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秦王有情吗(二合一) “只因韩客…………
嬴政自幼便力气悍然,六岁当街殴打太子丹的伴读李歇,咬掉他的一只耳朵,血流横肆。
此刻他醉酒,般般又岂能按得住他。
不被反过来按着动弹不得就不错了……
她是真的怕了,醉酒后的表兄理智全无,肆意妄为,想如何便如何。
若非她可怜的哭着求饶,他还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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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嬴政醒来,头疼欲裂。
昨夜醉酒种种如同昨日死过一回,脑内混沌一片。(没了自己脑补吧,审核两次都不通过,就一句话而已)
轻轻按着太阳穴,嬴政缓缓恢复。
表妹昏睡在身侧,他略略掀开被子,果真她遍体痕迹,后腰青紫一片,看起来好不可怜,沉睡中眼角湿乎乎的。
左腿内侧,洁白无瑕的肌肤上果真有一枚咬痕。
昨夜汹涌的记忆骤然显现。
不仅是啃咬,还有舔舐。
然后俯于那片令人疯狂的秘密春林,渴求饮尽金琼玉露。
表妹拿脚踢他肩颈与脸的场景历历在目,似推搡似抓紧,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
嬴政回神,他爱惜的抚过沉睡中的表妹,覆近拥她入怀。
般般正睡着,被弄醒后揉揉眼睛,“…表兄。”今日他休沐,所以不用早朝。
一开口,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怎地如此沙哑,“啊!我嗓子哑了,不会好不了了吧!”越说越难听,她立即闭上了嘴巴。
嬴政无法不愧疚,自小到大他还从不曾这般对待过表妹,两人不相熟时也顶多不理会她,冷漠而已。他摸摸她的小脸,嗓音清浅,“是我不好,欺负你了。”
不说还好,昨夜的记忆回笼,般般委屈的抹眼泪,“表兄昨夜好吓人,我都说不行了,你根本不听,人家好疼。”
嬴政让秦驹去传侍医过来,替她一一穿妥衣裳,将人抱在怀里,“日后我定饮酒适度。”醉酒误事啊。
嬴政素日里的确精力颇为旺盛,况且每每在朝堂上被吕不韦压着,他这秦王当得并不畅快,心头盘旋的戾气从未对表妹展示,无论在外头有多愤恨冷漠,回到昭阳宫,都会拿出最好的面貌对待她。
于床事上,需求自然大,但他自来克制,从来温温柔柔不伤害表妹,不成想醉酒释放了那些不好的一面。
方才哄她还好好的,穿好衣裳他神色有些不愉,仿佛很不高兴,心事重重的,般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当自己哭哭啼啼惹他烦了,也有些生闷气,扭过身子不理他。
坐了会儿,她倒是真的伤心了。
平日两人有任何矛盾,表兄都会哄她的。
嬴政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一抬眼,瞧见表妹不吱声,赶紧将人重新搂住哄了又哄。
“都有哪儿不舒坦?”他探手试着揉揉她的腰肢,“我方才乃是在自省,并非有意冷落你。”
般般支棱起耳朵,听见这话才好受些,低低哼了一声,指着自己的腿,“表兄是个狗。”
他想来想去,将自己的手臂送入她嘴边。
般般看了他一眼,捧住张嘴便咬。
牙齿陷入手臂,咬出两排牙印。
嬴政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压根不疼的样子。
“皮糙肉厚的。”般般嘀嘀咕咕,当即扑过去对着他的脖颈又咬又啃,本想使劲儿,可真的张开了嘴巴又不舍得弄疼表兄。
嬴政抱着她,“表妹心中有我,不舍得咬我。”可这再舔要不好了,他赶紧将人的脑袋拔了出来。
“你却舍得咬我。”般般很不服气,觉得自己没出息。
他被她埋怨的无从说起,频频想发笑,只好一直道歉。
两人抱在一处,他捉起她的手腕捞起,凑到唇边亲吻。
那跳动的脉搏一鼓一鼓,白皙的皮肤薄如蝉翼,能瞧见内里游走的青色血管,仿佛一咬就破。
而他的妻子浑身热乎乎的窝在他的怀里,乖巧听话,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他复又亲吻,只觉她是这样的具象化的一个人,温热、有温暖的呼吸,也会安抚的在他脖颈上留下一串湿热的吻。
她身体娇小,被抱他胸膛时,像极了嵌入他怀里的春日荣光(求放过,只是在形容拥抱。)
捧着她的小脸,两人目光含情对望。
血管在肌肤之下砰砰砰跳动着,有谁的心脏亦在同频震动。
他温情脉脉的亲吻她的唇瓣,她在他怀里舒服的哼唧,主动勾出小舌与他的缠绵,手指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披落的长发。
她这样的举动好像哄孩子一般,摸摸脸摸摸头的。
嬴政方才心里的戾气一扫而空,深深的伏于表妹的颈窝处,嗅着她身上幽香。
“表兄一点也不像尊贵的王,哪有王事事亲力亲为呢。”般般想起嬴政每日自己梳洗、自己洗澡,就连睡觉也不要宫奴们守夜就觉得奇怪。
嬴政却说,“为王者,非是要人侍候的。”
表妹不知晓,他虽然不会让宫奴们守夜,但每日夜色降临,他都会有一队亲兵围着昭阳殿严阵以待,他们轻易不会让闲杂人等踏入宫门半步。
这在历代秦王中,仿佛还是头一个。
秦王剑晚上也要放在床头,若有意外,他当即可以拔剑相对。
他不要人进来服侍,所以跟他住在一起,般般梳洗和沐浴,也不能有人进来,好在表兄勤快,他不要别人伺候,也不愿降低表妹的生活水准,给自己洗洗干净,转头将表妹也洗洗干净,事无巨细的照顾她。
“你就是个劳碌命。”般般低声吐槽,认真的叹气。
“忙碌起来不好么?”嬴政打趣她,“我若松散些,表妹的王后之位也要不稳当了。”
也是,秦王不稳,王后也是一样的。
般般跟个老头一样,唉声叹气,“我心疼表兄,表兄醉酒后那般行事,定然是白日里在朝臣那里受委屈了。”
嬴政垂下纤长的眼睫,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这天下,只有表妹疼我入骨,我很高兴。”
“我们是相伴一生的夫妻,我不疼你,谁来疼你呢。”般般说的认认真真,况且感情是相互的,“表兄也很疼我,从不叫我受委屈,我爱表兄。”
嬴政闭上眼睛,轻轻蹭蹭表妹的颈窝,“我亦爱重表妹。”
两人梳洗后起身,侍医也到了,随着侍医而来的是秦驹端来的一碗汤药,嬴政亲自吹了喂表妹喝。
般般问,“这是什么药?”其实她没有难受到要喝药的地步。
“是避子汤,于身子无害,温养的。”说起昨晚,他还是觉得万般的愧疚,如若不然,也不至于要让表妹饮避子汤。
“只此一回,日后我不会再让你喝这个了。”
般般觉得表兄太过于自责了,先亲亲他的脸说没关系,示意自己不在意,然后才听话的喝避子汤。
侍医在一旁立着等候,后脊僵着瞄了一眼那碗汤药,汤药的味道徐徐发散,他闻了闻,嗅到了里头避孕的药引子,确认这的确是避子汤无疑。
秦王亲自给王后喂避子汤?
这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
天家看中子嗣,秦国也不外如是,没有子嗣何来的江山社稷传承人?外界传言王后亏损身子三年内无法受孕,看来这一说是假的,甚至是秦王亲自传出去的假消息。
秦王当真深爱王后?
爱她为何不给她孩子,还要亲自让她喝避子汤?
侍医深深的不解着,难不成是忌惮外戚,不希望未来的太子是从王后肚子里爬出来的?
秦国赵系并不壮大,反而是韩系与楚系打得不可开交,王上此举为何啊?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侍医望着那对夫妻,只觉得果然看事情不能看表面,他们未必恩爱。
喝完一碗避子汤,般般嗓子发粘发苦,赶紧吃了牵银送过来的果脯。
侍医仔细诊治,恭声道,“王后略有些体虚,”他说的有些尴尬,抬眼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秦王,“须得温养几日,这几日于房事上,万不可太激烈。”
般般羞窘,强装镇定没表现出来,反倒是牵银和从云这两个丫头脸红如猴屁股,凑近看侍医写药方子。
她俩晚上虽然不能进殿伺候,但她们是王后的贴身婢女,当然不会放心回去睡觉,是要轮流在殿外等候的,如同秦驹一般。
昨夜王上与王后的确闹到很晚,到后半夜还能听见里面的想动,(就一句话而已到底有啥好锁的我也没展开写啊,服了。)
昨夜守在殿门的是从云,从云听得人都麻了,回去就跟牵银说了,有时候也挺奇怪的,原本对立的人,只要说起这种羞人的事情,也不对立了,也不互相翻白眼了,说的兴致勃勃,又好奇又害羞,忽然就变成了小姐妹。
般般扭头看表兄,他好像一点也不尴尬,反而让侍医开些恢复嗓子的糖丸子。
吃了糖丸子,嗓子清清爽爽,的确好多了。
不过今日虽然休沐,嬴政也没有松懈,陪伴表妹休息一上午,一同用了午膳,休憩后他便去了议事的咸阳宫。
咸阳殿虽大,但平日里是用来朝会,以及接见朝臣谈论正事的地方。
咸阳宫的三座主殿相连,除却正中央的咸阳殿,左边是承章殿,右边是议政厅。
嬴政去的是议政厅,那里有一座巨大的肉眼可看、可踩的六国地图,占据了半个议政厅,呈内嵌式,站在台上看像一个土坑。
站在高台上,嬴政眺望整片六国地图。
秦国位于最西侧,目下地图如同张牙舞爪的八爪鱼,东边紧邻的自上至下原本是赵、魏、大周、韩、楚。
庄襄王子楚在位时,一举攻破大周,彻底覆灭了周天子的统治,周的土壤被大秦所兼并。
百年来,世人一直信奉周天子乃是天下正统,其余诸国不过周天子分封,就连当初六君称王,也要仰仗周天子赐祚
当年周国覆灭,大秦便惹怒了六国,于他们而言,秦国这一举动无疑昭示了他的狼子野心,多年至今,虽然有许多强国,但似乎没有哪一个将想吞并六国摆在明面上。
如何不让其余诸国惊怒。
前些日子大秦在蒙骜的带领下又吞并了魏国的二十座城池,打通了秦国与魏国更往东边的齐国,至此东边与秦国接壤的国家又多了一个。
大秦的触手往东边探的更长了。
原本嬴政还要忧心六国联纵攻秦之事,经历过前几日五国联兵兵败的结局,他剩余的丁点儿忧虑全数褪去,如今只剩下了如何兼并六国的野心勃勃。
要如何兼并?先针对哪一国才好?
这是个问题,需得仔细斟酌,及早布局。
秦驹躬身进来,“王上,夏太后来了。”
“议政厅?”来这儿?
嬴政没反应过来,这夏太后素日里深入简出,轻易不会触碰朝政之事,议政厅她更是从没来过。
“她还带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秦驹说着,将身量躬的更低,屏住了呼吸。
几乎是他刚说完这话,便觉察到秦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厅内一片寂静,他并无示下。
秦驹等的忐忑,已经做好了回绝夏太后的预备,毕竟前些日子王上放纵王后羞辱华阳太后,还将华阳君气昏厥,赶走了芈氏中人精挑细选的芈子宜。
“请进来吧。”
这道淡淡的声音落下,秦驹即刻抬起头来。
看不清秦王的神态,他侧立着望着六国图,眉眼被西斜的落日投映出小片的阴影,唯独硬挺的肩颈平直,无端带出些许的漠然。
“诺。”秦驹垂下头,踱步后撤离去。
赵高正在廊下陪着夏太后说话,他果然能言善辩,几句话便能逗人开心,秦驹心下不喜,更加坚定了不容许赵高近秦王身的念头,虽然秦王留着他原本也是监视,并无他意。
不过这么多日子,秦驹也没发现这小寺人有何特别的地方,并无与外臣联络的迹象。
赵高见秦驹出来,恭敬后退,将人交由他带领进去。
“王上请太后娘娘进去呢。”秦驹谄媚作笑,亲自展开手臂迎着两人进去。
夏太后淡淡一笑,“辛苦你了。”说罢示意那女子跟着她一同进去。
趁人不注意,秦驹细致的打量了一眼夏太后身侧的女子,他原本以为王后已是天下美丽女子之最,不曾想其他地方还有能与王后比肩的貌美之人。
女子察觉到秦驹的视线,朝他抿唇微微笑,眉眼间流淌出一股浅淡的端庄与温柔。
她这么一笑,再用美丽去形容她,竟叫人觉得亵渎了她。
秦驹匆忙垂下头,耳根子发热,他是阉人不假,可阉人也是男人。
一连经过三道门,两条富丽堂皇的走廊,才终于进入议政厅。
秦驹将人带到,提醒了一句,就自己退出。
夏太后眺望这片六国地图,“政儿今日休沐,竟也不多歇歇,何苦这时候还来议政厅,让我一顿好找啊。”
嬴政闻言微微拧眉,“祖母可是去了昭阳殿?”
