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5000营养液加更 “那他一定是太爱……
秦宫风平浪静。
太原郡,嫪国。
舍人来报:“不出长信侯您的所料,传闻已经传进秦王的耳目中,听闻他震怒,已派长史仔细探查。”
“长史?”嫪毐嗤笑出声,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早作打算,眼神发了狠的阴沉,“李斯就是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小人,他不足为惧,若是我能事成,他也只会跪倒在我的脚边磕头,甚至会与我里应外合,求我能让他继续当个长史,呵呵。”
“长信侯说的不错,”舍人道,“秦王心仪韩非许久,只此一事便让李斯心怀忌惮,可惜公子非不肯到秦国来,不然咱们还能欣赏到狗咬狗呢。”
“说的是极。”嫪毐哈哈大笑。
“那接下来,咱们要如何做?”舍人求问。
“不急。”嫪毐看向门外,“等一个人。”
一屋子的人枯坐到后半夜,小厮漏夜驾马归来,带回来的还有三封不同的书信。
嫪毐绷着心弦忙接来打开,这三封书信的字体并非秦字,他从前随军国,专门学过列国的文字有何不同,因此此刻读起来并不吃力,能轻松辨认。
“这,不是我秦国的文字?”县卒看不懂信上写的什么。
“看不懂吧。”嫪毐眼眸划过一丝鄙夷与轻视,他控制得很好,很快收起,语气轻快,“看不懂也正常,你们不需要学这个,这是三晋的文字。”
韩国、赵国、魏国从前是从晋国分裂来的,因此世人将它们三国笼统的称为三晋。
“三晋?”舍人脸色微微凝滞,靠近看书信内容,“莫非长信侯想与他们里应外合?可他们到底是别国的人,恐怕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秦国都要发生内乱了,三晋难道就不想一举灭秦?
“怕什么。”嫪毐瞥了他一眼,颇为自得,“嬴政会让王翦等人带兵抵御,别的不说,王翦那死老头带兵打仗很有一手,别说三国集兵,便是五国来犯,他也不会打败仗!秦国百万雄师,难不成还怕区区一个三晋?”
“我佯装答应他们事成后割地,都是骗他们的,我割个屁,他们异想天开!”
“只要三晋攻秦,大秦的兵马必定会被调离咸阳,到时候咸阳城还不是任由我们处置?”
“我,”嫪毐双臂撑桌,勾起一抹阴骘的笑,“必定要给嬴政一个难忘的加冠礼!”
舍人发牢骚,“若是长信侯哄骗王太后生下一儿半女的,何愁没有正大光明的夺政理由,我们能以正秦国血脉为由,推翻嬴政啊,那王太后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聪明的,难不成她上了年纪不能生?”
嫪毐一听这个,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是啊,孩子,他原本是有孩子的。
此刻他并未上妆,脸庞上的刀疤从眼角到下颚,宛若阴森的修罗。
“长信侯这才亲近女人几年,他哪懂女人那些弯弯绕绕,王太后可是伺候过相邦、又嫁给先王的,听说在赵国为了保护嬴政,还委身与赵国士兵,她的不聪明都是流于表面骗男人的,你们懂什么?长信侯根本玩不过那种淫荡的女人。”
此言一出,满屋哄笑声。
“别说了!”嫪毐猛地拍桌起身。
周遭顿时静默了。
“都散了吧,明日本侯还要进宫一趟。”
众人当长信侯不乐意听这些闲话,一个个悻悻然走了。
嫪毐在思考,他暂时还不清楚姬长月不愿意见他是为什么,明日又到底能不能见得到她……
嬴政是个做了万全的准备才会发难的,看他这些年怎么忍吕不韦的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嫪毐特意打扮过,重新上了妆,弄了一套姬长月喜欢的行头、收拾好坐马车到了秦宫外。
到了宫门口,他小腿后知后觉的有几分发软。
他的身体里、骨骼里残留着士兵对王者的与生俱来的畏惧,从第一次见他,他就很怕嬴政,那是一种又怕又妒忌的扭曲心态。
他猜不透嬴政此刻是什么心思,又或者说,他现下的恐惧都是源于未知?
镇定的调整状态,半晌后,他从马车上下来。
一路进入秦宫,周遭遇到的宫奴、内监等等,一切如常,这让嫪毐稍稍放下心,果然嬴政没有查清楚前不会表露。
从咸阳宫西侧门进入,便来到了昭信宫的主干路上,这里是历代秦王的秦宫,不过现在已经荒废,变成了待客的地方,再往左边走,是王后的秦宫昭阳宫。
嫪毐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王后,算算日子她已经五个月了。
他又看了一眼昭阳宫的方向,想起王后那张沁着甜的小脸,他便蠢蠢欲动。
一直向内,这一次江内监没拦着他,只是用充满怨恨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哦?他知道自己的徒弟是死于谁的手了啊?
还不算笨。
嫪毐呵呵以对,用眼神还击‘这便是不尊重我的下场’。
畅通至甘泉宫,还没进门他便大声喊太后,进门一看,姬长月正在用早膳,看见他后稍显怔愣,“…你怎么来了。”
“小人自然是有要事禀报。”嫪毐看了看周遭,示意了一下。
姬长月沉默两秒,道,“镜心,你们先退下吧。”
另一边,般般听说嫪毐进宫了,也睡不下,早早起身用膳,朝议早已结束,嬴政也在昭阳宫内看书,边看边写着些什么。
般般凑近一瞧,没发现这些字有什么关联。
“你在做什么啊?”
嬴政曲起手指,以指背轻刮了一下她的肚子,“自然是给我们的孩儿取名字。”
般般新奇,依偎在他身边,“这些都是男孩的名字,就没有女孩的吗?”
“你忘了,前几日请侍医来诊脉,说他是个男孩儿。”
“那也有可能是诊错的。”般般嘀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服气什么,摸摸肚子仔细读这些字,“子愈,怀瑾、南仲、既昭……怎么全是一股子扶苏的味道!”
她当即不爽,“我不要!我不要!”
给自己儿子取名也一股的文艺范儿是吧!
“……”表妹没说,嬴政压根就没往那边想。
“我取错了,我取错了,莫哭。”眼看表妹眼眶包满了泪珠,他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干脆将这张纸团成球丢掉,“不要这些。”
受了委屈的人,一贯包不住泪,她一股脑的推搡他,尽说些讨厌他、不要他碰自己的气话。
这突如其来的醋意,几乎要将整个昭阳宫淹没。
嬴政哄了妻子半刻钟才将人哄好,说与她一同取。
般般瞪了他一眼,翻开秦简看了起来。
嬴政念了几个字:“《卫风·伯兮》有一句‘邦之桀兮’甚好,木高为桀,如松立危崖,英武超群,正合了大秦武士的凛然气度。”
般般托腮思考:“嗯……待定吧。”
嬴政赶紧写下来记住,她探着脑袋看,原来这个桀字,脑子里顿时冒出来反派嚣张的笑声‘桀桀桀桀~’
“……”有点难崩。
“倬字也不错,取自《大雅》,寓意心胸广博,具王族恢弘气象。”
般般这回干脆:“不好听。”
随后嬴政提一个,般般否决一个,两人拉扯了足足有一整个上午。
最终,她在嬴政写下来的数百个字中,圈出了一个‘肇’字。
她默念表兄说这个字时的释义:开创社稷,祀天授命,藏革故鼎新之志,极尽天命与权利气势,颇有锐利之姿。
宛若军令战斧亲自劈开格挡,诵之如闻战阵号令。
“嬴肇,读起来好像鹰爪啊。”般般开心了,捧着嬴政的手蹭蹭,“表兄果然会取名字,这名字与嬴政一般好听。”
嬴政取个名字,取累了,想不到他攒了三个多月的名字,一个上午全被否了!
不过被选定的这一瞬间,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期许,他调侃,“没有王后的首肯,太子的名讳如何能定?”
