就是个小透明,无人关怀,回去了也逃不过再被送去给列国作为盟好的工具。
好不容易出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
她不懂,两国盟好要用女人的身子去维系。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①
若是能强大如秦国,何必要将公主视作联姻的工具,可恨她并未享受过分毫公主的优渥、万民的供养,却要为了万民的安危牺牲自己,这又是凭什么?
“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莲画迷茫,不知生逢乱世,女子在外能怎么活呢?
“我也有了想法与主意。”芈忱柯笑道,“我要开一家医馆,专治女子才会有的病症的医馆。当今许多女子身上不爽利,却羞于说出口;难以受孕也以为是自己的身子不好,我偏要打破那些人的认知。”
莲画呆滞一瞬,无措着,然而她跟了楚国公主,公主便是她的主子,当然公主要做什么,她就要全力支持,于是她用力点点头,“奴婢支持公主。”
“还叫我公主?”
“奴婢支持七娘!”
“你也不必自称奴婢。”
这些日子她在秦宫如饥似渴的吸收了数不胜数的医术,秦宫的医书多到她一辈子也消化不完,果然这些学识都是特供王室以及权贵的,平民哪有资格知道?
虽说王后开了许多六疾馆,改变了一些状况,但她到底身居秦宫,要改变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比如关于女子身上病症的医书,听说是秦王闲暇时候看过,叫人编纂的,其目的是为了王后。
除了王后的其他女子在秦王心里没有性别之分,他根本不在乎。
书上甚至统罗了女子的最佳受孕时间是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所以王后迟迟不曾受孕根本不是被华阳君给气的,而是他珍爱妻子,不愿她吃苦。
女子会有的产病以及其他疑难杂症,那本医书上统统都有记录,如何治亦有清晰的步骤。
秦王很聪明,在这方面也做得很好,可他的好只有一份,不与她人共享,若非她在秦宫待了一阵子,王后又见她爱好医书,将秦宫上下的医书都送来给她看,她压根也不会知晓这些。
这让她心里复杂,甚至是酸涩,这份酸涩与情爱无关,她对秦王并无好感,酸涩之余又觉得庆幸,深深地庆幸。
这些事情他们不做,那么她来!
般般乘坐肩舆来到咸阳宫外,这里再往外走就是秦宫大门,此刻这里被秦兵看管着、规规矩矩的排排站,甚至也不敢大声喧哗,一个个提着药箱静候。
没办法,说了不许大声喧哗那便是真的不许,谁敢大声指不定秦兵的长戈啥时候就捅了过来,他们根本不警告,事前说明过规矩,若是犯了起手就是杀人,吓人的很。
有许多从早晨就在等了,一直到现在,连晌午饭都不曾用,生怕来得晚了排不上号。
——“来了!”
不知是谁压低了声音说了句,霎时间所有丹士抬起头翘首以示。
只见金玄色的肩舆上乘坐一位容颜出众的女子,众人还不曾看清,率先跪下行礼问安。
“草民拜见王后娘娘,王后娘娘千岁。”
上首的王后缓缓下了肩舆,嗓音轻柔含着一分施施然的甜,“起来吧。”
刘仕清按耐不住悄悄抬起头来,恰王后逆着光款步而来,看清她的脸后,他的视线狠狠怔住、无法挪开半寸。
这便是王后……
她并未刻意端着王后的仪态,步履从容娇矜,午后的辉光在她周身流转出华贵的光泽,乌黑如绸缎的发下是一对灵动含着好奇的漂亮眼眸,将那张脸衬托的惊心动魄。
以眼观心,王后的眼眸是最纯粹的漆墨色,如同透彻的能看清潭底鹅卵石的溪流,望一眼都是冒犯。
刘仕清瞬间握住宽袖下的手,许久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平复呼吸。
这是怎样的美丽?
完美无瑕的仿佛汇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与美好,让人见之忘俗。这就是王后……这合该是王后。
她符合民间流传的模样,与所有人幻想中的王后一丝不差!
般般一列一列的巡视过去,名单也在她的手里,这些人都有什么本事她一清二楚,配合着面相,她选了三个装得一本正经的丹士。
最后一个,她走动间犹豫了许久,站定在一位身形瘦弱的男子跟前,“你,抬起头来。”
这男子肩膀稍缩,旋即坦然的挺起腰身。
一张清瘦到脸色有几分发青的脸庞映现进般般的眼帘内。
有炼丹的本事还过的这么惨,跟吃不饱饭似的,不是口才不好骗不到人,便是学的不到位炼不好。
“最后一人就你了,你叫什么名?”
这男子愣住,立即道,“草民刘仕清。”
“愣着做什么?你被选上了,还不快谢恩!”秦兵恶声斥责他。
刘仕清回神,脸庞猛地涨红,狠狠磕头,“草民感谢王后娘娘的大恩大德!”