夏太后又不是傻子,“不曾。”
那王后生性善妒,若是去昭阳殿,只怕是她见不到王上。
“哦。”他心不在焉,仿若是放下了心。
夏太后自知王后与王上情深义重,轻易是旁人插不进去的,华阳太后失败便失败在她过于轻视王后,轻视赵系,以为她跟当初的姬长月一般善于隐忍,被她摆布。
竟然直接将人带到了王后跟前,这也太可笑了。
期望王后放人不算错,可男女之间这点事儿,说到底也是要看男人的,若是王上当真收用了谁,任凭王后闹翻了天,也毫无办法。
夏太后抛给女子一个眼神。
——“王上可是在思虑从哪一国入手为好?”
嬴政本在跟夏太后说话,忽的被这道女声引起了注意,他正眼扫了她两眼,“哦?”
女子弯起唇角屈膝,俯下纤白美丽的脖颈,“韩客拜见王上。”
夏太后笑着道,“这便是客儿,你小时我曾提过两嘴。”
“寻常女子不是习女红便是潜心于声乐,唯独这丫头奇怪,竟喜爱看各色策论与兵书,你说奇不奇怪?”
“我本不想带她过来,奈何丫头央求我,说要为王上效命,我也是被缠得无法,只好来寻王上。”
“爱看什么书全凭喜好,何来奇怪与否。”嬴政随口而言,盯着韩客问,“韩客有何高见?”
君王的目光并非没有重量,相反,裹挟着淡淡的审视,仿佛要穿破她的躯体直达她的内心深处,洞悉她的所有目的。
韩客来秦时候听说了,秦王政当权暴政,为人喜怒无常。
他征收百万民众修渠,不让他们休息,夜以继日的轮番修渠,修渠至今快五年,累死了数人。
不光如此,还行禁酒之策,一刀切,不允许平民百姓酿酒,甚至有谁公开饮酒便会被抓走服徭役,没日没夜的修渠。
百姓们不辞辛劳的种田,最后都上缴给了朝廷,日子过的艰苦。
可谁让她是韩国贵族之女,要听夏太后的话不远万里来到秦国,甚至要想方设法当他的妃子
韩客淡淡一笑,行至高台边缘,“王上,韩客的理念与秦国丞相范雎的不谋而合,那便是远交近攻。”
她指着远处的几个国家,“其中齐国、燕国距离大秦最远,可与他们交好;而韩、赵、魏居于东北方,应当率先灭之,如此一来三晋灭除,燕国与齐国有又何惧?迟早被吞并。”
“此策略之优,在于能避免同时与多国为敌,三晋灭除,大秦实力得到更大的壮大,同时也能震慑其余诸国。”
“结盟制衡、区域优先之策在韩客看来,乃是最优解。”
“结盟两国,亦能离间诸国,从内部瓦解他们的联纵,使他们无法信任彼此,再也不能合纵抗秦。”
韩客掷地有声,逻辑条理清晰,“燕国太子丹与王上自幼交好,大秦与燕国联盟轻而易举,唯独齐国,韩客还没想好要如何啃下这块硬骨头。”
听到太子丹与王上自幼交好这句,嬴政神情古怪,他甚至是夹带着一分笑意,“姬丹与寡人的确感情要好。”
韩客敏锐的察觉秦王的笑掺着几分冷意,他的心情急转直下,可她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屏住了呼吸细听下文。
等了会儿,秦王也没有继续说,反而是回身打量她几眼,那目光仿若利器将人钉死在墙上,无端摄人。
韩客的后脊顷刻间漫出一层细汗,快速思考着。
秦王称呼太子丹为姬丹,连名带姓,说明他们感情其实并不好,起码在秦王这边是这样。
那她妄言他们自幼交好岂非是冒犯了秦王?
那缘何燕太子大肆宣扬自己与秦王的诸多事迹?
韩客舌头发干,宽袖下的手捏紧了,想说些什么描补,“王上——”
话刚出口便被打断:
“韩客可认识秦臣李斯?”
“李斯?”韩客的紧张与畏惧一泄而空,她一头雾水,不解其意,示意夏太后。
“看来是不认得了。”秦王摆摆手,不等夏太后说话径直打断了,“你的策略与李斯的不谋而合,若非你们不相识,寡人还当你们是父女,共用一颗脑袋。”
韩客自持韩国贵族,怎可与秦国臣子相提并论,她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王上说笑了。”
“远交近攻是个好策略。”秦王漫步,语气缓慢,“你要知晓,六国最弱者乃是韩国,寡人灭韩轻而易举,若是韩国王室知晓己国权贵之女,在大秦肆意畅谈灭韩策论该作何想呢。”
韩客心里咯噔一声,“王上,韩客……”
“你看不起李斯,自持韩国贵族,行的却是卖国之事。”
话已至此,韩客已脸色发白,情不自禁跪下。
嬴政哼笑一声,由上至下的俯视跪拜在他脚下的女子,“你的自信从何而来,凭的是你这张脸么?”
这话可谓刻薄至极,将人狠狠一通羞辱,掀翻了那层遮羞布。
韩客受辱,脸色涨红又苍白。
夏太后也是吓得够呛,连忙打圆场,“政儿何必吓唬客儿,她一心向秦,来到秦国自然就是秦人,你不能如此挤兑她,让她有何颜面活着?”
嬴政全然不理会,缓慢地笑着,眼底一片讥嘲的冷然,“你当真不认得李斯?”
秦王的脚步就在韩客的手边,她小臂隐隐颤抖,“我不认得李斯,也没见过他。”
他竟因为她说的这些,质疑起远交近攻策略的可靠性,连同自己的臣子也质疑上了。
如此多疑猜忌的君王……他分明还不曾加冠,虽然暴政,但也该稚嫩才是,这通身的威压从何而来?
明明是在笑,韩客却不敢与其对视。
不敢想传闻中的秦王后究竟是如何与他相处的,也是这样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侍奉么?
“韩客当真不认得李斯,王上可派人探查韩客入秦的行迹,我甚至不知晓他长什么模样,又是哪一国人。”事到如今,韩客只能竭力自证清白,“这些策论是从秦国丞相范雎那里学来的。”
说着,她语气艰难,羞耻难当,“至于王上所言的卖国行径,只因……只因……”
“……韩客,心悦王上,一心为大秦着想。”
“心悦?”秦王笑了。
本想以策论才华吸引秦王,如今落了下乘,韩客强忍着心里的羞愤,“是。”
秦王以手中的书卷作依,抵在韩客的下巴上,迫其抬起脸来。
这本该是暧昧无比的举动,却因他并非用的自己的手指而大打折扣,他的脸庞被放大了呈现在韩客的眼前。
她第一次真切的认识到秦王有一副极好的皮囊。
他生的极高,落下一道阴影将韩客完全遮住,积威如小山愣是让人忘却他的容貌。
那高耸的鼻梁与脸庞处投影出小片阴翳,纤细浓密的眼睫低垂如灰黑色的密帘,唇角惬意的扯平,眉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疏离阴冷。
而此刻,他脸上的讥讽消退,取而代之的一抹细致的莫名,“这份心悦能为寡人换来什么?韩国机密么。”
他当真要她卖国?!
韩客的瞳孔开始震颤,倒映出秦王思索过后的恍然,“看来不能。”
夏太后面临这种状况,同样惊惧不已。
难不成秦王政忌惮富有才华的女子?怎能质疑她的策论是偷别人的?甚至是怀疑她与李斯有什么关联。
嬴政还没回秦国时,夏太后便探听到这小子生性多疑,不是很好糊弄的主,但因在秦国相处的这些日子,他足够恭敬,面上也总带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倒是不显。
如今做了秦王,他竟不遮掩了。
不,是他不需要再佩戴那张温和的面具欺骗人了。
这时,秦驹再次进来禀报,“王上,王后来了。”
韩客捏紧了衣袖,正要再狡辩几句,却见原本俯视她的秦王忽然直起了腰身,脸上的阴冷一扫而空,越过她朝着身后走去。
韩客反应不及,茫然。
他方才是笑了么?
是发自内心真的笑,而非冷笑、阴骘的笑、嘲弄的笑。
她不自觉转过身子向后看,高耸的殿门隐约能瞧见一道侧立的女子身形,光轮廓便能吸引无数人驻足。
午后的日光在她周身笼出一层绮丽的光晕,她没进来,而是扯着秦王的手轻轻晃了晃,抬起脸颊与他说话。
秦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脸颊,俯下身,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处。
韩客立即收回目光,心跳如鼓。
相传秦王与秦王后自小一同长大,感情亲密的不分彼此,就连夏太后带她进宫,都不敢先去昭阳殿,唯恐王后知晓了她的存在。
这些在进议政厅之前,还被韩客嗤之以鼻着,自觉为君王者岂会有真心?无非王后善妒,霸占秦王,而秦王希望赵系与韩系、楚系维持三足鼎立,给她颜面罢了。
两人影子交叠的场景不断回忆在韩客的脑海里。
她有点质疑起自己的想法了,真的是这样吗?
可暴君如秦王,当真会有心怀儿女私情的一面?
第47章 晚上想我(二合一) “今夜自己睡?”……
王后到最后也不曾进入来,只在走廊稍作停留,与秦王说了些话,带着人洋洋洒洒的离去。
韩客不敢懈怠,重新跪伏下身子,与夏太后隔空对视了一眼,夏太后的脸色不大好,也不知晓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沉重。
王后的身影消失,身后安安静静下来。
秦宫入内不得穿鞋,因此走路踩在洁净如新的地板上,寂静无声。
但韩客知晓秦王已经过来了,她听见一道绵长的叹气。
她肩颈收紧,“王上,韩客……”
“你不用说了,是非曲直,寡人自有定论。”秦王的嗓音漫不经心,他轻轻招手,进来两个身穿戎甲的侍卫,“就在秦宫住下吧,有夏太后在,宫里人不会亏待你。”
韩客悚然,迅速起身,果不其然侍卫手持长戈,各个人高马大耸立于人前,气势斐然。
这是要幽禁她?!
韩客没有选择,咬唇看了一眼秦王,起身随着两个侍卫离去。
“哎——”夏太后自然是无法阻拦的,只能看着韩客被带走。
韩客一走,夏太后的脸色遮掩不住的难看。
嬴政仿若没有看见,微微笑道,“祖母,事关国家大事,政儿必须小心谨慎,若韩客姑娘清白无辜,不会畏惧探查,您说是吧?”
夏太后当然知晓韩客是清白的,那些策论是韩客与诸位才子一同探研出来的,虽然不全是她的想法,可她参与了探研的全过程,也提出过不少自己的思想。
说来说去,远交近攻本就是昭襄王嬴稷在位时,他的丞相范睢提出的,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具体的策略根据当下的秦国进行了适当的调整罢了。
秦王求贤若渴,夏太后便对症下药,不会单单推举一个脑袋空空的草包美人,胸无墨点的女人注定不会长久的受宠,如同花开花败,过了花期下场是什么她最清楚。
例如秦王后姬承音,听闻她不喜习课,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若非当年的秦王亲自教她认字念书,她不会听的。
从这里能看出姬家计划良多,自小便撮合她与秦王,实在居心叵测,姬家已经出了一位王后、太后,她们简直狼子野心,竟想再培养一位!
也是因着秦王自幼教导秦王后,乃至于她表面看起来好糊弄、单纯天真,实则防备心重,聪慧警醒,一点也不好骗。
成蛟姐姐长姐姐短的,她不喜欢。
炀姜从她刚入宫起就接近她,过了这么多年才跟她处好关系,关键时刻还被这王后给策反了。
炀姜已然不听夏太后的安排,这如何不让人心梗气愤。
夏太后能怎么说?
“王上担忧的是。”她忍下这口气,面上盈盈着安心的笑意。
秦王更是不好糊弄,方才叫她夏太后,轮到要糊弄人了,懂得称呼她祖母了。
她可是他的亲大母啊。
目视夏太后离开议政厅,嬴政脸上残存的笑意渐渐消退,他面无表情,目光锐利,“传李斯入宫觐见。”
秦驹应声,派人出宫。
李斯正在相府与吕不韦一同编纂书籍,接到传召迟迟疑疑,吕不韦道,“许是王上有什么要紧的事,也或许是他又要听列国趣事。”
李斯一听有理,放下书简客气相邀,“相邦不若一同前往。”
吕不韦摇摇头,“你去吧,我这手头的事儿多呢。”况且秦王并未传召他,他本就惹秦王的眼。
李斯走后,吕不韦搁下书简,瞥向一旁的小厮,“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厮打听过了,“并未,倒是见夏太后带着一位貌美女子去议政厅拜见王上,后来王后也去了。”
“……”吕不韦摇摇头,“这王后年纪小,善妒的厉害。”
依他看,秦王当多与楚系、韩系的女子联姻,最好能生下一儿半女,虽说外戚威胁大,但使用姻亲维系也能拉近彼此的关系,王位岂非愈发稳固?