“我们肇儿刚出生便是太子吗?”般般装傻,喜滋滋的矜持。
嬴政如何看不懂妻子的小表情,故意道,“若王后想等两年也可以。”
她顿止嘴巴撅得老高,可以挂油瓶了,狠狠掐他腰。
肚子里的宝宝有了名字,般般老是念肇儿,一会儿又变成了鹰爪、鹰爪,念多了她发了会儿呆。
忽然,她‘啊!’了一声。
嬴政正在自己收拾毛笔,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怎么了?”
般般茫然半晌,摸着肚子,不大确定道,“刚刚,他好像动了。”
“现在吗?”现在就会动了??
嬴政微愣,整个人紧张了起来,“还有没有动?”
“你摸摸,你摸摸呢?”般般捞起他的手放在肚皮上。
两人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还没有降生的小生命,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
秦驹靠在柱子边差点睡着,生怕被主子看到自己在偷懒,站直了使劲儿眨眼睛恢复清明,往里头看了一眼。
秦王正单膝蹲下,摸着王后的肚子。
打了个哈欠,秦驹放下心来继续打盹,又是一个栽楞,他醒了,重新去看,好家伙,秦王还是这个姿势,就连王后也坐着一动不动。
他疑惑了,这是在做什么呢?
下一秒。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动了动了动了!!!”
激动地,亢奋的,夫妻俩捧着手脸红脖子粗。
秦驹肩膀一滑,吓的险些摔倒。
“是什么感觉?”
“好像小鱼吐泡泡,他在我肚子里吐泡泡。”般般生涩的用手比划着去形容,昔年她下水捉鱼时,感受过类似的滋味。
嬴政含笑道,“侍医说孩儿生活在羊水中,轻轻动一动想必那些羊水会跟着一同动荡,你说的小鱼吐泡泡便是由此而来,也像蝴蝶振翅。”
微小、漂浮,却稳稳地穿透两人的指腹,抵达手心。
很难形容此刻的心绪,其他的所有所有不愉快,都被抵消了。
嬴政抬着头,窗外的晨光穿透进来,映在她圆润白净的面颊上,她眉眼弯弯,眉眼、嘴角挂着满满的开怀与幸福。
他听见自己心间的涟漪被波动,她所欢喜、热爱这世间的所有,他好像也能共鸣了。
她让他感受到了美好与希望。
这是与他想要站在权利顶尖所张开的野心完全不同的满足。
他人生的无数瞬间,都有着她的影子,这些重要的时刻,也由她亲手组成。
她感到幸福与开心,他有那么一瞬的晃神,心也跟着片刻摇颤。
“遇到表妹,我很幸运。”他坦然笑道,“还有你。”他轻弹了一下她的肚皮。
“我知道。”般般眼前一亮,“我也很幸运。”
她与赢月说过的话在当下应验,还有什么比嬴政亲口说出这句话更有信服力,她想的不是别的,而是真心相爱的人,都觉得对方是自己的幸运星,爱他又心疼他。
正如他心疼她一般,其实她这一生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罪,表兄却总觉得亏欠她。
那他一定是太爱她了。
这么想着,她甜滋滋的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个吻。
第72章 事情败露 “以指搅弄春水。”……
临近午膳时分,姬长月站在甘泉宫的正门口,眺望远处的景致,立了好一会儿她转身回去。
内室,梳妆台边的朱红色妆奁,她侧立着轻轻打开。
妆奁内空无一物。
不仅是秦王印玺,太后印玺也同样不见了。
她彻底死心,缓缓闭上眼睛。
良久后,她重新睁开眼睛,铜镜中倒影出她那对泛着森冷的眸子。
般般与嬴政一同用膳,刚用完从云脸色急促从外面跑进来,“王上…王上!”
“有何要事?”嬴政讶异扬起眉梢。
从云一贯是个稳重的,从不叽叽喳喳。
“长信侯从甘泉宫出来,不知为何并未从昭信宫那边离去,反而绕去了踏雪轩,玄曦和玄皎两位小主子正在外面坐着吃竹子,宫奴们打扫它们的院落。”
听到嫪毐莫名从踏雪轩绕路,嬴政的脸色便陡然一黑。
般般则惊惧,“不会是他伤到了它们??”
“不、不是……”从云的语气诡异顿住,脸上浮现难言,“长信侯约莫是没想过小主子们长这么大了,惊呼了一声,不成想这声音吓坏了正在进食的玄皎。”
般般:“啊?”
“然后…然后,然后玄曦扑上去咬了长信侯。”
嬴政:“……”
般般:“……”
就,怎么说呢?
“他人在何处?可曾传了侍医么?”嬴政问。
般般惊愕,熊猫的咬合力是很惊人的,连木头和篱笆都能当饭吃,更别提人类的躯体了。
“长信侯出宫去了,奴婢们要为他传侍医,他愣是带着血走了。”从云脸色古怪,“奴婢瞧着,他的小腿脚腕仿佛是被咬断了,使不上劲儿,与玄曦缠斗抵抗中,其他地方也受了拍打,不清楚伤势如何,若非当时踏雪轩的宫奴们都是两位小主子熟悉的人,能轻易被安抚,长信侯的伤势要更惨重了。”
此言一出,夫妻俩又沉默了。
对视了一眼,般般摸了摸自己的鬓发,低垂下头。
从云疑惑,这不是大事么?怎地两位主子是这种表情?
那一闪而过的是憋笑吗?
想了想,般般开口打断难熬的沉默,“他肯定不敢留下来让侍医帮他看伤。”
还用想吗,因为他是个假寺人!
就是不知道熊猫还揍他哪儿了。
不多时,镜心从甘泉宫过来传递了一番姬长月的消息,嬴政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秦驹进来附耳说了一条讯息。
嬴政听罢竟然当场轻笑出了声,般般也要听,他招招手,在妻子耳畔复述秦驹的话。
熊猫一掌拍中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长信侯的小腹靠下一寸,出宫后才诊治时间已经来不及,他——
“噗——”
般般捂着嘴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笑的眼角往外飙泪花子。
“这下他是真寺人了!!!”如何不是因果报应?
嬴政表情微妙,斜倚在软榻旁,“这两年,他为了笼络太后,虽收用许多歌姬、侍女,却严防死守,好些女人被他用避子汤灌坏了身子,就在两个月前,有一侍女有孕,他竟派粗使奴婢强打了她的胎,现在想来,那个孩子是他此生的最后一个孩子了,却被他亲手杀死。”
真不知他作何感想。
“打胎是喝那种落胎药嘛?”红花、麝香之类的。
“这些都是珍贵的药材,怎会被随意赏给下人?”嬴政感到好笑,表妹就连想坏事,想到的都是最温和的法子,“打胎,便是打胎,以拳或是木棍击打女子的腹部。”
寻常人家不受宠的小妾怀有身孕,也会被如此对待,更遑论一个小小的侍女。
这是最省钱省事的打胎法子,要不‘打胎’怎会被叫‘打’胎呢。
般般狠狠愣住,下意识捂了一下肚皮。
原来没地位的女子,落胎时甚至连一碗汤药都没资格喝。
现代的宫斗剧还是演的太体面和温柔了。
她顿时不想笑了。
这一切的罪恶源头是嫪毐。
察觉到妻子神态不对,嬴政的松弛消退的无影无踪,“不该说这些,吓到你了?”
般般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
把自己塞进表兄怀里才肯安心些。
嬴政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边轻轻地哄着妻子,边转移她的注意力,“你种的土豆结果了,不仅仅是昭阳宫院子里的,让农工种植的生的也很好,经过专人的探讨与研究,发觉这种作物拥有极高的产量,同时也能救荒。”
“就连在山脉地带、寒冷地区,亦可以很好的存活,能有效缓解饥荒的问题。”
般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一下坐起身来,“那边让百姓们都去种土豆吧!还能当做军粮呢,易于保存,烤来、蒸来、煮来都可以食!”
“这便没有你说的简单了。”嬴政搂着她,沉思过后道,“先派一批人种植土豆向西边以及北边开荒,况且土豆根茎与叶子有毒,我们一步一步来。”
“土地不是我们国家的么?为何君王不能自己做主?”