般般怪怪瞥他一眼,只觉这丹士的眼神还怪恶心的,盯着她这样看,但他的目光跟嫪毐曾看过她的又不大一样。
跟着侍从一道住进前宫里,刘仕清还觉得不大真实。
王后一共选了四个丹士,竞争者这样多,他竟然能入选。
“啧啧。”
刘仕清扭头,出声的是一个高个子富态的男子,他蓄了短短的胡子,摸了一把下巴翻他一个白眼,“我当是谁,竟然是你,你有什么真才实学,竟然也跟着进来了。”
刘仕清也认得他,此人是霍子谦,他有个哥哥叫做霍子奇,在朝中做官,因着嫪毐之乱后清洗朝野,他没犯什么错却被秦王罢免。
霍家连年经商,原本就靠着有霍子奇这个靠山,谁知王后主张开了许多六疾馆,连累霍家的医馆倒闭了好几家,他跑来干起了坑蒙拐骗的勾当。
“谁没有真才实学,谁自己清楚。”刘仕清冷声说完,扭头先走。
“哎,你——”霍子谦吹胡子瞪眼。
般般自然记得这个霍子谦,她知道霍子谦的哥哥正是当年在朝中反对她开设医馆的霍子奇,当时她站在咸阳殿一侧,亲耳将霍子奇那嚣张的嘴脸看的一清二楚。
她可是很记仇的。
次日正式开始炼丹,她以美容养颜丹为由,让他们一人炼一炉丹药。
刘仕清率先炼成,只用了三日时间,炼制出来的丹药呈现深褐色,嗅之有草药的沉香。
霍子谦则用了将近一个月,其他两人都炼成了偏偏他还老身自在,一本正经的戒斋盘腿而坐,时间一到,他取出丹药。
丹药呈现暗黑色,外镀了一层暗金色的光泽。
瞧起来十分唬人。
事成这日,嬴政也来观礼。
“此丹药用了果真美容养颜?”嬴政并不信,虽狐疑,仍端着祥和的笑意,摆出虚心求教的模样。
“回王上的话,正是。”霍子谦含笑点头。
般般坐在嬴政身侧,扬起一抹欣喜地笑,“既如此,霍丹士亲自服用为佳,吾要先行见过效果才会自己服用。”
霍子谦听这话听得多了,欣然捻起一颗,顺水服下,“这有何难?它经过天地灵气炼化,不仅无毒,服用大大的好。”
“那霍丹士便一日服用两颗,早晚各一次,先服用两月容吾查验过,若当真有奇效,有你的荣华富贵可享。”
她这话落下,霍子谦嘴角的弧度稍稍僵住,“?”
嬴政看了一眼妻子,如何不知晓她在想什么,轻咳了一声掩饰笑意。
“其余人也是如此,待两月后见效,吾自有赏赐。”般般使唤宫奴们,“你们仔细督查,他们若是有不用的、偷偷扔掉丹药的,检举也有赏赐,包庇则重罚。”
这个重罚被她加重了语气,她没说是什么重罚,却让众人想起秦律中的连坐,霎时间满庭人抖如筛糠,紧紧盯着这四个丹士。
嬴政摇摇头,倚靠在王座旁捻起一颗满腹草药香味的丹药,闻了闻道,“将炼制此丹药的留下。”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丹药一下被妻子夺走,“别吃,你做什么?”顺带着被她给瞪了一眼。
“我只是闻闻那是什么气味。”他好声好气,说罢轻轻搂了她的腰肢,拜服道,“王后好生威武。”
她没好气的拧了一把他的胳膊,挨着他便要说些亲昵的悄悄话,眉眼一撇,看见了刘仕清还在下面站着,拿手肘撞了撞表兄。
嬴政收起笑容,正经问:“你这丹药都是用什么原料炼制而成的?”
刘仕清拱手俯身,他方才瞧见秦王似乎想要亲吻王后的唇瓣,二人亲密无比,端的是琴瑟和鸣、恩爱无隙:
“回王上的话,草民用的是茯苓、白术、白芷、当归、黄芪、红枣以及枸杞子,辅佐益母草干粉,又添了蜂蜜汁子调和。”
茯苓消肿健脾宁心,改善湿气过重导致的脸色暗沉;白术健脾祛湿;白芷宣通鼻窍;当归补血活血,红润肤色;黄芪补气升阳;红枣养血安神;枸杞益精明目、养神提神……益母草更是被称为神仙玉女粉的原料,活血润肤。
竟都是他认得的东西,嬴政微微蹙眉,“只是这些?”
刘仕清再一拱手,“草民的方子是这些。”
“依你之言,旁人怕不是这样的方子?”嬴政挑起眉梢,饶有趣味的看着下首的瘦弱男人。
刘仕清稍稍犹豫,直白道,“许多人炼丹多用朱砂、水银、铅粉、黄金等物,草民以为此类东西不能轻易入口,非炼丹而是炼毒。”
他耿直说,“类如方才的霍子谦,王后娘娘令他经日累月的服用丹药,他是不敢的,必定要偷摸扔掉,还是请王后娘娘莫要罚那些奴婢们。”
“吾只是吓唬他们的,自然不会惩罚吾的宫人。”般般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耿直,“所以你不曾炸炉过吧?”
刘仕清捕捉到炸炉,仿佛明白了王后的意图,“王后对炸炉感兴趣?”
“用什么原料炼制丹药才会导致炸炉呢?”
炸炉,嬴政微微转目,若有所思。
刘仕清不加犹豫,“据草民所知,要有石流黄、土硝、木炭,具体的配方比例草民也不知。”
“通常那些炼丹人都会用这几样来炼丹,这些……这些草民以为不能入口。”
“石流黄是用来治疥藓这种皮肤病的,治病尚需要谨慎使用,因为有毒,何况要吞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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