王后大闹华阳宫,秦王竟也不生气。
姬长月当初也颇为善妒,不过她从不会阻拦子楚纳妃,而是在后宫中频频打压冒头的妃妾。
韩国势弱,秦王要娶一位楚国女子才好。
华阳君的女儿不够位格,都是华阳夫人的私心而已。
吕不韦思索,“楚国公主年过十六,正是适婚之龄。”
一旁的门客笑道,“相邦一心为王上着想。”若是能得到楚系的全然支持,秦王的势力便不止增加了一点而已,“还要扶持楚系,可华阳太后却不识好歹。”
华阳太后看不起吕不韦,认为他商贾出身。
“这话也就在我的相府说说罢了,传出去被人听见了,本候可救不了你。”吕不韦调笑着虚指那门客。
门客忙嬉笑着说自己才不会出去乱说。
秦宫,议政厅。
李斯被带领着一路进去,秦王政偏坐在六国地图边缘,嘴里哼着曲调,他没听过这曲子,不过听说秦王与秦王后都擅音律,私下会一同作歌,想来是他自己作的。
“臣李斯,拜见王上。”李斯恭敬跪拜行礼。
“不必多礼,客卿快快请起。”秦王热情的邀他一同坐下,“王后新研制的果茶爽口提神,寡人邀客卿一同品鉴。”
秦王对待富有才华的臣子,无论品阶爵位高低,都一视同仁、尊敬看重,从不摆君王架子,甚至也会虚心求教。
李斯虽频频被这样对待,却深懂为臣之道,君王客气,你却不能真的不见外,他又俯身一拜,才谨慎的坐在秦王之侧。
“这果茶,闻起来好香啊。”他刚一坐下便嗅到空气中散发着清冽的果香。
“快尝尝。”秦王笑道。
杯盏内蕴着浅橙色的茶汤,水珠蔓延杯壁,除却泡发了的墨色茶叶,杯底部沉着一片橘色的果子皮,“这是……柑橘?”
“客卿好眼力。”秦王抚掌而笑,“王后巧思,将酸涩的柑橘切片榨出汁水,高温煮过,混合着新鲜蜂蜜与细糖捣成浆状,盛进瓷瓶中存放,若要喝,可将茶叶好生泡过,放一勺此浆,搅拌均匀,酸甜可口。”
李斯喝了一口,清冽酸甜,茶香四溢,此茶为冷饮,放了冰,口感更佳。
他大为吃惊,“好茶,好茶,夏日避暑最佳茶饮。”
“酒溲饼、酥山、铁锅炒菜、降雪酥云……王后奇思妙想,李斯佩服。”李斯这话是认真的。
秦王听臣子夸赞自己的妻子,自然高兴,“还不曾取名字,客卿有什么好想法?”
李斯看了看旁边放的瓷罐,里面果然装的全是茶浆,打开盖子,金灿灿的光泽映入眼帘,淡金色的蜜浆内隐约能瞧见切成条状的果子皮、果肉。
思索片刻,他道,“金盏玉膏。”
“此茶浆,色如金盏,稠似玉膏。泡水稀释,香甜溶于水。”
秦王却道,“虽贴合,却不足以昭示此茶的珍贵,王后忙碌一整个午后,也才制成半瓷罐而已。”
于是李斯又想了想,这次说的符合秦王的要求,“琼琚饮。取自诗经中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琚,珍贵无比,且能凸显王后的品节。”
秦王不知缘何被逗笑,点点头认可此名字,“那便叫做琼琚饮吧,王后取名为蜂蜜柑橘茶,寡人否决,她还不甚高兴。”
这是秦王的家事,秦王愿意说,李斯心里也很高兴,这证明秦王愿意亲近他,“王后娘娘心思纯然,从取的名字亦然能瞧得出来,心思纯然之人,也多善良可亲、心怀天下人的苦难。”
“下臣倒是很喜悦秦国能有这样一位王后,实乃百姓之幸事。”
李斯拍马屁拍得巧妙,他知晓秦王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秦王无奈的摆摆手,“王后孩子气,还不曾到客卿所说的地步,若她在场听见你如此夸赞她,定能高兴的晚上睡不着觉。”
李斯心下好奇秦国王后,上次相见,还是他作画列国美女,呈给秦王看,中途王后忽然来了,秦王手忙脚乱的将画纸塞进了书卷中,也不知晓后来如何了。
“以名观心,王上何必替王后自谦。”李斯笑眯眯的。
秦王笑笑,仿佛也还是满意的,他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不知客卿的夫人是什么样的女子?”
秦王爱听列国趣事,他到底也才将将度过了十八岁生辰,童心未泯,对一切都心怀好奇。
“下臣的夫人也是楚国人。”李斯询问,“不知王上可听闻过楚国的云梦泽?”
“书中倒是看到过,描述其为竹林中的秘境,溪流山石应有尽有,四季温暖极为宜居,客卿的夫人长在云梦泽啊。”
“正是。”李斯提起自己的夫人,亦是含着一分笑,“夫人为下臣生了三子一女,劳苦功高,如今下臣到秦国为大王做事,她也能跟着享福了。”
“哦?”秦王提起了兴致,“客卿的儿子如今多大了?想必承袭其父的才华,将来入朝为官也未尝不可。”
“下臣长子名李由,如今十七了,于文上稀松平常,是个蛮子,热衷于习武,下臣倒真的想令其参军历练一番。”
“次子李受不过十二,三子李致九岁,他们都比不得下臣的长子。”
“小女李梦华年方六岁,下臣闲暇时候教她识得几个字,其余功夫都随着下臣的夫人作歌跳舞罢了。”
秦王听得认真,“李由竟都十七了,可曾婚配?”
李斯心神一动,“倒是不曾。”莫非秦王要替他赐婚?
秦王一听不曾,当即大悦,“甚好,我今日见到一位富有才华的女子,来自韩国,无论容貌亦或才干,都属女子中的上乘,堪与客卿的长子相配。”
李斯心中盈起受宠若惊来,忙拱手拜,“岂非要王上操心了,下臣受宠若惊。”
“这有什么,”秦王随意笑笑,俯身瞧着跪拜在他跟前的下臣,目光饶有兴致的在他身上打量着,“她名为韩客,是个好名字。”
“寡人觉着她与客卿的长子相配,也有些缘由。”
韩客?
李斯在心里咀嚼这个名讳,思来想去也没听过,“但听王上解惑。”
秦王盯着李斯的表情看了几秒,从善如流道,“她建议寡人实行远交近攻之策,盟好燕国与齐国,近攻三晋,最后伐楚。”
远交近攻四字一出口,李斯便愣住了,“此策最早出自昭襄王的谋士范睢……”说着他反应了过来,“臣有罪,周游列国时,也曾多次劝谏以及宣扬下臣的此策,但下臣并不认得韩女韩客。”
“是在齐国宣扬的吧。”
李斯后脊瞬间收紧,“王上慧眼。”
他赶紧解释说道,“齐国曾经也为六国霸主,频繁侵犯他国,可自从大秦联合诸国抗齐,齐国真正有才干的臣子被处死,便逐渐沉默下来,下臣起初不曾到大秦来,的确在齐国停留过相当一段日子。”
“然,齐国下无良臣,上无明君,实在不是值得李斯侍奉的国家,因此走了。”
秦王是如何知晓的?
这段往事几乎没人还记得。
又或者是,猜的?
李斯微微抬头,触及秦王平静的目光的一刹那,他便明了,他绝非单纯猜测而已。
莫非,是那韩女来自齐国……若是如此,秦王要怀疑他是齐国细作了。
列国之间互相忌惮,从来没有长久的联盟,互相派遣细作潜伏于朝中,这种事情屡见不鲜,相信秦国也派出过不少的细作潜伏于列国之中。
他刚才顺着秦王的话,将自己的家底交代了个干干净净,不仅说了老家在哪儿,连子女也一并说个明明白白。
秦王已经疑心上了他,李斯暗恨,这真是无妄之灾。
他一面惊心于秦王的心计,另一方面,臣服之心也自心间升起。
“客卿如此说,是真心想要留在大秦了。”
“是。”李斯再次俯拜。
秦王叹了口气,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甚好,寡人亦欣赏客卿的才华,想引以为己用。”
“王后好奇云梦泽,不过近年来大秦与楚国关系紧张,她身为一国之后轻易不得踏出秦国边境,只好请客卿的家人进宫相伴了。”
李斯骤然抬起头,“王上……?”
“不必忧心,”秦王微微笑着,若有所思,“客卿的小女儿年约六岁,倒是与王后的弟弟年龄相仿,想必能玩到一起去。”
正所谓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他这是在暗示如若他是清白的,同意王后的弟弟娶李斯的女儿,让他成为吕不韦想要成为的秦国外戚。
“客卿也留下,与寡人促膝长谈,寡人还有许多想知道的列国趣事呢,宫里住的地方你不必忧心,必让夫人住的舒心。”
李斯镇定下来,“下臣谢王上恩赐。”
要探查、考验他,只能说明秦王当真想要启用他,只不过遇到了些状况,李斯行得端做的直,不怕查。
嬴政忙完天色已黑,他记着要回昭阳殿用膳,派人将李斯安置在咸阳宫附近的离宫处,令人严加看守,不许他传消息出去。
回到昭信宫,王后正忙得不可开交。
般般怨念的厉害,一看到嬴政回来,抬手便要打他,“我方才出去玩了一小会儿,表兄便派人喊我回来,真真是扫兴!”
“你要接臣妻进宫来住,就打扰我,烦人!”
何止是‘要接臣妻进宫住’,般般收到王令匆匆回宫,李斯的夫人和孩子就坐在昭阳殿,一脸的茫然和紧张。
般般也没好到哪里去。
“是我的不是,事发突然。”嬴政笑容温和的给妻子赔不是,搂着她进去,与她细说缘故。
慢慢的听完,般般先炸锅了。
“怎地如此惹人厌烦,大王只有一个王后难道是碍人眼了?”般般不依不饶,觉得十分的委屈,又气又急。
眼见她怒不可遏,要迁怒人,嬴政迅速说自己压根没看她两眼,全是疑心。
般般的火憋回了嗓子里,有种被预判到了的憋屈。
“……”她懵懵的,“那表兄是如何猜到李斯的策论是在齐国泄露的。”
嬴政扶着表妹落座,“虽说都是源自范睢的想法,远交近攻并无什么难以总结的策略,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见解,能将话说的与李斯的一字不差,这便很有鬼了。”
“我确信韩客是随手听来的,也是因为她说我与姬丹感情亲厚。”
般般听见这话,也有些说不清楚。
回忆童年时期,表兄与太子丹的关系究竟如何呢?
仿佛这两人面子上过得去的,还时常一起比武一起玩耍,表面看,的确感情很不错,可表兄从来不是一个善于爱屋及乌的人,他只会恨屋及乌。
太子丹身侧的关键人物李歇,他的存在注定了表兄不可能对太子丹心无芥蒂。
还能一起玩,不过是还有利可图,太子丹毕竟是太子,能见识、接触到的东西不是一个质子之子赵政可以比拟的。
况且,太子丹放纵李歇多次欺辱表兄,他存的心思又是什么?真的全然单纯吗?恐怕也不见得。
嬴政还在说话,般般撑耳认真听:
“其中,韩客提议联盟齐国与燕国。”
“主张姬丹与我的感情亲厚,与燕国结盟轻而易举,唯独提到齐国,她说没想好要如何啃下这块硬骨头。”
“既然能想出远交近攻的策略,或许只是她听别人说的,但她敢说出来不怕拆穿,只怕是她也能参悟里面的精妙之处,说明她有些才华,不至于一丁点猜想都无法给出,这无疑是在避嫌罢了。”
“那么齐国便是关键,我拿此试探李斯,果然一探一个准,李斯不敢对我撒谎。”
般般撇唇,“表兄不会将李斯关在离宫了吧。”
“怎么?”
“离宫燥热,面阳,又无树木建筑遮挡,到了晚间闷热无比,只怕他要睡不好。”般般说着叫人过来,给离宫多送去两盆冰,“既然李斯没有撒谎,是否他是清白的?那可不要苛待了,我担心他对表兄心怀愤恨。”
嬴政夸她,“王后贤德。”
对秦驹道,“还不快些去看一看?要言明是王后的体贴。”
般般瞪他一眼,赶人了,“用了饭表兄就去吧,促膝长谈哦,我也会接李斯的夫人到偏殿歇息。”说着她还有些酸溜溜的,“本王后可给足了他颜面呢,唉,也不知晓云梦泽究竟如何?我听说竹子生出来的竹笋很好吃,清脆爽口。”
还有大熊猫……
般般眼睛一亮,“表兄可知道有一种猫,食竹而生,我想要一个!”
表妹的心思果然跳脱,一句话跳了三个话题。
还好嬴政跟得上。
“表妹所言莫非是貔貅。”
“貔貅?”般般茫然,也不知晓貔貅究竟长什么样子,“我说的猫,长的很大,手脚是黑色的,眼圈亦为黑色,其余毛色皆白,生性胆小,容易受惊吓,力气却很大,食用木头亦或者竹子。”
嬴政点头允诺,“我问一问李斯,若是有,定派人抓一只来予你喂养。”
“表兄最好了。”般般冲他撒娇,搂了他的脖子想亲他,没亲到,他太高了,压根碰不到他的嘴唇,踮起脚尖也不太行。
嬴政眸子泛起笑意,俯身摸摸她柔软的发,与她贴近相吻。
柔柔接过吻,嬴政捧着她的笑脸,复而亲亲她的面颊与额头,“今夜你自己一个人歇息,便叫牵银与从云进屋里陪你吧。”
两人自从成婚一年来,还从来不曾分房睡过,般般来月事不舒坦,表兄甚至会帮她揉揉肚子,抱着她睡。
这忽然说要分开一晚,彼此都有些不舍得。
“那你可要想着我。”般般戳戳他的胸膛,意有所指。
“我与臣子一道住,想你做什么?”嬴政刻意道,“不好吧?”