她还记得西周时土地制度采用的是井田制,土地不能随意买卖,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嬴政闻言摇头笑道,“一开始的确是你想的这样。”
“自西周起,列国遵用井田制,何为井田制呢?”
“我知道。”般般道,“周天子将土地按照血缘关系以及功绩分割成一块一块的分给他们,在地图上瞧起来像井字,中间那块土地所有人一起耕种,粮食交给周天子,其余自己分到的土地自己耕种,得来的粮食可以自己留下。”
课本上上简单罗列了各个朝代的耕地制度,对于它们的瓦解与更迭,缘由只有一句话,其实她还不太明白。
嬴政颔首,“你可还记得你研制的铁犁牛耕?在此之前也有耕地工具,虽没有你赠给百姓们的耐用,却也大大加快了他们耕种的速度。”
“若是一个月的耕地,半月便耕完了,剩下的时日你会如何做?”
般般摸摸脑袋,“闲着也是闲着,开荒吗?”她记得这时候开荒是被大力推崇的。
嬴政道,“开荒的确并不被禁止,开垦出来的土地可以自己种植作物,每月需按时交税。”
“若要收税,自然就是变相承认了土地可以是私有的。”上交一部分税钱,余下的都是自己的,这可不就是私有制么?
“当今天下大乱,其根本原因正在于这一点,列国开垦土地总有开到一起去的,那便有了矛盾,谁肯将自己开垦出来地盘的让给他人?那并非仅仅是土地,更有人力与粮力,那么,列国之间只能打了,谁打赢地算谁的。”
这便是春秋大乱的起源。
“天下大乱,诸国疯狂开垦土地、抢地盘,为了不落后于列国,国内自然也要承认土地私有,宣扬谁开出来的土地就是谁的,这是为了鼓励民众百姓去开荒。”总不能让军队去开荒,他国打上门怎么办呢?
列国一个个陷入了这样的循环,于是井田制在列国之间就都瓦解了。
“由此,田地究竟种什么,君王可以大力推崇,却不能直接下令强行让他们改种,看不到收益的强硬措施只会引起民愤。”
般般理解了,她想的是别的,“那土地也是可以自由买卖的了,有钱人的田地会越来越多,百姓的土地越来越少。”
“这样也会引起民愤吧?没有田地的百姓如何活命都成了问题。”
嬴政沉吟片刻,“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有效的变革措施,要变动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当下先放一旁,不急。”
也是噢,要变革也要先等统一之后。
“治理国家原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般般煞有其事的唉声叹气,“对比起来,打仗竟是第一简单的了。”
嬴政:“历来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般般也没想到自己推动铁犁牛耕是为了让百姓们少些劳累…这也能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那她推行的六疾馆,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呢?
“能有什么影响?”嬴政握着她的手轻轻捏捏,语重心长道,“硬要说的话,我并未看到缺陷,唯独可能会出现的官僚腐败现象也被有效的遏制。”那些女官直接对王后负责。
六疾馆在某种程度上稳定了社会治安,保护了劳动力,也打压了奸商、压抑医界的价格。
无论从哪方面都是好事,正是因此,嬴政才会决定扶持它。
表妹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的伙伴。
姬长月传回的消息,般般也知晓了。
夜里用膳,她还在托腮闲闲道,“表兄正愁没有正当理由罢免那些不肯向着你的臣子们,他们留着也是祸患,端看有多少人能被嫪毐策反,连根拔起也省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嫪毐被逼谋反都是好事。
她知晓表兄从头到尾都有打算,也不担心他。
用了膳,嬴政陪着般般在院里溜达散步,迈入了五个月,她感觉每一天的肚子都仿佛比昨天的大些。
入了夜,梳洗过后回到内室,她探头瞧了一眼浴室内,嬴政正在沐浴。
待嬴政出来,微湿润的长发散落,柔软了他眉眼给人带去的锋利,尤其昏黄的烛光中,他的脸庞被摇曳的火苗映出几分温柔。
他刚过来,表妹便一股脑往他怀里钻,柔软的手摸来摸去,毫无章法的乱点火。
“我看你也是憋的狠了。”他分外调笑,捏捏她的圆脸。
“不要只说我。”她不乐意,催促他快些。
“你别动。”他止住她的动作,要再不出声,她非要扯得他压在她身上不可。
他将人抱起来,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心里还记得侍医交代的,也不敢太放肆,只是还没有怎么亲吻、抚摸,都有些泛滥成灾。
时隔多月的亲密接触,两人都有些克制不住,好在他理智犹在,还能控制自己。
表妹却是委委屈屈的,隔靴止痒一般不痛快。
浅浅来了两次,他也是无奈,只好离开她。
她以为他不来了,懵懵的抱着人。
下一刻,他潮热的吻覆其面上,撩开她淡薄的衣襟。
以指搅弄春水。
她所有的一切神态变化,具被掌控在他的手中,断续的咽呜,破碎的呼吸,临空时无意识寻找他唇瓣的轻蹭。
弄完,重新带她清洗了一遍。
般般已经昏昏欲睡了,耳边是表兄不断问她感觉如何的话,她回答没事都回答倦了。
她的确是憋坏了,次日起身都没那么难受了,神清气爽了许多,不过记得昨晚在浴室,仿佛半睡半醒间看到表兄自己无奈的在做手工活。
看起来还怪可怜的,替她解决了,她睡着了。
到了晌午,他回来时带了一个侍医,听侍医诊脉确认无事才肯放心。
“去甘泉宫为太后诊个平安脉。”嬴政顺口道。
“诺。”侍医顺从离去。
侍医离去时,心里感慨王上与王后感情当真亲厚,到这种情况竟然也没有纳妃的意思,听说这几个月王上闲暇时候与王翦老将军习武。
甘泉宫,姬长月正端坐着翻看匣子里的物件,一件一件被她取出来丢弃,侍医登殿诊脉。
她收拾了这么久,也确实累了,将这些全都赏赐给了下人,“不乏珍贵的物件,你们拿去卖了换钱吧。”
侍医眼观鼻鼻观心,等候太后坐下,搭上丝帕为其诊脉。
姬长月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道,“你是往日里照顾王后的侍医吧?”
“正是,下臣徐清风,于妇科上有些心得,专门照看王后的胎儿。”
姬长月轻笑了一声,“看来你是王上很放心的人,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清楚。”
太后意有所指,目光瞟了一眼她自己的手腕。
徐清风垂下眼睛,恭恭敬敬,“这是自然的……太后娘娘劳心劳力,身子有些亏损,下臣可要开些药为您煎了服用?”
太后不希望旁人知晓她近两年妊娠过,徐清风自然嘴巴会放严。
姬长月闻言,神态稍松,叹了口气道,“药么,也没什么好吃的,苦的很,放着不管自己也会好的。”
她生的是双胎,的确对身子有些亏损,不过并无大碍。
“这如何能行呢?太后是一国之太后,王上的生母,您的身子要紧。”徐清风忙劝道,“下臣想法子开些不那么苦的药便是。”
姬长月是个好性儿,随意点头,随他去了。
徐清风坐下写方子,姬长月瞄了几眼,忽然问,“我的身子都是事后亏损的么?”
徐清风不解,“自然是。”
“女子怀有身孕后,若因为身子孱弱不能落胎,这种情况下胎儿不会对母体造成更深的影响么?”
徐清风想也不想,“太后身子强健,并不孱弱,是以这类情况不会发生。”
姬长月愣住,迟疑半晌,也不打哑谜了,“我的身子,我那胎不存在不能落掉的情况?”
徐清风是嬴政的人,她没什么好瞒着的,解决自己的疑问更要紧。
姬长月愣,徐清风就更愣了,他万分不解,“太后,您的身子十分康健,怎会有不能落胎的情况?便是现在您落胎儿,顶多亏损些,吃些药也就补回来了。”难不成还能比生孩子更亏损身子?