“……我说的又不是那种想。”般般哎呀一声,面颊绯红,扭头不跟他说了,“不跟你说话了。”
嬴政但笑不语,最终晚膳两人也没有一同用。
去往离宫的路上,嬴政按着秦王剑的剑柄,目光丈量剑身,忽然觉得对他来说它有些短了。
要再长一些才更威武霸气,也更能挥剑杀人。
他拔开剑柄,漫不经心的打量着秦王剑,他已用这柄剑杀人无数,亲自斩首也是有的,秦王剑的确好用,锋利趁手。
表妹也曾赠予他一柄剑,那是他小时候过生辰时她买来的,已经多年不用,与秦王剑比起来,那柄像极了木剑。
那柄剑被他好好的珍藏在剑阁。
想起这个,若是将那柄剑融掉,将秦王剑锻的更长一些,也就能日日带着表妹的剑和秦王剑了,一举两得。
第48章 锻造长秦王剑(二合一) “要我别出声……
李斯的夫人是顾氏,这时候的女子对旁人介绍自己时,只说姓氏,闺名仿佛说出来很羞涩似的。
般般也不好问人家叫什么名字,故称其为顾夫人。
顾氏能与王后一同用膳,简直烧了高香,不过她也有不解的地方,“他人称呼妾身皆为李夫人,缘何王后娘娘唤妾身为顾夫人?”
般般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完全是下意识,“因为顾夫人姓顾而非李啊。”
这角度清奇,顾氏微微迷茫,又觉得说的有道理。
顾氏与李斯的孩儿,只来了幼子与幼女。
般般询问了姓名与年龄,福至心灵的传了羹儿入宫来,“顾夫人说你的大儿子善武,不知幼子如何?”
顾氏忙道,“还看不出什么,不过这几个孩子都喜爱看长子练戈,尤其是幼子李致,但他到底年幼,我还不曾让他碰过兵器。”
般般新奇,“幼女也看么?”
“幼女……”顾氏摸了摸身侧女童的丱发,叹了口气,“她是个顽劣懒惫的,要她学舞不肯,作歌亦不大乐意,整日上树掏鸟蛋,下河捉鱼苗,管也管不住,偏生她阿父也肯放纵。”
这不就是她本人吗!
般般对这女童生出许多好感,“这样也很好,难不成指望女孩儿上战场抗敌才好啊。”她笑眯眯的冲女童招手,“梦华是么,过来这里。”
顾氏轻轻推搡女童,女童怯生生的走近一步,还要回头去看自己的母亲,认生得很。
般般只觉亲切,搂住她捏捏她柔软的小脸,“梦华,可有小字?”怕她认生,她先说了自己的,“我小字般般,你呢?”
顾氏惊愕,匆忙拿起绢帕遮掩了一下,当今王后的小字也是寻常人可以听到的?
李梦华犹豫片刻,不好意思与王后对视,过了会子才鼓足了勇气,声音软软糯糯的,“了了,阿父说,了了的小字取自千里同风了了然,人间无处无明月。”
顾氏俯下身子,取笑道,“王后可别听这丫头浑说,这小字取得干脆直接,正是期盼这孩子做事了了,来日聪慧明智。”
了了二字,仅仅是聪明的意思罢了。
说罢,顾氏狠捏了一把李梦华的小肥脸,“王后跟前,岂容你扯谎?”
李梦华捂着被捏红的脸颊,迅速红了眼圈,话语里却透着些许倔强与执着,“我说是,就是,没撒谎。”
她不满阿父为何希望她聪明,不聪明就有错么,若是全世界都是聪明蛋,那还有何意思呢。
般般艳羡道,“是个好名字,我还想与你的换换呢。”
“我阿父没什么学识与文化,能想到的寓意是希望我长得漂亮一些,还不如你的呢。婉婉有仪,般般入画,他希望我美丽的堪可入画。”
“可是王后娘娘的确美丽的好像云中仙子,”李梦华懵懂着,轻轻拍拍王后的小臂以示安慰,“那王后娘娘的大名叫什么呢?”
听见这句,顾氏瞬间变了脸色,忙扯她的身子,压低声音训斥,“了了!”
她惶恐的跪下,“王后娘娘,小儿不懂事,冒犯您了,还请恕罪。”
李梦华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要跟着一同跪下。
“这没什么,顾夫人何必紧张。”般般让她起身,继续跟李梦华说话,“我既已知晓你的大名,告诉你我的也很公平。”
“我名承音,姬承音。”
“姬?王后娘娘是燕国人么?还是周王室公主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般般掩唇偷笑,“什么也不是,我家中是经商的,祖上因救灾有功被赐了姬姓,不过呢,我家祖辈都没什么文化,所以不曾出过臣子亦或者将军,时至今日也不过小小平民。”
“那也很厉害,王后娘娘家里一定很有钱。”
“何以见得呢?”
“娘娘说你家救灾有功,只有家缠万贯的人家才会散尽家财给别人送吃的,穷人自己都吃不饱呢,怎会想着帮别人。”
“那你说的可对啦,果然是聪明的了了。我家中从商,有许多许多铺子,我也不爱读书,小时险些被逼迫念书,还好我让我表兄教我识字,躲过一劫。”
“啊…我没有表兄。”
“那太可惜了。”
这一大一小竟然意外的说得来,顾氏在旁边看懵了,插话也插不进去。
这时,外头来人了,人还没见着声音率先冒出来,“你是何人?怎地坐在这里,我姐姐何时瞒着我生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般般过去,一耳刮子闷到他后脑勺,“放肆。”
羹儿哎哟哎哟的捂着头,苦兮兮一张俊俏的白脸,抱了人的腿求饶,“姐姐我错了,我随口而言。”
“随口便能如此说?!”
羹儿的脸被用力扯着,红印子遍布,瞳孔中倒映出皮笑肉不笑的姐姐。
事情的结尾,是羹儿眼泪汪汪的肿着脸颊,带领两个小豆丁去外头玩。他说的‘这么大的儿子’原来是臣子李斯的幼子李致,另外一个则是了了,他还不知道了了叫什么,就晓得了人家的小字。
了了好奇的眨巴眼睛盯着他,羹儿要面子,有点尴尬,怨念的催促快出去。
夜深,般般没有同顾氏聊多久,也就探听了一番云梦泽有何好吃的,是否有熊猫。
顾氏果然说是有的,名字正叫貔貅,与嬴政说的一样。
般般叫不惯貔貅这名字,可忽然说她要为个没见过的动物取个名字,也挺奇怪的,只能将熊猫二字吞回肚子里。
顾氏和两个孩子在秦宫住下,探查消息需得几日,般般精力有限,让羹儿住在宫里陪伴李致与李梦华。
他们三个倒还玩的来,般般省心不少。
她馋竹笋,当即就派遣了人到楚国云梦泽采摘竹笋,他们两日便归,只采了一些竹笋。
“王后,夏季实在不是竹笋生长的季节,因着云梦泽的气候宜人,倒也采了一些,下臣瞧着不算多鲜嫩,倒是听说那竹子也能吃,咀嚼过后有甘甜的汁水,榨汁食用极佳,便拉回一车。”
“一车?!”般般大吃一惊,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你们不会将人家的竹林全砍了吧。”
下臣脸皮子一紧,“这……”他瞄了一眼旁边儿的臣子。
“你们太过分了。”般般生出怒火,“我虽然贵为王后,却也吃不了多少,许多百姓依赖这些农田的植物过日子,你们怎能为了讨好我如此行事?”
臣子触怒王后,慌得跪下请罪,说自己是无心之失。
顾氏早早听传闻说秦国王后心系百姓,如今眼见为实,见两位臣子触怒王后,战战兢兢的畏惧,便开口为他们开脱,“王后有所不知,竹子是一种善于生长的植物,每逢旺季,一日便可长高四五寸,尤其是夜晚,生长速度更是比白日多出三分之一。”
般般听了这话没有全然气消,“即便如此,那些竹子也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长出来。”
她极为愤恨,当即便想将他们驱逐出王廷,罢官赶人。
不过她还算有理智,让人送了封书信到咸阳殿,里头诉说了自己诸多的愤怒,还将这两人的所作所为一一告知。
嬴政竟听从,直接将人罢免。
并回信安慰她:表妹不必多虑,此等谄媚之辈,不堪为秦臣,若留下,不知要助长多少衰腐风气。
除此之外,他还狠狠将般般夸赞了一番,夸她有辨别忠臣与奸臣的能力,要她再接再厉。
般般还不大适应,颇有些恍惚。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古代仿佛不允许后宫干政,汉代的皇后拥有实权,也都是因为吕雉,这时候虽然有过几个太后摄政,却仅仅是因为王上年幼无法亲政。
况且,她听过太后摄政,没听过王后摄政。
她传信给表兄,说的都是气话,表兄竟然照做,并且还鼓励她继续。
总不会……成婚时表兄说来日咸阳殿王座旁会有王后之位是真的!
那她可不能犯困,要好生学习!
般般精神抖擞了一整日,邀顾氏一同用膳时,表情上藏不住的雀跃,到了晚上,扒开云梦睡虎地秦简,积极无比、翻来翻去的用功。
甚至萌生出让鲁氏继续回来教她念书的想法。
结果没看一会儿,头晕眼花,躺倒便睡得香甜。
半夜她睡的正好,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般般被吵醒,揉揉眼睛,“牵银?你要起夜吗,什么声音?”
牵银没有应答。
一道高大的影子立在榻前,正在脱衣裳。
她吓得睡意全无,张口便要尖叫。
那人瞬间覆近捂住她的嘴巴,温热的呼吸自上而下,“表妹。”
是嬴政。
般般瞪大眼睛,探头看看殿外,仿佛没人?
“表兄怎么……”
“那李斯忒缠人,我疑心他故意报复于我,每夜都缠着我说些有的没的。”
“……”你活该呀!
般般目光微妙,“哦~那大王回宫是要做什么呢?”她说着,捏起甜腻腻的嗓音勾缠他的腰带,一对剔透的眸子滴溜溜的,不怀好意。
嬴政扯起唇角,露出一个似笑而非笑的神态,“你说呢。”
“我说……”她刻意拉长了尾音,主动歪下身子,露出片片雪肤。
他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两人很快厮混到一处,他硬要问她多日不曾亲近,想他没有。
般般老老实实说想了。
情到浓时,情不自禁,也克制不住。
嬴政捂住她的软唇,“别出声。”
本就是偷跑回来的,若是别人晓得他留臣子商谈大事,结果半夜跑回王后这儿睡觉,颜面无存。
“这也要偷偷摸摸的,好像偷情。”般般咬他的手,不乐意的收紧心神。
他倏然僵住全身,低低地‘嘶’额角迅速浸出一层细汗,连嗓音也如同紧绷的弦。
他狠狠拍在她臀上,“你也是存心的?”
“你让我不要出声,我忍不住。”她不爽的扭扭身子,怨怼他,“那表兄别用力呀。”
“什么荤话你都说的。”
“你不好意思听啊,我也没看出来。”
两人说话颇有些拌嘴的架势,却都没懈力,仿若打架,你来我往的。般般的确忍不住不出声,只好自己捂着嘴巴,在他耳畔咽呜。
他忍不住笑,说还不如不捂嘴。
般般也觉察到这样,表兄特别的亢奋。
弄了一会儿,她腰酸支撑不住,央他换个地方。
他干脆将她抱起放在梳妆台,跻身来到她的身前。
只这一小会儿,她便难受的扭来扭去,觉得空虚的厉害,催促他快些,直到重新与表兄抱在一起,才好受许多。
屋里的铜镜很大,被磨的十分透亮,般般每日自己上妆不成问题,看的清晰,这铜镜的好处这时候便显现出来了。
两人压着压着,她慢慢就靠了下来。
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
一侧目,她就瞧见铜镜倒影出表兄坚实的手臂,皮肤紧绷肌肉迸起,手背有力地青筋蔓延至小臂。
指骨因用力而被勒出性感的弧度。
倏忽片刻,手的主人问:“还难受么?要不要揉揉。”
“…好烦人,你也是存心问的——吧。”她干脆捞起他的手放在自己锁骨之下。
只是这句话都没说完,就被撞的吞没回了嗓子里。
她干脆搂住人的脖颈,将人的脑袋也压下来,“你亲一亲。”
天色不亮,李斯没睡着,当然也一定睡不着。
他坐在离宫屋檐下,屋里的冰盆数几,并不燥热,他不睡并非是热,而是忧心自己的妻孩。
秦王将他困于秦宫已有四日,时间越久他心里越忐忑。
天色蒙蒙亮,他盘腿坐在廊外眺望天际线,整个人入定了一般。
这时,东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开眼睛望过去。
率先打头的寺人映入眼帘,李斯稍愣,那正是秦驹,秦驹打了个哈欠,瞧着也像彻夜没睡。
王驾返回咸阳宫途径此处,就这样巧合的出现在了李斯的视野内。
秦王正倚其上,合眼小憩,颇为神清气爽,那张得天独厚又颇具少年威严的脸庞犹然挂着一抹餍足。
李斯看了一下方向,那应当是昭阳宫的方向?
“王上,李斯拜见王上。”李斯放开嗓子,铿锵有力喊出声。
这声音在寂静无声的秦宫分外响亮。
秦王吓了一跳,腾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看见李斯,嘴角略略抽动几下,约莫是强忍着,重新展颜:
“客卿何故在此坐着?”
“下臣起身更衣,瞧着快要日出,不愿错过这样的好风景。”
李斯恭敬笑笑,眉眼却挑起,“王上不若一同赏景?您一贯匆忙处理政务,想必也没有空闲停下歇息,适当时候驻足也不失为一种调停。”
话都说到这里了,秦王怎能拒绝。
李斯俯身等候,等了好一阵子,才听见秦王下来的声音,“也好。”
李斯全当没听出秦王口吻里的冷漠和不情愿,无辜的跟在他身后。
当第一缕晨光自地平线跃出,浅金色的光穿破黑夜,照亮大地。
那光束将端坐的秦王与臣子李斯笼在其间。
“实乃盛景。”秦王看入了神,不自觉夸赞。
两人兴致来了,随口作词。
罢了,秦王询问李斯:“客卿拜在相邦门下多久了?”
李斯如实回答:“已有七年之久。”
“当年下臣从齐国来秦,正是庄襄王当政,相邦那时便是丞相,治国有策,深受庄襄王倚重。”
何止是深受倚重,几乎吕不韦说什么,庄襄王子楚都会听从,他虽然并非平庸的王者,却因被吕不韦教导,两人的思维在某种程度上很一致,他对吕不韦存在着某一种崇敬。
毕竟若非吕不韦出谋划策,奔走游说,庄襄王还是质子,岂能即位称王。
“七年之久,寡人要你入宫四日,相邦从不过问你的情状,看来客卿在相邦眼里无足轻重啊。”
这肯定是吕不韦在宫里安插的有人手,所以不必过问,也能给秦王脸面,营造一种尊重臣服秦王的假象。
可这话李斯能说吗?他不是傻子。秦王也不是傻子,他肯定也是知道的。
他只好苦笑一阵,“相府门客多达千人,富有才华之辈数也数不过来,李斯人微言轻,的确并不为相邦看重。”
李斯说的也不是假话,他在吕不韦门下侍奉七年,也是去年才走近他的眼里。
不过秦王既然这么问,想听的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假话,而是想看他的态度而已。
他不能说吕不韦在宫里安插人手这种坏话,那是背主,背主的人历来不会被重用,甚至会被厌弃忌惮。
斟酌片刻,李斯又道,“相邦为大秦兢业数十载,无论功劳亦或者苦劳,都数不胜数,不仅仅是秦国上下百姓爱戴他,宫中的奴婢们同样信服他。他与王上是一体的,我们都相信秦国在王上与相邦的带领下,必能开创出新高度。”
秦王听罢,诧异的笑出声,冲他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这张嘴。”秦王虚虚指了指他,说了声罢了,将秦王剑取了下,“你来,你瞧这柄剑。”
李斯也没这么近距离看过秦王剑,摸摸胡子仔细端详。
“王上,这仿佛并非青铜剑?”
“你说的不错,剑身由铁锻造,又以青铜漆身,轻易不会断损,但也更为重一些。”
李斯欣赏不已,“王后发明的铁锅,也是由铁锻造而成,下臣早早便好奇起铁了,这东西仿佛坚硬无比,抗得住火烤亦或是打击,若能大规模的用于武器,相比能增加大秦的战力。”
秦王道他说到点子上了,“王后炼制的铁锅,倒是让寡人看到了奇异的一面,膳坊做菜时寡人去瞧过,碳火不断炙烤铁,那碳竟能渗入铁的表层,这样的铁虽然硬度不均匀,却比寻常的铁更加坚硬。”
“想法子将这样经过碳烤的铁制成箭头,亦或者短剑,杀人于无形,只要入身,便能令伤者再无抢救的余地。”
李斯一想觉得可行性非常高,立马赞同,“王上不若试一试,您提及此法,莫非想将秦王剑重新锻造一番?”
秦王点头,“正有此意,昔年王后曾赠寡人一柄铁剑,正好将秦王剑重新锻造加长,能更锋利、更刚硬。”
秦王不论朝政之事时,三句不离王后,可见这对夫妻感情甚笃。
难怪他大半夜不睡觉,跑去寻王后。
李斯心里冒出一抹酸,服了,你自己跑去找妻子,凭什么将我与我的妻子分开?
他说,“王上,如此一来秦王剑只怕过于的长,要拔不出来了。”
“……”秦王不信,“这天下岂会有寡人拔不开的剑。”
还是他自己的剑,无稽之谈。
李斯说了秦王不听,只好不劝。反正秦王也没什么机会上场杀敌,那秦王剑再长,只不过起一个震慑的作用罢了。
由王上去吧。
李斯拦下秦王不让他回去歇息,秦王也带走了他不让他继续歇息,说是一起去看锻剑。
锻剑有什么好看的?!?!
锻造屋热的要死,个个赤着上半身打铁,李斯快热昏过去了,他是文臣,文臣!谁懂!
再看秦王,他撸起袖子还想自己亲手来,那锻工吓得,又不敢不让秦王自己来,只好贴身挨着,生怕秦王砸到他自己。
他不太懂,没记错秦王的确是去找王后呆了一夜吧?莫非俩人是干聊天?
否则秦王怎的还如此有精力,这还是个正常男人吗,过于的雄壮旺盛了!
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好过了头!
有这种体力与精力,王后至今没有身孕也是够奇怪的,莫非华阳君还真的把王后给气病了,伤到了身子?
按照秦王这稀罕王后的架势,这传言若是真的,秦王不弄死华阳君都算是轻的,反正李斯不信。
……莫非,是在避孕?
这想法一出,李斯惊到自己,不自觉仔细看向正跟锻工交流打铁的秦王。
避孕……
王后再有四五个月便十八岁了,寻常女人家这个年岁,已有两个孩子,即便爱重身体一些也会有一个孩儿。
李斯看过一些秘闻,说是女子身子最为康健的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岁左右,孕育子嗣虽伤身,恢复的也极快。
秦王爱重王后到这种地步,这少年王者心眼子如此多,会不会与王后相处时,能放下所有猜疑,做个平常的少年人。
第49章 3000营养液加更(三合一) “脸红……
般般夜里跟表兄闹得太晚,次日歇晌,竟一觉睡到了天黑。
从云进来侍候她穿衣,压低声音道,“王后,顾氏早早等候在正殿外。”
般般还没全然睡醒,长长的舒了口气后,她沙哑着嗓音问,“她有何要事?”
“是来道别的,”从云对上王后疑惑不定的目光,解释道,“李斯大人从离宫出来了,顾氏自然也要离宫,李由带着弟弟正等候在宫门外,他们已有四五日没见到母亲,想必是想念的厉害。”
“哪里是想念的厉害,是怕的厉害吧。”般般随意而言,“叫人打水,我梳洗一番去见她。”
王后看重自己的容貌,自幼便如此。
从云偷笑,说一早吩咐人准备了温水。
“另外,”将腰封仔细的扣好,从云放轻了声音,“羹儿公子这些日子住在东偏殿,日日与李致与李小娘玩闹在一处……奴婢昨日清晨瞧见羹儿公子摸了李小娘的手。”
般般动作顿住,侧头看向她。
从云稍稍屏息,屋内悄无声息的,她低垂下眼眸,能瞧见王后轻顺自己的乌发,手指时而停顿,仿若在思考。
就在她以为王后不会说话了时。
她开口了,带着些浅浅的纳闷。
“他竟这么早熟?”
“啊?”
一主一仆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疑惑。
“何为早熟?”从云迟疑。
“……没什么。”
般般匆促闭嘴,是想到了自己与表兄,仿佛表兄也这般早熟?但他一直也不曾说过小时候他是怎么想的,般般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何时对她有过那种心思。
不过想想古代人普遍大婚年龄都在十五岁左右,那么七八岁就有了男女之别的观念也不奇怪。
“奴婢以为王后会生气呢。”从云瞧了瞧四周,声音更小了。
“为何生气啊?”她略感奇怪。
“因为——”
从云抿唇,迟迟疑疑地,到底说了出口,“羹儿公子是王后的亲弟,来日必建功立业,王上爱重王后,也肯提拔羹儿公子,来日他会有大造化,”指不定能当个上将军,“那李斯至今也平平无奇,不过是相邦门客,王上给相邦面子允他入朝,他连个像样的官职也没有,他的女儿怎么配得上羹儿公子?”
般般沉默片刻,怪异的盯着从云看了许久。
从云自觉仿佛说错了话,自己从小服侍的小娘是王后,今非昔比,她赶紧跪下,“王后?”
“从云,你有这种想法,莫非也觉得我配不上表兄。”
从云一惊,立即否认,“没有,奴婢发誓!”她举起三根手指,“王后在我心中是最好的,与王上甚是相配。”
般般置若罔闻,不悦的盯着她,“从云,你当下与华阳太后有何不同?我刚来到秦国时,这满宫的人大抵也是你这样的想法,认为我不过一个商贾之女,如何配得上大秦的太子。”
“可配不配是那两个当事人说了才算,外人如何评价都是冒犯。”
从云仓皇,双膝贴在地面。
般般与她相伴着长大,从未罚过她,“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向着羹儿才会如此想。”她不用她了,干脆自己动手理着衣袖,“可在顾氏心里、在李斯家人的心里,了了也是最好的女孩子,如何就配不上羹儿了?”
“依我看,羹儿那跋扈的性子,才是配不上乖巧可爱的了了。我昨日说我的小字没有好寓意,她小小年纪还懂得安慰我,这难道不是个好孩子么?”
而且,从云说错了一件事情,嬴政提拔羹儿并非因为般般,早前她便说了,他绝非是个爱屋及乌的人,只会是个恨屋及乌的人。
他爱谁,喜欢谁,只会希望那个人完全是他的,怎么会爱屋及乌?只怕是恨不得对方的生命里只有他才好。
这些般般知道的很清楚,幼时她就认识到了,她如今不是小时候,比那时候聪明许多。
例如小时朱氏怀了羹儿,表兄还年幼,就懂得离间她与她的家人。
现在没有继续这样,是她也心悦他,给他安全感,勇于回应他,他没有必要继续,她有时候也会想,倘若她一直都不喜欢表兄,那他到底会怎么做?
若是她,她只会偷偷地自己喜欢,苦巴巴的抹眼泪,也不敢去打扰他。
可表兄,绝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能相爱实在是太好了。
爱这一回事玄妙得很,世上能相爱的人有多少?若是互相喜欢,那就在一起好了。
门第、家室、权势这都不重要。
般般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总之她是这么想的。
“了了要是也心仪羹儿,我会很高兴,若非如此,那也没什么。”般般笑笑,“以后可不要这样了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从云羞愧的点点头,“诺,奴婢记下了。”
般般见她听进去,表情认真,“不要看不起任何人。”
从云更加用力点头,“诺。”
梳洗完毕,般般从殿内出来,便瞧见了等候已久的顾氏,“你等很久了吧,今日歇晌的迟,竟起晚了。”
“不久,不久。”顾氏盈起喜笑,“妾身是来拜别王后娘娘的,我们该走了,这几日实在叨扰了娘娘。”
“无碍,我很喜欢你们,日后得闲了我还会传召你们,”般般也会说两句场面话,她笑眯眯的,“你们去吧。”
顾氏一走,般般收拾好预备去咸阳宫走一遭,“想来是李斯洗清了嫌疑。”否则表兄不会放顾氏离宫。
昭阳宫位于昭信宫的东边,静谧安详,无人打搅。
此处从前是君王祭祀场所,并不住人,嬴政看中的就是它从未住过人,干净,才将它改成了与般般的大婚居所。
自昭信宫门前绕过,便来到了通往咸阳宫的大道上,不同于后宫这样那样的精致小意,整个咸阳宫群落威武大气、高耸令人震撼。
嬴政素日里查阅朝政的地方在咸阳殿西边的承章殿。
从云被罚,出门般般带的是牵银。
刚走到承章殿,便有女子惨叫的声音传来,身形高大的秦兵映入眼帘,他们亲押着一位女子出来,鲜血自她的手臂流出,迤逦曳地,留下朵朵绮丽的红艳花朵。
她撕心裂肺的扯嗓呐喊:“暴君!你不得好死!暴秦的君主皆是虎狼之君,你们害的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们知道吗!我恨你,我恨你!”
这嗓音尖锐,宛若要划破天空的利刃,叫嚣着、不甘着。
般般鲜少接触前朝的事,一时怔原地不知作何感想,惊愕无措的望着她的身影。
殿内的嬴政不屑于理会她,即便听见这样愤懑憎恨的谩骂,也毫不在意,反而倨傲的大笑:“恨寡人?憎恨寡人的人不知凡几,寡人看不见你在哪里。”
般般听见表兄的声音,稍稍镇定,避开侍卫向后退了两步。
那女子一路被拖行,余光瞥见这动作,倏然侧过头来,露出一对充血的眼睛,“是你?”
她认得她?