姬长月听罢这话如遭雷劈,脸色骤变。
徐清风走后,她枯坐在桌边,呼吸艰涩不稳,尖锐的指尖掐破了掌心,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当时为她诊脉的侍医说她身子孱弱,落胎有危及性命的风险,姬长月惜命,怕死,迫于无奈远赴雍地产子。
这一切原来都是假的??
哈哈,果然他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她,目的是靠着她攀高,哄她生子改变命运,如今更是想要利用她杀她的儿子。
姬长月气疯了,呼吸粗重气息不平,‘噗——’一声,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嬴政与般般赶来,见到的就是发疯的太后。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他不得好死!”
“阿母。”嬴政立即上前扶住姬长月,“您这是怎么了?”
“我恨他,杀了,杀了……杀了!”姬长月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儿子的衣襟,神态苍白崩溃,“我好糊涂,竟为他生下两子,恶心!”
说着,她干呕出声‘呕——’,吐不出任何东西,尽是鲜血。
嬴政看到鲜血,瞳孔一震,忙拿帕子给她擦拭嘴角。
“我只恨我没有亲自杀了那两个孽种。”姬长月哈哈大笑,“他们身上流着那贱人的血,如何配活着!”
她连同那两个孩儿也恨上了。
般般猛地捂住嘴,内心一万个卧槽,她都听见了什么?
孩子?姑妹居然与嫪毐有孩子么?
难怪她去雍地养病……难怪前段时间表兄情绪不对。
“很快,孩儿会将嫪毐送到阿母跟前,您想如何杀便如何杀。”
至于那两个孩儿,他那么喜欢杀自己的孩子,嬴政怎会不让他如愿呢。
安抚好姬长月,夫妻两一同离开甘泉宫,受到震撼多过于吃瓜,般般转移话题道,“去踏雪轩瞧一瞧玄曦吧,它咬了嫪毐,不知有没有被安抚好。”
“此事没有告诉你,只因此为母后的私事。”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一起发出的。
般般眨眨眼睛,安慰他,“没关系。”
见她全然不在意,嬴政又补了一句,“而且,你脸上藏不住事,你知晓了只怕要露馅。”
般般:“……?”
第73章 6000营养液加更 “妻子先倒戈了。……
这到底是什么话?
般般气鼓鼓的瞪人,用手指狠戳嬴政的肚腹。
“你——”
“我欠敲。”
不等妻子说完,嬴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学会抢答了。
幼时的回忆顿时浮现在二人眼前。
彼时般般为了偷点懒喂他吃了三碗饭,借口消食央求他出门赏花,他不乐意去,姬长月说姬修为他请了老师,他一时高兴,答应表妹赏花。
不过虽然他答应,嘴上却不饶人,他纳闷严寒时节到底有什么花可赏,便说‘冬日唯有梅花开的艳,你怕是赏不来。’
她当时也是这般气鼓鼓的戳他肚子,说他肚子吃的鼓鼓的,人也鼓鼓的,他未解其意,她说他这是欠敲。
当日他是如何说的?
他仿佛是随口道了句‘我不懂你’,如今当然是都懂了。
果不其然,般般被逗笑了,笑完顿觉没面子,撇过头高扬下巴,“我才不理你。”
“肇儿,我们走,”抚着肚子,她趾高气昂:“去看望你阿兄和阿姐。”
那两只貔貅么?
嬴政摸了一下鼻子,跟上她。
两人入夜有散步的习惯,走着去,累了再传肩舆。
走了没两步撞见了永宁公主的肩舆。
赢月忙叫人落轿走了下来,屈膝行礼,“永宁拜见王上、王后。”
般般叫她快些起身,嬴政道,“去探望母后么?快些去吧。”
这是不想停下闲聊的意思了。
赢月道了句诺,也不作停留。
般般却是犹豫了片刻,“姑妹情况不好,按理说我应该为她侍疾。”
“侍疾?”嬴政讶异,“侍什么疾,我们之间难不成还讲究这个,又不是关系疏远到需要用表面的孝道去做戏,何苦来哉?”
怎么还顺道点了一下赢月呢……
般般倍感尴尬,干脆也不乱想了,“哎呀,算了。”
她怀着身孕,腰身已经能看出孕肚了,想必姬长月也不想看见,表兄爱重母亲,没说留下陪她应当有理由。
谁料她不问,嬴政硬要说。
“母后心里恨嫪毐,这种时候她不需要我陪着她,她看见我只会内疚,进而恨自己,母子之间更需要私密空间,她需要时间自己消化那些不堪,这种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是无用的,除非她自己想明白。”
尤其是那些高自尊的人,姬长月需要自己与自己和解。
那口鲜血正是郁结于心的结果,她在跟自己较劲,这是心病,侍医无法医治。
“待过了这段日子,等嫪毐之事处置完毕,我们带她离宫散散心便是。”
这些她听懂了,不过不耽误般般阴阳他,“我看表兄心情好的很,我猜是那两个孩子在你手里吧?”
“很明显?”嬴政毫不遮掩,笑吟吟的偏头。
“明显,表兄心情愉悦话就多,说个没完。”她刚怀孕那段时间,他晚上坐在床边对着她的肚子读书,光读书还不够,读了还要自己释意一遍,并举一反三说些同义的典故。
般般听得昏昏欲睡,他读的亢奋精神。
神经病!
真的神经病!
“你怎知他们在我手中。”嬴政问的是这个。
般般默然了一瞬,在这一秒钟她心头划过无数种想法,第一反应便是倘若姑妹对那两个孩儿留有余情,也对嫪毐情深难忘、放任他杀自己的大儿子,那么这两个孩子表兄一定会当着姑妹的面弄死。
他心里痛苦、不舒坦,造成这样结果的人在他心里也不能好过,必须承受双倍的痛苦,心如刀绞他才畅快。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不外如是。
不过,正如嬴政觉得表妹有时候过于善良,并不契合他的行事准则,却也从未因此觉得她不好;般般也不会因为表兄的狠辣觉得他这个人不好。
姬长月爱憎分明,作为她的孩子,嬴政当然也是这样的,谁对他好,他记着,谁对他不好,他同样记着,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拿出来。
“那日你回来便很奇怪,回来的晚,梳洗了许久,出来后手掌被擦破了皮。对于憎恶的存在,表兄一贯不会去触碰,我方才想了想,能让你如此憎恶的东西我想不出来,好像当下是没有的,那只有一个解释了,想必当晚你接触了那两个孩儿吧。”
嬴政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发,“表妹聪慧时当真聪慧,愚笨时倒也确实愚笨。”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心情好了就可以追着人骂是吧??