不等她疑惑,这人原地挣扎竟冲着她扑了过来。
牵银的惊呼被拉长,张开手臂挡在般般跟前。
这一切被放慢,般般看清了她的脸,优美苍白,苍翠如画,满眼憎恶,仿佛她什么十恶不赦之辈。
‘哧——’
鲜血喷溅,秦兵挥剑,残臂坠地。
牵银尖叫出声,瑟缩的摔倒在地上。
“身为…赵人,入秦为后,你也…会有报应。”鲜血飞溅,顺着那女子的嘴角淌下,她的憎恨也朝向了般般倾泻而出。
般般脸色陡然苍白,转而铁青,颤抖了两下,双腿发软险些跪在地上,伏地连“呕——”数声,胃里翻滚,鲜血的腥味势不可挡的往她身体里钻,连带着那份憎恨,蚀骨阴冷。
“王后!”
殿内书简顿时倾倒,嬴政惊惧震怒的咆哮,“还不快拉下去!”
两刻钟后。
侍医诊治后,收起东西,“王后只是心悸受惊,并无大碍。”
嬴政急躁,趁着一股郁火难以消散,“那为何王后干呕不断?”
侍医感到为难,“许是血腥味太浓郁,有些人敏感,会觉得那股味道经久不散,总回忆起惊悚的一幕,难以消解,胃部被不断刺激,便会反复干呕。”
嬴政脸色难看,摆手让人走了。
韩客身死,就在妻子眼前,甚至距离只有半尺,当时的鲜血溅射牵银的脸上,般般的衣袖与裙角亦有血珠。
她自幼到大从未经历过这等血腥场面,如何不惊恐?
嬴政到后殿去,本以为她会哭,没想到她眼睛干干如也,并没有哭过的迹象,只不过人在微微的颤抖。
他忙过去将人抱进怀里,不断安慰,“已经无事了,勿要害怕。”
般般回不过来神,总觉得鼻前萦绕着一股血腥,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清楚,“表兄,我才发觉来月事的血,与被砍死流出来的血不是一种味道。”
“……此前,我总在想,不过是一点血而已,也并非多么恐怖的场面,为何有的人看到死人会干呕的吐出来,好夸张,好矫情,我一定不会。”
“没想到亲眼看到……差别会这样的大,好刺鼻的味道,”不,是好震慑人心的画面,视觉受到刺激,搅动她的胃,她控制不住的干呕,红,红色的一片。
的确没有多少血,可那鲜艳刺目的红源自人体,会激发人本能的恐惧。
“…她还诅咒我。”她恍惚着,捏紧了表兄的衣襟。
身为赵人,入秦为后,你也会有报应。
“诅咒若能应验,列国交战,互相诅咒便是了,何必动刀?”嬴政恼恨不已,声音放的极尽温柔,轻轻拍着她的后肩,“我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你,今日是我不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般般尽力不让自己回想起那一幕。
他感受到她本能的恐惧,将她抱的更紧,大手覆其手背,温暖透过她的肌肤渗透血肉。
这让她安心许多,脸颊埋进他的胸怀。
“她不是真的韩客,而是赵女,当年一家五口皆死于长平之战。”
“那时赵军被秦军围困46天,弹尽粮绝,无法突围,赵王无法派兵支援,所以他的父兄都死在了战场上,最小的哥哥八岁,被赵士兵自救互相残杀,煮了充饥。”
听到最后一句,般般又是一阵猛烈的干呕,抓紧表兄的衣襟脸色白得彻底,“煮、煮了???”
“46天已达到人的极限,饿死的也有很多,人性便是如此,为了活命什么都可以做。”嬴政轻轻抚着表妹的鬓边的发,“连年大旱之下,互子食用的也不罕见。”
“所以她才这样憎恨秦国。”
嬴政没有即刻回答,顿了片刻,“战争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赵人有血性,围困四十多天都不肯投降,值得敬佩。互食保命……并非难以预料的场景。”
“秦与赵互换,赵国也会这样做,成王败寇便是如此。”
般般神情恍惚一瞬,她只知道最后胜利的是秦国,这其中的诸多细节全然不知,现在想想,站在其他国家的百姓眼里,秦国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吧?
韩客不会、也绝不能理解般般为何身为赵人,却能嫁给秦人,在她看来,般般是个背叛者。
这是家国仇恨、刻进骨子融入血肉的大事。
可她不会知道,般般并非真的赵国人,不如说她一开始的内心归属便是华夏,来自嬴政亲自开创的华夏国。
她甚至也并不懂得战争的残酷,因为她没有遇到过,要如何切身体会呢?
“她以为我会贪恋美色,周游列国,在齐国居住多年后又去了韩国寻找机会,没想到真的被她碰到了,她取韩客而代之,企图以美色蛊惑我,想要在入后宫后伺机刺杀。”
毕竟她身为女子,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秦宫戒备森严,就连入朝都会检查,不得携带兵器入内,踏入咸阳殿,甚至都不能穿鞋。
她的确美丽绝伦,但嬴政并非贪恋美色之人。
就算他心中没有所爱之人,也绝不会只看她人漂亮便收入后宫。
“夏太后,不认得韩客吗?”般般后知后觉,慢慢问。
嬴政摇头,“她久居深宫,怎会认识韩客?也不过是通过韩人搜寻到这样一位富有才华又貌美无双的女子,就连真正的韩客,也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而非所谓的王公贵族。”
“没想到搜刮到一个来自赵国的细作……”也不知道夏太后作何感想。
话已至此,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互相抱了许久,嬴政突兀的问,“般般,你是怕了么?”
表兄已经许久不曾唤过她的小字了。
般般怔愣过后,坚定的摇头,“我不怕,表兄做的是正确的事,我深信不疑,也绝不会疑心你、疑心嬴政。”
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怀疑嬴政,起码在般般看来是如此的。
般般能听到表兄跳动的心跳声,咚、咚、咚。
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轻轻的抚上她的脸颊,手掌心因长久习武留下的薄茧剐蹭的她肌肤痒痒,温和的呼吸自上至下,将她笼罩其中。
她不自觉搂住他的脖颈,依恋的蹭蹭他的下巴。
他捧起她的脸,目光逼近,薄唇缓缓吐出一句话来。
——“你爱的是我,还是嬴政?”
这又是什么问题?
般般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表兄不就是嬴政吗?”
他将指腹按压在她的脸颊与侧颈上,感受她鼓动的脉搏,判断它是否会急促、频率加快,“你听不明白我在问什么?”
“我……”般般脑内一片空白,的确茫然,凭借着本能作答,“我爱的是表兄,无论表兄是谁。”
“那么,当日为什么不肯跟我离开一起邯郸?”若非他用强,只怕是两人后半辈子再无交集。
这下般般诡异的听懂了他到底在问什么。
若是那份心悦是从离开邯郸之前便萌芽,她的确从头到尾心悦的都是表兄而非嬴政,可若不是,那她对他的感情,便加注了一层来自‘后世’的滤镜。
她懵了,没想过这个问题。
表兄这是自己吃自己的醋么?
看起来不仅仅是吃醋这么简单……
他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么另类新奇的角度呢?
她想了片刻,不加隐瞒,“因为据我了解的,你会有很多妃子,很多很多,孩子也有很多,甚至在一统六国之后你抹去了自己王后的存在,没人知道你的王后到底是谁。”
嬴政的手细微的抽动了一下。
“在我的心里,表兄会疼我,保护我。嬴政不是,嬴政是一位陌生的只存在于历史书中的君主,我害怕我会死,况且我还有家人,不想离开邯郸,不想离开他们。”
般般坦然,直面了当时自己的恐惧,“我找不到属于我的位置,对未知感到恐惧。”
“现在还怕?”
“现在不怕了。”
般般摇头,“我心悦的是表兄,不过选择相信表兄以后只会有我,的确是因为知道了你是谁,对表兄天然的信任,认为你不会骗我、伤害我。”
嬴政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你的位置。”
“是大秦的王后,绝非一个被磨灭存在的王后,我要让你我的名字永远连在一起。”
般般目光幽幽,这下是真的想哭了,还好最后关头忍住,伏进他的怀抱,“那你可一定要活的长长久久的。”
其实秦二世而亡,般般认为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表兄仁慈,没有将六国余孽都杀掉,容忍他们活着,他们蠢蠢欲动,被表兄攻破城池击败,自然也只会畏惧他,他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他完成了常人所不能完成的事情,可他又到底只是一个人类,是人就会死。
大秦帝国由他缔造,也只有他能守的住,别人做不到的。
当时有多少人等着他死呢。
就如同战国大魔王昭襄王,列国都等着他死。
他死了其他枭雄才有机会。
“何止长长久久,我想活千岁、万岁。”嬴政闭上眼睛,沉重的话题一扫而空,气氛仿佛也没有那么凝重了。
她好像不干呕了,果然跟表兄时说说话有奇效。
般般打起精神来,不愿回想‘韩客’之死,转而说起了羹儿与李斯小女的事情。
“有何配不配得上之说,再娶旁的也就是了。”
话音刚落,嬴政挨了一巴掌,那手掌‘啪的’无比响亮,抽的他后肩犯痒痒。
“……”他揉了揉,抬起头看向表妹。
“我听不得这种话,表兄日后最好不要当着我的面说。”般般皮笑肉不笑。
“我随口而言,你别放在心上。”
狗屁的随口而言。
男人对待不在意的人或者事物,说话就像放屁,也毫无同理心,冷血随意。
“若是我们的女儿,你也会如此说她未来的夫君吗!”
“他敢?我杀了他!”
嬴政脸色铁青说罢,慢慢平复了下来,立马表示他不再说这种话了。
般般哼哼然。
选择娶妻一人,还是纳妾无数是当下的个人选择,般般可做不到改变这时候的男人,就连现代有一夫一妻制,结了婚出轨、嫖的男人都数不胜数,更遑论在一夫一妻多妾合法合规的古代了。
她不管别人,更不会管羹儿日后娶几个,但表兄是她的夫君、她的丈夫,她就不乐意他说。
夜间,两人久违的一同用膳,膳坊做了丰盛的一大桌,牵银进来禀报,说夏太后病了。
“真病还是假病啊?”般般撇嘴,不大相信。
“这……”牵银也没进去,迟迟疑疑的,“夏太后处的宫奴是如此禀报的,奴婢也不知。”
“大抵的确是吓病了。”嬴政不咸不淡的冷哼,“找了个细作带进宫,这可是死罪。”
只怕是探听到‘韩客’的死讯,知晓了真相后她吓得当即卧床不起了。
“让侍医用最好的药吊着她的命,现下还不是她该死的时候。”嬴政并不多在意,对夏太后也没什么感情。
“诺。”秦驹含着一层笑,眉间透出恰到好处的忧虑,
嬴政都不管,般般自然也不会管。
不过用完膳,她发现了一件事。
“表兄,你的剑呢?”她注意到嬴政的佩剑不见了。
“秦王剑送到了重新锻造,我欲意将表妹昔年相赠的铁剑融掉与秦王剑合二为一,如此一来我可日日佩戴表妹相赠的剑。”
嬴政这话说的有几分夸耀的意思,不过表妹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感动的泪眼汪汪,反而沉默了。
“……那秦王剑得多长啊表兄!”
“约莫六七尺。”
“那,表兄岂非腰间别了个……呃,人?”
“你是说你么?”
般般:????
她想说的可不是她!
但她的确也才一米六,表兄问的也不算错。
六七尺的剑,比她还高!
“你若好奇,锻好任你把玩便是。”嬴政说的还挺大方的。
秦王剑岂容旁人把玩呢?别人拔开都算是冒犯秦王了,寻常人甚至都不敢摸一下的。
“不用了,”他到底能不能拔开不一定,但,“我拔不开。”
般般脸色菜菜的,欲言又止的不忿。
嬴政怎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笑意盈盈的捏捏她的脸颊,“王后甚是可爱动人”
用了晚膳,两人一同去夏太后处看望了她。
炀姜正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喂夏太后用药。
夏太后面色苍白,眉间犹然挂着一抹诚惶诚恐,只怕是心神惊惧,也无心用膳,连药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俨然哀默大于心死。
两人进来没让人通传,还是炀姜率先看见人起身请安。
夏太后即刻起身,叠着声儿呼唤嬴政的名字,“政儿,政儿。”那声如同漏风的破窗,渗着惊惧的悔意。
炀姜面色苍白,搁下药碗扶住她,“祖母。”
嬴政冷眼相看。
般般看看这边,看看表兄。
嬴政松开她的手,默许了。
般般赶紧走过去扶上夏太后的另外一只手臂,“太后快快躺下歇息吧。”
炀姜冲她比了个口型,问怎么了。
般般摇摇头,示意她别问。
夏太后无法说出别的话,否则便是承认了她欲意操控秦王的后宫,这也是大罪,可不说又恐被冠上私通外敌的罪名。
她有苦说不出。
嬴政待夏太后重新躺好,“炀姜,你陪王后出去走走吧。”
炀姜垂头应下,拉着般般赶紧出去了。
外面星夜遍空,炀姜长长的叹了口气,纳闷的很,“究竟发生了何事?”
般般也不瞒着炀姜,“夏太后带进宫的韩女,非是韩国人,而是赵国细作,她想入宫刺杀大王。”
炀姜听了这话,吓得险些一脚踩空,“你说什么?!”