“我哪里愚笨,我知道表兄不仅留着那两个孩儿没杀,还要用他们来诛嫪毐的心!”般般一时气愤,心里话全秃噜出来了。
嬴政没什么反应,甚至笑了,连连点头,“好,对,是,表妹不愚笨。”
他知道,她只是足够了解他。
正如他了解她那般。
两人互相拌嘴到了踏雪轩外,正巧牵银正在收猫。
约莫是白日里到底受到了惊吓,玄曦与玄皎瞧起来都闷闷不乐的,牵银那新鲜的竹笋它俩都不乐意搭理。
“玄曦,玄皎~”般般站在篱笆外呼唤它们。
原本还扎着脑袋一动不动的两只熊猫,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忽的抬起脑袋,循着声音‘吨吨吨’的奔跑过来。
严肃来说,嬴政的确感知到了脚底板的震动。
他有点沉默,不过看清这两只庞然大物亮晶晶的黢黑眼珠后,还是伸出手掌轻轻揉了一下玄曦的大脑袋。
长大后,貔貅的毛发便没有幼年期那般柔软,这毛略硬,也粗糙,生的确实在好看,憨态可掬,尤其这两只肥脸短嘴的,耷拉地两只‘黑眼圈’令人爱不释手。
嬴政摸了两下取来手帕擦手。
从牵银手里接过竹笋剥来送到玄皎嘴边,般般感慨,“貔貅好聪明啊,即便它们长大后我们并未每天都来看它们,它们仍旧记得我们,一听声音就过来呢。”
“若是胆子大些,用处倒是会有许多。”嬴政若有所思,“难以想象蚩尤骑着它打仗,果然这些故事都是杜撰的。”
“按李斯所言,蚩尤时期貔貅胆子大,还是肉食动物,没准是真的呢。”般般却有不同的见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都是演化的结果。”
猝不及防从表妹嘴里听到这么有哲理的句子,嬴政多看了她好几眼。
般般炸毛:“看什么看。”的确不是她发明的句子。
牵银实在忍不住打断王后,“王后,竹笋是零嘴,还是少给貔貅食用的好,今日它们没怎么吃竹子,还是得哄着多吃些竹子。”
这是她拿来哄貔貅回屋子里睡觉用的。
般般讪讪然,“噢。”立即把竹笋还给了牵银。
玄皎抬起脑袋,目光跟着竹笋移动,摸了摸它的脑袋,她哄道,“回去休息吧,吃竹子噢,明日我还来瞧你们。”她指了指屋子的方向。
玄皎洪亮地叫了一声,当真慢吞吞扭着屁股,跟随牵银回去了。
妹妹离开,玄曦也丢开篱笆追了上去。
待牵银处理完出来,王上与王后竟然还没有走,她看了看四周,迟疑不已。
“正是在等你,快走吧。”般般声音轻快,冲她亲昵的招招手。
路上,般般主动开口询问:
“牵银,我记着我跟随王上入宫那年,你才十四,如今你有二十六了,对未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牵银略有犹豫,默了片刻,轻声道,“奴婢但凭王后做主。”
“算起来你也是我的姐姐。”
“奴婢不敢。”牵银如何听得了这种话,王上可还在旁边儿呢,她吓得就差没跪下了。
“这有什么,”般般摆摆手,“前些年我于这些事上不敏锐,竟然忘记你也到了岁数,方才见你有条不紊的收玄曦它们回屋子,温柔又有耐心,一如当年你待我那般。”
“放你出宫去自己生活,我不大放心,你知道,外头很乱。”她认真的捞起牵银的手握着,“可不放你出去,在宫里蹉跎也是苛待了你。”
牵银小脸迷茫,“其实奴婢也从未想过这些事。”
“没关系,我仔细想了想,替你想了三个法子,你今日回去考虑考虑,不急。”
“第一,外放你到六疾馆去当差,每月拿俸禄过活,在医馆见的人多,亦有学习的机会,未来还会有无限的可能。”
“第二,我帮你留心,选一个夫婿成婚,你是王后的贴身侍女,那些个小将、侍卫能娶你是他们高攀,来日他们建功立业,若是做了大将军,你便是正经的夫人,不愁没有好日子过。”
“第三,玄曦与玄皎熟悉你,你仍旧如现在这般留在我身畔,你服侍的很不错,我们待在一块一辈子,我不会亏待你,我的孩儿会荣养你。”
牵银霎时间红了眼圈,抬手抹泪,“奴婢让王后娘娘费心了。”
般般笑笑,轻轻拍拍她的手。
来到这个时代,她便清楚与下人是做不成朋友的,因为她们生来地位不平等,即便姿态放得再低也不可能成为真心朋友,那么,温良的主子善待忠心的仆从,已是最好的结果。
回到朝阳宫,梳洗过要休息。
般般还有些小小的忧愁,“其实我希望牵银去六疾馆。”
嬴政随口道,“她不识字,也不是孩儿了,再去念书识字未必有那个闲心和精力。况且依我看,她对医理也不甚感兴趣,嫁个好人便也罢了,你对她已足够仁善。”
就不爱听这种话,虽然有些道理,“从云也到年纪了。”
“你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离你太远。”嬴政侧过身来。
“嗯?”
“从云自幼服侍你长大,知道的辛秘数不胜数,她不能外放。”嬴□□身,眸光在烛火下折射出琉璃色泽,“我会为她挑选个好人赐婚。”
不仅是姬家的私事,连同这些年秦宫内发生的大事,许多从云也都一清二楚,其实像这样的得用且忠心的奴婢,最好的结局便是终身服侍主子。
般般如何不懂?
她说,“从云忠心耿耿,我当然也要为她考虑。”人是感情类的动物,会寂寞、会需要陪伴,不能仅仅因为她忠心,便要剥夺她其他的需求。
还是明日问问从云自己的想法好了。
次日,嬴政上朝去了,般般起身后将两个人都叫到身边来一一询问。
从云诧异,几乎没有思考,立即道:“奴婢当然要留在宫里服侍王后一辈子了,外头哪有宫里舒坦自在?”她又不是傻子,秦宫并无妃妾,万事王后一个人说了算,见了外人,亮出自己的身份,旁人就要多尊重几分。
在秦宫的众多宫奴中,她的地位也是很高的,谁见了她不赔个笑脸喊一句从云姑姑?
“奴婢没有什么追求,陪着小娘一辈子便也是了。”她温情脉脉唤了王后尚未出嫁的旧称,这话不是假话,字字句句真心。
当然她作为正常人也有别的私心,如今的生活她很满足,也很体面,她喜欢这份体面,这没什么不好的。
般般连着问了好几次,确认从云并无任何勉强,便佯装赶她出去,“那还不快些去当差,仔细晌午的好菜不分给你了。”
从云嘻嘻哈哈的道了句诺。
牵银略略迟疑,主动道,“王后娘娘,奴婢愿出宫嫁人。”跟从云争宠了十年,她如今明白她成不了王后心中最信任的奴婢,并非是说王后不信任她,而是亲疏有别,从云到底是王后自幼相伴长大的,她认清了。
果然与表兄猜得不错,般般也不失望,当即露出笑脸,“好,那我为你安排,定会为你选个最有前途的夫婿。”
牵银顿时面颊浮红,不好意思的低头。
确认好这两人的心思,般般火速叫上炀姜一道开始选人,甚至拉了羹儿入宫,要他帮着留心军营有哪些潜力不错的年轻人,她甚至把主意打到了表兄的亲兵里。
那些人可都是嘎嘎有前途。
羹儿细问要什么要求,般般答:长的好看一些,个头不能矮,要是家中独子。
前两条都忍了,毕竟姐姐这侍女长得也很漂亮。
后一条是什么鬼?
羹儿挠挠脑袋,“你连争家产的事都考虑上了?”
般般对着他脑壳来了一巴掌,“嫁人的事情,这些都很要紧。”她本身也不耐烦处理妯娌关系,所以干脆就这么替牵银考虑了。
羹儿没提,她压根就没想到这一茬。
嬴政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无语了好半晌,说她风风火火的,“待亲政礼结束,你要怎么选都听你的,当下不是好时机。”
万一前脚刚选完,后脚人就跟着嫪毐反叛了呢?
羹儿一见这架势,扭头就想跑,“我先走了!”
——“等会儿。”
是嬴政的声音,羹儿身子一僵。
般般察觉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羹儿,你犯了什么错?”
“我……”羹儿老实站着,郁闷的很。
“寡人命你跟着渭阳君办差,你自己说说你都办到何处去了?”嬴政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乐意跟他处,滑不溜秋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羹儿嘀咕。
般般立即点头,“我同意,渭阳君就是的。”从前她与华阳派系的那群老头吵架,让渭阳君帮她说句话,他都当没看见,她可记仇了。
“……”教育小舅子,话还没说两句,妻子先倒戈了。
用脚指头都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第74章 摒弃偏见 “这仙果可以延续寿数吗?”……
嬴政将妻子哄去歇晌,出来后,羹儿立马连连作揖哀求:“姐夫,我真的与渭阳君相处不来,他老坑我。”
“您放过我吧!”
“我瞧他们就是看不惯外姓人。”
嬴政翻开茶盏倒了一杯,轻轻推过去,“哪国宗室不排外?在他们眼里,恐觉大秦宗室苦外卿久矣。”
听出姐夫口吻中的叹息,羹儿面上划过一丝犹豫,旋即老老实实又坐了回来。
“不过渭阳君针对你,怕不是如此吧?”他似笑非笑的抚着茶盏,轻飘飘看了一眼羹儿。
“……”羹儿托腮,干咳罢,“他孩儿不是也没事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三岁小儿正是脆弱时,你怎能将其丢进水里?”
“我三岁就会闭气,我以为他也会。”
嬴政:“……”
“渭阳君年逾四十,喜迎幼子,他能不与你拼命?”
“大不了我以后给他当儿子。”
个混不吝的。
嬴政绷着脸,嘴角微微抽搐。
“你配吗你。”
羹儿瞪大眼睛,指着嬴政道,“果然我姐不在,您原形毕露。”怎么还骂上他了。
嬴政:“啧。”
羹儿立即收回指着他的手指,脸上挂着与其亲姐如出一辙的‘心虚与理直气壮’。
嬴政最懂得如何拿捏这种头脑简单、横冲直撞的小子,他冲他勾勾手指,“你我比试一场,输了你听我的。”
羹儿闻言,眼睛猛地锃亮。
般般其实压根就不困,愣是被哄着小睡了片刻,睡醒不大舒坦,从云服侍她起身。
“王上与羹儿公子去了演武场。”
爱干嘛干嘛。
般般撇嘴,“我有些饿了。”
从云关切的服侍着她穿妥衣裳,“膳房备下了您睡前念叨的蛋羹,鲜嫩的鱼片点缀,可香啦,您看看是否要用些。”
般般点头,又要了鸡肉。
一通收拾准备,她坐下用膳,侍医说吃些鱼肉对胎儿好,是以膳房的膳夫们每隔五六日便会想着法子除腥做来端上饭桌,饶是爱吃鱼的表兄连着吃了许多顿都有些腻了。
从云比前两年成熟许多,虽然仍旧跟般般说话没个顾忌,有什么说什么,不过到了外头嘴巴严密的厉害,谨慎的密不透风。
“奴婢候立外间,听见王上与羹儿公子谈论宗室之事,说以昌平君与渭阳君为首的那些君候们十分排外,如今忌惮吕相还在,倒也没什么表现,若是王上亲政,少不得要起一阵动乱。”
般般捕捉到关键词,沉思过后倒是想起了一篇课文,名字叫做《谏逐客书》。
秦王读后幡然醒悟,立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令撤销了逐客令。
“或许会吧。”所以表兄是因为宗室抗议,真的要把那些外客全都驱逐?她怎么觉得理由没这么简单呢。
用了一顿膳食,嬴政带着一身汗臭味从外头回来,“你醒了?”他面露惊讶。
“还不是肚子里这个太能吃。”般般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梳洗后,嬴政带着她溜达消食,般般便说起了宗室所烦扰之事,“你很烦恼呀?”
“从云对你倒是忠心耿耿的很,看到什么、听见什么都要与你说。”嬴政哼笑一声,他倒不是反感,相反从云的做法在他看来是个合格的贴身奴婢,她的思维里也存在着很大的惯性,认为夫是夫、妻是妻,她站在妻这边,要完全的向着她。
不过他与表妹之间是一体的,这在从云的眼里恐怕不大好理解,她自幼长在姬家,恩爱如姬修与朱氏,也各自有自己的空间与秘密。
“那当然。”般般扯扯他的手腕。
“不烦恼。”演出来骗羹儿的。
当时他要走,一瞧见他脸上的忧愁,立马又坐了回来。
这个年纪的少年,总觉得自己最厉害,能帮大人分担烦恼,想替旁人办事,更急着体现自己的价值。
“我已经想好了。”他牵着妻子的手,两人漫步。
“郑国修渠一事,当年留了个缺口,我派昌平君去监督也有理由。待两月后加冠礼毕,定会被旧事重提。”
般般点头,“郑国是细作,原本要使疲秦之计,殊不知表兄知道他的意图,凭借大秦的凝聚力打破了他的计谋,转疲秦之计为强秦之策,不过这事只有昌平君知晓,去岁过年他还为此事找过你,你让他保密,处置了一批外传的罪犯。”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慢慢迟疑起来,“你是故意的?”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密,我让他继续监工,他心中也有数,未必不能意会我的意思。”说白了留着郑国这个缺口,就是等日后给昌平君提供借口,让他发起抵御外客的行动。
“待我罢免了吕不韦,便是收拾他遍布满朝簇拥与外客的时候,当年他为了著书招揽多少门客,不乏一些有才之士,尽都赋了官职,时至今日,大秦朝堂一大部分臣子都是他的人。”
这是嬴政不能容忍的,必须全部驱逐!
可当年嬴政才十五六岁,他竟然那么早就开始铺垫了。
难怪昌平君身为楚国公子,却愿意跪拜在他的脚下称王上,这就是君臣之间的默契。
“若无宗室贵族的排外心理,这些计策无施展余地。”
般般发牢骚,“他们不乐意,我能理解,大秦多年启用外臣,宗室与贵族们怎会乐意呢?这可是实打实的官位与爵位,都被别人抢走了。”这与空降无异,长久以来,嬴姓宗族几乎陷入了徒有虚名、无实权的境地。
嬴政却道,“秦国处于边陲地带,隔绝于六国之外,从来不被列国看得起,秦国起家于养马之术,在他国看来本就非正统,秦人排外自然也是因为外人同样在排挤我们。”
这个角度新奇,般般从未想过,她眨眨眼睛 ,“是因为秦人都特别会养马,身强体壮才有的功劳吗?”
“算是吧。”嬴政被她的语气逗笑,“所以就连秦国女子也特别彪悍泼辣,很多男人向往东方六国淑婉温柔的女子,可惜她们看不上秦人,秦人爱打仗,到处割据地盘,在她们看来不可理喻,因而称他们为蛮子。”
秦王好歹被骂的稍微好听一些,谓之‘虎狼之君’。
“你也向往啊?”般般皮笑肉不笑,扯着他的脸,要他说个清楚,“不然今夜就请大王去睡马厩了。”
“想必大王拥有祖上的天赋,也特别会养马喽?”
这话若是寻常人说,能被车裂许多次。
“我唯向往一人罢了。”
嬴政忽然不觉,反而道,“马没养几匹,都交给宫人了,倒是特别会养兔子。”
般般:“?”
脸颊猛地涨红,她都气笑了,“有病。”
大白话,骂的直击心灵。
前有马儿取名为白兔,后有养兔子。
瞬间让般般想起她少女时,苦于姑妹身子丰盈,而她是个平板……现在,的确是不一样了,关键还真都是他的功劳。
他来劲了,要她回答对不对。
秦驹带领一队寺人送贡礼,迎面撞见王后踢王上,后者不偏不倚,他不躲开说了句什么,惹得王后握拳频频锤他手臂。
秦驹扭头便招呼人等会儿再过去,他已然习惯王上与王后打情骂俏,那些个寺人哪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眼瞪成了鸡蛋,忍不住想偷看,被他按头撅了回去。
两人闹腾了会儿,还是般般先发觉秦驹等候在一侧,赶紧叫人过来了。
各地呈送的奏疏被一封封累在匣子中,那些贡礼成箱成箱的。
若非般般提前将纸弄了出来,这会儿光是运奏疏的秦简恐怕都要好几车。
嬴政一看到这些便脸黑头疼,“各地的奏疏无甚意义,尽是废话,一句问安能翻来覆去讲许多遍。”再加上送的都是没什么稀罕的物件,也是他素养好,不至于回一句‘滚’和‘闭嘴’去浪费纸。
其实心里把人骂开花了都。
“有的地儿送的还挺有趣的呀。”般般弯起嘴角,看来只有她能懂开盲盒的快乐,不由得乐滋滋道,“我来看!”
“这个箱子沉甸甸的。”般般找出对应的奏疏展开读了起来,读了两行字她立即将奏疏丢掉,“快打开这个,里面是萘果!”
“酸涩难吃。”嬴政评价,“你不是不爱食萘果?”