“但夏太后也不知晓,她也是被骗的那个。”般般补充,“你别慌。”
“那那韩女?不,那赵女何在?”她简直六神无主。
恨得牙痒痒,更恼自己不能亲自处置了她,“赵人?是了,赵人与秦国是有深仇大恨,她便能如此构陷我祖母?”
“她死了。”般般默然片刻,“不说这个了,你放心,大王不会处置夏太后的,夏太后毕竟也是他的祖母,他清楚太后是清白的。”
嬴政的确不会处理夏太后,但原因不是这个,般般如此说不过是为了安炀姜的心。
“那便好,那便好……”炀姜对般般的话深信不疑,罢了愤恨的哭了起来,“要我说,都怪华阳太后!”
“祖母一心与华阳太后别苗头,虽然深入简出,心里却一直想压她一头。”
“她才是父王的亲生母亲,父王为了回秦继位,认华阳太后为母,祖母为了大局只好隐忍,可华阳太后欺人太甚,数次想要她死。”
“她想做唯一的王太后!”
“祖母避其锋芒,死里逃生,更不敢张扬,好不容易熬到王兄即位,王兄对楚系并无特别的偏爱,又办错了事。”
人活着,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
般般沉思,“这里头竟有这些事情,那你说,这件事情会不会有华阳太后的手笔?”
夏太后派人寻找韩国美女,那些人会不仔细查清籍贯吗?怎么会出这么大的岔子呢。
而且从头到尾,华阳太后派系都没有动静,她不是神通广大、眼线良多吗?
炀姜忽的眼睛亮起,“你说得对,我就说赢月前几日不对劲!”
“具体如何?”
炀姜眼眸里燃烧着熊熊火焰,咬牙切齿的,“赢月说我不配做长公主,以往她虽娇蛮,却不会蠢得当着我的面露出此等鄙夷之态。”
般般若有所思。
至于成蛟,成蛟倒是几年如一日的想上战场杀敌,这两年口号喊得愈发响亮,说是想立下军功,得封君候,带韩夫人到封地居住,从此不再过问王庭之事。
起初相邦吕不韦也持反对意见,与嬴政的态度不谋而合。
这两年,他似有松动,也认为成蛟大了,不是小孩。
楚系究竟想做什么?
吕不韦又在想什么,谋划什么。
楚系与吕不韦应该不是一伙的,般般还记得华阳太后十分看不起吕不韦,不论背地里,就连当面也辱骂过他。
般般捏着手指浅浅思索,安慰炀姜了许久。
过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嬴政从殿内出来,炀姜忙赶过去提起裙摆跪下,“不知王兄打算如何处置祖母?”
“好好温养着吧,寡人岂是那等心狠手辣之辈?”嬴政未置可否,也不叫炀姜起身,“寡人这不是没事么。”
啊?
你不是吗?
炀姜迟迟疑疑,不真切极了。
“表兄,你与夏太后说了什么啊?”般般忍不住这颗好奇的心。
“她想要活着,维持太后的尊荣,无非是些交换,无伤大雅。”
般般忽的问,“表兄不处置她,是要留着牵制华阳太后?”
嬴政诧异侧目,“表妹……”
她读懂他的未尽之意:怎么变聪明了?
她将赢月的古怪与成蛟的坚持结合在一起,提出自己的疑问,“我感觉楚系是想做些什么,连我都察觉到了,表兄一定也心知肚明。”
嬴政牵上表妹的手,语气里透着细碎的笑意,他恍若未觉她的意思,反而说起出兵的事情,“成蛟总想带兵攻伐列国,我成全他便是,到了明年他就十六了,寻常男儿十六岁已经成家,让他历练历练也未尝不可。”
他对着般般总是温和体贴,就连说话也温温柔柔,由此这话也被裹上了一层错觉。
若是有旁人在场,只会以为秦王爱戴弟弟,事事为他着想,实在是一个称职的好哥哥。
说罢,嬴政轻轻拍拍表妹的手背,示意她别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蒙骜近日不大好,酷暑炎热,他染上了病,虽然吃药好了,身子骨却大不如从前。”
“表妹陪同我一起出宫探望一番吧。”
般般吃惊,“蒙骜大将军也病了!”她要去。
蒙骜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这一生攻伐无数,无疑是秦国的最强战力。
两人漏夜出行,咸阳街道空无一人,宵禁过后连盏烛火也没有,掀开马车帘子,阴森的恐怖侵袭而来。
般般赶紧放下帘子,掏出一张巴掌大的手持铜镜,检查自己的装扮。
她出来不曾上浓妆,淡淡的一层,发略微挽起,简单簪戴了一只凤钗,穿着一件浅紫色的深衣,于夜色之中,如一捧绽放的幽兰紫瞳花。
嬴政于穿着上随意,仍旧是一席玄色的常服,不戴头冠,轻装上阵,露出白皙的额头,眉骨不加遮掩,多了两分平易近人的温和。
“人老了,身子骨便如此。”这两年,频频有朝中老去的臣子亡故,般般还记得当年华阳宫变,是蒙骜带兵镇压。
蒙骜是不设不扣的保王党。
“赢月心仪蒙恬的事情,仿佛很久没听过动静了。”
这算不算是华阳太后拉拢蒙家的手段呢?
“蒙恬不是傻子。”嬴政看了般般一眼,悠悠然道。
“其实赢月貌美,蒙恬岂会不动容呢。”但他还是拒绝了,足以证明他不是傻的,不愿意被利用。
果然当年他痴傻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般般都被他骗了。
“哎。”般般叹了口气,心说就不乐意跟你们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玩,玩不到一起去啊,“是不是只有女子才会心系情爱,男子胸怀远大抱负,情爱是身后事,才不会放在第一位呢。”
“人与人相遇的时机很重要。”不过嬴政倒也没否认表妹说的话,“男子与女子看到的天地不同,思维自然也不同,这并非性别导致,而是环境造就。”
“若是女子也可以想念书便念书,想看更开阔的世界便看更开阔的世界就好了。”
“那王后要辛苦了,表妹身为秦国国母,你想如何造福秦国女子,我都不会阻拦。”
般般当真展开了认认真真的沉浸式思考。
她还记着表兄曾说过,就算造纸出来,穷人依旧读不起书,这并非是纸与秦简的问题,而在于知识不往平民中流通。
若她能帮表兄教化民众,是不是也能让六国人反抗的不那么激烈?
害,可是她不会教人读书,捐钱……她又舍不得。
抬起头,表兄正笑吟吟的看着她,眼瞳中倒映着欣慰与欣赏。
“表兄为何如此看我?”般般被看的害羞,将他的脸推开。
嬴政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自然是心悦表妹了,如何看都看不够。”
这人,忽然会说情话,还怪让人不习惯的。
般般倏然红透了面颊,“哦。”
她应得干巴巴,明明成婚一年了,少有从前未婚时的生涩与别扭。
瑟缩了一下手腕,她顺从心意挪动屁股,更加挨近表兄,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像托起小狗幼崽的脑袋那样,掌心攥住她的下巴,清浅的笑着,故作疑惑,“脸红什么?”
第50章 捉弄(二合一) “最早的霸道嬴总。”……
喜欢问问题的人,多半总是明知故问,看别人羞窘很有趣?这不是调戏又是什么。
般般不肯示弱,抬手抚向他的大腿,“因为热呀。”
调戏多简单,她也会。
嬴政脸庞微微僵,握住她的手要推开。
她立刻躲避开,敞开声音不满,“别碰我。”拉长了尾音,黏黏腻腻的勾出一份别样的味道。
“???”他立即捂住她的嘴,“你在乱说什么?”
这话太有误导性了,传出去当朝君王与王后在马车上这样那样,多尴尬。
“我没乱说。”她被捂着嘴,探去的小臂收紧用力,身子依偎在他身侧,手指时而挑逗时而揉捏,无辜可爱的欣赏他精彩的脸色,“哎呀,表兄你也热吗?”
嬴政:“……”
妻子不像小时候那样好戏弄了,稍微捉弄,不服输的与炸毛的两脚吞金兽如出一辙。
他这一辈子,也只对她认输过。
前两年,他问她脸红什么。
她尚且还会不知所措,软软糯糯的,现下都会反问你脸红什么了呢。
终归是大事要紧,等到达蒙府,两人整理妥当下车。
蒙恬带着弟弟蒙毅出来迎接,他迎面瞧见秦王后不知低语些什么,抬起手掌给秦王看,秦王手执住,轻轻揉了揉。
蒙恬脸上犹然挂着一分悲怆,恭敬拱手跪下,“不知王上前来,下臣有失远迎,父亲他正在大父床前,没能来迎接王上。”
蒙毅虽说比他小上几岁,却已经很稳重,一同跪下请安。
般般扶起蒙毅,示意他不要多礼,“好孩子,快带我们进去瞧瞧吧。”
嬴政与蒙恬年岁相当,自少年起便玩在一处,感情亲厚一些,叫了其身后一同往里头走,他不住询问蒙骜的状况。
蒙恬听见秦王亲近关切的语气,悲从中来,“王上,大父他身子不好了,上回自魏归来,伤到了肝肺,如今酷热,他躺着起不来身,但凡起身便呼吸艰难、胸闷气短,形容更是一日比一日憔悴。”
嬴政闻言心脏狠狠沉下,“侍医如何说?寡人命宫中的侍医尽数离宫诊治也无济于事么?”
蒙恬染上了哭腔,使劲儿的摇头,宽袖不知沾了他多少的泪水,“侍医说大父油尽灯枯,是到了岁数。”
般般在一旁听着,轻轻抚摸着蒙毅的脑袋,心里忧愁,“去岁回秦述职时,蒙骜大将军还好好儿的,我瞧着精神抖擞的很。”
一时之间,众人都沉默缄言。
待踏入屋内,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呼吸不过来。
蒙武久跪在床榻前,亲自喂蒙骜喝药。
一只手忽的伸过来,欲接过药碗。
蒙武侧过头,年轻的秦王映现在眼前,他狠狠怔住,手腕颤抖两下,将碗交到他的手里。
蒙骜苍老的脸皮不断坠动,艰难颤动声线,“王上万…不可,老臣还没死呢。”
嬴政轻轻抚抚他年迈的手背,“如何就不可了,蒙骜将军为我大秦鞠躬尽瘁,寡人便是日日来侍奉你用药,也是使得的。”
蒙骜嘴角轻轻颤动着,不愿错过看着秦王的任何一眼,一口一口的药入肚,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发气短,急促的喘息企图得以平息。
“阿父。”蒙武泪如雨下,悲痛难当。
“王上。”蒙骜颤颤巍巍举起手来。
嬴政搁下药碗,握住他的手,似有动容,“上将军。”
蒙骜语气艰难,话中多次停顿,“臣不能护王上加冠亲政了,您一定要提防…提防相邦,他一定会阻拦王上加冠,他效忠于大秦,却并非忠臣。”
简短的几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王上要派公子成蛟出兵,成蛟心性软弱,一旦兵败非死即叛秦。”
“寡人都知道,上将军与寡人心心相通。”
蒙骜听见这话,全身松软下来。
他的视线模糊了片刻,眼前的秦王轮廓如同浸了水的油纸,墨色氤氲扩散,却让他生出一分阔别已久、无比亲近的思念,“臣思念王上久矣。”
嬴政微微怔神。
“……便让臣的儿子、孙子侍奉公子政。”
蒙骜的瞳孔已然慢慢扩散,说的这些话,仿若穿透了时空,在与另外一位秦王对话。
嬴政低垂下目光,良久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大善。”
“寡人收用了,蒙武、蒙恬都是好苗子,定能帮公子政开疆扩土,你的小孙儿蒙毅,亦颇有能臣之姿,寡人很看好他。”
蒙武无声的眼角泛酸,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心里效忠的一直都是昭襄王嬴稷,这只怕是最后的时候了,他糊涂了,分不清眼前的秦王到底是嬴政还是嬴稷。
“好,好……好啊……”蒙骜一连说了几个好。
卸去强撑着的力道,他眼皮逐渐沉重,手臂自秦王的掌中滑落。
“阿父!!!”
“大父!!”
般般立在门边抹眼泪,不曾想今日来瞧蒙骜,他恰好就逝去。
离去蒙府,嬴政语气沉重,“上将军只怕是一直吊着一口气,若非今日我来看他,他还能坚持些时日。”
“蒙骜将军想见表兄?”
“想见的并非是我。”他轻轻地捏着妻子的手指,“他年事已高,等不到我加冠亲政,不敢死去,总也吊着一口气。我想,昭襄王亡故时想必交代过他什么。”
“昭襄王,”般般想起方才榻前蒙骜说的那两句奇怪的话,“莫非他方才将表兄当做昭襄王了?”