“奏疏上说,此为蓬莱的栖霞萘果,生而青,熟至金黄,数远就能闻到风中飘香,吃了还能养颜呢。”
“他说这是蓬莱仙果。”
前头的那些话无所谓,仙果二字蹦出,嬴政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要亲自来开箱。
箱子打开,里头被罗列规整的一颗颗金黄色的果子映入眼帘,般般屏住了呼吸,这些苹果与她自小见到的泛红的苹果果然不一样,取出一颗放在手心,有巴掌这么大,各个长的端正。
箱子刚打开,属于苹果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仙果。”嬴政复念着,盯着这些果子打量,“吃了能延续寿数?”
“……”般般回神,“不能啊表兄!”封建迷信要不得!
“上面写了?”他微微皱眉,扯开奏疏查看。
“没有,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可以长生不老。”快别想歪门邪术了!
他怎么还是个反派呢?若是有人传言说吃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该不会他第一个派人去找吧……还真有可能,徐福干的不就差不多是这种事情?
合着山大王与大王夫人是他俩。
嬴政倍感失望,秦驹洗了两颗苹果,他吃了品尝,“的确要比寻常萘果甜许多,味甘松爽,香气怡人,味道独特。”
不过他心里不爽,有气:“谁准许给它取名字叫仙果?华而不实,没这个能力就别乱编。”
眼见他要罚人了,般般忙举手,“我爱吃,我爱吃,让他们每年都送来些。”
嬴政剩下的话愣是吞回了嗓子眼,憋着一口气,他斜睨秦驹,“没听见王后的话么?”
秦驹摸不着头脑,听命出去了。
若是秦王如今年迈,没几年活头了,追求延续寿命、长生之说并不惹眼,可秦王这才二十二岁,他这就——?
般般哼了一声,抚着他的胸膛,戳戳点点,“表兄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能活到一百岁呢,何必追求什么延续寿数,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嬴政却有自己的理由,握住她的手道,“若真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你的早慧从何而来,必定不是个例。”
这话噎住了般般,她也确实还嘴不了,以他的角度来说,确实世界上若是没点神迹,她怎么会穿越重生?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别多想,我不会乱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这萘果,被冠上仙果之名他都想让人验毒了。
“我说不过你,”无论怎么说,他脑子都转得很快,般般凶巴巴的指指自己的眼睛,滑向他,“但我会看着你的。”
嬴政甚是欣赏她的这幅模样,以手背支脸,高挺眉骨落下小片浅淡的影儿,“有劳王后费心。”
接下来,看完了奏疏和贡礼,两人去寻了姬长月。
赢月正在甘泉宫陪伴,她手持书本读着些什么,偶尔有姬长月听不懂的她便详细解释过。
——“读的什么?”
骤然听见王上的声音,赢月惊愣,匆忙起身行礼。
姬长月的状态仿若比前几天好些,脸上有了些笑意,前后招呼着人服侍王后坐下。
赢月扶了一下般般的手肘,压低嗓音问她如何了。
般般点头说没什么不舒坦的,干脆拉着她的手摸自己的肚子。
她看出赢月好奇,想摸。
赢月微惊,耳廓倏然通红,另一只手握紧了书本,罢了忍不住又轻轻摸了一下。
般般的目光无意落下,看清了书的封皮,“吕氏春秋?”
嬴政顿时侧目,看向那本书。
赢月道,“的确是吕氏春秋,有赖于王后的刻字印刷技术,吕氏春秋这些日子被复出许多供买卖流传,听说被部分人推崇,母后便说想看看相邦能做出何等书。”
能脑补姬长月那副不屑的语气了。
“吕氏春秋不是相邦书写的,阿母,这些都是他招揽的众多门客集结编撰而成,相邦顶多算是个收订者。”般般想说是主编或者总策划,又觉得她们听不懂。
“我就说。”姬长月毫无顾忌的翻了个白眼,“里头有些故事趣味横生,也不是他能作得出来的。”
“方才永宁说起一个人丢失了自己的斧子,便怀疑是邻家的儿子偷盗所为,于是日日夜夜观察那人走路的样子、说话的习惯、看人的表情,揣度他像极了盗贼,没想到不久后,他在自家里找到了丢失的斧子,次日再次看见邻家的儿子,重新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又觉得他不像盗贼了。”
“你说这是什么人呐?”姬长月俨然有了追读小说的架势,听完还要评价两句,“定是赵人写的故事。”
哈哈,史上最早的地域黑。
般般忍着笑,“我知晓,这是说人若带着主观偏见去看待一个人、一件事,就会扭曲事实。”
赢月跟着颔首,翻看了一眼,“此节选出自《去宥》篇,宥指的便是局限与蒙蔽,讲的正是人的偏见会影响判断。”
姬长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小故事也能蕴含这样的道理。”
般般与两人说笑罢,才留心到表兄盯着那本《吕氏春秋》面无表情,他的神态说不上愤怒,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立即噤声,忙让赢月合起书,拉着她们说起了别的事情。
尴尬了,怎么会这么凑巧,赢月读的正好是疑邻盗斧的故事,戳中了嬴政蕴含偏见的心。
赢月微微茫然,不好当众问,顺着合起书移开了话题。
入了夜,几人一同在甘泉宫用膳,出来时,赢月主动道,“母后这些日子喜爱听我为她念书、读故事。”
“这是好事。”姬长月自身见识不足,虽然总是被骗她也是受害者,她有这个心想要开阔视野,百利而无一害。
赢月其实也不知晓这些日子姬长月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如今她是她的女儿,日日尽孝心服侍着也便罢了。
“方才,是为何?”
这问的便是合起《吕氏春秋》的事情了。
般般不好说的太明白,含糊其辞,“也没什么,大王今日心情不好,不想闲暇时候还要听这些书。”
她不细说,赢月也不追问,说了句知道了。
随后两人谈论了些出嫁事宜,姬长月为她准备了嫁妆,般般作为嫂嫂,理应添妆。
“你与李由见过了。”她敏锐的从赢月的态度中品出了些微妙的不同。
赢月面露一抹不自然,“母后亦想让我早早与他相处,他…的确是个好人。”
这倒是稀奇了,从前她对待蒙恬,可谓是热情直白、骄阳似火,这会儿提到李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盯着她多看会儿她还会恼羞成怒。
假意演起来毫无顾忌,真情却不容作假、也作假不得。
嬴政乘肩舆静候,不知多久,妻子姗姗来迟,“总有这样多的话要说,不是一同在这宫里住着?”
“你等烦了啊?可以先走嘛。”般般道。
嬴政没有言语,过了会儿道,“没有烦等你。”
“我晓得,你是在烦这个对不对?”般般扬起笑脸,从宽袖中取出一本卷起来的书,书封四个字:吕氏春秋
“我们方才可没有故意戳你心窝子,虽然我也很讨厌吕不韦,不过…你要不要摒弃偏见看一看呢?”
第75章 7000营养液加更 “忽然想去见他。……
那本被卷起来的《吕氏春秋》,嬴政没有接。
他越过她的身体,长臂收揽入怀,这个姿势是两人熟知的、也熟悉的,两人相处的大多数亲密时光,她总这样横着坐在他的怀中,他身形高大,能将她完全笼入影内。
如同巨石缝隙生出的一朵微末白花,被牢牢嵌在它愿意留给太阳入侵的地方。
次日,般般到书房取医书,经过书案发觉自己昨日让从云放在这里的《吕氏春秋》不见了。
她忽然就笑了,边笑边吐槽他面子比天大。
又或许是经过一夜的辗转与思索,他也像姬长月那般,凭着要挑刺的吝啬想法,想要翻一翻、批判一番那本书呢。
可能一本书不能改变一位秦王根深蒂固的思想,但也算撬开了微小的一角。
既来了,她打算在书房待会儿。
两人大婚后,般般在踏雪轩书房的物件就都被搬了过来。
朝阳宫宽敞,她的乐器、舞衣都有专门的库房,这些书、砚台、涂涂抹抹画画的摆件一件都没少。
这个古玩架几乎能遮蔽一整面墙壁,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种新奇的摆件,后面落着好几只大箱子,箱中是她入宫后看过的布帛画本。
这些画本用薄薄的木片固定好,两面包着一层特制的布帛,在上面涂抹作画不成问题,有能人绘了些妙趣横生的小故事。
当年还没有纸,画本的制作成本高,也昂贵,能淘来一本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她在邯郸也只有过年过节攒些零用,可以多买几本。
入了秦宫之后便不一样了。
虽然表兄总说她看画本玩物丧志,但她爱看,他还是默默的搜罗来赠给她,这些画本被成箱成箱的往踏雪轩送,她也有了挑选的余地,不好看的故事看到一半便收起来丢到一边去。
如今能留在书房的,都是她能翻看两三遍以上的精品。
从云在旁边忙碌,般般说要看什么,她便跪在箱子边翻找。
找出了几本翻开来看,从云低低地‘咦?’了一声,“这些是王上的批注。”
牵银不识字,从云却有些文化素养。
幼时她服侍在般般身侧,当时般般跟着嬴政念书习字,从云便也识些字。
翻到一位女子随一位落魄的穷酸书生外逃,抛母弃父,旁边四个大字:狗屁不通。
是十几岁时嬴政的笔迹,彼时他的落笔稍显稚嫩,不过也足够的青翠如松,以字喻人,般般还能回忆起当年表兄的笑脸。
在邯郸时他话虽然不多,但本质并非是个冰块儿似的冷酷之人。
相反有时候他的表情很多,会恶作剧,会不屑旁人,会鄙夷的辱骂旁人,开怀的时候也会哈哈大笑,做了什么好事则得意炫耀。
回到秦宫之后,他内敛了许多,很多情绪都不外露,唯有字能看出一些他当时的本真。
成年之后,那便更夸张了,除去在她面前是真正的自己之外,其余时候他心思沉重、防范心也强。
她不清楚是否有她提前告知他‘他的丞相伙同赵高矫诏篡位’的原因在,即便面对他目下最为心仪的臣子李斯,他的防范心仍旧,甚至没有一时一刻是放松警惕的。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些小小的忧愁。
从云的竭力忍笑声打断了般般的思绪。
她嘻嘻哈哈地,“奴婢也觉得狗屁不通,这位女娘能有什么好下场?若是跟着个小将兴许还有些前途。”只念书的男人若是不念到极致是没什么好前途的,得做武将才行,“而且,能哄骗人抛弃家人,可见这男人品行不端,实非良人。”
般般夸她,“点评辛辣!”
“王后是夸赞奴婢像茱萸吗?”
“是呀。”
从云听了很高兴,抿着唇笑。
翻看了会儿嬴政批注过的画本,他留下的每一个句子都是在骂人,有的都能想象到他当时的满头问号了。
其中一本讲的是一位君主有龙阳之好,与自己的将军爱得要死要活。
没想到这本最后一页居然也有嬴政的批注,他只留下了一句佩服的赞叹:神乎其技。
前面一个字没写,像极被骗进女频耽美文里的直男,看得目瞪口呆,最后留下一句‘666牛X’。
这本般般还记得她当年翻了好几次,年纪小不懂事,就爱看些新奇的,长大后反而不怎么看了。
从云翻找出了什么,取出来道,“王后,还有您当年每日都要写的小记呢,竟也在这箱中。”
“啊?”小记?
待看到从云手里成卷成卷的竹简,她没反应过来的呆愣。
翻开来看,‘二年夏’三字入目,顿时把她雷的外焦里嫩的,这不是她小时候写的日记吗,“什么?还有多少,你全拿来,怎会在这箱中?谁收拾的呢?”
从云想了想,“是王上,您与王上大婚后挪地方,书房中的物件王上怕宫奴们不尽心弄坏,他亲自搬的。”
不会表兄连日记都看了并且批注了吧?这人怎么偷看她日记?
般般顿时萦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忙一一解开所有竹简的绳子,准备都再看一遍。
[二年夏,五月十三,晴。]
[今日起晚了,都怪牵银和从云,为何我说还要睡便真的不叫我,害得我被太傅训斥,我要把她俩今日的冰饮罚光。]
[唉,表兄怎么越长越好看呢,真的好喜欢呀,想着表兄,今日进课都没打瞌睡。]
批注:表妹之言不可轻信,多诈伪之辞,昨夜犹与寡人语,未竟而鼾声已作矣,恐是观寡人容衰色减。
般般:“……”诽谤啊!这都是诽谤啊!
怎么还阴阳上她了!
那也不能彻夜长谈啊,说着话说着话睡着了多正常啊!
她继续翻开别卷。
[三年,春,三月七,雨。]
[今日摔了一身泥,表兄笑话我许久才带着我回去换了衣裳。]
[我再也不理他了,理他我就是小狗。]
批注:未及半时辰,恳携游咸阳者谁欤?原为姬小狗。
般般:啊啊啊啊!
她一把丢开这卷竹简,气呼呼的。
从云见王后羞愤,选了她觉得最好的一卷递给她,“王后瞧瞧这一卷呢。”
[四年,秋冬,十月二十三,阴。]
[我以为下雪了呢,竟然是雨夹雪,最喜欢的一身衣裳湿透、脏掉了,我该听宫奴们的话,毕竟他们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都多。]
[上面那句不是我写的,刚才被鬼上身了。]
[表兄为我擦头换衣了,说寻更好的料子再裁新意,听说南方有一种料子叫做雨丝锦,行走间宛若一袭春雨留在身上,可好看了,想要。]
[唉,还是算了,其实行走如同雨丝,应该是绣了银线在里头吧?银线不值钱,还是金线珍贵,若是能穿上一件用金子做的舞衣,那得有多风光呀。]
“金子做的舞衣?”般般呢喃,想起了什么。
两人成婚后,有一年闹了蝗灾她的生辰没有大办,表兄命人用金丝织了一件舞衣,那件舞衣正是由纯金锻造,舞衣穿上能在冬日里也熠熠生辉。
是夜她身披舞衣月下作舞,表兄为这件舞衣取名为金绡逐月。
金绡逐月的布匹则为羲和缚,这名字也有由来,他亲自取的名字要么文艺,要么狂狷,这羲和缚意为将太阳束缚在手心。
原来,她写在日记里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一件一件的都想办法给她了。
再看批注:卿卿正芳年,绾发呵霜寒,相看两不厌,何须羡仙眷。
我的宝贝正年少,湿了头发衣物也会哭泣,我为她挽起湿润的柔发、呵护玉靥上的霜寒,这是多么惬意的生活,如此两看不厌,何必羡慕神仙眷侣?
怎么回事,她的眼睛下雨了。
表兄甚少说情话,最多最多也就说个我心悦你、我唯你而已、旁人都不要紧……再多的肉麻话他一个字也不会说。
没想到在竹简上,竟然会有这样内敛却又温情脉脉的句子。
般般胡乱擦掉,哭完她摸了摸竹简,自己被自己无语到了。
这怎么还凹凸不平的……
是,她错别字是多了些,写错就得拿刀子刮掉竹简上错字部分的木屑,刮干净重新书写。
只能说,人在想偷懒的时候是很有闲心的,她就连刮错字都觉得有趣极了,闲着没事能把所有书简全翻出来,错字都刮掉。
不对,她不能说自己是偷懒了,小时候不懂,长大后回看过往,她简直勤奋,谁家小孩小小年纪一边念书,一边学唱歌跳舞,还把各类乐器精通了一个遍,放现代她也是个卷王,都能出道当明星了。
就是被表兄给衬托的了。
即便如此,他们也从稚童时代,一同牵着手、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
收起书简,她忽然想去见他。
一路抵达承章殿,昌文君与王绾相携离开的背影在千阶下慢慢远去,般般撩开帘子进去。
嬴政手里正把玩着一柄长刀,看起来威武不凡,这个时候没有长刀,想必这是他从钢铁上自己生出的想法,秦国的箭矢与弓弩也都被一一改良过,如今长刀竟也有了。
看见她来,他顿时露出一个浅笑。
他生的极白,如同干净的画纸,眉眼的疏冷被寸寸驱散,温和浮出水面,令人惊心的温柔,语气却偏偏慵懒调侃,“你怎么来了,做梦思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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