嬴政点点头,说起蒙骜这个大秦的传奇名将,他亦有许多的感慨,“白起当道的时代,蒙骜籍籍无名,一心想侍奉君王,苦于无出头之日。”
“白起后来功高震主,被昭襄王赐剑自刎,蒙骜取代他成为了新的武神,可不同于白起,蒙骜完完全全的忠心于秦王,而非秦国。”
“就连当时丞相范睢的封地被韩夺,蒙骜自觉此事伤了秦王的脸面,感同身受,对范睢说秦王受辱,他无脸苟活。”
“他对秦王、对大秦死心塌地,绝无二心。”
“表妹,我现下确信,当年正是昭襄王下诏令先王接我回秦。”
幼年在邯郸的那场梦,只怕也绝非简单的梦而已,或许是他与昭襄王远隔千里的一场对话。
般般轻轻拍拍表兄的肩膀以示安慰,难怪她那时偶尔对昭襄王的事迹撇嘴,表兄会不悦的让她不许这般。
昭襄王是他的偶像呀。
“王翦的爹去世了,蒙武的爹也去世了,镳大夫更是死在回乡的路上。”般般说起来,也觉沉重,“接下来表兄要用谁呢?王翦将军也年事已高呢。”
“总有武将可用。”嬴政向后靠去,阖上眼睛,“蒙家的确不错,王翦与蒙恬俱是天资聪颖之辈,比蒙武更突出些。”
说着,他莫名的叹了口气,“近来我读到一本书,著者是韩人,求贤若渴啊。”
般般问:“谁啊?”
“他名韩非,他的思想集商君、申不害、慎到的法、术、势于一体,其‘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十分有趣,法乃是公开的规则,不容人冒犯,术则是为君者隐秘的手段,势则是权利,三者交织与共,便是治理国家的铁腕。”
般般稍愣,法她知晓,“何为术?”
嬴政耐心为她讲解,“可以理解为权术,即控制、驾驭臣子的手段,因此是隐秘的,不能公之于众。”
类如对臣子暗中考察。
也可以设置耳目,制造臣子之间的矛盾,目的是为了防止臣子篡权,亦或者是期满君主。
这是帝王心术,为了集权和维护自我统治用的。
在任何的政治体系中都适用。
越说嬴政越起劲,“唉,我要是能认识此人,与他做朋友,死了也值了。”
般般:“……?”
糟了这话好耳熟,是不是在语文课文里学过。
“奈何派遣到韩的秦人数次游说,这韩非始终不肯到秦国来,秦国的韩臣也不少,他到底有何不肯来的?”
嬴政垂手郁闷。
般般忍不住了,“表兄,韩非是韩国的公子啊!他怎么会来大秦呢。”你清醒一点啊!
除非韩非脑袋秀逗了。
“得想个办法,让他当不成这个韩国公子。”嬴政陷入沉思,“做韩国公子有什么好的,韩国势弱,没点意思,岂非让明珠蒙尘了。”
就这么喜欢吗?!还顺道侮辱了韩国一句。
般般给他出主意,“把他骗过来呢?”
“骗过了。”
“啊?”
“他不上当。”
“……”
“抓又抓不得。”
是抓不得吗?
是抓不到吧,人家是韩国公子,王室中人,秦派人不能太多,否则便会影响到两国关系。
人少抓不到,人多会被韩国视为宣战。
确实是挺郁闷的了。
“罢了,先放到韩国吧,这种人才,我迟早要捏到手里。”
“……”这话就。
“表兄打算如何做?”
“待我亲政,派兵去接他。”
什么叫接他,人家是在自己家里…
好,般般彻底想起来这句话耳熟在哪里了。
她仿佛在历史书的奇闻异事上看到过,说始皇还是秦王时欣赏韩非子的才学,为了得到这个人才,直接出兵攻打韩国,吓得的韩王被迫把韩非子送到了秦国。
同学:政哥也算是最早的霸道总裁强制爱哈,为了得到人直接攻国。
“表妹为何发笑?”
“……没、没什么。”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不是故意笑的。”般般捧腹,笑的眼角飙泪水。
她捧了嬴政的脸颤着身子看,看着看着又哈哈大笑。
搞笑便搞笑在,表兄头发剪一剪,戴个金丝边眼镜,穿上西装,再来一双红底皮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你也想瞧瞧侍医?”嬴政掐着她的脸,“别笑了。”
“到底在笑什么。”
“我说了表兄也不能理解,还不如不说呢。”般般被捏脸,呜呜然的推搡他,“你偷偷骂我有病是不是?”
“何时骂你?”
“你问我是不是也想瞧瞧侍医。”
“这是关心。”
放狗屁。
“我很好骗吗?”般般皮笑肉不笑,也狠狠地捏他的脸,“放手。”
“你先放手。”
“你放。”
“你放。”
两人互相掐脸,两两相瞪。
抵达昭阳宫,两人一同下车。
牵银匆忙上迎,抬起头便瞧见秦王脸上红了一片,仿佛是被掐出来的,她偷偷瞄了一眼王后,她骂骂咧咧的整理着裙裾,脸颊上没有红痕,但薄妆掉了一块,掉的地方恰是嘴巴周围一圈,瞧起来别提有多滑稽。
般般注意到牵银的视线,‘腾’的一下抬袖遮嘴,埋着头往殿内赶。
牵银拼尽了全力才忍住快要出口的笑。
而秦王就像无事发生一般,脸色淡淡,神态平平,威严更胜初即位时,叫人不敢直视。
上回她撞见王后拿脚丫踩秦王的脸,骂他假正经,秦王不怒反笑,扯着王后的脚腕不肯放手。
只怕这个世界上,只有王后才敢如此了。
般般夜半起身,床榻边并无嬴政的身影,粗略披上衣裳到外面,瞧见他缓步于庭院中,望着天空的夜色,独自饮酒。
蒙骜亡故,他睡前也没看出有多伤心难过,半夜却不睡在这里看月亮。
般般回身取了一罐好酒,穿好衣裳一同出去。
嬴政听见动静侧过身来,看清来人后迟疑不已,“你……”
“我也睡不着,只许你一个睡不着呀。”般般给他一个白眼,旋即笑道,“来喝酒,这酒是我珍藏的好酒,自从表兄实行了禁酒令,我也没敢拿出来喝,生怕传到外头被说王后带头不遵守律令呢。”
“有这般严厉么?”嬴政被她夸张地说辞给无奈到,“官府也会定期售卖酒,只不过卖的少些罢了,特殊情形也是让饮酒的。”
只是不许当街聚众饮酒罢了。
话虽如此,嬴政已然坐下,亲自倒酒两杯,轻抿一口,他蹙起眉头,“你不要喝。”
“我还没喝过这坛酒呢,为何。”般般不听,试探的喝了一小口。
酒液初入口腔无所觉,滑过嗓子,辣的她直呛,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咳咳……咳咳咳!”
嬴政悠悠然,“我说话,你不听,这便是下场。”
说的什么闲话。
般般抬手便要打他,被他给躲过去了。
“怎么如此之烈。”她喝不下,唉声叹气,“这是我们大婚时阿父送进宫来的,原来是给表兄喝的。”
“那你怎地今日才拿出来。”
“我……”般般瞄了他一眼,心虚的托起腮。
嬴政虚虚指着她,不住的点头,仿佛在与自己说话,“寡人的私库是王后的,王后的私库还是王后的。”
般般顶嘴,“大王人都是我的,私库自然也是我的,有何不可。”
“我的私库里没什么好东西。”
“我能去瞧瞧?”
“明日吧。”
嬴政闷笑,“你若有底气些,我也就信了。”
“我很有底气啊!”般般检查自己,没觉得自己哪里露馅,可表兄总能分辨出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两人一同饮酒作乐,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到后半夜终于一同睡去。
蒙骜的丧仪按照最高标准举行,嬴政也去了,以示尊敬。
般般要学的东西有很多,她还不曾亲自操持过丧仪,跟着学了学,一直到夜幕四合,她在后院撞见了两人。
蒙恬的夫人名为卜氏,她一身素服正在烧纸,另外一人却是公主赢月,也不知两人具体在谈论什么,赢月脸色不大好。
般般担心赢月欺负卜氏,干咳了一声,走近过去。
两女见到是王后,俱收起神色一同起身行礼。
“赢月在此,是有何要事与卜氏相谈?”
赢月抿唇,“没有,王嫂,”她也不知道王后具体听见了多少,面上闪过惊慌,一时不敢撒谎,“我……”
“公主是来安慰妾身的。”
卜氏打断了赢月的话,赢月面露诧异,欲言又止的瞧了卜氏好几眼。
卜氏对她微微一笑,“妾身多谢公主关怀。”
赢月面子挂不住,又被卜氏以恩报怨,在这里待着不自在,心虚的屈膝走了。
般般收回目光,“她并非是安慰你的吧。”想趁虚而入的可能性更大,“公主昔年示好蒙恬,闹得人尽皆知。”
“王后竟然都知道。”卜氏失笑着摇头,“公主还小孩心性,想法简单,她并没有犯什么错,我不介意,所以王后娘娘也不要怪罪她。”
这都不介意,如此大度?
见王后面露不解,卜氏缓慢开口道,“王后有所不知,阿恬昔年为娶我力排众议,我已知晓他的心,若是阿父为了撑起门面,让阿恬再娶公主,我亦没有怨言。”
“蒙武并非如此拎不清的人。”般般笑笑,“你放下心吧。”
她俯下身子,“卜氏,蒙家不能与任何公主联姻,不光是蒙恬,蒙毅更是如此。”
“你们要效忠的究竟是谁,可要想想清楚。”
卜氏怔怔然,后脊忽的僵住。
王后的面容带着两分浅浅的笑容,外人都说王后纯善仁德,可她目下的神情,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锋利。
目前适婚的公主也只有两位,赢月与炀姜,公主栎阳早在其母芈良人亡故不久后,也病弱缠身,在周王室余嗣的建议下,早早出嫁。
而赢月与炀姜,一个是楚系,一个是韩系。
王后不会莫名说这种话。
卜氏仓皇,疑心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从何处描补。
“蒙家…蒙家绝无此心。”
“不必害怕,我只是在提醒你而已。”般般直起腰身,“蒙恬是个聪明人,你不必担心。”
“蒙武的夫人早逝,一直不曾续弦,一家上下都仰仗你这个长子媳妇支撑,你辛苦了,若是有哪些难处,差人入宫去,我会帮你的。”
卜氏受宠若惊,又被认可了自己的辛劳,眼睛顿时泛酸了,“王后娘娘仁善,妾身岂敢叨扰娘娘。”
“有何叨扰不叨扰的,蒙恬与大王一同练武、一同骑马,亲如兄弟,大王昨夜挂念蒙家,也没怎么歇息,我身为王后自然也会更加关怀你们。”
卜氏连连点头。
王后走后,她狠狠松了口气,不多时去寻了夫君蒙恬。
“夫君。”
“香莲?”
蒙恬见夫人脸色不对,与旁人寒暄几句,与她一同到了无人处。
“这话是王后亲口所言?”蒙恬听罢,沉默了片刻。
“是,我一字不差复述于你听的。”卜氏问,“这可是王上的意思。”
“的确是王上的意思,王后与王上是一体同心的,但这话只怕是王后自己想说。”蒙恬了解秦王,“王上示下从不会如此直白浅显。”
“那刚好也省得你猜测了。”卜氏叹了口气,“秦王疑心甚重,当年你与赢月之间,他不也多番试探么。”
“不可如此说。”蒙恬皱眉轻拍卜氏的手,“王上势单力薄,前有相邦,后有楚系,大父亡故,保王派系的大将如今都身亡,他谨慎猜忌也是常态。”
蒙恬对秦王忠心耿耿,没有二心,自然处处为他着想。
“赢月再派人来,你直接不见便是了。”蒙恬也是很烦躁,“她频频过来,恐怕也不是她自己的想法,而是受命于华阳太后。”
王室内哪有什么情爱?
王后若非自幼陪伴秦王于邯郸,按秦王的脾性,他绝不会有什么儿女情长的一面。
卜氏点点头,果然不再说什么。
蒙骜的丧仪过去,也入了秋。
近日来,秦国并无大事发生,仿佛岁月也被放缓了下来,和乐安定。
李斯派人送了两只貔貅进宫。
一公一母,如同猫儿一般大,动作慢吞吞的,似乎刚出生不久。
“王后娘娘,这貔貅长大后与黑熊一般,杀伤力极大,下臣建议王后养几个月便将其关进铁笼里为好。”
般般见到熊猫,喜悦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抱着熊猫幼崽一顿亲亲摸摸,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这是进山捉的么?”
李斯摇摇头,“回禀王后,这对貔貅幼崽,出自一只受伤的母貔貅,约莫是与其他貔貅互占领地,受伤败落,躲在一户农家将人家的篱笆吃了个干干净净,还咬死了一只羊,干了这等凶悍之事,竟胆小如鼠,缩在羊圈里不敢出来。”
“那户农家,日日以竹子喂之,貔貅生了报恩之心,又或许是想让自己的孩儿过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主动将这对崽子留给了农户。”
符合她对熊猫的认知。
般般轻轻摸着熊猫的脑袋,“那日后你们兄妹便跟着我了哦,日日让你们吃饱饭。”
熊猫仿佛能听懂她的话,细糊糊的声音不停的‘嗯!’、‘嗯!’。
李斯见王后真心喜欢,脸上也沾染了笑意,揣着手乐呵呵在旁边看。
——“看来客卿送来的貔貅,王后甚是满意。”
嬴政扬声道,“不必多礼,客卿请起。”
“表兄,你快看嘛。”般般欢快的撒娇,将熊猫哥哥托起递给他。
嬴政也是头一次见貔貅,新奇的摸了摸它的头颅,“眼睛周围的这对黑毛,当真是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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